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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疯狂》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一节

邮件里混有十几张明信片,冲田克义抽出一张,这不是普通的明信片,而是(官制)明信片。在应该贴邮票的地方印刷有(东京中央局认可)的字样,并打有认可编号,连收件人姓名也是印刷的——

东京都千代田区霞关一——二——二

环境厅 鸟兽保护课 启

这是环境厅鸟兽保护课印制的明信片,分发于全国都道府县的环境部自然保护课,都道府县的知事把它转发给地方事务所的鸟兽保护股,鸟兽保护股再把它委托给狩猎监视人员,从而形成一套组织系统。狩猎巡逻队是从当地猎友会会员中选拔出来的,其巡逻任务仅限于狩猎期。在非狩猎期则观察鸟兽的动向、增减、生育等情况。明信片就是用于报告这些情况的。它包罗了全国各地狩猎巡逻队收集的资料。另外这种明信片也委托给民间的鸟兽保护团体,也包括那里来的调查报告。

冲田克义的目光扫视着明信片上的各个栏目。“又是朝东……”他一边看一边嘟哝,脸色阴沉,尽管不值得如此。他显出象是面对无法解释的奇怪情况,并且不知如何是好的焦躁表情。

明信片是从四个地方寄回来的——群马县、琦玉县、山梨县,以及与此三县接壤的长野县。

冲田从抽屉里取出一捆明信片。反正没事,他一张一张地迅速翻看那一捆明信片,但没读上面的内容。因为没有必要读,在近三百张明信片中有八十多张是从那四个县寄回来的,报告说鸟兽基本上没有迁移,但出现异常繁殖。

鸟兽的迁移则是从六月左右开始的,明信片也从那时开始寄回来。

浅间山麓一带到南佐久郡的小渚周围,秩父多摩国立公园一带,以及南面,从八岳到小渊泽——整个南阿尔卑斯山的广大地区,鸟兽都明显地开始迁异。

朝东——

最先发现的是鵟(鹰的一种)群的迁移。不光是鵟,其它野生鸟兽的栖息数也开始骤减。野生鸟兽观察者即使天天在山上跑,如果看不见实际情形,也难以发现栖息的痕迹。不易发现栖息痕迹的鸟兽种类有很多,鵟就是其中之一。这种鵟往往突然出现在天空中,不是一只两只,而是几只到几十只,成群地在天上盘旋,过一两天之后,这一群就消失了。这一群消失后,另一群又出现了。刚开始还让人觉得是同一群鵟在游弋,其实并不是。在迁移之初,巡逻队打来昂奋的电话——异常繁殖!接连不断,象要把地图都涂满似的。鵟群在移动。

鵟群迁移之后是蛇的迁移。腹蛇、黄颌蛇、赤练蛇、地潜蛇,平时难得看见的各种蛇,匆匆露面。人们在山路上行走半天就能看见许多条蛇。

蛇在秩父山地缓缓向东迁移。山梨县富士五湖周围的蛇也在迁移。山村里的孩子,一天竟打死几十条蛇。田野里和村路上到处都能看见蛇。地方报纸从七月份开始报道蛇类迁移的消息。

火山爆发的前兆——

鵟与蛇的迁移路线——从伊豆半岛沿着陷于日本海的丝鱼川大断裂带,也叫丝鱼川静冈构造带。富士火山带通过这里与玛利安娜火山列岛相连。

出现了“浅间山大爆炸说”。

从前有记载——明历三年,在江户大火的前几天,江户市区的老鼠,成群结队地向千叶县浦安地区速窜。还有,文政十二年大火的前几天,江户的老鼠因逃窜而填满隅田川。那情景惊动了居民,而幕府在两国桥上设关卡,阻挠居民逃离。

大正十二年九月关东大地震时,早在六月间,南葛饰的老鼠就成群结队地逃窜。在练马,亦有无数黄颌蛇向北群集体逃窜的记录。

天塌地陷——?

大规模火山爆发的说法已被学者否定。烧岳也好,浅间山也好,以及富士山,都没出现任何火山爆发的前兆。

鵟与蛇的迁移,可以说成是因异常繁殖而导致势力范围扩张的现象。如果个体数增长,那么其扩张则理所当然。至于方向朝东不过是偶然的。决定动物扩张的诸要素中,气候是第一位的,它们决不会朝食物少的北方移动。另外,可用周期说解释动物异常繁殖,动物是有繁殖周期的。例如挪威短尾鼠,以十年——十一年为周期发生一次爆炸性的繁殖,其天敌——狐狸的周期与此相同。这似乎是受太阳黑子活动周期的影响。太阳黑子的活动周期为十一年,最近一次正好发生在去年。太阳黑子活跃时,生物获得的维他命就会大大多于平时,从而促进生物生长,树木年轮变宽,小动物也随之增加。这都是顺理成章的。

天崩地裂说消失了。鵟与蛇的迁移也被人们忘却了。只有鸟兽巡逻队,他们没有忘却,他们在继续监视。鸟兽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熟悉的,可以说溶进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太阳黑子说也好,扩散说也好,都不可信,那是从未看见过的现象。他们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因此无法推测,只能静静地观察。

七月底,发现了黄鼠狼的异常繁殖。最初的发现地点是靠近夜叉神岭的白凤溪谷。通常情况下黄鼠狼是极少见的动物。目击者在溪谷里看见了几只黄鼠狼,其他的人也分别看见了几只。

黄鼠狼按理应该昼伏夜出,可现在却在大白天活跃起来了。

两三天后,山麓一带出现了黄鼠狼。人们担心鸡舍和养鱼池会遭到袭击,各村都布置了警戒。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遭到袭击。黄鼠狼很快就不见了。人们认为它们只是匆匆迁移路过此地而已。

与此同时,巡逻队在大菩萨岭到琦玉县的山脊一带发现了枭群。枭的呼叫四处可闻,登山者感到恐怖,停止了登山活动。当地的巡逻队获悉之后立即着手调查,当真是令人恐怖的枭。枭在一裸棵树上发出异样的叫声互相呼号。

报告里列举着上述内容。

冲田把明信片扎成捆。

在灵魂深处意识的士壤里,不安的萌芽绽出了双片叶子。他觉得将要发生某种变故,决非是寻常的变故。

长时间的思考之后,冲田站起身走近课长助理的办公桌。

池内课长助理扬起神经质的细长脸看着冲田。他觉得冲田的表情不可思议。那表情虽说算不上是强硬的,但也设有丝毫妥协的迹象。在课里,这是个难以驾驭的家伙。池内在冲田开口之前,眼睛里就带有难以捉摸的敌意。

冲田说:“例行公事——明信片返回来十几张。”

“是那个……”池田叼起一支香烟。

“我认为,有必要立即召开中央鸟兽审议会。那些报告……”

“何必呢?”池内虽然没提出有意讥诮的质问,但他心里清楚:对于环境厅实施的鸟兽行政,冲田一直持批评态度。

冲田克义是鸟兽保护股长。鸟兽保护课有课长助理两名,助理下面是规划股长,保护股长,狩猎股长,害鸟害兽驱逐股长,共有四人。每个股长手下有两名课员。另外配备鸟兽专门官员一名。冲田是金面禁止狩猎论者。因为他是保护股长,坚持这种论点是理所当然的。应该主张全面禁止狩猎,在课内持这种主张的只有冲田一人,因此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那是谬论,是过于感情用事的论调。池内报不愉快,他认为,全国狩猎人口超过五十万,而且每年有增无减。另外还有许多从属于狩猎活动的其它行业——武器制造业,武器商店,火药制造商,以及在这些行业就职而赖以生活的人。冲田的主张无视这一切,纯属学生腔。池内讨厌冲田还别有原因——冲田竟把自己的观点写成申诉书,越级呈报给自然保护局长。他眼睛里分明没有课长,更没有课长助理。这样做是无视官场中的规矩。轻率地向局长呈报,这种行为本身,就决定性地导致了冲田的自我孤立。他是个随时都会被另行安排差事的家伙。

“何必?严重的事情正在发生。鸟兽如此异常繁殖,象雪崩似地向东迁移……”

“尽管如此,这能算是召开中央鸟兽会议的理由吗?”池内冷冷一笑。

“在查明这种现象的原因之前,应该禁止狩猎。我认为有必要立即研究今年的狩猎行政,至少沿大深沟一带如果不禁止狩猎的话,恐怕会发生意外情况。”

“意外情况?”池内皱起眉头训斥道:“你说的都是无稽之谈。算了吧!按你的论点,应把鸟兽减少放在禁止狩猎的第一位,因为破坏了生态平衡嘛。可为什么,现在不是大量繁殖么?过分繁殖也是会导致生态紊乱的。你的论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我这不单纯是推理吧?”池内不耐烦地把香烟捻灭,接着说;“还有,你认为官方的行政能够朝令夕改吗?幼稚的想法啊,你呀!”

“……”冲田沉默了。一开始就该明白,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徒劳,因为人们认为天下太平。人就好象生活在一种框子里,在这种规定的框子里稍微一动就得完蛋,最好连打破框子之类的梦也别做,并且相信那样的情况不会发生。

鸟兽的异常繁殖也好,奇怪地向东大迁移也好,不至于是睡完懒觉刚醒来。人们太缺乏想象力了。

冲田行了一个礼,退了下来。

存在于灵魂深处意识的土壤萌生出的双叶,以不安为养料滋长起来了。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二节

冲田克义在下班前按到电话。是朋友曲垣挂来的,他想见见面,约定在新宿的一家酒巴。

冲田来到新宿时还不到六点。季节刚刚进入九月份。不到九月要留神立秋,不同于往年的酷暑在延续。根据长期气象预报,今年的秋季极短。

这是一家俱乐部式的高级酒巴,装饰得非常奢华。冲田在偏僻处找了一个席位。曲垣还没有来。冲田要了一杯威士忌。他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这样高级的洒巴,对他来说还不习惯。曲垣在N报社的社会部工作,是个机动记者。开销由报社出钱,因此也就不必客气了。

等了大约十分钟,曲垣到了。他跟冲田打招呼:“好久没见啦!我也来一杯威士忌。”曲垣叫来了男侍者。

“其实,我有话跟你谈。”曲垣压低声音对冲田说。

“谈什么?除了金钱和女人……”

“女人倒是女人,不过是骷髅。”

“多没听头的话题啊。”

“是啊,与我们发生关系的事情,从来没碰见过开心的。”曲垣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很精悍。这是个难得露出笑容的男人。

“十几天前,在夜叉神岭附近发现两具死人白骨。这事你知道吧。”曲垣握着杯子望着冲田的脸说。

“报上登了,记得看过。怎么,你碰上了?”

“碰上了。怪事啊……”曲垣回答。

“……”冲田无言。

“满意了吧。那两具尸骨是一对从东京出走自杀的男女。死后过了大约十天时间,准确地说是八月六日。”

“啊?”冲田把酒杯从嘴边移开。

“是这样的。”曲垣点点头,说:“男的叫城琦,是个大学生。女的叫多田纪美子,比男的大四岁,是个有夫之妇。在男的房间里发现了遗书:与纪美子同死,别无选择。遗书上提到了南阿尔卑斯山。因而城琦的父母请求寻找,那是八月八日的事,八月十六日在夜叉神岭发现了尸骨,但他们不认为是城琦和纪美子。可尸骨旁残留的衣物却是他们两个人的,所以让人难以理解。”

“鉴定做了吗?”

“做了。”

“怎么样?”

“根据骨胳等,做出了那是城琦和纪美子,但也不一定准确的,过渡性鉴定。然而,这不是有假牙之类证明显据的结论,因此存在疑点。我看这里面或许有某种名堂。”

“那对男女吗?”

“是的。他们俩发现了尸骨,见身材差不多,于是就把自己的衣物放在旁边。这样一来,就可以说明出现在那里的白骨死尸有十天时间了。”

“可究竟怎么样呢?”

“不清楚。”曲垣缓缓地摇着头,说:“根据山梨大学法医学院的鉴定,白骨死尸可以肯定,死后经过时间为十天左右。这是我今天通过联系之后知道的。十天时间,究竟怎样搞才会使尸体变成白骨。”

“荒诞的故事啊!”

“夜叉神岭一带的气候,人死后十天,绝对能保持原状。怪事啊!”曲垣嘟哝着。

“白骨尸首呈什么样的状态?”

“问题正在这里!看照片上两具尸首亲密地并排睡在一起,一点也不显得零乱。”

“法医学院怎么说?”

“他们说,尸体上的肉好象被什么东西吃掉了。”

“什么?”

“就是想打听这个问题,所以我这不是把你请来了么?你是农大毕业,又是鸟兽行政官员。有问我的蠢货吗?”曲垣望着冲田。冲田并不象个官员,他脸色有点发黑,累绷绷的表情好象带着一种疲倦感,看上去很郁闷。

“如果是腐肉的话,有被猪吃掉的例子,乌鸦和鸢吃的可能性也存在,还有熊。但那样的话,尸骨一定是杂乱的……”冲田猛然住口。

“怎么回事?”

“最近,野生鸟兽出现了反常现象,比如说夜叉神岭……”冲田把从今年春季开始的异常繁殖,以及不断向东迁移情况说明了。

“所有鸟兽都在向东迁移吗?”曲垣压低声音:“原因呢?为什么?果真火山大爆旋?”

“大型兽类的移动,还没有报告。说所有鸟兽合适不合适呢?另外,火山大喷发,已被学者否定了。但这事确实非同小可。”

“为什么?作为官方机构,如此重大的事态竟没有公布?”

“地方报纸作过报道,在那里已是旧闻了。所谓的迁移也仅仅是个体识别,无非是监视员的报告而已。在这类事情上,当官的肯操心么?”

“哦?可也是呀!”

冲田的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愤懑,说:“我想辞职。”

“是么?”曲垣认为冲田应该辞职。不适应铸型的人若生活在铸型中,那么,到头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曲垣也清楚,冲田是一个热心于野生鸟兽保护的人。岂止是热心,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如痴如狂。当然,他的观点是全国性的禁止狩猎,狩猎应该仅限于驱除害鸟害兽。他的这一观点是有说服力的。准许几十万人装备上精良的猎枪,让他们杀戮野生鸟兽。其理由无论是什么,都无法令人信服。

人们并不是迫于饥饿,只不过是为了消遣而滥杀,这是极为愚蠢的行为。过去曾有一个著名的故事:

一位公爵,因栖息在自己庄园里的小鸟糟塌果树及其它花木而生气,于是就用火枪射杀小鸟。小鸟从此再也不靠近他的庄园。第二年,毛毛虫之类的害虫大蔓延,致使公爵那显赫一时庄园颓散了。

破坏生态将导致荒芜,国家准许狩猎等于准许国土荒芜。山野本来就荒芜——高尔夫球场,超级公路;原始森林被采伐——野生鸟兽的栖息地被剥夺,致使它们的数目急剧减少,再加上五十万枝猎枪对着它们。一个人在狩猎期捕杀五只鸟兽,简单计算一下就是二百五十万只。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没有小鸟唱歌的国家,害虫猖獗,于是在整个森林里播撒剧毒农药。

冲田三番五次提出申报书,然而却无人理睬。这一切,曲垣心里非常清楚。

两年前,冲田曾起草过一项限制汽枪的提案。那提案几经周折到达国会,冲田作为提案起草人出席了国会会员会议,但他往旁听席上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枪炮制造厂家,武器销售商,以及火药厂主,一个挨一个坐了满满一大排。冲田意识到自己的提案将是废纸一张。果然,主管大臣否决了他的提案,其说法是:不要散负弱者。弱者?弱者竟是工厂主!

枪炮制造团体常吹嘘说;“只要击败某一项提案,他们立刻就能募集到十亿二十亿巨款,让人们开开眼界。”事实上他们真能募集到手。这种钱叫作政治捐款。政治捐款也关系到在野党。

冲田神情忧郁,绝望地把这些话讲给曲垣听。那时候,冲田知道课长同枪炮集团穿一条裤子,课长助理也不例外。螳臂当车,结局只能是粉身碎骨。冲田心里也明白,那些人正是为了让自己懂得这一点才受理了那项提案。他们的用心是多么阴险啊!尽管如此,冲田在官署里孤身一人,但他并不放弃抗争的姿态。如果放弃的话,那就是辞职了。

曲垣认为他早该辞职。在官署里,谁对冲田那样的人给予热情支持,谁就得倒霉。一个个要象核桃皮似的浑身净是褶,把狡猾秘藏在难看的表皮里面才行,否则就无法在官署里钻营。曲垣说;“回到正题上来吧,依你看,根据那两具白骨死尸,将会得出什么结论?”

顺藤摸瓜,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有一个令人担心的很设……”冲田的目光落在杯子上。

“什么假设?”

“尸体也许是被老鼠吃掉了。”

“老鼠!老鼠竟会吃人吗?”曲垣放下喝了一半的杯子。

“这是推理,尸体腐烂的话,尸肉就很容易剥离。象老鼠那样的小东西,按理说是能够吃掉尸肉而又不损坏骨骼的。”

“可是,老鼠?竟把两个人吃得一干二净……”曲垣歪了一下脑袋说。

“对,数目庞大的鼠群……”冲田的脸色苍白。

“老鼠么……?”曲垣半信半疑。

“我真是太粗心啦……”冲田凝视着虚空,嘟哝着说。

鸟兽并不具备异常繁殖的条件。不管是周期说,还是太阳黑子说,都不能使鸟兽明显地增殖。要说有,理由只能是一个。食物增多了。

老鼠增多的话,其天敌鸟兽也会增多。老鼠有老鼠的繁殖公式,一年时间就会爆炸性地猛增。但它的天敌鸟兽却做不到这一点,不过,老鼠增多若有前兆的话,鸟兽能提前一两年就感觉到。通常它们一胎生两只三只,这时就会生六只或八只。鸟类产卵也是如此,成倍地增加。鸟兽具备人类所不了解的特殊感觉,它们能预见到一两年之后的食物增多。

如此说来,到目前为止,报告中所提到的异常繁殖的鸟兽,还仅限于老鼠的天敌。

难道说,老鼠将爆炸性地增多吗?但是,那些增多的鸟兽朝东迁移,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等一两天好么?我得调查调查。”

“好的。不过先约好,你一定得赐教。”

“约好啦。当然是调查的结果。不过,你同我一起到当地去看看怎么样?”

“随时奉陪,0K!”曲垣招来男侍者,吩咐说还要威士忌。

冲田的目光湿润,盯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出神……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三节

第二天,冲田克义走访了位于同一霞关的林野厅森林保护课。

林野厅与环境厅的关系很紧张,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其冲突源于环境厅成立的时侯,本来属于林野厅管辖的狩猎行政权,被环境厅凭空夺走了,而且连森林的采伐事宜,环境厅也要说三道四,说什么破坏自然。环境厅有权插嘴的地方只是鸟兽特别保护区,国立、国定公园,都道府县自立的自然公园。至于其他的,如原始森林的采伐等,环境厅也要想法设法插一嘴,在报纸上散布新闻,叫嚷说破坏自然。林野厅对此极为反感。

突然间的横向联系是一件极讨厌的事,因为素无来往。但是,此时的冲田已经不屑顾及部门之同的感情问题了。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森林保护课的课长助理。

“您是环境厅的先生啊…”课长助理保田现出挖苦的目光,将视线从名片移到冲田的脸上,他问:“有何贵干?”

“请问,您这儿有没有森林病虫害的害情速报卡片?”

“有啊。”

“有那种卡片么,请允许我看一下好吗?”冲田回敬了一眼保田那挖苦的目光。

林野厅森林保护课的森林病虫害害情速报卡片,与环境厅鸟兽保护课发放的鸟兽观测卡片是同一类资料。他们是把明信片委托给都道府县的林务课,乃至自然保护课员。那些人再进一步发给林业改良普及人员(林业改良普及员相当于环境厅的巡逻队)。森林组合的成员——巡逻队就利用明信片报告病虫害的发生,以及受害情况。鼠害也是其中的一项,属于森林保护课的所谓“每年灾害发生预察事业”。一公顷土地大约有多少只老鼠呢,按一般规定:二十只以下为散害,二十只以上为中害,超过三十只为激害。根据受害程度,利用飞机投放灭鼠剂。危害森林和田野的主要是体型较小的田鼠。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形成蔓延之势的也往往是田鼠。

到森林保护课进行调查,对老鼠的动向就能够心中有数。

保田的话里带着讥诮:“按理说,森林病虫害与贵厅没有关联吧。”

“那么。就是说有卡片啰。”冲田压住火气,向对方说明关于鸟兽异常繁殖并向东迁移的情况。

“异常繁殖倒是不假,如果向东迁移也是真事,那一定鸟兽感觉到了我们无法预见的变异。十一月十五日狩猎解禁。我看,就这样解禁的话,打猎的人疯狂地奔波于杀戮鸟群兽群,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鸟兽发生变异,如果是由于老鼠的原因,那作为你们环境厅,就不应该无视老鼠的天敌鸟兽。”

“那当然。”冲田叼起一支香烟,口气强硬地问:“可以让我查看卡片了吧?”

“如果非这么做不可的话。”保田生气自己找出这样一句托辞,他皱起眉头,把冲田介绍给课里的办事员。年轻的办事员满脸不高兴地展开根据明信片制成的统计资料。他尽管年轻,但也已经沾染上了部门之间无聊的敌对意识,表现出傲慢无礼的态度。

从丝鱼川开始,过了富士山,到裂陷于伊豆半岛的大深沟一带,冲田的目光停住了,老鼠的分布数值,除了鸟取(地名)地区是激害,其它地方都是微害或微害以下。与其相对,鸟兽发生异常繁殖乃至迁移的所有地区,也就是说,从富士五湖周围,一直到南阿尔卑斯山,八岳中信高原国定公园,秩父多摩国立公园,数值由微害向中害上升,朝以甲府市为中心的整个山梨县周围聚集。

——果然,老鼠!

冲田迅速地记录统计数值。记完后,他问哭丧着脸的办事员:“这些地方投放药剂吗?”

“不知道。那是其他部门的事。”办事员气哼哼地回答,随即收回了统计资料。

“谢谢!”冲田苦笑着离开了森林保护课。

在官方机构供职的人真是卑琐,很容易就会产生肤浅的厌恶惑。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就象金鱼缸里互相撕咬的小鱼一样。金鱼缸恰好就是小鱼们的独立王国。如果金鱼缸碎了,那将会怎样呢?冲田这样想着朝地铁走去。他没心思回自己的官暑,回去也是无事可干。往后的两个月,到日益迫近时狞猎解禁,在这期间无论如何也得想出办法,那还得立法措施不成问题。如果要在行政方面解决的话,那就是召开中央鸟兽审议会,并且发布告示,即:沿大深沟一带禁止狩猎!这在程序上是可能的,但是在现实中有无希望呢?绝望感倒占了上风。首先,课长助理就会对自己的提案置之不理,课长也是如此。以冲田自身的力量召开审议会是极为困难的。

鸟兽增殖是因为鸟兽发觉了老鼠异常繁殖的前兆。这证明了自然生态系统还保持着平衡。如果杀戮增殖的鸟兽,自然的平衡就会突然紊乱,老鼠处在一个没有天敌的世界上必然猖獗肆虐。

老鼠对于农作物的危害,仅此一项。根据统计数字,每年就是七八亿元。老鼠对森林的危害更甚。事实上,如果把所有的鼠害都算上的话,每年损失这数千亿元。那些抑制鼠害的天敌,正是自然的生态环节之一,若把这个环节破坏了,就采取投放药剂的措施对付鼠害。官方持这种观念纯属本末倒置。特别是在连年骤减这样一条路上挣扎的鸟兽,它们预先知道了老鼠将爆炸性地增殖,于是它们也自身增殖。虽然向东迁移的原因不明,但如今是一个严重的对刻。从未有过的现象本身就是在告诉人们:自然界的威胁迫在眉睫。这也许是大自然的举动,也许是重大的警告。<dfn>?99lib?</dfn>

——到底将发生什么?

冲田抑制着心中的忧郁和烦躁。很明显,即便是在官暑里谈起这些,到头来也是没有结果的。冲田乘上地铁到目黑(地名),去走访农林省的林业试验场。

理学博士右川龙造是冲田读农大时的老师,他在这里担任鸟兽研究主任,是一位研究鼠类的权威。他刚过五十岁,头发斑白。他在研究室里对冲田说。“是你啊,没想到你会来,坐吧。”

“嗨。”冲田应了一声。

右川敞开衬衣露着前胸,衬衣领子泛黄,精瘦的胸部现出肋骨。他是个独身,妻子早逝。后来他就一个人住在世田谷(地名)里边的一所破屋子里。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皮鞋从来不擦,一直穿出窟窿,洗刷方面也是如此。右川属于怪人一类,他如果不高兴的话,即使拿出讲义来也会一言不发。

冲田说明了来拜访右川的原由。右川闭着的眼睛睁开来说,“是老鼠吗?那可了不得,竟到了这种地步。”他那低沉的声音带有一种沉重感。

“怎么,即使知道也……”

“恐怕……对了,是矮竹!”

“矮竹?难道是矮竹开花……”冲田小声说。

“跟矮竹开花没有关系。但是,鸟兽,即那些老鼠的天敌,如果异常繁殖的话,那就不该考虑矮竹开花了吗?假如是那样……”右川找出中部地区地图,展放在粗糙的桌子上说:“矮竹开花与鼠类的因果关系,你知道吧?”

“是的,知道。”

竹子开花有周期三十年、六十年、一百二十年,成双倍数。竹子一开花就结籽,随即就枯死。结出的竹籽落在地上成为老鼠的食物。竹籽含有与小麦相同的营养成分。竹类中的大植株——山白竹,一百二十年一开花,结出无数的竹籽。在十公亩的地面上能收集四五草袋。有的地面上盖着一层,有好几公分厚。走在上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喻声。这些种籽就成了所有老鼠的食物。老鼠经过一年时间的连续繁殖,就会出现爆炸性的增殖。即使下雪,它们也要在下面打洞,吃那些无穷无尽的储藏。春天一到,庞大的鼠群就出现了。

昭和三十一年,以木曾御岳(地名)为中心,数万公顷的矮竹一齐开花,那时的鼠群,至今令人记忆犹新,老鼠吃光食物后冲到了街上。就算一只老鼠一天吃掉十克食物,一千只一天就是十公斤。几百万只的鼠群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五万公顷一扫而光。冲到街上的老鼠阻断了交通,有记录说公共汽车停驶,二十多分钟无法动弹。那时,鼠群接连不断成群行进。在那种时刻,老鼠被一种疯狂支配着。要是打它的话,立刻就会引起对抗。

“看这个好了。”右川指着地图说:“中部山岳一带,从南阿尔卑斯山开始,八岳中信高原,秩父多摩山岳……总之,山梨县是一片广大的山区。按公顷计算何止千万,其中大部分地区覆盖着山白竹。日本山野的十分之八是竹林,这里也不例外,假设这片广大的山区竹类一齐开花……”

“不过,山白竹的周期是一百二十年,沿大深沟的这一地城,有关于一百二十年前开花的记载吗?”

“准确的记载没有啊。”右川简单地回答。

“为什么会没有?”

此前,竹子一开花,人们就蜂拥而至,收获竹籽,那时还轮不到老鼠来享用。竹杆不被虫蛀的话可以贮存几十年,成为度荒的食粮。实际上人们靠它保住性命的记载也有一些。当然老鼠也曾大量出现,但那时有无数的天敌存在。明治年间来日本的外国人,曾惊叹日本野生鸟兽的丰富,说世界上还有这一点国度。可以想象,那时老鼠曾大量出现,但立刻就被野生鸟兽赶尽杀绝了。《安政见闻录》上记载:安政二年,右见国一带出现数亿只老鼠,在将要亡国的时候,即第二年五月,不知从哪儿来了数千只黄鼠狼,它们一下子就把老鼠制服了。

“大致的情形就是这样。不过,个别的记录也不是没有。”

“富士山麓一带矮竹开花。不久,满山遍野都是老鼠。村民悚惶失措。农作物不消说,连杂草的根都被老鼠吃光了。人们束手无策,于是建造‘鼠的神社’,把老鼠当做神来祭祀。那神社的遗迹至今尚存。当时是享保三年,即一七一八年。另外《日本竹谱》上记载:天保大饥荒时,长野县饭田地区矮竹开花,当对的鼠群因看见巨蛇而投入小黑川的水中集体自杀。鼠群经过的山野成为一片秃山。这是一八三九年的事……”

“请您等一下,那么说,所谓的一百二十年周期,是不是有点不太精确?”

“真是无聊的计算!”右川训斥了一句。

“啊……”

“竹类的开花,可以说取决于所积蓄的炭水化合物的增加,并且还受到天旱、多雨等自然环境的制约,不存在恰好合乎年月日的周期。而且,山白竹也并非全都如此,如果有高山竹的话,就会有烟竹、根曲竹等,因为周期是双倍数,所以在计算上,就会出现局部地区所有竹子同时开花结籽的局面,这不经过实地考查是不清楚的。但其征兆也许会给动物界带来变异。作为同时开花的前兆,有所谓的‘早开’现象,‘早开’就好象是薄薄的黄色烟云一样,第二年就会发生同时开花。”

“‘早开’老鼠也会增加吗?”

“会的,通常一公顷地面有几只老鼠,如果出现‘早开’的话,老鼠会超过二十只。这就是林野厅称之为中害的数值。这是爆炸性繁殖的准备阶段。”右川吸了一口烟,推开椅子望着天花板。

“如果竹子同时开花的话,您能预先算出老鼠的数目是多少呢?”冲田问。

“几亿只或十几亿只,大概是估算吧。”

“十几亿只!”

“如果天敌多的话,将势均力敌,这能在心理上抑制老鼠的爆发。但是,现在老鼠的天敌濒临灭绝。一旦整个中部山区的竹子同时开花,那将是有史以来……”右川望着天花板停住话头。

“灾害会达到什么程度?”

“食物吃光后,老鼠将大举下山,从农作物到杂草全部吃净,随即鼠群大集团构内部会产生一种疯狂。按照塞莱的学说,副肾分泌出的荷尔蒙会消耗罄尽,这种现象会把鼠群从疯狂引向溃灭。总之,将出现疯狂的顶点,如狂涛怒澜一般。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只能由壮烈毁灭的绘画来描绘了。”

“鼠群会到村庄和城镇吗?”

“大概会吧?”

“对策呢?”冲田急忙问。

“必须调查一下竹子开花的状况。如果是‘早开’,立即集中投放杀鼠剂。并且禁止捕杀向东迁移的鸟兽,这一点无论如何必须实施。用杀鼠剂覆盖如此广大的中部山区是不可能的,只能借助于天敌的支援。不管怎样,要绝对禁止狩猎,不得破坏生态系统,连一只鸟兽都不准捕杀。”

“……”

“你,快回官署,回去!去见长官。”

“见长官?”

“对,如果要全面禁止狩措的话,只能是让长官有所行动。哦,恐怕见长官也是徒劳吧。”右川的眼睛里透出冷峻的光芒。

“试试看吧。但有一点我不明白,鸟兽为什么向东迁移呢?好象是害怕鼠祸的发生而在避逃,是不是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先例还不曾有过。或许,鸟兽嗅出了我们所不知道的大灾变。如果鼠祸大爆发是造成鸟兽迁移原因的话,那正象你所说一样,只能认为是避逃。不过,难道那样的灾难……”右川望着远处,目光里笼罩着不安。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四节

五木修造以廉洁的政治家形象出任环境厅长官。

“先说说你吧。”五木的目光从眼镜上方睨视着冲田。五木面颊精瘦,下巴轮廓棱角分明。他说:“你无视官署的章程,这很不好。你隔着锅台上坑,越过课长和局长,这事本身就不合乎道理,是不是?”五木一说话下腭骨就抖动,使人感到他的话是从骨头里面钻出来的。

“是,我明白,实在对不起。可是,如果课长和局长肯采取行动的话,我哪能干出这种事。囚为事态严重,我不得不这样做。”

“你是说课长和局长都在玩忽职守?”五木的目光冷峻。那目光虽然冷峻,但并不是动物眼睛放出的那种纯粹的冷酷的光。它是一种意识到自己的地位,隐含着威慑感的政治家的目光。目光中渗透着恫吓。

“是玩忽职守还是见解不同,我也不大明白。”

“很好!”五木用手指哒哒地弹着办公桌说:“你就这样回去吧。如果你有意,能同课长顺利达成谅解的话,我将对今天这件事保持沉默。”

“您是为我担心?……”

“我不为你担心!”五木冷冰冰地否认。他说:“必须严格遵守章程。官署的体制就是靠章程来维持的。你难道不懂么?”

“如果扯到体质上的话,那好吧,我告辞了。”冲田说完转身就走。他心想,什么廉洁的政治家!只不过是一个喜欢说教,热衷于权势的老人罢了。标榜为公众效劳,实质上是牢牢地把持政治权力,只是嘴上不说出来而已。冲田想起了右川博士的话,右川说过“恐怕是徒劳吧”。冲田看穿了把廉洁的政治家当作标签的,一个男人的内心。

“你等一下。”

五木的声音从后背后传来,“我想听听你要讲的话。确切地说,你应该谈谈你所说的严重事态。”

“是么?”冲田停住脚步,让五木瞧着自己的后背有好一会儿。他觉得再罗嗦下去也是白费口舌。长官也好,大臣也好,都不外乎靠背地里的政治交易争权夺势而已。就环境厅的行政来说,他们当然也不会独具慧眼。然而冲田克制住自己,如果右川博士的说法是事实,就有可能发生无法逆料的事态。

“有发生爆炸性鼠害的前兆……”冲田把事情说明了。

五木默默地听着。停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的确,竹子结籽同老鼠存在因果关系。不过,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看上去,冲田的话并没有引起五木的多大兴趣。

“鼠害对策归林野厅管。环境厅和林野厅是平行机构。我认为,当务之急是采取措施,即沿大深沟一带禁止狩猎!”冲田列举以往的事例,强调说明:虽然鸟兽迁移的原因还没有查明,但是,利用老鼠同其天敌的势力均衡,可以遏制鼠害。

“禁止狩猎……?”五木流露出冷漠的神态,嘟哝着说,“所谓前兆是不是事实,不是应该调查调查么?”

“是的。”

“好吧,你先回去。”五木长官没有说应该怎样去做。

“长官……”

“还有什么?”

“林野厅如果撒药的话,一定要限于那些除老鼠外,对其它生物无害的药剂。假若采取措施不得力,即便禁止狩猎也是枉然。”

“嗯。”五木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冲田退出来。他不认为自己能说服五木长官。他看见,五木一听说应该全面禁止狩猎,脸上恫吓的威势顿时暗淡。一定是武器及火药业界业主的压力,骤然浮现于五木的脑际。

——只能等待。

一定要得到压力团施与的捐款,这是衡量环境厅份量轻重的问题。对此不能视而不见。按正常途径提出问题,在课长或局长的层次上就会卡壳。从这个意义上看,是否应该说今天有点收获昵?冲田在自己办公室和曲垣五郎及右川博士通了电话,等待着得到近两三天的调查结果。

冲田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巳经六点多钟了。他住的是公寓大楼,大楼座落在地处小田急沿线的成城一带。冲田和妻子广美住在一起。他们俩没有该子。广美不是不想生,而是不能生。广美比冲田小四岁,今年二十七。她的体质根本不能妊娠。请医生诊治了半年度,连续注射荷尔蒙。

今年五月的一天,广美的腹部剧烈痛疼,送到医院就直接住院了。医生说是卵巢阻塞,从而引起肿胀,随时会发生穿孔,原因之一就是注射荷尔蒙。当然做了手术——卵巢切除。不过,剩下的一只卵巢或许能保留三分之二,医生告诉冲田,妻子仍有怀孕的可能。连续注射荷尔蒙是否得当,没有触及到医疗过失的问题。冲田则认为,妻子的性命保住就行了,再怎么追求也没有办法了。不过他担心妻子身上出现老化现象或是过早丧失女性特征。

广美出院后,没有表现出令冲田担心的失意感。虽说仅仅剩下一只卵巢的三分之二,但是却是有希望出现奇迹的三分之二,是广美的精神寄托所在。冲田则对奇迹没抱什么希望。

晚饭后冲田对广美说:“我想过了,说不定会辞职。”

“辞职!为什么?”广美吃了一惊,她那丰腴的前额看上去蕴藏着理智。这时,她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我已经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

说到申诉时,冲田苦笑了一下。他苦笑着想,那些申诉只用一句话就可以表明自己的立场。过去,无视程序的直接申诉,早已惩罚了自己,尽管当时提出了充分的理由。执政者对触及体制的问题极为恐惧。他们认为,直接申诉会促使体制本身的崩溃。也许,对维持体制来说,不问理由如何是必要的。这次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将以什么形式反馈回来,冲田一无所知。

听完冲田的说明,广美提出疑问:“为什么……”

望着广美带有强烈责难的目光,冲田一时不知所措,这倒是意外的反应。

“也许将发生有史以来从来有过的异常灾变,难道能置之不理么?”

“因为是你那个部门你的工作,所以提出对策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有必要直接到长官那里去吗?”

“我是为了说明情况。假如课长、局长肯采取行动的话,会发生这种事么?”

“和美国一样,由于武器行业的压力,美国历届总统都无力取缔枪支的自由买卖。”

“大人物跟财阀们处于礼尚往来的状态。他们当然不会认真地禁止狩猎。好么,持枪者近百万人。财阀们好象希望这些人杀戮生命。他们每搞垮一个不利于自己的提案,就立即通过交易集资十亿二十亿政治捐款,他们有这个能力。”

“提出汽枪管制立案的时候,你一听说业主们介入,你不也愤慨地表明了立场么?”

“我所说的不是那么回事!”广美异常冷静,说:“你是你那个部门的成员之一,如果你是对的,你只要顽强地解释,难道得不到上司的谅解吗?”

“可是,要是有一点点说服他们的可能性……”冲田生气了。他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说说也许辞职而已,竟遭到如此抢白。

“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干,你?”广美白皙的额头掠过一丝苦闷的阴影。她说:“你从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和周围的同事唱一个调,对吧,玩麻将之类的交际也没有过。你这就逐渐地把自己孤立起来了。你是不想得到上司的的赏识。如果是正确的意见,你就应该坚持到底才对呀。你在那里遭到反对,你就蔑视那些持敷衍态度的对方。这么一来,连能行得通的事情也行不通啦。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你一定要拿饭碗作赌注,这会不是自己把自己逼近死胡同的结果呢……”

“算了吧!我只不过是说也许会辞职,并不是让你伤脑筋。你到底担心什么呢?”冲田不耐烦了。尽管自己说出的是对的,但语气是冷冰冰的,话里带有凶气。

“在哪里工作也好,到头来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么?你信不过我啊!我没有前途……”冲田脸色铁青。

“你呀,只考虑你自己的事情。”

冲田看见广美的眼波深处游移着不信任的冷光,气得心口“通通”猛跳,怒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行啦,就这样。”广美突然站起,她开始收拾餐具。

“不行!有话就应该说。你全都讲出来,怎么样?”

“不!”广美停住脚步,看着冲田,慢慢地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冷?热?

冲田避开了她的目光。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五节

这是个不愉快的夜晚。

夜深了,冲田睡不着。他看见了广美的眼睛,那眼睛透出了一种玻璃液似的冷光。对这个谜冲田无法解释,广美的不孕基本上确定了。她背负着过早丧失女性特征的十字架。她由于缺乏黄体荷尔蒙,恐怕会出现男性化的特征。

——她生气了!

冲田打消了向医生提出抗议的念头,即使抗议又有什么用呢。没有生什么病,而要求医生连续几个月注射荷尔蒙,荒唐!对医生井的处方,自己应该警惕其药物的副作用。他觉得保住了命就该谢天谢地了。广美也许对此不满,她问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没有爱情激素,大概是不想贸然对医院提出抗议,从而把涉及有限可能性的丈夫扯进去吧。

……我这是怎么了,不满足?

冲田在黑暗中睁开眼晴,他又悔又恨。听说医疗事业发达的国家里,在类似妻子这样的患者当中,有一些献身慈善事业的人,作为一个女性,几乎把慈善工作看得比生命还重要。防止精神紊乱,恢复生的希望,是那些慈善工作者的天职。

……自己能为妻子做些什么呢?

冲田冷静下来了。但没有注意到深埋在妻子内心的病根。他把手伸向妻子,随即又停住了,奇妙的情欲直往上冲。广美体态苗条,但前胸和臀部却很丰满而且肉感。黑暗中,她的裸体固执地浮现在冲田眼前,凸现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使人浑身发冷。在这仲夏之夜,冲田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妻子的不安蕴含着生活的不安因素,妻子的话揭示了冲田的性格。即便允许她面对面摊牌说出来,冲田还是凄凉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清高孤傲。他认识到自己位低言微,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徒劳无益。

第二天。

午后冲田被课长叫去。

“冲田君……”铃江课长满脸怒气。他四十开外。据说公职人员都是这样,铃江也是个极端保守主义者,不,应该说他是个明哲保身主义者。

课长助理池内也来了。

“您有什么吩咐?”冲田明白了,直接申诉的事已经从长官嘴里泄露出来了。

“对我们这个官方机构,冲田君是怎样理解的?”铃江用颤抖的声音问。

“我的理解是:竭尽全力为国民效劳。这是第一要义。”

“住嘴!”铃江直起腰,说:“你这家伙,成心愚弄上司!”铃江的脸色和发生贫血时的脸色一样。

“请您听我向您详细报告。”冲田按捺住怒气。昨夜妻子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应该自我控制。这么一想,他知道了,得照妻子说的那样来做才行。于是冲田说:“鸟兽发生异常变化,我们如果置之不理,恐怕会酿成巨大的灾变。针对这种情况,我已经好几次向课长助理报告情况,可结果每一次都遭到冷嘲热讽。一旦因置之不理而酿成巨大灾变,到那时,作为环境厅来说,谁来承担责任呢?”

“即使发生巨大灾变,为什么会说到你的头上?”

“能说我们没有责任吗?”

“不就是老鼠么!”铃江拍着桌子说:“你危言耸听,在长官面前胡诌什么十几亿只老鼠。可是,哪里有那么多老鼠,啊?你洋洋得意地查找到的林野厅的统计资料上面,所记录的不明明是微害和中害吗?你把绣花针说成棒槌。你那卑鄙的哗众取宠,该停止了。”

“卑鄙的哗众取宠?”

“不是么?”铃江喘息着说:“鼠害问题归林野厅所管,因竹子开花而增殖几只老鼠。算什么重大问题!如果我们用杀鼠剂就可以拉制住的话。林野厅肯定会嗤笑我们。说环境厅发什么疯!即便象你说的那样,老鼠发生爆炸性的增殖,你抛出了你的禁止狩猎论调。但是,几只鸟兽怎么能冶服数以十几亿计的群鼠呢?再说,那些鸟兽不是正从鼠害发生地向东迁移么,它们怎么会制服鼠群?嗯?”

“……”

“你不回答?”铃江用刻毒的字眼继续说道,“不要破坏生态系统——这是一句普通而又中听的话,报纸和公众大概会喜欢。可是,这和禁止狩猎又有什么关系呢?狩猎是人类的本能的行为。您忘了么,是我们决定鸟兽的保护区,而且每年都大幅度地扩展。是我们采取严厉的行政措施,一棵树木也不得采伐。在解禁期,是非们掌握捕杀量的多寡。还有,民间团体,不是每年都放飞一些鸟雀进行野生鸟兽的调整么?因增殖才捕杀,这是原则。你是当事者,却在完全清楚这一切的情况下。趁机叫嚣全面禁止狩猎,禁止破坏生态系统,以此达到你迎合公众的目的。这不是卑鄙,那什么才算卑鄙?”铃江的目光不具备置人死地的力量,而且他的表情也不会使人感到不耐烦。

“请您不要激动。”冲田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他说:“对竹子同时开花从而引起鼠类爆炸性增殖,问题是采取什么对策。看得出,鸟兽确实在避逃,其原因又不得而知。但是,鼠类的天敌曾经抑制过鼠害的大爆发。而且,鼠类天敌的存在对鼠类的大规模繁殖,会产生心理上的抑制作用。假设,把森林周围的草木割光,使森林周围形成一圈裸露的地表,那么,老鼠由于害怕天敌就不敢进入森林,因为裸露的地段是无法通过的。竹子同时开花也已经过去一百二十年了,刚好一个周期。按道理鼠类将发生大规模的繁殖,但是,众多的鼠类天敌将鼠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现在实际情况是怎么样呢,说是扑杀鸟类增殖的部分,到头来鼠害的天敌不是几乎消失了吗?就从这一点上推断出,由于竹子同时开花,将会出现几亿到十几亿只的鼠群。我所呼吁的不得破坏生态系统就是这个意思,即使鸟兽对这次鼠灾不发生作用,但如果天敌数目增加,那么就可以抑制下一次的鼠灾。这可以说是自然的意志。一只老鼠一天能吃下四十克左右食物,为其体重的四分之一……”

“别说啦!”铃江尖利的声调劈头砸下,“你那个论点的前提,根本没有科学依据。林业厅并没有把竹子开花列入报告。鼠害的报告也只不过是微害到中害。如果根据报告分析,从去年到今年,落叶松和山毛榉大量结籽,资料室表明,发生中害的地方,正是这些树籽的良好地域。七叶树,橡树等树木结籽也能引起鼠害增殖,这是常见的现象。鸟兽发生异常繁殖和向东迁移,你能把这些现象一下子同自己的观点连系了起来。你这个自私的家伙,你不觉得这是愚蠢的、不负责任的行为么?”

“我不这样认为。”

“一旦错了,我承担责任!”铃江激昂的话语消失了,但消失之后却透出阴森。

“明白了。”

“好。因为长官没有特别指示,所以我们认为,没有必要敦促召开中央鸟兽审议会。狩猎行政将一如即往。老鼠果真增加的话,由林野厅去对付好了。可惜的是,除非你所预言的十几亿只老鼠出现,否则你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出现十几亿只老鼠?这种事决不会发生!如果发生,那就是神话的领域。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现在懂了吧?”

“对不起,请原谅。”冲田转身退下。

冲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闷头抽烟,愤怒和恐惧参半,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鼠群真的会出现吗?他产生了怀疑。心想,铃江的说法也有道理,因为他从长官那里得到指示,并和林野厅取得联系。听取了鼠害分布区刚好和落叶松结籽区相吻合的说明,因为那是统计资料上表现出来的数字,所以,仅凭这一点就是无法否定的。

——然而,鸟兽异常繁殖和向东迁移,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鼠类增殖,其天敌也会增殖。落叶松等树木结籽,不能不说是异常繁殖的原因之一。但是。仅凭这一点并不能探求出向东迁移的原因。“只有到现场实地调查!”冲田嘴里嘟哝着。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也许是我自以为是吧,他心里这样想,濒临灭绝的鸟兽突然戏剧佳地增殖,其根本原因怎么也无法弄清楚。也许,自己囫囵吞枣地接受了右川博士的竹子开花说。想到这里,冲田的恐惧加深了。他恐惧的内心深处,还响着妻子说的那些话。妻子说到了自己性格的本质,这种性格难道就不能做到自我控制吗?

第一章 白骨之谜 第六节

九月九日——

冲田驾车去夜叉神岭,同行的有右川博士和曲垣五郎。汽车是曲垣供职的N报社——甲府分社的。

天气晴朗。

沿御敕使川上去是芦安村,芦安村的尽头是芦安温泉。这是一座谷底村庄,环绕着千头星山和梳形山。从那里沿羊肠小道上去是夜叉神隧道,隧道上部的山顶就是夜叉神山岭。

冲田一行在温泉稍事休息,他们走进一家茶馆。下午刚过,茶馆里就几乎没有顾客了,一个中年妇女送上来茶水和竹叶饼。

“您不会嫌麻烦吧?想跟您打听点事。”曲垣叫住那个女人,试探着问。

“什么样的事呀?”女人站住了,脸上陪着笑容。

“在岭上发现过死人的白骨吧?”

“对呀!总觉得怪吓人的,那事。请同客人,您是报社的先生吗?”女人看见了汽车上面的社旗。

“是的。”

“你们是为大地震来的吧?”

“大地震?为什么?”

“前些天,黄鼠狼从四周山上跑下来。又过了十来天,那对殉情的男女死尸就变成了白骨。光这一件事不盘够奇怪了吗?野兽从山里跑出来的时候,那就是要发生大地震啊!”女人表情严肃,巡视着没有其他客人的茶馆。

“您是说光这一件事就够奇怪?”正在吃竹叶饼的右川博士插问了一句,“另外还有别的事吗?”

“有啊。”女人用当地土语回答,同时使劲点了一下头说,“没几天,猎人喂的一条狗就不见了……”

“是猎犬吗?”

“是猎犬。”她说那狗是村里一个叫桥场幸吉的人喂养的,是一只纪州犬,今年七岁,大约在十天前不见了。在非狩猎期,那狗独自在山上野炮,几年来都是这样。可上次跑出去后就杏无踪耧。那狗气性很大,能和猪斗架。照理说,山上没有它的对手。桥场幸吉发誓要把它找回来,可过去好几天了,连个影子也没有。只能判断那只狗死了。狗是绝对不会迷路的,如果活着就该回来才对。

“活动量大的犬是不生病的……”女人表情忧闷地望着右川的白发,说:“讲到白骨死尸,人们议论纷纷,说是恐怕有什么东西住在山里。”

“是老鼠,对不对?老鼠不是在急剧增加吗?”

“老鼠?不对。”女人诧异地招摇头。

“竹子怎么样?竹子正在开花吧?”

女人对这个问题仍然摇头否认。她的表情好象是一个正打听奇闻的老人。

女人离开座位后,曲垣说:“如果不是竹子开花的话,也就没有老鼠。山里面到底住着什么呢?”

右川吃着竹叶饼没有回答。

冲田望着远处的山脉,脸色阴沉。他很遗憾,预感到这次调查是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曲垣不相信右川博士的推测,即所谓将要出现十几亿只老鼠的说法。他认为那种说法是荒谬的。鸟兽异常繁殖,原因不明的迁移,对冲田来说,大概是囫囵吞枣地接受了右川的观点。他认为冲田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是轻率的表现,不象一个国家工作人员的所为。他那直来直去的言行虽然痛快,但作为官署的一员,则是越过了不得逾越的雷池,他如果不能自圆其说,那只有一败涂地。

强行告请年度休假的冲田面前,横着一堵坚固的墙壁。

对于鼓励冲田找长官直接申诉的右川博士,曲垣认为他的轻率与他的年龄不符。

三个人离开茶馆,按右川的指引钻出夜叉神隧道,又赶了了好长时间路。右川用望远镜眺望左右的山表。

山上红叶似火,春天从山脚红上去,秋天从山顶红下来。的确是这样。接近山顶,红褐色更加突出,往下,色彩渐淡。山风戏弄着落叶。一进入十月,每当秋风吹来,树叶就象山琼雀起舞一样婆娑摇曳。

山上到处都有竹林,山白竹长势茂盛,一片青翠。曲垣想象不出竹子开花时的情景。但当让想起优县华开花的传说时,苦笑了一下。优县华是印度佛教传说中的一种植物,三千年才开一次花。山白竹一百二十年一开花,周期也象优县华一样漫长。超过人类寿命的年数,等于没有一样。曲垣这样一想,就觉得追寻山白竹开花是徒劳的举动。

“停车!”右川的高声不象是一个老年人发出来的。

“有了吗?”冲田的心呼呼直跳。

“嗯。”右川钻出汽车,把望远镜对准左侧的山腰,说:“看!那里,从山顶开始,时针九点前方向。”

冲田接过望远镜,视线掠过九点方向的山表。在右川指出的那一带,弥漫着春霞般模模糊糊的黄色。

“那是提前开花吗?”冲田发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望远镜递给曲垣。

“必须过去看看。”右川镇静地说。

“要是早开就好啦!”曲垣半信半疑地嘟哝说。假设那真的是早开,那么,就不易造成来年整个山岳地带的同时开花。

曲垣几乎放弃了刚才的否定想法,转变迅速。一个事实胜过一万个推理。他的记者本能开始起作用,那一片模糊的黄色就会生出十几亿只老鼠吗?

他们把汽车放在停车处,然后三个人朝山上走去。冲田在前面,右川在中间。他们开始爬一个陡坡。在没有路的山上,二百米直线距离就能累死人。攀山岩,钻杂林,花了一个多小时,好歹上去了。

“是开花!”冲田停住脚步叫了起来。

广大的山白竹林就在眼前,无边无际,简直就是竹海。在起伏如波的叶梢上面,钻出无数暗褐色的小枝权,那就是花序。花序分枝处结着籽粒,好象麦子或稻米的穗子。

冲田屏住呼吸注视着。这花很好看,黄色的籽粒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大多数竹子籽粒已经落到地上了,剩下的籽粒从远处看象是模糊的烟霞。

“是早开!”右川嘀咕了一句。他把捋下来的竹籽放到手掌上说:“太可怕了!”

冲田隐隐听见籽粒落地的声音。他用手帕包起一些籽粒。

“来年整个中部山岳地带将同时开花吗?”曲垣取出照相机问。

“是的。”右川望着远处的山白竹林回答说:“满山遍野一起开花。”

曲垣也隐隐约约听到一种声音。他说:“这么说,果然十几亿只老鼠……”

右川没有答话。他伫立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山上。

冲田看见他这种样子,想起了称呼老师的词汇。“老”字不是从外表看的,而是指慧眼不衰。冲田觉得,与其说那慧眼里蕴藏着敏锐的洞察力,倒不如说它令人产生敬畏感。

“喂,听到什么了吗?”突然,曲垣侧耳倾听,在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惨叫声。

“嗯?是什么东西的低沉叫声,想看……”冲田也听到了那种声音,那声音象是惨叫,又好象是呼啸的山风吹裂岩石时发出的声音。

“莫非……?”曲垣突然想起了发现死人白骨的那对男女,想起了他们听到的疯女人的狂叫。

同时,还有一种声音,这回好象是什么东西磨擦的声音,声音从竹海深处传来。

“快跑!”右川突然喊起来,“快!跑!拼命跑!不行!爬树!爬上大树!”

声音逼近了,大地好象在呻吟。冲田和曲垣连搀带挟扶起右川就跑。在酥石陡坡上有一颗老松树。他们朝松树跑去,两人先把右川推上树去,然后继续往上爬。

“看那个……”

还没等右川的手伸出去,他们就看见,不知是什么,但却非常庞大的东西在竹林中蠕动。近两米高的山白竹海上下翻腾。疯女人的狂叫声变成了咬牙似的尖锐的金属声。那声音扭动着呼啸而来,和竹林的扭动搅在一起,弥漫着凄惨的气氛。

“好好看看吧。从这里开始就是地狱的情景……”

右川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庞然大物一摇竹波现出真形,看上去,就好象是广大的竹林经过苦闷之后,终于呕吐出来似的。

“这个!什么!难道……”

右川看见眼前的情景,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一节

“广美,是你吗?”

一个男人看见冲田广美,停住了脚步。

新宿Ⅰ百货店附近的街上,冲田广美和朋友分手后超车站走去。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在广美擦身而过的时候,主动跟她搭讪。

“嗳哟!”广美瞪大眼睛,面前的男人是高见俊介。

“真是巧遇啊!就你一个人吗?”高见用充满感情的声调问。

“可不么,就我自己。”

“有空闲吧,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好极了!”广美笑着点头。

他们两人朝地铁茶馆走去。广美和高见肩并肩,心口微微颤抖。她和高见相识有好几年了,那是在和冲田结婚之前,和高见有过一小段交往。那时候,高见在一个颇有名气的律师开办的事务所里工作,他刚当上律师,还处在见习过程中。

“对不起,您的丈夫?”走进茶馆落座之后,高见问广美。

“今天早上出差了,去追老鼠。”

“追老鼠?您的丈夫……”

“他在环境厅工作。最近听说将要出现数以十亿计的群鼠。”广美边笑边说。

听广美说话时,高见感到她的表情里面含有厌倦的意味,白皙的前额和眼睛里笼罩着不安的阴影。

“是个有身份的人啊,您的丈夫。哪象我这号人,终日泡在人们的纷争里面,每天都得面对人生的缩影。”高见边饶舌边观察广美,她身上体现出当初交往时所没有的矜持,这也许应该说,是已婚妇女的含蓄的肉感。薄薄的衬衫里胸脯高耸,显现出诱惑。高见想起当初交往时,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没能够占有广美。突然,旧情燃起了欲火,使他按捺不住。

“高见君,您夫人?”

“唔,有一个孩子,是女儿。”

“哦……”广美把嘴唇凑在侍者送来的咖啡怀上。她感到不安,恍惚,沉重的绝望感跃进内心深处。

高见长相俊俏,具有都市化的感染力,看上去好象轻浮,但他那恰到好处的阴郁,刚好弥补了这一点轻浮,刻划出一个雕像般的男性。

广美想起,由于害怕高见那轻浮的感觉,她才选择了冲田,这也许是一个失策。冲田身上带有野味,而且逞能。现在看来,冲田的野性是一种缺点——缺乏协调性。冲田在官署里不会钻营,所以一有什么事,他就陷入窘地。说起将出现十几亿只老鼠,他就到长官那里直接申诉。广美一闻此事就看出来了,冲田的前途是一片沙漠。

正义感是好的。为指责错误而争论,可以赞成。但冲田的行为是浅薄的举动,其结果是他将被解雇。他的主张是保护野生动物,禁止狩猎,并且牵强附会,把一切事物都纳入自己的主张,从而为自己掘下了坟基。把嘴插到了林野厅的管辖范围,闹不好也许辞职。他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真可悲!

不能受孕,过早丧失女性特征,广美为自己成为这样的身子而痛苦而恐惧。冲田则对此毫无感觉,感受不到爱,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广美心上出现的裂痕,缓缓地,但又实实在在地加深了。

黄昏降临,高见看了一下表说:“要是不着急的话……”

广美点点头。两人离开茶馆走进歌舞伎街道。高见把广美带到酒巴,一家柜台式酒巴。

他们来到酒巴好大一会儿功夫了。高见不停地说话,主要内容是讲他经手的刑事案件及其在法庭上的活动,讲他取得戏剧性胜诉的经历。广美喝着酒热心地听着。高见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显得洋洋得意。他在进行自我克制。

几杯水酒过后,高见伸出手,抚摸广美放在大腿上的手,广美一动不动,高见握住了它。由于出冷汗而发凉的手掌是男人的手掌。高见手上用力,使她感觉到有一点点痛。好大一会儿,广美才悄悄把手抽回。高见一时哑口无言。再讲话时,已经没有剧才的热情了。他感到光说话没有意思,他在犹豫。

高见心里想的事,广美明白。在抽回让高见紧握着的手之前,短短时间获得的感受,使她不愿意思考,不愿意辨别是非。在想象中,自己已经脱光了衣服,正在享受爱抚。感觉到高见凉丝丝的手掌正在摆弄自己赤裸的肌肤。她不觉得这样的想象对丈夫有什么不好。女人害怕女性特征过早丧失。这种恐惧是一种类似垂死挣扎的焦躁,在醉酒时,就流露出放荡的本性。

他们走出酒巴。

辉煌的夜晚。男人、女人、灯光,交织着仲夏之夜。

肩靠肩走着,高见耳语说:“对不起,我想……”声音嘶哑。

“什么?”

“找个地方休息吧。”

广美没有回答,脚步随高见移动。高见有力的手放在广美肩上,朝旅馆走去。

走进旅馆的花木丛中时,广美产生了幻觉:看见冲田正悄然地行走在不知何处的山野中。她心里念叨着:我是没有办法啊!

走进旅馆大门时,关于冲田的幻觉消失了。

走进房间,女招待刚一离开,高见就靠近广美,吻她。广美慢慢地躺倒在沙发上。高见俯在她身上继续接吻……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广美开始脱衬衣和裤子,说:“让我洗个澡。”

“不行!我等不得了。”高见说着,把广美贴身的小衣裤拉下,呻吟着搂住广美的身子。广美推拒着,身上渗出汗珠儿,她要去洗澡。高见不让她洗澡,仍用双手按住她的身子。

广美浑身无力,羞耻感消失了,理智被无限的潜意识吸收了。她顺口说出,“我成了你的女人,我做你的女人……”等她清醒过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高见正站在自己面前,身上一丝不挂。广美呆呆地望着他……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二节

冲田立刻看清了,那令右川博士惊呼的庞然大物——黑绒地毯——黑乎乎的液体,不断地涌出竹林。

“!”冲田叫了一声。

“对,是沟鼠。”右川的话音沉重。

曲垣边按照相机快门边问:“是沟鼠又怎样呢?”

“将发生严重灾变……”

庞大的沟鼠集团象潮水一样,密密压压,层层翻卷,使人想起洪水涛涛呼啸而来。前峰已经越过老松树,冲进杂木林,后面还在连绵不断地从竹林里涌出。

冲田呆呆地朝树下看着,好象是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爬上来啦!”曲垣惊叫。

几只沟鼠正往老松树上爬,动作灵巧,毫不费力,象流体一样迅速。小眼睛里闪着黑光,燃烧着贪婪,一看见人就直接冲上来。

冲田用折下的树枝驱赶爬到树上的沟鼠。

“当心!挨咬的话就会得鼠咬症。”右川提醒着。

“要吃我们吗?”曲垣问。

“是那么想的,你看这家伙的眼睛!”冲田边回答边驱赶陆续爬上来的沟鼠。

“沟鼠啃树怎么办?”

“那我们就完蛋啦!”

落入这活着的黑绒地毯当中,眨眼间几十只沟鼠就会盖满全身,不知有没有挣脱出去而逃命的可能性。不过,沟鼠没有啃树。沟鼠集团一刻也不停留地行进,爬到这棵树上沟鼠是被挤出来的几只。

“好歹赶下去了。”

“赶下去有二三十只吧。”冲田接着右川的话音说。眼睛望着竹林,不断呕吐出鼠群的竹林,终于恢复了寂静。黑皱地毯最末梢的鼠群也从老松树下过去了。

“混账!”冲田把最后一只,好象很好奇地爬到树上的沟鼠赶下去了。

落到地上的沟鼠摇摇摆摆,朝鼠群集团消失的方向跑去。孤零零一只老鼠,看上去丑陋得可怜,成了一只无依无靠的动物。

三个人从树上下来急忙下山,半小时后才回到汽车里。

曲垣开着车对冲田说:“你的推测,完全是对的。”

“不是我,是右川先生的推测。”

“怎么说呢,你为此事豁出去了,应该说是值得的,这事会叫厅里的同事大吃一惊。”

“唔……”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

“没精打采是理所当然的。”右川插嘴说,“厅里大概不会所作为。”

“无动于衷?为什么?连证据——照片都有了啊!”

“你刚才看到的那群沟鼠有多少只?”

“七八万,不,十万左右吧?”

“没那么多,几万到头了。象这样的鼠群,一九五三年,以岐阜高山市为中心的矮竹开花时就出现过。另外,一九五六年,木曾御山区矮竹开花时也出现过,最大限度不过投放杀鼠剂而已。官方机构不具备产生想象力的因索。对这一次鼠患。有必要根据想象力采取对策。”

“那怎么办呢?右川先生,您说说吧,象刚才那样,‘自由’的事态分析。”

“说说?不!”右川缄默了。

“那个嘛,是这样的。”冲田按过话茬,说:“一般情况下,因矮竹开花而发生爆炸性增殖的老鼠,大都是田鼠,一种体长约十厘米,体重三四十克左右的小型鼠类。我和右川先生原先估计出现的就更田鼠。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竟是沟鼠。”

“你们的设想对沟鼠不适用吗?”曲垣对持有自我优越感的右川,觉得有点讨厌。

“沟鼠的体重在二百克以上,根据最新记录,体重最高的达六百克左右,简直成精了。沟鼠每天所需的食必须为体重的三分之一。今天我们看到的这群沟鼠如果是五万只的话,那么简单计算一下,一天就要吃掉十万克食物。十几亿只沟鼠,您想想看吧。”

“当然,那将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按几何公式计算,一对老鼠,三年后就是三亿五千万只。当然,它不可能按几何公式增长。不过,根据厚生省的统计,一对沟鼠经过一年繁衍可达五千只左右,平均每胎十只。如果食物丰富的话,繁殖率还要高,有一胎生出十八只的记录。竹林全面开花,沟鼠就会不间断地繁殖。问题在于中部山区竹林占地面积的广度,这方面的调查资料,据说任何地方都没有。仅仅是大约估摸着,占整个山地的七成到八成。右川先生说的十几亿是个警钟,也许还会超过这个数。一对老鼠一年繁衍出五千只,是按通常情况根据计算得出来的,实际上,只能达到这个数的百分之一。首要原因是食物不足,可以栖息的空间,一公顷土地有四到五只,即便如此,还是缺少食物,这其中还有天敌的存在。出生的十只鼠里,有八九只都要被天敌捕杀。”

“竹子一开花,满山遍野都是食物。天敌也不成其为天敌了,是吗?”

“是的。”

“的确要发生可怕的灾难。”曲垣眼前出现了十几亿只沟鼠的庞大集团。区区几万只就造成那么恐怖的气氛,他说:“到来年同时开花之前,沟鼠能活着越冬吗?还有,沟鼠原来不是栖息在街道里的么?怎么生活在这样的大山里?”

“沟鼠具有惊人的生命力和适应性。最近听说,连富士山顶和北阿尔卑斯山的山间小屋也有沟鼠出没。如果在两三千米高的山上搭起帐篷,偶尔也要遭到沟鼠鼠群的袭击。寒冷之类的因素,对沟鼠来说无关紧要。连筑地(地名)一带的冷库里也有沟鼠栖息。沟鼠生活在零下三四十度的冰库里,身上长满了容貌,在冷冻金枪鱼里做窝。沟鼠的适应性就这么强,什么都不在乎。若有食物的话,越冬对沟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冲田有关这些鼠类的知识,是临阵磨枪,从右川的著作里获取的。

“难以对付的动物啊,沟鼠!不过既然了解这些情况了,还不能说服环境厅吗?”

“不能!”冲田摇摇头说,“正如右川先生所讲,假若是局部开花,在此之前有过几次?不都是山白竹吧?到厅里亮出照片也不能证明所谓‘早开’,更不能证明来年同时开花。如果只是局部开花,仅仅几万只老鼠,那么,投放杀鼠剂就足以对付……”

假设让铃江课长看证明照片,他将为之脸色一变。但他会立即挺直腰板转入反击,于是老调重弹——鼠害归林野厅所管。除非解开鸟兽东迁之谜,从而证实冲田的鸟兽可以抑制鼠类爆炸性繁殖的主张。铃江对此不以为然,而且得不到那样的证据。

冲田不想报复铃江。也许造成史无前例的惨祸,面临这样的灾变,作为官方机构,尚且不能中断与业主们的粘连。最低限度,连必要的禁止狩猎都做不到。冲田只是对此感到愤怒。而且这机构就是环境厅,所以尤其令人无法忍受。

突然,冲田想起自己的妻子,如果让她看证据照片的话,她大概不会理解自己丈夫豁出去的价值所在。

“我要用报纸唤醒舆论!”曲垣口齿流利地说,“根据中部地区竹林的占地面积,提出沟鼠增殖的设定数,计算出鼠害给林业、农业造成损失的金额。国民面对如此庞大的金额将大吃一惊。再刊出证据照片。”

一大奇闻!曲垣心里想,如果那白骨死尸是老鼠所为,那么猫犬的失踪也一定是老鼠干的。老鼠甚至袭击逃到大树上避难的活人。因此,这将是一篇骇人听闻的报道。曲垣已经开始构思精采的标题。

“你们呀!同样缺乏想象力……”右川发出叹息声。

“啊?”冲田熟悉右川的牌气。从前他是个目中无人的人,沉默不是他的习惯,觉得他那象是换口气的语气里面,包含着某种不安。

“你们就没想到吗?十几亿到二十亿只老鼠,眨眼就会把满山遍野的竹籽吃光,然后,大举进攻街道。”右川的口气象责难他们俩。

“老鼠上街……”

“对!田鼠发生爆炸性增殖时,尚且会冲进村镇,更何况沟鼠原来就是以街道为家的。沟鼠比田鼠更凶残。”

“冲到街上的话,将会怎样呢?”曲垣问。

“挨个洗劫山里的村镇,沟鼠雪崩似地冲到街上,所经之处,不要说庄稼和杂草,从猪狗到牛马,一切生物踪迹全无。”右川若无其事地说着。

“……”

“甲府市?”

“甲府!”右川凛然的声音,使冲田不由得感到一股寒气。

“从地形上看吧,把食物吃光的老鼠,大概不会越过山脉,如果从山上下来的话,那就是甲府盆地,只能是那里。沟鼠从四面八方涌向甲府市,造成恐慌。”右川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是的,发生大恐慌。”

“具体点说,什么样的恐慌?”曲垣停住汽车问。

“会怎样!你们想想看。”右川不再说话。

“首先会发生传染病吧。”冲田回答。语气说回答,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老鼠身上带有沙门氏杆菌属中的肠炎杆菌,还有韦耳氏病,是一种急性传染性黄疸。还将不断出现鼠咬症,羌虫病也将发生,还有甲府独有的日本血吸虫病。所有细菌将以老鼠作为传播媒介。将引起难以对付的高烧。”

“没有预防的办法吗?比如出动自卫队,用火焰喷射器烧杀冲到地上的鼠群。”

“鼠类是夜行动物,如果在夜间行动怎么办?而且,如此广大的山区,火焰怎么覆盖?”

“可也是啊!”

曲垣吸着烟卷,从岭上看见的秋季山景,是清新的。

“总觉得,随着展开想象而带来的戏剧性,象是科学幻想小说。”曲垣苦笑说。

冲田没有笑,说:“根本的防御是在明年开春之前,把山白竹一扫而光。”

一扫而光是不可能的。可又只能这样想。

鼠害大爆发之后,对手是鼠类当中性格最凶残的沟鼠,确实令人恐惧。

他认为自己的面子和铃江课长的报复之类没有关系。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孕育着危险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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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三节

“的确……”铃江课长注视着胶卷,看了好大一会儿,随后把胶卷退还给冲田。这种反应早在预料之中。他是边看胶卷边思考,这件事,怎么办。等到他扬起脸时,已经打定主意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说:“看得出,是山白竹开花。但这是‘早开’现象,要作为随即到来的同时开花前兆,显得证据不足。也许是局部开花吧。”

“是的,没有证据。可是,与此相反的证据也没有啊!难道不该设想同时开花,进而制定对策吗?”

“对策归林野厅考虑!”

“课长!”

“什么?”

“我向您提出预告,中部山区的山白竹将全面开花结籽,随即出现十几亿只老鼠。那如果不是真的,我愿承担责任。我豁出命去跑到山里调查,在那里把‘早开’和几万只老鼠摄入底片,带回来作为证据。请您虚怀若谷,接受事实,考虑对策,这不是应该的吗?难以应付的事态已经迫在眉睫!”冲田没有表现出昂然自得的样子。

“打算用那些底片打败我吗?”铃江那实干家型的人常有的、严肃的面孔对着冲田。

“那样的事,我想都没想过。”

“可是你要怎样呢?”

“在开花之前,把中部山区的竹子砍掉,或者用药剂竹子枯死。没别的办法。这也不仅仅是林野厅的事。中部山所建立的广大国立、国定公园,归我们环境厅管辖,因此必要采取联合行动。有关作业,我认为最好是恳请自卫队出动。”

“幻想家,你呀!”铃江的眼神流露出怜悯,说:“你让自卫队为那种事出动吗?就算是自卫队出来协助,又能砍掉多少竹子呢。枯死剂?投放枯死剂试试吧,森林将受到样的危害呢?还有,让竹子都枯死,那么一到雨季就会导山表崩塌,形成山洪,洪水袭击所有的山村。你想过么?可就捅了马蜂窝啦!到头来,这个责任谁负?你不是自然生态保护者吗?占山地面积百分之八十的竹林,也是重要的自然生志环节之一。这一点,你难道忘记了么?”铃江说,似乎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弄死竹子会引起山表崩塌。这一点我忽视了。但是,那么一来,就对竹子置之不理吗?”

“不是没有办法嘛?首先是所谓竹子满山开花,哪里也没有科学的证据。你的那些底片不是‘早开’,说不定是局部开花,那样的话,就随它去吧。象多次讲过的那样,投放杀鼠剂就足以对付了。把你的底片拿到林野厅去警告他们吧。除此而外,没有我们必须干预不可的事情。”铃江劈头盖脑地把问题捂住了。

“请问……”

“什么?”铃江的表情很自信,他巧妙地回避了危险的事态。

“禁止狩猎的事,怎么样了?”

“纠缠不休啊!你也太……”铃江皱起了眉头。

“是这样。”冲田点点头离开课长。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呆呆地抽着烟卷,两眼发直。铃江的话也有道理,让中部山区的竹林全部枯死,那恐怕也会惹出不可预料的惨祸。要想使其既不枯死又不结籽,那只能是将其拦腰砍断。然而实际上所需要的庞大人力,是无法实现的。那么剩下的办法,只能是投放杀鼠剂。“杀鼠剂……”冲田嘴里嘟哝着,黑绒地毯烙在他视网膜上的印象又出现了,一只失群的老鼠竟敢袭击活人,瞪着疯狂的眼睛爬上老松树。那时他们如果逃迟一步的话,现在也许已经变成三具白骨死尸了。连那凶猛而聪明的猎犬都有去无回。恐怕是那猎犬正在高兴地捕杀老鼠时,反被鼠群所灭。

铃江的估计过低了,认为不过是老鼠而已,大概没有什么了不起。即便把底片送去,恐怕也和林野厅的判断差不多。集团会造成疯狂,人类也是如此。连小小的田鼠,一旦形成集团也会吃人,那么,沟鼠吃人就毫不奇怪了。

没有办法,无计可施。谁也不相信同时开花说,因为没有科学的证明。人们只相信已经得到证明的事情。特别是官方机构,事情不发生是不会行动的,因为顾虑到失败。官方机构不需要想象力,想象力不包括预算。

只好保持沉默,静观其过程。象铃江所说的那样,以局部开花而告终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自己心里不知什么地方,也抱有这种想法。冲田认为没别的,只是保身本能引起的恐惧,为的是不让自己陷入困境。

可是,大概……冲田想,也许,林野厅投放比以前稍多一些的某种杀鼠剂,就可以阻止鼠群的发生,但那将是暂时性的效果。那样做的时候,冬天就来了。看上去好象鼠群因其活动受到积雪抑制而毁灭,而实际上正处于胎动期。鼠群在各处吃‘早开’的竹籽,竹籽吃光就吃草根和树皮,等待春天的到来。从春天开始,经过夏天,竹子一开花,整个山区都罩在金黄色里面,竹籽一落地,狂澜就开始逞凶了。

百年不遇,对鼠类来说,则赶上了一百二十年周期的绝好机会。出生率可达到极限状态。母鼠生仔六小时之后即又开始交配。仔鼠出生十五天后就可以独立生存,再过十五天就进入发情期。老鼠将按最佳的几何公式增殖,到年底将吃完全部竹籽……

膨胀到极限状态的鼠群,像滑坡一样冲到山下。冲田一想起这种情景就毛骨悚然。同时也希望出现那种情景,以便官方机构醒悟,认识到想象力是必要的,这就需要巨大惨祸的到来。

吸过香烟,冲田把手伸向电话,怎么办才好呢。他打消了凭自己的力量单干的念头。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四节

三天后,报纸上登出了曲垣写的报道。不是刊登在社会版上,自不待言,成了一篇解说性的故事报道。白骨死尸之谜,猎犬的失踪,山白竹的“早开”……这些联系在一起,集中一点在——明年同时开花!根据计算,将出现二十亿只以上的鼠群!作为预告那时灾祸的照片——黑绒地毯也刊登出来了。

有几个专家和学者做了说明,一方面肯定了竹子与老鼠因果关系,另一方面也对中部山区山白竹同时开花之说提出了疑问。山白竹的开花周期确实是一百二十年,但是,一百二十年前开花的记载并没有。没有记载,也许就不是同时开花,而是此起彼伏的局部开花。

局部开花,老鼠总数增殖几十万乃至几百万,并不稀奇,然而将对林业造成剧害。但是,老鼠在一、二年之后,将出现溃灭现象,死亡率急剧上升,这是自然法则。

即使发生溃灭,鼠群仍然处于超密集状态。由此。心理压力增大,致使副肾分泌出的荷尔蒙消耗指尽。死亡的疯狂支配着鼠群,于是鼠群狂奔,跳进河川或湖泊,走向死亡。

只要不是整个山区同时开花,就不会出现数以十几亿计的鼠群……

人们不认为曲垣的报道是一个警钟。在信息爆炸的世界上,他的报道作为信息浪潮中的一滴水,第二天就被人们忘记了。

林野厅没有动静。不,动还是动了。大约过了四天,报纸上登出一则短讯;林野厅租用直升飞机,在中部山区投放二十吨杀鼠剂。

正在活动的只有一个人。《东京消毒株式会社》社长;中川康平。

中川康平一次就录用二十名新雇员。他用汽车把所录用的雇员带到千叶的房总海岸,在那里放出沟鼠,进行徒手捉鼠的特殊训练。捕捉的方法不对就会挨咬,一挨咬病原菌就会侵入伤口,受伤者必死无疑。

驱除鼠患是该社的事业,经营成果逐年递增,该社不知不景气为何物。该社主顾遍及全国,从百货公司开始,以旅馆饭店为主,以及住宅、农业、渔业、工厂……

驱除鼠患用杀鼠剂进行。徒手捉鼠的训练是为了不忘创业之初的精神,中川的起家就是从徒手捉鼠开始的。如果能做到徒手捉鼠的话,那么以后就会很快摸着一切对付老鼠的窍门。

中川命令雇员:大量订购触媒剂和磷化锌。触媒剂是一种撒在老鼠活动通道上的粉剂,有洁癖的老鼠一粘到身上就得死掉。磷化锌是一种对鸟兽基本无害的杀鼠剂,用于山川投放。每年大约需要五百吨。

与此同时,中川还租用直升飞机,派遣技术人员,从空中调查沿大深沟一带的中部山区,搜集准确可靠的情报。

等到过了九月中旬,中川根据空中摄影,证实了山白竹“早开”的山地近三十处。

“垄断触媒剂和磷化锌!从竹子同时开花的明年六月开始往后,订一年合同。这是机密!”中川下达上述命令。

中川应该露出得意的笑容,可他脸上却阴沉沉的。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五节

十二月下旬。

圣诞节迫近大街小巷。

冲田准时离开办公室,去新宿。

他走近K饭店的地下茶室。这里外国人很多。冲田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杯威士忌。窗外是人工园林,繁茂的竹丛映入眼帘,冲田目光呆滞,望着竹丛。

“竹子?……”

竹子开花也好,老鼠也好,现在都离自己很遥远。

从十一月十五日开始,狩猎解禁。由于冲田的提案无人理睬,沿大深沟一带的猎场,狩猎者蜂拥而入。报纸上报道:“几十年不遇的狩猎大丰收”。从十二月十五开始解禁的黄鼬、狐狸、貂等动物被大规模捕杀。

冲田感到切肤之痛。

林野厅发表公告:由于从空中投放了杀鼠剂,鼠群已经溃灭。林业改良普及员送上来的报告多数是微害。

那群数万只的鼠群真的溃灭了吗,鼠群大概不会只有那一群吧,别处也有“早开”现象,类似那样的鼠群还会有好些吧。可科设想,老鼠吃光“早开”的竹籽之后,为饥饿所迫而吞食杀鼠剂。如果这样的话,鼠群大概会溃灭。鼠类是一种增殖快、溃灭也快的生物……

现在看来,是自己追寻虚幻生物的那种愿望太强烈了。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冲田面前。

“我来迟了。”那个男人解释着,坐到冲田对面。

中年男子叫室井,是一家中等信用调查所的调查员。

室井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对冲田说:“这个,是调查报告。”他把装在信封里的调查报告递给冲田。递出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似乎毫无意义的笑容。但让人觉得那是一种猥亵的笑容。

“结果怎么样?”冲田接过信封,没有拆看里面的内容。他眼睛盯着玻璃怀,对这次调查感到后悔,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知道了。突然,难以忍受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也许就是这种心情,使他觉得那个男人的脸上带着猥亵的笑。

“您的夫人,她有情夫。”室井小声说。

“是谁?”

“那个男的叫高见俊介,您知道吗?”

“哦,不!”冲田没有抬头。

“他是个律师,所属为第一律师协会。调查报告里,追加有作为证据的照片,——在歌舞伎街附近的‘旅馆西阵’拍摄的。”

“好吧。调查费用是多少?”冲田取出纸币。

室井仔细计算费用,然后站起身。

室井离开之后,冲田打开信封,简单的报告书上写着高见的办公室及家庭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还有照片,一张是一男一女走进旅馆庭院的背影,另一张是走出旅馆时的正面照——妻子白皙的脸庞紧贴在那个男的身上,那神色看上去好象是:肉欲消失,酒足饭饱之后的寂寞神色。

冲田觉得身上发冷,心里空虚,浑身无力,微微发抖。

他收起报告书,又要了一杯威士忌,眼睛注视着窗外的庭院,隆冬的风刮下来,摇动着竹丛。

对妻子产生怀疑是从十月末的一天开始的,厨所里漂着一张不完整的便条纸,好象是撕碎后扔掉的什么东西偶然倒流回来了。破纸片上有圆珠笔字迹——……河,河前面的字破了,上面留有“200”的字样,好象是电话号码。

冲田发觉了妻子的秘密,呆住了。这是连想都没想到过事。可是,妻子明明是有了外遇。撕碎便条,扔进厕所,放水冲走,这种作法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天就查明了,200是新宿西大久保一带的电话局号码,在行业电话簿上查找,有一家叫做“银河”的情人旅馆。

冲田沉默了。要不要调查呢?他迷惑了。一调查,这个家庭就得破裂。然而,非得调查一下不可,以避免直接追究。他认为妻子不会轻易坦白,将眼看着她当面说谎,而其谎言逐渐败露的过程,会给双方都带来烦恼,因此,冲田没有当面盘问的念头。

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光了。冲田注视着窗外冷冰冰的灯光中,出现了妻子的裸体,正让一个男人拥抱着,这是从未让冲田见过的奔放姿态,她以自卑的表情向那个男人献媚。

两个浮现在黑暗中的裸体,没完没了地纠缠在一起……

冲田闭上了眼睛,觉得脑海里涌出的这个映像,短时间内不会消失。

时过九点,冲田回到家里。

“您回来啦!”妻子没有变化,笑脸相迎。

“嗯。”

“吃饭吗?”

“吃饭也行,把威士忌拿来。”

冲田换完衣服,坐到饭桌前喝酒。他边喝边注视着妻子,觉得调查结果好象是不可信。这张安祥而白皙的面容,自己的妻子,真的会去情人旅情吗?把肉体献给一个叫什么高见的家伙吗?……

“怎么啦?你做什么呀?”

“你说什么?”

“脸色很不好啊!”

“是么?”冲田点点头,取出调查报告书说,“念念这个吧!”装出来的快活,而声音却是笨拙地拿腔作调。

“这是什么啊?”广美漫不经心地从信封里取出调查报告书。

冲田默默地看着。打开报告书,妻子的表情凝固了,眼睛望着冲田,闪过一道憎恨的目光,随即又消失了。她的手哆嗦着,把报告书装进信封,视线落到桌子上。

“怎么样,上面讲的事有吧?”

“没有。”低声的,干巴巴的回答。

“是谁?那个叫高见什么的家伙!”

“结婚前交往的一个朋友。”

“是吗?……”冲田点点头,神色怅然。

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广美打破沉默,声音颤抖,似乎是吵架的口气。她问:“为什么不问问,去过几次旅馆?怎么样干的那事?喜不喜欢那个男人?……”

“即便问,大概也没有办法。”

“是么?”

广美挑战似地站起身,进了卧室。

冲田继续喝酒。他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身子也不动弹。这时,妻子的裸体从潜意识里鲜明地浮现出来,寡廉鲜耻地委身子另一个男人,她用白白的手扳着那个男人的屁股,往自己身上拉。

“呸!”

冲田把玻璃杯摔出去,摔到厨房水池的磁壁上。他踩着粗暴的脚步走近卧室。妻子趴在床上。冲田靠到她身边。不说话剥下裤子。脑袋里燃烧着凶暴的怒火。裤衩撕破了,衬衣也撕破了。

“你要干什么?”

“闭嘴!”

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妻子的侧脸上,把站起身来的妻子摔倒了。他抓住横着倒下的妻子的双脚,猛地朝左右分开。

冲田知道,干那事也没有用。大概不杀死她她就不会改过。肉体折磨,即使一时消除了愤怒的欲望,过后也只能是越来越悲哀。

广美瞪着那异样明澈的双眼,冷冷地看着冲田。

这是不尽人意的悲哀结局,冲田想。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六节

五月。

对冲田来说,失意的初夏来临了。

身体发飘,干什么也没劲。精神恍惚,时光虚度。

和广美的正式离婚是在二月末。广美的娘家在山里,从山梨县的韭崎市走,穿进八岳山麓深处,通过小诸的141号路线,有车运行。从141号线开始,有通向信州岭的山道,顺山道爬上盐川一带,在那儿的深山里有一个偏僻的小村,那就是广美的家。

广美的长兄来东京向冲田陪礼。他低着头说:“您不肯原谅广美吗?”冲田摇头拒绝。广美的长兄叹息道,“是这样……”

没有原谅的念头,即使能把那件事忘掉,冲田也没有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信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广美的性格完全变了,甚至和高见的事败露了,从她的嘴里也没有说一句请求原谅的话来。她也没掉眼泪。似乎很安心地沉默着。那天晚上,冲田发泄欲望的举动简直就是暴行。广美默默地忍受着,眼睛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从那东西里发出冷冰冰的光。她就用那充满冷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冲田。

冲田受不了她的目光,她的目光看上去好象是说冲田犯有原罪。

她的长兄整理她的物品,然后带着她出了门。公寓附近的空地上木兰花正开,广美缩在大衣里的那张侧脸,象木兰花一样苍白。

那是一张难忘的侧影。

六月四日。

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冲田收到一封信。发信人是野上广美。野上是前妻广美的旧姓。冲田急忙拆开信封看信。

“……夏天来了。”淡泊的口吻描述着初夏的风景——新叶繁茂,屋边的小溪掩映其中,日照一天比一天长。这样细致的观察而捕捉到的光和影。冲田在拆信前想到,她是请求破镜重圆吧。也许,田园生活消除了广美眼睛里的那种冷冰冰的注视。除此而外,已经分手的女人没有理由再来信,但是信上没有重续旧梦的语言。这信难道最后也要以风景描写结束吗?……读到最后十几行,冲田的目光停住了。

“……大约从昨天开始,山白竹开花了。竹林从后山漫延到岩峰,纤细的,淡黄色的花满山遍野。这种一株一株的,似乎不能称之为花的难看的植物,远远看上去,缭绕着黄色的烟云。用村里人的话说,在八岳中信高原一带,年论走到哪里,都被罩在黄烟里面。这是反常的现象。村里人似乎担心‘天塌地陷’。老鼠还没露面。”

信写到这里,结束了。

“……山白竹?开花?”冲田读完信后嘟哝着说。本不该忘记的事情,却从记忆中一天天淡漠了。为竹子开花而奔波的那种忧虑开始复苏:

八岳中信高原一带……

那样广大的山区,一旦同时开花,必将导致其他地区也开花,恐怕从八岳开始,开花会延伸到秩父多摩国立公园,甚至大菩萨岭,不光是山区,还将逼近甲府市周围,南阿尔卑斯山也是如此,长野县,还有静冈北部……

“终于来了吗?……”冲田的脑海中浮现出——沿大深沟一带的广大山区,全部笼罩在黄色烟云里面的情景。

目光再次落到信上,广美的信上连间接表示怀旧的言辞也没有。这使人觉得有点美中不足。用书信告知竹子同时外花,这本身并非难以理解,但也不能掩饰丝毫寂寞之感。

……和高见分手了吧?冲田猛然抬起头,使劲把信纸搓碎,扔进纸娄。

忘掉这事吧!冲田这样告诫自己,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即使广美来道歉,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冲田取出威士忌喝了起来。他边喝边给右川博士打电话,告诉他竹子满山开花的消息,右川并不惊慌,粗暴地反问:“那又怎么样?”好象他的心情很不好。

“采取对策……”

“算了吧!”右川嗓音嘶哑,说:“你从十二月到一月……过的挺开心吧!”

“可是,先生……”

“你也辞掉差事筹办一家灭鼠公司,怎么样?”

“啊?”

“官署里全是浑蛋!看看东京消毒会社的中川康平吧!他及其秘密地控制了触媒剂和磷化锌的出产厂。那还是去年的事。官署对这样的事毫不介意,等到竹子开花结籽了,仍然不介意。得利的只有中川康平。如今可以质问官署应负的责任了。”

“是这样?”

“这事要藏在心里,你如果修建‘避鼠屋’的话,我从中川那里给你搞些资金,怎么样?”

“要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生气的声音,“那么,在开花的那些地区,你有亲戚吗?”

“啊?不!”

“如果有的话,在十一月之前,最好是准备避难吧。”说到这里,右川挂断了电话。

“避鼠屋?”……对这荒唐的建议,冲田苦笑了一下。苦笑过后,他想起右川说的,中川康平在去年的时候,就控制了最有效的森林用杀鼠剂出产厂,他的远见与决断令冲田咂舌。中川预见到竹子同时开花和鼠群大规模出现是必然会发生的。不知他从哪里收集到的资料,而这却使人感到他不愧是个商人。

与中川相比,官署确实是缺乏想象力。

冲田已经在心里听见,海啸到来之前的预兆——遥远的洋面响起可怕的涛声。

……应该向广美发出警告吧?

野上广美家家处深山僻地,遭受鼠群袭击的可能性极大。不过……

从未避过难的人,如果避难的话,生活秩序要打乱,因此对警告将不予理睬。光是不理采倒还罢了,只怕让广美理解为,自己对她还恋恋不舍。

……夸大妄想症!这是落得嘲笑的结果。

冲田自己也有这种担心。右川博士的话有时候是出人意料的,博士身上具有躁郁症的顿向。我不能盲信他的话。

鼠群袭击闲居家中的人类,难以想象。大概还没有袭击过吧。

冲田上了床,临睡前左思右想,琢磨广美给自己来信的真正用意。

翌日。

冲田一到厅里就立刻走到铃江课长的办公桌前。铃江正在吸烟,他望着冲田,眼睛象是被烟熏了的样子,皱着眉头。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是心情不好的表情,至少没有以前的那种敌意。冲田这时的态度,是认识到争论失败了。那样执着地禁止抒措,在解禁之后。也就不会第二次说出口了。

“有事向您报告。”

“什么事啊?不会又是老鼠的事吧?”

“正是那事。”

“旧事重提啊!”铃江语气强硬,但他脸上却闪过一丝不安的阴影。

“中部山岳地区,竹子同时开花了!”

“……”

“我得到的情报是:从八岳中信高原国定公园一直到山麓地带。我认为,这恐怕会波及南阿尔卑斯国立公园,秩父多摩国立公园,富土箱根伊豆国立公园,丹泽大山国定公园……这些沿大深沟一带的整个山区,致使这些地区的竹子同时开花。”

“可靠吗?这个情报。”

“是我妻子娘家来的消息。村里人担心,担心‘天塌地陷’!”

“是么?不过,你说怎么办呢?”

“无可奉告。”冲田不客气地回了一句。铃江脸上的不安扩大了。

“好吧。”铃江掩饰不安,尊严又回到他的脸上。

冲田转身走了。事到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无法遏制鼠群的爆炸性生成。七月竹籽就落地了。鼠群将疯狂地增殖——一对老鼠一年后就繁衍成五千只,这样的老鼠现在就有几万对,几十万对。在重复发生局部爆炸性增殖的同时,很快就会形成巨大的能量,覆盖漫山遍野。到那时,假如采取有可能济事的对策,那就只能是杀鼠剂。那种杀鼠剂也已经被中川康平控制了出场厂家。

国立、国定公园成为鼠群发源地,对铃江来说没有责任,经营自然公园的是设施整备课和保护管理课。然而,冲田申报了竹子同时开花和鼠群大发生,无视冲田提案的这一罪责,大概是推卸不掉的。

应该质问作为环境厅的责任,特别是它准许杀戮老鼠的天敌——野生鸟兽……这个罪责,必须严厉追究。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七节

十月二十日。

冲田接到曲垣挂来的电话。

“嗳,一个烧炭的老头遭到沟鼠袭击。我刚刚接到分社发来的电传。”曲垣的声音很激动。

“地点?什么地方?”

“从韭崎到南阿尔卑斯的途中,据脱有一个叫鸟居岭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伤势如何?”

“详细情况还不知道,只是说全身被咬,已成重伤。当时他正在饶炭,好象是突然遭到袭击,他跳进附近的一条河里才捡了一条命。说是几十万只的大鼠群,实际上大概也就是几万只吧。”

“是吗?……”

“灾难终于降临啦!我曾大声疾呼,敞响警钟,可官署的那帮家伙连理也不理。这只是开始,大骚动即将到来!我们报让成立了特别采访班子,从现在起暂定为鼠患专访。另外,你能不能跟右川博士取得联系,我们请他担任特别采访班的顾问。”

“知道了,我帮你联系一下。”冲田放下电话。他能想象出曲垣刚才打电话时的激愤。

曲垣说的敲响警钟,从竹子开花到现在,已经多次了。经冲田安排,曲垣飞往八岳,以报道整个中部山区及竹子同时开花为开端,用相当篇幅报道了七月份结籽落地的情景,一起鼠群的蠕动。

这期间,没有看到官署采取什么特殊的行动。来自民间的反应基本没有。要说反应的话,无非是说有的自然食物爱好者,出门捡了几趟竹籽。

十一月二日。

林野厅成立了鼠害对策本部。

本部部长包括森林保全课,是指导部部长。由于鼠害发生地也包括自然公园,因此环境厅自然保护局局长出任副本部长。

第一次会议于五日早开。冲田目前正在调查途中,就被任命事务专管,赶赴灾区。

会议进行三十分钟后结束了。

药剂投放——唯一的对策。会议决定,第一次投放一千吨药剂。搜集鼠害情报,第二次将重点投放。如此而已。身为环境厅的人,冲田严肃指出,所投放的药剂,一定要限于那些对鸟兽无害的药剂。

慢说一千吨药剂,恐怕连几十吨也筹集不到。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八节

十一月二十九日。

一行四人徒步旅行者从御岳升仙峡出发,朝国师岳行进,走上了鸡冠山林区小路。

他们四人是大学生,两男两女。

一过有温泉的黑平(地名),就没有人家了。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红叶差不多都落了。裸露的杂木林一片接着一片。杂木林下面生长的竹子都枯干了,呈现出褐色并且在萎缩。整个山上都是这样,失去绿色的山表,看上去已经死了。

“什么?没有什么响动吧?”走在前面的坂本停住了脚步。这个地方是通向水晶岭的岔道附近。

“没有啊,什么样的声音?”走在扳本身边的恋人青江千贺子问道。另外两个人离开他们稍后一点。

“好象什么东西的悲鸣。”

“悲鸣?是你耳鸣吧,我什么也……”正这样说着的青江千贺子,突然屏住了呼吸。

前方杂木林里的枯竹糯动起来了。

“完啦!全山都在动啊!”

山上没有风,可枯萎的竹林却在摇动。一望无际的枯竹扭动着,象什么,象波涛一样后浪推前浪。

“老鼠?”

坂本抱住千贺子。大地在颠抖。金属似的声音在逼近。

“快逃!”

两人朝来路返回,拼命奔逃。后面的两个人也折回头就跑。

还没跑上一百米,四个人就站住了。前面的路上有黑色的集团,左侧杂水林里渗出的墨汁在漫延,黑色的波涛漫上斜坡,路消失了!

“上来啦!”

四个人呆立不动。此刻,下山的路都被黑色的波涛淹没了。

“救命!”千贺子发出惨叫。几只沟鼠爬到了她的脚上,两个男人伸腿去踢那几只沟鼠,有两只被踢飞了。

“完啦!被包围啦!”

“冲出去逃命!一停下就被吃掉了!”

“快跑!”

“哎呀!”千贺子发出凄惨的叫声,“老鼠!老鼠钻到衣服里了!”

二三十只老鼠开始在她身边聚群,其中有一只爬到千贺子脚上,钻进登山服里面了。老鼠动作敏捷,爬得非常快。

“快跑啊!”

然而,千贺子翻出白眼,面无血色,慢慢地倒下去。

没有搭救的间隙,腿脚开始被老鼠埋住,三个人飞奔而逃。朋友也好,恋人也好,什么也顾不上了。对手如果是一只巨兽的话,人还可以拼一下,可眼前却是几十万只老鼠,没有办法决斗。第一个发出绝命呼叫的是坂本,他在踩着老鼠奔逃的时候,身体失去了平衡,怎么也跑不起来,他跌倒在地,慌忙爬起来,马上又跌倒了。再要爬起时,身上已经老鼠成群了……

后面的两个人也没能跑出五十米。踩碎的老鼠使脚下打滑,人一跌倒就被老鼠吞没了。黑色的鼠波肿胀起来,形成四个瘤子。肿瘤蠕动着,发出短暂的、可怕的惨叫。不大功夫,肿瘤就不动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山路上驶来一辆搬运木材的牵引车。

“那是什么?”

驾驶牵引车的是一个叫竹岛的男人,竹岛三十五岁,是个倔强的男人。他把车停下对助手说:“什么东西?那个!”

路面周围几百米方圆,拥挤着成群的老鼠。

“是人!人被吃了!”从车窗探出身去看的助手叫了起来,他看见了象是人手的骨头。

“畜牲!走!”竹岛挂上低速档,驱动八吨牵引车。六个轮胎辗压铺着黑绒地毯的路面。轮胎的冲击被吸收,发出咕唧咕唧异样的声音。竹岛左右转动方向盘,呈S形前进,他手上传来了辗死几百只老鼠的感觉。

“统统压死!”

竹岛露出残暴的表情,遭到辗压的鼠群在巨大的牵引车下面,毫无溃散的意思,依旧朝四个肿癌聚集。那四具死尸已有八成变成骨头了。这使竹岛发狂。

“畜牲!畜牲!”

“停下!危险!”助手叫道。

牵引车发生了奇怪的摆动。车在打滑,与竹岛掌握的方向盘毫不相干地左右倾斜。

“停下!”

“不行!停不下!”

六个轮胎辗碎了无数的老鼠,血和肉塞满了轮胎沟槽,牵引车失去了控制,刹车也失灵了。

“爬下!”

竹岛喊叫,牵引车依然碾压着老鼠,朝路边横着滑下去……

十一月二十九日晚七时左右,一濑辉夫驾驶汽车来到他父亲的别墅。别墅坐落在山中湖畔,位于从湖畔通向横湖的旧道边上,在山伏岭的山间,稍微走几步的话就是东海道的自然小路,丹泽大山县立自然公园伸展到静冈县和山梨县的境界。自然小路就在县境上。别墅后面除了山,还是山。

和一濑同乘一辆车来的有二个人是他大学里的朋友。还有三个姑娘,是在新宿摇摆舞俱乐部认识的,一个是学生,另外两个是商店的店员。

他们相约来这里进行集体淫乱。

进了别墅,六个人喝起威士忌。集体淫乱对一濑来说不是第一次,他有过两次经验。

酒劲上来的时候十点已过。六个人全身一丝不挂,随着立体声音响跳起舞来。一濑搂抱起三个人中最漂亮的良子,良子在商店工作。良子全身赤裸,丰满的臀部健而美,使人感到充满性爱。良子具有与她的面容不符的丰富经验,她边跳边转身,撅起屁股顶住一濑,然后伸出双手跳起舞来。一濑抱住她那浑圆的躯体。

“啊,好极了!”一个男的狂喊着。

“就是么!这夜晚是属于我们的。”一濑的声音非常兴奋,“这都是我们的女人,叫那个也过这边来,轮流着玩吧!”

屋外起风了。

鼠群在风中移动。从县境朝南都留郡方向移动的是一小批,还有形成集群,几千只老鼠分散地活动。

经过别墅旁边的是鼠群的边缘,清晨四点钟左右。有一只老鼠爬上墙壁,于是就有几只跟着上来。洗澡间的玻璃窗有一点缝隙。

钻进洗澡间的老鼠,开始咬液化石油气的橡胶管。虽然是橡胶,但也是植物,所以老鼠能消化。十几只老鼠一会儿功夫就把把橡皮管啃光了。管子一吃光,老鼠就从门缝钻进厨房。半开着的门被弄得大开,罐头和干鱿鱼等堆集在厨房里,老鼠把屋里存放的东西一扫而光,找不到食物的老鼠就在那里啃吃橡胶管。

听到响声,一濑醒了。

厨房里传出器皿摔坏的声音。

“是谁呢?好象是肚子饿了吧。”一濑对赤条条绕在身上的良子说。

“我也饿了。”

“还有罐头呢。”

一濑摸出香烟,良子把手伸进他的腿间,一濑并不在意,昨夜交替玩了三个姑娘,这使他感到异样的昂奋。昂奋引起的冲动在梦中挑逗着他。

一濑点着打火机,顿时巨大的火焰取代了打火机的火苗,充斥整个房间,火光刺眼。一濑和良子炸飞到空中……

第二章 风流别墅 第九节

十二月三日,鼠害对策本部召开了第二次对策会议。

会议请来了右川博士。另外作为观察员被派遣参加会议的,有来自警视厅和陆上自卫队的官员。山梨县厅也有人来参加会议。

会议一开始,右川博士就要求发言。

“首先要将对策本部升格。”右川用挖苦的目光巡视了一遍,说:“这么小的级别是不行的。应该由林野厅长官或农林大臣,或者由防卫厅长官出任本部部长。”右川坦然地说。

“如果使本部的构成人员升格的话,就能有效地对付鼠害吗?右川博士。”本部长即原林野厅指导部部长脸色阴沉地问。

“正是这样。”

“请教一下理由可以吗?”

“糊涂啊!”右川投过去严厉的目光。他说:“就中部山区山白竹同时开花的问题,我和坐在那边的冲田君提出过警告。报纸上也报道过。对此,你们这些官员做过什么呢?什么也没干。除了仅仅投放二十吨药剂以外。冲田君提出了应该请求自卫队出动,在竹子结籽前拦腰砍断。对这一提案,环境厅无人理睬,结果繁衍出来几千万只老鼠。烧炭的老头身负重伤,四个旅行者加上一个牵引车助手。五一人变成了白骨,由于老鼠啃吃了液化石油气管子,淫乱中的男女连房子一起炸飞了,等等诸如此类的骚动从此开始了。死了这么些人的责任,究竟谁来负呢?!”

“……”

“右川博士。”警视厅派来的井上警部发言说:“有迹象表明鼠群会数以亿计吗?”

“有!几亿到十几亿……”

“骚扰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扩大?”

“首先,鼠群将袭击山里的村落,开始劫掠食物,也就是说,连人带牛马都将成为老鼠的食物。火灾频仍,疾病流传。今年底到明年初,大概必须向山间僻地的村落发出避难命令。这样的命令,现在这位本部长能发出来吗?当然,他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

“还要死人!”右川穷追猛打。

“是否言过其实呢?”本部长脸色很难看地说。

“言过其实?请问,林野厅准备杀鼠剂了吗?”

“……”

“连唯一的一招——杀鼠剂都没准备。究竟打算用什么办法驱除老鼠呢?东京消毒会社的中川社长,从去年开始就买进并囤积杀鼠剂。现在,山梨县正和东京消毒会社交涉,签订合同。对方是私人会社,你大概不能去征收私人的杀鼠剂。否则将成为政治问题。而且……”右川忽然沉默了。

“而且什么呢?”井上警官问。

“中川社长也失策了。他虽然是驱鼠专家,但这次中川对鼠群的估计过低了。因此,这将给他带来严重后果。我提议,立即将目前这个对策本部升格,然后扣押中川社长。当务之急是官民一致采取联合行动。”

“……”

“如果不采纳这个意见,我将退席!”右川站起身,举止超然。冲田也站起来,让右川退席是不合适的,右川的要求会通过的。本部长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作为官员,极度害怕失败。而且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本部长该觉得放弃了。

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是曲垣打来的。他说:“不得了!老鼠!终于袭击山庄啦!”

“请等一下。”冲田让曲垣等一下,然后挽留住右川,对他说“鼠群袭击村落了”。随即又对着电话问:“哪里的村庄?”

“在小渊泽和白州镇之间,从二十号公路向左,有一条爬上阿尔卑斯的山路,在那里面有一个不动村。说是村子,其实是块飞地,土地分散在各处,只有七户人家。那里正遭受几百万只老鼠的袭击。这消息是一个不知怎么逃出来的青年人说的。警察好像立即赶去救助。无论如何,你们要特别留神!”

“谢谢!”

“我们特别采访班子从这里出发到甲府,把立足点放在那里。你那边怎么样了?对策都提出来了吗?”

“还没有。只是刚刚开始。好吧,就这样。”电话挂断后,冲田对参加会议的人说:

“在南阿尔卑斯山麓,不动村的飞地遭到老鼠袭击。据说是几百万只的大集群。警察出动前去救助,但情况不明。”

“出大乱子了吗……”右川用沉重的声调嘟哝着。

“请求长官出席吧。”本部长慌忙站起来说。

冲田眼睛看着前方出神,野上一家做好避难准备了吗?在四个旅行者遭到袭击的当天夜里,冲田打电话提醒他们注意。电话是广美接的。“谢谢。”广美说。“你好吗?”冲田在挂断电话前问候了一句。“好。”广美回答之后就沉默了。

“想见见面……”冲田把这样的话咽了回去,放下电话。在思慕的背后,广美让一个叫高见的律师拥抱而摆动身体的影子,总是消受不了。

开会的人都在沉默……

不动村遭受袭击是在天亮之前。

这是一个日本战败后才开拓的村子。随着社会的安定,开拓者们陆续下山了。剩下的有七户人家。剩下这七户好歹还能生活下去。即便如此,若用平原地区的眼光来看,还是贫穷的。青年人不愿在这里继承家业,从几年前就开始放出风说要废弃这个村子。

天亮之前,世多和彦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他起来一看,大吃一惊:从空旷的外间到砌有地炉的厨房,完全被老鼠掩灭了。有几只老鼠从开着的拉门门口钻进了房内。和彦关上拉门,叫起妻子,拿起枕边的杂志扑打老鼠。他们的父母住在另外的房间里。

这是些象小猫一样大小的沟鼠,一打它就冲你来了,有两三次扑到人的脚上。

和彦的年轻妻子发出惨叫。

“那边不能打开!外间全是老鼠!”

和彦报纸妻子退进父母的房间,那个房间不是拉门而是门板门。

和彦从窗户朝外看。广大的田地上零散住着七户人家。田野里到处都是老鼠,地面沸腾滚滚而动。

“他妈的!”

年轻的和彦怒火中烧,但是毫无办法,没有有效的武器,不能疏忽大意。他想起了那篇报道,在鸡冠山林区道路上,男女五人变成白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有线广播事务所求援,可有线电话在厨房里,无法过去。

只有等待老鼠离开。

“怪事啊!……”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妻子发出充满不安的叫声。和彦也注意到了,早晨有线广播开始播音的时间早过去了,可收音机里没有声音。

“电线被咬断了……”

电线是从一棵树上接过来的,也许是老鼠把一些小树啃倒了。

“如果到小仓库的话……”

仓库里有小型汽车。

“哎呀!牛!”

老父亲紧紧抓住窗框突然叫起来。

恐怖感钻进了和彦的脊梁骨。传来牛的哀叫,是奶牛。七户人家共同修造的牛棚,里面喂着八头牛。

“老鼠吃牛!”

“畜牲!我出去!”和彦叫道,“冲进仓库,坐进车里,把牛放走。不然牛就被老鼠吃掉了!”

“不行!你!”

“别担心!放了牛我就跑出去求援。我到了那边就回来,行不行?怎么能不出去!”

和彦推开门,以凶猛的气势冲到外间,突破鼠群的包围,跌跌撞撞好容易才钻进汽车。他揪下几只咬在身上的老鼠,从车窗摔出去。他在老鼠铺成的路面上驱车前进,一会儿功夫,汽车因辗压老鼠而打滑了。幸好不是柏油或水泥路面,咕唧咕唧辗碎了无数只老鼠,轮胎好歹是压住了路面。

传来了疯狂的牛的咆哮。

有几只老鼠爬上了挡风玻璃。和彦就用刮雨器把它们刮掉。

“畜牲!畜牲!”

和彦怒不可遢,牛是贵重的财产……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一节

牛的咆哮加剧了。

真的不可想象,牛的叫声象是老虎或什么动物的呻吟,短促的咆哮惊天动地,撕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世乡和彦急了,八头牛的呻吟声在夜空中回荡。一种在这个世界上连想也想不出来的凄惨气氛传进他的耳中。

低速前进的小型汽车艰难地咬住路面,不!咬住路面只不过是刚起步的二十米左右,稍微有点坡度,车速就慢下来了。由于碾死了无数只老鼠,轮胎上糊满了血肉,恐怕轮胎沟槽里塞满了鼠肉和鼠骨,根本就不起作用了,轮胎开始异常打滑,汽车开到草地上打滑就是这种感觉。到牛棚还有一百米左右。这一百米距离使人感到无限长,好像是在波浪汹涌的大海上航行一样,浮在波涛中的小岛就在眼前,但却使人有一种在到达之前就被恶浪吞没的恐怖。

地面象地震一样颤抖,到处都是这样,两道车灯照出蠕动的黑绒绒的地毯。

这简直是一场恶梦,灯光中闪现出无数的鼠目之光,无边无际的老鼠盖住了地面,汽车悬浮在鼠群当中。

……大概不会沉没吧?

轮胎失去控制了吗?发动机要是一停,黑波呼地一下就会把汽车吞没。眼前有几只老鼠不知是从哪里爬上来的,紧紧地抓住发动机罩子不放。

辗轧老鼠,打着滑,汽车将被蠕动着鼠群驮向何处?恐惧涌到了嗓子眼上。老鼠被扎碎一层又一层,可鼠群却越来越大。

汽车摇晃着,车灯照在旁边的灌木上的时候,可以看见爬到灌木枝上的十几只老鼠紧紧抓住树枝不放,好象是巨大的壁虱(臭虫),眼睛望着汽车的灯光。世乡和彦的恐怖加剧了,难道天地之间全是老鼠吗?

这是令人发狂的感觉。

走到半路,车灯晃动的散光照见了远处的牛舍。牛舍是间壁式的,八间并排在一起,里面都是奶牛。白色的奶牛在灯光中狂跳,看情景象是在狭小的牛舍里团圆转,乱窜乱跳。

“等着吧,马上……”世乡和彦呻吟着。

奶牛是驯顺的动物,不知道拼斗的方法。不!不仅是牛,就连猛兽也是如此,都不是能同老鼠之类争斗的动物。奶牛要撞开牛舍逃出去。可牛舍是用坚固的粗圈木建造的。老鼠从牛腿爬上去撕咬牛身上的肉,奶牛要抖落身上的老鼠,拼命转磨磨。这情景出现在和彦的脑海里。

一焦躁,脚上用力过猛,汽车向前一窜嘎噔一下停住了,慌忙启动电动马达。世多和彦的大脑已经不是处于正常状态了。电动马达空转起来,只是发出象是衷叫的声音。给油过多?还是给油不足……

世多和彦继续启动电动马达。渐渐地,电动马达的声音减弱了,照在牛舍上的汽车灯光也开始消失。世乡和彦觉察到这一点,就把车灯关了。他陷入黑暗的包围之中,黑暗中能听到八头奶牛的咆哮。此刻,咆哮声变成了清晰而恐怖的惨叫,好象呼喊救命的哭诉声。

“畜牲!”

世多和彦停住手,不再启动马达,继续这样启动下去的话,蓄电池就完了。他总算注意到了这一点,蓄电池必须休息一下。动作停止,黑暗压来,寂静骤然而至。

在寂静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活动,发出象地鸣似的声音。不能想象那单纯是老鼠制造的声音,它充满了不可抗拒的某种东西的凶恶的意志,让人准确地领会它能把山谷溶进那声音里的决心。牛的惨叫就宣告了:整个村落就处在那凶恶的意志控制之下,它要把整个村落摧毁。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种震动,在涨潮似的轰鸣中,这种细微的振动有节奏地传到身上。

“轮胎?”

世乡和彦发觉无数老鼠正啮咬四个轮胎,啮咬声使他再次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开启电动马达,这一回,电动马达一下子就带着了引擎。他打开车灯,天哪!他呻吟着身体后仰。不知什么时候,二三十只老鼠悄悄地爬到了发动机罩上,汽车一起步,那些老鼠象波浪似的扑打在挡风玻璃上。

车轮开始再次辗轧老鼠,咕唧咕唧,传来辗碎老鼠的颤动。

终于到了牛舍。

牛舍的情景令人惨不忍睹,地面被老鼠覆盖,牛身上爬满了无数的老鼠。看上去象是吸足血而恶性膨胀的臭虫一样的老鼠,咬挂在牛身上。令人恶心。牛肚子上也有几十只老鼠咬住不放吊挂在那里。奶牛下垂的乳房被残忍地咬碎,鲜血直流。奶牛象烈马一样用后膝站立起来,狂吼着把角胡乱地刺进壁板。两只牛角之间也有老鼠紧紧咬住不放……

世乡和彦把车停住,从车窗探出身子拉开牛舍的门闩,怒吼:“快逃!冲出去!”他一顾一切把门闩一个个拉开,每间牛舍的情景都一样,到处是血。

几头奶牛窜出牛舍,咆哮声响彻夜空,逃出年舍的奶牛各自朝黑暗中跑去,也顾不上是什么方向,咆哮声拖着长长的回音远去了。

世乡和彦放出最后一头牛,他看见那牛身上象穿着铠甲一样,糊满了无数的老鼠,它就那样穿着“鼠铠”冲出牛舍。和彦调转车头离开村子,必须依赖外界救援。

地面仍然铺满老鼠。尽管如此,也不必担心路打滑,即使打滑也能离开,因为离开牛舍的路稍微有点下坡。汽车一边走一边咕唧咕唧地辗轧老鼠……

世多和彦猛然想起扭开汽车收音机的开关,大概正播放什么重大新闻吧……鼠群此刻不是正在日车中部形成汹涌的恶浪么?不是正在冼劫一个又一个村庄么?

……下面关于早播的秧苗……

播音员正用悠闲的语调播送清晨农业节目。

世乡和彦关上收音机,什么早播的秧苗!他怒骂了一句。然而,在他那发怒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无论走到哪里也没着落的冷飕飕的悲哀,一种不能撇下双亲,无法离开年收入不到五十万日元的山沟,哪怕它是个直到村子毁灭前连一部呼救的电话都没有的偏僻之地的悲哀。世乡和彦任凭身体随着汽车辗轧老鼠而颠簸,思考着自己象是被世界遗弃了的命运。

出了村,汽车开上通向通向外界的山路。这时世乡停下和彦了,道路中央出现了一座黑山,山还在动、痛苦地扭动。当世乡和彦明白过来那是刚放出的奶牛的时候,他目瞪口呆。奶牛挣扎着四肢,拼命要站起来,同时扬起头,双角左右摆动。可是,它终于无力抬头了,也发不出声音了,好像是声带被咬碎了。世乡和彦看见,老鼠紧紧咬在没有力气,但偶而摆动一下头的奶牛脸上。奶牛温柔的,圆圆的而又可爱的眼睛上,也有老鼠在噬咬。它已经完生成了瞎子。

这些牛都是各家各户亲手抚养的,人们费尽心血,从小牛犊一点一点喂养长大,成为奶牛。

眼前,魔鬼似的小生物为了继续繁衍,正叮在那头牛的身上吸血啮肉……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二节

十二月四日。

不动村所属的白州镇镇公所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

台上以鼠害对策本部长即原林野厅指导部部长,副本部长即原环境厅自然保护局局长为中心,出席会议的还有:顾问右川博士、山梨县副知事、山梨县警备部长片仓警视,另外还有以观察员身份出席会议的警察厅的井上警视、陆上自卫队东部地区部队第一师团参谋长龙村—等陆佐。

冲田克义坐在末席。

首先提问的是曲垣五郎。其他报社,通讯社同曲垣所在的报社,在采访活动方面隔开了一段距离。

白州镇镇长做情况说明,受害情况如下:

死者——三人

牛——两头

鸡——一百四十余只

家犬——两条

鸡一只不剩。剩下的六头牛都受了重伤。死亡的三个人,都是要冲向牛舍而处于疯狂状态下踏进鼠群当中的男人。

根据世乡和彦的报告,白州镇警察署,消防队员出动吉普车、卡车,消防车赶到那里时,鼠群已经连影子都没了。丢下牛的白骨一具和三个男人的白骨死尸。

“请问右川博士,您判断的鼠群总数大约是多少?”曲垣问。

“大约七百万只吧。”右川用无精打采的勉强的声调回答。

“七百万?您根据什么得出这个数据。”一听到七百万,拥挤在公众集会厅内的记者们发出一片嘈杂声。

“用我这双眼睛,看见的!”

“您说是看见的吗?可博士您来到这里时已经是老鼠洗劫结束之后了,那么说,我们也是看见的啦……”

“睁眼瞎怎么能看见!”右川生气地回答。

“右川博士!”曲垣提高嗓门说,“您采取自以为是的态度合适吗?即使您是鼠类权威,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不容许用如如此傲慢的态度回答问题。”

右川的措辞每每触怒曲垣。右川曾经非常冷淡地拒绝担任曲垣所属报社的采访顾问。

“是么?”右川坦然地说:“睁眼瞎不但只是你们记者,林野厅、环境厅的官员也部是睁眼瞎。他们努力不够,而且,象我多次讲过的一样,缺乏想象力。”

“您是说您有根据吗?”曲垣提高声调。

右川旁着无人的言辞,从一开始就使记者招待会笼罩着扫兴的气氛,连本部长、副本部长也开始现出不快的神色。

“当然有!”右川从有点肮脏的的风衣口袋里取出香烟。

“那么,请教一下可以吗?”

“好吧。”右川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说,“看看不动村周围,老鼠的数目就会一目了然。鼠群从鞍挂山中部沿着尾白川溪谷到达不动村。从离开的踪迹来看,鼠群蠕动的方向是朝东。鼠群的宽度在一公里以上,这个从这一范围内草木被啮啃的遗迹来看就知道了,一公里内草木皆无。而其密度,看世乡和彦的汽车轮胎碾碎的老鼠就可以看出来了。另外,还有目击者的叙述。所以,如果连这些也看不出来的话,那不是睁眼瞎又是什么呢!”

“……”

“假如袭击不动村的老鼠为七百万只,那么您看整个中部山区鼠群的总数为多少呢?”代替曲垣提问的是另外一个记者。

“象那样规模的鼠群大约有二三百群吧。”右川若无其事地回答。

“二三百群!这么说,大概就是有二十多亿只老鼠!”那个记者张口结舌。

右川:“从富士的裾野开始,南阿尔卑斯、八岳、秩父山脉以至都境,是广大的山区。在这整个山区,山白竹已经落下金黄的竹籽。袭击不动村那样规模的鼠群,用地图表示的话,还没有针尖扎个眼大。我所谈的二三百群,还是个相当保守的数字。”

记者:“如此说来,将会怎样呢?根据您的设想。”

“设想么?”右川望着走花板说,“就要根据已经出现的鸡冠山林区道路和山中湖畔、以及鸟居岭地区活动的鼠群来判断,这些鼠群正在向集团地方向发展。但是,这些鼠群还仍然处于离合聚散、东奔西窜的阶段。若干群汇集到一起,形成庞大的疯狂的集团,将从现在开始。鼠群吃光落地的竹籽之后,进而一切食物都没有了的时候,也就是狂涛怒澜开始的时刻,鼠群开始走向自身毁死。但是,如果听其自然的话,等到它全部死亡,大约需望一二年时间。在这期间,鼠群受恶魔支配,老鼠本身已经丧失了正常的动物本能。诸如如果有勇气的话,到鼠群附近一看就知道了。那怕只是一只,它也一定会吱吱叫着朝你扑来。”

“……”

“对策呢?右川博士。”曲垣问。他心里虽然恼火,但讲话是直言不讳的,承认事实。曲垣曾遭遇过鼠群的袭击,对于那种疯狂,他有真实的感受。

“对策是让山里的村民避难。”右川立即回答。

曲垣:“避难!整个山梨县吗?”

右川:“不只是山梨县,长野、琦玉、神奈川、静冈……总之,与中部山岳地带接壤的地区,那里的所有山间村落必须实行避难。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了。”

“右川博士。”插话的是副知事。他说:“您做出的这个结论,是不是有点偏激呢?”

“怎么讲?”

“您一张口就是避难,山区到底有多少村庄?您知道吗?”

“不知道。”

“大小合在一起,可以说有无数个村庄分散在各地。关键的是到什么地方避难呢,也就是说哪里能收容。您的说法是纸上谈兵。即使用全县的力量安排避难,光做计划也得一个月啊。”

“右川博士的提案是不现实的。”藤堂本部长和副知事采用同一口吻。他说:“山村的迁移不仅仅是人的问题,牛、羊、鸡、狗、猫……这一切也得避难,收容地区就很难解决,事实上是不可能的。”藤堂本部长恼形于色。

“既然不可能。那么,本部长,您将采取什么措施呢?”曲垣向藤堂发出质问。

本部长:“的确,我认为是发生了难以对付的事件。但是,我们没有山区村落避难之类的想法。我认为,只能在全县范围内使各个村落处于防卫状态,居住房间,家畜棚舍等,如果帮严密地堵塞起来的话,就有可能避免受害。”

曲垣:“为了消灭鼠群,要投放杀鼠剂吗?”

本部长:“那是消极的作战方法,敌人是极小的动物,即使人们向自卫队或警察求援,也不能期待有多大效果。”

曲垣:“请问,第一师团参谋长出席今天会议的理由是什么?”

本部长:“担心存在鼠群包围村落的可能性,以便在万一的时候,请他们担当救援工作。”

曲垣:“这么一来,右川博士的提案就不该采纳了吗?”

“太不现实了!”藤堂口气强硬。

曲垣:“您确信各家各户自己防卫,就可以防止比前几次更严重的灾害吗?”

本部长:“向没有电话的村落出借无线电话,只要通讯不断,按道理就没有问题。请求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部队第一师团紧急进驻甲府市。做好车辆、直升飞机等的配置,使其处于二十四小时随时出动的状态。现在这些正进行交涉。”

曲垣:“据说,森林用杀鼠剂被东京消毒会社的中川康平氏控制起柴了。林野厅手头上没有存货吧?”

本部长:“我们正在和中川氏交涉。”

曲垣有意与人为难地提出质问:“关于鼠群的总数,您是怎样想的?”

本部长:“根据林野厅资料,将会出现二三亿兄,然而,关于这个……”

曲垣:“在事件之前,以右川博士为首,我们敲响警钟的时候,林野厅采取冷嘲热讽的态度,从而造成十四人死亡,一人重伤的后果。关于这一点,您是怎么想的?”

本部长:“所以发生那样的事件,完全是由于我的工作不力,我正在进行深刻的反省。”

曲垣:“您有强化鼠害对策本部的打算吗?”

本部长:“目前还没有那样的打算。估计长官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结论……”

曲垣:“关于死者及其损失,您有给与补偿的打算吗?”

本部长:“关于补偿,正在研究中。”

“请问副本部长。”曲垣把矛头转向环境厅自然保护局局长,“对鼠类的天敌——野生鸟兽,不采取禁止狩猎的措施,关于这一点,您不感到负有责任吗?”

副本部长:“从后果来看,诚如所言。可是,狩猎行政是根据严密的计算之后制定的。我们所进行的是,科学的野生鸟兽经营事业,所以……”

曲垣:“这么说来,现在野生鸟兽与国土面积相比是为数异常过多了吗?”

副本部长:“您的意思是……”

曲垣:“听说狩猎者有五十万人左右,简单计算一下,一个人杀死两只鸟兽,就是一百万只。一百只天敌在一个月内消灭的老鼠数量,根据动物学家的计算,大约可达一亿五六千万只。而且,由于会给老鼠造成心理上的抑制,因此说鼠群将竭尽全力维持现状。可以说,现有的狩猎方案,从其结果来看,终究只是为了五十万人的消遣娱乐。还有,如果从几年前就开始全面禁止狩猎的话,就不会有这一次大鼠群出现。即使有,也将被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我们也好不付出如此悲惨的代价。不是么?”

“您的质问的含义,怎么也……”副本部长的回答语无伦次。

曲垣:“顺便再请教一下,狩猎方案究竟是为了什么?杀戮珍贵鸟兽到底有什么好处?”

副本部长:“这个……为适当的动物数目……”

曲垣:“现在,我国的山野沉默了,很久没有鸟歌兽吼了,这就是您所说的适当数目吗?”

副本部长:“……”

“右川博士。”曲垣转向右川,问:“博士,您要辞职对策本部顾问的职务吗?”

“当然啦!和不通事理的人共事,我没有兴趣。”右川好象正等着这一问,他猛然站起身来。

冲田目送着右川消瘦的身影走出会议厅,已经没有办法挽留了。今天的右川,好象从一开始就要把某种事态险恶的想法闷在肚子里。那是为什么呢?冲田并不明白。他给人的感觉是一个自封为鼠类权威的老顽固,脸皮挺厚。或着,鼠群集团的疯狂将推向顶点,其难以想象的破坏力谁也不知道,而唯有右川能透视出来吗?

过独身生活的右川,有一个时期,曾把研究用的老鼠剥了皮放在冰箱里,偶而当饭吃。他还是个世界性的学者,曾应世界大多数国家的研究所之邀请,为研究老鼠而到处奔波……

右川发现了某种不可说明的东西了吗?或者,是老朽的表现呢……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三节

“真静啊!”

杯子摆上来后,曲垣感叹地说。

“唔。”

冲田克义含糊着应了一声。

这里是甲府市内的酒巴。也许是时间过早的原因,酒巴里只有冲田和曲垣两位客人。

曲垣所说的静不是指酒巴而是指鼠群。白州镇镇公所召开的记者招待会已经过去十二天了。鼠害对策前线本部迁移到甲府市内的县厅,冲田作为常驻人员留在这里,林野厅、环境厅各派来两名下级职员,还有县里的五名职员,总共十个人,指挥权移交给县知事接管。

陆上自卫队第一师团也派来了普通科一个中队二百人,暂住山梨县体育馆,配备有二十辆汽车,两架直升飞机。

经县知事劝说,山里的村落正在完善自卫措施。

后来,就静等着鼠群的出现。

鼠群总是不露面,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会是全部消灭了吧?”曲垣担心地问。

“哪能呢。”冲田轻轻摇头说。

曲垣:“可是,这种状态不是很奇怪吗?要是想出动,怎么一时毫无动静。不是因为投药吧。对了,那个中川康平……”

冲田:“可是大批投药过后两天,就下了一场大雨,怎么能消灭呢?”

中川康平非常活跃。他还不知道药剂由林野厅征收的消息,他拒绝了本部长的劝说。中川是驱鼠专家,预见到鼠害产生的时期,所以预先准备药剂。这就让你不得不承认他那作为一个商人的机敏,而不能去责怪他。

中川康平同山梨县订了合同,拐了弯后又同林野厅订了合同。租用了十架直升飞机和一架美制轻便飞机,计划把手头存货两千吨触媒剂和磷化锌投放在广大的中部山区。第一次投放一千吨的两天之后,下了一场大雨。

一下鱼,触媒剂就消失了,磷化锌也是如此。也许会杀死几百万只老鼠,但从整体上来看,不过是九牛一毛。总之,可以说等于零。

即便是不下雨,从整个中部山区的广大范围来看,一两千吨药剂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要想全部消灭鼠群,须得投放几十万吨杀鼠剂,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假设可能的话,由于这些药剂的沉积,也会毫无疑问地破环生态系统,过几十年后对人类的危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这种状态再继续十天半个月,山梨县的经济非崩溃不可。”曲垣因等待鼠群出现而焦躁不安。

整个山梨县群众都在焦躁不安。粮价暴涨,这是因为人们在疯狂地囤积。报纸上说,二十几亿只的鼠群要自然消灭,需要二至三年的时间。在这期间,耕地遭到洗劫,寸草不留。预先考虑这种残酷的景象的人们取出存款,囤积粮食。

不仅仅如此,由于害怕鼠群的意外出现,没有人到田里了。就是出去,也顶多到家门口附近的菜园,其他事务都放弃不管。到远处去,一遭到鼠群袭击就无法逃脱。因此,躲在家里不是没有道理的。

蔬菜市场失去了控制,菜价每天成倍上涨。林业停顿了,木材价格剧烈上涨。没有人到山里去,温泉旅馆关闭了,一个游客也没有。

全县经济状况急剧恶化。

鼠群虽然没有动静,但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对人们发起猛烈攻击。

“可是,敌人是老鼠,我们大概也没有办法把它撵出来。”冲田已经喝下去三大杯了。

曲垣:“我总觉得这事是雷声大雨点稀。迅猛增殖的生物,迅速地绝迹,这是自然法则。就是这样,蝗虫也是这样。就算是蝗虫之类的和沟鼠一起出现,归根结底,是短暂的生命现象。例如昭和十年至十一年,箱根一带竹子开花结籽的时候。爆炸性增殖的老鼠在芦湖入水,全部自溺而死。古时候天保八年,在如今的长野县饭田市郊外小黑川入水而腐烂的老鼠,有好几千万。老鼠急剧增殖或增殖过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投进河里或湖里集体自杀。世界上最有名的是旅鼠,每隔若干年,就有几千万只从挪威西海洋跳进大西洋集体自杀。这个词大概就是从那儿来的。总而言之,急据过度增殖的生物,一定急剧地灭亡,这是神的意志。”

冲田:“我可不信什么神……”

曲垣:“是啊,因为神一家子在很早以前就死绝了嘛。好吧,就算是这样。不过我读了几本右川博士的著作,其上不是说怀孕的鼹鼠(小家鼠)一嗅到其它老鼠的气味就生产吗?老鼠在按几何形式爆炸性增殖的时候,它在心理上也是极度厌恶其同类的增殖,因为过度繁殖的话,食物就没有了。因此它十分焦躁,由于焦躁就会耗尽肾上腺素,副肾一空,必死无疑。人类也是如此,由于人口增长过度,会使心理上总是焦虑。最近,心脏如果早搏的话就使用肾上腺素……凡此种种,此消彼长。总之,我觉得,那些鼠群是不是也焦躁到了极点,于是就跳进哪里的深山湖泊里,悄悄集体自杀了。”

“富有诗意的想象啊!”冲田笑道:“据说很久以前,也不知是谁曾读过企鹅的墓志铭:在南极某处的湖岸上,站着一只年老的企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湖水。不久,它低着头歪歪斜斜地走进湖里。湖水是透明的。在湖底它好象看见自己与永恒的企鹅重合在一起。”

曲垣:“企鹅那东西和老鼠是不一样的啊。由于增殖就处处袭击人类社会?想想看吧,这是一种多么可怜而又弱小的生物,与人类社会发生的冲突是偶然事件。本来是保持生物和种属之间的平衡,而通过集体自杀才可以切断它们自己的生命。这就是动物爆炸性增殖的命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过去竹子也开过花,也发生过老鼠的爆炸性增殖,完全应该留下残酷的人鼠之争的故事。现在看来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争斗。因此,那些老鼠也同样是在大爆发的时候,悄悄地在不为人所知的山中湖泊里集体自杀了……无论如何,这就好象是,把一败涂地而愤而辞职的右川博士逼得走投无路一样。这样做虽然很不好,但我觉得右川博士的说法也许是错误的。所谓世界性鼠类权威的傲慢……”

“不对,大概并不象你说的那样。”冲田温和地打断曲垣的话,他说:“过去是有过组织开花的现象,也发生过鼠类爆炸性增殖,这正如资料和古书所载。可是并没有发生过同人类社会的残酷撕杀的现象,那是因为当时出现的都是温顺而弱小的田鼠。沟鼠在那时的势力很小,它们住在人家周围,房子是它们争夺的势力范围,因此叫家鼠。现在家鼠已从日本大多数地域被驱逐,从都市到郊外,再到山区,这样一来,它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它们的别名被称为刮油鼠。所谓的刮油是指收税官,据说是由于他们苛刻并且毫不留情地掠夺食物而得名。这次出现的沟鼠就是从前的家鼠。如果不是沟鼠的话,大概就不会袭击人类和家畜。也许就会象你所说的那样,悄悄地集体自杀。你刚才讲到的全部葬身于小黑川的老鼠也好,跳进芦湖中的老鼠也好,都是田鼠。我并不是袒护右川博士,而是不认为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沟鼠不是那种值得称道的老鼠。”

“的确不是值得称道的老鼠啊……”曲垣想起了一开始遭到袭击时的情景,尽管只剩下一只沟鼠,它也敢公然爬到树上来吃人。还有,眼前确有十四个男女变成了白骨……

“这样说来,二位客人……”听到他俩的谈话,年轻的侍者插话说:“据说在韭崎市,大约是四天前吧,大个的沟鼠追赶家猫,家猫发出恐怖的惨叫声拼命奔逃。地方报纸已经登出来了。”

“真的吗!你说的?”曲垣吃惊地问。

“真的啊,客人您是对策本部的先生吗?”

“是的,不过……”

“真所谓灯台底地下反而黑啊!”侍者笑着说,“最近市内沟鼠急剧增多,所以便秘症也多起来了。”

“啊?老鼠和便秘症……”

“大有关系哩!一个家庭主妇刚跨上便池,她的那个地方就被老鼠吭哧咬了一口。听说沟鼠躲在U形管里,到时候就从便池管道里钻出来。这话是从医院里传出来的,女性患便秘症的急剧增多。真叫人‘坐立’不安哪!”

“噢,U形管……”

侍者:“没准是从脚上和后背爬过去的呢?因为这个地方便池的盖子好象很重嘛。”

“那就不知道了。”曲垣不作声了。自己光顾注意鼠群的动向,竟把身边的新闻放过去了。

侍者:“那么,猪人涌进城的事,二位也不知道吗?”

“猎人?”

“我的老家在韭崎市郊外,这一阵子好象有几十个猎人天天进城。”

“他们要打什么?”问话的是冲田。

“打鼠啊!因为是一伙人打猎,只要是活物,恐怕不管什么都要打杀吧。据说他们用的是十号散弹,一发就有上千粒弹丸。他们夸下海口说,打败十万二十万老鼠对我们来说不在话下。他们若干人组织在一起,正在搜寻鼠群呢。”

“危险!那样做。”

冲田用充满不安的目光望着曲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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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四节

第二天,十二月十七日午后,农林省日光益兽繁殖场把二只黄鼬送到鼠害对策前线本部,这是根据东京本部发出的指令。

“真让人啼笑皆非啊!”冲田克义为放黄鼬而把它们装着吉普车里离开本部之事大发感慨,当时曲垣也坐在车里。他附和说t:“是啊,真是啼笑皆非。”

冲田把吉普车开上20号公路。

黄鼬是最厉害的鼠类天敌。它一发现老鼠就极敏捷地扑杀过去,不只扑杀一只。在体力能支持的情况下,它会把一个地方的老鼠全部咬死。与吃老鼠相比,它捕杀老鼠是因为更具有某种本能的憎恶感。就因它具有这种嗜血欲,在孤岛等处一放上黄鼬,很快就会根绝老鼠。它不知道什么共存共荣。由于黄鼬没有老鼠可吃了,于是就产生了黄鼬喻吃家禽的怪事。

把黄鼬引进孤岛是有害处的,但在其它地方,黄鼬的存在是极有意义的。

为了抑制国有森林的鼠害,农林省在日光(地名)创办了黄鼬养殖场,当时是昭和三十四年(1959年)。到现在为止,好容易才增殖了一千二百只左右,这些黄鼬被放送到国有林中,不光是国有林,地方自治团体也接连不断地提出要求,希望得到几只。但是,这要求连百分之几也满足不了。黄鼬在繁殖方面是非常神经质的动物。人工繁殖很难成功,所以在繁殖场,黄鼬一般是近亲交配,这样一来就立刻引出弊端——早死。这是一种野生性很强的动物。

这种珍贵的黄鼬,由于被环境厅指定为狩猎兽类,从而横遭捕杀。究竟为了什了,为了谁,非爱捕杀黄鼬不可?这些对冲田来说,并不清楚。仅次于黄鼬的鼠类天敌是狐狸、貂、狗獾等动物,然而这些也是狩猎对象,大规模地遭到杀戮。

一方面,仅仅为五十万打猎者的消遣,就准许捕杀,另一方面则拼命地人工繁殖。产生这种奇特不平衡的滑稽现象是人类的耻辱,这种耻辱无论怎么说都是令人厌恶的。国土的无节制开发,把野生鸟兽逼到了骤减的绝路上,好象是要加速野生鸟兽的灭绝而准许狩措者狂热地捕杀。另一方面又希望它们增殖。这就是日本的政治,日本的行政措施。

“二十亿只老鼠,二十几只黄鼬,能起什么作用呢?闹不好倒被老鼠吃掉了,或者结果是被猎人打死。事到如今,本部主张放出黄鼬的那帮真家伙?我不知道……”曲垣咒骂起来。

“所谓机关工作,就是这么令人讨厌的事情啊。”冲田自嘲地回答。

曲垣:“如果象你说的那样,鼠类的天敌向东迁移,那将会发生什么呢?”

冲田:“就那么回事吧,天敌显著的现象在最初的时候就消失了。不久就因为狩猎解禁而成为多余的了。好象是被捕杀得四零五散,踪迹皆无。”

曲垣:“要能抓住其本质的话,那倒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啊!”

冲田:“是什么东西?”

上了20号公路,汽车朝韭崎市开去。

曲垣:“当然是老鼠啦!在上次记者招待会上,咬了他们一口,当时如果能证明其动机,那就会彻底揪住环境厅不放。那些家伙肯定得采纳你们主张的全面禁止狩猎的建议。如今,二十二只黄鼬不得不与二十亿只老鼠为敌。二十二黄鼬成了政治家和官僚们嘴下的牺牲品,成了可怜的唐吉柯德式的故事。”

冲田:“你的话好象没有道理。不管怎么样,应付这个责任的是我的上司铃江课长,要么顶多是副本部长,即自然保护局长。切断蜥蜴的尾巴有何用,狩猎照样会接连不断地继续下去。”

山白竹一齐开花,鼠群的出现,白骨死尸等事件,加深了局势的恶化,对此,铃江课长无言以对。正因为是个官吏,大概能算计出影响到自己身上的祸患。

曲垣:“那也不见得吧。你和右川博士的推论是对的,反正,如果二十亿只沟鼠出动的话,立刻就会发生悲惨的人鼠决战。以这个惨案为导火索,必将爆发社会运动,于是就会使长官们陷入困境。无视你冲田的建议,这个罪名是很重的。”

冲田:“你不管怎么说,是没有道路的啊。”

曲垣:“走着瞧吧。喂,是去韭崎吗?”

冲田:“另外没有别的什么目的地。”

没有别的目的地,冲田把车开向韭崎。从韭崎市进入八岳山麓有一条141号公路,如果从那条路上奔信州岭,分手妻子的娘家——野上家就在那里。

……广美,还在吗?

在东京用电话发出警告的时候,是广美接的电话。“谢谢!”这句话还留在耳边。广美同叫什么高见的律师的暧昧关系败露了,那时潜伏在她心里的,象水晶一样冰冷的凝视,在电话里没有了。冲田想,她大概纯净了。她那使人感到清爽的话音里面,包含着某种思念的饥渴。这一点,冲田已经体会到了。是广美的饥渴呢,还是自己的饥渴,心里并不十分清楚。

不可逾越的障碍存在于自身之中,这对冲田来说是不幸的。

冲田:“从韭崎进山的话……你不想到前面某个山中事务所看看吗?我想打听一下,例如猎人们的情况。”

曲垣:“好吗,听你的。”

在事务所商量选择放黄鼬的地点,这也是个好办法。

大约用了一小时,汽车驶进韭崎市……

从14l号线进入明原村,就在那里的村公所停下了吉普车。

村公所的院子里有警察的吉普车。

怎么啦?情况有点不大正常。

一递上名牌,他俩马上就被让进村公所。这里有四个警官。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六十岁左右的村长,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

“出了什么事?”冲田问。

“鼠群啊!刚刚给对策本部挂了电话。”村长揩拭了一下并没有出汗的前额。

“出现在哪里?”

“还没有,还没有看到影子呢。”

“什么?您说什么?”

村长:“您知道吗?最近,以东京的为主,从大阪方面来了几十伙猎人,他们进入八岳山麓。他们一听说老鼠的事,觉得挺稀奇。不过是些沟鼠么,打死它就得了呗,于是就接连不断地驱车赶来。我们村子各家各户都实行了严密的戒备以防万一。可那伙打猎者对我们的自卫措施不屑一顾,纷纷跑进山里了。我们感到很为难,怕在我们村发生事故,于是就请警察来阻止他们进山。可那伙人持有山梨县的狩猎许可证,说他们进山是合法的。唉,我们毫无办法。”

“究竟怎么回事?”曲垣急不可待地问。

村长:“昨天早晨,住在本村商人旅店的九个猎人进山去了,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说他们是三伙人,是住在旅店里才认识的,于是就结伴进山去了……”

村长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深。

“不是露宿了吧?在车里或是什么地方。”

“不可能。”一个警官回答说,“应村公所的请求,我们查看了公路,知道他们进了茅岳山一带。在汽车无法行进的地方,路上搁着两台汽车。”

“然而……”冲田想,仅从这些情况来分析,也不一定就是所谓鼠群出现。

“可是,大约一小时前,他们带出去的三只猎犬,只有其中的一只跑回了旅店,身上被咬伤十几处,血肉模糊,好象是历经磨难才跑回来。”村长的话语夹带着浓重的不安。

“看来他们碰上鼠群了,怎么办?”

村长对冲田说:“那么,怎么办呢?想向对策本部发出请求,请求自卫队的搜索队出动。不管怎么说,这里的警察好象没有装甲车一类的装备……”

冲田:“明白了,请借电话用用。”

冲田用电话呼叫对策本部,报告了情况,然后他对村长说:“直升飞机立即赶来搜索,不过地面搜索队要等明天,因为现在天很快就要黑了。”

“是这样?……”村长嘟哝着望着冲田。

“对这种事态,作何感想?”曲垣问。

“令人绝望,太可怕了!”冲田答。

“是吗?通过有线电话报警,得以传递信息。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控制住这种骚乱呢?”

“我,我怎么也……”冲田摇摇头。

“小学生由各家各户用汽车接送。人们不得马马虎虎到山里和田里。这样一来,村子的经济立刻给毁掉了。”

“是啊。”

经济困难立刻开始噬咬人心,特别是山区尤为突出。县政府始终对此束手无策。

只要销声匿迹的鼠群动向还没有弄清楚,就不能放松警戒,如果说让县里补贴其损失的话,县经济就得崩溃。县知事向政府施加压力,说因为是在国有村内发生的,那么国家就理所当然地应该承担责任。

“至少,那些猎人只是一些冒失鬼,但也不能立即制定出法规啊!”村长叹息着。

“凭一个县知事的权限,能不能禁止入山呢?这要研究一下。要由环境厅制定出一个什么办法来。”

冲田能说出来的,也就仅此而已。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五节

自卫队的直升飞机搜索一无所获。

第二天早晨,把基地设在体育馆的那一个中队自卫队,派出四分之一,即五十人搜索。直升飞机也参加搜索。

搜索队从照路的尽头走进茅岳的中部腹地。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带上任何现代化武器也无法通过鼠群,只能把轻装奔跑当作唯一的武器。

曲垣五郎加入了地面搜索队。

一架直升飞机在空中监视鼠群。

冲田克义在前线对策本部。

本部设在2号会议室。正面墙上,挂着两幅标示整个中部山区的大地图。这是昨天好不容易才搞来的。冲田利用中的一幅,在上面用图钉标明鼠群的情况。

红、绿、黄,白的图钉标得到处都是。红色表示单位百万,绿为十万,黄为一万。白图钉所表示的是那些最近发来情报说老鼠开始异常增殖的的地带。图钉上分别设有箭头,指示出鼠群的行进路线。已发现的鼠群:

七百万——不动村

五十万——鸡冠山林道

五万——鸟居岭

五两——夜叉神岭

一万——山中湖畔

约七百六十万。

地图上白色图钉无数,以甲府市内为中心,布满了分散坐落在20号国道(公路)沿线的村、镇、市,扩展到整个甲府盆地。东面从盐山市开始一直到富士山麓,波及到广大的地城。

“真怪啊!这么看来。”县职员歪着头说。

“什么意思?”冲田问。

“我是说白色图钉异乎寻常地多啊。通报这些情况的地区,他们看出老鼠是平常的几倍呢。是不是布满了整个山梨县?”

“是呵。”冲田嘟哝了一句。

“这七百六十万老鼠,要是三三两两地下山,总有一天会布满整个甲府盆地,您说是不是啊?”

“要是那样倒好了。”

冲田苦笑着说;“爆炸性出生的小动物会构成无限的鼠群,它们灭亡的时候也是保持着群体状态而灭亡。不可能三三两两地分散活动。反之,在宁静的深山里,遭遇到一群以万为单位的鼠群,这一万就会变成十万,十万再聚集就达到百万,进而继续膨胀发展到千万……”

密密麻麻插在盐地上的白色圈钉显示出:因市镇村落周围竹子结籽而增殖的老鼠,正在缓缓地流动、扩张。尽管如此,这样整理出的地图,令人一看也感到吃惊,鼠群多得异常。职员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白色图钉告诉人们,仅仅在市镇村周围出现的一千万只老鼠,目前正在急剧增加。

另一张地图归林野厅派来的职员使用。也在图上也图钉表示。标示老鼠造成的传染性病人的发生的状况。

“要是就这样结束的话,该有多好啊!”

那个职员按下的图钉。现在还不到二十个,图钉表示的全部是日本血吸虫病。日本血吸虫病是一种只发生在甲府盆地和广岛县的疾病,被称为不治之症。吸血虫的中间寄主是叫做光钉螺的小型螺类,沟鼠吃了它,就带着寄生卵到处传播。这种卵通过人的口腔传染,通过皮肤也会感染。从而引起赤痢、肝硬化,胰脏肥大、腹水等疾病。

光钉螺栖息在水田或沟渠里。盆地可以说是它的绝好的活动场所。如今,甲府市不断地扩大住宅用地,因此,沟鼠造成的危险时刻存在。

尽管最近通过整顿环境,患病的人基本上没有了,但从现在开始将急剧增加。

不治之症,再加上经济恐慌还没过去,恐惧在县居民当中慢慢地蔓延开来。

“在那张图上,如果把女性便秘症患者的出现也标上,那就可热闹啦!”

有人开起了玩笑。

冲田默默看着显示图,心想,真是愚蠢的玩笑。在山区里出现了各家各村的经济濒临破产,十四十人遇难的灾情,现在又有九个可以说是自作自受的人生死不明。

他猛然间想起右川博士。博士在那次记者招待会上拂袖而去,返回东京家中。冲田担心靠对案本部是难以应付局势的。

虽然辞去了顾问一职,但作为鼠类研究首屈一指的右川,不应该对这次鼠患无动于衷。事件如果象右川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那么,无论如何,对策本部还得请右川出马。

……

冲田的视线被自己按在在图上的图钉吸引住了。除了白的,其它颜色的图钉都带有标示鼠群行进方向的箭头。遇难者,目击者所谈,实地勘察的情况,这些都形成了箭头,而这些箭头的方向都指向东方。

“向东……”

不可名状的战栗使冲田脊梁骨发冷。

……所有的鼠群,全朝东?

为什么?冲田想起。在山白竹花早开之前,鸟兽雪崩似的东移——草蛇、蝮蛇、黄颔蛇、鵟、鹰、枭、黄鼬、狐、貂、狸……这些动物从南阿尔卑斯,从八岳,从秩父山岳,好象民族大迁徙一样,向东……

现在留心一看,鼠群也全部向东。

……这难道?全部是天塌地陷所驱使吗?

火山?不!火山爆发的征兆已经被完全否定了。如果不是火山的话,那又是什么呢?南阿尔卑斯周围开始新的造山运动?或者,是地壳本身的活动?学者们也不知道的微妙征兆,已经被鸟兽感知到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中部山区竹类同时开花结籽,也就同所谓三倍数的周期没有关系,而是地壳变动的前兆——地热升高,或者是地下放出了有机气体什么的,不过,大概不会是这些原因吧。

……应该和右川博士取得联系!

脊梁骨窜上一股莫名其妙的凉气,冲田回到桌边。是什么呢?他带得是一个无限巨大的怪物正在无形地行进中。

刚回到桌边,电话铃就响了。“这里是鼠群对策前线本部。”冲田拿起电话回答。

“我是自卫队!前线本部部长在吗?”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十分紧迫。

“本部长在东京。什么事?”

“搜索队遭到鼠群袭击!”

“搜索队!现状呢?”

“是近千万只老鼠的大群!直升飞机发来无线电话说,搜索队在山林地带展开时,遭到突然涌出来的鼠群袭击。鼠群覆盖了整个地面。直升飞机发动紧急攻势,但鼠群纹丝不动!”

“快救出他们!”

“剩下的一架直升飞机已经出动了!”对方怒吼起来,声音打颤,“可,山林地带无法着陆!而且,即便能着陆,也只能收容十几个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直升飞机为他们指引鼠群不十分密集的方向。小队长向全体人员发出命令:各自冲开血路!”

“我这边,为你做些什么好呢?”

“医院!韭崎市,以及甲府市内的外科医院紧急出动赶赴现场。救护车要总动员!分秒必争!”

“明白!”

冲田挂断电话,他的手在发抖。

“自卫队的搜索队,五十个人遭到千万只的鼠群袭击!把外科医生送到现场!分秒必争!”冲田朝县职员吼道。一联系到具体事情,没有县职虽的话,怎么也不行。

职员跑着出去了。

……曲垣……

握电话的手没有离开,并不是因为有向某处通话,而是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曲垣五郎参加了地面搜索队。遭到千万只大群的袭击,曲垣能逃出来吗?……

“不行啊!”

冲田呻吟着。鸡冠山林道上,五个年轻机敏的男女变成了白骨。茅岳就在那附近。推断那一群为五十万。就算是五十万也逃不出来!

……千万!

冲田无意识地直起腰。

袭击地面搜索队的鼠群,是离开141号线朝信州岭方向移动途中的……

顺那条路朝岭上再上去一点,那里就是分手妻子的娘家,野上家。广美……

千万大群!究竟从哪里赶到茅岳的呢?

……广美的娘家?

冲田放下受话器,用发抖的手翻开电话簿,查找电话号码……

叮铃铃……什么东西突然响了起来,把冲田吓了一大跳。那是电话的铃声。

“是!这里是鼠害对……”

“我是韭崎警察署!”嗓音很粗的男人大喊大叫,“中央线2号特快列车脱轨翻车!鼠群!两三千万只的鼠群横穿铁路!鼠群正在袭击从列车里摔出去的乘客!你听见了么!”

“是,是!”

“叫你那里的自卫队立即出动!火焰喷射器之类的东西有吧?”

“自卫队现正在茅岳!”

“什么!那块呼叫松本驻地!对策本部啊!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电话挂断了。

“中央线2号特快列车,遭到鼠群……”

冲田脸色苍白,告诉本部人员。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六节

曲垣五郎拼死狂奔……

最初发现鼠群的时候,曲垣走在搜索队的中间。五十名队员展开来成一横列搜索前进,队员们几乎对鼠群毫无警惕。全体队员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即使遭到袭击也比老鼠跑得快。而且天上还有直升飞机在警戒。

向左翻上茅岳的四合目一带,这一带是针叶林中杂有阔叶林的混交林。树下面生长着密密麻麻一丈多高的山白竹。山白竹开过花结过籽,现在已经枯萎。竹籽被当地人成为天然稻米,曾褐色后纷纷落地。走在竹林里穿过枯萎的高粱地一样,比较好走。

走到哪里也没能发现九个猎人的踪迹。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直升飞机从远处搜寻回来,嗡嗡地在搜索队上空盘旋,并用对话器呼叫:“鼠群!快退避!从北侧的斜坡逼过来了!朝西或朝东跑吧!快逃!鼠群宽度达两公里。鼠群走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鼠群象巨蟒一样蠕动着,速度极快。危险!快跑!”

在直升飞机发出警告的同时,小队长下达了突围命令。大家开始快跑。他们聚成一团朝来的方向撤退。

“喂!向左面三十度跑啊!现在这样跑就冲进鼠群啦!”

直升飞机在怒吼。

曲垣跑着跑着就听见了那个声音,象金属撕裂声,从地底下渗出来,象沸腾的开锅水,可怕的声音,又象是大地在轰鸣。声音从右边飞速逼近。其异常的快速使人想起波浪翻卷奔腾而来的湖水。恐怖的叫声,翻滚着,扭动着,澎湃而起,近在咫尺。

“快跑!鼠群正以可怕的气势逼近你们!”

直升飞机怒吼着飞右边的树林迅速下降,几乎降到林梢上,飞行员要利用飞机那巨大的轰鸣惊退鼠群。飞机在猛轰。

“没用!毫无效果!”

曲垣一迎听着飞机的叫声一边跑。他钻进灌木丛,被树枝刮得满脸是血,腿脚剧痛。

“左!左!向左逃!”直升飞机在喊。

然而左面是岩石地带,树林被中断。大大小小无数石块层层堆集,正堵住去路。进入那里就跑不起来了。很明显,自己已经被鼠群逼得走投无路了。

“快进岩石地带!鼠群堵在前方,那条去路危险!突围是不可能的!”

在直升飞机绝望的叫声震慑下,曲垣朝岩场跑击。他身边围着几个人,然而多半人没能跑进岩场。不知谁在喊,不在哪里,到最后时刻就上树!

“老鼠!”曲垣一踩脚,站住了。

“踩着跑!”直升飞机叫道,“这些不是鼠群的本队!”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乎乎的沟鼠在脚下一蠕动着,有四五十只。曲垣一边连踢带踩一边拼命奔跑。那些看上去被踩伤的老鼠,用后腿支起尾巴站起来,龇出极度仇恨牙齿。

曲垣跑进了岩场。他穿过蜱岩的石缝,穿不过去的地方就爬上去。不知道有几个人跑进了岩石地带,谁都不吭声地奔跑,因为焦急,怎么也跑不快。嘴里发出了惨叫?没有间隙回头看。曲垣的手套不知什么时候失落了,用手一抓岩石,血就粘乎乎地粘在岩石上,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跌下来,再爬。

曲垣不功了,全身僵硬,老鼠就在眼前的一块岩石上面。曲垣看见,顶端平坦的岩石上有十几只沟鼠,好象在那里等着自己。

曲垣看看左右,自己正在攀登的,这块岩石周围的沟鼠,老鼠正在来回奔跑,还有一些紧紧地贴在岩石上灵巧地向上爬。

“完啦!”

岩石已经挤满了老鼠,曲垣用绝望的目光四下张望,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听见直升飞机的声音在什么地方响着。搜索队员的叫声现在也绝迹了。

山风吹过岩场,眼前的老鼠身上长着不可思议的长毛,长毛被风拂动,染上了冬日残阳的血色。十几只老鼠依旧盯着曲垣。在它们背后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块巨石,那巨石看上去有刺破青天之感。

“可恶的东西!”

曲垣站起来,跳上有鼠的岩石,狼狈地踢飞上面的老鼠。有一只老鼠飞快地顺着裤子爬上来。曲垣用右手揪下来摔到岩石上,在摔出之前拇指就感到痛疼,他知道手指被咬,但没有空隙看伤口。从岩石上蹦下来,狭窄的沟里挤满了老鼠,他踩着老鼠奔逃。几只老鼠顺着裤子窜上来。他边跑边用双手打掉。老鼠被打落时正在龇着牙齿。虽然还没咬到皮肤,但衣服到处都被咬碎了。在岩石之间狭窄的通路上,老鼠越来越多。在许多狭窄的地方,老鼠竟一层压一层重叠起来,把岩石表面都盖注了。

恐惧不断地撞击脊粱骨。他只能想天和地已都被老鼠埋葬了,而且,老鼠也不仅仅是老鼠了,一只只恶魔附体,一点也不害怕人类,不!它们根本就没有对于死亡的恐怖的心理。小小的眼睛里发出疯狂的目光,蹦蹦跳跳地扑上来。

曲垣叫了起来,妈的!该死!见鬼!他一边叽叫一边踢鼠。喊叫往往是为了驱赶被袭击时的绝望感。死的恐怖从背脊骨直冲头顶,喊叫能勉强减轻一点死的恐惧。

好容易才冲到巨石跟前,这是一块爬也爬不动但也得爬的有凹凸的巨石。曲垣踉跄着用手扳住岩石,身体象铅一样重,他知道十几只老鼠在啮咬自己的下半身,脚还埋在鼠堆里。如果连弄掉的间隙也没有的话,体力也就没有了。即使弄掉,还会有别的老鼠爬上来。

曲垣感到整个下半身象火烧一样剧痛。老鼠咬碎了裤子,正在啮咬肌肉。

曲垣往巨石上爬,脱手了再爬。老鼠在石壁上来回奔跑。

终于爬上去了。巨石上面的地方刚够坐下一个人。曲垣揪下身上的老鼠,象摘取咬在肉里臭虫一样,粘粘糊糊的。他连揪带摔,同时脱下上衣。

数不清的老鼠爬上来了。他用上衣扑打上来的老鼠,打着打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徒劳感袭上心头。在巨石上目光所及的地带到处都是老鼠,看上去象沥青一样铺天盖地,一层厚厚的沥青可怕地滚动着淹没了岩场。

下半身被咬伤了几十处,冒出来的血使裤子滑溜溜的。

老鼠接连不断地爬上来,上衣甩成了碎片,胳膊象铅一样重。

直升飞机的声音从远处的树林里传来,看不见飞机的影子。曲垣后悔自己逃进了岩石地带。要是被鼠群主队围困,还有树好爬。在树上的话,一次不可能爬上来几十只老鼠。

结果,谁也没有逃进岩石地带,闯进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眼看体力耗尽而被鼠群吃掉。扑打的胳膊稍一迟钝,那时就是自己的最后时刻。爬上来的老鼠疯狂地窜到他身上膨胀起来,他就那样弄掉,摔死。

曲垣发出惨叫,老鼠不知从哪里顺着什么爬上来,钻到了肚子上,牙齿刺进他的肋骨开始啮咬。曲垣伸出手去揪,就在这当口,狭窄的岩场上聚积成群的老鼠爬上来了。他用脚去踢,不管怎么踢,老鼠还是爬上来了。此刻,除了老鼠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巨石被吞没了。老鼠发出的金属音响震山岩,弥天漫地。

鼠群吞没了巨石,冬日映照着鼠群,曲垣感到了明亮的色调,轻风微微拂动鼠毛。那已经不是鼠群了,而是一个庞大的,不可名状的邪恶生物。整个地面就是这样。大地和自身生出来的老鼠融为一体,露出对人类的恶意,不,好象是大地的恶意要借助老鼠的形态表现出来。

曲垣的手脚不动了。是绝望感麻痹了手脚的动作。无穷无尽的鼠群,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曲垣,已经无可奈何了。

由于他的动作迟钝,鼠势越发猖狂。有一只咬住鞋尖不放,象发出信号似的,不住地吱吱叫着,其它争先恐后往腿上爬。

曲垣慢腾腾地抖落老鼠。他知道,流血过多会引起贫血。他身子一歪再也站立不稳了。只见大地在倾斜,虽然直挺挺地站着,感觉却崩溃了,好象是跌倒了,陷落了,跌下无底深渊。

什么地方传来直升飞机的声音。是远?是近?曲垣已经不知道了。

第三章 恶魔出山 第七节

2导特快列车八点钟从新宿发车,十点过后,行进在韭崎和小渊泽之间。铁路线穿行于国道20号线和14l号线中间,与县道交叉走向。铁路左边是釜无川,过了釜无川就是南阿尔卑斯山麓,险峻的群山巍峨峭立。

十点过后,时时有老鼠横穿铁路,还有一些老鼠蹲在枕木和铁轨上,香上去象鸟一样停在那里。

司机最初以为是石块摆在铁轨上,一时脸色苍白,连及时刹车的念头也没有。然而,没有出现车轮冲击石块的震动。他立刻明白了那是老鼠,因为他看见老鼠在来回跑动。

发现老鼠的出没是在列车过了甲府之后。于是司机就同小渊泽火车站进行联络。恐怕,老鼠刚一出现在铁路沿线,就把通讯电缆咬坏了,从而造成断线、混线故障。电缆铺在U字形混凝土槽里。对老鼠来说,咬碎混凝士打洞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一带的铁路傍山而行、弯弯曲曲,视野非常不好。

司机凝视前方——

列车刚拐过一个弯,铁轨就消失了。司机认为是什么东西造成了错觉,因为铁轨是不可能消失的。他鸣响警笛,紧急刹车。虽然没有刹车必要的距牟,但他只能采取这个措施。列车发出凄戾的磨擦声,抖动着朝已经消失的铁轨冲过去。在列车冲到铁轨消失处之前的一瞬间,司机才知道盖在铁道上的是黑乎乎的鼠群。铁轨枕木、碎石,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地面也是一片黑色。整个前方的线路全被埋住了。司机闭上了眼睛。黑色绒毯迅猛地扑向列车。视野被彻底封住了。

列车被惯性推向虚空,地平线斜着挤近车窗。九节车厢的列车在一瞬间翻车了。

矶边直子和鹿野博子坐在第二节,即2号车厢。他们俩都是职业女性,乘车去白根滑雪场。

由于紧急刹车的反作用,矶边直子从座位上飞出去,朝对面的鹿野博子撞去,真不走运,刚好头碰头。矶边直子顿时人事。但猛烈的冲击又使她恢复了知觉。列车翻了,乘客在狭小的空间里乱跑。惨叫……

矶边直子由于恐惧再次失去知觉。不知是谁踩在她的脸上,疼痛又使她苏醒过来,鹿野博子倒在旁边,她昏迷不醒,脸蛋上裂开一道七八厘米长的大口子。那可能是车窗璃破碎后割开的,不可思议的是没有出血,只见白色的伤口向外翻着。

车厢里充满呻吟声,好象没有不受伤的人。小孩和妇吕的惨叫声,哭喊救命的嚎叫声、愤怒粗野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矶边直子扶住破碎的坐椅试着站起来,好歹可以站起来。她的全身遭到碰撞,好像受了外伤。她从死人身上,从因受伤而呻吟着的人身上爬过去,扑向车门。

人们只知道,列车一翻,不管怎样,只能往车外挣扎。

不知是谁叫了起来,是个女人在叫,叫声极其尖利,充满恐怖,是一种发狂的声音。

矶边直子停止爬行。

不知是什么东西正从车窗口流进来。

重油流进来了吗?在最初的一瞬间,人们这样想。

老鼠!

老鼠以迅猛之势从破碎的车窗侵入车厢,层层迭迭无尽无休。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老鼠就塞满了。车门外也有鼠疙瘩挤进来。矾边直子用痉挛的声音叫起来。她边叫边往回爬。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抓住进入车厢的老鼠,要从窗口扔出去,但他立刻就发狂了,一叫喊一边挥动双手。他脸上、头上,以及所有的部位都遭到老鼠的啃咬。他抓挠脸上的老鼠。满脸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从他的两只眼睛里冒出来。矶边直子全身僵硬。鹿野博子倒在那里,有一只老鼠正在咬她脸上的伤口,其他老鼠已经把她的鼻子咬碎了。鹿野博子缓缓地抽动胳膊,胳膊上也有老鼠在啃咬。不知是鹿野博子在动还是老鼠在动。别的老鼠咬开鹿野博子雪白的勃颈,血喷出来把老鼠染红了。她的腹部、乳房还在动。直子知道,那也是老鼠。钻到毛衣里面的老鼠正在啃咬博子的乳房,眼看着血从白色的毛衣里渗出来……

矶边直子出于半昏迷状态,象梦游病患者一样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吃掉了半边脸还在挣扎着……

鼠、鼠、鼠……

矶边直子蹲下了,觉得全身爬上来无数的老鼠。她被老鼠压倒了,站起来也是满身只有老鼠。她要爬,但已经不会动了……全身被咬碎了,大腿、腹部、乳房、屁股、脸上以及所有的地方,都传来皮肤被撕裂、肌肉被咬掉的剧痛。尽管如此,矶边直子还活着。她觉得乳房差不多被吃光了,两天胳膊也变成了骨头,老鼠从胯间咬进去了吗?咬开肚子了吗?正在内脏里面来回跑动吗?……

脱轨翻倒的是前面两节车厢。

后面七节车厢平安无事。

后七节车厢里的乘客把车门封闭了,默默地看着地域的惨景。脱轨翻倒的两节车厢位于鼠群的中心,一翻倒就被鼠群吞没了,根本看不见车厢。当时摔出去的男女有二三十人。拜托鼠群逃出去的一个也没有。他们变成了爬动的瘤子,但很快就不动了,眼看着就象化了一样,人形的瘤子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白骨。

“这是怎么回事!我再也受不了啦——”有人发出悲痛的叫声,但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连声音也没有了。

是几百万还是几千万?老鼠的数目无法估计。黑色的地毯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头。鼠群中心是翻倒的两节车厢,鼠群潮水般涌上去,连车轮都被埋起来了。

呼救的惨叫声,现在听不见了。

冬天的斜阳从关闭的车窗射进来,很明亮。

翻车十几分钟之后,县警察的训逻车赶来了。赶来是赶来了,但警官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

四十分钟后,自卫队第十二警备区松本基地派出V107型直升飞机,空运来兵员十五名。火焰喷射器两台。这时已经是鼠群移动之后了。

鼠群的前队渡过釜无川,扑向20号公骆。

火焰喷射班乘巡逻车赶奔20号公路。

20号公路出现了大混乱。鼠群的前队冲上公路的时候,被大型载重汽车轧散了。司机认为这是国道,有安全感。但是,很快车轮就开始打滑,鼠群的主队涌上来了。司机由于恐怖而想使汽车脱离鼠群。他失掉了。鼠群的覆盖面大得无法想黎,汽车被席卷而去。

交通断绝了,从公路两头开过来的汽车被鼠群挡住了去路,大型载重汽车阻在路上,连调头回去都不可能,汽车就那么抛在那里。

巡逻车开不动,叫来了直升飞机。直升飞机把火焰喷射班运到鼠群通过地区……

20号公路上放起火焰。

烧焦的老鼠恶臭冲天。

鼠群根本不怕烈火,连队形都不乱,向着腾腾烈火冲过去,源源不断。

火焰喷射器空了,加之又害怕被鼠群围困,直升飞机赶忙救出火焰喷射班。救出他们之后,已经有几万老鼠被烧焦了。

真是个可怕的集团。无法想象,它们和那种非常胆小,非常谨慎的老鼠是同一种老鼠。那种老鼠只通过连道路都得规定好了的地方。是什么东西引导着这个集团呢?目光极端近视的老鼠,吃光两节车厢的人肉之后,象是有连续的既定目标似的,有条不紊地聚集成群,向山中悄然而去……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一节

国会于十二月二十日召开临时会议,这是中央线2号特快列车翻车两天之后。

在野党集中攻击林野厅和环境厅。用于攻击的材料是曲垣五郎写的新闻报道。

打头阵提出质问的是鹿野议员,他是攻击政府的头号人物。

“……鸟兽保护课课员冲田克义君预见到了今天的事态,提出了具有针对性的建议。可是你只是对他横加指责,说什么直接进言搅乱了官署的规距,而对他的进言未作任何考虑。这种傲慢,这种失职,这种官僚的劣根性,导致了三百几十个人遇难,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惨案。这个责任,请问环境厅长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鹿野的声音颤抖,2号特快列车翻车,在被乘客吃掉的乘客当中,有鹿野的三女儿鹿野博子。

“由于我的无能……”环境厅长官五木说。

“我问的不是那个!”鹿野打断他的话,尖叫着说,“中部山区的竹子同时开花和老鼠之间有着因果关系,这个领域首屈一指的右川博士再三指出,而你却毫不在乎,对于国立、国定公园内的竹子开花无动于衷。并且还准许猎杀鼠类的天敌——鸟兽!这不能不说是不可饶恕的罪责。假如长官怀着这种顾虑的话,即知道结果,而却什么也不干,那么,我说这种罪过值得追究刑事责任。这样说大概也不算过火吧。如果,对部下的进言,对右川的警告,你没抱有任何危机感,那么对不起,你就个能说会道,又精又鬼,但又不可救药的无能之辈。现在,就在这里,请你从长官的椅子上下来!三百几十个遇难者的冤魂要痛恨你!”

鹿野脸色十分苍白,他伸出手去指着对方说:“承担责任!干脆辞职!”

三言两语,五木就任可辞职了,总是以廉洁著称来自诩的尊严也没有了,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状况。人们吵骂林野厅和环境厅无能、失职。舆论哗然。

“不是有意辞职,你是作为无能的政治家被轰下去的。”

实际上鹿野的威力,很有可能真的把对方从台上轰下去。

接着,林野厅长官走到台上。

鹿野继续进行攻击。谁都知道鹿野的三女儿死于非命。说起来,这是在追悼被老鼠吞噬的女儿。

“你也同罪!”鹿野再一次伸出手指,他那手指的气势迫使人想起无形的利剑,“不!你更坏!为什么只设一个芝麻大的对策本部!由于右川博士的呼吁,所以你是知道会现十几亿只老鼠的!为什么,烧炭老人遭到袭击的时候,不!鸡冠山林道五个男女变成白骨的时候,你没有采取强有力的对策,你没有设法全力消灭鼠群。是吧?”

“对不起,是没有。”林野厅长官把头深深垂下。

“我并不是说要为女儿报仇,而是作为死难者亲属的代表,代表被老鼠吃掉,眨眼间就成了白骨的三百几十人的亲属,声讨包括政府官员在内,你们这帮无能之辈!不能允许你们如此失职!说你们犯罪也并不算夸张。你也应该认罪,立即从长官的椅子上下来!”

“我懂了。”

“不仅仅是下台,你如果也算个政治家的话,就剃光头发向死难者亲属致歉,怎么样?身为行政机关的长官,应该具备这样的觉悟!”

鹿野大获全胜,转瞬间就连克两敌。但这并不能消除愤懑。他要动摇召致二十亿只老鼠的环境厅行政,进而一举打破保守政冶的无能无为的壁垒,最后把政府逼进死胡同。

右川博士上台了。右川被叫上台是为了说明鼠害状况。

“右川博士!”鹿野的口气还很生硬,他说:“请您直截了当地说啊,从现在开始将要发生的事态。”

“好吧。”右川轻轻扰了拢满头白发,他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了。他摆出讲演姿势说:“鼠群大规模集结开始了。吃掉九个猎人和三十七名自卫队员的鼠群,老鼠数目都在一千万只左右。颠覆列车的老鼠也有一千万只。根据我的分析,从南阿尔卑斯开始,八岳,秩父山区,以及富士裾野周围,类似的鼠群集团有一百多群。”右川今天断言出鼠群数目。

“您是根据竹类开花面积计算出来的吗?”

“不光是竹子开花,落叶松、山毛样、橡树……这些树木从前年开始就大量结籽。整个大地好象把几百年才能积蓄起来的老鼠,一下子吐出来了,中部山区正处这样一种迅猛繁衍老鼠的状态。”

“跟天塌地陷说有没有关系呢?这种反常的结籽现象。”

“没有吧。”

“目前的鼠害预测怎么样?”

“袭击村落!”

“您,如果是对策本部长的话,将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

“如果是我,我就毫不犹豫地请首相或者防卫厅长官出任本部部长。以甲府市为中心,配备一个师团——一千五百人,以及车辆,直升飞机,准备好所有的火焰放射器。还有,让厚生省组织传染病对策班,接管甲府市医院,将其作为大本营。总之,近日内,一切以老鼠为媒介的疾病就会蔓延。因而……”

右川用罕见的、充满热情的语调一口说下去:“……而且要禁止使用丙烷气体!山区僻地的村落要实行强制避难!整个山区禁止入内!禁止狩猎就更不用说了,大概会有人认为我所说的过分夸张,但是,我并不是吹牛,我们的对手是老鼠,我们没与其斗争的有效武器。我们所做的事情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没有经历过的,即人与动物的强烈战争。这一点,我们必须铭记在心。”

右川脸色通红,讲话很快,滔滔不绝,平常充满忧郁眼睛,这时也放出光来了。

“您提出这些大规模设想的根据是什么?您是说人和动物的战争……”

鹿野的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愤怒消失了。

“山间村落如果实行避难,那么鼠群必定冲向甲府盆地。这样一来,甲府盆地就将成为战场。”

右川开门见山大胆地说。

鹿野:“甲府盆地……”

右川:“当鼠群离开山区进入平原的时候,出动火焰喷射部队迎击鼠群。然而,鼠群如果夜间行动,那就毫无办法了。即使在白天,大概也不会杀死十几亿只老鼠,需要设防的范围过于广大了。十几亿只老鼠进入市镇,到那时,必须停电,停煤气,否则,市镇将化为灰烬。鼠群一旦开始侵入,整个甲府盆地必须实行戒严令。如果没有戒严令,大概不会因鼠患而授与警察特殊大权。封锁交通,禁止外出。或者根据情况,强制市镇居民避难。这些情况都会出现,如果警察无权,市镇必将乱成一锅粥。没有强权绝对不行。”

鹿野:“强制市镇居民避难是不容易的,您认为事态会实际上发展到那种地步吗?”

“你也是想象力太差啊。”右川的口气顿时失去了热情,再也不开口了。

“右川博士。”

右川忧郁的目光注视着远处。

“右川博士!”

“什么事啊?”

“这里是国会!”

“我不是议员呀。”

“严重事态迫在眉睫,请您改变那样一种态度。”鹿野刨根问底。

“对于竹子同时开花和十几亿只老鼠,我提出过警告,可是,没有人认真对待。其结果是几百个人遇难,从现在开始还会重演,重演可怕的战争场面啊!不过,对你们讲似乎也没有用。现在,鼠群正在源源不断地集结,形成前所未有的巨大群体,把市镇做为进攻目标。眼下山岳地带已经没有养活二十亿只老鼠的食物了。对于我来说,我能看见象象泥石流一样的黑绒地毯。鼠群来还是不来?惨案发生还是不发生?提出这类问题的官员和政治家,真是一点想象力也投有,然而,我们说遭遇到的敌人,只能用想象力来对待。可是……”

右川说完想说的话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您坐下!右川博士。”

“我,我去小便啊。”

右川说着说着就走出去了。

会场上鸦雀无声。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二节

紧急国会会议召开的当天——十二月二十日,鼠害对策本部再次组成。

副首相出任本部长,防卫厅长官出任副本部长,右川博士担任顷同。

对策本部重新设立的当天,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军,东京第一师团,驻群马县的第十二师团,分别抽调普通兵种一个联队进驻甲府,兵员总数将近两千五百名。另外,从驻习志野的长官直属空降团,抽调伞兵部队二个中队四百人。还从长官直属的木更津直升飞机团,抽调十五架Vl07大型直升飞机,和五架LDh小型直井飞机。

治安警备总负责人由山梨县警警备部长片仓明义担任。

对策本部重新设在县政府内,整个六层楼全部交给对策本部。

无线电指令室也设在那里。

自卫队在韭崎市、盐山市,甲府市三个地方营建基地。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一次对策会议在对策本部召开。

出席会议的有:右川博士、片仓警视、龙村第一师团参谋长,新任林野厅指导部部长相译,另外还有新就任的环境厅自然保护局局长梁川,再加上山梨县副知事。

本部长和副本部长都没有要求出席,由年青的实战部员出席。

冲田克义也出席了,他在对策本部的身份是右川顾问的助手。这是右川的要求。

会议的主导权在右川手里。

显示图拿进来了,研究鼠群的动向。授与直升飞机团的任务是,到达后迅速起飞搜寻鼠群,发现后立即大量投放触媒剂,包围鼠群,消灭鼠群。但是,二十余架直升飞机虽然连续侦查,却怎么也没发现鼠群,更不待言,无法掌握鼠群的动向。

潜伏在广大的原生林内的鼠群,要从空中发现是不容易的。

会议在研究山间部落强制避难的提案及争论鼠群的动向。

会议结束已经临近黄昏了。

冲田先走一步出了对策本部,到国立甲府医院去。医院已被厚生省接管,为鼠患受害者专用。医院患者还很少。曲垣五郎被收容在单人病房。

“情况怎么样?”

冲田在椅子上坐下。曲垣的枕边放着成束的鲜花。

“怎么样也不怎么样。老鼠那东西怎么样了?”

曲垣支起上半身。他的上半身只有几个地方受伤,而下半身被咬伤了四十几处,已经不知道痛了,他要是硬起床也能起来。

“目前没什么动静。不过这种平静是台风到来的前兆。”

“会议情况如何?”

曲垣点着香烟。改组并强化鼠害对策本部的经过,他已经知道了。

“山间村落的强制避难由县当局实施。首先必须从可以接受的的形式入手进行调整,因此很难办。副知事做事虽然不痛快,但结果从明天开始,县当局全力以赴配合行动。要是出现第二次类似列车颠覆的事态,责任是不可推卸的,因此他们不得不采取行动。”

“是啊,有什么样的困难也得避难啊,这也万分紧迫啊!”

曲垣望着窗外,U字形的医院大楼座落在宽敞的院子里,自卫队、消防署及医院的急救车正在院子里集合。今天夜里这些急救车说不定就会出动。

曲垣的目光投向远处,他想起了被直升飞机救出之前的情景,看见丁自己站在高高的巨石上的孤独身影,身上爬满老鼠浮在空中,天地之间只有老鼠和濒临死亡的自己……

直升飞机飞过米,放下救生缆绳,好歹把他卷起来,吊到空中运走。这期间老鼠还没离开他的身体。当他降落到安全地带时,还有几只老鼠在咬他身上的肉,简直是小恶魔!

用木扳堵住缝隙,这一类防御并不能令人放心,对手是小恶魔集团。小型村落如果遭到大群老鼠围攻。眨眼间就看不到生物的影子了。

右川的话是对的。

“谁送来的鲜花?”

冲田的目光投向花束。

“我老婆,今天早上送来的。”

“她在哪儿?”

“我让她回去了。”

“回去了?”

“是啊,现在关心我的,只有她。我被围困的时候,听到那种尖利的金属声,不!不是声,是音。狞笑着惊动天地的声音,使我想起是魔鬼吹响了魔笛,吹响了死亡之笛。不知这是吹向人类的死亡警告,还是宣布魔鬼自身灭亡的笛声。我站在石头上,望着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而且面临死亡,同时听着那笛子的声音。用我这双眼睛根本看不到魔鬼的真形。”

“太过分啦!”

“不是过分,我已经和那些魔鬼血肉不可分了,想分也分不开啦!喂,不回家吗?稍微大意一点就很危险啊!世上比你强的男人可多的是啊。”

“唉!”

冲田露出一丝苦笑。

按照右川的计划,离婚妻子广美娘家所在的村子,属于第一阶段强制避难的地区。扔下土地,带上牛、鸡、犬、猫,到哪里去避难呢?强制避难如果实施的话,恐怕要乱得象捅了马蜂窝一样。

“据我老婆说,最近横滨一带老鼠急剧增加。”

“横滨?”冲田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丘陵地带的竹子也同时开花了。县里的人认为不至于有什么事,觉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好象刚刚出现鼠害。”曲垣家在横滨市西区。

“丘陵陵地带的竹子,大概不算什么大事,无论如何……”

曲垣枕边的内线电话响起来了。

“鼠害对策本部的冲田先生在你那里吗?”电话是从护理中心打来的。

“来了!”曲垣回答。

“电话!让他赶快回本部。”

“什么事?是老鼠吗?”

“我只管传口信!”事务性的回答,电话挂了。

“这家医院的护士一个比一个冷酷。”曲垣起身。从衣架上取下衣服穿了起来。

“喂!电话里说的是什么?”

“凭我的感觉……”曲垣麻利地穿好衣服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紧迫的事态。好啦,走吧!”

曲垣先站起身走了。皮肤上虽然有伤疤,但他不得不走。

“你这个胡来的家伙!”冲田架住曲垣的胳膊。他们坐冲田的吉普回到本部。本部里除了副知事外都等在那里,好象是晚饭送来后刚刚吃完的样子。

“什么荒唐事都来凑热闹!”

右川看见冲田后话里带着怒气嘟哝着。

“发生了什么事?”

冷场了……

“副本部长来了通知,用直升飞机送来一位叫黑川洋子的音响生理学专家参加会议,命令我们要采纳她的意见。”

第一师团派来的龙村参谋长做了说明。

“音响生理学专家?”

“这是什么事啊!我们只能接受命令,采纳她的意见。不管怎么说,她的确就要到达这里了。”

“是么!”冲田点了一下头问右川,“右川先生,您识她吗?”

“我不认识!”右川生硬地回答。

本部的女职员送上来了速溶咖啡。

副本部长的命令使右川很伤脑筋。这一点大家都感觉到了。人类和鼠群的残酷战争就要开始了,在这种充满抑郁气氛的时刻,副本部长送来一个音响生理学家,其用心,不光是右川不能理解,连冲田也不能理解。

咖啡还没有喝完,黑川洋子进来了。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三节

她,看上去三十岁刚出头,体形外观显得苗条,穿着一件长身裘皮大衣。当她脱下那件大衣的时候再一看,体形和外观并不一样。她拥有丰满的肉体,工装裤绷得紧紧的。她穿的是便于工作的服装。虽然是便于工作的服装,但也不能消除不合时宜的感觉。这有点危险,不过,她具有端庄的容貌,可这是多余的,与这个场合不相称。

“黑川洋子。”她自我介绍说。

冲田客义把在座的人介绍了一番。她虽然是右川博士公式性的助手,但从一开始就显示了本部事务总管的身份。他说:“我们接到命令,将得到您的协助。您做一下说明好吗?”

“我正想说明。我接受的是副本部长,即防务厅长官的协助邀请。”

黑川洋子一点也不腼腆,她说:“简单解释一下,我是音响生理学研究员。我的研究所使用各种各样的动物,研究音响及其对生物体的影响,例如,让某种飞蛾听一定分贝的超声波,飞蛾就停止飞翔落到地面。这是因为飞蛾错以为是蝙蝠发出的超声波,当这种超声波消失的时候,飞蛾又会飞起米。”

右川默默地听着。

黑川洋子是一个盛气凌人的女性,措词虽然郑重其事,但讲话使人感到具有挑战性。在她望着右川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这一点。

“在我的研究所,沟鼠也是研究对象。这是应某个民间会社的委托而进行的研究。我们利用各种各样的音响,探索沟鼠所讨厌的音响。各位听说过哈麦伦笛声的放事吧。古时候,哈麦伦街上来了个吹笛子的人,他吹响了老鼠喜欢的笛声,把几百万老鼠的鼠群诱进河里一网打尽。这就是哈麦伦制服鼠群的故事。现在正好相反,吹响让老鼠讨厌的笛声,使其远远避开人类,这类研究盛行起来了。”

黑川洋子打住话头,等待着人们的反应。

“这样说来,您是用老鼠讨厌的声音赶走鼠群……”

龙村参谋长问。

“是的。全世界都在进行这种研究,各自也都取得了成果,作为一种新式武器拿到市场上出售。但是,哪一种也不完善。有的研究所是二万赫兹,有的是一万赫兹,还有的是十万赫兹。各自竟相取得效果。在实验中老鼠确实表现出显著反应,小小的老鼠一听到某种振动频率的超声波,就处于暂时的假死状态。对栖息在居家庭院等处的小家鼠,也有明显的效果。但是,很遗憾,对沟鼠来说,效果很小。沟鼠与家鼠相比耳朵太小,这是区分两种老鼠的重要特征,仅此一点区别。沟鼠的听觉是迟钝的。”

冲田渐渐感到不安。他向黑川洋子介绍过了,说右川是鼠类研究的世界性权威。对于把右川摆在首位的用意,黑川洋子的态度是反应迟钝呢?还是说明了她那挑衅的性格。

右川虽然没说话,但神色很不好。

“然而。我的研究所终于找到了,找到了听觉迟钝的沟鼠讨厌的超声波,使用特殊的装置,成功地制造出了沟鼠讨厌的超声波。”

黑川洋子说完后望着右川。

右川依旧不出声,他那特有的忧郁而无光的眼睛看着桌子。

“那么一旦成功了,用那种超声波就可以驱赶鼠群吗?”

龙村参谋长的声调兴致勃勃。

“是这样。”

黑川洋子讲话的声音里充满自信。

“那好极了!”

会场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

“黑川女士。”

曲垣发话了。

“我还没到被称为女士的年龄。”

“对不起,您这个划时代的发明是根据什么原理呢?”

“这个不能公开,但是具有附加超声波。”

黑川洋子平静地回答。

“我们所面对是二十亿只的鼠群,可以说是个疯狂的集团,单凭声音就能诱导它们吗?”

曲垣提出疑问。

“在实验中已经取得了百分之九十的成果。”

“您把实验结果告诉了副本部长?”

“是的。因为这是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如果能把老鼠诱导到某个特定的地点,那就可以说是完美科学的胜利。到那时消灭它们,按道理说就是容易的了。”

黑川洋子白净的脸颊泛出红潮。

“那如果成功的话,您将不折不扣地吹响了现代哈麦伦之笛。”

曲垣的话带着轻微的揶揄。

“是的,我根据本部长、副本部长的要求来到这里,我要做的事正如你所说,就是要吹响‘死亡之笛’。”

黑川洋子镇定自如,神色严肃地望着曲垣。

“那太好了。”

对方不在乎挖苦。曲垣虽然不知道那秘密武器的价值,但他从黑川洋子的举止中感觉到了言过其实,这也可以说是担心的感觉。

那样穷凶恶极,贪婪地噬咬活人肉的鼠群,它们所理解的“魔笛”之类的东西,果真存在吗?

“重新制定作战计划。”

龙村叁谋长用强有力的声音提出建议。他那具有高级军官风度,而且紧张的面孔上,真的浮现出放心的神色。他说:“如果能把鼠群诱导到任意的场所,那么没有问题,我们可以一举消灭。”

当时响应这个建议的有:林野厅指导部长相泽、环境厅自然保护局长梁川。职员也同样响应。片仓警视保持沉默。

“右川先生。”龙村开口了,“把知事请来,强制避难是不是应该暂停呢?”

“黑川小姐,是这样吗?”

右川嗓音沙哑地问。

“是的。”

“请您回去好吗?”

“啊!……”

“我是不忍心看见象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被老鼠吃掉。”

右川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对不起,我不回去。”

不知是出乎意料,还是有所预见,黑川洋子说话的尾音忽然颤抖起来。

“什么!”右川不动声色地说,“我从前见过的净是些没有想象力的人,可你,正好相反,想象力过于丰富了。这两种哪个都不好。”

争论开始了,冲田想。

“右川博士,这是您说的吗?”

“是的。”右川点点头。

“说您是自以为是好呢,还是说您年老糊涂好。您那过时的做法我在报纸上就知道了,在出发前也有人提醒我注意。然而,我没有服从您的命令,博士您以为我是胆小鬼吗?”

黑川洋子锋芒毕露,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看得出,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种思想准备。

“也许是吧。”

右川点点头,动作慢而沉重。

“在实验中是成功的。我如果能把鼠群引到任何地点的话,那么,就没有必要实行很可能是导致县财政崩溃的强制避难,城镇地区的警戒也没肯必要。博士好象只拘泥于个人的主张,只考虑您自己的面子。”

“……”

右川没有回答,他没有论争的热情。这一点冲田感觉到了,看看右川那暗淡无光的眼睛就可以知道。

“各位如果同意右川博士的意见,那我就退出会场。”

黑川洋子脸色苍白巡视着所有在场的人,迫使大家二者择其一。冲田看见,她那苍白的脸上带着高傲的表情,并且充满自信。使人不得不感到,她那很深的城府里藏有研究员式的冷静。

“我同意黑川小姐的意见。”

指导部长相泽投了赞成票,保护局长粱川也投了黑川洋子的赞成票。

“我也赞成。”龙村参谋长做结论似的说,“既然如此,我认为不应该再出现无谓的牺牲了。在前线我有自卫队作战的指挥权。在目前没有任何有效武器的状态下,不可避免地要出现流血事件,应该立即搏将这里的情况通知县知事,中止强制越难,以黑川小姐的超声波为主要武器,进入应战机态。”

“……”

右川一言不发。

“片仓警视,您看如何?”龙村问。

“我是后方警备官员,而且,对老鼠前问麒题又是外行。”

片仓四十五岁已过,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会上也几乎不开口。精悍的脸上充满沉着的表情,这也许是他的脾气,也许是他的性格。

“右川博士,您反对吗?”龙村问。

右川的反对在这种场合已经是问题以外的事了,如果把片仓的回答作为消极的赞成票,那么就是四比一,县知事肯定是投赞成票。

“那好吧。”右川站起来,“冲田君,走!”

右川走出会议室,冲田和曲垣紧跟在后面。

“你们两个身上带钱了吗?有钱的话,请我喝杯酒怎么样?”

“没问题。”冲田说。

“这事交给我吧。这里有一家酒巴跟我们报社是关系户。”曲垣从冲田手里接过酒钱。

三个人来到外面坐上吉普车。

“一个浅薄的学者,真不应该在你们年轻人面前摆架子啊。”

右川流露出少有的感伤语气。

“要是博士也能造出超声波鼠群诱导装置就好了。”

曲垣又扯回刚才的话题。

“那也不一定,因为我净吃老鼠。”

右川笑着说,话音里含有自嘲的意味。

“老鼠好吃吗?”

“好吃!味道清淡。老鼠在东南亚是珍贵的食品。来了客人要摆宴席的时候,就到田里去,去捉栖息在田梗上的老鼠。”

“可是,黑川女士……”

“别提了!那个女孩子。”

右川漫不经心地回答。

“别提了?”

曲垣听到这话,打心眼里感到可疑,他窥见了右川的另一面,感到很意外,从这也许可以发现戏剧性或别的什么变化。

“有什么疑问吗?”

“不。这是另外一回事。那种超声波,您认为会有某种效果吗?”

“没有!”

“根本没有吗?”

“是的,根本没有。”

“真的吗……”

“灭绝种族的笛声,只有从种族自身的内部才能所见,正所谓‘人不愿舞,累死笛手’。老鼠也是如此,你吹笛子它不跳。你能把它怎么样?”

冲田停下了吉普车。

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几辆急救车,划破黑暗的夜空。

“国立甲府医院!是不是?”

冲田在辨别方向。

曲垣想起从医院大院里跑出去的急救车群。

“直升飞机!”

夜空中传来轰鸣,直升飞机升起来了,方向是作为自卫队基地的体育馆。直升飞机连续不断一架接一架升起,机翼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成一直线飞走了,方向是韭崎。

“终于飞走啦……”

右川低声嘟哝着。

冲田回到吉普车里。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四节

冲田调转车头朝本部飞驰。

“第十二师团——联队长在么?我是对策本部的龙村。给我喊箸见联队长!”

龙村参谋长对着无线电话筒大声喊叫。

“出了什么事?”右川问。

“鼠群发动突然袭击!”本部职员回答。他说:“从八岳,从直到金峰山的脊梁一带,不断涌出庞大的鼠群集团。鼠群冲向山麓,现在,通往盐川上游及信州岭的公路沿线,有八个村庄遭到袭击。”

“信州岭!”

冲田打了一个冷战。

“确切情况?”

右川镇定地问。

“情况不明。各村相继打来求援电话,但鼠群的动向及数量都不清楚。”

“第十二师团!箸见大队长还没来么!”

龙村怒吼起来。

“我是箸见。”电话里很快传来了箸见的声音。

“我是龙村!现在情况怎么样?”

“正在出动。直升飞机已先期出动打出了照明弹,因此,鼠群的数量及动向很快就可以查明。”

“出动人员是多少?”

“轻型装甲车二十台,人员两个中队,火焰喷射班三个班。”

“好!现在让第一师团的吉泽联队长乘直升飞机到现场。新式武器射啦,就用这个!我们要保持联系,详细掌握鼠群动态。我们采取的作战方案是:利用超声波,把鼠群逼进盐川,或者逼向上流的釜獭川的某个河滩附近。一旦掌握鼠群动向,立即通知展开位置,一举歼灭之!”

“明白!”箸见回答。

“龙村君……”右川对兴奋起来的龙村说,“超声波作战是胡闹!而且,今天黑夜。那个女孩子很危险。请你撤回刚才的命令。相比之下,自卫队和直升飞机更应该,而且必须,全力以赴救出村民……你听见了么?龙村当谋长!”右川大声喝道。

“歼灭鼠群是首要的!根据用无线电话请求援救的村民叙述,可以判断出是两亿到三亿的鼠群。歼灭鼠群是我们所担负的任务!请您不要说了。”

龙村咆哮着,露出只能令人感到凶恶的面孔,显示出他的作战本能。或者,为三十七个被老鼠吃掉的自卫队员报仇!也许龙村的头脑只有这一个念头。

“本部!你们在干什么!老鼠!老鼠正以可怕的气势啃咬墙壁!快!村子完全消失了!”

“本部!……”

没有间断,请求救援的,走投无路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本部!片仓警视!”警察专用无线电话在呼叫片仓,“我这里是县警察机动队,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被自卫队的汽车挡住了。是要放弃救援行动吗?”

“你等一下。”

片仓让对方等着,然后转身对龙村说,“龙村一等陆佐,你们如果不援救村民的话,就立即给我让开道路!”口气显得很强硬。

“那办不到!”龙村一口回绝,说:“现在正处于鼠群的展开状态,这样的话就可以把鼠群从村庄里引开。”

“要是出现遇难者,就得追究你的责任!这个你知道吧?”

“我是根据副本部长,也就是防卫厅长官的命令,在进行工作!”龙村反驳道。

“龙村一等陆佐!”片仓的声音突然充满怒气,“我有权就地逮捕你!”

“什么罪?”

“你妨害警察活动,将造成村民死亡!”

“喂,请等一下。”右川插话说:“龙村君,这是不是说三道四的场合。你就要遭到舆论的打击了。不过,你不让自卫队投入救援,那就把警察的车放过去,这样总可以了吧?”右川带着怒气说。

“第十二师团——!我是本部。把警察的车放过去!”龙村脸上冒汗,对着无线电话怒吼。

“本部,我是箸见,鼠群的展开状况已经查明。但是,范围太大了!看情形,从信州岭开始下行的公路上铺满了老鼠!直升飞机观测达好几公里。”

“南限到什么地方?”

“中部靠上,好象到斑山山麓一带。”

“好!就在那里摆开阵势!发射超声波阻拦鼠群。超声波发生装置有十台,用直升飞机运送五六台到北限,一举把鼠群逼进绝地,用火焰喷射器围而烧杀之。关于细节问题,你要听从黑川女士的指示。”

“明白。”

“这就好!”龙村在壁图上画出红线。

“本部!这里是日向村!救援是怎么搞的!啊!完啦!用不了三十分钟!用不……”

话筒里飞出惨叫声。

冲田一阵风似的冲出本部。

“去哪里?”曲垣追出来。

“去自卫队基地。有空的飞机就请求坐上去。我妻子的娘家就在刚才乞求教援的日向时。我妻子也在那里。”

冲田急了。在黑暗中,他看见了被鼠群围困的广美,看见了广美那苍白的面容。她那木造的房子被啃倒了?还是没倒?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就会崩溃吧……

“我也去!”

“你那身体,净胡闹!”

“不必担心!”曲垣强行钻进吉普车。

体育馆已成为自卫队的基地,在体育馆的运动场上,还剩下三架直升飞机。是hUIB型。

“没有龙村参谋长的命令,不行!这几架飞机是为紧急时刻准备的。”

应冲田请求会面的中队长,冷冰冰地拒绝了冲田的要求。

冲田无话可说了。现在恐怕有十几个村落正在遭受袭击。根据龙村的命令,自卫队只为歼灭鼠群而行动。冲田已经看出,警察的车即使赶去,也将因鼠群的阻挡而无法行动。哪个村子都在拼命乞求教援。不能说自己要赶去救出的只有一家,已经分手的妻子一家,这是理所当然的。

只好打消这个念头了。

……挺住啊!广美!冲田有气无力地往回走。

“那家伙胡诌些什么!是说直升飞机一架也不放吗?我去交涉!”

曲垣从车上跳下去。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五节

晚上八点钟过后,野上家遭到鼠群袭击。

最初是家里养的一条名叫五郎的狗吠叫起来。五郎拴在外间看门。

广美正和长兄一家在喝茶。这是一个五口之家,母亲早亡。家里有老父亲、家兄、家嫂,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两个孩子这时已经睡下了。

“老鼠……”

广美站起来,她觉得五郎的叫声不对劲。来到外间一看,五郎竖着耳朵在叫,一边叫一边侧耳倾听。这种叫法好象是要报告主人,不知是什么危险从什么地方迫近了。五郎尾巴下垂,叫声里充满恐惧。

“来啦!老鼠!呀!”

广美尖叫起来,她厌恶老鼠,哪怕只有一只,也会让她浑身发抖。

“沉住气!”

家兄预夫喊了一声。但他的脸色也苍白了。

五郎不断地吠叫。

家里做了防卫准备,哪个山村都是这样,把所有的缝障全部堵死。不只是人的住房,连家畜的棚舍也都用厚厚的木板围起来。围板的根部都包上了马口铁。有了马口铁,老鼠爬也爬不上来,咬也咬不动。

广美把木板套窗打开一道细缝往外看。

她慌慌张张把木板套窗关上叫道:“来啦!”广美身子一瘫坐到地上。屋外的黑暗中涌来异样的嘈杂声。

“别害怕。”郁夫噪音嘶哑地说。

野上家没饲养家畜,所以也就不用操那份心,只把人保住就行了。因此郁夫让家里人按自己的吩咐,做好了严密的防卫。他说:“而且,还有自卫队驻扎,无线电话也通上了。”

“是啊……”家嫂朝子随身附和说。

“老鼠那东西有什么好可怕的!”

年近八十的老父亲训斥三个晚辈,野上家世代都曾抵御过老鼠的骚扰。用木板制造杀鼠器的就是老父亲。

五郎的呔声停了,口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听,那个声……”广美回到被炉的后面。

屋外,类似金属摩擦的声音逐渐高起来了。象刮来了催命的阴风,令人怎么也不相信那是生物发出的声音。

“啊,是么?”郁夫叮嘱道:“老鼠一崩上来,就各自守好自己的地方。要是打出洞来,就马上堵住。”

四个人不作声了,忙着准备铁皮、锤子、钉子。

五郎还在不断呜呜地吼着。

广美捂住了耳朵,钻心的响声靠近院子了,象是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什么,意义不明。

“走,看好各自的地方!”

预夫叫起来。广美捂着耳朵来到前门。她守大门附近,家嫂守厨房,家兄和家父压阵。

“喂,来了要是打洞就喊叫!”

农家的院子,不用说,大得象个停车场。广美头脑晕眩,觉得宽阔的院子里挤满了老鼠。隔着大门在外边吱嘎吱嘎响的不是老鼠,是从山上下来的莫名其妙的魔鬼。这种具有魔力的小生物发出充满恶意的声音,那声音在空中扭动着,包含着听不见的类似超声波的东西,那东西剧烈地刺进广美的大脑。

“正在咬哇!咬铁皮!”

嘎吱嘎吱——咬铁皮的声音。哗啦哗啦,象波浪似的奔跑声到处回荡。唰唰唰,波浪撞击的声音,鼠群拥上来了,咬碎铁皮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使人觉得房子被卷走了。

五郎在什么地方狂吠。鼠群咬铁皮的声音象要盖过五郎的吠声似的,越来越响。广美已经听见那怒涛般的声音了。

广美爬着回到里屋。

“去哪儿?!”

“打电话,给鼠害本部……”

“没用!”预夫怒吼道,“电话?有线无线都不通了!快回去!”

家兄脸上肌肉抽搐着。

广美回到门边。她由于害怕不能站立,于是就蹲着听声。可怕的声音已经充满整个空间,令人觉得整个房子都在摇动。

十分钟……二十分……

“快来呀!”

突然,家嫂朝子发出惨叫。

“怎么啦!”

“完啦!板壁!快来呀!”

郁夫跑过去。

广美一下子全身僵硬,她看见了几只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老鼠穿过外屋。

“弄死它!广美,放开五郎!”

听见家兄的叫喊,广美用发软的手解开拴住五郎的绳子。五郎一扑就咬住一只老鼠,随即放开扔在那里,眨眼就咬死四只老鼠,这时候板壁上的洞也好象堵住了。

“来吧!”

屋外狂涛怒澜席卷而来。屋里到处都响起了咬围板。咬墙壁的声音。广美吓破了胆,她知道铁皮是不顶事的。铁皮虽然不易被咬坏,但老鼠会轻而易举地爬到铁皮上面去,去咬上部的木板、窗揖、土墙。此刻,拼命挖洞……

广美有气无力地蹲在那里,想起了冲田克义。冲田从一开始就在对策本部工作的消息,她是从报纸上知道的。冲田没来找过自已。广美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不带性意识地和冲田见上一面,这好象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她知道,见了面会怎么样。她想起和冲田分别时,冲母用充满痛苦的目光为自已送行,冲田的身影还留在眼前,那种痛苦大概不会消失吧。

在被老鼠吃掉之前。广美忏悔了。她清楚地明白过来,是自己错怪了冲田。由于鸟兽向东迁移,冲田预见到了目前的灾难。现在看起来,冲田果然具有野性的慧眼。大多数人对大自然的敬畏感都丧失殆尽,然而它还存在于冲田心中。冲田为大自然拼命奔波,自己却认为他土气,广美多么可耻……

房子整个鸣动起来了。

啃咬墙壁和围板的声音响起一片,造成了难以相信是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发出的讨厌的音响,在这种鸣动中还掺杂着别的什么声音。广美一明白那个声音是什么后,立即发出可怕的惨叫,“二楼!啊,老鼠上二楼啦!”

二楼在几年前曾经做过蚕室,现在成了仓库。响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一开始声音很小,人们由于惊恐,即使听见了那个声音,也没有进入意识之中,当进入意识的时候,已经变成巨蛇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了。

“别动!”预夫喊叫着跑过去。

预夫跑上楼梯。五六十只老鼠从楼梯蜂拥而下。郁夫用脚把被压住的老鼠蹋开,他一边喊一边踢。

“混账东西!胆大包天!”老父亲拿杀鼠器爬上楼梯,击打不断爬下来的老鼠。他一边骂着一边爬上二楼。上去的地方有门板,咣当一声,门板关上了。接着,可怕的响声传到房子里,老父亲正用杀鼠器在楼板上拼命地敲打老鼠。“打死你!打死你!”

老鼠围着房屋奔跑,五郎正在奋战。被追赶的老鼠用后腿站起来“吱”的一叫,五郎就扑上去。

郁夫一边敲打木扳一边爬。

朝子疯子似的拿着木板追老鼠。

孩子也起来了。两个都是男孩。他们立刻拿起老人造的杀鼠器去追老鼠。

五郎咬死了三十多只老鼠,头上血肉模糊。

广美呆立不动。

二楼响起野人似的绝望叫声。

“爸爸!”

广美跑上楼梯。

“别去!”

郁夫叫起来。

“可,爸爸……”

“已经,晚……了……”

郁夫声音颤抖,看着天花板,上面滚动的声音小下去了,消失了。正听着的呻吟声也断了。只能听见无数老鼠跑动的声音,象是拖渔网时发出的声音。

“现在,门板一咬开,老鼠就下来了。”

郁夫抬头看着二搂,二楼肯定起毛了一样挤满老鼠。几千老鼠拥进来。正在贪婪地啃吃老父亲。一吃完就咬门板,然后顺着楼梯下来,再加上后进来的老鼠,几千?几万?……怎么也不行了,眨眼间老鼠就会挤满房间。郁夫想,死定了。恐怕连三十分钟也拖不过去。

“自卫队!自卫队在干什么!”

朝子尖声喊叫。

“火!给它放火!”

预夫跑进厨房搬出煤油罐,一共是三个煤油罐。

“知道吗?老鼠马上就要冲下来了。那样就只好放火了。一烧起来就往外逃!我出去对付老鼠,那时你们就冲出去上树。嗯!”

预夫拽出毯子和被褥,把灯油倒在上面。

广美直愣愣地看着,觉得没用。这是些敢于冲向火焰喷射器的老鼠,那样的武器喷出的烈火,竟不能把鼠驱散。屋外净是老鼠,跑出去的当口,跑不了几步就得被老鼠放倒。连那些强壮的自卫队员,都有三十七个被吃掉了。

二楼已经塞满了老鼠。不!不只是二楼,整个山谷都塞满了老鼠。

“过来!”预夫叫道:“英夫、顺一,知道么!拼命跑!上树!”预夫招呼两个孩子。

“嗯。”

几只老鼠“吱吱”叫着顺着楼梯跑下来。

畜牲!预夫呻吟着把棉布摊在楼梯上,把煤油全部倒上去,这已经是疯狂的行为了,煤油倒光,放起了火,黑烟窜上了楼梯。预夫发出谁也听不明白的喊叫声,不断地在准备好的被褥和毯子上放火。黑烟立刻吞没了房子。

“哼!”

预夫的样子象个恶鬼,伸手去拽大门上的拉门。

“等一下!飞机声啊!”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直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那声音正在急速靠近房子。

“自卫队!你听!”

朝子搂住两个孩子叫起来。

“信号!”

预夫拽起燃烧着的被褥,打开拉门,扔到院子里,又急忙关上拉门。院子里老鼠已经堆积如山。

直升飞机来到头顶上,减弱发动机的声音,朝被鼠群盖起来的院子降下来。

“广美在么!是我!”

飞机一边降落,麦克风一边在喊。听到那个喊声,广美象丢了魂似的倒下了……

当她苏醒过来时候,已经是被救上飞机,起飞之后了。低头一看,被魔性生物吞没的野上家腾起了烈焰。

自己被抱在冲田怀里,旁边是家兄,家嫂抱着顺一,英夫抱着五郎。

“这是老爷子的,壮观的,火葬……”

郁夫念叼着。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六节

大局判明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四十分。

鼠害对策本部得到了前线的消息。

“作战失败!鼠群没有停下。”

这是箸见联队长发来的报告。

鼠群不但不停,反而象被超声波引过来似的,向发射超声波的自卫队发起进攻。

公路、山谷、河川,到处都挤满了老鼠。连水流很急盐川,水面上也盖满了无数老鼠,鼠群浮在水面上漂流,不是投水自杀,分明是在利用水流顺流而下。这种事,以水边为家的沟鼠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鼠群的总数不清楚,覆盖面太大了,无法查明。

到此刻为止,有十几个村子不停地发来求教呼叫。无线电话也有几个。

县警机动队退下来了,警车是无法突破鼠群的。

龙村参谋长一言不发。

十点四十五分。

向自卫队发出搭救村民的命令。待命中的轻型装甲车碾轧着鼠群前进。

右川博士守候在本部。他眼前是地图(鼠群动态示意图),上面的红色点线越涂越多。

夜里十点五十五分。

电话响了,片仓警视收听。

“对策本部!鼠群!铺天盖地的鼠群!几百几千万的老鼠……”

“地点?”

“御岳升仙峡。鼠群已经把整个大山埋起来了!请自卫队……”

“立即出动!”片仓挂上电话。

“第一师团——”龙村呼叫驻甲府的第一师团,“紧急出动,到御岳升仙峡,把村民从危险地带解救出来!”

“木更津直升飞机团——”龙村呼叫直升飞机团。

“我是飞机团,直升飞机已经一架不剩了。所有飞机都已出动。”

“坏啦!那就……”右川大声喊,“参谋长,从所有地方把直升飞机集中调来!一百架二百架,有多少也不够哇。”

“本部!”无线电话传出痉挛的呼叫声,“鼠群!大地在发抖!”

“哪里?”

“敷岛镇一带!”

“我立即把救援部队派去!”

“本部!西八代郡……”

“本部!这里是白根镇……”

本部的电话,自卫队的无线电话,警察的无线电话,呼救声开始不间断地扑向本部。

“完啦!”龙村发出呻吟声,“现在,装甲车一台也没有了!”

“赶快呼叫,请防卫厅长官发布命令!这样下去,将发生巨大的灾难。”右川咬牙切齿地呵斥龙村。

“右川博士。”片仓走近示意图,“您预测,将会怎样?”

“无可奈何!”右川指着密密麻麻的画满红线的示意图说,“也许是明天傍晚,半夜,或者到后天天亮前,鼠群将涌进市街地区。鼠群反复地离合聚散,同时逐渐完成集结。现在就是一个可怕的集团,也可以说是疯狂到了顶点。在那些鼠群当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发生了裂变。在那些老鼠当中作为群体,不!作为动物的本能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疯狂。你看这里,在市街地带所看到的老鼠数量也已经是通常的二三十倍了。这些老鼠也不具备维持种族的本能了,它们与从山区扑来的大群体相呼应。现在,疯狂正在把所有的老鼠驱向溃灭。”右川讲话很快,滔滔不绝。

“您预测事态将怎样?”片仓的冷静与右川形成鲜明对照。

“南阿尔卑斯山脉,八岳,秩父群山……这些地区的鼠群从韭崎来到甲府。总趋势是鼠群向东运动。富士五湖周围的鼠群将朝此运动,这是为了到产粮的平原地区。在洗劫平原地区的同时,与这里东移的鼠群本队合流,然后从山梨市冲向盐山市。我是这样看的,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鼠群行进的目的地在东面,是的,东面……”右川妖魔附体似的诉说着。

“能预测的事态是什么?”片仓再一次追问。

“事态嘛……”右川点点头,“向东,要去哪里?……莫非,洗劫东京?然后消失在太平洋里?这么说,在一年半之前,鸟兽也是向东迁移。无数的鸟兽啊,它们消失在何处?究竟,要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都是向东,向东……”

“右川博士!”片仓大声喊起来。

“什么事?”

“我问的是,预测事态如何?”

“是这样啊,但是,已经迟了。”右川缓缓地摇摇头。

“迟了?”

“是的。对策晚了整整半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将发生什么样的事态?”

“将发生史无前例的灾难。最低也得有几千人死亡。十几亿只老鼠席卷市街,那后果,你想想看吧。”

“最佳对策呢?”

“明天一天,整个自卫队要把所有的火焰喷射器都集中到一起,严实合缝地布置在市区边缘。但是,这在实际上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可能,也已经为时过晚了。在此之前就应该让市区居民避难,人口一减少,也能防止那样的惨祸。可是,事到如今,恐怕这样也无济于事了,唉……”右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策总是马后炮,到最后,总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处境中去应付最险恶的局面。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人类的冥顽招致的结果,人哪!到了最后一瞬间,竟不肯改变自己的主张。

“试试看吧。”片仓的声音虽低,但充满决断。

“试试看?”右川用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口气镇定的片仓。

“县里和市里都呆不下去了,只有靠警察发出避劝说。我负有全权警备的责任,如果能使居民减少一半,那么就会减少一半的损失。”

片仓拿起警察专用无线电话:“我是县警备本部长片仓警视。现在告知全县警察,我认为,鼠群的到来将在明天傍晚以后。这是十几亿只的鼠群,可以设想将发生史无前例的惨祸。要向市街居民发出避难劝说,也就是从现在开始立即发出劝告。避难要使用汽车,没有汽车的人要等到明天,由自卫队的卡车送出。公共汽车也要租用。避难去向是东部地区,要顺20号公路朝神奈川、东京方面退避。去诹访方面,身延方面恐怕会遭遇到鼠群,往那些方面去的避难车一律禁止通行。全体警官按二十四小时势态部署,休假者一律归队。避难开始之后要严加警戒!对于偷盗、暴徒,及其他不服从命令者,现许可就地正法。上述命令立即生效。”

接着,片仓呼叫甲府市政机关……

指令一个接一个发出……

向临县警察求援……

封锁公路,禁止车辆从其他县进入山梨县境……

请求东京、神奈川接受避难车辆……

要去防卫厅长官紧急调拨装甲车、直升飞机、火焰喷射器……

夜里十点十分。

县警巡逻车同时用扬声器发出紧急避难劝说。

夜里十一点三十分。

由于国立医院人满为患,本部又接管两座市立医院。同时向自卫队中央医院和地区医院发出请求,请求紧急派遣外科军医团及护理人员。受伤的人不断地从山区村落运来,医生、护士全都不够用。

凌晨三点三十分。

对策本部被沉闷的空气窒息着。

受灾全貌开始渐渐显现出来。

死亡——一百六十九人

重伤——八十二人

火灾——六十

这仅仅是三点三十分为止判明的受灾情况。预料这个数字到天亮时还会增加不知道多少倍。受灾报告中没包括家畜、家禽、狗、猫……不用说家畜,连猫狗也搭不上救援用的直升飞机和装甲车。可以知道,它们都成了鼠群的腹中物。

房屋起火,都是到现在才清醒过来的人们自己放的火。

“右川博士……”龙村参谋长的声音。

“什么事?”右川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投向远处。

“为对策先误,向您赔罪。”龙村低下了头。

“哦,好吧。”右川小声说,“那个女孩子,不懂实验用的老鼠和野生的老鼠,而且还是由疯狂支配着的沟鼠的区别。这完全是另一种生物,这下她明白了吧,吹响了自我灭亡的笛声,这,这真可笑。”

然而,右川并没有露出一丝笑容。不仅仅是黑川洋子,如今,将有几千人几万人要遭到报应,遭到自己奏响的,人类本身灭亡的笛声的报应。这不只是政治家和官吏的问题。只想着生孩子的男女,膨胀的人口,人们疯狂奔波,破坏山林原野。精明地坚持主张只顾自己权利的各色人等,正是一些促使国土彻底荒废的人。什么玩高尔夫球的权利,造高尔夫球场的权利,制造枪弹的权利,杀戮鸟兽消遣的权利……搞出了无数的权利。他们是不能禁止这些权利的官员和政治家。

招致鼠群袭击的原因,是人类自己制造出来的。

第四章 “死亡之笛” 第七节

凌晨三点三十分。

冲田克义站在市立甲府医院的大门前,身边站着广美和曲垣五郎。

“那么就这样吧,嗳,哥哥。”广美和哥哥郁夫道别。

“好吧。”预夫点点头说,“你也多多保重。”

预夫开动吉普车走了。吉普车发出的轰鸣消失在市区的夜空中。那车上坐着朝子,两个孩子和五郎。吉普车是冲田的。

“尽管如此,只要保住命,就可以说是幸送的。”曲垣目送吉普车嘟哝说“是的”。

消失在在黑暗中的四个人和一条狗没有家。郁夫说他兄弟老二住在滨松。他们要从神奈川到老二那里去。大概也不能麻烦人家多少天。骚乱一旦平息,还得重建家园。早已不愿居住在山间僻地的朝子哭了。她的这种心情使冲田想起了人类的孤独。

“走吧,”曲垣抬起脚说,“尊夫人怎么办,如果不回东京,请求留在本部也可以。”

冲田夫妻的离婚,曲垣刚刚知道。

“不。我想,从明天开始,要她在这儿的医院里工作。护士严重不足,妇女会受到欢迎,一直到骚乱平息。”

“啊?”

“没关系,曲垣先生。我听从冲田先生的安排。”广美走在两个男人中间。

“不是‘冲田先生’吧,是你们互相商量好了吧。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就把它忘掉吧。到我的宿舍去,我要当重打鼓另开张的媒人。”

“等等,那……”

“别说三道四啦!做完大媒,我就到本部去。你们搂在一起睡吧,也好恢复那久已忘怀的肌肤之暖。”曲垣拔腿朝宿舍走去,要是平时,此刻还是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可现在的甲府街道上,从地底下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喧噪。曲垣问冲田,“你是怎么想的,这种避难?”

“如果不强制的话,恐怕十个人里没一个人去避难。扔下家产财物跑出去,他们不会放心吧。也担心小偷啊。另外城里人不到万不得已,总觉得还有自卫队在守卫。这里和山间村落不同啊。”

“是啊,人一多,相应地依赖心就强了。不过话说回来,一旦出现恐慌……”

“恐慌?……”冲田嘟哝着。

“我在自己走投无路,直到死在临头之前,一直认为右川死脑筋,一言一行令人讨厌,是个夸大妄想狂。然而如今完全相反了。这种劝说避难也是右川提出的建议吧?如果不是他的话,也不会出现这种类似‘想象力过多症’的主意。正如你所说,恐怕大多数人会对劝说避难无动于衷,觉得那是不确实的。鼠群要来了,来的话百分之百要造成恐慌。那时候将会发生什么呢?我觉得什么样的事情部可能发生。”

“可是,能说谁都连自己在遭难也不明白么,这正是产生悲剧的……”

在冲田的脑海里。覆盖野上家的鼠群还历历在目。知果自己迟到五分钟,那么从广美开始,全家都要活活地被老鼠吃净。

到了曲垣的住处。

进屋后,曲垣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接着把酒倒进三个杯子。

“怎么样?你们俩就在这儿发誓,春宵再度吧?”曲垣苦笑道。

“你太性急啦,算了吧。”冲田苦笑道。

“狠抱歉,是急了点。鼠群逼近了,广美要是在医院工作的话,我本不该吓唬你,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我虽然不是右川,但必须从想象力出发考虑问题。因此该决定的事情,就决定吧。我先问问广美,你……”

电话响了起来,好象是阻止曲垣问下去。

曲恒出去接电话。是支局打来的。

很快电话就断了。

“韭崎市发生大火!”

曲垣回过头大声说。

“韭崎……”

冲田直起身。

“好象是火焰从好几个地方窜起来,而且鼠群把整个韭崎埋起来了。恐怕是煤气管被咬开造成火灾。据过大约从两小时前开始,老鼠急据增加,眨眼间就把整个城市埋起来了。”

“我去本部!”

冲田站起来说。

“等等……”

“这是干无聊事的时候吗?”

“可也是啊,那您夫人……”

告诉广美在床上睡觉之后,曲垣也站了起来。

远处,消防车,救急车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终于开始啦!”

“迅雷不及掩耳!”

冲田和曲垣裹紧大衣,冲到寒风呼啸的街上。

“到什么地方去啦?”

右川遥远地看见冲田就怒吼起来。

本部里将近有三十个人,县知事和副知事都来了。县警本部长也在这里。甲府署长也来了。各类新闻记者也都挤得满满的,电视摄影灯把室内照得通明耀眼。

本部电话,警察电话,自卫队电话,全都不断声地发来求救呼告,情况报告。所有的电话还随时发出指令。

四个男女职员不断地在四张大示意图上做出红色标记,大示意图涂得看上去象在流血。电视摄影机追踪会议情况,追踪示意图。新闻记者急促的提问扑面而来。

“什么时候到甲府?!”右川把脸扭向记者怒喝道:“去问老鼠吧,怎么样!没准儿现在就来了。你们给我安静点!”

右川又把头扭回去参加讨论。他好象在主持最高首脑会议,同时决定对策并发出指令。

“问题是强制避难,事到如今没有讨论的余地,必须立即开始!”右川语气严厉。

“我反对。”县警本部长岩永警视长用低沉的声音否定说:“甲府市的人口超过十九万五千人。一强制避难,局面将不可收拾。交通事故及其车辆立刻就会把公路堵塞。恐惧心理也将产生,这只能加剧混乱。哪怕是鼠群要来到这里……我也不发出强制避难命令。就这样,继续实行劝说避难,也只能是让妇女儿童和老人避难。这样的话,或许能房子混乱。男人留下来,准备和鼠群搏斗。到那时,让那些不能防鼠的,住在木造房屋里的人到最近的大楼避难,关闭所有的液化石油气总阀,这要使人们完全周知。总之,大概只能如此。”

“我赞成这个方案。强制避难命令发出,恐怕反而会引起不可想象的惨祸。”

上原县知事赞成岩永警视长的说法。

“早上九点钟左右,将从第一、第十、第十二师派来两个连队增援我们。火焰喷射器也在紧急运来,第一师团的轻重装甲车部队也正在开来。鼠群一靠近,就立即发出禁止外出的命令。这样一来,怎么样,大概可出防御吧。”

上原县知事只是刚刚跨进老年之龄,但却象身负重担似的背已驼了。

“办法?大概没有啦……”右川耸耸肩膀接着说,“的确,强制避难是要发生恐慌。再说现在也许为时太晚了。”

冲田也有同感,一切都太迟了。十九万五千人口的甲府市,除了和鼠群决斗之外别无选择。

“韭崎市的大火在百分之六十的街道上蔓延。”

女职员传达一个接一个的情报。她照本宣科的报告声,失去了女性讲话时的抑扬顿挫。

“国家公路及公路照旧,因鼠患断绝交通。消防活动无法进行。消防车继续处于寸步难行的状态。装甲车想动也动不了。直升飞机正在继续飞行进行援救。人员遇难情况不明。”

“全烧了?……”上原县知事呻吟道。

“片仓君。”岩永警视长叫道,“继续进行劝说避难。”

“知道了。”

片仓警视刚要走近无线电话的时候,呼叫又从电话里传出。

“本部!”

这是邻接的龙王镇打来的电话。

同时,石和镇,境川村、王穗町,都在呼叫联络,电话象决了堤似的传来。

“自卫队!”

悲痛的叫声持续不断。

冲田望着会议室外面,外面笼罩在黑暗中。在那黑暗中,黑色的小小的生物——鼠群渐渐迫近甲府。

向人类宣告毁灭的生物……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一节

鼠群在黑暗中蠕动。

在相邻甲府的石和镇、境川村,王穗村、龙王镇、昭和镇一带广大的地域上,鼠群正在展开。在那些村镇的道路上,田野里,象沥青一样流动的鼠群奔跑着,发出巨大嘶叫声,形成可怕的共鸣。

鼠群横越甲府盆地,向北——向北——那里就是十九万五千人口的甲府市。无边无际的庞大群体宛如被磁石吸引一般,准确无误地扑向甲府。

照明弹撕碎黎明前的黑暗。施放照明弹的是布署在甲府第一、第十、第十二各师团。自卫队好象是害怕黑暗似的,把强烈的白炽光不断地投向甲府市周围的夜空。

在照明弹发出的白光中,轮廓分明地浮现出一架V107型大型直升飞机。

“这简直是城池陷落的的气氛。照明弹的白光渗透着命运无常的悲怆感。”右川博士透过飞机舷窗向外看,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飞机上坐着右川、冲田克义、曲垣五郎,还有片仓警视。

“这是最后的抵抗吗?”

冲田也有这种感慨,或者说溃灭感。人们害怕眼前的黑暗,对黑暗滋生出庞大生物恐惧得浑身发抖。照明的白炽光就是恐怖心理生出的模拟太阳。几秒钟后就消失的瞬间太阳,是人们,不!是甲府市的精神支柱。

在飞机右侧的远方,可以看见火光把夜空照得通红。在那边夜空中飞行的直升飞机看上去象红色的小蜻蜓。那就是韭崎市。消防行动仍然无法进行。现在,城市的一大半都成了火海。会有几百人烧死啊?这不仅仅是烧死,等待市民从火连里逃出的是无数的老鼠。不知道有几百,或者几千人将成为老鼠的食物。

从八岳中信高原及秩父山地一带开始,洗劫了几十个村庄雪崩似的扑下来的鼠群,举行最初血祭的地方——韭琦市。

“荣华不灭——那种感觉。当然,所谓荣华是指那些尚在睡梦中的人们的内心。”曲垣自顾自说着。

飞机离开龙村镇到昭和镇。他们四个乘坐的飞机不算,连侦查机,什么飞机都出动了,到处都能看见飞机翼灯的闪烁。

“这些畜牲到底要去哪儿呢?”右川呻吟着说。他望着照明弹映出的地面,公路田鼠都被老鼠埋起来了,街道也被鼠群埋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在黑暗中沉默。

老鼠一天必需的食物是其体重的四分之一,在冬天就更为必需,一天如果没有超过体重三分之一以上的食物,它就不能维持必要热量。因此,在严冬的时候,老鼠断粮一天就得死,恰好现在就是严冬。由此可见,再也没有比它短命的生物了。它们必须为了吃而生,为了生而吃,周而复始。这是一种不幸的生物。

这种不聿的生物大举为害的时候,正在试图背叛上天赋与自己的不合理命运。这一点,右川也能看到。

飞机在继续飞行,同时也发射照明弹。

在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升起火焰,好象是田野中一家住好房。看上去好象整个房子积蓄的火势一下子窜起来了。这如同一个信号,到处都开始升起火舌。

“是煤气爆炸,还是自爆?……”

冲田在想象那座房子中正在发生的惨剧。

飞机不再理睬那些大火,继续在低空侦查,从龙王镇开始,八田村、白根镇、苦草镇、昭和镇、玉穗村、中道镇……飞机到达石和镇,到处都是鼠群在狂奔。国道20号线上出现车龙,那是在警察反复警告避难的劝说下,从甲府逃出的车辆。车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连绵不断,使人觉得那是鬼火。

飞机越过笛吹川。河面在黑暗中浮现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光线几乎都被黑暗吸收了。

“那是什么?”

冲田伸出右手。一队车辆从座落在20号公路边上的胜沼镇方向下来了。公路的一侧正在禁止通行,车辆通向甲府被严格禁止。在那条公路上,几十台大型车辆在飞奔,车的前灯辉煌耀眼。

“好象是第一师团的装甲车部队。”

曲垣回答。

“来了吗?”

右川探出身子说:“到天亮,第十、第十二师团的装甲部队也将到来。人员也将派来两个连队。最后决战啊!”

“您认为能歼灭吗?”

“不知道。对我,对谁来说,这都是人类头一次遭到的残酷战争。”

右川一直主张根据想象力制定对策,他现在也无法预测这场战争。根据有限的侦察,甲府周围的所有村镇都基本上布满了鼠群。右川看出总数是两亿到三亿。这些并不是鼠群的本队,如果是本队的话,并不是这种情形,这只是鼠群的前哨部队。本队在哪里还不知道。昨天的报告说,御岳升仙峡一带的山里充满了鼠群。也许,可以预料到的二十亿左右的本队,其大部还在洗劫山岳地带。

另外的本队正从南阿尔卑斯冲出,然后侵入甲府盆地。现在分布在广大地域并正在北上的鼠群大概就是它们。准是它们在血洗韭崎。要两面夹攻吗?……

这个连右川也不得而知。鼠群具有遥相呼应而行动的能力了吗?不!不可能,右川认为。然而,现实是一群北上,另一群正从山区出来南下。与其说是能力和本能,也许更应该说那是引导集团走向毁灭的疯狂。在疯狂的亢奋当中有一根毁灭的丝线。象欧州旅鼠的大群体一股劲投进大西洋一样。鼠群互相呼应,形成庞大的集团,然后向东……

……东!

右川猛然想起那些向东——向东移动,消失在东方的鸟兽群。那些鸟兽究竟为什么向东呢?而且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右川内心深处形成的一个疙瘩始终解不开。这是个不可消失的问号。

“就这样吧,回本部。”

右川告诉飞机驾驶员。

回到基地的时候。淡淡的乳白色展曦使街道上的景物依稀可辩。离开直升飞机基地——体育馆,四个人乘吉普车朝对策本部驶去。

“老鼠!”

冲田停住吉普车。晨雾中,鼠群正在穿越前面的公路。这是几百只老鼠的小群。

“畜牲!”

冲田粗暴地驱动吉普车,冲鼠群正中轧过去。吉普车受到咯吱咯吱的震动,冲田反复地前进,倒退,左右摆动方向盘,碾碎了几十只老鼠。但是鼠群并不乱,连队形都不变。它们从被碾碎的伙伴尸骸上越过,毫不惊慌地横穿马路。有空地,它们就在空地上秩序井然地前进,随即消失在晨雾中。

“这简直是小型军团!那也能完全统帅的是……”曲垣嘟哝着。

“群体使个性丧失了。不,应该说是本能。由于丧失了动物本能,构成群体的要素开始产生。那种胆小的老鼠,一旦丧失保护自己的本能,就会变成这样。那些丧失自我防御本能的生物。那么就没有它们所害怕的东西。”

望着消失在晨雾中的鼠群,右川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对策本部这时和他们四人出去侦查的时候没有变化。电视采访的灯光照得室内通明。各报记者群还都挤在那里。所有的电话还是处于多次拿起,又多次放下的状态。

知事和副知事彻夜未眠。县警本部长也是如此。年事稍高知事肩上挂条毯子,倚在沙发上。

第一师团参谋长龙村依然在奋战。有几个穿战斗服的自卫队员是龙村的部下,他们在大示意图上不断地标示出,时刻移动变化的鼠群展开状况。

女性的,但没有抑扬顿挫的照本宣科式的说明没完没了。两个女职员轮流宣读报告:

“韭崎市的大火烧光了百分之八十的街区,现在总算火势渐微。市民遇难情况不明。直升飞机和装甲车救出的伤员运至甲府,已经接管的三座医院,接收了超过接收能力几十倍的伤员。正处于功能几近瘫痪的状态……早晨六点零五分,第十二师刚刚进入西部及南部地区,并且开始展开。根据他们的报告,随着无色将明,鼠群都急速地从市街地区消失了。其次。以甲府市为中心的各村镇发来到目前为止的受灾报告……”

右川跌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职员送上的速溶咖啡杯子,他在取暖。

“大约有五千左右老人和儿童乘自家汽车避难去了。”

副知事告诉右川。

“只有五千么?唉。”

右川点点头,并没有责难。

“天一亮,避难列车就起动。国铁安排了约二十趟用于避难的专列。而且所有的公共汽车也都动员起来了。自卫队的车辆也可以有步骤地挪用于避难。市民也好象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到今天晚上为止,大约能有几万妇女和儿童离开城市吧。”

“很好。”

“右川博士。”电视摄像镜头对准了右川,“来报告说鼠群随着天亮而消失,由此究竟会怎样呢?”

“老鼠是昼伏夜出性动物。它们的这种本能多少还残留在鼠群中吧。不过,很快就要消失了,恐怕……”

“恐怕什么呢?”

“恐怕,今天夜里,随着太阳落山,我认为现在这些老鼠将和山区下来的老鼠本队合流,从而一口气地横冲直撞。”

确切情况,右川也不知道。然而,右川把大半生都耗费在鼠类研究上了。他可以根据个别老鼠的动态,或者总体的动向,判断出某种程度的未来。

“……失火房屋,十八户。死者,十二人。负伤者,人数不详……。下面是昭和镇……”

失去女性感情的报告声在继续。

“你等一下。”

龙村打断女职员的报告。

“现在,对策本部长及副本部乘飞机来了。马上到达这里……”

“还有比那更重要的!”右川制止龙村说道,“鼠群密度现在怎么样啦?查明了吗?”

“现在是早晨六点二十五分,在密度大的地区,报告上说是一公顷有两千到三千只老鼠。”

“片仓警视……”右川对片仓说,“那样的密度,因为是在白天,大慨再也不会小于这个数字了。怎么办呢?请强壮的市民帮助抵御鼠群吧。不用说,还要请自卫队全体出动。市民要是出来的话,大约能杀死一百多万只老鼠。这顶多也许是九牛一毛。”

“试试看吧。也许杀不死一百万。”

片仓站起身说。

“您不休息一下不行啊。”右川对县知事说,“反正,今天晚上还是通宵……”

狂澜的夜,永远没有黎明的夜……右川咽下下面想说的话,不开口了。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二节

十二月二十一日……

长夜见明,恶梦般的长夜。

上午七点,直升飞机在甲府盆地一带广大的市街村镇上空盘旋,用麦克风呼叫扑灭鼠群。扑灭鼠群只限于强壮的男人,并且严厉警告他们,要选定万一危险的时候可以避难的建筑物。

警察的装甲车四处奔走进行劝说避难。巡逻车由于鼠群散乱造成危险的打滑,而跑不起来了。

冲田克义和曲垣五郎八点钟之前离开对策本部,冲田把吉普开到大街当中,甲府市说起来多少也是以田园般的城市而闻名。北侧靠近秩父群山的山脚,南侧是广阔的田野,市区街道狭窄。

警察和自卫队的车辆开始把避难者运往火车站。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儿童。老鼠到处可见,都是些几十只,几百只的小群横穿马路,象旋风似的在路上来回奔跑。人们都染上了老鼠恐怖症。只要看见仅仅几只老鼠就高声尖叫,昏头转向。走着去火车站是不可能的,满街都辗碎的老鼠尸骸,即使是刚强的人也觉得恶心。特别是在山区投放了大量的触媒剂,也许由于接触那种粉剂,许多将死的老鼠在公路上,人行道上摇摇晃晃,象跳舞似的蹦起来,跌下去,倒下,痉挛。

除了避难的人以外,灭鼠的男人们来到街上,他们拿着用木板赶制的杀鼠器,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追打老鼠。

汽车开到甲府火车站前面。在战前广场也能看到这样的情景,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那些店员和车站员工正拿若扫帚和木板同几十只老鼠搏斗。被包围的老鼠向人们发起反击,它们顺着敲打它们的扫帚柄哧溜哧溜爬上去,最后来个小腾越,冲着人露出牙齿。但是,几十只的小鼠群终究不是人的对手,眼看着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死的死,伤的伤,半死不活的还在满地打滚。人们厌恶那些半死不活的老鼠,脸上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追上去,把它们敲碎。站前就是这样杀死的老鼠有千百只。在这些尸骸上又有别的鼠群走过,再有公共汽车和吉普车碾轧,柏油马路上血肉模糊。

“真是残忍啊!”冲田驱动吉普车说,“很快到了晚上攻守形势将会为之一变。现在人们杀鼠过度,成了老鼠的眼中钉,也许它们的同伴将为它们报这个仇。一看类似现在的这种光景,就会产生那样的感觉。

“这不仅是老鼠。可以说所有的动物都是这样。人们过度杀戮除自己以外的动物。这些老鼠把那些动物怨恨承担起来也来向人类挑战。向人类挑战的只能是老鼠,猫和狗怎么也能胜任,因为它们没有繁殖力。老鼠是可以凭繁殖力灭亡人类的唯一动物。

“而且它们还能传播病菌。”

“病原菌?……说起这个,您夫人怎么样了,据说医院正濒临功能瘫痪。”

“嗯,我想一会儿过去看看。”

冲田把吉普车开向曲垣的宿舍。

打盹的曲垣下车后,冲田赶到甲府国立医院。甲府医院如同野战医院一般,收容不下的患者挤在走廊里,有满身是血大喊大叫的患者,还有已经断气,就那么放在那里的尸体。

冲田找到了广美。广美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上去她立刻就会倒下去。她抱着肩头和冲田上了楼顶平台。

“你最好是稍微休息一下,跟我一起回宿舍吧。”

“不光是我自己呀。”广美在夕阳斜照的平台一角找个地方坐下。她精疲力尽了,说,“医生和护士也都不睡觉不休息啊。自卫队的医师团和护理班子来了,总算该喘口气了,可是……”广美闭上眼睛,阳光照在她那白净的脸庞上。

“不是说除了重伤员以外,让其他病号都乘避难列车吗?”

“那个么,好象不是那样的吧。”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广美把脸冲着太阳,充分接受阳光的照射。

冲田轻轻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传染病呗。韦耳氏病——急性待染性黄疸和潜热病,沙门氏杆菌引起的食物中毒,立克次化体痘疮,还有甲府独有的可怕的地方病——日本血吸虫病。一切感染源都来自老鼠。现在医院里收容的患传染病的越来越多,一出现高烧,体内发疹子,就不得了啦!因为害怕蔓延,没有肯接收的医院。据说连最近的诹访市也由于市内病房超员而挡住了直升飞机运去的患者。厚生省的传染病对策班子十分焦虑,但紧急时刻还是束手无策。已经接管的三家市由医院已经暴满了。”

“岂有此理!”

这种情况冲田第一次听说。对策本部把扑灭鼠当作主要任务,还没顾上这边的事。

“这只是私下议论,可……”广美把肩靠在冲田胸前,说,“听说好象正在发生鼠疫呢。”

“鼠疫?不至于……”

不管怎么说,老鼠一增加就容易发生鼠疫。

“我想是流言蜚语吧,可是……”

“是的。”

“检疫措施是完善的,如今鼠疫菌不能入境。”

“还有,那个黑川洋子也住在这家医院。”

“啊,那个音响生理学家么t”

“她得了鼠咬症,全身浮肿,淋巴腺也肿起来了。全身肌肉剧烈痛疼。脸上出现了紫色的斑点。”

“真可怜。什么时候去看看弛吧。”冲田紧紧地抱住广美,说,“回宿舍吧。不稍休息一下身体就垮了。”

忘怀的,不,在想象中常常拥抱的,广美的肉感,使冲田陶醉了。

“我,你能原谅我吗?”

广美声音低低地问。

冲田没说话。他把脸贴在广美的唇上。彻夜未眠的疲劳溶解在搅在一起的舌头上了,此刻体内只有强烈的亢备。

“让你,让你的妻子回来吧?”

广美呼吸急促,挪开嘴唇问。她的胸脯一起一伏。

“还用问吗?”

冲田扶起广美。

就这样,冲田带广美出了医院。

在回宿舍的途中,路上所见的情景,充满了紧张。警察和自卫队员及市民合在一起追杀老鼠。公路上,人行道上都是这种光景。街道上到处都堆起高高的老鼠尸骸。在那些尸骸旁边有几只乌鸦,乌鸦好象吃饱了,或者是不想吃老鼠,一个个心不在焉地望着死老鼠堆。运送避难者的车辆接连不断地在公路上往来。巡逻车和急救车缓缓而行。只有自卫队的装甲车飞速地奔跑。直升飞机继续在天上飞行。

“这跟我们村里太不一样啦。”广美小声说。

冲田没有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电话响起来了,冲田拿起话筒。电话是曲垣打来的。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曲垣曲声音一开口就很高。

“什么事啊?”

“出了大事啦!你马上到本部来!”

曲垣那边挂断了电话。

冲田悄悄抱正在睡着的广美,广美一丝不挂地睡着。冲田想起临睡之前相互之间的亢奋。这是一种充满温馨的记忆,使人密到安心。冲田心中充满了肌肤重合所带来的舒适。

他下了床。

他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留下一张便条,然后离开宿舍。他把吉普车开到街上一看,心里顿时觉得不安起来,街上的情景和早上太不一样,成了无人街,一个人也看不到。

……鸦雀无声啊?

难道……冲田心头掠过一丝疑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在自己睡觉的时侯,全体市民不至于一下都逃走了吧?甲府市被遗弃了,只有曲垣留下来了?大街上怎么如此寂静?

冲田抬头仰望天空,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飞机的声音。但看不见飞机的影子。

……是错觉吗?

突然,满载自卫队员的装甲车出现在大街上,装甲车发出轰鸣奔驰着。

冲田松了一口气,同伴还有的是呢。放下心心的冲田看见了鼠群。公路上开始出现原油般流动的黑色绒毯。那是两三千只的鼠群。冲田急忙停住吉普车,从未有过的恐惧爬上脊粱骨。

现在要是遭到这群老鼠袭击的话……

他等着老鼠横过马路,想起了今天早晨站前广场的杀戳。那时一群才几十只,二十几个人围打一群,毫无恐怖之感。可是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而鼠群则膨胀为几十倍到几百倍。

紧张的恐怖抓住了冲田的心。

冲田抬头看看周围的大楼,所有的大楼都寂静无声。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一个人影也没有,简直就是死亡的大街。

出了什么事?

冲田后背冒凉风。他开始想起老鼠的可怕。不,不是脑鼠。老鼠制造的无人街,可是为什么人们迅速地消失了了呢?老鼠象征着这种令人害怕的气氛。现在,如果只有两三只老鼠爬上吉普车,自己大概不会疯狂地逃走吧?他心里这样想着。

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鼠群还在横过公路。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三节

冲田走进对策本部,他渐渐地恢复了知觉。本部里人员基本上到齐了。但是,这里异常沉闷,笼罩着恐怖的气氛。

“出了什么事?”

冲田做到右川博士身边问。

“鼠疫。”

“鼠疫!”

冲田望着右川的脸。右川紧皱眉头的表情显得很苦闷。

“据说发生在国立甲府医院。”

“甲府医院?不至于吧……”

冲田不作声了。

“如你所见,甲府成了无人街。”曲垣走过来说,“不,不是无人街。人还是有的,只是屏息禁闭起来了。下午两点,广播和电视传出了发生鼠疫的新闻。这时全体出动扑杀老鼠的市民一起退避家中。于是更厉害的流言蜚语开始蔓延。说警察那样固执地劝告他们避难,是因为知道这些鼠群带有鼠疫菌。”

曲垣是个乐天派,但此刻他的脸色铁青。

“发生了恐慌……”右川口气沉重地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是啊,鼠疫菌要是寄生在鼠群当中,那就没救了。这可是二十亿只的鼠群蜂拥而来的时刻啊。现在市民受到冲击躲在家里。但是马上就会形成很快状态……”

右川的表情显得计穷智竭。

“可是,这么会呢,鼠疫?那严格的检疫措施……”

知道了无人街的原因,冲田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意识到,“本来老鼠所带的病原菌就正在使传染病蔓延,再加上鼠疫……那将是无法收拾的局面。”

“检疫是严格的,但不是绝对的。”

曲垣做了说明:

传染病检疫定为六种,鼠疫、霍乱、天花、斑疹伤寒、黄热病,回归热。在任何岸边都制定了阻止的方针。对于船舶则使其停泊在检疫海域,由医师和检疫官进行调查。

现在则由无线电检疫取而代之。外国航船停靠日本港的时候,在入港前的十二至三十六小时内,要通报该船舶的停靠港和船员的健康状况。根据世界保健机构(hO)决定的规则有十六个项目,从入港前十五天内是否出现患者,一直到船内老鼠的驱除证明,船员的接种疫苗证明,装载的货物等内容。

但是,即使通过无线电检疫并发出“一切正常”的情况下,也决不能说是万无一失的,因为有谎报的情形。而且,现在是大规模运输的时代,例如集装箱船,庞大的集装箱一个一个地检查是不可能的。如今,在加利福尼亚污染病原菌的老鼠尸骸,在日本登陆之后才被发现。

这种危险,跟检疫官和医师到船上去调查一样。再加上病毒还有所谓潜伏期。还有,很难把船内的老鼠全部杀死,可以准确地说,检疫业务存在很多漏洞。为了弥补这些漏洞,各检疫所定期在码头等场所捕鼠,检查病原菌。尤其是对于到危险地域的海外旅游者及进入我国境内的人,要交付健康卡片,在任何地方身体状况若出现异常,必须立即就医,医生如果认为确属异常就报告厚生省,马上进行安排开始防疫工作。

“到头来,检疫业务是不完善的。要是期待更加完善,只有闭关锁国。可是,这次的鼠疫苗是厚生省派到国立甲府医院的传染病预防班发现的。医院里有发高烧的象是鼠疫症患者。然而,大多数传染病都会出现高烧。特别是老鼠作媒介的传染病更是如此……归根到底,要检验出病原体,以及利用血清学的方法诊断出真症——腺鼠疫。这是近日的事。另外,说是发现了带菌者。”

曲垣的声音低下来了。

“可是,那怎么办呢?”

“根据政府的命令采取强有力的防疫措施,停止避难,列车停止运行,公路也被封锁了,我们成了瓮中之鳖……”

“……”

“这是不得已的做法。近一个世纪以来,鼠疫菌没有进入文明国度。在交通发达的当今时代,一个国家发生鼠疫就有立刻传遍全世界的危险,不过作出什么样的牺牲也必须防止扩散。对我们这些人,政府也许将见死不救。”

“可是,那样的……首先,如果是因检疫漏洞进来的鼠疫,那么为什么横滨之类的进出口港附近没有发生鼠疫,而突然发生在这样的山区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于冲田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

“那边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发表出来的情况也是吞吞吐吐含糊其词的。只是预感到里面好象有什么东西,但处于这种事态,只能信其无。由于进入戒严状态,不可能取得情报。”

“……”

冲田沉默了。好象是有一种必须思考什么问题焦虑,但实际上又不知道思考什么才好。

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样,阴暗的表情显示出束手无策。连勇武过人的龙村参谋长也是如此,一筹莫展。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虽说对手是二十亿只老鼠,总不至于没有对付的办法。可是,眼睛看不见的……不,鼠疫苗作为对手,人们就没有办法了。且又称黑死病的鼠疫,是受为可怕传染病。十三世纪黑死病袭击欧洲的时候,把整个欧洲人口的三分之一拖进了死亡国度。

这种病的特征是高烧,脉搏微弱,可以说也招致精神状态异常。不久皮肤就干燥得干巴巴的,出现黑紫色的斑点,随即死亡。人死了之后体温还在上升,变成黑色枯干的木乃伊。高烧最后把人体完全烧光。潜伏期是一天——七天……

迎击鼠群的自卫队步调一致能对付得了吧?

“这是最坏的状态。”右川耸耸肩说,“旅游者或者货物是可能带有鼠疫蚤的吧,但按常识怎么也无法想象。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逼近的二十亿只老鼠星是几成身上带鼠疫蚤,并且能严禁其离开本县吗?”

谁也不吭声了,连记者们也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去向,该怎么办。

“本部长——副首相,副本部长——防卫厅长官在哪儿?”

冲田小声问曲垣。

“听说坐飞机逃回去了。”

曲垣用失望的口气回答。

“……广美不至于感染吧?”冲田猛然想起往宿舍打电话。虽然出来时给广美留下便条,叫她今天一夜别到医院去,可心里还是感到急躁不安。总机挂通了,冲田请对方继续呼叫,但没有回答,一阵刀子割肉似的痉挛传遍冲田的全身。

“请问县知事。”冲田用颤抖的声音问,“有什么对策吗?”

“没有。”

知事面如土色。他因身心劳累现在也颓然而坐,瘫在那里。

“据说厚生省也只有一点点疫苗,怎么也……”

“可是,这可怎么办呢?鼠疫在冬天不是极为猖獗的吗?”

冲田觉得广美的感染已经是即成事实了。那么自己也……

“据说政府已向世界保健机构(hO)请求援助。hO开始出面扑灭鼠疫,但疫苗的到来,最快也……”

知事的话含糊了。

“总而言之,hO也没有几十万人所需的疫苗。疫苗是生产,最低怎么也得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曲垣解释说。

“不是误报或者误诊吗?”

冲田不肯罢休地问。

“用血清学的方法查明是真症。这已经公开了。”

曲垣慢慢地摇着头说。

“这么说,我们得是吗?……”

没有人回答。

“不知道……”

右川使劲摇头嘟哝着。

“不知道什么,右川博士?”

冲田问。

“你也想想看吧,为什么在这些鼠群骚扰最厉害的时候恰好发生鼠疫,这不是很奇怪么?这可是过去的近一个世纪都没有的事啊……”

右川的眼睛望着远处。

“禁止逃离本县。恐怕县境的所有公路都有自卫队和警察在武装警戒。这是无可奈何的。我要是首相的话,也得下这样的命令。对于我们这些瓮中之鳖来说,能做的……”

“能做什么?”

“只有彻底扑灭老鼠,然后把杀死的老鼠烧掉。作为鼠疫菌媒介的是鼠蚤。老鼠一死,鼠蚤就离开死鼠移到人体上。就是这样……但是,我们前对手哪怕只是鼠群,也能给我们以毁灭性的打击。死马当作活马骑,守住最后的堡垒吧。那个巨大的鼠群现在也正突袭过来……”

“鼠疫苗的感染不只是从跳蚤那里来的吧?”

“不,通过皮肤和口腔都会感染哪。”

“……”

冲田不作声了。

片仓警视打破了满座的沉默。他拿警察专用无线电话,说:“告知全体巡逻警察,根据政府的命令。依然严禁避难。在县境封锁公路。禁令没有解除的希望。在追加指令下达之前要众所周知,严禁市民和全体县民外出。防备鼠群。再过两三个小时鼠群就会蜂拥而来。我命令你们竭尽全力慎重行动。鼠疫的预防注射很快就要到来。到今天半夜为止,由自卫队的飞机投放DDt(滴滴涕)。你们不得轻举妄动。上述命令立即生效。”

片仓是那种冷静的人。

好象从此开了头似的,第一师团前哨部队的无线电报告来了:

“本部,在甲府市周围,鼠群的行动急剧地活跃起来了。”

“继续戒严!”龙村猛然嘶声怒吼,“把火焰喷射班调到前面!全体队员不得离开装甲车!”

畜牲!……龙村参谋长闭上了嘴。

这时,三个男人被带进本部。三个都是中年人。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被介绍给县知事之后,他就靠近县知事身边耳语,知事随即跟身旁的县警本部长岩永警长咬耳朵。岩永再跟右川咬耳朵。然后三个人同时站起身。和三个来客一起走进特别房间。

追上去的记者群被龙村的部下挡住了。

“那不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长官吗?”

不知是谁高声叫道。

“东京地检……真的吗?”

冲田问曲垣。

“那个高个的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的吉宗检察长。另外两个不知道是谁。可是。东京地检的长官,为什么到这个地狱里来……”

举垣注视着特别房间,用沉重的声音提出一个谜。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四节

特别房间马上挂来电话,叫片仓警视和冲田克义进去。

片仓和冲田离开座位。

特别房间里,各自三个人面对面,右川博士面带怒色。他那怒气冲冲刻满皱纹的脸转向冲田,说,“有一个浑蛋散布了鼠疫菌!”声音颤抖。

“散布鼠疫苗……”

冲田从头问起。

“还不能确定。”高个子的,面貌端正的人接过去说,“我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的,我叫吉宗。这位是外事警察高桥君。那位是办理特别刑事法公安的志麻君。”吉宗检察长自我介绍说。

“我们正在搜捕一个叫D·阿达姆逊的男子。他的国籍是美国。白种人。身高一米八十三。体形为瘦型。年龄三十四岁。”

吉宗递上照片。

“就是这个人把鼠疫菌……”

冲田瞥了一眼照片说,然后递给片仓。

“各位大概知道吧,现在鼠疫只发生在非州大陆、南美大陆,还有东南亚的部分地区。随着hO的有力指导,通过各国的紧密协同作战,所以鼠疫得到了封锁。虽然不可性不是没有,但根据常识不能设想在文明国度发生鼠疫。可是,前天发现了一个类似鼠疫的患者之后,厚生省的检疫、防疫两机构立即出动追查原因,因为他们怀疑这种突然的发生是阴谋的……”

吉宗年近五十,带有都市生活烙印的脸上,现出深深的不安。

“果然,在公开发生鼠疫消息的五小时之前,准确地说是今天上午九点,美军远军司令部发来非常通报,说一个叫D·阿达姆逊的男子大约于五天前失踪了。美军方面要求CIA远东支部协助,查访阿达母逊的行踪,当然同时也委托警视厅进行搜索。这所秘密事项。阿达姆逊是个医师,在东南亚某国细菌武器研究所工作。他的突然失踪可以判断为被某国间谍组织诱拐了。所以此事应该由CIA处理。可是,现在连D·阿达坶逊的住处也不知道。恰好,今天早晨,细菌武器研究所有一个下级职员与阿达姆逊熟悉,他向美军司令部提供了重要的证词。”

在座的人都无言听着。

“那个证人对阿达姆逊抱有重大怀疑,怀疑他把带有鼠疫菌鼠蚤从研究所拿出去了。据说是在阿达姆逊得到休假飞往日本的前夜干的。那个下级职员是个黑人。但根据他的证词,阿达姆逊好象有点神经衰弱。日本鼠祸在全世界的报纸上作为文明结束的现象有详尽的报道。据说阿达姆逊贪婪地阅读那些报道,当时就进入亢奋的状态,老鼠袭击并大嚼人类,这是世界末日的情形吧,或者是对神的褒渎吧。总之,他表现出异常的兴趣。那时候,鼠群在中央线使列车颠覆吃掉了三百几十个乘客。阿达姆逊读到这段报道,脸色苍白地望着天上,混身发抖。不久,阿达姆逊就向那个黑人透露说:‘我要彻底消灭鼠群!’我想各位都知道,鼠疫是老鼠的疾病,老鼠患鼠疫就死,如果让鼠疫媒介——鼠蚤在鼠群中蔓延,那么即便是二十亿只老鼠也立刻就会死绝。我想阿达姆逊所考虑的是不是这个呢?……”

“疯子!”右川大叫。“不,是混蛋!蠢货!”

“那个研究所,为什么要培养鼠疫菌之类的细菌呢?”

冲田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概是作战略的一个环节吧。公元前三百年,有一个叫阿里克山大的国王,在包围敌国的时候,他就下令把因鼠疫死亡的士兵的衣服投进敌人的井里,结果不战而胜。此理好象古今未变。”

“……”

“据说阿达姆逊开始对这样的细菌武器研究持有疑议,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是非人类的研究。他的恼怒加剧了,他的神经更加脆弱。于是对于这次鼠群骚扰……”

“那个阿达姆逊。”片仓插话说,“他的踪迹,知道追踪到什么地方了吗?”

“五天前的大清早,他拿着一个旅行用手提包离开了横田基地。我们就知道这些。恐怕可以想象,他那手提包里就是鼠蚤。要是民间飞机,可以捡疫。但他要是乘美国军用飞机,那就怎么也没有办法了。这是现实。可以说我们现在的检疫盲点(空白点)就是美军。那另当别论,总之,我们确信阿达姆逊的踪迹就在这附近,所以我们来到这里。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对待。如果查明是阿达姆逊投放的鼠疫菌,将期望政府下巨大决心对没交涉,很有可能关系到《日美安全条约》的废止。因此,必须取得确凿的证据……”

“恐怕白费劲吧。”右川推托对方说道,“那个疯子八成让老鼠给吃了。假如不是那样,要搜索其踪迹也是不可能的。现在是鼠群逼近眼看就要冲进来的时候,要找个目击者之类的那是不可能的。请你们立刻坐上飞机撤回吧,不然的话,要染上鼠疫的。”

右川开始翻上衣口袋,冲田把香烟递过去。右川几乎不买烟,可却有一个到处翻烟的习惯。

“我们将留在这里。我们接受了命令,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找到阿达姆逊的踪迹。”志麻回答说,“我带来了警察厅给县警本部长的全面协助指令书。不过,现在首先要跟鼠群决斗吧。”

志麻是个身材修长,使人感到精捍的人。

“正是。”右川站起来,说,“只能期望鼠疫蚤不在鼠群中扩散。如果扩散的话,这里会有三分之二的人死掉,或者也许是全部死绝。政府停止了列车运行,封锁了公路。这是存心让我们和鼠群拼命。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想象的悲惨的战争就要开始了,不是么。人死在哪里还不是一码事。”

右川走出房间。他好象是下了决心,恢复了飘飘然的举止。然而在冲田看来,那是很沉重的行动。

大约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对策本部内象开了锅一样喧闹。

警察和自卫队的无线电话不住声地呼叫联络。二十几台电话响成一锅粥。

以正面甲府市为中心的大示意图,现在涂满了白色,越到那红色的边缘血色越浓。旁边的桌子上有军棋,在那上面用棋子表示自卫队的位置,随时随地按照鼠群的情报发出移动指令,修正棋子的分布。

首脑们一回到座位上,女职员就开始宣读情况报告。

冲田离开了本部。

下午四点十五分……黑暗开始包围甲府,路灯洒下寒森森的光。

冲田驱车奔国立甲府医院。不知道是几群老鼠象流水一样漫过公路。冲田没停车,一直辗压过去。在鼠肉和鼠油使轮胎打滑的同时,好歹能继续前进。冲田身上有刺痒的感觉,也可以说是蚂蚁爬在身上的感觉吧。他觉得带鼠疫菌的跳蚤正在自己身上跳,引起了皮肤反应。

如果难逃一死,那么还有知道死在哪里的坚强的神经。在以甲府为中心的广大地域,鼠疫菌正在扩散。要想逃避脸呼吸也能感染的细菌,那是不可能的。

突然,冲田想起那个疯狂的叫D·阿达姆逊医师。他眼前出现了阿达姆逊的身影,那人拿着封入鼠蚤和氧气的密封容器,从那容器里放出鼠蚤,在逼近的鼠群当中摇动着。这个身影恰恰是人类文明末日的疯狂化身。鼠类欢响了自身灭亡之笛,人类也是如此。阿达姆逊的身影正象征着这一点。

冲田想到,生命原来是这样脆弱吗。由于交通发达,从地球的这一端到那一端只用一点点时间就够了,这就关系到了使人类灭亡的问题。哪怕是大地尽头的细菌,极简单地就会蔓延到文明国度。科学的发达,把人类的生命关进了薄薄的玻璃箱内。这个作工精细的玻璃箱极脆弱,只要用手指一碰就破碎。生命就落进这样的玻璃箱里。

十有八九,阿达姆逊成了老鼠的口中食。要找到没有肉的骨头,东京来的人必须再骨头来证明阿达姆逊。也许,那家伙倒毙于他自己所带的鼠疫上了。

冲田在半跑赶回宿舍,但没有广美的影子。

国立甲府医院大门紧闭,里面有五个荷枪的自卫队员。

“让开!我是本部人员。”

冲田猛烈地砸门。

“这里被隔离了。请你回去!”

自卫队员把门打开一条缝怒吼道。

“我妻子在里面,正在作护士的帮手。请你帮我喊来,急事。”

“回去!”五个人都是年青的自卫队员。他们由于鼠疫的恐怖,一个个脸色铁青,说,“上面有严格命令,任何人不得通过!”

“求求您,啊,把我妻子喊来。”

冲田苦苦哀求。

“回去!你想患鼠疫么!”

年青的自卫队员面部抽搐着喊道。那种抽搐告诉对方,恳求也是枉然。自卫队员正把手指勾在枪的扳机上。

冲田返回吉普车。他开动汽车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医院。那是六层楼的现代化建筑。所有的窗口都灯火通明。冲田看在那灯光的下面潜伏着死的恐怖。虽然不知道鼠疫疫苗到了没有,但冲田认为广美确实感染鼠疫了。眨眼间的邂逅也许竟成了永别。这种离别的毫无情理使冲田的心凉了,一口气把不知要向哪里发泄的愤怒集中到吉普车上,集中演的速度凉了。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五节

冲田辗杀了多少只老鼠。吉普车因打滑两三次撞到电线杆和人家的墙上,没有人出来追究。大街是荒凉的大街,只有老鼠以唯我独尊的气势横冲直撞。冲田已经不觉得老鼠可怕了。悲愤令他心碎,他狂暴地驾车飞奔。

汽车来到甲府火车站附近,当他要拐过广场一角的时候,突然,摩托车从黑暗中窜出来。冲田好容易才把车停住。原来是摩托车狂徒。摩托车不是一台,而是二十几台连成一串,一起开着车灯,同时发出轰鸣,一样的速度飞奔。狂徒们穿着清一色黑衣服,戴着头盔。每个人后背都插着一面小旗。看不出来上面写着什么。摩托狂徒眨眼间就消失在街道里。

冲田呆呆地目送着他们。过了一会他醒悟过来回到本部。

对策本部内决战气氛浓重。以右川博士为首,个个充满杀气。正面的大示意图已经被红点埋住了。那红点代表几乎无法图示的鼠群。一个红色图钉代表一万只老鼠。现在那些图钉在甲府周围,挤得几乎没有立锥之地。光图钉也好象越过一万了。

“还不许可开始攻击了吗?”

“本部!到底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攻击?”

各前线部队频频传来焦噪的询问。

“还不到时候!”龙村参谋长拼命地阻止说,“胶凝剂有限,要等到鼠群本队靠近!”

“龙村参谋长!”右川怒吼道,“为什么不发动攻击?”

“我认冲火焰喷射器是有缺陷的。”龙村回过头来咬牙说道,“连续喷射只能喷射几秒钟。它不是万宝槌。充填的胶凝剂也是有限的那么些。现在,象黑山一样的,几亿,十几亿只的鼠群就要来了,火焰喷射器是用于迎击并扑灭这些鼠群的。”龙村变了脸。

冲田注视着桌子上军旗,自卫队分布在甲府市周围。白天,防卫线一直扩展到整个甲府盆地的各个村镇,晚上骤然收缩。这是决战架势。“计算机得出最终预测来了。”女职员的情况报告说,计算机预测发生变化。“首先是鼠疫菌向鼠群的扩散,发生源等详细资料输入不足,因此无法作出正确判断。根据估测,患病率为千分之二,即在十亿只老鼠中有二百只老鼠患有鼠疫,或者接近这个数字。

“患病的老鼠非死不可。今天上午十点,自卫队的飞机在市街村镇投放了九十吨触媒剂和磷化锌,鼠群中因此而死大约为六百万只。七百台火焰喷射器的战果大约为五百万只。总计死亡老鼠约一千三百万只。这是计算机得出的结果。下面是甲府市受灾预测,最大的灾害是火灾。现在,风速每秒六米。气温三点六度。干燥度……”

“只有一千三百吗?……”

曲垣叹了一口气。

“二十亿中的一千万。”

冲田无力地回答。

“你妻子怎么样啦?”

“完了,国立甲府医院被武装隔离了。”

“是么?不过,你不必那么担心。大量的疫菌即使不能马上到来,她总归是在医院,消毒是医院的拿手好戏。安全率比我们高。”

“唔。”

冲田点点头,只能抱那种愿望了。

“烧毁房屋七百户,烧死人员及……”

冲田望着黑暗的室外,突然一道闪光划破黑暗。那是照明弹发出大白天一样的光亮。

“终于,开始啦……”

曲垣嘟哝了一句。

照明弹一个接一个地升到天上。在那洒满白色光的空中,直升飞机象怪鸟一样在盘旋。

黑暗……

摩托歹徒集团成群地奔驰在黑暗的街道上。他们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明亮的灯光捕捉着挤在公路上的鼠群。摩托歹徒们使摩托车发出空不可见的威吓冲进了鼠群。他们横冲直撞,把鼠群辗压得一塌糊涂。摩托车虽然打滑,但并没有翻倒。所有摩托车都带防滑链,链条铰杀老鼠,同时把绞碎的鼠肉溅得四处乱飞。二十几台摩托车排成几列,一边辗压老鼠一边前进。

摩托歹徒们冲进住宅街,一起把车停下。他们全体下了摩托车,其中一个黑衣人举手为号。按照他的信号,二十几个人冲向民宅和公寓。他们四五个人一伙敲打各家各户的门。惊慌开门问有什么事的后民,立刻就被歹徒们击倒在地。

歹徒们盯住女人蜂桶而至。有穿睡衣的女人,也有防备鼠群而处于临战状态的女人。歹徒们不容分说强行把这些上人拉走。敢于抵抗的女人被按住手脚抬走了。其中还有和丈夫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女人,就那么赤条条被拉出去。

总共有九个女人被劫持。歹徒们把抢来的女人弄到摩托车上。

公路上的鼠群左来右往。

女人们无法从同时奔驰的摩托上下来。如果硬要下来翻倒在地,很有可能成为老鼠的食物。即便不那样的话,每个都是赤足,她们没有勇气光着脚,冲进带有鼠疫菌的鼠群逃回去。没办法,只好紧紧抱住歹徒的腰。

歹徒们灵活地摆动车把。

歹徒们唱着疯狂的凯歌一阵风似地卷走了。

不一会儿,歹徒们驾车赶到小学校的体育馆。小学校里没有人。九个女人被带进体育馆,她们吓得缩成一团。歹徒们围上来把她们扒得精光。响起一片惨叫声。

九个女人被围到一角,一个歹徒冲上来拉走一个女人。

“住手!放开我!”

女人大叫。

歹徒毫不费事地把那个女人推到床上。那个女人不到三十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被歹徒按住,听天由命。分开两腿,只能分开。歹徒只脱光半身就骑上来了……

远处的照明弹映出两个人搅在一起的身影。

“啊——哈、哈、哈、哈、哈……”

一个年轻人叫起来,跳起奇异的舞蹈。后面的年轻人随着他,“啊——哈、哈、哈、哈……”他们把赤条条的女人抢出来,发出猫头鹰一样的叫声。

照明弹不断地照亮室内。

被强奸的女人渐渐地沉浸在奇妙的感觉里。这象是恶梦,又象是陶醉。恐怖感消失了。从声音和体感来判断,这些歹徒的年龄还属于少年。或者刚刚脱离少年时代。看见他们那怪异的舞蹈,听到他们那伴舞的歌声,无论如何都令人产生世纪末之感。这也象是人类走向灭亡的仪式。女人们于是想起所谓“祭品”这个词,那祭品就是自己。其他悲哀的心情没有了,相反竞产生了某种崇高感。

女人渐渐麻木了。

在对策本部,片仓警视接到的电话是:狂徒劫持妇女,请立即出发。

“你是说,说骑摩托车的歹徒劫持妇女么……明白。”

片仓挂断电话走出本部。

“是刚才遇上的那帮家伙!”

冲田起身追赶片仓。曲垣随后追了上来。迫上之后,他们坐进冲田个人用的吉普车。巡逻车肯定会在老鼠尸骸中进退不得。

十分钟后,他们赶到受害者住宅……

他们扔下那些脸色苍白而又疾言厉色的男人。冲田驾车追赶摩托歹徒。老鼠的尸骸显示出摩托车的踪迹。

“二十亿的鼠群,再加上鼠疫。这是疯狂的序幕。被追捕的恐怖将迅速扩大恐慌。人也好,鼠也罢,都是疯子。”

曲垣说出自己的感想。

“尽管如此,也难以容许强夺妇女之类的行为。”

真是岂有此理,冲田想。

“是难以容许的,但我觉得自已理解那种心情。”

对死到临头的集团讲理性是愚蠢的,曲垣认为,伦理存在于生的一边,死的一边没有伦理可言。

片仓沉默着。

他们辗压鼠群,赶到小学较。体育馆门前有许多摩托车。

片仓率先冲进去。冲田和曲垣跟在后面。

在接连不断升起时照明弹亮光下。他们看见了怪诞的情景,九个女人并排在一起,正在被奸淫,周围是十几个黑衣人在跳舞。

“啊——哈、哈、哈,哈、哈……”

刹那间,冲田觉得似乎迷失于梦幻世界之中,女人们洁白的裸体着魔地蠕动着,在海水般淡蓝的光影里,那种蠕动看上去非常妖艳,却又让人感到一阵阵恶心。

“啊——哈、哈、哈、哈、哈……”

“不许动!”

片仓断喝道。

舞蹈突然停止。

“什、什么、你、你们……”

跳舞的歹徒们挤在一起,好象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歹徒们挤在一起拥上来了。

这是情急的反应,冲田感到杀气。

“杀掉!喂鼠!”

“男的!打死!”

歹徒在一片打杀声中逼过来了。

冲田后退了。男的没有用,需要的是女人。即使把三个人杀了,歹徒们也好象要决心和九个女人继续搞下去。

慢慢后退的冲田转到片仓身后。他认为,片仓是个沉着的人,而且习惯地狱场面,他大概能镇住歹徒的杀气吧。

手枪射击声在房间里回荡。

冲田哆嗦着缩紧身子。

枪声连响五次,几个歹徒“扑通”“扑通”倒在床上。其余的歹徒冲到窗边砸碎玻璃逃走了。正在性交的几个歹徒也光着下半身越窗而逃。屋里剩下了九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及几个没被手枪击中的歹徒。

“为什么!为什么开枪!非开枪不可么?”

曲垣质问片仓。

“微不足道的事,别问了。”

片仓平静地回避曲垣。

“什么是微不足道事?你的作法。纯属嗜血成性的杀人狂!”

“你们!”片仓不理睬曲垣,对那些女人说,“穿上衣服,快!鼠群围上来了!”

片仓说完就回到吉普车里。他拿起吉普车的无线电话呼叫对策本部警备部。

“我是片仓。强夺妇女施加暴行的歹徒,有六人被击毙,其余在逃。请与警察装甲车取得联系,发现后要就地正法。这是命令。还有,这一击毙事件要立即安排新闻播放!”

“我忘不了这一事件!如果这场骚乱能够平息,我要把它拿到法庭上去!”曲垣是这种心情,什么警告也没有,冷不防击毙六个人,片仓的作法有点过于残酷了。

“按你喜欢的做吧。”

片仓连呼吸都不乱。

“快!老鼠!”

冲田叫起来。在惨淡的照明弹映射下,校园里荡起黑乎乎的微波。

第五章 甲府大劫杀 第六节

“攻击开始!开始攻击!”

下午六点零五分,龙村参谋长下达攻击命令。

第十二师团第二联队长一等陆佐箸见,在通过甲府市外围的国道20号线辅助道路上摆开架势。从龙王镇到石和镇,联队铺开大约十公里的战线。火焰喷射器部队的十分之六左右归箸见的联队掌握。这是混成联队。

第一师团及第十师团剩余的火焰喷射部队在甲府市的北侧,也就是说,部署在山根下。

主力部队分布在20号线上。20号线的十公里路段配备火焰喷射器约四百台。根据直升飞机团的侦查得知,鼠群本队的一翼沿甲府盆地展开北上。还有另外一翼,但是得不到这方面准确的情报。所以拦截部队的主力除了摆在20号线上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这里被突破的话,甲府市必将遭到鼠群的蹂躏。第一、第十师团的装甲部队在两翼之间布阵,守在各条县公路上,这些是防备万一援救市民的部队。

箸见在战线中央的指挥所里,指挥使是一辆重型装甲车。

下午六点零五分,箸见接到攻击开始的命令,他让全军打开火口盖,顿时,在国道20号线十公里的路段上,巨龙似的火舌喷向暗夜。

根据直升飞机团的侦查得知,鼠群本队的一翼逼近了,正是象湖水一样北上的一翼。

另一方面的鼠群被树林遮住而无法确定,但可以设想山区的一翼正在南下。两翼将在甲府盆地合流,在劫掠粮食的同时向东移动。

不过,鼠群的动向很难掌握。整个盆地充满老鼠,外行人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动向,只能看见它们横冲直撞到处吃人。提出鼠群动向预测的是整理情报的本部示意图,是计算机,而最终是右川博士的直觉。

火焰喷射使国道20号线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这是地狱的场面,最大喷射距离三十米的火舌剧烈地左右摇摆在烧杀鼠群。这种情景在十公里的路段上接莲不断。

公路上挤满了老鼠,装甲车也冲进了鼠群,这在一小时之前就开始了。到攻击开始为止几乎无法计算有多少老鼠越过了公路。

火焰放射班打开装甲车车门,首先烧光车门口的鼠群开出立脚点,然后才能下车。

周围充满了烧焦老鼠发出的令人呕吐的恶臭。

箸见从车窗里看见,站在公路上自卫队员拼命把火鞭抽向鼠群。战斗一开始,照明弹就同时更加频繁地打到空中,周围亮如白昼。可以看见自卫队员在白光下浴血奋战。

火焰喷射器几秒钟就没有燃料——胶凝剂了,必须补充。这时另一个队员补上来开始喷射。稍微出现一点空隙有生命危险。

火焰喷射所及范围很快就尸骸如山。然而鼠群爬上那座山冲过来。这是可怕的气势。堆积很高的尸骸之山正在起火燃烧,鼠群好象被什么东西驱使着爬上那座火山,象流动的厚厚的沥青一样,扑灭火山冲了下来。来到近处的鼠群,它们那小小的,黑黑的,圆圆的,几万只鼠眼映在火上,象黑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火焰喷射器横扫它们,扫过之后,升起火焰的死骸堆积起来。

直升飞机在头顶上盘旋,里面的无线电话在高声呼叫。

“本部……鼠群厚度越来越高,好象是本队集结,视线所及,现在只能看见老鼠,鼠群完全覆盖了大地。”

“本部,这里是木更津直升飞机团。我们认为漫卷釜无川的鼠群是本队,估计有几亿只老鼠下来了。在釜无川内侧的甲府盆地,各处连续发生火灾。八田村、若草、昭和……所有村镇正在连续发生火灾……”

“本部!”

箸见呼叫本部。

“我是龙村。”

第一师团参谋长龙村对着话筒喊。

“我是箸见。听说了么,几亿老鼠顺着釜无川下来了。要立即恳请八间基地的战斗机团出动,进行凝固汽油弹攻击。照此下去我们也缺少胶凝剂。面对凶猛的鼠群,也只剩下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在平坦的原野上,用凝固汽油弹展开攻击。”

“明白。恳请战斗机团出动。竭尽全力!”

“明白。”

箸见透过车窗看见了远处的火光,那个方向是昭和镇。也许是鼠群包围了房子,冲进之后人们自己放的火。直升飞机团大概正在飞过去援救吧。但是对这种鼠群却毫无办法。

凝固汽油弹攻击几次提到作战会议上,然而没有得到采用。因为无法避免误投到人烟稠密地带。但是,现在各地已经正在发生火灾,箸见认为该下决心使用凝固汽油弹了。带有鼠疫菌的二十亿只鼠群正在甲府盆地集结,把它们消灭是高于一切的首要任务。

“不好!”

箸见不由得叫出声来。扑向鼠群,炽烈燃烧的火柱,猛然窜上天空。挥发油混合的胶凝剂熊熊燃烧冲到天上,那团火球满天开花,罩住了作为指挥车的重型装甲车。

“前进!”

重型装甲车骤然起动,一瞬间,装甲车成了火中的不倒翁,但那火焰迅速消失了。

“回去!救人!后退!”

然而这时箸见听见了惨叫。三个自卫队员被鼠群扑到了,跌倒的队员正在往起爬。这时已经无法识别那是自卫队员还是鼠疙瘩。装甲车怒吼着后退。它前面有一个自卫队员,他跑了起来,跑的方向是土堤,他摔了下去。看不见了。后面另一个人随他而去。一个火焰喷射班只有三个人好客易才爬进装甲车。

晚上七点三十分。

战斗机团的呼叫信号传进对策本部。

“我们是八间基地战斗机团,此刻正在甲府市上空。请指示凝固汽油弹的攻击地点。”

“战斗机团,我是对策本部,现指示投弹地点。一队去釜无川,与侦查队木更津直升飞机团取得联系,决定投弹地点。另一队去国道20号线。在辅助道路一带展开。要注意人群密集地区。”

“明白。”

战斗机团的轰鸣远去了。

“凝固汽油弹吗……”右川博士自语着,“大概没有办法,大火要殃及多少户人家啊,只好把眼睛闭上了。消灭鼠群本队是关键。汽油燃烧弹也许能扑灭鼠疫菌吧。”

“本部!我是箸见。”紧迫的声音传到本部,“快!快到道20号线!在辅助道路一带投放燃烧弹!十分火急!火焰喷射部队在各处都沉默了。这样下去再有十几分钟就得全线撒退!”

“明白……战斗机团!”

龙村呼叫战斗机团。

“立即在国道20号线辅助道路一带投放燃烧弹!”

龙村的双眼充血。

“总退却吗……”

右川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终于来到甲府了吗……”

县知事跌到椅子上。看上去,年老的县知事象一个重病人。

“警备本部!”警察无线电话响起叫声。“又发生了暴行,匪警电话一一0得到报警说,一些男人从汽车里冲出来,碰到人家就闯进去,进去对妇人和姑娘施加暴行。警察的装甲车出动了,但数量不够用,因为已经传来六起一一0匪警。请自卫队的装甲车回来协助紧急搜查。”

“明白。”片仓警视回答说,“要毫不犹豫地全部击毙!然后播放击毙人数,不严厉处置将发展为暴动!”

“明白。遵命。”

“警备本部!”

这是正要挂断电话对传出的喊声。

“站前大街的南信银行遭到抟劫!快!装甲车!”

“好!”

片仓用带尖锐的声音回答。

“使用本部专用的重型装甲车吧。”右川对片仓说,“哪怕是使用机关枪,也得把那帮家伙镇压住。不然的话,甲府市立刻就会发生内部崩溃的巨大惨案。谁都开汽车出来试试,紧急时刻怎么办?”

“第一师团——”听到右川的怒吼声,龙村开始呼叫师团,“除了自卫队、警察及消防车以外,其他车辆一律从道路上排除。排除之后继续巡逻。”

片仓走出本部。

“他的作法好象是对的。”曲垣目送着片仓对冲田说,“我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谁都出来抢劫女人,到后来竞抢劫银行……”

这也是无法预料的事态。

“仅仅是鼠群的话,估且不论,鼠疫的发生恐怕就把市民弄疯狂了,不准人们离开此地,国家见死不救,这也许正是刚刚开始。”

冲田想起了广美。国立甲府医院有自卫队员在守卫,四五个暴徒大概冲不进去。但他还是不放心。此刻的暴动将引发更大的暴动。一些丑陋的男人陶醉于死亡的恐怖,在他们的眼睛里,有大批女护士的医院不恰恰是最好的猎物吗?

幸好,到目前为止,片仓警视的果断对策在抑制着暴动心理,但这又能维护到什么时候呢?鼠群的狂奔渐渐达定点。甲府市周围不断地发生火灾。整个个灭绝的村落相当多。自卫队第一线部队显出败退的征兆。终于,战斗机团的凝固汽油燃烧弹攻击开始了。

市民只是在忍耐着挨近地域。劫掠妇女的暴行很快会造成无法平息的恐慌。

“我是第一师团!”

这个电话传来的时候刚好八点钟。

“鼠群本队!可怕的大群从被群山吐出来了。现在在火焰喷射部人都打开了火口盖,但火焰喷射器不足。请第十二师团送来一些援助我们,十万火急!”

那声音几乎就是惨叫。

“好好听着,第十二师团损坏了一部分,火焰喷射器是不足的!不,用火焰喷射器是杀不绝的。你们要挺住!”

龙村头上冒汗嘴里怒吼。

“木更津直升飞机团——向北部运动,报告出岳地带的鼠群数量。”

“明白。”

“我是战斗机团。燃烧弹投光了,要回去补充。”

“明白。”

飞机编队的轰鸣掠过甲府上空。

几分钟后,传来侦察机联络信号。

“本部,大山在摇动!向在升起照明弹,我们正在进行超低空侦查。大山表面好象是巨大的滑坡。黑乎乎的生物群象怒涛一样滑下来,几乎到哪里也没有尽头。”

听到这个报告,本部里象退潮后一样的沉默。一个个都脸色苍白。

“本队,果真是在那边吗……”

右川呻吟道。

“难以应付的事态啊!”

龙村啷哝着注视军旗,看着军旗也无可奈何。

“现在……”右川说,“防卫线要总崩溃了。”

“右川博士。”知事的声音发抖,“总得想个什么办法,总得……”声音断了。

“龙村参谋长。”

右川炯炯放光的眼睛投向龙村。

“什么?”

“快!你快呼叫喷气式战斗机。不是直升飞机。直升飞机来不及了!用喷气式战斗机,在整山区投放燃烧弹!”

“可是,那……”知事发出颤颤微微的声音。

“顾不得啦。要把整个中部山区烧光,除此而外,再没有拯救甲府市的办法了。不,不是甲府市,是拯救百姓。事到如今,鼠祸和鼠疫,再加上所有的传染病,将灭亡整个山梨县。给我呼叫长官,我要讲话。”

右川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一节

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八点十分。

防卫厅长官接电话。

“长官吗……”右川博士拿起电话就开始怒吼,“我是前线本部的右川。请喷气式战斗机群立即出动,把所有的燃烧弹都投放到甲府市后面的秩父山地。分秒必争!”右川焦躁起来。

“在秩父山地投放燃烧弹……可是……那个么……右川博士……”

“别不作声!现在要分秒必争!所以才要喷气机!一犹豫等于把甲府市二十万人杀死了。对二十万万人的生命见死不救,你打算负什么责任!”

“可是,想想那情景吧,大风马上就会使烈火扑向甲府市。消防活动不是极本就无法进行吗?到那时,这个责任,究竟……”

“算了!胡搅蛮缠的家伙!”

右川“叭哒”“叭哒”直跺脚。

“右川博士,首相在这里,请等一下,仰仗首相下决心吧。”

“随便好啦!”右川把话筒摔出去,充血的眼睛凝视着前方,“在他们商量的这段功夫,鼠群本队就雪崩似的卷进来了。”

不管是谁,右川都以激烈的言辞谴责。

“本部!”

就在那时,侦察机还在不断地传来联络呼叫。

“这里是本更津直升飞机团。鼠群继续象滑坡一样涌来,其前锋已经突破第一师团的防线。第一师正在后退!从敷岛开始,汤村,冢原,吉府中,茶道,一直到国道140号线一带的春日居附近,鼠群正在展开!”

“本部!我是第十二师团!”

“第十二师团,讲吧,我是龙村。”

参谋长龙村的声音已经有气无力了。

“第十二师团第二联队要撤离国道20号线辅助公路。这里再也支持不住了!火焰喷射器的腔凝剂用光了。再说用火焰喷射器也挡不住。四面八方鼠群如潮。鼠群竟从燃烧弹的大火中一边燃烧一边爬过来。究竟会怎样!轧死这一群,新的一群从它们身上越过,又扑上来了。此刻,国道20号线辅助公路整个被盖在鼠群的波涛下面。惊人的大群!”箸见联队长的声音几乎就是惨叫。

“箸队长,别撤退,坚持到底!”龙村嘶哑地怒吼,“在辅助公路上坚持到底!别退!”

“是的,龙村参谋长!”右川叫道,“让他们不要撒退!第十二师团败退进入甲府的话,一旦有事就寸步难行啦!而且让市民知道了就会发生非常事变!”

“箸见联队长,火焰喷射器要是不行了就用装甲车,用装甲车碾杀!”

“不管用!装甲车已经糊满血肉在打滑,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危险状态,而且所有的防线都在崩溃,是鼠疫诱发了士兵的恐慌心理。到处都已经开始撤退。已经无可奈何了,只得缩小战线!”

箸见联队长本人,现在也被恐怖震动了。

“撤退!”

箸见把指令下达到联队。鼠群把国道20号线辅助道路埋在鼠波下面,现在已经看不见地皮了。公路、田野及住宅全都埋在清一色的黑波下面了。在公路上象龙口一喷吐火蛇的火焰喷射器完全沉默了。

一边碾轧鼠群一边撤退的装甲车车上爬满了无数的老鼠,车顶上,发动机罩上,到处都有老鼠在来回跑动。

老鼠爬上挡风玻璃,挡风玻璃上糊满了鼠尿。那是一种黄褐色的液体,看上去好象那里面包含着以鼠疫菌为主的各种各样传染病病原菌。雨刷器缓缓地刮拭着鼠尿,箸见看在眼里,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鼠疫菌好象从缝隙里钻进来了。远处有不断升起的照明弹映照过来,映照在混有鼠尿的挡风玻璃上,呈现出可怕的红色。

“本部……”

箸见呼叫。

这时候的本部,已经没有回答他的呼叫的功夫了。

侦查机传来的情报使本部知道,毁灭每时每刻都在逼近。

“顺釜无川下来的几亿老鼠开始在龙王镇一带上岸!战斗机的燃烧弹攻击没有成功!”

“本部!我是第十师团……这就撤退。”

第十师团分布在龙王镇一带。

“我是第一师团……再也坚持不住了。正在收缩战斗!”

“完了吗……”

龙村参谋长茫然若失地望着右川。

“节节败退?……”

右川漏出重重的话语。

“长官到底……”

龙村第一次露出对长官的不满。

“政治家不顶用。”

右川的话声带着颤音,很低沉。

“现在正值冬枯季节,他们害怕山火在广大的秩父群山蔓延,山里还有几十座村落。而且,烧光之后必然造成水害,各处都会出现泥石流和洪水,从而造成悲惨的灾难。这个责任,也要考虑到啊。”

“可是……”

尤村正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来了这样一个电话:“暴徒!暴徒袭击医院……”讲到这里,声如裂帛的尖叫断掉了。

“暴徒袭击医院!哪个医院……”

右川应声站起问。

“不知道……”

接电话的警官呼叫回答。

“呼叫片仓警视……快!”

“第一师团!”龙村呼叫室内治安部队,“暴徒侵入了一家医院!排除!击毙!”

冲田克义这时已经冲向门口,跑出了开锅似的的本部。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二节

暴徒拥向国立甲府医院是在八点二十分过后。

大小汽车五台,满载着四十多个男人。医院大门被封锁了。自卫队员正在荷枪警戒。领头的大型汽车乱撞大门。门被撞碎了,玻璃乱飞。四十多个人眨眼间就把自卫队员打倒了,夺去了自动步枪。

暴徒蜂拥而入打到院长室。

厚生省传染病对策本部设在院长室。里面以院长为首,有三个厚生省的派遣人员,还有两个女护士。

“交出鼠疫疫苗!”

暴徒们端起自动步枪索要疫苗。这些人都是些二十到五十岁的男子,形形色色都有。每个脸上都歪扭出恐怖,痉挛出亢奋。

“静一静。”院长制止道,“疫苗正在紧急制造,现在这里……”

“藏起来了!混蛋!”几个人踢倒桌子,“大人物们不是已经全部注射疫苗了么!只是对我们,见死不救哇!”

“注射吗,仅仅那时的事……”

“住嘴!”一个中年的秃头男人把枪口顶在院长的胸口上,说,“现在马上拿到这里来!不然的话,把你们全杀掉!已经有几千人被老鼠吃掉了。怎么样?全部灭亡吧!杀了你们……”那个男人脸色苍白,只有眼珠一闪一闪地冒火。

“没有疫苗。”厚生省派来的工作人员插话说,“连我们也没受过预防注射。”

“撒谎!打死他!”

挤在走廊里的暴徒发出一片喊叫:

“官员和大人物全部注射了!”

“打死他们!”

“不注射就整治护士,怎么着也是死么。”

“对!女人!抓护士去!”

暴徒们一迭声地叫嚷。他们散了伙开始在走廊里乱跑。院长室里的两个护士被拖进暴徒堆里,很快就被当场剥光了衣服。

“住手!不住手吗?”

年老的院长站在那里要阻止,这时不知是谁用自动步枪一阵乱射,院长浑身是窟窿倒在窗边。

“都杀死!杀!”

厚生省来的三个人逃到墙角,自动步枪枪弹追过去,三个人全身是眼贴到墙上。

“把女的带到屋顶,在平台上干!”

暴徒们在医院里横冲直撞。

冲田广美在五楼的护理中心。她知道暴徒侵入医院了,当传出索要疫苗的吵闹声时她还不怎么担心。不过,各病房都挂了锁,接上了自动装置。

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来啦!快躲起来!他们在搜查女人!”

不知是谁发出了尖叫。

可是,没有躲的间隙。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一群暴徒冲过来了。护理中心有六个护士,她们被突然捉住拖了出去。

广美被两个男人抬着。男人们完全处于疯狂状态,一个脸部歪扭,瞳孔缩小,燃烧着异样的邪光。五楼顶上是平台。广美被抬到那上面。已经有几十护士被按在那里哭喊,她们赤身露体。广美也被扯下衣服,眨眼就被扒得精光,强行按倒,连喊叫的功夫都没有……

平台上挤满了黑人和白人,黑人是那些暴徒。白人是裸体的护士。好象三十几个护士全被抓来,扒光,奸淫。广美被暴徒们任意摆布,数不清的男人向她猛烈进攻。广美觉得就要这样被捅死了。

所谓性欲是什么呢?突然,空空的大脑涌出这样一种念头——好象是动物用角刺死对手一样,男人正在刺杀女人,她觉得男人是另一种生物。也许男人是刺杀女人的生物,女人是被男人刺杀的生物。

男人和女人没有共同点。这同老鼠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一样,只有仇恨。那种仇恨的精液糊满了下身。

夜空中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照明弹照亮了甲府,直升飞机在不间断的照明弹中盘旋。一架直升飞机飞过来,看见了下面的疯狂场面。谁用自动步枪一阵乱射,直升飞机吓得飞走了。

“警察来啦!”

有人叫道。

“带上女人逃!横竖这些女人也是死。绑架她们!”

这一声叫喊使暴徒们更加疯狂了。

到处都响起女人的惨叫。广美被一个男人搂住,那个里人让广美服从他。

“你给我做女人,不许争辫。你在这儿看看,让老鼠吃了也是死的。”

那男人用可怕的力量托起广美,拖着一丝不挂的广美冲下楼梯。别的女人也是这样,赤条条的被男人拖着,哭着,呻吟着。

广美被弄进电梯,到这时她才睁开眼睛看那个男人,那男人个头低矮,肩膀很宽,身体壮实,是个四十岁左右工人模样的人,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亢奋,亦或是死亡的恐怖,他的小眼睛象烧着了似的充血。他是个秃顶。秃顶把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让广美披上。

一楼大厅里有一群医院里的男人。他们一看见暴徒就四散奔逃。

哭喊着的女人们被塞进汽车。也有坐在地上抵抗的女人,但也被捉住手脚弄进小汽车。暴徒中有几个人用自动步枪朝医院的药房射击,一台汽车开起来,汽车四轮桂着防滑链,喀吱咯吱咬着路面。

冲田克义开动吉普车离开本部。吉普车车轮上装着防滑链。冲田驾车朝国立甲府医院飞奔。鼠群象微波一样在公路上荡漾,但没有使冲田感到可怕。他脑袋里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恐怖的事态。冲田感到危险和恐惧的是,暴徒是否袭击有许多女人的大医院。

这时候广美正在遭受袭击……。

冲田打开吉普车上的收音机。

“……鼠群大约为二十几亿只。展开在国道20号号线辅助公路上的第十二师团第二联队,八点十五分开始撤退。八点十五分到现在,鼠群时刻向甲府市逼近,正在完成一次大规模的集结……”

冲田关掉收音机。

暴徒冲击国立甲府医院,山裂广播电台好象连不知道。

……但愿平安无事。

听到第一次报警就冲出来的冲田并不知道暴徒的规模。不过,医院里配备有自卫队员,能突破这样的医院,那将是非同小可的集团。

在前方,黑波涌上来了,看上去象潮水掀起了波浪。

“畜牲!他妈的!”

冲田叫起来,在车灯的照射下,无数的老鼠眼睛闪闪发光,公路看上去象镶嵌着宝石一样。冲田挂上加力档,身体里一股热流往上涌,打消了对鼠群的恐怖感。加力档一挂上,冲田驱动吉普车朝鼠群正中央猛冲进去。

片仓警视得到联络时是八点二十五分。

“几十个暴徒冲击甲府医院!”

管无线电的警察呼叫。

片仓当时在南信银行站前分行,正把七八个手持散弹枪的暴徒遇到二楼。

听到报告,片仓回到等在大门前的本部专用重型装甲车。

“把自动枪借我。”

片仓向自卫队员借了一支64式自动步枪。他拿着枪又返回去。

登上搂梯。

登上去的地方是玻璃门,他从楼梯的顶部伸出枪筒,隔着玻璃门扫射。玻璃乱飞,黑暗的室内传出惨叫。换一个子弹匣再全都射出。64式自动步枪发射速度为每分钟五百发子弹。一个弹匣是二十发,片仓总共打出四十发,他还在装弹匣。

“别开枪!我们投降!”

叫声传上来。

“排好队出来!”

片仓喊叫的同时伏在走廊一角,等在那里。里面的人挤成一团出来了,自动步枪对着他们扫射过去,他们连惨叫也没发出来就裁倒了。

片仓下了楼梯。

“坚持一下尸体。”

片仓一边对部下说一边回到重型装甲车里。

装甲车驶往国立甲府医院。

“鼠群在急剧增加。”队员向片仓说明,“第一、第十,第十二各师团被迫撤退,您看到底会怎样?”

“不知道。果真那样的话,本部大概会停止送电。要停电,各家各户要关紧煤气开关。那样一来,如果不点炉子的话,至少大概不会引起火灾。因此,要让全体市民周知……”还可以,鼠疫的恐怖就把市民投进了绝望的深渊,夜深的同时鼠群增加了,这是二十亿只的鼠群。计算机显示出,急性败血鼠蚤在二百万只老鼠身上扩散,即便能挡住鼠群也防不了跳蚤和病原菌。

被二十亿的鼠群围困,在黑暗中屏息的二十万市民,果真能那么冷静么?

人们的需求不一样。

其中就有迷于恐怖的男人为掠夺女人而狂奔。

好象是圣安娜飞机在低空飞行,圣安娜飞机正在播撒什么粉末。在照明弹的映照下,白色粉末满天飞舞。

“是在投放杀虫剂,据说那东西也由于缩小制造规模而药量有限?……”

“杀虫剂?……喂,那是……”

片仓把目光从天上收回,看见前面路上异样的东西。鼠群把公路埋起来了,在鼠群当中鼓起一个黑包。

“是汽车!”

打探照灯的队员叫起来。好象是一辆小型吉普车正在遭受鼠群袭击。一个男人站在汽车顶上,用上衣拼命扑打成群的老鼠。

“混蛋!”

驾驶员加快了车速。

“打开门滚进来!”

重型装甲车停在那人身边怒吼道。

那人钻进来了,十几只老鼠也同时爬进装甲车里,车里的几个人把它们打死扔出车外。

“多亏你们……”

冲田看见了脸部痉挛的片仓。

“你干的事太鲁莽了。”片仓冷冷的目光逼视冲田,“是自杀行为!”

“我要去国立甲府医院,我妻子……”

喉咙里一阵阵哽咽。

“是这样?”

片仓轻轻点了一下头。

“国立甲府医院的现状传来了。”通讯员报告说,“暴徒大约是几十个人。据说三十几个护士被带上楼顶平台。在遭到集体蹂躏之后,被赤条条地带走了。还有,有十几个暴徒逃迟了,他们躲进一楼休息室,用从自卫队员手里夺过去的自动步枪和警察部队对峙。据说裸体人质有十名左右,因此无法下手。发现了几具尸体,是院长及厚生省派来的三名官员。”

听到这个说明,冲田浑身发抖:遭到集体施暴之后,又裸体被带走了……

“给我快开!”

片仓只能说这样的话了。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三节

国立甲府医院的正面大门有县警的装甲车挡在那里。

片仓警视在重型装甲车里呼叫县警指挥官了解情况,他接管了甲府署搜查课警部的指挥权。

“暴徒十五六个人。护士九人赤条条地被扣作人质。暴徒在一楼候诊室附近用长椅等物筑起了路障。我们无法靠近,正命人去取催泪弹,他们好象有三枝自动步枪。”

“住院患者怎么样了?”

“各楼病房都上了锁,用床等东西堵了房门。”

“被劫走多妇女?”

“据说二十名以上,但准确数字不清楚。”

听到这里,冲田悄悄出了装甲车。

“喂,你要去哪儿?”

片仓责备地问。

“我去和暴徒谈谈,请让我去吧,我妻子怎么样了?……”

“好吧,你要小心。”

片仓痛快地答应了。

冲田走进满地碎玻璃的大门,穿过休息室来到走廊,走廊是U字形的,冲田一直走到拐角处。

“听着!”冲田叫道,“我不是警官和自卫队员,也没带武器。我到那边是有话要说,别开枪啊。”

“知道了,过来吧。”

过来一会儿传来回答。

冲田拐过走廊,前面是长椅堆在一起形成路障,有几个男人站在那里,冲田走近了。

“你是干什么的!真他妈的莫名其妙!小心你的脑袋!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们已经豁出去了!”

对面一个缠头男人恐吓道。即使不恐吓,他那抽搐的表情也咄咄逼人,知觉死的心情一目了然。

“我的妻子,护士中有我的妻子。”

“你是说你的妻子!你是说要让她回去吗?”

“是的。”

“扯谈!把女人放回去我们怎么办!”

那个男人嚷叫起来。

“干这种事算什么呢?现在二十亿只老鼠……”

“住嘴!别他吗的说教了!我们要拿你这家伙血祭啦!”

枪简伸出来了,充满杀气。已经杀死了院长和三个官员,对方的话声包含着这种暗示。

“明白了,要杀死我的话,请让我和妻子见上一面。”

“见老婆。见你妈个蛋吧!不管是谁,得上鼠疫马上就死。女人是我们的了,到死也不会放的。现在就在这里轮流抱着干呢,干!干!拼命地干!聪明点儿赶快滚回去,回去告诉他们,要是用他妈的催泪弹什么的,我们就在这儿把这些女人杀死!乖乖地把我们和女人一道放走,不然的话,我们死的时候,就和这些女一道去了。”

枪筒象蛇颈一样在摆动,冲田扭头往回走。

“救命……”

响起女人的哭喊。冲田心里一惊停住脚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妻子的喊声。

“你要找死么!”

背后传来吼声,冲田重新抬起脚步,他感到断肠般的难受,如果,那叫声是广美……一丝不挂,正在被轮奸,这凄惨的身影浮现在冲田眼前,他双眼冒火。

冲田回到装甲车里,对片仓讲明经过后,说:“请不要使用催泪弹。”

“不使用催泪弹难以救出妇女。”

片仓不肯让步。

“可是,一使用就等于把女人们杀了。他们就是这种心思。”

“可也是啊。现在人人都感染了恐慌,和老鼠一样了。不害怕人类的老鼠好象不是老鼠了。这帮家伙也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理智,恐怕会随随便便地就把什么人杀死。”

“全都疯了……”

冲田的声音哆嗦,觉得有某种东西从根基上开始发狂,其原因不在昨天和今天的人类身上,而是在几十年几百年前就开始了,这种疯狂在静静地潜行。首要原因是人类增长过快,膨胀的人口在狭小的国土上追求舒适的生活,为满足个人愿望而毁坏山林原野,光是高尔夫球场就占了国土总面积的五百四十分之一。每年的树木采伐量非常庞大,这些树木都成了建筑材料,成了纸浆。即使这样,也还是满足不了增殖过度的国民需要的百分之几。

人们疯狂地奔波,只想吃光自然,毁灭自然。而且,政府竟许可几十万人狩猎,许可他们杀戮为数不多的、不过是勉强生存下来的鸟兽。狩猎团体在山林原野中举行集会,竞赛所杀鸟兽的数量。

鸟兽骧减成了同意鼠群爆炸性产生的许可证,这是一目了然的。这到底是谁的责任呢?……

细菌武器研究所的医师把鼠疫菌拿到这里来投放。说那个医师神经衰弱,那神经衰弱也是受到压力的结果,是所谓细菌武器研究——反人类的研究的巨大压力。

疯狂在呼叫疯狂。这种疯狂的结果就是现在这种样子,暴徒们冲进他人住宅,掠夺他人妻女,施加集体暴行……逐渐升级为,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用自动步枪扫射,升级为危险的恐慌。

老鼠因竹子结籽而狂喜,为了增殖而增殖,现在只好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狂奔。人类和这些无知老鼠没什么区别。

“确实是疯了,人类本身正在发疯。不幸的是,这个山梨县被选中作为人类的肿瘤。我必须尽职尽责,完成肿瘤的自我治疗。这也许是徒劳无益的,但作为阻止崩溃的一点阻因,也许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的行为而已。”

片仓用平静的口吻说着。

“你要干什么?”

片仓平静的口吻使冲田不寒而栗,片仓的冷静不近情理。

“催泪弹一到就开始攻击,你同时跟我冲进去。只能这样。”

“你打算杀死人质吗?”

“可能要牺牲几个人,这是迫不得已的。趁伤口小的时候就要堵上,对策不严厉的话,很快就会扩大为无法收拾的暴动。”

“可是,那样干的话,如果人质被杀,你……”

冲田说不下去了。

片仓讲到这里也噤口不语了。

“老鼠!……可怕的大群涌上来啦!”

装甲车驾驶员嚷了起来。

冲田从窗口向外看,装甲投出的探照灯光柱中,黑色的波涛漫过来了,那波涛灌满整个公路,密密麻麻水泄不通。这好象是梦幻中的情景,无数的黑眼睛镶嵌在波涛上闪闪发光。那小小的光点无际无边,象连到天上一样溶入后面的夜空。

“让警察部队便二楼!”看见鼠群,片仓向甲府署的警部下达命令,“上二楼,潜入楼梯附近的病房。当暴徒被鼠群追上二楼,我们趁他们避难的时候进行狙击,开枪击毙!快!”

“明白!”

警部下了装甲车。冲田从窗口看见,警察部队按警部的指示跑进医院。这时鼠群已经来到身边了。几十只老鼠象滚动的圆球似的,连蹦带跳地随着警察部队的脚跟跑迸医院,看上去象猎狗和主人闹着玩一样。

很快,视线被鼠群封住了。金属似的叫声汹涌澎湃,鼠群把装甲车包围了。这声音不是动物的声音,简直就是恶魔的嚎叫。这摩擦铁棒的声音喋喋不休,在诉说着无法形容的邪恶。冲田把耳朵捂起来。

然而,堵上耳朵身体也动不了。鼠群雪崩似的冲进医院。

“那些光着身子的女人!”

冲田惨叫起来,广美!赤裸的广美要被吃掉了……见到一只老鼠就跌倒的广美,何况还光着身子!

“我去救她!”

冲田把手伸向门边,手被片仓捉住了。片仓的手象铁钳一样有力。

“开装甲车冲进去!”

片仓按住冲田对驾驶员喊,“冲进去!”

重型装甲车开动了,它突破太门的残骸,进入休息室。就这祥,它发出巨大的吼声。冲进U字型走廊的一角。角壁被撞碎,西侧的墙壁倒塌了,这是办公室的一部分。强行的冲击,扬起倒塌墙壁的尘埃。

在走廊尽头,装甲车停下了。

片仓拿起话筒说:“鼠群!正在陆续结成本队。快!立即到二楼避难!……”

警告还没喊完。已经嘀起一片惨叫,飞出绝望唪嚎叫的女人声音。眼前跑出一群男人和女人。

楼梯已经被鼠群埋起来了。一个男人一边嚎叫一边踢打老鼠,拼命奔上楼梯,他身上挂着老鼠。

走廊里充满了女人的叫,老鼠正往赤身露体的女人身上爬。

“快跑!”片仓叫道,“拼死命爬上楼梯!”

有的女人身上被鲜血染红了,还有的女人东倒西歪地跑着。

“快跑过来!离开老鼠通路!往我这里跑!”

冲田怒吼起来,装甲车紧紧地堵在走廊上,即使打开门走廊也不通。

二楼传来几声枪响。

最后面的女人摇摇晃晃出来了,白白的屁股上挂着两只老鼠。她的后背喷出血来,即使如此,她终于爬上了楼梯。

又传来几声枪声。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四节

晚上九点二十分。

前线本部一片沉寂。

“侵入国立甲府医院的暴徒已被镇压,击毙十四人,九名护士已经救出,还有二十多名护士被暴徒劫走,现在去向不明。现在广播鼠群情报……”

山梨县电台在广播。

鼠群的状况由各师团及直升飞机团随时通过无线电传来。

九点二十分到此刻,鼠群在以甲府市为中心的广大地域完成集结。在甲府盆地南部,毁灭的村庄超过三十个,基本上都是火灾。鼠群在平原地区一边劫掠粮食一边北上。这些是发生富士山周围的鼠群。其前部已经迫使布置在国道20号线辅助公路的第十二师团败走,现在已经到市区。鼠群的数目看起来达几亿。

另一路是顺釜无川下来的几亿鼠群,这一群发生于南阿尔卑斯一带,也就是把韭崎市化为灰烬的那一群。它们在龙王镇那一带上岸,在劫掠西部盆地的同时沿国道20号线东上。这一路迫使布置在龙王镇一带的第十师团败下阵来。

还有更大的鼠群本队,从秩父群山象滑坡一样下来的十几亿老鼠是主力。它们眨眼间就突破了第一师团的防线。

鼠群从北、西、南上面扑进甲府,只有东侧有个开口部。可以断定,完成大集结的鼠群将通过这个开口部扑向东方。

……向东?

右川博士闭上了眼睛。

只有坐视。对现在的右川来说,已经没有对策了。自卫队的火焰喷射器沉默了,充填用的胶凝剂用光了,现在在各处的不过是零散的火焰喷射。面对四面八方突袭过来的鼠群,火焰喷射器并不是有效的武器,但如果连这玩意都哑巴了,那就没有办法了。

没想到布置在西北南三个方面前自卫队这么容易败下阵来,这是右川的失策,其失策的原因是由于鼠疫。本来就存在恐怖,鼠群只不过在极小的方面证实了疯狂的贪欲,把人类作为食物只不过也是可怕的机敏,人们如果被围困,到最后,再刚强的人也会脊背发凉。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种种惨案,都证明了与鼠群搏斗的徒劳无益。

这种恐怖再加上鼠疫。鼠疫菌虽然以急性败血鼠蚤为媒介,但要是尿液中有的话,那么唾液中也会有。因此,人和老鼠一接触就等于是注射毒液。

自卫队没有掌握任何一种有效武器,因此败下阵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朝东?

东方有什么呢?右川心里在嘀咕。

本部里压抑着窒息的空气,只有电话不断地打进来。

晚上九点三十二分。

突然,电灯熄灭了。

县政府安装有自备发电机,开动后几分钟电灯又亮了。

同时,东电变电所来电话说,“鼠群!大群老鼠冲进变电所,所有的装置上都爬满了老鼠,电火花四处飞溅,线路一片混乱。这样下去……请给予援救。我们被围困了。”

“明白。”

龙村参谋长呼叫第一师团市内治安部队,让他们赶赴东电变电所。

“终于,来了?……”

右川嘟哝着,东电变电所和县政府只隔两条街。

那只是前奏。

市内各处开始传来猛烈的紧急报告,电话连一秒钟的间歇都没有,大多数是请求援救的。

市内巡回治安部队是由警察及自卫队的装甲车组成的。通过治安部队的报告,本部得知鼠群急剧增加,几百群,几千群正在横冲直撞,但当你刚一察觉某一种的时候,某一起已经消失了,膨胀为更大的群体,象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已经不能称其为群了,遍地都是老鼠,无边无际。

“直升飞机要再一次发出劝告,不!不是再一次,今天夜里一直到天亮要连续不断地发出劝告,要反复告诉人们,要沉住气!不用使用一切取暖设备!要忍耐!不要轻举妄动!只要关紧门窗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右川对龙村说。

右川的白发粘在前额上。

鼠群急剧增加的地方祸不单行,送电断绝了,室外的黑暗中只要鼠群发出的金属音,不,是被咬门板,咬屋顶发出的恐怖声音淹没了。

极度恐惧引起的轻举妄动比什么都可怕。

从现在开始是夜间了,是无尽无休的长夜。

十九万五千市民,最终能忍受得了这种漫长的黑夜吗?……这种不安存在于闭上眼睛的右川心里。严重警告正在发出,各家各户要团结,于是命令难以防鼠的木造房屋的居民到大楼里避难,要彻底告知大楼里的居民不得拒绝避难。右川在尽可能地考虑周全,稳定形势,但也不能因此就没有不安的心情。象站在破拉门的房子里一样,不安的穿堂风一个劲吹动右川的身体。

恐慌心理更可怕,右川明白了恐慌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就拿老鼠来说,平常,老鼠的行动半径极为狭小,为了寻找食物而进行远征的时候,它也顶多以十几米为限。老鼠的视力极弱,在通过建筑物的墙缝时,它得用胡须一边试探一边移动,即使这样,它也只走熟悉的通路。如此胆小娇弱的老鼠,现在竟是这种状态——从广大的南阿尔卑斯,从秩父群山,从富士山麓,在整个中部山区遥相呼应,聚积,分散。在反复聚积分散的同时终于形成了巨大的集团,长驱直入移动几十公里,现在向甲府市大举进攻。这不是老鼠的本能所为,而是集团恐慌产生的疯狂,由于疯狂所以进攻。

大多数人被恐怖所驱使而狂奔。陷入这种境地的人觉得悬浮在空中被推走。这就是恐怖的能量,巨大的能量使重量消失了。鼠群的大举进攻就是这种盲目的能量。

右川曾经亲眼见过这种能量,一九五0年爱媛县宇和岛冲的许多岛屿上出现了沟鼠的大发生,当时,爆炸性增殖的老鼠洗劫了所有海岛,迫使岛上居民离开岛屿。最后食物没有了鼠群集体投入大海。右川去追赶,让一只不知就里的渔船靠过来,渔民看见微波后以为是密集的鱼群,他摇船过去刚要下网就仰面朝天倒下了。原来是大鼠群。这群老鼠在宇和岛登陆。

在宇和岛登陆的老鼠进一步反复大爆发,在第二年真就形成大规模进攻,一直进攻到高知县的宿毛。

《古今见闻集》上记载,安贞年间,在伊豆的黑岛(宇和岛海上的岛)上看见波浪起伏,渔民过去撒网,打上满满一网老鼠。另外《一言一语》也说,天明五年。在萱部海上看见海面呈沙丁鱼的颜色,渔民过去撒网,捞起十筐老鼠。

右川从一开始就知道,鼠群的疯狂能量是不可轻视的。

被二十亿这种沟鼠围困,再加上鼠疫的威胁,二十万市民被逼进黑暗的深渊,他们能不被恐慌所控制吗?

这一点,右川心中没数。

片仓警视是个少见的有能力的人物。为了制止恐慌,他一开始就使用了子弹。这种正直果敢的举动抑制了市民的情绪。不过,那些对手是暴徒,如果恐慌心理控制了善良的市民,到那时,枪弹是无能为力的。

夜里九点四十分。

市内的甲府监狱要求自卫队增援,说是犯人暴动的气氛很浓。鼠群象水在倒流一样,开始翻越监狱的高墙。

这时候鼠群巳经遍及全市的所有街道。从甲府火车站到官厅街一带,黑色绒毯也在渐渐迫近。

然而,这情景谁也看不见,街上现出一片漆黑。具有自备发电机的大楼屈指可数。现在连照明弹也熄灭了。照明弹毫无意义了。甲府市被缴械了。只有市内巡回的装甲车,用探照灯映照阴森可怕的黑绒地毯。大多数装甲车也不动弹了,碾轧过的道路上是过于厚实的生物。

起风了。刮起了寒风,电线发出“呜呜”的哀叫声,象是风竹哨发出的声音。

弦月把几乎看不出的青光从云缝里投下来。

大街上鸦雀无声。不过,只有金属磨擦似的鼠群嘶叫声很高,而且越来越高。这声音与竹哨混在一起,使人们浑身打冷颤。

偶而,直升飞机一边广播本部警告一边飞过上空。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

曲垣五郎在本部。

曲垣接到电话,只有电话还畅通。

“是谁——”

极遥远的声音传进受话器。

“冲田吗?我正担心你呢。你到底在什么地方?”

曲垣高声怒吼。本部里看不见冲田的影子有一个小时了,估计他是去国立甲府医院了。但当时曲垣没有离开本部。没有装甲车是危险的。

“鼠群、盖住了、地皮……”

冲田的声音象是从梦幻世界里传出来的,有气无力,没有升降调。

“你在哪里!”

“哪里?不知道。在黑暗中瞎摸……”

“等等,你一个人吗?坐的什么?”

“哦,一个人。在医院的救急车……”

“危险!那!找建筑物的标记!向装甲车靠近!”

“比那重要,你知道医院里被劫走的女人去向吗?”

“那个嘛,不,不知道。你的妻子没有获救吗?”

“被劫走了。”

好象是精疲力竭的声音,很低很低。

“无论如何,把建筑物的标记……”

“不,我,我要找广美。”

“等一下,别挂断!出动装甲车,我也一起去找……”

“给我!”

右川把电话接过去喊:“冲田——”

然而,右川把受话器从耳边拿开了。

“这家伙,想死啊……”

右川注视着受话器嘟哝了一句。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五节

几百,几千只老鼠在车灯前奔跑。

在开出医院的小型汽车上,大约有十几个女人被光着身子弄进车里,暴徒们抱着各自的女人,一人一个。这就是宣告占有了。

冲田广美被秃顶的中年男子从背后抱着,乳房被那人大把地握着,寒冷使广美发抖、上牙齿直打下牙齿。除了寒冷之外,还有对于支配这些男人的疯狂,对于这种疯狂的畏惧。他们一个个都失去了正常理智,显示出异样的亢奋。要是看看他们的眼睛,就会使人觉得,那不是野兽一样闪着邪光的眼睛吗?

搂抱广美的中年男子将勃起的物件顶住广美的身子。他刚刚在平台上就已经发泄了欲望,那还不只是与广美一个人,别的女人他也弄了。广美感到,现在这些男人的性欲并不是肉体的需要,而是一种精神的饥渴,怎么发泄精神也不充实,无法安心。

这以后将会怎样呢?……广美不能思考,也没有思考的余地。在一瞬间被击碎的意识还仍然处于粉碎的状卷。不过,她只知道,自己成了象野兽一样的男人的手中物。

小型汽车一边用防滑链碾压鼠群一边走。他们专走胡同,好象是在躲避警察和自卫队的巡逻车。

汽车跑了十几分钟,有几个男人下了车,每人抱着一个裸体女人消先在黑暗中。

又过了一会,汽车停下,拥抱广美的那个男人先跳下车,然后把广美拽下车。他扯着广美的手走进小巷。这里好象是一家小小的出租房屋。

那个男人害怕周围的的亮光,用上衣把广美包起来抱在自己胸前,打开门锁。二门里有厨房。屋里有胡乱铺放的被褥,连床单也没有,被头周围肮脏污黑。

那个男人挂上锁,然后从厨房里拿出啤酒让广美喝,广美摇头拒绝。于是那个男人就冷不防地跪伏在广美面前,说:“您象女神一样,做我的妻子吧,啊,啊,求求您了,就这样。”

那个男人爬到跪坐在那里的广美背后,用舌头舔广美的脚心,广美徐徐退避。

“不行吗?是么!不行就把你杀了喂老鼠!”

那个男人突然冒出疯狂的火气。在明亮处那个男人的相貌看上去阴险而残忍。他个子很矮,光秃秃的额头也狠窄,他那额头中间瘪下去的地方油光光的。他的眼窝塌陷。

“你被老鼠吃光了,谁也不会知道!”

那个男人吓唬广美。

“我做。”广美一边后退一边说,“我做你的妻子。”

那个男人的恐吓非同小可。

“当真吗?”那个男人膝行过来按住广美的肩头说,“我是很固执的人,我如果发现你说谎的话,可就怪不得我啦。”

“当真。”

“给我做妻子吗?”

“是,做你的妻子……”

广美点点头。

“那样话,我要保护你,啊,我的妻子……”

那男人将广美按倒在被上,把嘴唇贴上来。广美闭上眼睛张开口,男人的舌头擒住广美的的舌头开始嘬吸。广美一阵恶心,拼命忍耐。男人把他自己的唾液送进来,广美把心一横将那唾液咽下去。那带有口臭的唾液粘乎乎的,好象混有什么东西腐烂后的酸臭。

男人继续嘬吸她的舌头,死乞白赖没完没了。舌头被连续嘬吸感觉已经麻痹了。

后来,男人放开口,抓住广美的下颏,让她把脸仰起来,在电灯泡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真美啊!”男人哼哼着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啊?是这样吧。”他兴奋起来了。

“嗯。”

广美点点头。

“我是个工人,不过,不会让你吃苦的,因为我把你当成了女神。你可别给我逃走啊。”

男人好象要反复说服广美,他跪在榻榻米上磕头。

后来,男人把广美横放在被子上,广美就照男人的意思钻进被窝。被窝里充满了馊味,被窝里面比被窝外面还冷。男人站在厨房里不知在干什么。

不一会,男人回来了,他翻出寝具,蹲在广美的两腿之间,好象是把毛巾浸在热水里了。

他开始仔细地擦洗广美的下身。

广美连眼泪也没有了,直勾勾地望着屋顶出神,她想起了冲田,国立甲府医院遭到暴徒袭击,冲田不会不知道,他此刻一定在拼命地寻找自己。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记得不知在什么地方听过广播,广美通过收音机知道了鼠群的动I甸,韭畸市整个毁灭。分布在甲府盘地的几十个村落,一个接一个被毁灭。沉默下去的村镇不计其数。不只是盆地里的村镇,象自己所在的山村一样,秩父群山里的无数村庄也都基本上毁灭了。这些可以说是城防的外围工事,荡平外围工事的鼠群现在步步逼近,兵临城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可以推测,鼠群将血洗甲府,进而血洗山梨市,进而血洗盐山市,然后越过大菩萨岭,向东挺进。

广美认为,要阻止鼠群是不可能的。老鼠满山遍野包围房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要不投下原子弹,就无法抵挡那种滑坡似的巨群。现在,自卫队节节败退。

鼠群,再加上鼠痉,广美觉得,和自己的山村一样。甲府的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就算运气好能从老鼠口里逃生,然而等在前面的还有鼠疫。鼠疫在隆冬季节极为猖张。从二十亿只老鼠撒播的鼠疫菌中逃生的办法之类。是不存在的。

广美呆呆地想,没有和冲田见上一面就要死了。

那个男人擦拭完股间,这时开始用舌头舔起来,从这个的男人的德行样来看,他大慨跟女人没有过缘分,他把抢来的当成女神一样看待,这种心情一目了然。他的舌头每触动一下,广美就不由得全身发抖,一阵阵恶心。这是个疯狂的家伙。他强行要求他人的妻子做自己的老婆,他忘记了警察的存在,也不觉得自己是在犯罪。这是因为死亡正从身后逼过来,死亡打碎了秩序。他什么也不在乎,对广美,他强求她做他的妻子,他恳求她做他的妻子,他一得到承诺就倒身下拜。

和老鼠一佯。他的思维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广美觉得,他的威胁,他的恳求,正是他唱出的挽歌。

那猥琐的男人又把广美压在身下,他充分地,象要刻上标记似的摆动腰部,并不时吐出莫名其妙的话语,那好象是一些赞美广美肉体的言辞,什么漂亮啦,女神啦,这些话语和哼哼声混在一起。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肉体怎样才算女神,广美并不知道。

直升飞机向市民宣读警告的声音传过来,又远去了。

过后,屋外响起了金属磨擦音。

广美全身僵直,自己家房屋遭到袭击时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苏醒了。金属声急剧升高,嘎吱、嘎吱、嘎吱……无法形容的声音刺进耳鼓,神经被撕碎了。

“老鼠!鼠群来了!”

广美要推开那个男人,可那男人以千钧之力抱住了她的腰。

广美捂起耳朵。金属音充满房间。听起来象是雨点抽打在墙壁和窗户上的声音。广美扭动上身大叫。医院之类的大楼不用说,这里正是木造房屋。广美猛地把那男人推开,逃到墙角。

啃大门,啃墙壁,可怕的啮咬声。鼠群在房顶奔跑。几十只老鼠爬在窗上,长长的尾巴象蛇一样爬上玻璃。

“穿上这个!”

那男人把他自己的工作服扔过来,广美穿上了工作服。

“来了哇!老鼠!老鼠!”

广美已经半疯狂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的,两只老鼠穿过房间。

“畜牲!打死它!”

男人一边嚷一边挥舞一根木棒。

“救——命——啊——!”

广美绝望地叫起来,老鼠很快就增加到十几只了。那些老鼠用后腿蹦蹦跳跳,三蹿两蹿就跳到广美和那男人跟前。

“快逃!”

男人揪下咬在腿上的老鼠。

“可,往哪儿跑哟!”

“后门有汽车!”

“不行啊!净是老鼠!”

广美一边用衣服抖落老鼠一边发出绝望的惨叫。屋外布满了鼠群,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钥匙!拿着!就在后门旁边……”

男人揪下咬在胳膊上的老鼠摔出去。他面目狰狞,大喊大叫,踢开老鼠,从后门搬来油桶,用油桶撞玻璃,把油桶往屋外的路上倾倒一空,丢开油桶,点着报纸。扔了出去,火焰呼地一下窜起来,那是汽油。

“夫人,拣看那些东西!”

鼠群成了火球,一只只都成了火鼠。火鼠向四面八方奔跑。房子起火了,窗口一片通红。

“这是个机会!”

听到男人的怒吼声,广美拖起被子跑到后门。她打开后门,那里也是老鼠成群,小型两用汽车就在门边。广美抛出棉被,跳到上面,把钥匙插进车门。她感到腿上、腰上,后背一阵疼痛,豁出了,不知有几个地方的肉被咬下去了。她好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同时赶紧锁上车门。汽车里有和她一起钻进来的老鼠。老鼠顺着广美的腿爬上去,将牙齿啃进大腿根内侧。广美感到钻心的疼痛。

广美下意识地抓住老鼠,她握着毛绒绒热乎乎的老鼠猝然倒下,意识远远的离开了自己。

象切断拇指根一样的疼痛使广美又恢复了意识,她用双手将老鼠握烂,车外的火光使她看见,老鼠的肠子从肛门里挤出来了。广美哭叫一边用钥匙启动发动机,同时踩上离合器。

男人从房间跳出来,他抓住了车门。广美已经开动了汽车。男人发出惨叫,车门锁上了,他抓住车门把手随车而动,嘴里发出没命的叫声。广美把车停下了。

几只老鼠盯在男人的脑袋上,看上去老鼠象是从他的脑袋里长出来一样。他的脸上血肉模糊。道路上汽油燃烧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

“死去吧!”

广美用冻结的双眸看着那个男人。一只老鼠顺着衣服爬上去,咬住他的眼窝。他一边揪下头上的老鼠,揪下脸上的老鼠,一边大叫,给我开门!广美默默地看着,几只老鼠黑眼睛闪闪发光,盯住他露肉的地力爬上去,在他的头上把饥饿的牙齿啃进去,他在头上和脖子上乱抓乱挠,那些地方净是血。又有别的老鼠爬上来,那老鼠一蹦一跳把牙齿刺进他的右眼。一声惨叫,那男人松开车门把手,狂乱地挥动两只胳膊。这时候,他的脑袋以下部位全被老鼠裹起来了。

那个男人刚要跑就跌倒了。哇呀!……越来越多的老鼠扑上去。他又发出几声短促的惨叫……

不到一分钟,那个男人就不动了。不知是他的哪只胳膊朝上立着,能看见胳膊上的手指。老鼠爬上那只胳膊,开始咬他的食指。广美看见,那手指立刻就变短了,同时,那只胳膊也倒下去了。

大火蔓延到眼前了。广美看见,那个男人的家已经起火了,墙壁冒出紫黑色的烟火,风助火势。另外一些小火苗从周围人家地板下面,从小仓库等处窜出来。邢些小火苗看上去象是某种毒花正在开放,那是沾上汽油变成火球的老鼠四处狂奔点燃的。

家家户户都在沉默,沉默里笼罩着恐怖的惨叫。然而,不能开门。

广美驱动汽车,必须冲出火焰,可是汽车咯噔咯噔在地面上硬拖。她以为是防滑链的原故。于是挂上加力挡,可还是硬拖。到了这时,广美才发觉汽车异常况重难行。

……轮胎!

轮胎被老鼠咬得破烂不堪。广美明白了汽车几乎只是借助钢圈在移动。

汽车在火焰中慢腾腾地移动。

第六章 万恶淫为首 第六节

夜里九点五十分。

火灾报告传入本部。

直升飞机发现,甲府火车站北面,朝田五号街有十几处民房起火。

直升飞机与消防署进行联系。

九点五十五分,消防暑的电话传入本部。

无法出动!……

“无法出动,什么意思?”

县知事拿起电话,年老的县知事声音凄惨地哆嗦着。

“因为鼠群!无法出动!”

消防署长悲痛地回答。

“要出动啊,不然的话,甲府将化为灰烬。”

“强迫也好,怎么也罢,总得出动啊,你呀,是怎么理解消防的。”

“请派自卫队来,要不设法排除老鼠,我们就无法出动。”

“自卫队各装甲车辆部队注意!”

龙村参谋长省悟过来。于是呼叫装甲部队,“所有车辆紧急赶赴火灾现场,支援消防行动!”

“本部!”直开飞机呼叫,“丸内二号街一带起火!”

“本部!”消防暑长大喊,“请呼叫东京和名古屋消防厅,请他们紧急增援灭火直升飞机。没有灭火飞机是无法进行灭火的!”

“飞机从东京到来之前,甲府市就烧光了……你,那你也得……”

“知事!请您到这儿来,看看现场怎么样!”

西垣消防署长声音颤抖着怒吼。

消防活动的重要性不用说也很清楚,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分,风向——东北,风速——每秒八米。这些都有记录,从秩父群山吹下来的山风是干燥的冷气团。

在风速八米的情况下起火。如果放弃消防行动,那么甲府市的大多数街区在三小时左右化为灰烬。

消防署在市区北部有盐部和朝日两处,在接到发现火灾的第一声警报时,就出动了消防车。为了防止鼠群侵入,车库落下了卷帘门。卷帘门一升起来,带防滑链的消防车就出动了。

消防车很快就冲进鼠群,进退两难。带防滑链的轮胎打滑了,鼠群密密麻麻厚辱的一层。消防车失去推进力左摇右摆,这当口鼠群慢上了消防车,消防队员防备万一乘上其它车辆。老鼠把消防管子咬得一塌糊涂。左摇右摆的汽车轮胎被咬碎了。

甲府消防署只有五台泵车,就这五台泵车也搁浅在鼠群中了,驾驶员坐在车里束手无策。

化学消防车,云梯车,特别救助车等也有几台,但这些车对常规火灾没用。反正一样,这些车辆如果出动的话,也得遭到同样的命运。

消防车在出动的同时就丧失了消防能力,真是不堪一击。

“就算水管和轮胎都没损坏,到了现场又怎么灭火呢,谁来操作水龙头呢,人要下了车,眨眼间就被吃掉了!”

西垣消防署长嚷了起来。

“那么说,你……”

县知事无言以对。

“要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态啊!”

右川博士发出嘶哑的叫声。

“通知各师团联队长!”龙村急促地说,“装甲车辆部队,把搁浅的消防车拖往火灾现场!情况紧急!火速到消防署更换消防管!排除鼠群,全力支援消防活动!消防活动一停止,就无法收拾了!”

“究竟要怎样啊!”

右川开始象疯了似的来回走。

“消防水管,轮胎……都咬碎了,怎么也不行了……到底要怎样啊。消防飞机要到这里还得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甲府将成为一片火海,已经无法扑救了!……一片灰烬……全部烧光……啊……怎么办!”

右川停止走动一拳砸在桌子上。他双眼冒火,闪耀疯狂的光芒,“谁?谁能回答!……谁?谁能回答!是谁,向二十万市民发出的避难命令!啊?是谁造成的……是谁说的让老鼠吃掉!认人死!是谁!谁!……”

“下结论还为时过早。”龙村的话象从嘶哑喉咙里硬扯出来的一样。他对着话筒喊道,“消甲车!去拖消防车……”

“本部!”怒吼声盖过了龙村的喊声,“我是第一直升飞机团侦察机!北部的大火一眨眼就扩大到一个区。风刮起来啦!风助火势,火势蔓延!消防活动如果无法进行,请立即下命令避难,同时全力以赴援救市民。巨大惨祸即将发生,你听见了么?”

“我正在听!”龙村回答说。“你们要继续发来情报啊!”

“已经完啦。”县知事双手蒙住脸,瘫下去了,“市民,全部死亡!我们,究竟干了些什么……”

副知事和县警本部长岩永警视也都一声不吭,谁也说不出什么。

火情报告,救助电话不断地响着,在无线电话不断地呼叫的气氛中,本部里依然一片沉寂。

连新闻记者们也都沉默了,没有装甲车谁也不能够离开县厅一步。装甲车总共只有九十台,满打满算能装进去两千人,然而光县政府就挤来近四千难民。

“本部!我是第一师团车辆部队。消防车的牵引已经开始。可是,消防活动能否进行还不清楚。根据鼠群的状况,现在是一步也不能离开车辆。”

“要竭尽全力!”

龙村发出简短的指示。

突然,所有的电话铃同对不响了。本部里笼罩着异样的寂静。

“是线路过热。”

派驻本部的电话员解释说。除了无线电以外,其它都鸦雀无声。

“是不是应该告诉市民真实情况呢?……”

曲垣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没有人回答。

“无法灭火。应该告诉市民,尽快凭自己的力量逃命吧。”

“那非得造成恐慌,互相争夺车辆,车辆再挡住选生者的道路,使他们寸步难行,那可就成了哭爹喊娘的地狱啦。眨眼之间二十万市民也就成了老鼠的食物。”

岩永警视长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曲垣。

“这不是死逼无奈么?在目前情况下横竖都要烧死的。告诉他们真实情况,至少可以让他们各自选择自己怎样去死。”

“我不下这个决定。”岩永缓缓地左右摆动沉重的脑袋,说,“消防活动也许开始了,另外由于大火的威胁,也许能迫使鼠群奔散。”

“……”

曲垣沉默了。他没有让任何人下命令的权利。这决定性的一句话,关系到二十万市民的死。这的确不是靠一两个人的责任所能左右的。一公布灭火行动无法进行,让人们各自掌握自己的生命,那么一刹那间,肯定会出现鬼哭神号的地域。光在这个县大楼也会出现夺车的杀气,那恐怕会发展为互相残杀。

结果,逃出去的人也无法得救。出现非装甲车不能通行的状态。车辆塞满所有道路,大火蔓延到车龙,全都成为烤鸭。

“烧起来啦……”

右川站在窗边嘟嚷着。市区南部的身延线方向一片红光,看不见火。只有天上的云映出地上的火。而看那被染红的可怕的夜空,就可以断定大火蔓延的情景。

“壮观的大火……”

右川自言自语,“我做过一次整个天空燃烧的梦,那梦里的天空和现在红通通的天空一个样。”

映出恶梦之火的天空上有被染成红色的直升飞机,看上去象红蜻蜒。

无线电一刻不停地报告大火在蔓延,而回答无线的声音,现在没有了。

“是恶梦啊!”右川说话了,“现在这里充满的二十亿只老鼠,也不是恶梦以外的什么东西。真正的东西也许不是老鼠本身,而仅仅是在幻化我们灭亡的恶梦……”

“冲天,他在做什么?”

曲垣突然想起冲田。

“死了吧。那个叫片仓,还是叫什么的警视,请您,请您给我一支香烟好吗?”

右川注视着燃烧的天空,伸出手去接烟卷。

冲田克义并没有死。

他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周围一片黑暗,不,不只是周围,整个甲府市都笼罩在黑暗中。没有一点灯光,鼠群正在黑暗中运动,不,这已经也不是群了,整个大地就是老鼠,无边无际。冲田从车窗向外一看,好象地轴在旋转,使人感到汽车也在走动。

汽车并没有动,轮胎已经没有了,汽油也没有了。蓄电池持一点点余电,只能勉勉强强点亮驾驶室内的车顶。就这点光现在也昏暗得象亡灵一样,汽车被老鼠埋住,挡风玻璃上,车棚顶上,发动机罩子上,到处都是老鼠。爬到挡风玻璃上的老鼠把雨刷器上的胶皮当成美味佳肴很快就把胶皮吃光了。啃咬玻璃的老鼠没完没了。

冲田把身子缩起来,看着这种情景。即使是不锈钢,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凹凸能让鼠牙啃住,那老鼠就能轻而易举地在锈钢上打洞。因此,饲养老鼠都用玻璃箱,不用玻璃箱是胡来。即使是玻璃,如果有能让鼠牙啃住的伤痕也是不行的。

……什么时候侵入车里。

冲田觉察到,到处都是啃咬车体的声音。老鼠一旦开始啃咬就很固执,要将牙齿啃在挡风玻璃上的老鼠总是同一些家伙,它们没有停下来的念头,鼠尿流满整个玻璃。它们一边用尾巴溅打鼠尿一边搜寻鼠牙能啃住的地方。

打开车门逃走是不堪设想的,恐怕跑不出几米就得被老鼠弄倒,一摔倒就起不来了。

广美,她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冲田隐隐约约地想起,二十来个裸体护士从医院里被绑架了,广美混在她们当中,被带到什么地方,被任意奸污,到后来,暴徒为防后患,把她喂老鼠了。

被奸淫的广美……赤条条地被扔进鼠群,被老鼠撕咬的广美……一阵凄惨的阴风扫过冲田的心头。这阴风几次扫过他的心头,使他失神之后,留在寸草不生的荒野上。

冲田抽起烟来,这是最后一支烟了。他点着后大口大口地吞咽。香烟的火光映出仪表盘上搁着的手枪枪身,这是在医院分别时从片仓警视那里要来的枪,现在没用了,射击的对象就是自己了。

“永别了,广美……”

冲田嘀咕了一句。

甲府市在沉默,偶而出现的只是直升飞机的声音。老鼠发出的金属声音吱嘎吱嘎地刺激耳膜。除此而外没有别的声音。装甲车也不跑了。只有黑暗越来越浓。被遗弃的想法好象很强烈。收音机因蓄电池不足也不能听了。这个收音机一直到现在,也传不出甲府现在的真实情况。为了抑制恐慌,本部不得不要求,别公布真实情况。

……?

冲田的心嘭嘭直跳。

“火?”

附近的天空什么时候被染红了。冲田回过头来,心脏被揪紧了。冲田不知道被困在什么地方,他周围的天空到处处染上了可怕的红光。在他张望的时候,那红光急剧地加红。突然,连火星的飞舞都能看到了,右边,左边,不,所有的街道,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窜起了火焰。

冲田全身的血液凝固了。

为什么?消防车呢……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消防车之所以没有出动,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要是那样的话,直升飞机为什么,为什么不广播这场大火?……

冲田欠起身前后左右来回现察,怎么回事?出现鬼魂似的迅猛的火焰,突然间从大楼后面窜出来,连手都照红了。

冲田握着手枪,手一个劲哆嗦。

他看看车外,老鼠紧紧地挤住汽车,紧紧地挤在挡风玻上的老鼠,固执的老鼠,老鼠的黑眼睛,映出疯狂的一点一点的火光。

第七章 男子汉 第一节

冲田克义挺直身子。挺直的身子就那么一直僵在那里。

大火呼呼作响,鬼使神差般从大楼背后窜起来,现在已经把整个大楼裹起来了,使人觉得几乎是在一瞬间,象是某种机械的作用,又好象是奇术一样,大楼里面呼的一声红光四射,同时从被火烤碎的玻璃窗里喷出火来。

被大火包围的大楼不是一幢两幢,困住冲田汽车的周围一带,所有的建筑物都被大火吞噬了。风越来越大,象巨大的龙舌一样卷起黑烟,黑烟左冲右突,连冲田的汽车也被横着推走了。

热。车中充满了火热的空气,使人觉得象着了火一样。

冲田看了看挡风玻璃,刚才固执地啃咬玻璃的老鼠不见了。不光是挡风玻璃上的不见了,发动机罩上的也不见了,那么车棚顶上好象也消失了。冲田注视着窗外,周围的鼠群消失了。覆盖大地的黑绒地毯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

冲田打开车门,带着手电筒和手枪跳下汽车。某种象怒涛似的冲击波冲击着冲田的身体。在他明白过来那是裹着黑烟的热风之前,他就被击倒了。热风吹在沥青路面上,冲田的手上糊满了融化的沥青。冲田在梦中爬行,找不到方向,不,方向已经没有了,前后左右,哪里也不是可以逃命的地方,所有的地方都被烈火吞没。要想冲出火海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冲田被烈火团团围住,只能朝火势稍弱,离火远一点的地方爬行。

爬着爬着。冲田想到了死。舔食楼群街道的火舌借助风势极其活跃地乱窜,黑烟象是从垂直的大楼墙面上长出来的一样滚下来,大楼与大楼之间成了浓烟和火焰的通道。眨眼间就把沥青融化的热风呼号着,象巨龙一样奔腾过来,冲田就在这热风和黑烟底下爬行。眼睛和嗓子已经被呛得张不开了。象烟花一样迸散的火星已经把衣服烧得破烂不堪,肺部因吸进热风和黑烟而呼呼直喘。死到临头了,哪里都不是可以逃命的场所,如果有广场和林木的话,那倒是可以拼命爬过去的。然而,广场、树林、河流,什么都没有。这是楼群密集的市中心,这条街的四面八方都被大火包围了。

直升飞机一边呼叫一边从头顶上飞过去,不知道它在喊叫什么。爬行的元气渐渐地丧失了,由于肺里吸入咽火体力也没有了,冲田觉得马上就要死去。被老鼠揪去的心没有注意到火灾的迫近,等到发现的时候,要想逃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恐怕不光是自己,冲田想,秩父群山中的村落就是这样,韭崎市也是这样,以及甲府盆地的各个村镇都是如此,在遭到鼠群袭击的地方必定要发生火灾,发生火灾也无法进行消防活动。鼠群和大火两面夹攻夺取人们的生命。

现在,放弃灭火行动的整个甲府市受生了多大规模的火灾呢7?……恐怕有五处到十处。与鼠群搏斗而失败的人们引最后一律放起火来,那是要用仇恨的火焰烧杀鼠群。烈火随风而动,在无法进行灭火的市街地区发生的火灾即将成为燎原之势。市民被鼠群围困不得已关掉电灯,停止使用电话,他们还没发觉周围大火迫近。为什么呢?对策本部并没有通报火灾,等到人们发觉的时候,自己也都成了口袋里的老鼠。即便逃出来,老鼠已经把汽车轮胎吃光了。人类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吗?

一闪念,想起了对策本部。对策本部知道鼠群本队将涌进甲府,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一个对策接着—个对策,本部一直坚持到现在,也尽最大努力布置了防卫线。这和防卫线眨眼之间就垮掉了,崩溃了。冲田作为本部工作人员从一开始就参与了鼠害对策。现在,死到临头,冲田明白了人类的脆弱,知道了个人的无能为力。事到如今,有多少万人正在遭难,被夺去生命。这场甲府大火一下子就会使遇难人数上升到十几万。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昵?想到这里,无能为力之感加深了,不,是四肢无力……

“广美……”

扑田念叨着。他明白,这是最后的呼唤了。赤条条被暴徒掠走的广美大概不会活着逃出这种状态的甲府。

冲田剧烈地咳嗽起来,夹杂着火星的浓烟逼上来了,他好不容易才弄掉头发上的火,但已经没有力气爬行了。人一陷入绝境,体力就急剧丧失。他咳嗽着,但还是把手伸出去,双手沾满了融化的沥青。他的手触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有铁的感觉,烫手。冲田用双手去摸,圆的,这是铁板。

……下水道井口!

冲田用双手抠住下水道井口的铁盖沟槽,使出了全身力气,终于把铁盖掀起来了。他急不可待地把铁盖推到一边,钻进下水道。下水道井里有铁梯子。冷空气从井底吹上来。这种冷空气使冲田恢复了气力。

他进了下水道,里面漆黑一团。冲田下去的地力好象是下水道里的边道,那边道是一条窄窄的立脚之地。他下到边道上。热风从井口钻进来了。哪怕是离开一米也可以,那就能逃离这种死亡的热风。

冲田用手摸着走出去二三十米,停下脚步蹲下。肺部恢复了活气,被热浪烘烤的身体总算没有化掉。得救了。他想。下水道的高度刚刚够冲田慢慢地立起来走。下水道也有一定的宽度。问题是从地面窜进来的浓烟里面充满了有毒气体——一氧化碳。这里和地面不同,没有排出的地方。可是,这无论如何是眼前的最大威胁。体力如果恢复的话,就顺着下水道走,到什么地方找另外一个下水井口钻上去试试。或许能逃到一个火灾还没有波及到的地方。

冲田靠在下水道墙壁上。他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好象一弯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除了思想以外,所有的体力都耗光了。他什么也不考虑,筋疲力尽地靠在墙上。黑乎乎的污水好象净是屎尿,下水道里充满了恶臭。

……?

冲田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传来某种声响,似乎很嘈杂。是谁呢?也到下水道……冲田刚想到这里,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心肝肺象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的震动。那嘈杂是冲田熟悉的声音,无数小小的生物逼过来了,它们互相嘶叫的声音扭动着,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回响的声音就是冲田听到的嘈杂声。

……大鼠群!

冲田站起来了,但双腿打战。他感到精疲力尽,可怕的沟鼠群正在逼近。覆盖地面慢无边际的鼠群,在大火逼近的同时就从冲田身边消失了。奇迹般地消失了,消失到哪里去了呢?鼠和蛇之类的低等动物对天灾地祸,特别是对于火灾的自卫能力极强。疯狂的鼠群也对火灾采取了回避行动,它们靠预知能力撤到安全地带,只能这么认为。而这种鼠群的一部分是在下水道里悄悄地避难吗?

当他站赶来的时候,碰到了衣袋里的硬物,冲田想起这是手枪和电筒。他取出手电筒向发出嘈杂声的上游照去,老鼠发现了,不,与其说是老鼠还不如说是无数光点组成的水流。闪闪发光的鼠目镶嵌在水波上逼过来了。下水边道以及污水本身都浮动着光点。这是一条光的水流。光点的前锋立即就冲到身边,在手电的光柱里一团一团的不知有多少只老鼠。那些老鼠迅速钻出光柱扑向冲田。冲田扭头跑,只能朝污水的下游方向跑。虽然不知道下水道通向什么地方,但跑的时候总会在某个地方碰到通向地面的铁梯子。幸好有手电筒,如果能照着跑的话,会比老鼠跑得快。

冲田跑起来了。

大概也就是跑出二百多米吧,冲田一跺脚,站住了。他翘动的脚步声在狭窄的下水道里反响很大。在很响的脚步声的间隙里,可以听到另一种声响,是从前面的黑暗中传过来的。

冲田全身僵直,鼠群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等待着自己。他到鼠群的确是等在那里,并且听见了它们逼过来的声音。到了这种地步,他似乎看见,鼠群正悄悄地潜伏在黑暗中,即将一哄而起。嘈杂声已经响起来了,眨眼间嘶叫声就沸腾起来,充满了整个下水道。

冲田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头看看,后面的鼠群还没追上来,但可以听见声音,正在一刻刻逼近。前面的黑暗也是同样。扭动着,呼应着,异样的声波正在迫近,冲田腹背受敌。哪里也没有通向地面的梯子。鼠群就要围上来了,这里和汽车里不同,无法防御,围到最后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老鼠咬碎,变成白骨。

强行突围?冲田心里清楚,只有这一个办法,一边踢散鼠群一边朝原来的铁梯处跑。哪怕皮肉被咬碎,哪怕老鼠挂在肉上,也要一步不停地狂奔。脚步一停就是死期。

冲田把身体转向原来的方向。老鼠如果挤满边道的话,那就也许连跑也是不可能的了,踩在老鼠身上一跌倒,那也是死期。可是,只能一拼。二百米,只要跑出这一段,让烈火卷过来吧,好歹能到地面上。

冲田左手握着手电筒,右手提着手枪,他跑起来了。恐怖使全身的肌肉收缩,一阵阵寒颤不断地使身体发抖。

畜牲!冲田骂起来。他一边畜牲畜牲地骂着一边奔跑,还没跑上几步,老鼠就进入手电光柱里,在狭窄的边道上好象是一层压一层地跑过来了,边道消失了。冲田对着鼠群开枪射击,他连续不断地把所有子弹打出去,可以看见几只老鼠蹦起来,仅此而已。枪声灌满了整个下水道,但鼠群的进攻没有变,象黑水流过来一样逼到脚下。

冲田发出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嚎叫,同时冲进鼠群。跑动是危险的,踩在老鼠身上就得摔倒。他象摩擦双脚一样拨开在边道上奔跑的鼠群,拼命了。他拨呀、撞呀,一边挤一边突进。

老鼠爬到身上了,从腿爬到腰上爬到背上爬到胸上。冲田一边大叫一边揪下老鼠。一边揪老鼠一边突进,不知道突进了几步,身体沉重起来,全身爬满了老鼠。老鼠从衣服开始,不管什么地方一律咬碎。冲田只能拨开脖子和头上的老鼠。他没有拨掉身上老鼠的间隙。

冲田踉踉跄跄,他感到绝望,死神就堵在跟前。他明白了,逃脱是不可能的,老鼠是无数的,边道上,不,连下水道的墙面上都是老鼠成群。他感到身体太重了,体重几乎增加了一倍。身体在倾斜,好象要被拉倒。他用一只手扶住墙壁继续前进。这在他已经到进极限了。身体正在被老鼠埋住。他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拨掉爬到脑袋上的老鼠。

冲田跪下了。这是因为他踩在老鼠身上而失去了重心。跪下就再也起不来了,他开始爬行,双手扶住墙壁爬。然而就在他的手扶住墙壁的时候,两三只老鼠把牙齿刺进了他的脖子和头上。冲田发出绝望的叫声仰面朝天倒下去,身体离开狭窄的边道,横着掉进污水里面。

他沉进粪便里面,眼睛上,鼻子上,以及嘴上到处都沾满大粪。冲田在粪便中挣扎。含有大量粪便的污水比重很大,他虽然在挣扎,但好象决心不让身体浮出来。尽管如此,他总算站起来了,老鼠离开了身体。冲田站立在齐腰深的污水里。稀溜溜的屎尿在缓缓地流动,无数老鼠跳进水里游过来,很快就爬上冲田那露出水面的上半身。

冲田潜入水里,他一下潜老鼠就离开。他就一直躲在水里,等到上气不接下气,在接不上气之前探一下头,等老鼠围上来,他再下潜。

耳朵已经听不见老鼠的叫声和别的什么声音了。手电失落了,一片漆黑。鼠群的数目在黑暗中好象越来越多,一定要在下潜,换气的对候突破鼠群……

第七章 男子汉 第二节

十二月二十一日夜里十点十分。

对策本部面临着重大的抉择。

根据侦察机的报告可以确认发生火灾的地方为:市区北部六处,从丸内到市中心四处。甲府高等商业学校所在地的市区南部十几处。发生火灾的第一次报警是九点五十分,从那时到现在经过了二十分钟,现在大火正以惊人的速度吞噬大街小巷。

东北风。风速八米。风助火势,火本来就生风。在无法进行灭火的二十分钟里。大火很快就蔓延到市区的东南西北。

对策本部被郁闷的气氛压偏了。

“我……”县知事呻吟似地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能再等了。我,豁出去了。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已经就是这样了,不应该对市民隐瞒真像。这是我的责任,岩永警视长,我想请您向市民公布真像。”

“知道了。”

岩永慢慢摇了摇沉重的头。

“等等!别急。”

右川博士高声对岩永喊。

“右川博士,这里已经没有您的事了。”县知事浑身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不用说,公布真像是危险的。如果知道了消防署放弃了灭火行动,二十万市民肯定会掀起狂澜。人们争先恐后地避难,于是什么秩序,管制都没了。在这里鼠群袭击,道路堵塞,大火围困,现实世界的地狱出现了,能造成多少人死伤?谁也无法预料。二十万市民全部死亡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是……”

县知事发出悲惨的哆哆嗦嗦的声音,“这种状态再持续一个小时,市区将有一半成为火海。到了那时,你放也好,不放也好,反正都会掀起狂澜。我,决心已定,就象方才曲垣君说的那样,应该让市民选择各自的死……”

“不行!”右川喊道,“避难!避难!连一辆车都没有!一切车辆的轮胎都被吃掉了。你说让他们到鼠群当中步行吗?糊涂!”

“可是,右川博士!”

“你给我等一等!”右川挡住岩永,“再过三十分钟……不,二十分钟也行。现在各师团正在全力追踪鼠群的动向。鼠群该动了,肯定……”右川的声音几乎是惨叫。

“您说只等二十分钟。”岩永用责难的口吻说,“就算您那二十分钟过去,鼠群会退离火灾现场,但它们在火灾外围地带会依然凶猛地狂奔。在这二十分钟的时间里,火采会蔓延到二十几处。这样继续等待下去,全市就被大火包围了,再想逃脱,恐怕更加不可能了。”

“……”

右川沉默了。他不得不沉默。在烈火中也不打算逃命的老鼠,已经不是右川所能理解的老鼠了。

“龙村参谋长。”岩永对龙村说,“我想请直升飞机传达本部公告。”

“公告文呢?”

龙村用极为缓慢的语气问。第一、第十、第十二各师团一遭遇到鼠群就败下来了。现在要说起自卫队的任务,只是侦查鼠群而已。龙村的斗志消失了,精神懈怠了。

“灭火活动无法进行,本部认为,大约在四小时之后,甲府市将全部烧毁,市民要各自避难,特此公告。”

“明白……木更津直升飞机团。”

龙村呼叫直升飞机团。

右川站起身,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感到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碰倒了椅子,一屁股跌坐在地拉上。他身边的曲垣五郞把他抱了起来。

“嗳,把我带到楼顶平台上好吗?我想到外面吹吹风。”

右川把住曲垣的胳膊说。

曲垣几乎是抱着右川,他把右川带到走廊,沿着楼梯,上了平台。

“烧起来啦……”

到了平台上,右川靠在平台矮墙上。

“这是甲府市的死期,壮烈的火葬。遗憾的是,消息和胶卷都没有办法送到报社了。”

曲垣眺望着大火,方才十几分钟前还只是能看见火光映照夜空,而此刻(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就能看见)到处都是通红的火焰。

“再过三十分钟,这里也成火海了……”

右川自语着。

“本部也要撤退吧?”

“是的,撒退。给我支烟好吗?”

右川要了一支烟点着后说:“吸最后一支烟吧……”

“什么?”

“马上,甲府市二十万市民的撤退就要开始。人间地狱就要出现。惊天动地的惨剧啊。”

右川的口气沉重。他的脸经火光映照,在黑暗中泛出红光。

“博士不是坐装甲车撒退么?说什么最后一支香烟,多不吉利。”

“不,我要步行离开甲府。”

“您决不会有意去死吧?”

“因为我吃老鼠吃得太多了,这回轮到老鼠吃我了。”

右川轻声笑道。

“本部将退到什么地方?”

曲垣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到了这种地步,本部之类的大概也没有必要了。到头来,人类失败了。打败人类的敌人是二十亿只老鼠,而真正的敌人则是人类自身。大家都任意地增殖人类自身,其结果是掠夺自然,摧毁自然,杀戮鸟兽。自然生态遭到破坏,于是生出这种鼠群。”

“竹子一齐开花……那时候,就应该把竹子割掉。”

曲垣想起冲田,冲田在中部山区竹子结籽之前就主张割掉,提出这种主张的冲田现在也没有音讯了。

“那样的话,能防鼠祸于未然,也就没有现在的甲府毁灭了。”

右川用脚踩灭烟头说。

“再有两三个小时甲府就要毁灭了,可是从那以后,人类同这些鼠群的搏斗将会怎样呢?”

“恐怕只能等待,等其自生宣灭。鼠群很快就要突进到‘崩溃现象’的顶点。根据塞莱的学说,同类动物过度增殖会使应激力高涨,引起荷尔蒙异常。这种异常就会产生崩溃效应。可是,在实验室里,如果把许多老鼠放在一个箱子里喂养,不用说,老鼠的确会由于肾上腺素消耗过度而发生肾肥大症,然而,在山野里大爆发的老鼠,解剖多少只也看不到副肾肥大的现象。塞莱的学说无法得到证实。那么,被称为集体自杀的‘崩溃现象’从何而来呢?……我认为,那来自应激力。山野与实验室是不同的。

“当老鼠左看是同类,右看也净是同类的时候,应激力一高涨鼠群就分散开来。这次鼠群在中部山区反复分散、集结,经历了一年之久的离合聚散,这就是本能地避开了因应激力过剩的行动过于庞大了,变成了大劫掠,大进军。如此看来,鼠群的行动还是符合规律的。老鼠因副肾肥大而死亡的过程,就是进行大行军,大劫掠,从而走向毁灭。够勇敢的吧,脑袋里只有脑下垂体的小生物,正在恰如其分地拼命要生存下去。”

右川静静诉说着。

“那种‘崩溃现象’的顶点,鼠群的疯狂自然消失,在鼠群就这样东进的情况下,根据地形,您认为会发生在哪些地方呢?”

“不知道。”右川慢慢地摇头说,“假设就这样东进的话,鼠群将洗劫山梨市、盐山市,然后顺大菩萨岭杀到都境。对老鼠来说这是长距离进军,也许到那里就会遗灭。或者,鼠群扑进东京摧毁首都,血洗首都之后消失在东京湾……”

“下一个就是东京毁灭吗?……”

大概是大楼烧料塌了,巨大的火星高高地升起在夜空中。

“也可以说下一个是东京毁灭。”

曲垣是这么想的,带有鼠疫菌的二十亿的鼠群如果扑向东京,东京大概也守不住。

一个大恐慌发生所具有的自毁作用。将在一瞬间把一千万首都居民引向毁灭。这如果是对人类的警告,那么首先就应该毁灭东京。

“也许是这样。在鼠群发生之前,鸟兽一个劲向东,最后杳无音信。鼠群也是且标一致地向东推进。这好象是人类所不了解的某种规律在运动,也许是在向人们指出,鼠群的最终目标是要袭击东京都,指出发生时间及方向。”

右川认为,只要看看现在的情况,这种可能性就极大。小小的生物连火都不怕,一个接一个地毁灭村庄城镇,向东挺进。这种小生物的眼晴发出不仅仅是疯狂的异样的光,使人感到那是超出人类思维能力的力量。

“我对政府及东京都的傲慢,或者说利已的作法感到愤慨,特别是他们在山梨县和都境布置自卫队和警察,彻底断绝交通。这种作法就是即使把山梨县人民杀绝也要保住自己的平安。这除了是残酷无情以外什么也不。而且,政府把火车都停了!一开始就应该安排尽可能多的车次,把避者从山梨县运出去。就是现在,如果能让列车开动的话,也可以救出甲府市二十万居民的一大半。”

曲垣言辞尖锐地说。

“恐怕是不得已而为之,是鼠疫啊。”右川低声说,“可以说不幸中之幸吧,由于这场大火,鼠疫菌的猖獗将受到抑制。可是,曲垣君,鼠疫菌也许已经正在我们身上潜伏着呢。”

“连疫苗也没有,要逃脱也没有车。就算好歹能逃出去,对于我们来说也没有地方可去。”

“总之……”

直升飞机飞过来了,正用扬声器匆匆忙忙地广播本部公告。

“请吧,各自避难吧!”曲垣嘟哝着,“啊,死亡的征途开始啦。”

“告别吧。”

右川吐了一口气说。

“博士应该乘装甲车……”

“不。”右川轻声打断曲垣的话说,“我要步行走了,不应该抱其它念头了。再说,只因是本部成员就坐装甲车逃,这也不太象一个男子汉。你乘装甲车去吧,如果能逃脱,就帮我拉到冲田君,看他怎么样了,好吧?”

“我记住了。”曲垣点点头。他不是一个一张口就打听的人。

“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应该设立本部,到那里再见面吧。”

“但愿,你快走吧。”

右川催促说。

“那么就告辞了。”

曲垣离开右川走向楼梯,在下楼梯的时候他回过头去,看见火焰正在迫近,火焰中浮现出小个子右川的身影,看上去他比平常还要矮小。从那个身影里面垣觉得自己看见了右川的心,看见了放浪形骸的右川的心。

右川一有不合心意的事就怒气冲冲,目中无人。他现在还继续着旁若无人的举动,显示出自己一辈子从未食言的洁癖。

“祝您一路平安。”

曲垣念叨了一句扭头就走。

第七章 男子汉 第三节

夜里十点三十分。

右川走下县厅大楼的平台。

县厅大楼所在的地段有县警本部,县议会礼堂、县民会馆等。这些建筑物里挤满了避难的人。本部公告一发出,与此同时,那些难民就开始骚动。骚动眨眼间就扩大了,有好几百人冲向本部抗议,目的是让本部交出装甲车。人群冲进对策本部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人们愤怒了,对策本部集中了县、市的最高负责人,如果在同一座大楼里的话,如果情报也是准确的,那么得救的可能性就大得多。相信这一点而到这里来避难的人们决没想到,他们竟被抛弃了。

叛徒!成心见死不救!砸烂本部!……人们口口声声骂起来。不知谁打碎了玻璃。这是个讯号,一场疯狂的打砸开始了。

到后来这种疯狂就很快消失了。人们明白过来,这样干也没什么用。必须决定出路,人们聚集到大会议室。

“鼠群在大楼周围团团围困!正等着我们出去呢!”

响起了近乎绝望的喊声。

“那么说就得在这里活活烧死啊!”

“逃也是死!”

响起了无可奈何的惨叫。

右川混在人群当中。他靠在窗边看着下面的庭院。自备发电机还在发电,他能看见灯光处大门前模模糊糊的庭院,那里有老鼠,鼠群象潮水一样波动。

右川转过身来。

“镇静!”

右川发出破钟似的的怒吼声,“我是对策本部的顾问右川。我自愿留下来,我打算和大家一起步行避难。正象大家所看到的那样,鼠群越来越密集,现在如果出去的话,很快就会成为老鼠的口中食。我们要等在这里。大火将蔓延到这幢县厅大楼,那时鼠群将会退避。等到大火烧起,鼠群一稀少,我们大家就围成一团冲出去。幸好东面不远是甲府城址——舞鹤公园,到那里避难的话,可以从大火里逃生,可问题是老鼠。到那时恐怕还会有一群一群的老鼠,不过,那时会比较稀薄一些,只好拼命了。以妇女儿童为中心围成圆阵,一边打鼠一边向公园推进。要想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

右川一口气怒吼下去。

右川的气势使人们鸦雀无声。

“把我的话传给大楼里所有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如果争先恐后地逃命,都得被老鼠吃掉!团结起来!拼搏才能求生!”

“右川博士,您的事我们在报纸上就知道了。您就是我们的指挥官!”

站在前面的人叫起来。好几十个人也同样叫起来。

“镇静!没有指挥官,大家都是指挥官,打败老鼠就不会死。”

说完,右川走出大会议室,他回到空荡荡的对策本部。

桌子、椅子、黑板、示意图、有线、无线电话机……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碎了。右川坐在被摔坏的长椅上,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屋外传来刮风的声音,直升飞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盘旋。本部成员及新闻记者们乘装甲车避难走了,人们一开始责难他们的气氛现在没有了。不知道有多少辆装甲车,不管谁坐上去逃走,都会使剩下来的人憎恨他们。但是,本部成员也有逃生的义务,安全脱险之后,必须制定下一步的对策。

“对策……?”

事到如今想想有什么样的对策吧,毁灭了甲府的鼠群如果按现在的状况推进,恐怕明天或后天就会突袭山梨市。从山梨市到盐山市周围已经出现了鼠群的先头部队。鼠群已经使自卫队一败涂地,没有与之抗争的有效武器。即使在山梨和盐山重新布防,大慨也没有办法对付鼠群。结果那里将成为甲府第二。如果说唯一的办法,那就是用汽油燃烧弹把城市一古脑儿烧光。大概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结果是鼠群拔掉两市,然后以大菩萨岭为中心分散到广大的山岳地带。鼠群一潜入山岳地带就只有夜行性,再想发现就困难了,如果不采取无区别地毯式轰炸,就无法歼灭它们。

……下一个战场是东京都。

十有八九那是不可避免的。鼠群在选取东进路线,越过了大菩萨岭,沿青梅之路,侵入奥多摩湖一带,进入三多摩地区。或者,从大月市经上野原,越过都境扑向五日市?总之,靠现在的自卫队无法阻挡鼠群的进攻。东京都必须在都境上迎击二十亿只带鼠疫菌的鼠群。

看看你们的能耐吧,右川想,首都和政府会动用一切手段去迎击的。

突然,他想起了曲垣的愤慨,首都和政府把手持武器的自卫队和警官派遣到山梨县境,一个避难者也不准越境,冷酷地实施见死不救的作战方案,鼠疫菌如果侵入东京,那将出现无法收拾的悲惨局面。这一点,右川也明白,然而,尽管如此,他也觉得把全县封锁起来,使全县灭亡的作法。的确是太无情了,象关闭铁路本身一样的铁的冷酷,现在把甲府市二十万市民逼入死的彷徨,如果救援列车能不断地开出去的话,那么好几万人立刻就能逃出火海。

“斗吧,演出第二个甲府吧。”

右川自言自语。他闭着眼睛也能看见呼救惨叫的地狱缩影,妇女、儿童、老人,以及强壮的年青人被大火所阻并遭到鼠群袭击,一个个血肉模糊,连滚带爬。这种情景是右川从前见过,听过的缩影呢,还是二三十分钟之后即将发生的情景呢?时空错乱了。

充满县厅大楼的骚乱声急剧升高。低低的噼啪声涌上来了。右川睁开眼睛走到窗边。

“来了吗……”

大楼对面烈焰腾腾,那一带有国营专卖公司,农协会馆,富士银行,山梨信用金融机关,百货公司……黑烟在大风中发狂,巨大的火舌舔拭着楼群大街。热风和火星还有可怕的火球卷上天空,飞落到县厅大楼上。。

二十多个男人走进来了。

“大楼北侧起火!博士,您带领我们,就这样逃吧。”

“知道了。你们把大家全都集中到一楼,作好突围准备,要把老人和妇女儿童放在人群中心,我也立刻就过去。”

右川站起来。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被人们打翻的警察用无线电话睁出人声,“本部!本部……”

右川不会使用无线电话,他漫不经心地把耳朵贴在发出声音的接收器上。

“是谁呀?”

“我是片仓警视!请岩永警视长……”

“我是右川。本部成员早就逃走啦。”

“逃了?”片仓的声音哑然,“是全体逃跑吗?”

“是的。”

“博士您?”

“我,这就要把避难者带到甲府城址。”

“您那里的鼠群呢?”

“乱哄哄的一锅粥。”

“博士。”

“什么?”

“谢谢您。”

“谢什么,因为我是鼠博士嘛,对了,你现在在哪儿?”

“中央四号街。现在,这一带就是地狱。周围烈火熊熊,死里选生的居民正在遭受鼠群的袭击……我无论如何也从这里脱身返回县警本部。”

“不行!县警大楼也烧起来了!而且,在这个城市里,现在恐怕连一个警官和自卫队员也没有,你最好也逃命去吧。”

“职务在身,我不能见死不救,扔下市民自己逃走。博士。”

“什么?”

“祝您运气好。”

“也祝你。好吧。”

右川扔下耳机,六楼开始冒烟了。他走下楼梯来到一楼。一楼二搂都挤满了难民,他从人群中挤过去来到门廊,二百多个男人聚集在大门口,他们是打头阵的,手里都拿着桌子腿之类的武器。

“走!”右川大声喊道,“妇女儿童为中心向前冲击!队伍不要乱!人群要踏溃鼠群!明白么?男人们要做好死的精神准备!但是,只要不死,一个人就得杀死一万只老鼠,作为一个人,就应该做到也能够做到这一点。好,打开大门!”

男人们砸开玻璃,开撞大门。密密麻麻的鼠群涌进大楼。对着这些鼠群,男人们反冲过去。喊叫声沸腾起来了。

右川一马当先冲出去。鼠群只有薄薄的一层,尽管很薄,也几乎把地面整个盖住了。右川踏上鼠群,很快就有两三其老鼠爬到身上,被揪下来摔掉。这简直是恶梦。

当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进入人群当中了。这是一个近四千人的集体。这个集团一边嚷叫一边冲进鼠群,脚跺在鼠群上咯吱乱响。盖满地面的鼠群竟无法冲进人群的中心,它们在人群外围就被冲杀得七零八落。这是可怕的集团压力,几乎几十万老鼠被踏溃了。

即使是这样,鼠群也没有停止攻击,它们发出尖利的嘶叫,扑向守在外围的人群。鼠群本身就是一个疯狂集团,象小鱼撕咬巨鲨一样扑上来,迫近人们身边的烈火赫然地照出这种情景。

守在外围的男人们身上到处都爬满了老鼠。于是这些人被拉人人群当中,同时另一批新手再扑向鼠群。围成圆阵的人们就这样移到甲府城址即舞鹤公园。

公圆里也到处是老鼠,它们也许是离开火灾现场到这里来避难的老鼠。黑暗的森林中充满了无数的老鼠。

右川分开众人挤到前面,人群的先头部队已经踏进甲府公园。

“果然!”右川放开喉咙怒吼道,“冲到公园里面!在把妇女儿童放在当中,组成严严实实的圆阵!那里就是最后的战场!是男人就不要胆怯!我们组成圆阵杀它们!杀!拼命地杀!大家替换着杀!一直要杀到明天早上!圆阵连一丝一毫也乱不得!一乱,大家都得变成老鼠的口中食。”

右川满头白发乱蓬蓬的。他挥动双手歇斯底里地喊叫,他这小小的身姿给那些拼死命与鼠群搏斗的男人们增舔了勇气。

“你这个畜牲!”

右川嚷了一句,把爬到身上来咬在脸上的老鼠揪下来摔出去。

第七章 男子汉 第四节

片仓警视正在大街上奔跑。左右两边火势逼人,无数难民到处乱窜,老人倒在道上,失散的孩子哭爹喊娘。到处都是死人,他们是早早跑出来而被鼠群吞没的男女。现在看不见鼠群了,代之而来的是熊熊的烈火。

“往国道20号线跑!从那里奔荒川!不知道在哪里会遭到鼠群。要采取集体行动!互相救助一起跑。”

片仓往来呼叫。当火光映到眼前的时候,他的喊声嘎然而止。前面甲府署和地方裁判所一带被烈火包围了。左右两边的大火也正在迫近。甲府市南北长,猛烈的东北风吹过来,逃跑的方向只能是东西两面,但东面没有避难的地方。向西!向西能跑一千米的话,就能跑进广大的荒川。只能把人群引向那里。鼠群也许正在荒川里等着。人们逃到那里的时候,很可能就在那里发生一大悲剧。但是,那是那时候的事了。

“不要扔下孩子和老人!”

“荒川就在附近!不要丢下伤员见死不救!”

片仓怒吼着在人群中来回奔跑。

大风引爆的火弹交叉飞舞,火星宛如倾盆太雨。

一台装甲车也见不到了。自卫队员不用说,连警官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偶而有直升飞机飞过来,只不过是来指引一下逃走路线而已。作为一个警察官员,必须拼死尽职。这是片仓的信条。在不幸当中,在甲府毁灭之前,在极度的混乱当中,出现了无数的死伤者。因为没有必要的指示和指导。二十万市民一下子就掀起狂澜拼命奔跑。县警到目前为止面对鼠祸象小孩一样无力,但是可以引导市民脱离大火进行避难,这是县警的责任。本部长即岩永警视长以下总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五人,这一千二百四十五名警官应该在市区坚持到最后一刻。不管在哪里,有几十个人,或者几个人也好。片仓祈祷这些警官能坚持到最后。不然的话……片仓无法想象县警会首先逃得一干二净。

夜里十一点四十分。

右川博土在圆阵外围与鼠群搏斗。在靠近公园中心,避难者组成了严密的圆阵,好几排男人围在外围,他们各自拿着木棍等武器打击老鼠。老鼠不断地发起进攻,越打越往上冲,越冲越疯狂,象波涛一样后浪推前浪。

前后左右都是大火,公园被烈火包围了。现在夜空正在燃烧,扩大到整个夜空的熊熊大火把公园照得亮如白昼。在火光的映照下,鼠海打着旋涡,不断地涌上来。这种气势看上去如同燃烧着的怨恨,一定要把人类消灭的怨恨。黑色集团争先恐后地猛扑上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点妥协都没有。

右川拼死防战,踩、踏、踢、踹、打。觉得已经拼搏了几个小时,实际上才十几分钟。接踵而至无边无际的鼠群一作为拼命的对手,时间就往往停滞在绝望中,深不可测的恐怖感象停摆的时钟。

右川四肢无力,但并没有停止搏斗。如果有谁胆怯的话,就有可能从他那里动摇圆阵的一个点。圆阵动摇,鼠群一进来就无法收拾了。一刹那间集团动摇,鼠群就会将圆阵冲得寸断,全部吞没。

右川双腿打了晃,踩踏老鼠的疲劳使他连支撑身体的余力都没有了,他向前摔倒,心想,完了!他刚要起来,身上已经爬满了老鼠。用双手捂住脸,双手立即感到剧烈地痛疼,不知道被咬掉了几块肉。胸部、腹部、腿上老鼠成群。老鼠透过衣服开始撕咬肌肉。

右川不知道自己被谁拉起来。带到了圆阵里面。身上的老鼠给揪掉之后,右川从脸上拿开双手,双手粘乎乎尽是血。脑袋好象也被咬破了,很痛。

“大树!”

突然有人叫起来,人群周围有几十颗巨大的松树,松树树枝刚好伸到圆阵上面,那些树枝有好几百根,黑色的圆球从松树枝上正如下雨般落下来,老鼠!以染红的夜空为背景,几千老鼠象带羽毛的动物一样飞向圆阵。

圆阵动摇了。

“围住松树!把松树围入圆阵当中!”

右川用嘶哑的声音高声喊叫。

巨大的圆阵移动了,从内部开始缓缓地移动。然而,在外围与鼠群拼命的男人们没有移动的余地,几步距离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线。杀死的老鼠象防波堤一样越堆越高。这种情况又是圆阵的内部冲击力所无法顾及的,它要包围松树,压力增大了。

悲剧就在这时发生,外围有几十个男人绊在老鼠尸骸上摔倒了。他们跌倒的地方恰好是鼠群的势力范围,转瞬间就聚集起黑山一样的鼠群,到处响起了绝命的叫声,外围的人要去救助跌倒的人,但从后背冲上来的压力把他们又挤倒了,形成了一个压一个倒下去的局面,倒下去的男人们眨眼间就被鼠群包围了。

人群的压力继续膨胀,向外扩张,摔倒的人越来越多。

外围的男人们有的绝望地喊叫,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发出悲惨的呼救。人们即使不摔倒,也在膨胀的能量冲击下而处于无防备的状态,跌进鼠群中的男人们停止了哀叫。人鼠之间的均衡崩溃了,这时即使再杀老鼠,也只是胡乱地挥舞木棍,一片混乱。

眼看着几十个人就被鼠群吞没了。外围看到这场景的男人们产生了恐怖,他们比杀鼠还卖力地往圆阵中间逃,这就造成了恐慌,团结气氛瓦解了,放弃了搏斗,内部向外的推力和外部向里逃的人之间发生了磨攘,到了这种地步,坚固的圆阵就变成一个毫无战斗力的集团。

鼠群冲上来了,第一次冲锋就使圆阵变形了,动摇了。

“围成圆阵!别逃!战斗啊!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去……”

右川嘶哑的叫声被淹没。妇女,儿童的惨叫响彻公园。

鼠群在变形动摇的圆阵各处打进几十道楔子。圆阵被撕裂,各个裂口处都涌起垂死挣扎的叫声。

“围圆阵!圆阵!……”

在凄惨的地域图景中,右川声嘶力竭地拼命喊叫。

这时大火也逼近公园,热风在地狱惨叫声中逞凶,大风裹着火星狂飞乱舞。

片仓警视夹杂在人群中跑到荒川。人群膨胀到几百人。

人们从饭丰桥头下去,来到河滩上。荒川流过市区外围注入笛吹川,河川占地宽度达一百多米,流量相当大。

下到河床里的人群争先恐后地扑向水流。从大火里钻出来的人们,几乎无倒外地都被大火烧伤了。衣服烧焦了,破烂不堪。当时的热风几乎把人们身上的水分榨干了。

连河滩上也有热凤刮过来。气温正在上升,如果划一根火紫,空气一下子就会燃烧起来。

片仓也跑进水里。他知道,在大火中丧生的人不只是因火伤而死,大多数都是由于热风袭击而死,那热风和大火没有什么两样。可幸的是总算逃出了火葬场。

火光映红的河滩上已经涌来了许多避难者。

片仓把整个身子浸入河水,胳膊和后背上有好几处火伤和碰撞伤,一进入水里,这些伤处剧烈痛疼,即使痛疼也总是活着的感觉。在刀子剜肉似的隆冬的河水里,片仓把身体浸泡了几分钟。总算逃离了市区。现在市区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了,浓烟滚滚,丑恶的黑红色火焰吐出满天火星,火星中夹杂着一团团火球。

片仓从水里出来,在河滩上点着一塌糊涂的香烟。

……悲剧,结束了。

片仓想到,鼠群离开甲府后大概不会再返回来了。即使为了劫掠甲府市而返回来,这里也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城市本身消亡了。

到明天早晨,市区街道将完全烧毁。

……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这种感触非常深刻。片仓想起对策本部设置以来的变故,这种事态并不是无法预料的。右川博士从一开始就大声疾呼,对手是必须用想象力来对付的敌人,那是鼠群正在山岳地带蠢蠢欲动的时候。谁也没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当山区村落遭道到袭击,当列车遭到颠覆,也还是照旧,他们认为,如果鼠群冲到甲府盆地,凭自卫队的力量可以一举歼灭。这不能不说是想象力的贫乏、缺少。

这种贫乏把甲府市逼上了毁灭的道路。然而,这种贫乏又不能说是某个人的责任。这是一种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的力量。要是硬说责任的话,那责任就在于人类的傲慢。片仓深深地感到,应该灭亡的终于灭亡了。应该说是人类本身生出来的鼠群,片仓仔细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独自一个人应付鼠群那巨大的能量是徒劳的。为击毙暴徒而奔波,以及把警察的使命坚持到最后一刻。现在想起来,自己也许是使使用空洞的权力。他觉得,作乱的暴徒,被袭击的妇女,他们大概都不会从这场烈火中逃生吧,那只不过是二十万市民死亡的前奏曲。片仓对一跃而起,使用手枪,来回奔波的自身有一种苦中有甜的悔恨。

片仓把烧短的香烟头扔进水里。

尽管……片仓知道自己明天将采取什么行动。袭击民宅抢夺他人妻女的暴徒,袭击国立甲府医院劫走二十多名护士的暴徒,这些暴徒,片仓都要去搜索、逮捕。片仓所能做的事只能是这些。

他苦笑了,天塌地陷要发生,人类大半要灭亡,而片仓还知道自己要去追捕罪犯。人们也许会笑话这种无价值的行为。笑去吧,片仓没有罢休的念头。支撑自己的是正义感。人类本身犯罪而致使二十万市民毁灭,暴行和掠夺与此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片仓知道,正是这种微不足道的正义感,里面有自我存在的意义。虽然是劳而无功的正义感,但他非坚持下去不可。

“那是什么!”

突然,一个站在片仓身边的男人叫起来。

在听到他的叫声之前,片仓就昕到了刚刚听到过的声音。大火迫近河滩的喧嚣声漫卷过来的热风呼号声,这些声音混一起。在上游的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了吹笛子似的声音,笛声好象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好象是几百支、几千支笛子的交响乐。虽然在听,但片仓并没有弄明白那里什么,只是呆呆地听着。

那个男人一叫,片仓恢复了意识。

——大鼠群!大群!

片仓站起来。

恐慌立刻出现了。整个河滩都响起惨叫。飞起女人和孩子尖厉叫声。光在片仓周围就聚集了近千名避难者。这一群人同时奔向下游。惨叫和怒吼卷起一窝蜂。这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故。上百个老人妇女和孩子被踩倒了。片仓站在原地怎么也阻止不了人们狂奔,相反倒被充满杀气的男人们冲倒掉进诃里。当他好歹爬上河岸的时候,金属似的声音已经迫近了。这是异常迅速的进攻。

“会游抹的快下水!游到河里!”片仓狂叫,“不会水的手拉手!进入齐腰深的水里!快!”

片仓扶起被踩倒而爬不起来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地扶起来,其中有正在死去的老人和孩子,也有骨头折断不能动弹的人。不管是谁都拼命地缠住片仓,拼命地求救。

“完啦!”

片仓惨叫一声。鼠群已经杀到跟前了。到处都响起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想象的绝望的惨叫。片仓僵立在那里。在大火没有波及到的整个河滩地上。黑绒地毯象打滑一样卷过来,眨眼间几十只老鼠窜到脚下。眼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倒在地上不能动,她的脸上爬满了老鼠,少女惨叫着喊救命。

片仓捂起耳朵朝河水跑去。

片仓刚要往水里跳,一刹那间全身僵直,无数老鼠浮在水面顺流而下。片仓呆立不动,老鼠爬到他的腿上。片仓象冻在水边似的站在那里,他拼命按往两耳!任凭老鼠爬到身上。

第七章 男子汉 第五节

时间过去了多久,冲田克义不知道。无限的鼠群充斥在无限的时间当中。时间和老鼠是从下水道的那边过来的。在那里好象有某种发源地,要灭亡这个世界的邪恶的发源地。

要想呼吸很不容易,为了呼吸,身体从屎尿水中一探出来,顿时就爬满老鼠。与其说爬到身上的还不如说是流到身上的。有几只老鼠很快就要爬上来了。慌慌张张喘一口气再下潜。渐渐地,屎尿水越来越沉重,不,可能是体力达到极限了,或者是污水的密度浓起来了。总之,只能感到身体好象是沉在铅水一样的液体中。胃里和肺里也都灌满了这种沉重的液体。

真想死……冲田开始这样想。他觉得死不会象现在这样痛苦。恐怖感淡薄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会得救了。甲府市正在被烈火吞噬,消防活动已经放弃。可以看到,这样下去只要几个小时就会把甲府市烧光。二十亿只老鼠挤满了甲府。被烈火追逼的老鼠本队早就避难去了吧,而落在后面的鼠群却占领了下水道,恐怕有几十万只老鼠挤在下水道里吧。冲田只身一人被困在这样的鼠群当中,难以想象能活着出去。

身体象预料的一样不能动弹了,这样一来呼吸就困难了,于是就咕暗咕噜地吞污水,粘乎乎的粪团噎在嗓子眼上,引起呕吐,五脏六肺直往上撞、抓心搔肝一样的难受。剧烈的呕吐、咳嗽,身体扭曲,呼吸困难,绝望到了极点。虽然知道有点几老鼠爬到了背上,但冲田没有余隙去把它们掀掉。粪团堵在嗓子眼上,他把手指伸进喉咙,呕吐。

在好歹吐出去而恢复呼吸的一瞬间,冲田感到脖子和后脑部剧烈地痛疼。当他抖落头上的老鼠时双腿站立不稳,仰面朝天倒下去。他一边下沉一边挣扎,连保持一口氧气的空隙都没有。刚刚吐出口的粪团又再次灌进嘴里。冲田一边吞咽一边疯狂地要保持身体平衡。

在挣扎的同时他想到了这就是死期。随着体力的耗尽,氧气的消耗量在增加,呼吸间隔在缩短。一开始能下潜二十秒,而现在一秒,至多两秒,肺叶就憋得受不了。与其说氧气消耗增大,也许还不如说,肺叶本身因污水侵犯而丧失了呼吸功能。

虽然在拼死挣扎,但手脚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了。意识断断续续越来越远离自己。

什么东西碰到了手指,冲田下意识地靠过去,好象是下水道倒壁,他借助侧壁爬起来。总算从液体中露出脸的冲田只能做到这一点,他连再略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死吧。他知道,只要把抓住侧壁的手一松开,就再也不会浮起来了。下水的浮度还不到腰际,要说能沉下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但对此刻的冲田来说,这个深度是永远的深度,是绝望的死亡之海。

冲田模模糊糊地下了决心,让老鼠吃掉而死吧!几十只老鼠立刻从肩上爬到脖子上,脸上,头上,眨眼就变成白骨吧!即使如此,也强于在屎尿之海中溺死闷毙。

冲田不动了,时间的观念没有了,他觉得一秒就是永远,永远就是一秒,他在等老鼠,在等咬碎肌肉的痛疼。可是,那种痛疼根本没有袭到身上。冲田慢慢地环顾左右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觉察到某种变化,充满黑暗之中的,穿着黑衣服的,小小恶魔的气焰,哪里都没有了。

……走、了、吗?

冲田慢慢地用舌头推出滞留在口中的粪团。

冲田就那么呆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想动也没有动的体力,连抓住侧壁的手都不能动一动。

冲田听见老鼠在脸前跑动的声音,好象是一只。那只老鼠停下来,咬住了冲田的手指甲。冲田没有动,老鼠咬了三四口,咬掉两三口人肉之后,老鼠消失在黑暗中。

冲田就保持原来的姿势呆在原地。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或三十分钟……渐渐地,冲田恢复了动作的力气。他爬到边道上,在边道上长时间地休息。一小时,或是两小时,他想要蹲起来。不久,冲田走起来了。不知道方向,但他觉得无论如何总得走,也只能走。

能看见亮光了,红色的火光投进黑暗之中。他明白了,那是从下水井口盖上射进来的火光。不知是不是自己下来的那口水井。热风吹进来,迎着那股热风,冲田爬上铁梯。

地面上是可怕而巨大的焚烧遗迹。小房大楼都烧毁了,烧坍塌了,变成了巨大的灰烬,这里是什么地方,冲田不知道。路面很烫。

冲田把衣服脱下来,用它包住双脚,然后象梦有病患者一样走起来。热风很快就把他身上的粪便烤干了。

还没走出多远,冲田就来到一条河边。他下了河床进入水中,感到自己复活了。牢牢地粘在身上的粪便溶化了,纷纷落下。他横躺在浅水处,从脑袋开始清洗。穿着的东西也都脱下来了,仔细地清洗。

他上了河岸,河岸上充满了热气,他仰面朝天躺在沙滩上。

高高的天上只能看见一颗星星。冲田长时间地注视着那颗星星。

第七章 男子汉 第六节

十二月二十二日天亮前。

冲田克义走在焦土上,有些地方还在冒烟,但大火总算熄灭了。冲田走到国道20号线上,化作灰烬的甲府市连个人影也没有。逃命时变成黑焦炭的死尸横躺竖卧到处都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火灾后的痕迹。

直升飞机飞过来,在无人市街区的上空宣告救护所的具体位置。

冲田朝自己所能想起来的地方走去。

广美会怎样呢?冲田在想,她全身精赤地被晕徒劫走了,在那之后立刻就发生了火灾,她能逃脱吗?是惊慌失措地迷离了大火?还是遭遇了鼠群?是逃脱?……还是被暴徒为灭口而杀死了?……

“悲壮的战败……”

冲田看着火灾遗迹自言自语。配备三个自卫队师团,投入了直升飞机团,以至连战斗机团都投入了战斗。最后却是这样的惨败,结果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冲田想,设置对策本部以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呢?没办成任何一件有利于扭转形势的事情。反过来说,对策本部过于害怕市民的恐慌,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也没有公布事态真象。也许本部没有任何用处,或者本部的功能就是造成前所未有的大批烧死者。

冲田遇见一辆小型汽车,他一举手,车停了。这是山梨县警山梨署的汽车,冲田被收容了。

“形势怎么样了?”

冲田自报身份之后,向两个中年警官打听情况。

“怎么样,就这样!”

警官摇摇头,好象是无从回答。

的确是无法回答。现在的地方情报不充分,但知道大概的情况,甲府市区的十分之九全都烧毁。烧死的及被鼠群吃掉的人数估计为十万左右。

“县警本部和甲府署都烧光了。救灾行动已经开始。甲府市连一台汽车都没有了。我们是第一批救灾人员。据说到今天下午,救援物质将由飞机运来。”

“对策本部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那个衙门么,什么难听的传说都有啊,本部好象是第一个逃走的,县警本部长和县知事一起……受害者在救护所里群情激愤啊。”

“原来是这样……?”

“传说本部设到山梨市或者盐山市了。”

“鼠群的动向呢?”

“那个恶魔啊!我们山梨署也对鼠群的动向极为神经过敏。那个恶魔要向东……这样一来,甲府完了下一个就是我们山梨市啦。可是,根本就抓不住那个恶魔的动向。火灾扩大到全市从十一点过后开始,鼠群数目逐渐减少,据说最后象退潮一样消失了。直升飞机团虽然在监视,但不知道它们消失在何处。简直象幻影一样的生物,渐渐地,渐渐地、鼠群越来越薄,最后突然消失了。估计是进入山岳地带了,但那也……”

警官一边开车一边恐惧地说着。后来问冲田,“您看会到山梨市吗?”

“哦,哦?什么也……?”

“有流言说,那些魔鬼要毁灭山梨和盐山两市,然后扑向东京……最终目标是东京。”

“东京?……”

“这也是传说,但据说政府开始把自卫队的全部兵力集结到都境上。无论如何要在秩父山地到高尾山的广大都境带迎击鼠群,实行轰炸,好象要实行彻底的焦土作战。这真是如意算盘!一只老鼠,一只鼠疫菌蚤也不放进东京。因此就眼睁睁地看山黎县全部毁灭。”

警官愤慨地说。“受灾者群情数愤。幸免于难的受灾者团结起来冲向都境,好象是提出了可以突破封锁线的方案。美国军人把鼠疫菌带进日本,这是国家的责任。政府毫不在乎地实行坐视不救的作战方针,为什么?人们要大举开入东京扩散鼠疫菌。假如几万人实际行动起来,那么,山梨县警在得到增援之前,是作不出阻止行动的,因为全县百姓怨声载道。”

走出余烬未熄的市街地带,汽车沿20号线奔向石和。出了市街地带,路上遇见几辆自卫队的汽车,车上满载着受灾者。

冲田到石和园艺农场下了车。拥有广大游览农场的园艺农场被政府接收了。其他的,如旅馆,饭店,寺院等也都被指定为受灾人员收容所。不光石和是这样,山梨市,盐山市,其他市也都分摊有收容受灾人员的义务。

冲田等待按顺序治疗了伤口,不久,接受了鼠疫的预防注射,并且得到衣服和香烟的配给,也领到了受灾人员卡片。当地妇女协会给难民做饭。在那里吃过饭后,冲田注意到集会场所。受灾者激昂地追究政府的责任——放任竹子同时开花之罪,让外国人把鼠疫菌带进日本之罪,封锁县境之罪,停运列车之罪……滔滔不绝。会场虽充满了悲愤。这场受灾是百分之百的人祸,必须从政府那里索取十二分的损害补偿。在这些问题上,受灾者一致团结起来了……

冲田离开会场,看来警官说的不是谎话。受灾者的眼睛燃烧着对政府的极度憎恶。人们扬言说,除非政府派出负责把补偿规则形成公文书,否则,明天就突破封封锁,冲进东京。

他们也许能干出来,冲田想,家烧了,父母妻子离散了,失去了。这些人们所具有的,只能是对于当政者的憎恶。

出了园艺农场,冲田察访了设在石和镇内的几个收容所。他查收容所,查名单,哪里也没有广美的影子。

……完了吗?

下午很晚了,冲田离开最后一个收容所,走到公路上。被收容人员只在石和就有一万四千人左右,所分摊到的宿舍空间不知道够不够一人一块榻榻米(草垫子),说是近日内都分散在各收容所里。寻找骨肉亲人的不只是冲田一个人,到处都有眼睛冒火的受灾者在搜寻妻儿老小。

上了顺笛吹川走向的公路,冲田站在那里等过往车辆。一般车辆是禁止通行的。冬天的残阳很短,已经落下,余辉映在江面上,眼看着就进入了薄暮。从山岳地带吹过来的山风把江面吹起了皱纹。冲田掖了掖配给的旧上衣衣襟。

他搭上自卫队的装甲车去盐山市。自卫队员告诉他,自卫队第一、第十、第十二师团的联合指挥所设在盐山市政府机关。

“对策本部也和指挥所在一起吗?”

“嗯。”

自卫队员再也不知道别的什么了。

在盐山下车后,冲田步行赶到市政府。市政府会议室门上贴着联合指挥所的纸片,纸片并排还贴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鼠害对策本部”。冲田走进会议室。

把记者群也算在一起,有近五十个人,房间里因吸烟而烟气腾腾,好象正在开会。冲田看见几个撤退到此地的本部人员。他看到了县知事,县警本部长。冲田在搜寻右川博士,可是没有。第一师团参谋长龙村看见了冲田,站起身来说:“您平安无事吗?”

龙村的脸色非常憔悴。

冲田从龙村那里听到了右川博士时消息。右川拒绝乘装甲车逃出,说是要和拥进县厅的避难人群一起行动。这是龙村在撤退之前从曲垣五郎口里听说的。那个曲垣也下落不明。

“局势怎么样?”

“估计死者约为六万,这也只是估计而已。但可以认为。鼠群已被大火消灭几千万到几亿。初步判断鼠群本队进入山岳地带了,但现在无法发现。”

“是吗?……”

“我们认为,它们将在两三天内袭击山梨市或者盐山市。现在开的就是对策会议,然而开会也没用。鼠群一开始进攻,全体市民就得撤退,因为人们拒绝步甲府市后尘。”

龙村突然放低了声音说:“政府开始把自卫队的总兵力集结到都境上,长官直接指挥。这里随便做什么好了。身上潜伏着鼠疫菌的我们这些人,听说是出不了山梨县了。就是让我们在这里拼死卖命。”龙村咒骂着,但没有力气。

“片仓警视呢?”

“不知道……”

龙村摇摇头坐回到椅子上。

冲田出了市政大楼。

翌日 二十三日

冲田从早晨跑到晚上,跑遍了盐山市和山梨市的收容所,再从收容所跑到收容受伤人员的医院,到处查找,哪里都没有广美的影子。不光是找不到广美,右川博士、片仓警视、曲垣五郎也都找不到。

……死了吗?

冲田望着太阳迟迟不落的秩父群山。

不能确认广美的死亡。受灾者收容所除了设置在这里的以外,富士吉田市、大月市等地也都设置了。可以设想,她没能进入收容所,或者是受伤了,正在哪家民宅里得到照顾。但愿如此。失去了娘家,失去了父亲的广美,连沉浸在悲痛中的空隙都没有,就抱着对冲田的赎罪感而到医院里无偿服务。结果却被暴徒赤条条地劫走了。她也许被老鼠吃了,也许被大火烧死了。这种念头使冲田无法忍耐。

广美活着的可能性还不是没有。而冲田觉得,右川、曲垣、片仓三个人的生存是令人绝望的。他们三人如果活着的话,不会不来到设置在这里的对策本部。

“右川博士……”

冲田低声叫着。

在收容所里,冲田听到了关于右川博士的传闻,右川率领四千难民奔向舞鹤公园,在那里组成圆阵。他站在外围与冲上来的鼠群搏斗。不久,鼠群采甩枝头飞行战术攻破圆阵,地狱出现了。人们放弃了抵抗,争先恐后地逃命。

“估计圆阵中有一千多人被老鼠吃掉了。逃出公园的人中也有一半以上被烈火和浓烟吞没了。”

这是一个逃生的圆阵参加者的说明。

无法想象右川还活着。这个口述者是个体格健壮的老人,他很象以年老之躯率领四千人,一马当先与鼠群搏斗的右川。

是要寻求死的归宿吗?冲田猛然这样想道。他想到了除了一个惨败接着一个惨败之外一事无成的右川的内心世界。差不多就是那么想的吧,于是落下了壮烈的人生帷幕。

性格刚烈的片仓警视恐怕也是走上的跟右川相似的道路。

“全都,全都死了吗……?”

冲田猛然间觉察到一种声音,不知在什么地方响起微弱的破裂的笛声。是鼠群吹响的金属声没有离开耳朵吗?还是和鼠群发生关系之后,从自身内部频频传来的人类灭亡之音?不知道。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一节

十二月二十四日。

冲田克义在联合本部里,联合本部设在盐山市政府机关内。

本部里士气低落。本部本身现在是徒有其名,它完全没有可与鼠群相对抗的力量。说起来都是些残兵败将。本部如今所能做的事,仅仅是搜集鼠群的情报,以便发布退却的命令。

二十四日——今天,鼠群仍然无影无踪。木更津直升飞机团拼命地搜索,但把大山摇动,把甲府盆地十之八九化为灰烬,象怒潮一样的鼠群,连个影子都没有。

活跃在本部内的只是包括县知事在内的县首脑集团。

他们可以全力同政府进行交涉。

救援物质——这是一个惊人的数量。以甲府盆地为中心的整个山梨县,受灾人数超过三十万。这些受灾者基本上都没有住房,没有穿的衣服,没有粮食。

这其中再加上鼠疫蔓延。

由于整个甲府市烧毁,估计烧死了几千万到几亿只老鼠。大火具有平息鼠疫的力量。十三世纪害死欧洲人口三分之一的鼠疫就是由于大火而平息的。

但是,在甲府烧毁时,已经有好几千人感染了鼠疫。潜伏期为一天至七天。大火之后,发烧者急剧出现。富士吉田市、大月市、都留市,山梨市、盐山市……任何一家医疗部门都拒绝对鼠疫患者实行治疗。不仅如此,所有的医院都已经超满员——受伤患者,老鼠造成的鼠咬症患者,沙门氏菌食物中毒患者、急性传染性黄疸(韦耳氏病)患者、日本血吸虫病患者……

根据县知事的命令,接收所有座落干河口潮畔的旅馆饭店,在那里收容鼠疫患者,然而医生护士都没有。好几千患者被抛弃在那里,任其发高烧,任其说胡话,任其身上的皮肤嘎巴嘎巴地干燥变成黑紫色,每天死去好几百人。这不是医院,是坟场。

救援物质由空中自卫队空运,因为山梨县境被封锁了,不通汽车。

在野党国会议员一个也不着面了,要是在平常,他们会一马当先,出头露面。政府有关人员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认为,山梨县是一个死亡的漩涡。

县知事用电话固执地缠住政府首脑。

“请派遣特使来啊!”

让政府代表来,以便制定针对鼠祸的全面补偿规则,这是县知事所剩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政治行为。

受灾者正在骚动,各收容所都选出代表,全体受灾者的要求开始形成明确的条款。

他们的要求是过激的。

要么一切,要么没有……

亲人都死了,家产全烧了,而且还受到鼠的威胁,不知道什么时候死。鼠群是在国有土地上发生的。美国军人撒播鼠疫菌的责任也应该归之于政府。这个政府还残忍狠毒地封了县境,关闭了铁路,对山梨县百姓采取了见死不救的措施。

就是现在,武装警察和自卫队正在封锁县境。政府的作法太过冷酷了。

只有造反。

对于不肯发表声明的政府,人们怨声鼎沸,正在迅速变成行动,失去一切的县民自甘暴弃。县知事的力量不可能抑止这种自暴自弃。

“一触即发的危机,正在迫近!”

县知事浑身哆嗦着向首相报告。

“是要施行灾害特别救助法的……”

“那样的办法也不能抑止造反。”

县知事打断了首相的话。

“要妥善处理。”

“所以,政府得派来代表!”年老的上原知事控制住激怒说,“首相到这里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您是为了什么而任职的执政政府首脑?这几十万县民见死不救,您,这样也能称为一国首相么!”上原知事咬住不放。

“您,上原君,要冷静,我们是正在面对古今未曾有过的事态。鼠疫侵入首都?试试看吧,您究竟是怎么想的?补偿问题之类的是第二位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在都境上歼灭二十亿之众的鼠群。这难道不是紧急课题吗?”

“是么?”上原知事觉得使出了吃奶的劲说,“我是山梨人民利益的代表。连你也说出要把山梨百姓杀绝,你的这种观点是令人无法容忍的。好吧,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无法控制全县百姓!”

知事挂断电话。这是经过两天交涉的结果。他那精疲力尽的脸上浮现老朽的神色。

“岩永警视长。”

上原知事对县警本部长说:“你都听到了,我是无能为力了,以后任凭你来裁决。差不多能制止受灾者造反的,只有你拜托了。”

“可是……”

岩永警视长为难了。他在电话里得到警察厅长官的严格命令:制止暴动!但这是无理的要求。在甲府毁灭之前,县警及对策本都争先恐后地逃跑,因此,受灾者的激愤也是指向县警和对策本部的。县警大约只有一千人,他们无法控制近三十万愤怒而疯狂的县民,只能落得个一触即溃的下场。

“龙村参谋长……”

岩永向一等陆佐龙村求教。龙村的自卫队至少拥有五千人的兵力。

“不行。”龙村轻轻摇头说,“士兵没有那种精神,他们宁可赞成造反,有近七百名自卫队员因鼠疫和鼠咬症而病危,他们也被封在山梨县,原封不动地拒绝撤离此地。士兵们对政府和长官的作法非常恼火。我的号令已经不灵了。”

“那些家伙!我的部下也是一样。”岩永叹息道。他那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他们甚至要煽动和参加造反……”

片仓警视要是在这里的话……岩永想起了片仓。在危机面前,片仓是一个能表现出惊人决心的警官。他要是在的话,也许总会有办法的。可是无法知道片仓的下落。

只有救援物质在接连不断地空运。

下午两点。

侦察直升飞机团发来的报告依然如故。

“不见鼠群。”

下午三点。

岩永警视长得到重大报告——

“受灾者暴动!……”

受灾者组成了军团。

军团的指挥者是个律师,是甲府市声名显赫的影近律师,甲府城址舞鹤公园里避难的四千人当中就有影近。

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都在那里失去了。

影近刚刚四十岁,强壮的身体愤怒得要爆炸。

他把灾民分成十个军团,一个军团为五千人,总共是五万人。只有体格健壮的男人才有资格参加他的军团。每个军团选出了十个指挥官。他把这一百个指挥官召集到山梨市。当时是二十四日午后两点之后。

“我们的目的是突破都境。”影近发表长篇演说:“最终目的是,让政府发布完全补偿的誓约书。同时,让政府发表声明,就这次对山梨县民采取的冷酷而残忍的作法发表谢罪声明。我们无故失了去骨肉亲人,历经几十年方建立起来的繁荣被夺走了。现在又被可怕的鼠疫所蹂躏,我们正直接面对死亡。我是律师,不会指导大家犯法。我们的大进军决对不是违法,而是正当的行为。错误在于政府,我们是奋起去谴责政府的错误。不言而喻,政符及东京都正在严密地封锁县境都界,要想突破封锁不得不诉诸武力。灾害是天下古今未曾有过的。我们也许会受到枪击,但绝不要胆怯。我打头阵,如果被枪弹击毙,你们要踏过我的尸体继续前进!直到最后一兵也不要放弃我们的目标。这是祭奠我们那些悲惨地死去的妻儿父母的唯一供品。不能怕死!各军团要把立在阵前,明天早晨六点出发!经盐山走青梅公路奔向都境。途中也许会受到县警及自卫队的阻止,但这些要用武力排除。不过,我们不是无法者的集团,所以统制不能乱。我说的就是以上这些。”

悲壮感震撼着会场。

岩永警视长得知了军团的信况。

“知事……”

岩永焦躁的目光投向知事。

“不——”知事缓慢地左右摇头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

“是么?……”

岩永嘟哝着。

“告知各师团。”龙村把住无线电话,有气无力地说,“明天早晨,受害者集团将要起义。各师团不得接触。要避免摩擦。直升飞机团……”

龙村呼叫直升飞机团。

“……五万人的军团。直升飞机要轮流出动,侦察鼠群,以防万一。”

尽管让直升飞机去侦查,鼠群如果袭击五万人军团的话……那时候,也得出现极悲惨的灾难。这是谁也无可奈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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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二节

二十五日早晨。

右川博士还活着。

与舞鹤公园毗连的丘陵深处有一座寺院,大泉寺。右川睡在大泉寺的正殿里,身上被咬伤了三十几处。在舞鹤公园圆阵大乱,出现悲惨嚎叫的地狱情景时,右川被人流踏倒了,他好容易才得以逃脱。

但是,他的体力耗尽了,已经对什么都无所谓时,刚好跌倒在路面上。老鼠跑来跑去,大火正在迫近。

有人抱起了他,是几个男人。“这是右川博士。”抱起他的人叫起来,几个人相帮着把他抬进寺院。

寺院坐落在山中,因而做出了严重的防御态势。

右川被收留了,伤口也用烧酒消了毒。而且,住持考虑到被老鼠咬伤的情况,还准备了青霉素。右川得到了青霉素,也许因此而没有出现鼠咬症。鼠咬症的潜伏期很长,从一个星期到几个星期的都有,高烧和关节痛造成的神志昏迷是其特征。

不过,右川不能动,由于被人群践踏,脚脖子的骨头断裂了。

“受灾者到底起义啦!”

老住持进来了。

“起义……”

右川听过传闻,也知道本部设置在盐山市。

“收音机正在转播。据说是五万人的军团,举起草旗出发了。县警也没有办法阻止,只是在旁观。因为县警也好,自卫队也好,都对他们抱有同情心,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政府的作法太残忍了。支持起义者的县民们做好饭团送给他们,摇旗鼓励他们……”

“住持。”

“什么事。”

“能让谁帮我,赶紧往本部挂个电话吗?”

右川挺起上半身。

“打电话?可是,您要说什么呢?”

电话不到市区外面的善光寺是打不通的。

“报我的姓名,我想让本部立刻派直升飞机来接我。”

“是什么……”

看见右川的焦躁样子,住持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也不是,我必须阻止起义!”

“阻止?那又是为什么呢?”

“您不明白么?”右川盯着满脸皱纹的老住持说,“县民的偾懑我也理解。但是,那个和这个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把鼠疫扩散到东京?那是绝对不行的。那要引起几十万人患病,从而鼠疫在一瞬间扩散到世界各国,东京与世界是紧密相连的。那种不光彩的事,作为文明人是不能容许的。他们是患了幼稚病,自己看见了地狱,所以也得让他人看看地狱。没有那种道理!”

“可是,博士,县警和自卫队都奈何不得的事……”

住持闭上了嘴,他看见右川的双眼冒出异样的火光。

“不仅如此,您想想看,这五万人要是遭遇到鼠群本队呢?那非得发生历史上最大的惨祸。谁能保证,保证碰不上鼠群!?”

“……”

“多是些糊涂县警!”右川骂道:“县知事更是无能!这是和政府胡搅蛮缠的时候么!”

“可是,博士您……”

“我要制止!您快去吧。”

“明白了。”

住持慌忙站起身。

目送着住持的背影,右川念叨起片仓警视,“他死了吗?……”右川认为,片仓要是活着,肯定会拼命阻止……

大进军的第一军团五千人于十二月二十五日早晨六点从盐市出发了。他们是在夜间集结到盐山市的。他们一路上在县民的鼓励下行进。县民把饭团等食物送给他们。五千人喊声雷动,上了青梅公路,奔向都境。

紧接着第二军团通过盐山市。

第三军团、第四军团紧随其后。

各军团的前头都打着几十杆草旗。

壮观的大进军。

本部在沉默。夜里的时候,县知事和县警本部长会见了军团总指挥官影近律师,劝他阻止大进军,但遭到断然拒绝。在甲府市遭到前所未有的惨败之后,县知事和本部长不光彩地抛弃了二十万市民,他俩因此而不能名正言顺地阻止大进军。影近拒绝说,如果县警采取阻止行动,那他们就不惜一战。

早上六点半,眼看着第一军团走了,知事和县警本部长分别与首相和警察厅长官电话联系。首相和长官都被激怒了。特别是首相的怒火更甚,他说:“无法阻止?县知事是怎么搞的!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这是你们的责任!已经发出了严厉的命令,强行突破都境者,不论是谁,格杀勿论!你,你们打算把五万人杀死在都境上么!”

“您说这种话。”知事甩动满头白发说,“责任都在你身上。我说过。这是超出我的能力之外的事。把山梨县民弄得一无所有,这是政府的责任!要杀你就杀杀看,你杀掉五万人,我立刻率领十万人冲向东京!”

“住口!混蛋!”

“不!我不住口!我依然是山梨县民的……”

说到这里,县知事手里的电话叭嗒一下掉下来,脸上失去血色,肩头和举到胸前的手,不,整个身子都在痉挛。

“喊医生!”

冲田克义抱起知事,和知事秘书一起把知事抬到别的房间。知事嘴唇抽搐,黑眼仁消失了。

五分钟后医生来了。冲田把知事委托给医生后又返回本部房间。

龙村参谋长用疯了似的目光注视着天花板。

“发生了什么事?”冲田问。

“首相发表了国家非常事态宣言。”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命令第一师团的全部兵力和警视厅的所有机动部队在都境上摆开阵势,对越境者格杀勿论。不仅如此,防卫厅长官也发出指令,从第三、第十、第十二等六各警备区调动二万自卫队兵力,将这些兵力紧急布置在都境上。”

“真的吗?……”

“是真的,东京方面派出直升飞机,正在不断地发生警告,要进攻越境者。尽管如此,军团要是继续前进的话,就要投放催泪弹。投放催泪弹后军团如果仍然向都境进发……”

冲田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都境要成为屠宰场了……”

岩永嘟哝说。

“长官发出严厉命令。让我用实力阻止。我现在拥有五千名士兵,但是射杀那些疯子般的难民,我怎么也不能,不能发出那样的命令。我只有辞职了。”

龙村哭着说。

“您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岩永用红浊的目光望着冲田问,他那目光显得精神恍惚。

“利用鼠群,怎么样?”

“利用鼠群?”

“派出直升飞机,让直升飞机公布情报,说鼠群本队开始由青梅公路向大菩萨岭方向集结。”

“这个办法大概能管用吧……”

“我认为能管用,因为鼠群的可怕人们是十分清楚的。”

“也许能有一时的效果。但无论如何要阻止军团的前进。而那以后的招数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管怎样,试试看吧。阻止前进后再进行一次劝说吧。”

岩永想,只能这样做了。

“木更津直升飞机团——”

龙村呼叫侦察飞机团,说,“向大进军的第一个军团传递假情报,告诉他们,鼠群本队正在鸡冠山山脚集结。你们要尽一切努力做到象真事一样,一定要阻止军团的前进。对他们再一次进行劝说。”

“不行啊。”

“什么不行!”

“民间直升飞机正在青梅公路上侦察。用无线电进行联络,据说是为军团侦察鼠群的动向。民间直升飞机一边在公路上休息,一边为军团带路。”

“是么?畜牲!”

龙村粗暴地结束了通话。

“无计可施了吗?……”

岩永象泄了气的皮球。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三节

片仓警视也还活着。二十五日上午八点钟之后,片仓知道了大进军事件。

他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是二十四日傍晚。他当时正躺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好象是农家的房子里。

在主人到来之前,片仓恢复了记忆,自己在荒川的河滩上遭到袭击,记得当时跳进了河里,还记得顺水流游下去,中途觉得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但从那以后就不清楚了,似梦非梦……<bdo>?99lib.</bdo>

主人进来了,看上去象一个没过二十岁的姑娘,体态丰润。

“您总算睁开眼睛了。”

“我好象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片仓在被子里起身赔礼。他光着身子穿着睡衣,这使他脸红了,口气也变得僵硬了。

“您整整睡了四天,发高烧,吓死人了。医生说是肺炎。”

“是么?”片仓问。

无忧无虑的姑娘向他说明:“整个甲府全烧起来了,镇上的人跑到河滩上去看,真是可怕的大火啊!整个天空都烧红了,天亮了。于是在河滩上发现了您在水流里,不光是您自己,还漂着几十个尸体。不过,活着的只有您一个。”

“您说的河是荒川吗?”

“不是啊。是笛吹川呀,这里是中道镇。”

“笛吹川……”

片仓哑然了。从遭遇鼠群的地方到笛吹川有好几公里。难道自己就是在昏迷状态下漂过来吗?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真高兴您能这么说,我叫秋子,还没出嫁。”

秋子格格儿笑着说。

片仓自报姓名,但没提自己的职业。秋子端来了米粥,家里的人也一一做了问候。片仓还在发高烧不能下床,他从秋子口里知道了一些甲府烧光后的新闻,光甲府的死难人员就有好几万;对策本部设在盐山市市政府机关;鼠群去向不不明;灾民被政府的作法激怒了,正在匆匆忙忙地举行抗议集会,等等……

明天早晨必须离开这里……片仓想,这是前所未有的大动乱。

灾民也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对策本部和县警,这使片仓无法入睡,但他的热度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非常高。虽然喝了米粥,可还是没有起床的力气。

八点多钟的时候,秋子走进片仓的房间,她带来的新闻是:今天早晨六点,在县民的大力支援下,五万人的抗议军团顺青梅公路奔向东京。县知事和县警本部长进行了劝说,但遭到了拒绝。

早晨七点四十分,首相公布国家非常事态宣言,发出了在都境上阻止难民的命令。县知事因身心劳猝发生贫血,下倒下了,如今,前所未有的大屠杀迫在眉睫。

秋子说到这里脸色苍白。

“快,帮我往对策本部挂电话,把我的姓名告诉县警本部长,让他派直升飞机来这里接我,越快越好。你能帮忙吗?”

片仓从床上起来了。

“你……”

“我是县警察局的片仓警视,快!”

秋子象是受了惊似的离开房间。

片仓换上挂在墙上的衣服。他觉得一动弹就头晕目眩,几乎要颓然坐下。但是,片仓强迫自己挺住。对负责山梨县警备的片仓来说,死也要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惨案。这是自己身上的责任。

秋子的电话和大泉寺住持的电话先后挂到本部。

两个电话都是冲田接的。

“右川博士和片仓警视还活着!说要直升飞机……”

冲田觉得热血又回到了身上。

“什么?两个都……”

岩永张口结舌。

“地点?!”

龙村的脸上也恢复了生气。

“大泉寺和中道镇。”

冲田把电话记录交给龙村。

龙村呼叫直升飞机。

“片仓君活过来了嘛……”

岩永念叨着,在山穷水尽陷入绝望的时候,只要片仓君活着就是个好消息。他十分了解片仓那沉着而果敢的性格,这消息可以说是一线光明。

——可是……

不过岩永的目光马上又暗淡了,他想到光凭片仓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冲田却不掩饰喜悦,听说右川在舞鹤公园与鼠群搏斗,连年龄都不考虑,没想到他会活着。自己还认为他只是一个追求壮烈一死的人。

右川还活着……对那些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的人来说,右川的生存就是一线光明。右川能不能制止迫在眉睫的惨祸,这姑且不论,但能制止这场惨祸的人必须是,必须是能在超常的情况下活过来的人。

片仓也是个可以归入这类范畴的人,他冷静刚毅,必要的时候,他绝对毫不犹豫地使用手枪。

右川和片仓出马大概也无法防止惨案吧,冲田也是这样想,那五万人是发誓去死的军团,也可以说支配他们行动的是疯狂,也可以说,类似鼠群愦灭的理论可以解释他们的冲动。这些暂不去管它。冲田无法自禁的是活力的跃动,他感到饥渴而荒凉的内心深处渗进了一股暖流。

死气沉沉的本部里略微有了一点希望。

冲田想抽烟,可拿火柴的手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右川和片仓都活着的话,那么曲垣五郎,还有广美,他俩大概一会部在某个地方活着吧。

冲田的肩膀耷拉下去了。在鼠群最猖獗的时候,广美被暴徒扒光衣服劫走了。冲田觉得她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性。

热的、冷的分别存在于冲田心中。热的令人微微发抖,冷的令人内心沉重。

大约过了五十分钟,院子里响起直升飞机着陆的声音。

冲田跑出去。

右川被抱下飞机。

“你活着吗?”

右川看见冲田高声喊起来。

“博士您也……”

冲田抱着右川走了几步,另一架直升飞机着陆了,片仓警视下了飞机。

片仓缓缓地移动到右川身边。

“你不要紧吧?”

片仓问候右川,他很明显地憔悴了。

“你也没事吧?”

右川向片仓伸出右手。

冲田看见他俩握手。这是他头一次看见右川和别人握手。右川皱纹很深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表情。这种异样的神态使冲田想到,老人大概不会流出眼泪吧。

“没让老鼠吃掉。今天我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啦,我觉得一个人去死……”

“我和您作伴去。”

片仓轻松地回答。

片仓和冲田扶着右川进了本部。

本部成员都站起来迎接。

在医生前陪同下县知事也出来了。

“那一帮混蛋的军团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一进屋右川就嚷起来。

“第一团过了柳泽岭。”

龙村回答。

“右川博士。”上原知事用微弱的声音说,“由于我的无德所致……现在的我,正象您看到的一样,老朽而无能,刀也断了,箭也没了,我对首相说,如果杀掉五万人。我就紧接着率领十万人冲上去。我说这样的蠢话,您说我下一步怎么做才好……只有博士您……”

“你最好去睡觉。那帮混蛋让我和这位片仓警视去试试,把他们带回来。”

右川满不在乎地打断县知事的话说,“不过,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

“早晨七点四十分,首相发表了国家非常事态宣言。”龙村回答道,“首相亲自就任鼠害对策本部长,副本部长是防卫厅长官。他们向布置在山梨与首都境界上的第一师团发出了攻击越境者的命令。现在已经发击动员令,动员令下达到第六、第十二、第十,第三警备区……以至从北到关西的各个师团。超过两万人的战斗部队正向都境上空运。”

“国家非常事态宣言么……”右川毫不惊讶地说,“走到要走的地方啦,要想和二十亿只的鼠群及鼠疫决战,必须得有非凡的想象力。都境一被攻破,那就无法收拾了。”

“右川博士。”岩永问道,“您有把五万人的军团带回来的办法吗?”

“没有啊。”右川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有……”

“不会有的吧。我只是去说说看。”

“是这样啊。”

岩永的声音降下去了。

“鼠群的情况怎么样啦?龙村参谋长。”

“正在进行彻底的搜索,但眼下还没有动静。”

“是么?”右川连点了两三下头,说,“早晚会出现的,那时候将更加疯狂。现在,给我准备一架直升飞机好吗?”

“知道了。”

龙村呼叫直升飞机。

“冲田君。”

右川把冲田叫到身边,俯在他的耳边轻声发出一个命令。

右川的命令本身的不同寻常使冲田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

右川用手掌把冲田赶出去了。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四节

十点钟之前,右川博士和片仓警视乘直升飞机出发了。

冲田把右川让他买的东西买回来了,在飞机起飞前递给了右川,他请求与博士同行,被右川拒绝了,飞机看不见了,冲田返回本部。本部里又恢复了右川和片仓生还前的阴郁气氛。

冲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

——这是最后时刻。

冲田觉得一切又都失去了。得知右川生存后产生的暖流现在消失去了。右川和片仓都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一股冷风直吹心底,右川和片仓心里都清楚死的地点。或许是他们出现得太快了,所以再一次悠然地飞向死地。

自已做了些什么呢?从一开始就来到本部工作,但只是在失败中瞎忙活,没有自觉地做出什么贡献。没有达到人性的深度,象右川和片仓那样豁上命去尽职尽责。另外。自己即便心里想干,也没有能干那些事的地位。自己连类似县知事和县警本部长那样的苦恼都没有。想到这些,就更加感到自己没有用。

冲田心里暗自决定,一旦确认右川和片仓已死,自己就离开本部。

直升飞机在大菩萨岭右侧飞行。

右川和片仓看见了下面的军团。军团充满公路绵延好几公里,打着草旗整齐地前进。

“真是怒火万丈的军团啊!”右川大声地对片仓说,“他们是失去一切的人。这就意味着它是个可值的集团,决心要征服东京。”

“是啊。”

“所谓人类灭亡,也许就得走这样一个过程。在坚强的意志统一下几万人肃然地奔向死地。他们如果受到攻击的话,县知事说要率领十万人东进,恐怕这个话在他的内心深处是真实的,他也许真能干出来。结果,将导致鼠群和鼠疫扑进东京……”

“我临死之前……”

片仓小声笑了。

“哪里,又立刻活了吧。”

“身不由己啊,我呀,身为县警察片仓活着的时候,就得维护秩序……我随时随地都有这种精神准备,现在我必须搭救大进军的兄弟们,这也是我的工作。”

“我真佩服你了。这可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啊。”

“的确是。”

“我决心让老鼠吃掉了,那就不是老鼠了……”

没等右川说完话,直升飞机就着陆了。

右川让片仓扶着肩头走下飞机。

两个人站在公路中央。

第一军团在大约五百米的地方赶过来。

右川跟片仓要了一支烟。

“好静啊。”

“嗯。”

吸完一支烟的时候,上来了几个年青人,一个个都用手巾或布缠着头,象是前哨侦察人员。

“干什么的?你们俩?”

他们冲到跟前问。

“我是对策本部的右川博士,这位是县警察局的片仓警视。我们想和你们军团的所有负责人谈谈。请你们几位转达一下。”

“要是想阻止我们进军的话,那是妄想!我们一定要达到目的!”

年青人叫起来,仅仅这样,他的脸已经变形了。

“你们是负责人么?”

片仓跨出一步问道。

“不是。”

“那么就得守规则!有规则吧?你们大概不是暴徒吧?”

“明白了,我去联络。”

在威慑感的压力下,一个人回答。

他们全体接踵而返。

就这么等了大约三十分钟。

一伙五十多个人上来了。

“想听听吗?我是总负责人影近,在这里的都是各军团的指挥官。”

“很好。”右川坐在路面上,说,“你们最好也坐下。”

“我们没有那么悠闲的时间。”

影近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右川说。

“时间多的是!”右川大喝道,“你们知道不知道,国家非常事态宣言的发表?”

“知道。”

“你们自己将被击毙也知道么?”

“是的。”

“既然如此,那就有时间。要我说。三十分钟和一小时有何损失!坐下!”

“博士。”影近冷笑道,“您那种奇特的言行迷惑不了我。请您收起那一套吧。”

“不!不能作罢。我决不罢休!”右川拼命喊道,“听着!你们疯了!冲进首都要干什么?在你们当中,没准儿就是鼠疫的潜伏期患者。把连飞沫都会感染的,无比危险的病原菌扩散到大都市,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是报复吗?你们杀戮几十万妇女儿童,会叫快哉么!诚然,政府和东京都也确实如冷酷了,然而,能说这与杀戮的报复有什么联系吗?在东京蔓延的鼠疫立刻就会扩散到全国!也将飞往世界各国!

“封闭危险病原菌的工作,世界各国都使用什么样的方法,神经紧张到什么样的程度?不知道吗?你们所要干的事情,是对世界文明的反叛!你们不觉得可耻吗?你先等等。”右川在影近刚要张口时就堵住他说,“你还是个律师,竟打起草旗要把病原菌扩散到全世界,这种丑陋的行为,你大概有正当的理由吧,那我倒请教。”

右川的质问几乎是喊出来的。

“您的问题我没有必要回答!”影近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他说,“谁都有理亏的地方。这不是黑白分啊的问题。我们撇开议论,现在是起义阶段。”

“你大概无法回答吧!你大概无所谓理亏吧!你们传染上了鼠群的疯狂和自毁效应。鼠群正在吹着死亡之笛东进,你们也是如此。这种军团是什么!你们的理论是盲目的,是高奏死亡之笛走向崩溃。这一点你们不知道么!要被枪杀而死的不光是你们!县知事说出了你们一死他就率领十万县民随后赶来的混帐话。那以后呢?二十万么!你们有什么大义名分,要把全体县民带进死亡的深渊!因为你们自己的骨内亲人死于非命么!于是就让全日本的人都下同一座地狱么!”

右川不断地喊叫,象吐火一样吼道:“看着我!”

右川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继续吼道,“我既没借助山梨县民的力量,也没借助政府的力量,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借助!这样的我,你想想,为了什么要阻止你们的行动!”

“是谁请博士您来的么!您不是自己要出来的吗?”

“等一下!”

片仓开口了,右川坐在公路上,而片仓一直在旁边站着,五十多个人堵在他的前面。

“我是山梨县警备总负责人片仓警视。我认为,你们的行动没有什么特别违法的地方。但是,政府发表了国家非常事态宣言。一越过都境就要受到攻击。国家具有非常大权,这是现实,我们不得不服从。如果强行进军的话,将要有几千人,根据情况,将要有几万人死亡。末既然明白这一步,还仍然把人们领进死地。我不能放过你。”

片仓的语气是平静的。

“你是说,就你的两个人,就要阻止我们吗?”

影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冷冰冰的神色。

“是的,我不会谈论世界和国家的事情。我只是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能完成吗?你的任务。”

“生命是有限的,我不是特意来到这里的,你如果不服从劝告,我就在这里开枪打死你。手枪有两支,可以杀死十个人。你如果认为我是虚张声势的话,那你就动一动试试。”

片仓掏出手枪。

“用手枪能阻止五万人,你是这样想的么?”

影近的身体变硬了。

“五万人怎么都行,我能阻止的是十个人,我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这种想法。”

“会把你踏碎的!”

“别动!你再动一步我就开枪!”

片仓用手枪瞄准想要后退的影近。这是要开枪的气色。片仓的目的是要击毙几个首谋者。那样一来,是否停止进军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如果不停,那时候片仓将被踏成肉泥。他是在拿任务赌乾坤。

影近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通过新闻十分清楚地知道,片仓警视在甲府溃灭时的作为。片仓说的击毙十个人大概不是吓唬人。自己一动就得死。

淡黄色的太阳光从云缝中射下来,照在对峙中一动不动的人们身上。

“请等我一会儿。”

右川对双方说。他打破了紧张空气。

“我问你们,这是最后时刻,最好是认真考虑之后再回答我——我作为一个鼠博士,从一年始就参加了对策本部。我的意见,很遗憾,大半都无人理睬,一直到今天。那暂且不管,而我作为一个本部成员,对于甲府盆地的毁灭感到负有责任,是我考虑不周的原因。从此以后鼠群将更加猖獗,现在虽然销声匿迹,但就在这一两天之内,鼠群将猛攻盐山市或别的什么地方,恐怕会冲向都境。”

“就算你们不斗,为保卫首都的生存,都境上激烈战斗也要开始了……将会怎么样呢,我已经无法出头了,我是山穷水尽了。我打算承担导致甲府毁灭的责任,我是怀着在这里了结的念头赶来的。如果不能防止更悲惨的死亡,那就什么都不管了,这是我的本意。

“因此,这是最后一问,你们还是要进军吗?”

右川用心平气和的口吻问。

“我们是决心以死来谴责政府的无道才起义的。事到如今无法收兵。”

影近用艰涩的声音回答。

“大概是那样吧。”

右川点点头,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他打开包装纸,从里面抽出一把厚刃菜刀。

“我和片仓警视没打算活着回去,就抱着这个决心来的。片仓君要杀你们,你们在临死之前,也该看看我的死吧。你们要想踩着我的尸体进军的话,那也好。再见吧。”

右川用反手握住了菜刀。

“等等!”影近叫起来,“别搞幼稚的把戏了,没有人去拉你!”

“是否幼稚,可以看看。”右川扒开衣服,露出肚皮。

“等一下!”

一个中年男子从指挥官群里挤出来,冲到右川身旁。

“我相信博士的话。我的生命是博士给的,除我以外还有两三千人也是博士救活的。博士是本部成员。但他是唯一不坐装甲车逃命的人。他把我们引到公园,组成圆阵同鼠群搏斗。那时候如果没有博士的话,那么大家就会争先恐后地奔逃,几乎都得被鼠群吃掉。而且,博士还站在最前面与鼠群拼命,如果没有死的决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我认为博士所讲的是正义的。”

那中年人说完紧紧地坐在右川身边。

“你要当叛徒吗?”影近发出质问。

“不是叛徒。博士正要为我们剖腹。这些人当中谁都行,如果有人能跟博士一样,那就过来试试。谁能这样做我就服从谁。谁能为了他人而剖腹么!”

中年人用颤抖的声音说。

片仓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指挥官集团发生了动摇。

过了两三分钟,有几个人无声地走出来,坐到右川身旁。这下起了头,二十多个人移到了右川身旁。剩下的人也发生了明显的动摇。

——已经没有斗志了。

片仓看破了这一点。

“你让军团解教,把他们都给我带回去,这一事件的责任一概不究,我保证。你给我解散!”

片仓用严厉的口气发出命令。

“快——”右川叫起来,“不知什么时候鼠群就要来啦!”

“博士——”

影近突然缩起身子,以从恶梦中醒来的感觉靠到右川身旁。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我也是您在公园里救活的一个人。您让我清醒了。谢谢您,真对不起。”

“哪里的话。”右川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指挥官集团脚步很急地向后退去。

目送走他们,片仓在右川身旁坐下了。

“抽支烟怎么样?”

“嗓子正在冒烟呢。”

右川把烟卷搿断了。

“是这样啊,我可看不见啊。”

“这是在梦中嘛。不过,当我知道不必剖腹时,倒发起抖了。我是意志不坚强的人啊。”

右川掩住腹部说。

片仓用无线电对讲机呼叫本部。

“那是什么……”

右川高声喊道。远处的天上有一群鵟在飞舞。大约有好几十只。这是不同寻常的群体。云缝中的冬日阳光照在它们身上,落下无数阴影。它们慢慢地飞过来。用影子切割公路,同时消失在大菩萨蛉方向。

右川一言不发,呆呆地注视着那些鵟消失的方向,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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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五节

中午刚过,右川博士和片仓警视回到了本部。

本部里一片喧哗。

“右川博士——”

上原知事全身裹在毯子里,斜靠在椅子上,他连向右川和片仓为慰劳的功夫都没有,嗓音嘶哑着说,“鼠群!鼠群终于……”猛烈的咳嗽。

“在哪里出现的?”

“山梨市西北三公里。”

冲田指着示意图说。以山梨市和甲府市为底边,向北与水森山连接划出一个三角形,兜山、棚山、太良岭、带那山、水森山等山脉走向都对着秩父山地。鼠群从兜山到水森山一带涌出来了。从那里向两公里和四公里处有两条县道,一条从山梨市到带那山麓,另一条从牧丘镇到水森。在各条县道的两侧都座落着好些村落。

从水森,从带那山,从太良岭,从棚山,从兜山一带涌出的鼠群,开始雪崩似地进攻县道两侧的村落。

这是中午过后发生的事情。

侦查飞机团根据各村的急报出发了。飞机团确认了盖满山地的鼠群大进攻。不论是森林还是草地,都被无边无际的鼠群掩埋了。广大的山区还在不断地呕吐出鼠群。鼠群通过之后,广大的山地都变成了秃山。

“各村落都采取了什么措施?”

右川盯着地图问。

“正在紧急避难。”

老人和妇女儿童已经避难了。剩下的男人也可以在万一的时候进入退避态势。如果被鼠群本队围困的话,就不能相信任何防备了。这已经被从前的惨祸证明了。

“来啦……”

右川嘟哝着。

“预料鼠群进攻方向是哪里?右川博士!”

县知事问。

“山梨,盐山……劫掠这些地方之后,它们将从大菩萨岭扑向都境。大概就这样。”

右川坐到椅子上。

“不会通过平原地带吧?”

山梨、盐山两市在平原当中,鼠群会不会避开市街地区呢,知事抱着幻想问右川。

“不,一定要通过市街地区。”

右川闭上眼睛回答。

右川渐渐地悟出这样一个道理,鼠群并不是盲目行动的。鼠群在寻求食物……它的食物就是人类。这是疯狂造成的恶行么?鼠群以可怕的嗅觉搜寻出市街地区。这能说是产生于整个群体的固有本能么?这是个体老鼠难以具备的异常感觉,不,大概最好说是超感吧。

老鼠在严冬季节一天必需吃掉体重三分之一的食物。受疯狂支配,正在进行猛烈袭击的鼠群必须要得到超过那三分之一的热量。鼠群从一开始就袭击村落。吃掉人和家畜,同时把劫掠的牙齿由村落落转向甲府。这其中的道理,右川惭渐领会了。

“是疯狂本身在累积……”

右川自言自语。

视力极其短浅的鼠群竞知道方向,这是某种哲理在起作用。从一开始,鼠群的目标所指就是向东——向东——,其指向正可以适用于这种哲理。欧洲旅鼠每隔几年就要来一次大发生,它们行进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然后从挪威西海岸投入大西洋集体自杀。旅鼠的行进路线就是一个模型,某种哲理正类似于此。

但是,向东方发起大进攻的鼠群,一边左右移动,一边袭击村落以至市街地区,这种现象却又不适用那种神秘的哲理。

疯狂本身在累积,在这种累计的重压下挤出来了超感,这种超感正在把鼠群引向市街地区……只能这样认为。

“对策呢?右川博士。”

“让山梨、盐山两市人全部退避。大概就这些。不,国道140号线及秩父公路一带的三富村、牧丘镇也得退避。还有,通向都境的青梅公路沿途各村落也必须全部退避。鼠群到达盐山大概在明天晚上以后。在那之前要让人们完成避难。”

“避难指令已经发出。”

县知事低声回答。

“迎击准备呢?龙村参谋长。”

右川问。

“在国道140号线上,从春日居镇到三富村,全部装甲车正展开在二十公里长的战线上。可是,火焰喷射器的胶凝剂添加不充分。新设立的东京对策本部把胶凝剂控制起来了。”

“我们现有多少?”

“六百台火焰喷射器可以喷射几分钟。”

“只有几分钟吗?……”

“我们被抛弃啦!”龙村突然改变了口气说,“我说的并不过分。不只是胶凝剂,连杀鼠剂本部都控制起来了。他们打算用杀鼠剂在都境一带堆成山。从各师团挑选了两万几千人的精锐布置在都境上,设置了两三重防线,这个计划正在稳步而顺利地进行着。据说,最后将出动战斗轰炸机,那怕是把都境一带的水源林烧光,也要歼灭鼠群。他们自己怎么干都行。可是,却给我们发来了自私自利的手令,让我们在国道140号线上阻止鼠群东进,让我们歼灭鼠群。”

“喂,别发那么大火嘛。”右川劝慰说。

“博士和片仓警视把军团解散了,为这个我感谢您。可是,无论如何,就这一次来说,政府的作法……”

“不得不那样。我们是败军,屡战屡败。现在,这里已经下降为一个只能发出避难命令的前线本部了。虽然感到丢脸,但恐怕不得不忍耐。”

右川的声音低下去了。

“鼠群本队一口气就会突破140号线。”龙村的口气充满自嘲意味,“我们的所谓防线,大约一两分钟就得总崩溃,鼠群血洗山梨市和盐山市后,大概要朴向都境吧。问题就在这里,博士,您看都境上的决战究竟会怎么样?”

龙村现在已经放弃了与鼠群的争斗,他所关心的是都境决战。

“那要根据鼠群的展开状态。从现在的侦察来看,鼠群虽然正在从兜山山麓到水森的广大山岳地带展开,但实际上,它们会更进一步地扩散。恐怕不只是秩父群山一带。正象你所说的那样,在这里,鼠群几乎不受什么抵抗就可以太举洗劫,问题在于都境的广阔程度。战线如果延伸十公里,或者二十公里,自卫队大概不至于手足无措。虽说是焦土作战,但都境一带都是贵重的自来水水源林,要是烧光了,就等于把一千万首都居民的脖子勒起来了,至少要勒几十年。恐怕不能实行焦土作战。同样的道理,大概也不能投放大量的杀鼠剂,因为那会污染小河内水库——结局嘛……”

“结局是什么?”

“我的看法是,都境将被突破,战线也要后退。恐怕将把鼠群引进三多摩的内侧,在那里进行焦士作战。从战略上看,大概只能这样做。”

“您认为能移歼灭吗?”

龙村缠住右川问。他好象觉得东京本部轻而易举地歼灭鼠群将会使自己失去某种立脚点。

“大概不能。”右川使劲摇头说,“鼠群如果进入地形复杂的三多摩,那就不容易捕捉了。而且,小河内水库将受到鼠疫污染,水煮沸再喝也是白搭。近二十亿只前鼠群将进入东京,鼠疫的蔓延根本无法控制。和山梨县不同,那里是拥有一千万人口的首都,一千万人口的恐慌和这里相比,也是无法想象的。结局和我们所经历的相同,战线一再缩小,大概要缩小到在市区抗击鼠群吧。我所能预料的,就到这一步。最终会怎么样。东京会不会毁灭,我不知道。”

“博士和片仓警视用生命使五万人的军团解散了,可到头来鼠疫还是要进入首都,那样的话,你们的努力不是徒劳无益的么?”

“我干的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也只能干这点事了。片仓君也是如此吧,虽说是知道结果,但不能放弃责任。”

“是这样?……”

“你也要鼓舞部下的士气,国道140号线上的遭遇将是山梨境内的最后一战,要竭尽全力。多少阻止一下鼠群向首都的进犯,这是我们的任务。虽说是败军,但我们是最早和鼠群搏斗过的人,这个荣誉你大概不会忘记吧。”

右川如此谆谆教诲,是极罕见的。

冲田默默地听着。这可以说是右川的真正价值。前线本部现在正面临瓦解。后方的车部体制焕然一新,首相和防卫厅长官分别就任正副本部长,正在加强大决战的态势。山穷水尽又没有战斗武器的前线本部,现在被彻底抛弃了。不仅如此,连向起义的山梨县民开枪的命令都发出来了。前线本部沉闷到了极点,已经丧失了战斗意识。

唯有右川不同。正所谓人处逆境才懂得真正的价值。当甲府毁灭时,右川选择了自己死亡的道路。九死一生的右川,现在又为了使五万人的起义军团解散,而决心剖腹一死。在平素的狂言和怪癖背后,右川具有刚烈的气魄。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冲田这样想,他以鼠类权威自居,又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当冲田知道了他是这样一个人之后,深刻地懂得了他处世的严峻。

右川所具有的荣誉,是连战连败的结果。然而,他仍然没有丧失作为一个男人的矜持。

这种矜持好象给一蹶不振的本部带来了生机。

龙村参谋长开始充满劲头地向各联队发出指示。

第八章 破釜沉舟 第六节

十二月二十六日

自卫队、重型装甲车辆部队在国道140号线上摆开阵势。一早起就在二十公里长的路段上完成了展开任务。然而,挑起最后决战重担的是一个虚弱的战斗队形。

装甲车不到四十辆了,因为有二十多辆在甲府决战时被老鼠吃掉轮胎后瘫痪了。火焰喷射器有六百台,但这六百台只有几分钟的寿命。只有这一招了,抗议一下鼠群的通过。

下午一点。

山梨市、盐山市、牧丘镇,三富村的避难大体完成了。青梅公路沿途的各村落也开始了避难。

这次可以避免惨祸——这是预料。事先停止了供电,关闭了煤气总阀。因为没有人,所以没有起火的因系。预计鼠群仅仅是通过而已。各家各户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当然,可以认为,尽管如此鼠群也要侵入房舍。不过侵入后顶多是吃掉一点粮食吧。

下午三点。

鼠群接近的情报开始传入本部。设在市政机关大楼里的本部没有避难。在无人的市区,只有本部是活着的。

三个小时前,老鼠开始在140号线上露面。老鼠三五成群地来回奔跑,这都是些散兵游勇。可能会逐渐密集起来吧,正当你这样想时,它们却突然消失了。出现、消失,这情形持续了大约一小时,约有十几万只老鼠通过了国道。

自卫队员守在装甲车里不出来。他们知道杀伤多少也是有限的,而且还有鼠疫之类的恐怖惑。于是他们只是观望。

侦察机不断发来情报。

下午四点。

薄暮降临了。鼠群开始在薄暮中蠕动。国道l40号线的西北侧紧靠大山。在那里的山山谷谷,以及斜坡上,鼠群象渗水似地涌出来。这时候,位于山梨,盐山两市北面的牧丘镇,收丘镇郊外的各村落,渐渐地被蔓上的鼠群淹没了。

“果真来啦……”

望着在西边远处升起的照明弹,右川嘟哝着。他站在市政厅大楼的平台上,和冲田克义,还有片仓警视在一起。

“在山梨县,这是最后的抵抗。”

冲田也嘟哝了一句。

“我在想我们是干什么的呢?”

片仓的声音很低,他说:“从一开始就应该强制避难,把鼠群通过地带变成无人区。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惨祸了,县里的经济也不会崩溃……”

山梨县蒙受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就算是能适用于国家的虫害特别救助法,要想恢复元气也得好几十年的时间,并将留下创伤。

“是对鼠害的能量估计过低了。而且我们人类往往是通过交锋表达思想,其结果却是和人类自身交战起来了。人类的交战对手就自身的影子。破坏了自然平衡的人类,与自己生出来的怪物交战。和影子决斗是愚蠢的。”

右川追述说。

“在都境上展开的防卫阵势就是要迎击自身的影子,不会有获胜的可能吗?”

冲田遵给右川一支烟。

“没有获胜的希望,”右川断言道,“将出现可怕的修罗场。从那以后才能开始禁止山林原野的盲目开发,禁止杀戮鸟兽。”

随着夜幕的降临,许多照明弹升到天上。

“可那些鸟兽……”

冲田刚刚说到这里,龙村参谋长就跑上来了,“右川博士,东京本部发来命令。”

“什么事啊?”

“让右川博士和片仓警视立即乘飞机赶到东京本部。”

“还有什么事?”

“都境决战临近,希望右川博士参与作战计划。他们大概省悟了这是难以应付的事态。警察厅给片仓警视发来指令,万一在都境上不能阻止鼠群,恐怕会发生可怕的暴动,所以要和片仓警视商谈这方面的问题。可以说这是打算有救地利用山梨毁灭的经验吧。”

“给我拒绝他们。说我就是走也得等这里收摊。而且,我打算用这双眼睛仔钿地观察鼠群的动向。”

“我也不走,目前我还不能脱离山梨县的警备。这里未必不会发生各种突发事件。请您这样转告他们吧。”

片仓也仿效右川。

“明白。”

龙村高兴地回答后下去了。

“东京本部好象也没有自信。”

片仓说。

“谁也不可能有什么自信,因为对手是近二十亿只的鼠群。在都境投放大量杀鼠剂,即使能杀死几千万只老鼠,而到后来也只能撤退。后退到三多摩地区,在那里实行焦士作战又能奏多大的效呢?一旦失败,东京也将成为甲府第二。”

右川说完这话走下平台。

片仓也跟着下去了。

只有冲田留在平台上望着照明弹。

——广美。

在模拟太阳放出的瞬间光芒中,幻化出广美的身影。甲府毁灭到今天整整一个星期了,死难者的准确数字还不清楚。县政府和市政府的建筑都烧光了,掌握户籍底册的司法局也是如此。推算死者从当初的数字大幅度上升。已经公布的不是超过了十万以上吗?

广美肯定在那十万人当中。她如果活着的话,就应该同对策本部发生联系。

人做出可悲时事情——要说后悔什么的可不是容易的。在救出的当时如果让她回东京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冲田诅咒自己不是备客人的雅量,以护士不足为理由让她到医院帮忙,其本意不就是报复吗?报复她委身于其他男人吗?不,不是强复,而是为了破镜重圆,治愈自己心灵创伤的一种仪式。

这种拘泥形式的作法却落得个暴徒把广美扒光劫走的结果。

没有协调性……广美曾经这样批评过冲田。因为没有协调性是一种存在于内心的一种障碍,碰上什么不同意见,就要和别人发生争执。把广美逼上悲惨绝路的,也是自身的这种不豁达的性格。

——这么说?

冲田突然想起鼠祸骚动造成的鸟兽东移,好象是宣告天塌地陷似的,向东大迁移的鸟兽群,到底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冲田长久地眺望夜空之后,走下平台。

夜里九点。

“鼠群本队出现!”

第十二师在国道140号线上摆开迎战姿态,师团联队长箸见发来紧急报告。

“开始攻击!”

龙村当即发出攻击命令。

“明白。”

箸见把司令部设在停在国道上的重型装甲车里。八点钟后,鼠群开始稠密起来,在此之前,鼠群也在通道国道。在大约二十公里的整个防线上,鼠群接连不断,不过并不稠密。鼠群发出刮风拟的声音冲过来了,如果还时常出现中断的话,那就再以加倍的密集冲上来。

八点钟之后,箸见看见几千万只老鼠越过了国道,越过国道的鼠群消失在平原地带的黑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了几千万只的鼠群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快到九点时,鼠群达到浓密状态,在照明弹和探照灯的亮光中,箸见突然看见,黑色的潮水涌上来了,那简直就是真正的海潮,在国道上形成一道黑色的波峰滚滚而来。

眼看着就冲上来了,装甲车淹没在黑暗里,这是无边无际的大群。到处都灌满了黑色的波涛,吞没了有葡萄园的平地,那里与遥远的山脚相连。

箸见向全体装甲车发出攻击命令。

国道140号线上开始同时喷出火焰。这是打开装甲车门从车里喷射出来的。禁止队员到车外,即使不禁止,也没有队员到车外。在国道及其附近,烧死的老鼠很快就堆积起来,如同一道土堤。

火焰喷射几分钟就结束了,胶凝剂用光了。

“开动装甲车碾压!”

箸见发出上述命令,剩下的抵抗手段只有这一招了。

仅有的四十辆装甲车开亮车灯,在国道上来回行驾。这是短暂的抵抗,还没碾压十分钟,几乎所有的装甲车都停下来了。由于到处都糊满了血肉和脂肪,连性能优越的装甲车都开始打滑了。

停下不动的装甲车埋在鼠群里,轮胎眨眼间就被鼠群吃光了。

开始攻击还不到十几分钟,防线就沉默了。

箸见从窗口看见了探照灯照亮的路面。路面按理说应该被碾碎的老鼠埋起来,可是路面上很干净。

鼠群一边吃掉同伴的死尸一边前进。

“无法战斗!装甲车全部无法开动!”

箸见发出报告。

这个报告传到本部。本部里谁也没有吃惊。人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鼠群灌满了山梨市外围的秩父往返公路,面积达三十公里以上,正在东进!”

侦察机在呼叫着。这个信息不是给前线本部的,而是发往东京本部的通讯。那侦察机也是本部派出来的。从鼠群一开始蠕动,就有几架飞机交替起飞进行侦察。

“前线本部!”无线电呼叫说,“我是副本部长岩田,让县知事听电话。”

县知事睡在沙发上,病情严重不能动弹。

右川出面代接电话,说,“知事无法起来。我是右川顾问。什么事?”

“说过多少次了,让他同意向山梨县出击,同意出动战斗机团,我们要进行燃烧弹攻击。”

“不行!知事绝对不会同意!更不准许在山梨县造成火灾!对山岳地带的燃烧弹攻击也是同样。哪怕是国有林,我们也不同意。你们如果硬要干的话,县知事决心明天也率领全体县民东进,攻击政府。”

“然而……”

“没有什么然而不然而!”

右川挂断无线电话。

如今要进行燃烧弹攻击,不光是知事不同意,右川也是一样不同意。在无法进行灭火的状态下,就算是不蔓延到市街地区。那也会把山梨县的百分之八十全部毁掉。

“太迟啦……”

右川自言自语说。

一切都太迟了。现在,只能是坐观鼠群的通过。战线正从山梨县移向东京,将变成首都防线与二十亿只鼠群的决战。

十二月二十七日零点。

鼠群还在漫过国道。这是惊人的大群。平地和公路被鼠群掩埋得连一丝缝隙都投有。不知道鼠群本队的波涛什么时候能到头。

对于这个报告,前线本部沉默了。

上午八点。

右川呼叫直升飞机。飞机降落在市政厅的楼顶平台上,右川和片仓,还有冲田和龙村乘直升飞机起飞了。

朝阳从大菩萨岭后面升起来,染红了市政厅的混凝士建筑物。飞机慢慢上升,俯览盐山市。

下面是异样的情景。

鼠群把盐山市掩埋起来,公路涂满黑色,到处部是密密麻麻的老鼠。建筑物从老鼠当中长出来,这是一座没有狗没有猫连一只虫子也没有的无人城市,声音也没有了,死的寂静统治一切,鼠群在死掉的街道上缓缓移动。

青梅公路穿过市中心。看不出移动的鼠群正在这条青梅公路上东进。青梅公路本身就象自动扶梯似的一点一点地滚动。冬日温和的朝阳把鼠群染红了。

“这是这个世界的末日。”龙村呻吟着,说,“与这样的群体搏斗吗?我们……”

谁也没有回答。这是无法想象的生物。这种生物如今在大白天所造成的危险气氛,足以把人们的口封住了。

“可怕!”右川轻声说,“生出这种群体的人类就是这种怪诞至极的模样……”

直升飞机向右盘旋。

鼠群的先头部队在某种明确的意志指引下,顺青梅公路行行进在冬枯的大菩萨岭山麓。这可以看成是肃然的,一丝不乱的行动。

直升机飞飞向山梨市,山梨市和盐山市之间是广大的平地,平地上有许多葡萄园,鼠群把平地埋起来了。

黑绒地毯铺满国道140号线,一直连接到后面的山脉。山梨市也是无人城市,除了老鼠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影子。朝阳照耀着鼠群,似乎在祝福它们。

搁浅在国道上的装甲车孤零零孤零零地趴在公路上。

直升飞机来一个大倾斜开始北上。

直升飞机的倾斜使冲田产生奇妙的感觉,地平线斜着一点一点地上升,在上升到天际的整个斜面上充满了老鼠。冲田被错觉支配了,似乎天也好,地也好都被鼠群埋葬了。这使冲田感到恐怖,感到好象被扔进异样的,非三维空间的恐怖。

第九章 覆灭 第一节

曲垣五郎做了一个长梦。

是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老鼠啃咬的梦。一座石塔高耸入云,灰色的云雾布满苍天,在石塔和苍天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天昏地暗之感非常强烈。

唯有老鼠存在,老鼠正在一点一点地啃咬曲垣身上的肉。老鼠达几十几百只。曲垣不会动弹,眼看着老鼠摘取身上的肉。怎么回事呢?他觉得老鼠好象专吃手脚的关节部位。血淋淋的肉没有了,看见了白色的骨头。老鼠那尖利的白色门牙啃在那白色的骨头上。老鼠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曲垣,一边啃咬骨头。曲垣不能动弹。他感到比死还难忍的疼痛,然而,疼痛本身并不是超过死的感觉,也不是满地乱滚的那种疼痛,这只是一种钝痛,沉重的钝痛。关节被吃掉了,所以从关节前面就开始没有手脚的感觉了。可为什么那里竞象挂着铅一样的沉重,在这种沉重当中,考鼠时时强行啃咬骨头,传来啃断似的疼痛。

多少次,曲垣都在这样的梦中被老鼠啮咬。

这使他在某一天忽然醒了。

来苏儿的气味冲进鼻子,这种气味使他发觉这里好象是医院。旁边有床,床上睡着一个男性患者。

曲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护士进来了,她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护土。

“您醒啦,从长眠中醒过来了。”

护士毫无笑容。

“长眠?”

“是啊。连续高烧,您都睡了三天三夜啦。”

“三天三夜……”

曲垣闭上了眼睛,内心深处有一种晕船似的摇晃感,觉得自己好象被拖进地狱。

护士正在准备输液。

“今天是几号?”

“十二月二十四号”

“二十四号?……”

曲垣恢复了记忆。

甲府毁灭是二十二日。曲垣与派驻本部的记者们一起,乘生一辆装甲车离开县政府大楼。然而。这辆装甲车没跑上几分钟就抛锚了。它冲进了鼠群,车身横滑,翻进水渠。这一冲击力使曲垣崴了脚脖子。车里挤着十四个人。有人负了重伤。车上的人就在这种状态下等待鼠群过去。透过横翻的装甲车车窗,可以看见正在迫近的大火,那大火很快就开始把火星崩到装甲车上。

人们进出装甲车的时候,地上还剩下相当多的老鼠。曲垣用一只脚边边跳边突围。身上有十多处被咬,他不止一次摔倒。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地逃了。

不知什么时候,曲垣混进了难民群,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已经跑到甲府郊外的田野上了,那里有不知是几百人的难民。

曲垣的记忆就恢复到那里。那以后的事,只是在朦胱中浮现出一些片断,记得发高烧的事,记得在高烧时呻吟,连甲府市的大火都显得无关紧要了,知道在什么地方被收留了。从那以后就不清楚了,偶而觉得醒了,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在长睡时,曲垣只是不断地作梦,做被鼠群啃吃的梦。

“甲府,还有对策本部,您知道不知道怎么样了?”

曲垣问。离开县政府大楼前的情形,象电视画面扑过来似的浮现在脑海里。

“甲府全部烧毁啦。对策本部好象撤到盐山市了吧。已经乱了套了。”

护士讲话很快,一口气说明了甲符毁灭的状况——鼠群的情况——鼠疫患者大发生的局面——灾民为了抗议政府的做法正在起义——等等。

“据说在甲府就死了十来万人啊。你这样的算幸运者啦,因为只不过鼠咬症引起的高烧。这种螺旋体是不致死的。由于发高烧,所以会引起关节疼痛之类的感觉。”

“是关节吗?……”曲垣想起了老鼠专啃关节的梦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山中湖畔旅馆啊。所有的旅馆饭店都被接收了。附近有一家旅馆被接收后作为鼠疫患者专用,那里每天都要死掉十多个人。”

“是吗?”

曲垣仰望护士,她是个年轻护士,但却很明显地憔悴,皮肤粗糙,双眼混浊。

“您好象很疲劳啊。”

“因为不眠不休啊。护士极端缺少。因为鼠疫正在蔓延,所以谁也不来。我是从国立甲府医院来的,所以就更得象在野战医院一样地守护病人。”

“国立甲府医院……”

曲垣想起了冲田广美。

“被暴徒劫走的那些护士后来怎么样了?”

“基本上没有消息。那天不是我的班。被带走的女人都是光着身子的啊。”

“是么?……”

严冬的午夜时分,被扒光的二十几个女人,被失去人性的暴徒拖走的情景浮现出来了。她们被带到哪里去了呢?从没有消息这点来看,可以肯定地认为,她们被鼠群吃掉了。或者,害怕后患的男人只想奸淫,奸淫之后就把裸女丢进鼠群逃命去了。

……冲田克义?

曲垣想起了冲田。冲田出去寻找妻子广美,寻找时被卷进甲府毁灭,他也许就那样死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要是能动的话,很快就可以出院啦。”

“那么今天行不行呢?”

“你刚从高烧中醒过来呀,今天明天都不行。不过问问医生看。”

“拜托了。”

曲垣看见滴液一滴一滴地滴落,滴得很快。甲府市毁灭了,但与鼠群的战斗并没有结束。根据护士的说明,下一步山梨和盐山将要受到鼠群的攻击。她说有这种传说。另外还不断传说几万人的灾民起义,要突破都境抗议政府。新闻记者曲垣形成了置身于这种动乱旋涡中的习性。而且,还听说鼠群将奔向都境,陆上自卫队正在都境上摆开彻底防线。局势越来越严重。真正的动乱也许从此就开始了。投身到那种旋涡中去,投身并体验整个动乱,这是曲垣的使命。

不能再躺着了。

但是当天曲垣没有得到出院许可。他虽然硬要出院,但下床一看才明白自已是无理的。一个劲的头晕目眩,脚更是靠不住。

第二天早晨。

护士告诉曲垣,五万人的抗议军团出发了,顺青梅公路奔向都境。新闻不断传来,政府发表非常事态宣言,命令枪击突破都境者,县警利用宣言进行劝说,结果劝说失败。

传递新闻的护士对政府的声明表示愤慨。曲垣认为,说这种愤慨是全体山梨县民的愤慨不是没有道理的。对山梨县鼠所遭受的前所未有的灾难,以改府为首对邻县的态度过于冷酷了。

到了下午,军团解散的新闻传来了。

“右川博士?片仓警视?……”

右川的活着使曲垣感到极为震惊。与此同时,曲垣又感叹无论如何右川毕竟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了防止军团在都境上被屠杀,他竟拿出刀来要剖腹,他不但仅是个只有怪癖性格的男人。还有那片仓警视。曲垣懂得了,有些人平时不引人注目,而一旦面临将要发生的可怕动乱时,他们就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一定要出院。

午后很晚时,曲垣下了决心,现在,下是在床上睡大觉的时候。陆上和空中两自卫队的主力正在都境上布防。另外,鼠群开始从秧父山区再度出现。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态。自己必须投身其中,成为一个动乱中的活证人。

曲垣在医生巡视时提出了上述要求。

“请你只忍耐今天一夜,不到明天早晨恐怕不行。本来,再过两三天也不会准许你出院的。”

年轻的医生说完这些话就走出去了。

明天早晨?——那也好吃,曲垣想,反正现在即使出院,在夜里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第二天早晨,曲垣离开病床,缓缓地移动脚步,走到一楼登记处。他在登记处办理了临时手续,并且换了药。

办完简单的登记手续,曲垣走出了登记处。

当他正走向大门口的旋转门时,停住了脚步。

第九章 覆灭 第二节

眼前站着冲田广美。不,站着一个象冲田广美的女人。

她纤细均称皮肤白皙,容貌跟冲田广美一模一样。

“您……”

曲垣刚要讲话就闭上了嘴,冲田广美注视着跟她讲话的曲垣。但她的眼神中没有惊喜重逢的感情,只是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阴影。

“您,是冲田广美吗?”

也许不是吧,曲垣担心地想,说不清她和冲田广美在哪一点上不同。

“您认识她吗?”

一个老医生走过他们身边时,停下脚步问曲垣。

“嗯,我看她是冲田广美,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丧失了记忆。”

“记忆丧失……”

“甲府毁灭的第二天,她被收容到这里,当时不省人事。她患了韦耳氏病,出现高烧。韦耳氏病也叫出血性黄疸症。是一种皮肤渗血,很危险的病症,可是在她身上却只出现了轻度高烧。她好象是进行过某种预防性的注射,尽管如此,她高烧一退就丧失了记忆。自己是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就这样,我认为她这好象是一时性的病症,可是……”

“一时性?”

“据说,好象叫什么心因性记忆障碍。有关这类症状我也不懂,然而,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极大的不幸,虽然因意外打击而出现记忆障碍,但她大概还是不可冒犯的。”

“是吗?”

曲垣看着冲田广美。老医生的话使曲垣确信。她就是冲田广美。曲垣明白了,刚才感到的那说不清的不同是她那看不出失去一切的痛苦,或者说是没有聚焦点的目光所造成的。曲垣问道:“能谈谈吗?”

“能谈。”冲田广美答道,然后又问:“我是叫广……美吗?”

“是的。您的丈夫是冲田克义,他是鼠害对策前线本部成员。我是冲田的朋友,叫曲垣五郎,是N报记者。您在国立甲府医院临时帮忙,大约几天前……”

曲垣讲到此处住了口,不能说出她被暴徒扒光从医院劫走的事。而且,冲田广美的娘家也烧没了,再说,冲田克义是否活着,曲垣也还没弄清楚。他害怕闹不好,她的记忆一恢复,反而成为精神异常的前提条件。

“那么,请您帮她与她丈夫联系一下好吗?”老医生说,“我们原打算,如果没有人来认领她,就让她帮忙做点事。”

“请借电话用用。”

曲垣返回登记处,他往盐山市前线本部挂电话,直接打到那里是令人担心的,但这样做是没有办法。曲垣心里祈祷冲田还活着。

“我是前线本部。”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消除了曲垣的担心。讲话的是冲田。

“是我啊。”

“曲垣?!你还活着吗?”

“差点死了。这不算什么,你妻子怎么样啦?”

“她吗,我拼命找了,可是……”

冲田的声音模糊了。

“她在这儿哪!”

“什么?不可能!”

“真的。这里是山中湖畔旅馆。不过,她丧失了记忆。现在,我要把她领到你那里去。”

“等等,你没听新闻吗?现在,山梨、盐山一带,鼠群本队正在东进。到处都是无人区。活着的生物只有覆盖大地的老鼠。我从这里乘直升飞机去接你们。”

“好。马上来罢。”

曲垣挂断了电话。

“那么,就拜托您了。”

老医生轻声致意后,走了。

“现在,你的主人要来接你了。你不要紧吧?”

曲垣把冲田广美让到沙发上。

冲田广美并齐穿着工装裤的双腿坐下了。

“真有意思。”

冲田广美盯着曲垣说。她那失去怀旧之情的眼睛使人想起泛着青光的照相机头。她没有把那种目光从曲垣脸上移开。

“什么真有意思?”

“我这是第一次和丈夫见面,对方正要了解我。不过没关系,我是一张白纸。我也许受不了。”

“因意外打击而失去的记忆,据说在某种情况下还会恢复。如果请精神病医生诊治的话,不久就可以恢复正常。此刻,你是不是想开玩笑呢?你可以再一次和你的主人谈恋爱。这也可以说是令人羡慕的事。”

“可是,要是能恋爱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在没有爱情的时候。而且,当恢复记忆的时候如果存在爱的话,那么哪个是我自己的真心呢?我不是不知道了吗?……”

“没有这种担心吧。你们是认真相爱而结合的。那么,在成为白纸的现在,那也还是应该有效的。如果你感受不到爱的话,那你的爱在几天前就混进了不纯洁的杂质。我认为,不管怎么样,能重新发现自己,就不是坏事。”

“多么残酷的话啊。”

“我不那么认为。”

“曲垣君,是吧。这里有镜子,如果这镜子能照出自己的真正内心,那么,你有勇气去照照吗?”

“啊,那难道……”

说起来,是否具有照津子的勇气,曲垣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镜子里也许会出现一个丑陋的生物吧?如果有这种恐惧的话,那么就不敢贸然去照。

“我不存在愿意不愿意,我已经是一个必须立刻去照的人了。”

到这时为止,冲田广美开始移开目光。曲垣放心了。他没想到,几天不见,冲田广美竟有象现在这样的毫不畏缩的强烈目光。可以看出,她在丧失记忆的同时,好象又恢复了某种失去的东西。

曲垣走近自动售货机。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冲田广美那鼓起的胸部,毛衣里藏着高耸的乳房。那好象是一件廉价毛衣,大概是救灾物资吧。曲垣一边走一边想象冲田广美的身体,一定很美吧。暴徒一定尽情地躏蹂了那美丽的裸体……当时的场面浮现在曲垣眼前,又消失了。

他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回来了速溶咖啡,慢慢地喝着,消磨时间。

喝完不一会儿,他们听见了直升飞机着陆的声音。

冲田大步跑进来。

“广美——”

冲田很随便地走近沙发,抱住站起来的广美肩头。曲垣看见他俩都露出苍白的表性,特别是广美,她的表情是凝固的,眉宇间浮现出阴影,好象是对冲田的拥抱表示反感。或者,也许是不知所措的表现。

“是我啊,不认识啦?”

冲田看出广美凝固的表情,把手从她肩上移开。

广美盯着冲田,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缓缓地左右摇头。

曲垣看见这种姿势,想起了冲田广美说的镜子。她现在从冲田的神态中看出了什么吗?是什么呢?好象不只是不知所措。曲垣注意到所看见的,冲田广美眉宇间掠过的一丝阴影。

第九章 覆灭 第三节

鼠害对策东京本部设在陆上自卫队东方部队总监部。

最终决战会议于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九点召开。

参加会议的有本部长——首相,副本部长——防卫厅长官,厚生省大臣,都知事。还有来自警视厅的警视总监,来自陆上自卫队的陆军参谋长,以及东方部队总监。来自其它各界的科学家作为观察员出席会议。这是最高阵容的会议。

议题的焦点是“作战计划”本身。会议室正面的放大示意板上贴着都境一带的地图。屋于中间的桌子上摆着军棋,军棋上用棋子表示自卫队员在都境上的布署情况。

会议从一开始就带有破裂意味。与其说破裂,还不如说是正在形成两种意见。车京都知事强硬地坚持自己的意见,他一步不让地说:“东京是文化中心。把鼠群放进西多摩地区联合作战,我绝对不同意。大家不要忘记。东京是不能与山梨县相比较的大都市。如果在西多摩不能歼灭灭鼠群的话,那到底会怎么样呢?眨眼间鼠疫就会在东京市蔓延,一在东京蔓延,鼠疫菌就会扩散到关东一带,进而扩散到全国,要防止它已经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都知事浓部用带有女性特征的声调滔滔不绝地说。

第一师团的通信班在房间一角接收无线电。前线指挥所设置在都境上。那里由陆上自卫队副参谋长指挥。无线电随时从那里向本部发来鼠群情况。

鼠群展开状况标在示意图上。这些情况和曾经设在甲府的前线本部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都境上的迎击势态不同。甲府当时只有五千名陆上自卫队员守备,而都境上则投入了两万五千人。这还不算车辆部队、伞兵部队、直升飞机团、战斗轰炸机群,一切武器都用以加强都境防卫。

更重要的是,对策本部由国家首脑阵容把持着,一切对策都可以当即决定。这是一个无需仰仗某个人裁决的阵容。

设在盐山市的前线本部现在已被遗忘了。

浓部都知事继续说:“应该立即让战斗轰炸机群在山梨县出击。鼠群现在正以大菩萨岭为中心进行展开。我认为,它们一两天之内就要从小营村冲到丹波山村方向,就在那给鼠群以彻底的打击。在那里是可以歼灭它们的。”

这是殊死的意见。

“可是,要是那样的话……”

年近七十的首相语音混浊,他是个面部皱纹很深的老人,没有决断力,是个钻营于政界,讲话老练的日本式政治家。

“您是指山梨县民的感情吗?”浓部紧紧追问不肯罢休,说:“要是那样的话,首相就有自信了吗?有把二十亿只的鼠群诱入西多摩就可以歼灭的自信吗?”

浓信咬住不放地说。

哪怕被说成是东京都的利己主义,不管怎样,只要是在东京都迎击鼠群的计划,浓部都坚决驳回。鼠疫在一千万首都后民当中一扩散,那就无法收拾,再加上鼠群侵入造成的恐慌,县民的感情算什么。就是从战略上看。在大菩萨岭出击并歼灭也应该说是最佳对策。

“那种作战没有成功的希望。”

答话的是防卫厅长官坂本。坂本从一开始就赞成浓部的意见。

“现在所采取的作战方案是——在都境沿线的奥多摩收费公路上及从青梅公路下去的地方开始,延伸到天目山山麓的日原川沿线的公路上,摆开了迎击鼠群的阵势,因为在公路以外的地方进行战斗,一定是被看成不可能的。首先,要把确保的五万吨左右杀鼠剂投放到都境上。这样做,电子计算机得出的结果是连鼠群的一半也杀不死。剩下的就要在我刚才说过的公路上等候,等它们来了我们再歼灭,但那时鼠群情况将会怎样,我们就无法推测了。山梨县的前例也是有的。防线也许眨眼间就被突破。在那附近利用汽油燃烧弹进行焦土作战的计划也正在研究,但是,无法预测火灾的广度。冬枯的群山一起火,除了等待自然熄灭以外别无他策。弄不好,从西多摩到琦玉县的广大山区也许化为灰烬,其结果和到山梨县在大菩萨岭使用汽油燃烧弹攻击造成的山林火灾是一码事,无法扑灭。不论在哪里出击,都将把秩父多摩国立公园烧毁,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认为在大菩萨岭出击是上策。这样做东京可以得救。即便是鼠疫侵入东京,那也能抑制在最低限度内。”

坂本的意见也是强硬的。坂本今年五十岁,是个体格魁伟的男人,他正在觊觇下届首相的宝座。坂本是某政治派系的领袖。为此他明显地看出,镇压这次鼠祸对自己的名声有利。另外他还相信,这是向国民显示自卫队真正价值的绝好机会。

“你们的意见,在理论上可以理解。与防守相比,进攻是基本的,这一点我也同意。”

首相频频眨眼说:“不过,火灾如果在从大菩萨岭为中心的广大山区蔓延开来,那么今后好几十年,东京居民都将为水源彻底不足所苦。根据计算机的计算,那样一来,首都连现在的三分之一人口都无法维持。不仅如此,在山表裸霹的情况下,将给山梨县造成什么样的灾害呢?——例如,山崩、洪水等不是都有可能发生吗?把这些情况考虑进去的话,我想是不是能把我线徐徐下移,最后把鼠群引进摩多的丘陵地带在那里一举歼灭。”

“首相真正的内心,是不是害怕山梨县知事的狂言?”

浓部执拗地问。在什么地方迎击鼠群,关系到浓部的政治生命。鼠疫在首都蔓延,一旦造成恐慌,那么首都的经济立即就得崩溃。现状是,本来就存在的慢性赤字正在折磨人的神经。

“不光是那个。”首相回答。

没有“不光是那个”的事。假如向山梨县出击,县知事姑且不论,而多少万愤怒的县民将再次举起草旗向东京进军,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到那时又不得不阻止,那样一来,首相的政治生命顷刻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在首相看来,失去政治生命比鼠群更可怕。首相的观点是可以在多摩地区歼灭鼠群。

“把二十亿只的鼠群放进首都,以及由此造成的鼠疫灾祸,您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浓部的声音发抖。

“东京与甲府不同。”厚生省大臣岩田回答,“东京的防疫功能是完备的。当然,我们的对手是带有鼠疫菌的二十亿只老鼠,因此所谓万无一失的功能不可能存在,但……”

厚生省大臣岩田也是在理论上赞或出击山梨。不过他也害怕山梨县民起义。岩田和首相同属一个政治系。

“那样一来,从西多摩到青梅市必须强制居民避难。你说叫我到底怎么办呢?什么地方有那样做的财源呢?”

浓部的政治立场是反政府的,因此他穷追不舍。

“鼠群开始蠕动!”通讯人员报告。

“到哪里了?”

坂本长官问。

二十七、二十八日两天内,鼠群劫掠无人的山梨市、盐山市之后进入了大菩萨岭,随即就毫无动静了。用直升飞机侦察滚进广大原生林的鼠群是困难的。前线指挥所派出了大批侦察机,但一直没有发现动静。

“一群在白丝瀑布附近,一群在深代附近,深代靠近从大月市通向奥多摩湖公路的奥多摩。另外发现鸡冠山山麓也有鼠群移动。所有的鼠群都在向东移动。各路鼠壮的势力还不清楚。无数鼠群把山岳地带埋起来了。”

负责军棋的一个自卫队员用图钉把红色箭头按在大示意图上。

“耗子!终于出动了吗?”

坂木发出勇气十足的声音。

“空中自卫队副参谋长正在请示是否出击。”无线电还在呼叫。

“给我转告他,说我这就去前线指挥所。”

坂本回答。

“首相……”坂本改变口气说,“在这里议论也没有一个归结。我要去直接侦察。请你们通过侦查再做出结论。无论怎么说,对于使甲府毁灭的二十亿只的鼠群切忌轻视,它们是把战线撤到西多摩内就可以歼灭的生物吗?根据侦察结果,如果在当时当地攻击更为有效的话,那就请您做出决断。如果在大菩萨岭歼死鼠群的话,鼠疫也将在那里扑灭。”

“知道了。”

首相点点头。然而这种点头可以看成是与自己的决断无关,可以看成不过是被迫点头而已。

“谢谢您,长官。”

浓部对坂本说。

“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如果是同一自治团体的领袖或同志的话,你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山梨县民吗?作为一个革新派的领袖,你的观点实在是过于本位主义啦。”

“……”

“对不起。”

坂本对咬住嘴唇的浓部说完,随即站起身来。

第九章 覆灭 第四节

上午十一点过后,坂本长官乘直升飞机到达前线指挥所。

前线指挥所设在奥多摩湖的尽头上。坂本从那里继续乘直升飞机飞向大菩萨岭。空中自卫队将领上田副参谋长来到前线指挥所,他提出和坂本同乘一架飞机。另外两架直升飞机兼作护航和导航,一同起飞。

直升飞机一口气越过都境。越过都境到白丝瀑布的距离大约是十公里。

“要发出攻击命令吗?”

上田问。

“侦查之后,今天总得发出命令。”

坂本高声回答。要说服爱磨嘴的首相后,能在大菩萨岭把鼠群消灭,那么,山梨县民故且不论,坂本的名声将渗透到东京以至全国人民的心中。这是个唯一的好机会。

“战斗轰炸机群已装载凝固汽油弹,正在八间基地待命起飞,命令,发出。几分钟后就可以投下燃烧弹。大概三十分钟以内就可以歼灭鼠群吧。没有问题。”

“是啊,如果发出命令,就要一气呵成。迅速果断歼灭鼠群。越快越好。”

“我懂。”

直升飞机在通向大月市的公路上空飞行。公路沿途有几个村落,但都没有人。路面上也看不到活动的东西。直升飞机在中途离开公路上空飞向大菩萨岭。

两架侦察直升飞机几乎擦着厚生林的树梢盘旋。

“鼠群在他们的飞机下面,离白丝瀑布很近。鼠群越来越稠密,移动速度很快。”

与侦察机通话的驾驶员报告。

“好。就去那里现察鼠群的状况。从那里开始,以大菩萨岭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圈,必须看看那里是否是适于攻击的山岳地带。还有,侦察机正在出动的一共有多少架?”

坂本问。

“交替起飞,总应该保持十来架在飞行。”

上田回答。

“太少啦,十来架。直接跟前线指挥所联系,让长官直属的直升飞机团全体出动,完整准确地抓住鼠群的动向及分布状态。要是攻击之后,而鼠群本队竟在别的地方,那可就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知道了。”

上田拿起无线电话。

直升飞机急速下降。

“进一步降下高度!”

坂本命令驾驶员。前面正在使察的直升飞机贴着树梢停在空中,不那样做无法发现鼠群,因为树林很深,厚生林里长着极密的杂草。

长官座机仿效侦察机停在空中(空中静止)。

“这是胜过耳闻的鼠群啊。”

停了一会儿,坂本呻吟着说。树林很密,可以说是冬季草木枯萎的景象,针叶林林海发暗,在这发暗的林底下是杂草,这种可怕的生物正在杂草丛中蠕动着。无法想象那是老鼠,它使人想到那是巨大的蛇群在游动,象一个出奇的怪物在移动,象大地在滑动。

“我看这恐怕不是本队吧。根据侦查机的报告,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据说势头一点也没有减弱。这是可怕的大群。”

上田叙说感想。

“宽度延伸到什么地方?”

坂本望着地面问。

“南面从这里到几公里外的公路上,北面从鸡冠山山麓开始一直延伸到跨越青梅公路的大切岭一带,直线距离将近二十公里。但是,目前在这个距离内,只有十几个地方可以看见鼠群。林深草密,因而要发现鼠群很困难。所以,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办法识别这是否就是本队。”

“鼠群的最前锋在哪一带?”

“我想,现在离都境有几公里。”

“那么,鼠群本队还是在从大菩萨岭到鸡冠山的一带活动。”

“可以这样认为。”

“我想这样做,从现在开始。让战斗轰炸机起飞,从都境几公里的位置开始,一直到大菩萨岭西侧,用汽油燃烧弹实行包围攻击,如果实行包围攻击,按理说可以歼灭鼠群。”

扳本凝视着鼠群说。

坂本认识到,过去自己对鼠群估计过低了,他认为甲府市的毁灭,毁灭前的战斗中五千人的自卫队迅速败退,这些都是由于鼠群带有鼠疫菌而造成的恐怖的结果。可是如今,看见眼皮底下滑坡似的鼠群,他从前的观点改变了。不得不改变。

——防线要垮。

两万五千人布署在都境内侧的公路,这道防线处于累卵之危。不,也许说处于一触即溃的状态更准确吧。只轻轻一触就要败逃。怎么也不能设想,这是凭人类的力量可以抵抗的生物。

二十亿只的鼠群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一边播撤鼠疫菌一边东进,由西多摩奔向首都中心,这种光景在坂本眼前一闪而过。和甲府一样,谁也不能保证,恐怖疯狂的人们不向鼠群撒汽油,不放火。

只能在大菩萨岭烧杀,坂本对此确信不疑。无论做出任何结论,也不能让这种鼠群越过都境。

“就以这个高度慢慢移动。”

坂本命令驾驶员。

“明白。”驾驶员回答。

长官座机解除空中静止,横向滑行缓缓移动。两架护航机也尾随其后。

“停止!那是什么……”

坂本叫道。他看见下面很近的树梢上有什么东西,那东西象个瘤子,在动。

“后遇!鼠群正在追赶什么人!”

飞机改变了方向。

“那——那是不是熊!”

驾驶员怒吼起来。

在离树梢很近的细枝上有个东西在动。坂本也看出来了那东西很象熊。树枝一个劲摇动,是老鼠,无数的老鼠爬上树干逼近那头熊。熊拼命地摇动树枝,它要把老鼠抖掉。

“熊是从冬眠的巢穴中被追赶出来的吧……”

上田注视着下方说。

“不行啦,树枝要断了!”

熊摇动的树枝弯到了极限,紧紧抓住树枝不放的熊本身就要被摇下去了。老鼠很灵巧,飞也似的窜到那根树枝上。密密麻麻的老鼠把树干埋起来。不只是树干,好象所有的树枝都被老鼠埋起来了。

坂本浑身打颤。老鼠把熊逼得走投无路,熊正在凶猛的拼命抵挡。这是什么?这是在这个世界上连想也想不到的凄惨情景。因此说,甲府的毁灭绝非没有道理。

“坏啦!”

谁叫了一声。

坂本也看见熊摇动的树枝折断了。熊离开树枝掉下去了。他还看见,黑色的小生物跟在熊后面下雨似的落下去。

这时候,坂本的身体受到一种冲击,他知道直升飞机倾斜了,他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横着倒下,腰部悬空。不知是谁发出惨叫,也许是坂本自己。这一声惨叫象被咬断似的,只喊出一半就消失了。坂本摔倒在机体上。机体头朝上掉下去了。

受到几次冲击,是咕噜咕噜翻滚的感觉。其实,没有这么长的时间,飞机发出可怕的声音坠到地上。

坂本连想一下是怎么回事的空隙都没有。

——老鼠!

脑袋里只有老鼠,他要爬出飞机。机体只毁坏了一点点,机舱门呈半开状,挡风玻璃碎了。身子爬出一半的坂本眼前有两三只老鼠,其中一只吱吱叫着,它用后腿跳跃,嗖地一下窜到坂本脸上。坂本大嚷大叫,抓住那只老鼠摔打,同时全身爬出飞机。

刹那间,坂本僵硬了。眼前被前方被鼠群埋住了,发暗的地面在摇动,除了老鼠以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脊粱骨在冻结,恐怖感传遍全身,竟不知道自己在动,还是鼠群在动,一瞬间就身处鼠群当中了。身旁有树,他好象有往那里跑的惑觉,但是还及跑上几步,身体就由于踩在老鼠上而失去了平衡。扳本摔倒了,同时发出绝望的惨叫。他拼命地爬,身体埋在鼠堆里。老鼠把牙齿切进他的头上、脖子上、手上……

尽管如此他也爬,爬,大概爬了两三步吧,某种可怕的球团蜂拥而来,扳本知道身体被吞进球团里面了,空间消失了,身体跌进柔软生物的深渊之中。

眼珠没了。他知道血从眼窝里流出来,鼻子好象也没了。手上也没有肉了,只有骨头在摆动。没有特别的疼痛。

“长官座机坠落!”

护航机在无线电里怒吼。在看见长官座机机翼挂上树梢后的一瞬间,长官座机就以被挂住的机翼为中心,慢慢地倾斜,斜着斜着就掉下去了。如此而已。这倒不如说是看见了一场简单的游戏。

两架护航机在坠落现场的正上方空中静止后,立即放下了救护绳索。

“没用!”

机组人员叫道。在挂断树技坠落的飞机旁边,还可以看见四个黑色老鼠堆起的鼓包,看去象四座坟墓。坟墓一动也动。

“长官及空军副参谋长、乘员两名,全部遭到鼠群袭击!无法救援!已经死亡!”

驾驶员对着无线电嚷。

“混蛋!”前线指挥所的陆军副参谋长哆嗦着怒吼,“你们这帮家伙!嗯?为什么?护航是为……”

没词儿了。

第九章 覆灭 第五节

防卫厅长官死亡的电讯也传到了盐山市前线本部。

“被老鼠吃掉了?……”

右川博士嘴里咕哝着。

其他人谁都没说话。

本部里还有县知事,县警本部长岩永,片仓警视,龙村,冲田,曲垣,冲田广美及其他本部成员近十人。

从今天一早起,居民开始返回山梨,盐山两市。鼠群在二十七、二十八两天基本上通过了两市,虽然到处还剩有掉队的鼠群,但已经没有危险了。鼠群象飕风袭来一般,然后又有条不紊地闯进大菩萨岭,消失了。

前线指挥部的作用已经完结。

后面且剩下一些残杂事务整理。

“终于,东京本部要和鼠群会战啦……”

龙村一等陆佐发出奇怪的快乐声音。

长官及空军副参谋长的死在这里已不算什么问题了。死人,见过。在一个接着一个惨败的过程中,谁对鼠群的疯狂都有切身的体验。对于鼠群如果不是过于自信话,那么现在也就不会过于恐惧,只能冷静地采取对策。

“啊,不晓得会怎么样……”

龙村俯在桌子上双手托腮咕咕哝哝地说。

冲田克义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方的山脉。那是大菩萨岭,浓厚的黑云在群山上空缓缓移动。冲田不由得想起在那黑云下面连绵不断向东进发的鼠群,那种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呢?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不可捉摸的巨大的幻影。与中部山区同时开花同时结籽的竹子相呼应,突然出现一个幻影,它如同狂涛怒澜席卷人类社会,又疾风暴雨般扑向东方——

冲田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这是某种东西把五脏六腑掏走的感觉,他觉得好象被遗弃了。无情的飓风把一切都夺走了。

冲田看见了广美,这是在广美给本部成员倒完咖啡后,又回到坐位上的时候。她让冲田看见的是轮廓分明的侧脸。冲田望着姓的侧脸,仔细地咀嚼着失去的往事。她没有记忆了,记忆需要恢复。但是即使记忆恢复了,冲田也觉得自己和广美的关系难以恢复到原来的地步。

广美拒绝冲田的爱抚,说是要等到恢复记忆。冲田觉得从这种话里看出了她的真正内心,她的内心就是一种冷冰冰的凝视。就是她委身于那叫高见的律师时的凝视。动乱使广美的心回到冲田身边,但她委身子冲田的不是爱,是错觉把那当成了爱,因为这种错觉是以前所未有的动乱为背景的。动乱或荒芜在心里生出幻影,那种幻影或幻觉从如今的广美心中失落了,象附体的妖魔飞离人体似的,消失了。

如今广美丧失了记忆,占据广美此时大脑的世界可以说是广美的真实世界。现在的广美对冲田没有爱,她的眼睛象湖面一样清澈冰冷,看不出温暖,即能萌生爱情的有机物质的温暖。这样说倒不如说她对过去抱有反感,对作为冲田妻子的过去抱有反感。

冲田绝望了。恢复记忆后的广美果真会委身于冲田吗?恐怕不会。也许仅仅是广美面对庞杂的记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吧,因而不愿丢掉现在这样的记忆。这不是所谓的二律背反。过去的记忆只不过是种种变故,或者只不过是生活的堆积。因此可以说,什么堆积都没有的现在的广美,才是真正的广美。

为了寻找赤条条被暴徒掠走的广美,自己孤身一人,徘徊于走向死亡的大街上,冲田隐隐约约想起那时的情形。

冲田吸完一支烟,在眼睛一瞥时看见了广美的侧脸,广美注视着曲垣五郎,显出陷入忧虑的神态。冲田明白了广美那种神态中所包含的意味。

——转移到东京本部吧。

冲田这样想。东京本部向前线本部的全体成员发出了回京命令。这些人已经被吸收为东京本部成员。不过,谁也没有动身,即使与东京本部合并,也没有什么作为。而且,这些人对政府和东京都抛弃山梨县的可恶做法都怀有抗拒心理。让东京也领教领教……。他们都有这种心情。

残杂事物整完后明天就独自乘直升飞机离开这里,冲田下了决心。

下午两点。

电视里传出鼠害对策本部发表的声明。

播音员正在播音:

“……因而,必须说,防卫厅长官和空军副参谋长的遇难令人极为痛心。但与此同时,鼠群对策才是分秒必争的头等大事。估计为二十亿只的鼠群,现在象乌云似的从大菩萨岭涌出,正不断地东进。按这种势头前进,那么从明天起三十日夜里到除夕,鼠群本队将到达都境。所以,对策本部要被追做出把最后防线设在何处的决定,然而就在刚才,在首相缺席的情况下,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首先第一步是歼灭鼠群的作战,决定在都境一带投放五万吨杀鼠剂,现已经开始进行。这种杀鼠剂可以说对人畜无害,但不能说没有污染奥多摩湖的可能性,奥多摩湖是东京都居民的重要水源。因此请化学专家参与进行慎重的计算,其结果判明,污染可以控制在容许量以下。通过这种杀鼠剂的集中投放,估计可以杀死整个鼠群的一半左右老鼠。

“迎击剩余十亿鼠群的第一次防卫线已经决定,共有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延伸到都境一带的奥多摩收费公路和五日市街公路,第二道是青梅公路,第三道是沿日原川到琦玉县境的首都公路。这基本上是一条把首都和山梨县网罗起来的漫长防线。可以认为,从鼠群现在的行进方向来看,它们一定在这个范围内发动进攻。”

电视播音员滔滔不绝地说着,从决战预测到传染病对策,特别是鼠疫对策……

“五万吨杀鼠剂?……”

上原县知事流露出抑郁的嘟哝声,“山梨县连那一半都没有,连火焰喷射器的胶凝剂都……”

年老的县知事用毛巾裹着脑袋,他的肩头在发抖。

第九章 覆灭 第六节

十二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钟以前。

鹿野老人走在山路上,他正在回家。老人的家在飞龙山的山脚。后山林区道路从遁过丹波山村的青梅公路开始,一直延伸到秩父山区,他的家就在林区道路的尽头上。

这一带所有的村落都出去避难了,牛、犬、猪也都带走了,所以村庄是空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鹿野老人不避难了。已经不是惜命的年龄了。老人带着一条叫太郎的狗,太郎是老人的爱犬,还不到一岁,长得胖乎乎的。

“别往远处去啊。”

老人对来回乱跑的太郞说,太郞的好奇心很强,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追过去,所以老是往远处跑。跑远了遇上鼠群就没教了,老人担心的是这个。假如在家里鼠群也要蜂拥而入的话,那自己和太郎就完了,老人决定和太郎钻进汽油桶。

突然,在路旁灌木丛中乱跑的太郎发出恐怖的叫声,它跑到老人身边,回头望着灌木丛,它那总是向上卷起的尾巴也垂下来了。

老人看看灌木丛,什么也看不见。黄昏正在降临,灌木丛中尤其发暗。老人加快了脚步,心想没准儿是老鼠,要是老鼠的话,那就得奔逃了,不过,马上就到家了,不必那么太担心。

太郞一边回头一边跑,不断地扬起鼻子嗅着远处的气昧。一定是有什么东西逼过来了。

当老人喊太郞的时候,太郞“汪”的一声朝家里一溜烟地跑去,尾巴夹在腚沟里,样子很难看。

老人的后背冒凉风,他刚要跑起来,这时听见了某种大地轰鸣的声音,不知道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知道是野兽的群体,好象是非常惊人的群体,发出隆隆的隐隐约约的大地鸣声迫近了。

山区太阳下山早,刷的一下就落山了。刚才的朦胧变成了黑色,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型野兽群在那黑色中奔跑。

老人呆立不动了。即使有走的地方也没有跑的地方。山路和灌木丛都被野兽覆盖了,这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那速度就象雪崩一样快。老人呆立着。旋风似的东西哗啦哗啦地扑打着老人的衣服。

南无阿弥陀佛——老人念起经来。这恰好象在海边被波浪冲刷的感觉,动不动身体就要被海浪卷走。老人叉开双腿,拼命地念经,心想现在就要被咬倒了。如果是老鼠,眨眼间就会变成白骨吧。

然而,老人一直在念经,一点也没有老鼠爬上身体的反应,只有衣服襟哗啦哗啦地响着。野兽从脚上擦过去,但一口也没咬。老人对此无话可说。

就这样过去了多少时间,老人不知道。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他这样估计。周围一片黑暗,在这黑暗中,野兽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寂静——

老人蹒跚着走起来了,觉得象一场梦,心想,是看见幻影了吧?如果不是,那就不能得救,可是从大郎的行为来看,那又分明不是幻影。

野兽疾走并消失的方向,是大菩萨岭。

第九章 覆灭 第七节

十二月三十日。

从早晨开始就是郁闷的阴天。再有两天就是正月了。然而,山梨县没有正月。

下午两点,在市政厅举行了前线本部解散仪式。这是右川博士的提议。承盐山市市长的好意,准备了酒和寿司。

这是个简单的宴会。

冲田心不在蔫地看着电视,荧屏上出现空中投放杀鼠剂的画面,十几架飞机正在播撒粉剂。从一早起开始电视就只播放有关鼠群的新闻,播音员激动地讲述着。画面上映出布暑在各条公路上的防线,映出各防线戒备森严的情景,播音员频频使用“大决战迫在眉睫”一类的词汇。

——决战?

冲田浑身无力,无力之感很强。他似乎认为,与鼠群的战斗,现在爱怎样就怎样吧。他想的是今天就离开盐山到东京本部,但这种决心也开始溶迸无力之感。正如右川所说,到了这种地步,个人的力量是徒劳的,只不过是个事务员的冲田,这种感觉就更强了。东京本部需要的是右川博士和片仓警视。一想到这里,冲田到东京本部的决心崩溃了。

“有话跟你说。”

曲垣五郎来到冲田身边坐下了。

“不想听。知道你要谈什么。别跟我客气啦。”

冲田三言两语地回答。他知道了曲垣和广美有某种关系。昨天夜里他亲眼看见了,看见广美和曲垣搭伴在宿舍里……

“你听着!我和广美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她迷失于她自己的白纸状态。我仅是听她的话而为之。她的记忆一恢复,就跟你……”

“算了吧,这种话。”

记忆并不是爱,只不过是过去。

“是吗?……”

“是的。”

_冲田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眼看着的功夫,雨脚冒着白泡越来越大。白色帷幕降落了,大菩萨岭消失在那帏幕之中。

“雨?……”

右川走到窗边注视着窗外。

“杀鼠剂会怎样?”

冲田站起来和右川并排站着。

“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空中和陆上连续投放,五万吨差不多搬完了吧,真是白忙了一通,这场雨要把它冲得一干二净,而且还不仅仅是冲走,它将污染奥多摩湖,虽说是对人畜无害,但那是说容许量以内,一下子五万吨杀鼠剂流进湖里,那将会怎样呢?……”

右川的声音低下去了。

所有的人都站在窗边望着雨脚出神,雨脚以倾盆之势从阴暗的天上倒下来。人们一出神,竟认为这雨是自然邪恶意志的一部分。大自然同意中部山区一带广大的竹海同时开花,同时结籽,并且生出可怕的鼠群。鼠群是大自然意志的一部分,人类拼命地抵抗,要阻止鼠群东征,对此,大自然现在把所谓雨的铁锤砸下来了。

注视着晦冥似的昏暗天空,谁都怀有这种感慨。

“战斗将会怎么样?博士?”

龙村问。

“本部的计划是,用五万吨杀鼠剂消灭一半鼠群,要是能限制在一定的场所,这个计算大概正确吧。然而,这场大雨把人的算计给毁了。从除夕到元旦,本部将面对面地迎击二十亿只毫无损伤的鼠群。”

“划时代的决战吗?”

龙村的声音很明快,包含着隔岸观火的愉悦心情。

“是的,划时代的决战。弄不好,东京将成为第二个甲府。”

“有什么办法吗?”

“恐怕没有吧。”

右川摇摇头接着说:“如果有的话,那就只能是用凝固汽油弹把都境一带烧光。我要是首相,就毫不犹豫地这样做。水源、森林见他妈的鬼去吧。哪怕是把西多摩一带烧光,也得这样干。不这样干,以鼠疫为首,一切传染病都要蔓延,恐慌出现,火灾发生,于是,东京很快就成为一片火海。为了斩断祸根,只有把整个都境的广大山区全部烧光。这是人类自身生出的鼠群,人类自身腐烂的患部就是鼠群。为了活下去,大概有必要砍掉自已腐烂的手脚吧。”

右川淡泊地说完了这些话。

谁也不吭声了。他们注视着被大雨笼罩着的大菩萨岭。魔性的生物正在那大雨中蠕动,它是人类的欲望生出来的生物,而又是人类无法消灭的魔性的生物。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一点,右川博士接到首相打来的电话。

“博士——”首相的声音很低,“紧急事态。想请您立即到本部来。”

“您说的紧急事态是什么事?”

右川没有动。

“正象您知道一样,投放到都境上的杀鼠剂昨天被大雨冲走了,唯一的依靠被毁了,我们必须迎击带有鼠疫菌的十亿只的鼠群。因此要尽快重新研究防卫势态,动员各界学者专家,搜集资料,把资料输入计算机,令其预测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态,其结果已经出来了……”

“怎么样?”

“鼠疫及其它传染病将造成死者数万人。东京将有六成被烧毁。而且还有发生革命暴动的可能性。当然,防线将被轻而易举地地突破,这样一来就是毁灭,这就是计算机得出的结果。”

“没必要劳驾计算机之类的,我知道的跟那结论也差不多。”

“我们应该怎样迎击鼠群呢?这样一个最后决断正在迫近。博士,您是研究老鼠的世界性权威。为什么,您不回到本部来呢?悠打算对此前所未有的惨祸一言不发袖手旁观吗?”

首相的话音已经哆嗦了。

“我没那样想,”

“那就请您快来吧。”

“要歼灭鼠群,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都境上包围它们,用燃烧弹烧杀。你能下这个决心吗?”

“如果那是唯一的办法,那就不得不干。为了不让东京毁灭——,总之您快到本部来吧。现在是要把各界学者都钉在本部进行周密工作的时候,防疫、强制避难、治安、交通、消防、环境,一切部门的专家都在动员起来,设定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态,并且制定出相应对策。政府机关正进入彻夜工作状态。但是。最大的课题——歼灭鼠群的作战方案还没有确定。快请您分秒必争,来到本部。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头脑和您以往与鼠群斗争的经验。”

声音高起来了。

“有个条件。”右川心平气和,但又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任凭我来决定歼灭鼠群的一切问题。术匠一多盖歪房嘛。”

“明白了。博士,这样吧。让防卫厅听你指挥,请您把东京从鼠祸中拯教出来吧。”

“这样的话,我同意。”

“我立即派直升飞机。”

“不。”右川摇摇头,“我有我的打算,从这里乘装甲车去。”

“装甲车!”

“是的。您最好别着急。明天早晨以后我们到达都境。”

右川挂断电话。

“龙村一等陆佐,请准备一辆装甲车。还有,各位,请各位和我一块到本部。果真,疯狂的一幕将在都境上揭开。”

右川深陷的双眼发出奇怪的光芒。

“我要派出轰炸机把都境一带的山林彻底烧光,从此将在几十年里留下恶魔爪痕似的后遗症,有洪水,有山崩,最厉害的是可怕的饮水不足。可是,恐怕没有别的办法。看看这种情景吧,这是人类自身招致的结果,应该说是自食其果。从此开始,将会停止破坏自然吧,停止任意生孩子,停止胡乱开发山野,节制过度的欲望。那样一来,如果能保持鸟兽和人类间的平衡,就不会第二次造成现在这样的惨祸了。”

右川双眼闪出的奇怪光芒,在他讲话的时候悄失了,代替那种光芒的看上去象是带有可怜的寂寥之感。

第九章 覆灭 第八第节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轻型装甲车由盐山市市政厅出发了。

坐在装甲车里的有右川博士、片仓警视、龙村一等陆佐、冲田克义、曲垣五郎,坐在车里的还有广美。

装甲车沿着青梅公路奔向都境。

冲田坐在右川身边。右川开始翻上衣衣袋。冲田默默地递给他一支烟。不买姻而又乱翻找是右川的习惯。

“怎么搞的?”右川一边抽烟一边问。

“您说什么?”

冲田望着右川的半边脸。

“你好象挺难受的嘛。”

右川看着前方,冲田只能看见那皱纹很深的侧脸,但却发现那褐色的皱纹里面还长着捕捉细微感情的细胞,冲田迷惑了,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认为右川是个超然的男子,世态炎凉也好,男女之情也好,看上去跟右川都是无缘的,他应该归入所谓奇人一类。因此,冲田对跟前所发现的新鲜细胞感到吃惊。

“没什么。”

冲田移开目光。

“男人啊,早晚都得失去某种宝贵的东西。悲伤也没有用。”

“嗯。”冲田点点头。他认为要说不悲伤,那是撒谎,但内心却产生了诀别的感情,是自己看错了广美。冲田已经把自己描画出的幻影从自己的头脑里抹去了,只能这样做。广美选择了曲垣身边的座位,这种态度可必看成是宣告和冲田一刀两断,给冲田造成一种无情的折磨之感。

不过,她的冷淡不是没有道理的。广美失去了过去,虽说曾经是冲田的妻子,但仅此一点,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对广美来说,冲田是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无法亲密地接触。与其说他看错了广美,还不如说在过去的世界中,广美对冲田根本就没有爱,不过如此而已。

“我不是去东京本部,而是要到设在都境上的前线指挥所,你最好也跟我一起来吧。”

“有要我帮忙的事吗?”

“有啊。”右川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要做的事是毁坏山岳,也就是在好几十年内把一千万首都居民的脖子勒起来。对这唯一的办法,我心里很难受。反正骚乱一旦远退,我将为世人所痛骂。老实说,毁誉褒贬怎么都行,我只不过是厉史上的一个小卒子。你可以用这种眼光看看我所进行的自然破坏,看看人类的地域之火在都境山区疯狂地燃烧,看看我用人类自身的地狱之火,烧掉人类自身的影子——人类自身的愚蠢。”

“好吧。”

“然后,可以从头做起。”

“我明白了。”

冲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外面的山景点头回答。他觉得这是一部叙事诗——

叙事诗接近尾声,难道,叙事诗的结尾就是以人类自身的地狱之火烧掉人类自身的影子而告终吗?

冲田眼前浮现出壮烈的火焰描绘的画卷。

装甲车越过柳泽岭。青梅公路上空无一人,连一台汽车也没有。阴暗的天空下面,灰色的公路蜿蜒而去。

公路靠近丹波山村了。

“鼠群!”

转弯的耐候,驾驶员突然叫起来,同时将车停下。

装甲车前面。鼠群正在横过公珞,非常稠密的大群。冲田贴近挡风玻璃进行观察,公路直线走向达三百米,密密麻麻的鼠群一直埋到那边的尽头上,可以想象在尽头那边还是连绵不断的嘶叫声很高,周围充满了某种恶梦似的金属磨擦声。

“这是可怕的大群,有几千万只……”

龙村注视着,嘟哝着。

“奇怪啊,和以往不一样……”

看着看着,冲田感到发现了某种异样的气氛,是有什么不一样。这不是那种令人讨厌并又看惯了的情景,而是其中有某种感觉上的浮躁的东西,无法特别指出是什么地方怎么样,鼠群当中好象又有另外的鼠群,眼前的光景给人的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冲田凝视着鼠群,要弄清异样气氛的原因。随着眼睛的适应,鼠群的各样动态不久就可以识别了。于是隐隐约约明白了产生那种奇怪感觉的原因,鼠群缺乏统制,不,也许没有所谓的统制,而是从前支配鼠群的一丝不乱流水般的指向运动发生了变化,看上去好象流体出现胶着状态,在群体动向被支配的同时,有些个体要反其道而行之。可以看到那些个体露出牙齿向周围进攻,不管哪个都咬,互相撕咬。当然,这种撕咬很快就被大流冲走了。作为一个整体,能冲走就不会造成淤积,但是,类似这样的小磨擦到处都可以看到。

“是疯狂正在高涨吗?……”

片仓嘟哝说。

“确实,和以往的鼠群不同。”龙村小声附合道,“是疯狂还是什么,好象是超过以在的残忍性缠住了鼠群。从前我们与之搏斗的老鼠,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好象正在变成更加险恶的东西。”话音里包含着不安。

“是啊,好象是勃然大怒的面孔。”

冲田点头说。

“这些畜牲们不断地进行远征,最终目标——一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就在眼前,这些畜牲们凭超感悟出来了,这是冲向那里的最后爆发吧。这不也正是在抖擞内在的欲望或愤怒吗?”

曲垣这样评述。

“是的,”龙村回答说,“是愤怒加疯狂的面孔。迎战这样的家伙,试试吧,防卫线之类的玩意眨眼间就得被撕碎。”

“尽管如此,也是可怕的模样,它的疯狂历历在目。”

冲田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小的魔性生物如令正在表现出它的本性——冲田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几只老鼠爬到挡风玻璃上来了,它们很快就开始互相撕咬。有一只对碰了自己身体一下的同伴凶恶地呲出牙齿,它用后肢站起来,咬住同伴的身体。血,流成一条线。被咬的老鼠发出尖利的惨叫,同时咬住了对方的尾巴。两只老鼠纠缠起来,扭成一团滚落下去。细细的血丝还在挡风玻璃上流,别的老鼠用浊黄的屎液又把那血丝冲掉了。它们正用长长的尾巴左右抽打自己的尿液。

“是应激……”

一直默默注视的右川闷声说。

“应激?”

冲田发觉右川的表情是毫无表情的严竣。

“这并不是什么愤怒的面孔,而是‘崩溃现象’的前兆,不知什么时候群体就会出现这种内在的疯狂。鼠群大扫荡到此地,也渐渐地开始出‘崩溃现象’了,它就是这种样子。”

“这样一来,将会怎样呢?”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崩溃现象’如果加剧,那么连这种疯狂的鼠群本身也会一口气死绝,它们将投入江河湖海集体自杀。这是自然法则,或者是神的意志。大爆发的生物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灭亡。这些鼠群也渐渐地被死亡的疯狂所控制了。不过,这种加剧能在什么地方扼住群体呢?——是毁灭东京后葬身在东京湾,还是很快就死亡,那我就不知道了。从此处捉些老鼠的话,还不可能看到在山野繁殖的老鼠出现的副肾肥大症,这是正常的。但是,从此以后一形成巨大的集团,也许可以看到副肾肥大症状。如果副肾肥大,那就因此可以知道疯狂或者应激加剧的情况。为了这个,我才决定坐车来……”

然而,现实不是捕捉老鼠的情景,而是老鼠捕捉装甲车,使人想起死蚂蚱身上密密麻麻的蚂蚁。老鼠爬满挡风玻璃,阴森森的小圆眼球、眼珠,眼珠贫婪地窥视着车里的人。

冲田不由得猛然转回头去,看见广美好象被紧张地钉在了座位上,张大眼睛,现出化石一样的表情,僵在那里。

“危险!”驾驶员叫起来,“正在咬轮胎!”

“后退!”

右川怒吼道。

轻型装甲车发出轰鸣声,开始后退。

“坏啦!完全被包围了!到处都是老鼠!”

从后车窗向外看的龙村发出绝望的叫声。这里是弯道,车退到转弯处了,但刚刚过来的路面已经消失了。公路也好,山坡也好象都被鼠群严密地覆盖起来了,天地间充满了老鼠。

“这是鼠群本队!”

龙村发出痉挛的声音。

“别停车!一停车轮胎就没了!要搁浅的!龙村一等陆佐,使用无线电呼救!”

“明白!”

“这样下去很危险!车开着也挡不住轮胎被咬,不如一咬牙冲过去吧!?”

年轻的驾驶员问,他的口气变得异常僵硬。

“试试吧,可得慢点,一打滑就危险了!”

老鼠从挡风玻璃上跌落下去,那是车棚顶上的鼠群,正在象下雨一样落下去。挡风玻璃脏得一塌糊涂,雨刷器擦也擦不净。

“畜牲!”

驾驶员身体向后仰着驾驶,一边开车一边骂。

“镇静!什么也不要担心。”

片仓的声音很平静。

装甲车一边碾轧着鼠群铺成的地毯。一边前进,缓缓地前进。

“完啦!”驾驶员发出惨叫。

还没听到他的惨叫声时,别人也都知道了车开始横向打滑。虽然踩上了刹车,但糊满血肉的轮胎还在馒慢地打滑。这里是下坡路,一侧是山,另一侧是近三十多米高低差的稀疏树林,树林下面是深渊。装甲车冲着树林一步一步滑下去。

“方向盘失灵!”

“完啦!掉下去啦!”

“安静!”片仓制止人们的喊叫。他说,“各自抓牢点什么。只不过是两三米的山崖,即使翻车也摔不死人。但车窗玻璃有可能摔碎,鼠群将从车窗拥进车里。一翻车我们就赶快爬出去,就近爬到树上。救援人员哥上就来。”

话音未落,车倾斜了。右侧的车轮滑出路肩,车就这样翻了。

冲田竖紧地抓住座椅,在翻车的一瞬间,手离开座椅,身子悬在空中,又撞到什么东西上,是人,不知是谁。冲田的身体弹出去两三次才落下来。

车身整个翻了,前后的玻璃都碎了。

“不要紧吧!”

片仓推开车门。在他推开车门之前已经有几只老鼠从挡风玻璃破碎的窗口钻进来了。

响起广美的惨叫。

片仓和龙村把广美抬出来了。

“快逃!上树!”

右川怒吼道。

冲田爬上来了。鼠群盖满地面,他混身发抖。旁边有一颗松树,片仓和龙村把广美推到树上去,他俩的身上爬满了老鼠,他俩就让老鼠在身上挂着继续爬树。冲田被身上的老鼠压得东倒西歪,但他总算跑到树下,他往树上一爬,身土的老鼠就噗噗啦啦往下掉。

曲垣和右川随后赶来。最后是脸上流血的驾驶员赶到树下。

所有的人都分别爬到树枝上。

老鼠象松毛虫一样密密麻麻,顺着树干爬上来。如河水倒流一般猛烈。

“赶下去!”

有人叫起来。在没人喊之前,冲田就已经折下树枝在横扫老鼠。他越扫老鼠越往上爬。老鼠快得惊人,吱吱叫着爬过来,一爬到身边就跳起来咬人。

“别从树上掉下去!一掉下去就是死!”

在树上方的右川喊道。

冲田一声不吭横扫鼠群,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手一停,老鼠立刻就会拥上来。这是拼命。

就这样拼命过去了多少时间呢?刚想到这一点,冲田就感到手臂发麻,沉重,觉得坚持不了多久了。不只冲田是这样,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拼命地搏斗。

冬季短命的太阳正在落山。

“老鼠!你!老鼠在啃树枝!”

突然,广美在冲田的头顶上叫起来。

冲田一边赶老鼠一边闪了广美一眼,不知道广美喊的“你”是谁。曲垣在广美身边的树枝上,广美一边赶老鼠一边看着地面叫唤。从冲田所在的位置上看不见那边。

“老鼠是有那种智慧的东西吗?”

冲田怒吼道,但不是冲广美。老鼠没有那种智慧。老鼠没有大脑,只有脑下垂体,它不可能具有那样狡猾的智慧。冲田这样吼是对自己的安慰。如果老鼠真有那种智慧,那么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正在啃树啊!正在啃啊!你!老鼠是有智慧的呀!”广美的叫声几近哭号,“袭击我家的时候,就是啃开墙壁进来的呀!那墙壁堵都堵不住的时候,它们就从二楼冲进来了!已经不行了!”

“别哭,夫人。”片仓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老鼠确实在啃树根,这样下去恐怕我们维持不了多一会儿。但是,不要绝望,周围还有一些树。这颗树一倒,就看准好爬的树跑。到那时救援飞机就来了。”

片仓用平静的口吻告诫说。然而,片仓也明白了,处境是绝望的,周围没有大树。净是灌木,假如爬上哪一颗的话,尝过一次甜头的鼠群很快就会把那颗树啃倒。够奸佞吧,够狡猾吧,这是几乎完全变成恶魔化身的鼠群。地面盖满老鼠,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树一倒,最终将被可怕而疯狂的鼠群吞没。

“完啦!”

不一会儿,龙村就绝望地喊起来了。

慢慢地,树开始倾斜了。

冲田现在连广美的叫声也听不见了,树在可怕的“嘎吱嘎吱”声中倾斜,天地在旋转。冲田的血液凝固了。他明白了,这是死期。逃走是不可能的,跟前没有救命的树。

“那是什么!”

右川叫道。使天幕慢慢倾斜的树梢上空,象太阳骤然而落一样幽暗异常。

冲田抓紧树枝仰望天空,看见有什么东西罩在上面,当地明白那是鵟群罩在天上时,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树的倒伏停止了,保持着一种不稳定的倾斜,停在斜得不能再斜的角度上。这是可怕的危险平衡,谁要是一动,树就有可能因那一动而倒下。

冲田俯视地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知何时,下面已经无声地摆开了战场,除了老鼠以外地面还有别的野兽。这种野兽身体较长,比老鼠大好几倍。它跑动极快,快得人眼几乎跟不上它。随着它的跑动,老鼠的尸体在翻滚。这种野兽数量很多,差不多可以打垮鼠群,不,也许是它们的身体大而造成这样的视觉。它们在鼠群中敏捷地来回跑动。一刻不停。眼看着老鼠的尸体在增多。

“黄鼬!”

冲田喊起来。

在一望无边的地面上,黄鼬弯曲起蛇一样的身子。鼠群发狂了,嘶叫着波浪似的涌上来,奔跑着。几千几万的黄鼬把它们冲散了。

树上的人屏住气息注视着。

时近落日天色暗淡,暗淡的天空被鵟群遮得更严实了,因而天地昏暗令人毛骨悚然。鵟群从天上正在不断地急剧下降。

“鸟兽群!”右川叫道,“是消失在东方绝无音信的鸟兽群!”

右川的大声呼叫被阿修罗的场面吸引了。黄鼬在幽睹中撒欢跳跃,这是令人震惊的优美舞蹈,与鼠群的直条运动相比,它们的身影象跳旋转舞步一样流畅,一刻也不停。

黄鼬冲进盖住地面的鼠群当中,在鼠群当中先咬出一个立脚点,然后从那里开始纵横驰突,扩大战果。周围老鼠的尸体在增加。黄鼬“嗖”的一窜,刚觉得它把身子左右一扭,已经有好几只老鼠因此而倒下了。

象撮芝麻一般。鵟在满天飞舞,疾风暴雨般降下的鵟,捉住老鼠飞升的鸳。鵟群正在低空盘旋飞舞。冲田他们紧紧抓住树枝,拍打翅膀的声音就在他们耳边鵟,飞过他们那棵树,一只只鵟的爪下都捉着老鼠,无数老鼠的尾巴从他们的眼前擦过。

谁也不说话,一个个死死地抓住树枝,四周阴森残酷的情景使他们看得入了迷,这是什么?这是在这个世界上想象不出来的情景。

“鼠群正在重整旗鼓!恢复队形!”

右川沉痛地呻吟着说。

冲田也看出了这一点。这是好几亿只的大群鼠,恐怕这就是鼠群的本队。这是发生在中部山岳地区,袭击山区村落,吃人,吃牲畜,随即冲到平原,劫掠市镇,终于攻陷甲府市的恐怖的鼠群本队。

是率领二十亿只的大群体进行长征,要劫掠居住二千万人口的首都的,恐怖的鼠群本队。

这样的鼠群本队在薄暮中一度乱阵了。它们自发生以来一次也没有遭遇过的天敌袭来了,袭来后把它的阵脚打乱了。地面上到处都出现支离破碎的波浪互相碰擅的情晕,鼠群一边摇动大地一边逃,又不知逃到哪里好,阵脚乱了,它们疯了。从前袭击人类时一点一点撕咬人肉的那种残忍狰狞在这里没有了,统制也没了。在这里它只不过是鼠群而已,让人觉得,恐怖的鼠群本队很快就要溃灭了。

然而,此刻,鼠群渐渐地恢复了作为鼠群本队的自我意识,它们内在呼声正在呼吁鼠群团结起来,一定要消灭一切生物,这种毁灭的疯狂正在使鼠群重整旗鼓。

波涛变得平静了,四散奔逃的个体已经改变方向,鼠群开始朝同一方向前进。

黄鼬群摆开迎战阵势,一只只跳跃着,分别冲进盖住地面推进过来的鼠群当中。它们举起闪闪发光的牙齿,横扫鼠群。尽管如此,鼠群仍然越过死鼠的尸骸继续前进。可以认为,个体老鼠所具有的对天敌的恐惧,似乎被群体的压力消除了。

鼠群开始包围黄鼬了。

“不行啊!这……”

右川的声音很狼狈。

黄鼬还在奋战,黄鼬是职业杀手,在所有动物当中它的杀戮本能最强,它不是为了吃而杀,只是一味的杀,它具有极敏捷的技艺。现在就是这种黄鼬挤进鼠群,不知道有多少黄鼬。大概有几万吧,右川他们目光所及以外的山谷里也应该充满黄鼬。

然而,在这里是鼠群本队。它们嘶叫呼应,发出可怕的金属声,现在鼠群作为一个整体的意志恢复了。

“黄鼬……”

冲田惨叫似的喊起来。他看见有两三只黄鼬被鼠群挟裹起来,而那黄鼬却无能为力。

“不行啦,这!”

右川说的和冲田说的是一码事。

“已经不行啦!老鼠是没有对手的啊!现在又要上树来咬我啦!”

广美尖利地叫道。

暮色正在变浓。

鵟群的数目正在减少,现在天上的鵟已经稀稀拉拉了。从天而降的强攻减少也许是鼠群重新稳住阵脚的原因之一。铺天盖地的鵟急剧俯冲时翅膀搏击的声音,可以给鼠群在心理上造成强大的压力,可是现在没有了。

“来啦!老鼠!”

广美的声音在恐怖中发狂。几只老鼠爬到树干上来了。

“真来了!”

传出龙村的尖叫声。

这节骨眼上,什么东西无声地从人们眼前飞过去,这是一种连振翅的声音都没有的动物,看上去简直象某种飞过来的丝绒团,轻轻飞过来的是雾。当人们发觉的时候,无数的鸟正在树间来回飞翔。

“枭!枭的大集团来啦!”

右川的叫声在树林中回响。

枭在暮色浓重的树枝中飞舞,轻飘飘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枭捉住老鼠后就回到树枝上,所有的树枝上都有枭叼着老鼠蹲在那里,枝头累累枭鼠成串。

“那个——”

望着枭群的冲田突然把目光投到地面上,树林深处可以看见某种大型个体的野兽,其体型要比黄鼬大十倍,它们正从幽暗处突然冲出来袭击鼠群。

“狐狸!狐群赶来啦!”

在右川喊叫之前,狐群就已经拦腰掩杀,冲进鼠群本队。狐狸虽然没有黄鼬那么敏捷,但它到底是大型兽类,在它冲开的鼠群胡同周围造成冲击波可以使无数的老鼠溃逃。

“看啊,黄鼬又重新恢复了优势。”

右川怒吼起来。

黄鼬在奋战。一度势孤力单的黄鼬又再次恢复了那优美的杀戳。

黑暗开始笼罩过来,物体的形状已经看不清楚了。枭在幽暗中穿梭往来,黄鼬在地面滑行,狐狸的眼睛发出蓝光在树林中闪动。狐狸、黄鼬、枭都是夜行性动物,老鼠也是。在渐渐隐去的微光中,同是昼扶夜出的动物展开了一场异样的大战。

“惊人的场面啊……”

右川嘟哝着,但是他那嘟哝声立即又变成了高声喊叫。

“这是消失在东方的鸟畜群!是那些鸟畜赶来了!鸟畜本能地察觉了鼠群要通过这个大菩萨岭。而且还察觉了鼠群的疯狂,即应激现象将在这里达到顶点。它们以老鼠为食物进行东迁,所以才集结这里,摆开决战战场。”

右川的声音振奋起来,好象有了什么依靠似的叫起来,“看!鼠群要溃灭啦!正在逃!正在散!七零八落了,尸骸堆成了山。古代也有过这样的事,周鼠群大发生而就要亡国舶时候,黄鼬和鵟的大群体就从什么地方发生并出现,它们一出现就把鼠群毁灭了,这种事在史书上也有一些记载,就象我们看到的一样,任何鼠群碰上大群无敌也没有办法。看!鼠群溃逃了。啊。恐怕逃不掉了。以前一边吃人一边长驱直人们鼠群。在这里竟然也到了死期。二十亿只老鼠群两三天内就可以死绝!天敌的大规模出现加速了鼠群自毁作用的进程。鼠群同伴之间马上就要开始互相残杀,同类相残,一败涂地。这个大菩萨岭注定要成为鼠群的坟墓。恶梦消失了,人类生出来的恶梦消失了。瞧,隐去啦。人类自己无法消除的恶梦现在从大地上隐去了。”

只有右川疯了似的叫叫声越来越高。周围还有低低的嘈杂声,象是鼠群溃逃的声音。宣告自身溃灭而奏响的金属磨擦声,现在弱下去了。鼠群也好,鸟畜群也好,一切都溶进黑暗之中。天昏地暗咫尺莫辨。

“东京从毁灭中被拯救出来了!”

黑暗中传出片仓平静的声音。

“是啊,是得到援救了。”右川猛然吐出一口气说,“大自然本身具有所谓的恢复力,这里如今还残存着的恢复力,因此人类今后不应该再犯错误了。停止山林原野的胡乱开发,欲望最好要适当地控制。听不到鸟类的歌声,看不到野兽的踪迹,这样的所谓山林原野是不正常的。我痛切地认为,不应该生活在这样的国度。”

右川的声音低下去了。

声音几乎没有了。狂澜正在渐渐远去,扑向毁灭首都的深渊跟前,狂涛怒澜渐渐远去了,现在能听到的只是微弱的毁灭之音,象远雷一样轰隆隆的轰鸣。

死亡之笛正在隐去。

谁也不说话了。

冲田突然仰头望着夜空,不知什么时候,星星出来了。几颗小小的星星镶嵌在黑黝黝的天幕上,显出凄凉的气氛,青幽的星光洒在荒凉的战场上,四周异样的宁静。

“飞禽在唱歌,走畜花下行……”

右川低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不这样是不行的啊,不这样不行……”

右川并不是在劝告谁。他是在说自己,说得出了神。

什么东西从冲田眼前擦过去,连一点动静都没有,由于空气的振动冲田才发觉,那是一只枭。黑色的影子飞过去消失在黑暗中,从此,一切音响都绝灭了。

冲田注意倾听,耳鼓深处继续响着鼠群奏响的死亡之笛声,象金属磨擦声。这是宣告鼠群自身的灭亡呢?还是指向人类社会的死亡之笛?不知道。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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