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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后》


第一部 价钱合理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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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诺马郡的法院大楼坐落在劳斯岱尔公园对面,整整占据了一个街区,当它在一九一四年完工启用时,便是西岸最大、最宏伟的一栋法院大楼,几乎和奥勒冈州波特兰市里最大的建筑物一样大。大楼的外观没有雕梁装饰,也没有气派的帷幕玻璃,有的只是一片灰朦朦、暗沉沉的钢筋水泥外墙,肃穆庄严得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难以靠近,完全和它所代表的意义相符。

崔西·康瓦纳的心情太过兴奋了,所以这法院大楼晦暗阴森的外观,丝毫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威吓恐惧的感觉。

两点半,她刚结束在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的应征面谈,而现在,她有了一整个下午的空档。其实,她是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悠游漫步于波特兰市中,享受着五月天里煦暖的太阳。但是在今天的法庭里,艾比吉·葛里芬正在起诉一件谋杀案,崔西当然是不可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的,她要好好观摩这位奥勒冈州最著名的法院律师在法庭里的表现。

说实在的,不管是哪个单位的雇主,都很难用一种严肃而认真的态度来看待崔西。就拿今天来说吧,她穿着一件浅海军蓝套装,虽然这套衣服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年轻的行政人员,但是,装点套装的深色鞣皮却将崔西瘦而健美的运动员曲线充分表露无遗,加上她那对湛蓝剔透的眼睛和一头笔直的金发,真的很容易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大学啦啦队的队长,而不是奥勒冈最高法院司法官身边的书记官。

可是崔西从来就不担心她所给人的这些第一印象,因为面试者在与她晤谈过后,绝对不会以“一个聪明的啦啦队队长”的结论来诠释她。顶着耶鲁和史丹福法律学院傲人的学位,以及书记官的显赫履历,在哪都使崔西成为任何一个职位应征上耀眼的主要候选人。今天的面谈结果也一样,她已经轻易地获得允诺可以得到这份工作,现在她所面临的愉悦困境是,该在这些杰出的工作选项里做什么样的选择。

当崔西走出五楼的电梯大门时,前来旁听的人们正鱼贯地走进法庭。今天受审的是一个被控谋杀,名叫玛莉·霍华的年轻女孩。这间法庭高挑雄伟,醒目的“科林斯式”梁柱和华丽的雕铸壁饰,更是衬托出法庭里该有的威严气氛。在副司法官落槌的前几秒,崔西赶紧找到一个空处就定位。审讯台旁的门开启,法庭里所有的人都直挺挺站着。法兰西丝·戴尔法官从门里走了出来。这个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玳瑁框眼镜的瘦削女人顿时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然而,崔西的眼睛却不停地在那个代理地方检察官的身上来回打量着。

艾比吉儿·葛里芬修长的双腿,完美迷人的风采,以及典型“地中海”人的脸型轮廓,使得她全身上下自然散发出一股高雅脱俗的气质。在戴尔法官这间沉闷的法庭里,她的美有如一颗黑夜里闪闪发光的星星。这位深深吸引住崔西目光的检察官,身穿一件名家设计的黑色亚麻布套装,长而柔软的外衣,和一条恰如其分,拖曳及膝的裙子。当葛里芬摆头转向法官时,她那长而乌黑亮丽的秀发轻抚过榄仁色的肌肤,还有她那髙拱的面颊骨。在她的身上似乎找不着一丝缺点。

“还有其他证人吗,奈普先生?”戴尔法官问玛莉·霍华的律师。

卡尔·奈普有点夸张地在椅子上松开盘翘着的腿,向葛里芬做了一个骄傲的眼神,不屑地看着她,然后开口说:“我们要传唤被告,玛莉·霍华小姐。”

那个纤瘦、流浪儿样的女孩挨着奈普坐在被告席上,大约只有五尺高,她那苍白而雀斑满满的脸,和失去光彩的金发,令她看起来分外幼稚;至于她那一身极不合称的打扮,则让她显出一副病恹恹的可怜样儿。崔西看着那个女孩,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会被陪审团定谋杀罪的人。霍华颤抖地登上证人席。当她在自陈姓名以备记录时,声音羸弱得让崔西险些听不见她说的话。于是,陪审团要求证人必须使用麦克风。

“霍华小姐,”奈普问:“你今年几岁?”

“十九。”

“你的体重有多少?”

“九十八磅,奈普先生。”

“好!那么,那个死掉的凡斯·菲力普,他有多重?”

“凡斯长得很壮,非常高大,我想大概有两百七十磅左右吧!?”

“他曾经是个职业摔角选手?”

“是的,先生。”

“他年纪多大?”

“三十六。”

“菲力普先生是个古柯硷毒贩吗?”

“当我跟他住一起的时候,他的身边总是有许多的货。”

霍华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她被裙摆覆着的膝盖。

“你需要喝点水吗,霍华小姐?”奈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矫情。

“不,先生,我还好!只是……只是,对我来说,要谈古柯硷,实在很困难。”

“在你遇见菲力普先生之前有染上毒瘾吗?”

“没有的,先生。”

“那么,你是在跟菲力普先生住在一起之后才染上毒瘾的?”

“没错!他用这种方法钓住我。”

“情况有多糟?”

“真的很糟,我满脑子只有古柯硷。”

“你自己乐于当个毒瘾者吗?”

霍华抬起头,瞪大眼睛瞟着奈普,“哦,不,先生!那玩意儿让我变成……我不得不为凡斯做一些事才能得到它。”

“做什么样的事情?”

霍华的双唇不住打颤,“性方面的事。”这几个字很快脱口而出。

“你有没有试着抗拒菲力普先生在性方面的要求?”

“有的,先生,我试过,因为我真的不想做那些事。”

“如果你抗拒的话,会怎么样?”

“他……”她停了下来,又低下头,然后用手帕柏拭去眼角上的泪水。而这一次,霍华接过了一杯水。

“请继续,霍华小姐。”奈普说。

“他会狠狠地揍我。”

霍华的头向下底垂着,肩膀缩拢着,双手则交叠着紧夹在两膝之间。

“打得有多严重?”

“有一次,他打断了我的肋骨,而且,打肿……打肿我的眼睛;有好几次,他还把我打晕过去。”

霍华的声音已经变成徐缓的低语了。

“那么,你被打过之后有到医院去吗?”奈普问。

“有的,先生。那是我最后逃出来的地方。”

“你是说,你从医院里逃出来?”

“他们不可能不让他带我回家,所以我知道逃出来是我唯一的出路。因为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侯,他简直就把我当成囚犯一样看待。”

“那你从医院逃出来以后上哪儿去?”

“回到约翰·约翰的住处。”

“谁是约翰·约翰?”

“约翰·拉凡奎斯。”

“那么,这位拉凡奎斯先生也是一名毒販啰!对不对?”

“是的,先生。”

“你为什么会去他那里?”

“他会保护我。在凡斯之前,我和他住在一起。他不……不像凡斯;而且,凡斯会怕约翰·约翰。”

“约翰·约翰会让你进屋里去吗?”

“会的,先生。”

“好,现在让我们回到你杀死菲力普先生的那一天。你可以告诉陪审团,那天下午四点半所发生的事吗?”

“好的。在那之前,我已经在约翰·约翰那儿住了两个星期左右。我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安全了,所以就放心地到屋外走走。结果,才没多久,凡斯的车子就滑近我的身边。然后他跳下车,猛力扯拉我的头发,把我拖进车里。”

“你有反抗吗?”

霍华缓缓摇着头。她看起来有些羞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前一秒钟我还在街上,可是等我回过神,人却已经横躺在车里的地板上;每一次只要我想起身,他就扯我的头发,然后揍我。到最后,我不得不乖乖地躺着不动。”

“当你到他的住处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我拖进卧室。”

“你可以描述一下菲力普先生的卧室吗?”

“那个房间相当大,摆了一张超大号的水床在中央,天花板则嵌满了镜子;此外,还有一套高级音响和一台宽萤幕的大电视。诡异的是,整个房间被凡斯漆成全黑的色调,就连床的四周都挂满黑色的帘子。”

“在卧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他剥掉了我所有的衣服,硬生生撕裂它们。”霍华开始哽咽,“我反抗,可是什么都不能做。他实在太强壮了,我挣扎了一会之后就放弃了。然后……然后……他……”

“没关系,玛莉,”奈普说:“慢慢来。”

霍华做了两次深呼吸,接着抽泣顫抖地说:“凡斯把我压跪在地上,然后把古柯硷涂在他的……他的那个东西上。我求他!我实在不想做那件事。但是,凡斯只是对我冷笑。他抓着我的头发,强迫我……强迫我吸它……”

霍华的情绪再度溃决。她的证辞听在崔西的耳里,令她实在无法想像陪审员们该如何处理才好。当被告稍稍镇定下来后,崔西很快瞥了一眼陪审席。陪审员们个个紧抿着双唇,面无表情。崔西又将视线飘向艾比吉儿·葛里芬,很惊讶地发现这位代理地方检察官,在霍华偸取了陪审员们的同情心时,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定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当霍华抑制住泪水后,奈普紧接着问。

“凡斯强暴我!”她很快地应了话,“他做了好几次,其间就以打我为乐,还……还不停地叫嚣着,说什么总有一天会宰掉我,要一刀刀割下我的肉。”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要用什么东西杀你?”

“有的。他有一把很锐利的剃刀;他打开它,把冰凉凉的刀片贴在我的脸颊上。我紧闭着双眼,因为我实在不敢看那个东西。可是他就将刀片在我脸上滑来滑去,一直到我张开眼睛为止。”“他在最后一次强暴你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凡斯睡着了。”

“那么,你最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那把剃刀”霍华的声音抖动战栗,“他将那把刀子遗忘在床上;然后我……我就拿起它……我……”

霍华的眼神呆滞,一只手徐缓地滑向脸颊。

“我不是有意要杀他的,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我了。”她的眼神由呆滞转为些许哀怨,看着陪审团,一副急欲申诉的模样,“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意外,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把剃刀在那里,直到我碰触到它。可是当我才拿起剃刀,凡斯的眼睛就睁开了。我吓得有点失了魂,就做了。我只记得在他的下巴右边划了一刀,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霍华开始猛喘着气。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霍华小姐?”戴尔法官问。她怕霍华会喘息过度或昏晕过去。

证人摇摇头,脸颊上还垂着泪水。

“玛莉,”奈普温柔地询问着,“你已经看过验尸照片,菲力普先生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你记得那些刀伤是怎么来的吗?”

“不记得了,先生。我只记得自己划下的第一刀,其他的就一片空白。不过……不过那些刀伤可能也是我做的,但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现在没有办法做确实的描述。”

“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掉菲力普先生?”

“逃走!我只想逃走。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再伤害我了。还……还有,就是古柯硷!我真的不想再做古柯硷的奴隶了。就是这样而已。可是,我不是故意杀死他的。”

霍华将头整个埋进她的双手中,不停地抽抽咽咽。奈普轻蔑地看着葛里芬,用一种极为挑衅的口气说:

“换你询问证人了,律师。”

在葛里芬还没从位子上站起来做交叉询问时,法庭的门突然开了。崔西扭着头向后看。马修·雷诺潜进法庭后面的一个空位处,就坐在一个拘谨的灰发妇人身边。当他坐定后,那妇人转头向他瞥了一眼,然后又疾快地把视线再移回法庭正前方。

崔西虽然可以谅解那名妇人的反应,但是她的心里实在颇为不悦。她猜想,雷诺大概已经习惯了人们第一眼瞧见他时的惊讶反应了。而且,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然而,当崔西第一眼看见雷诺时,她的反应既不是惊讶,也不是厌恶,而是带着几分敬畏。如果她可以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工作中做选择,那她一定会决定去当马修·雷诺的合伙人。可惜的是,雷诺的事务所已经寄给她一封简洁的信函,告知她,他们的事务所不打算再聘请任何人了。

雷诺是全美国最著名的刑事犯罪辩护律师,特别是为死刑犯辩护更是他的专长。他长得一脸怪相,由于长期地毯式的来回征战于全美各大严酷的法庭,使得他的模样和他的对手实在越来越像了。六十五岁的外表,消瘦憔悴又带点滑稽的身形,雷诺看起来总好像处在那身柴骨随时会崩塌的边缘。虽然他的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五岁,但是一头华发却早已斑白,而且自前额向后秃落;他那白皙的皮肤,紧绷于深陷的双颊与狭窄髙耸的鹰勾鼻间,除了从左眼延伸到脸颊而下至嘴唇边的一片酒红色胎记外,其余的地方尽是一片如白骨般的苍白。你一定认为陪审团会抗拒棑斥雷诺怪异的长相,但是通常在案子还未审理终结前,他们就会忘了那个怪疤的存在,反倒是因为他的真诚,经常会令他们感动涕零。因此,由他所代表的每一个罪犯,没有一个会在他的手中被牺牲掉。

葛里芬开始进行她的交叉询问,崔西的视线也重新回到法庭前端。

“你还可以继续下去吗,霍华小姐?”葛里芬热心地问她。

“我……我还好。”霍华徐徐地吐纳着。

“好,那么等你的情绪稳定下来以后,让我从一些简单的问题开始。任何时候你想要我停下来,就跟我说一声;或者,如果你不懂我所问的问题,也告诉我。因为我不想让你误解我的意思,可以吗?”

霍华点点头。

“当你开始和菲力普先生同居之后,并不是所有的时候情况都那么糟吧?”

“喔,大概是!他有时候对我也挺不错的。”

“那他对你不错的时候,你们都会在一起做什么?”

“嗑药。我们嗑很多药,还开派对招待好友。”

“你们会一起出去吗?”

“很少。”

“如果你们一起出门,通常都会做些什么事?”

“凡斯喜欢看电影,所以我们会去看很多电影。”

“凡斯喜欢看什么祥的电影?”

“哦!他喜欢看动作片,特别是有关空手道的功夫片。”

“那你也喜欢吗?”

“不!我喜欢看喜剧片或文艺片。”

“你刚刚提到在他的卧房里有一套音响和一台宽萤幕大电视。你们会一起听音乐或看电视吗?”

“那是当然。”

“你杀了菲力普先生之后,并没有到警局自首,对不对?”葛里芬的话锋突然一转。

“没有!我太害怕了。”

“那么,你上哪儿去了?”

“我回到约翰·约翰那里。”

“在菲力普先生的命案发生之后,到我们逮捕你的这一周半里,你就是跟那位男士住在一起?”

“对。”

“在你和菲力普先生同居前,你是约翰·约翰的女朋友,对不对?”

“没有错。”

“他是菲力普先生在毒品販售上的竞争对手吗?”

“是的。”

“那你是在什么时候拿走钱的?”葛里芬的问话相当紧迫盯人。

“什么?”

“那三万块钱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认识罗伊·塞勒吗?”

“当然,他是凡斯的朋友。”

“他的犯罪共谋者。”

“随便你怎么说。”

“罗伊已经预备出庭,证实凡斯将因为他的牵线,计划在那天傍晚买进两公斤古柯硷,一公斤的价格是一万五千元。”

“他从来没提过那件事。他忙着打我,强暴我都快来不及了,哪还有空跟我谈生意上的事!”霍华回话的语气颇为尖酸。

“罗伊还要再证实一件事。他指出在那天下午四点钟时,凡斯曾经去了一趟银行,从保险箱里拿出那笔钱。”

“可能吧!只是我从来就没见过那笔钱。”

“那好。不过,要是你真的拿了钱,我们也会谅解的。因为他人死了,让你非常害怕,你也知道自己应该逃走,所以就拿了那笔钱当跑路费。”

“拜托,我真的没想过钱的事。我当时脑袋里只想赶快逃离那个鬼地方。如果我要钱,那我大可安安分分待在他身边。凡斯对钱总是大方得很。可是那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他真的让你觉得那么可怕?”

“一点也没错。”

“好,让我们回到你刚刚的证辞。你说菲力普先生绑架你,把你拖进屋里,扒光你的衣服,然后要你为他做口交。”

“是的,女士。”

“接着,他又不断殴打你,强暴你,直到他睡着为止?”

霍华点点头。

“这两件事是接连发生的吗?你的意思是,他不是打你,就是在强暴你?”

霍华的双眼盯着面前的横栏,她点头的动作几乎看不太出来。

在法律系法庭实习课里,崔西从教授那里学到一件事,那就是在进行交叉询问时,你绝对不可以给反方的证人有任何重覆证辞的机会,因为那会加深证辞在陪审团脑海中的印象。可是现在,崔西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葛里芬要连续重覆三次霍华的悲惨遭遇?她偷瞄了雷诺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她发现那个大律师正倾着身子,定睛凝神地看着葛里芬。

“那么,在你被绑架到逃出来前的这段时间内,你比较不害怕时并没有发生这些事,对不对?”葛里芬的问话使得霍华有再一次的机会说她的故事。

“是的。”

“好,不管他是在强暴你,打你,或者是睡着了,你是在多久之后才清醒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没有看时钟。”

“可是,在录放影机或那台大电视上总该有时间的显示吧!”

“大概有,但是我并没有注意。”

“凡斯装了有线电视吧,对不对?”

“我猜,应该是有的。”

“那有没有hBO、付费电视,或综艺时代?”

霍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崔西用视线的余光扫了雷诺一眼,他正蹙着眉陷人沉思之中。

“你不是和凡斯一起看电视的吗?”葛里芬问。

“我跟你说过了,他一直忙着打我。”

“很抱歉,我指的是在其他时候。”

“哦,没错,那些频道他通通都有。”

“那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一部,霍华小姐?”

“法官大人,”奈普手指着陪审团说:“我看不出这个问题与本案有什么关连。”

“可是霍华小姐必须回答。”葛里芬应道。

崔西打量着证人。霍华看起来相当沮丧。然而,当崔西偏着头看着雷诺时,却发现他的脸上漾着诡异的微笑,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晓得葛里芬问话中的含意。

“这是交叉询问,奈普先生,”戴尔法官说:“我必须给葛里芬小姐一些宽容度。”

“你可以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吗?”葛里芬问证人,“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一部?”

“我……我不知道。”

检察官从她的档案夹里抽出一张信纸大小般的纸来。

“那部《蜜月海滩》如何?你看过吗?”

“嗯!”霍华的态度非常谨慎。

“可以告诉陪审团那部电影在演些什么吗?”

“法官大人,这离题实在太远了,”奈普先生大叫着,而他的当事人则正在证人席中打着哆唆,“这可不是在演‘希丝凯和艾伯秀’啊!”

“我答应你们,等一下会告诉大家这其间的关系。”葛里芬虽然嘴巴上这么跟法官说,但她的两只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玛莉·霍华。

“被告律师的要求驳回。你可以继续你的问题,葛里芬小姐。”

“《蜜月海滩》是一部喜剧片吗?”葛里芬问。

“嗯。”

“是不是讲两对正在海边度假胜地渡蜜月的年轻夫妇,他们彼此交换伴侣的故事?”

“嗯。”

“你是在哪里看到这部电影的?”

“在那些电影频道吧!”

葛里芬走向霍华,“然后,你连续看了两次。”

说完话,她顺势把手中拿着的那张纸递给证人。

“这是什么?”霍华问道。

“这是从凡斯·菲力普电话帐单中抄下来的,上面有打给付费电视频道的两笔记录。《蜜月海滩》在你杀死他的那一天是从五点半播到七点;在那之前,也就是在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有人用了菲力普先生的电话去订了这部电影。那么,请问你,你在他的喉咙划下一刀之前或之后,曾经看过这部片子吗?”

“我什么电影也没看。”霍华相当坚持。

当葛里芬又准备开口时,雷诺倏地站了起来,溜出了法庭。“一定有人看了《蜜月海滩》这部片子,霍华小姐。根据你的证辞,那个时候应该只有你和凡斯先生在房间里,而付费电视的频道转换器也只有在卧房里才有。那么请问,当凡斯先生忙着强暴你,殴打你的时候,有打电话去订这部片子吗?”

“没有!”霍华大叫了一声,“我跟你说了,那时候没有任何人在看电影。”

“或者你是在约翰·约翰严刑拷问菲力普先生,询问那笔钱的下落时看这部片子的?”

霍华怒不可遏地瞪着葛里芬。

“你是不是在约翰·约翰发现那笔钱之后,才故意安排去见凡斯的?然后趁他躺在床上看《蜜月海滩》时,再朝他的喉咙下刀?”

“骗人!那不是真的。”霍华面红耳赤地向着葛里芬狂吼,“我什么电影也没看。”

“一定有人看的,玛莉,因为有人打了电话去订这部片子。不是你,你想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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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玛莉·霍华被定罪后的那一天,当蒙诺马郡的地方检察官杰克·史坦踏进她的办公室时,艾比·葛里芬正埋首读着一大叠警方所做的笔录。才二十四小时不到,天气就出人意表地由煦和转为酷热,而法院里的空调又故障,迫使史坦必须脱掉身上的那件皮夹克,然后扯低领带,卷起袖子。虽然如此,他看起来仍旧相当丧气而不安适。

这名地方检察官约莫五尺十一寸髙,竹竿般的清瘦,单身。他所有的热情似乎都已经耗在法律和长途的跋涉奔波上了,而那头波浪般的棕发也已经开始渐渐地在顶部削薄。不过,因为他还保有着那双清澈明亮的蓝眼珠子,所以让他的人看起来,比三十八岁的实际年龄还要再年轻一些。

“恭喜你啊,逮住了霍华!”史坦说:“做得真是干净俐落,漂亮极了。”

“谢谢你。不过,为什么这样说呢?”艾比笑容满面地回答着。

“我听说,奈普在向律师公会发牢騷。”

“哦?”

“他说你在开庭前没有先知会他有关付费电视帐单的事。”

艾比对着她的老板露齿而笑,“我早在发现这张帐单时,就派人送了一份拷贝给那个自大狂。是他自己太笨,没去注意到它的重要性。我猜啊,他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不过,我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高兴什么——是因为定了奈普当事人的罪呢?还是因为公然羞辱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反正,你两件事都做了,而且理所当然地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胜利的果实。这也就是我不喜欢当个‘噩号信差’的原因。”

“怎么回事啊?”

“你看,我刚刚收到这个。”

史坦递给艾比一个奥勒冈最高法院的卷宗,里面写的是有关最高法院对于州政府和查理·达伦狄姆之间官司的意见。大约在两年前,艾比让狄姆被定罪。他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患,涉嫌以滚筒炸弹杀害了一个证人和他九岁的女儿。因为狄姆被处死刑,所以最髙法院就自动重阅这个案子,卷宗里夹的资料是最髙法院专门行文给律师的复印本,上头写的是他们对这个案子的判决认定。过不了多久,这个最高法院的判定意见就会被登在法院公报上,然后很快被送到各个与法律相关的图书馆。

艾比低头看着卷宗,从案件的标题、律师名字循视而下,一直到她所要找的那一行字。

“哦,不!”

“更糟糕的是,”史坦说:“他们把他的陈辞丢给了莱斯。”

“这是我全权处理的案子,”艾比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不能让他被提出来再审。”

“说得没错。”史坦义正辞严地说。

“是哪个法官写这堆狗屎的?”艾比忿怒异常地问。她的脸彷佛就快贴到纸上,仔细看着签写这份判决意见的法官名字,令史坦看不见她的眼睛。

“这个该死的混蛋!”她骂得很轻,令史坦几乎听不见。艾比把这份意见书整个揉皱在手里,“我真不敢相信他可以屈服成这个样子。他这么做,分明就是要给我难看。”

“我不知道,艾比。”史坦冷淡地应着,“不过,他还必须说服其他三位法官附议他的看法。”

艾比火冒金星地瞪着史坦。她的忿怒、失望和挫折是那么强烈,让史坦不得不撇面转过身去。她一把将这份意见书扔到地上,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史坦弯下身捡起那份意见书,放在桌上摊平,好让签写这份意见书的法官名字可以看得清楚些。是奥勒冈最高法院的法官罗勃杭特·葛里芬,与艾比交恶疏离的丈夫。

第一部 价钱合理 第二章

鲍伯·派克,一个高头大马的执业律师,他的腰际横勒了一条皮带,因为他总是非常执拗地要将它束得很紧,所以就在腰上的两圈肉之间露出一个极明显的凹槽;此外,脖子上也垂悬着一圈圈肥脂,脸颊也是鼓胀得膨膨的。这个时候,派克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的信用帐户和一般存摺帐本全都摊在办公桌上,他已经査了两次,可是帐册中的总额还是一样。派克不经意地伸出一只手轻抚着他干涩的双唇。他很确定,在这两个帐户里应该还有更多的钱才对。所有的帐单都付清了,而客户的钱也都已经汇了进来。那么,钱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事务所的经常费没变,家中的开销也没有增加。对了!古柯硷——一定是都花在那玩意儿上头,而且最近花费的金额好像有一直在增加的趋势。

派克做了个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摆摆头,旋旋颈子,耸耸肩,看看能不能让紧绷的情绪得到稍稍舒缓。如果那个美丽的白色粉未巳经对他造成了困扰,那他必须停下来,不能再受到它的诱惑了。其实那是很简单的,毕竟古柯硷并不是什么必需品,可取可舍,而他觉得自己只要弹弹手指,就可以轻易地挥别那个东西;况且,他的供应线最近断了,自然也就没货可进。

派克现在感觉好多了,似乎他的问题都已经获得解决。他把帐册扔在一旁,清出桌面,拿出一份个案的资料来。他得好好琢磨,为两天后的预审裁决申请做准备。赢得这个裁决申请对他来说相当重要。如果让他的当事人必须赴庭受审,那他就毁了。所以他一定要准备出一份最顶级的裁决申请书,一举博得满堂彩。

派克开始读这个案子的资料,但他还是很难集中精神专心地看,脑袋里依旧盘旋着钱的事,仍然在担心其他问题。他的供应者,那个家伙前两天被捕了。派克原本还打箅去跟他接头,谈谈增加供货量的事。

当然,他想戒了,所以那应该不再是个问题。然而,如果他还是需要一点点来对付躯体与精神上的交战时,却没有进货的门路,那该怎么办才好?他只要一想到这里,就变得有些神经质。可是他现在必须赶快冷静下来,专心写完这份裁决申请书。

派克想到底层抽屉里的那个拉链包包。如果他的运气够好,他可以在阅读这些资料时,抓住飞掠而过的灵感,然后迅速完成这份裁决申请书。这样一来,他就更不需要去担心古柯检的事。反正,他想戒了。而现在,如何能够抵挡他所偷藏的那些白粉的诱惑,正是他必须勇敢踏出的第一步。

当派克正在奋笔疾书,为他的说辞做最后合理化的注解时,电话对讲机上传来了接待处小姐的声音。

“派克先生,有一位狄姆先生想见你。”派克突然打了一阵寒颤,有那种急欲冲进厕所的欲望。“派克先生?”接待处的小姐又重复说了一次。“哦,好的,香侬,我马上就过去。”

只要是查理·狄姆一出现,鲍伯·派克就从来没有觉得舒服过。即使是像上一回,这个前任的毒品供应商被囚在死刑犯的牢房里,他们被迫进行一些必要的沟通,尽管两人之间隔着一片防弹玻璃,派克仍会觉得不安。不谈别的,光是狄姆被定罪的显赫经历,实在就足以令任何人都坐立难安了。有一个叫作赫罹·休伊的人想要抢狄姆毒品生意的地盘,结果没多久,两个男孩就发现休伊残缺的尸体横陈在当帕斯特。根据验尸官的说法,休伊是经过长时间的凌辱致死的。派克在检阅审理证据时,曾经看过法医的验尸照片;在看完那些照片后,他足足有一整天吃不下任何东西。

赖瑞·哈林斯,二十八岁,已婚,一个午后班的工会男子。当他开车经过当帕斯特时,正巧看见狄姆正在放置一包血淋淋的东西。他想,那包东西可能是一个人的尸体,然后他又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在胡思乱想,直到他看到有关休伊的尸体被发现的报导时,才真正确定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只看见背影,哈林斯无法确实说出狄姆的身分,但只要进了嫌犯辨认室,他一定可以从那一排涉嫌者中,揪出他所看见的那个男人。然而,有人将哈林斯的身分泄漏给报社。接着,狄姆失琮了几天。没多久,有一天,当哈林斯决定载他九岁大的女儿上学,顺便跟她的老师谈一谈时,才启动车子,就触动了被人安在车子底盘的滚筒炸弹,父女俩就这样被炸死了。

派克饥渴地盯着最底层的抽屉,但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他所有正常人的机智去面对狄姆。况且,查理现在的心情应该不错,因为派克才刚刚为他打蠃了这场官司,他之所以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办公室,想必是来向他道谢的。

当派克走进会客区时,狄姆正在看《新闻周刊》。

“查理!”派克伸出一只手,热心地向他打招呼,“真髙兴见到你。”

查理·狄姆从手上的杂志后面探出头来。他是个中等高度的男子,但是却也长得虎背熊腰,肤色较深,面貌还算英俊,那一头卷发总是令派克连想到华伦·比提。狄姆最迷人的表情莫过于他的露齿微笑,那种微笑带点傻相,会让你觉得自在舒服。除非,你读过有关他的精神分析报告,否则一定会被他骗倒的。

“你看起来很不错嘛,鲍伯!”当他们两个人在派克的办公室坐定后,狄姆兴奋地说。

“谢谢你,查理。你自己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差啊!”

“那当然!我现在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伸展我的关节。那种一天被关二十三个小时,只能曲身坐在一间狭窄牢房的滋味可不是你能够想像的。”

狄姆穿着一件栗色的短袖衬衫,曲着左臂,刻意显出他的二头肌。

“不错,不错,身材练得不错。”派克颇为同意,“怎么样,有什么事吗?”

“也没啥了不得的事,只是想过来跟你道个谢。你把我的案子蠃得漂亮。”

派克微微地耸耸肩,“那不就是你付钱要我为你做的事吗!”

“不过,你真的做得很好。我敢打赌,那个卑鄙的葛里芬现在一定吓得屁滚尿流。”狄姆嘲笑地说:“判决下来以后,你见过她没有?”

“一次;在法院里。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提出这件案子,所以没理由幸灾乐祸。”

“哦,鲍伯,你的心胸实在太宽大了。我啊,现在真的很想见她一面,因为我知道这件案子跟她个人有关。我的意思是,她一直想置我于死地,可是她却什么也没办到。”

“这样吗?我倒不觉得这件案子跟她的私情有关,查理。”

“你真的不这么认为?”狄姆问话时的神情有如一个好奇的小男孩。

“不!我只是认为她在尽她的本分做事罢了。只是很幸运,事情的结果顺了我的意。”

“唔,好吧!或许你的看法是对的。但我可不这么想。蹲在土牢里的时候,我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想了又想。在那里我可是有非常多的时间想她的,我总觉得那个婊子是冲着我来的,鲍伯。”

狄姆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怪表情,让派克有点儿忧虑。“算了吧,查理!你可要晓得,现在警察们不分昼夜地跟在你的屁股后面盯梢,你最好别再出什么岔子,免得让他们起疑。”

“哦,也对!我同意你的看法。”狄姆很理智地说:“毕竟水在桥下流嘛,对不对,鲍伯?我现在只想继续过我的日子。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另一个原因。”

“什么意思?”派克显得不大自在。

“我想请你帮点小忙。”

“帮什么忙?”

“这个……看来在这次上诉中,你好像嬴得很轻松。我的意思是,他们甚至不必再重审我。所以那个该死的法官真的很欠扁,对不对?”

“他是真的犯了一个错误。”派克回答得相当谨慎,“可是,要蠃得这场官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狄姆摇摇头,“我看到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那也不是我的看法。土牢里有一堆人懂得法律,当我向他们问到我的案子时,他们都说我是稳蠃的,就跟跳舞一样容易。怎么样,说有多容易就有多容易吧!我在想,或许你该还我一些诉讼费。”

“事情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査理。”派克说。他试图说服自己,将这场谈话的气氛转为两个理性公民之间“研商式”的讨论。“费用是不可能归还的,况且那也不是依审判结果来定价。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吧?”

“我记得啊!”狄姆一边回话一边点头,“不过你也知道,鲍伯,我想的是‘公开’方面的问题。打蠃我的官司,让你在客户间的声誉增加了不少吧!我说的对不对?而且,客户们会一传十,十传百。这等于是在帮你做免费广告。所以,如果你愿意归还我一半费用,那我会很开心的。”

派克一脸惨白,“那可是一万五千块钱呢,查理!不行,我办不到。”

“你当然办得到。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只是现金的一半。我额外给你的那一公斤古柯硷,如果你转买掉,还不止一万五呢!我说的没错吧?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要你全数吐出来的,也不管你转买的利润有多少。看在你帮我打了一场漂亮的官司的份上,能要回现金的一半,我就很感激了。”

一抹微微的焦虑燃在派克的唇边,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你蹲过土牢,而那也可以用钱打点通关放你出来。这么办吧,我借你一点钱,你为我维持一点名声,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能借我一万五,那会更有用的。”狄姆说。这一次,派克可笑不出来了。

“不可能的,查理。”派克的态度很坚决,“生意归生意。你可别忘了自己原来是个被定谋杀罪的人,而现在却是自由之身。所以啊,那些钱是我应得的。”

“哦,没错,那是你应得的。我也不想逼你去做一些你不想做的事。但是,如果你愿意还我钱,我希望你是自愿的,那可是值得你夸口的一件功德呢!”

狄姆做势地缝了嘴,倒回他的椅子上。派克的一颗心跳得疾快,而且非常后悔方才没有先吸点古柯硷后再来对付这个家伙。

“嗨,老兄,你看起来不太好唷!”狄姆忽然又开口说话:“好吧,算了!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可以吗?我很抱歉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咱们现在来谈点别的吧。哦,对了,你喜不喜欢看电视上的那种游戏节目?”

“游戏节目?”派克重覆了一次。这实在是谈话过程中相当为难的一个过场。但是,没想到狄姆居然会那么轻易就放了他。“没错,就像‘危险游戏’啦,或是‘精打细算’这类的节目。”

“我整天都得工作,所以不大有机会可以看这些节目。”

“在他们把我关进土牢以前,我也从来没看过。但是在我们蹲的牢房外面有一台电视,那是我们仅有的一点点娱乐,警卫会让我们看一些游戏节目,我一看之后就非常着迷。刚开始,我也觉得那种节目很蠢,可是当我看得越多就越发现,其实我们可以从那些游戏节目里学习到的东西和学校是差不多的。举例来说,你有没有看过‘价钱合理’这个节目?”

“是不是那个要竞赛者猜冰箱或餐具价钱的节目?”

“对!”狄姆出其不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咧嘴而笑,然后学着游戏节目主持人的语调说:“奥瑞冈波特兰市的鲍伯·派克,请到台前来,你有机会跟我们玩‘价钱合理’的游戏!!然后你就从观众席上跑下来。你看过没?”

“看过几次。”

“好!那就是一个很棒的游戏节目,”狄姆生气勃勃地说:“因为它教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东西的价值。譬如说,我放了两颗石头在你桌上,然后要你猜它们的价值,你一定会说它们值不了几个钱,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当我们在谈这两颗石头的价值时,如果一颗是普通的花岗岩,而另一颗是钻石的话呢?你懂吗?如此一来,这两颗石头,一样大小,但是你对它们的价值评断就会有天壤之别了。”

为了不对狄姆无礼,派克一边机械式地点着头,一边用眼睛偷瞄自己的手表。

“那非常有趣,査理!我想我们找时间再来谈个痛快。我现在有个裁决申请书要写。已经拖了两天,我必须赶快把它搞定。”

“我了解。”狄姆说:“不过,就长远来看,讨论这个‘价值’方面的问题,对你来说要比写那个什么鬼申请书重要得多。”

派克最初的恐惧渐渐消逝了,继之而起的是无奈的懊恼。现在,他反到开始怀念起狄姆胁迫的语气。

“那你从里头学到了什么?讲重点啊!”

“当然,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也不想浪费你的宝贵时间。只是,我真的认为,我们这场小小的谈话会帮助你对事情的认知。譬如说吧,你来比较看看,下面两件事哪一个是比较有价值的:是能在晚上睡一场好觉呢?还是作一个毒瘾缠身的律师,彻夜忙碌一些不切实际的法律服务?”

派克倒抽了一口气,“这不公平,査理。如果不是我的话,你早就挂了。”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方才我跟你说过,不只一个人告诉我,我的案子很容易赢。这其实就表示你所提供的诉讼服务并不值三万块钱。懂我的意思吗?然而,对抽象的东西订价格,就像你对诉讼服务所订的价钱,是比判别钻石和花岗岩之间的价值还来得自由心证的,鲍伯。所以,你为什么不试着用这个相同的道理,来衡量每一天里所有事情的价值呢?”

“喂,”派克生气了,“我刚刚跟你讲过,我实在没有时间听你在这里胡扯。”

狄姆不理会派克的怒气,自顾自从身边的提包里抽出一条染了脏污的女用束裤,然后一把摊放在派克的桌子上。派克向前倾着身子注视着这条束裤。这条棉质束裤看起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他已经不记得是在那里看过它们了。

“你觉得这条束裤值多少钱啊,鲍伯?”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可以猜猜看,我会绐你提示的。”

狄姆也倾过身子,带点奸邪地咧嘴而笑,期待着派克对他的提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扬高声调,用着假音说:“给我滚,马上滚!如果你没办法把你那玩意儿翘起来的话,至少让我睡个好觉。”

派克的脸一阵惨白。他的老婆,黨娜,昨天在他企图和她作爱失败后才跟他说过相同的话,语气、声调简直就和狄姆所模仿的一样轻蔑。

“你知道吗,鲍伯,”狄姆一脸假惺惺地说,“你的技术实在太逊了!你完全忽视了黛娜的乳头。它们是非常诱人的,光是它们,就足以让你耗掉整个晚上了。它们就像收音机上的频道旋扭,如果你用正确的方法滴溜溜搓旋它们,包你可以调到一个赏心悦目的好频道。”

派克顿时意识到了,这束裤其实就是前一晚临睡前黛娜所脱下来的。当他们开始要作爱以前,黛娜将它扔在床边。那么,这样看来,昨天晚上当他们在睡觉的时候,狄姆就躲在他们房里。

“你溜进我家?”

“没错,鲍伯。”

派克咧地挺直了两条腿,朝着他大吼:“听着,你这个可恶的贼棍……”

“贼棍?”狄姆用带点困惑的语调打断了他的话,“哇!这可是个宣战的字眼。现在,我们两个之间的战争越来越有趣了,真是一场速度与年轻和体积与力量的战争。但我还是要给一个忠告,鲍伯。如果你想要向我开战,那你最好有干掉我的准备。如果你让我还有一口气在,那我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然后你就会跟赫罗·休伊一样死得很难看。”

派克想起了休伊的验尸照片。法医说,休伊的手脚在他还活着时就被人用链锯硬生生给锯断了。想到这里,派克原先想宣战的怒气顿时从身上烟消云散,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他不断用力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快点回过神来。狄姆则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査理?”

“我只是想要你玩玩这个估价游戏。”他窃笑着,“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不对?现在你来猜猜看,这条束裤值多少钱啊?”

“三块半?四块?”派克已经瀕临涕位的边缘,“我……我不知道。”

“你真是太不上道了,鲍伯。你想想看我得花多少功夫才能弄到这条内裤,所以你应该可以知道它的价值才对。在我看来,它可是和一辈子的好眠等值的。所以,那不值一万五千元吗?我觉得用这个价钱来买一辈子的好眠已经相当便宜了。”

派克的脸颊颤抖不已。“查理,你必须讲点道理啊!”他央求着,“我现在真的没有额外的一万五千块钱可以给你,那是你一年前付给我的雇用费,早就都不知去向了。可不可以少一点?三……三千怎么样?我会比较容易筹得出来。”

“鲍伯啊,三千块对我来说,只够塞塞牙缝。”

派克知道他无法和这家伙讨价还价,可是自己却又付不出这笔钱。他的房租到期,车子的贷款也急着付。然而他又想到了,如果这笔钱真的可以确定让这个卑鄙可恶的浑蛋不再偷潜进他的家,可以让他的精神、肉体免受折磨,那还是值得的。

派克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他的手抖得很凶,差一点就辨别不出他的签名。他将这张一万五千元的支票递给狄姆。狄姆前后翻查了一下,向派克道了谢就转身开门。临出门前他又回过头来,使了个眼色说:“晚上要睡稳啊!别让臭虫给咬了。”

第二部 萝拉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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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勒冈州的行政中心沙仑市位于波特兰南方,沿着第五号高速公路直驱而下约莫有五十里的路程。那是一个被农田团团围住的沉寂小城。而奥勒冈最高法院从一九一四年起就坐落在城里最醒目的国道旁,广场边四幢主题式的建筑物面对着这片大而空矿的空地,建筑物的周边上围植了一圈窄窄的草皮。建筑物后面则是一座停车场,区隔开了其他独栋建筑物,包括法官和上诉委员会的办公室。

当崔西·康瓦纳早上八点到达这里,准备开始一整天的工作时,法院前停了整排转播车。她由法院和州议会间的大街上蹒珊走来,好奇地看了那些车子一眼。七月天灿烂的朝阳照得州议会建筑物屋顶上的拓荒者雕像闪闪发着金光,连屋前小公园里的草地也被映得璀璨碧绿,使得整个州议会的建筑物像是被打亮磨光似的。配合着这样一个大好天,崔西也穿着一件耀眼的鲜黄色卷腰式套装。

崔西刚结束了一年担任奥勒冈最髙法院法官爱丽丝·薛赛尔随从书记官的工作。法官们的书记人员都是由著名法学院的顶尖毕业生担任,每个法官身边都会分配一名书记官,专门为他研究一些复杂的法律议题,为法官做备忘录,还有,就是在法官的判决意见将要付梓前做好检查与校对的工作。因此,对刚从法律系毕业的学生来说,做一、两年法院书记官实在是个既有挑战性又令人兴奋的工作。而大多数书记官在一、两年后都会跳槽到有名的律师亊务所,并且都会得到相当不错的职位。那些事务所垂涎的便是这些显赫年轻人的办事技能,和在他们内心里所潜藏的知识。因着他们过去的工作经历,事务所得以将诸位法官的心思与做事方式推敲得更为精准。

萝拉·瑞斯提,一个和崔西一样白皙的女人,皮肤柔细,妆彩迷人,活脱像个“包提希莉”的模特儿。她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一只手无意识地抚弄着她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当崔西伸着脖子探进萝拉衣橱般大小的办公室时,她的左手食指上正缠着好几圈发丝。

“喂,那群电视记者干嘛等在外头?”

萝拉放下手中正在阅读的副本资料,手撑着桌面,半抬起身子。

“别这样!”

“对不起啦!”崔西一面笑着道歉,一面偏着头想看淸楚究竟是什么资料可以让萝拉如此聚精会神。在萝拉快速翻过面时,她偷偷地瞄到标题和“第六卷”的字样;但是因为萝拉的动作相当矫捷,所以崔西就再也没有看到其他的字了。

“狄姆的案子?”崔西说:“我还以为,那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销案了。”

“是销案了没错。你刚刚在问我什么事?”

崔西的视线由桌上的资料夹向上移。她注意到萝拉的两个黑眼圈。萝拉的衣衫不整,看起来好像是熬了一个通宵没睡的样子。

“我是在说那些电视记者,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马修·雷诺在九点的时候要为弗兰克林和博吉的案子做辩护。”

“哇,雷诺!你要过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啊!”

“我不会去旁听的。”

“为什么?”

“葛里芬法官已经从这个案子抽脚了,所以没有理由要坐在那里耗时间听那场辩论。”

“他干嘛抽脚啊?”

“因为他的老婆代表州政府出庭。”

“不会吧!”崔西噗哧地笑了出来。

“不会吧!”萝拉的回应则显得有些“毒意”。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才怪!她是个婊子。她其实可以请其他的地方检察官替州政府出庭的。”

“然后,葛里芬法官就可以坐镇这件案子了。而现在他之所以必须退出,是因为代表州政府出庭的是他家中的一名成员。那个女人用这招来摆脱掉法院里最自由派的法官,以提升她打羸这场官司的机会,所以我才会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我觉得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别做人身攻击啊!”

“我没有。”萝拉有些气愤,“那个法官实在是个好人,只是被他破碎的婚姻渐渐吞蚀掉了。这对他来说,真的是一大阻碍,就好像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一样的雪上加霜。”

“好吧!如果那个女人真像你说的是个婊子,那他最好是离她远远的。但是无论如何,你也该看看雷诺的表演。他真的很不可思议。你难道不知道他在全美各地征战了二十几年为死刑犯辩护,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手上被处死的事?”

“雷诺也只是另一个受雇的枪手罢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萝拉。每个案子对他来说都是一项使命,而且他是一个天才。你有没有读过他在州政府和阿雷里欧案子里的诉讼记录?他对第五修正案的辩论真的是无法言喻的精彩。”

“没错,他或许很聪明,也有奉献的精神,但我想他是用错地方了。”

“干嘛!?别这么顽固,一起去听辩论吧!雷诺绝对是值回票价的。我要过去之前,会再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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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奧勒冈最髙法院的建筑物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法庭天花板上一个上了油彩的大天窗,上面印了州徽的标志;而在这个彩绘玻璃的上端还有一个保护它的无色玻璃天窗。早上九点,艳阳髙照,阳光穿透了这两层玻璃,向室内洒下氤氳的黄光,正好映在法院七人小组的其中六名法官身上,他们一起来听这场弗兰克林和博吉之间的官司辩论。崔西在那些法官身后的长板発靠墙的地方找着一个空位,诸位推事们则坐在横跨法庭前端的高台上。在首席法官斯图·弗毕的主席台前,艾比·葛里芬正从容整理着她的资料。当首席法官告知她可以开始进行辩论时,艾比说:“我的名字是艾比吉儿·葛里芬,我代表蒙诺马郡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和关系人丹妮丝·弗兰克林出庭。如果庭上许可,我们要求庭上审理大卫·博吉推事,撤销他对弗兰克林太太所提的,强制她必须开门接待辩方所雇请之司法专员的命令。”

“博吉推亊是不是正在代理一件案子的搜证工作?被告是杰弗瑞·康特吧,对不对,葛里芬太太?”问话的是玛莉·凯蕾法官,一个四十来岁、很吸引人的女士。她才刚审完一件法人团体的案子,就又马上被指定坐在这间法庭的审判台上。

“是的,法官大人。”

“那件案子的搜证裁决申请的依据是什么?”

“根据雷诺先生,也就是被告的辩护律师所提出来的口供指出,丹妮丝·弗兰克林的儿子罗杰原本答应将偷来的珠宝销赃给杰弗瑞·康特。可是当康特到弗兰克林的家时,弗兰克林不但没有珠宝可卖,还企图抢劫康特。而康特先生宣称,他之所以射杀罗杰·弗兰克林,完全是出于自卫,因为是弗兰克林先开枪的。”

“所以辩方要求进到弗兰克林太太的房子里搜证,以确定被告的证辞,对不对?”

“是的,法官大人。”

“这听起来相当合理啊!那么,博吉推事所下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呢?”

“弗兰克林太太有所抱怨,法官大人。她不想让那个杀死她儿子的凶手的经纪人在她的家里搜来搜去。”

“我们很同情弗兰克林太太,律师。但是证人同时也是受难者家属的这种情况真的很少见。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不管是警方的侦讯或面对媒体的访谈,都造成极大的不便。你们这方面的人不是也去了她家搜集证据吗,是不是?”

“那是在弗兰克林太太答应之下,而且那栋房子还是命案现场时去的。现在那里已经不再是犯罪现场了,州政府也把房子还给了弗兰克林太太,加上她又不涉及这案子,所以,推事是没有权力命令一个非关系人必须让被告方面的人进到他家去的。”

“你的主张有没有具权威性的判例可循,律师?”

葛里芬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她好像早是就料准了法官会这么问似的。当她在向凯蕾法官诉说好几个可以支持她看法的奥勒冈州判例时,崔西的眼神扫过法庭,落在葛里芬对手的身上。这两人间的对比非常强烈:艾比吉儿·葛里芬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外套、黑色褶裙,还有一件象牙白的丝质衬衫,外加颈子上的一条珍珠项链,看起来真像是个从时尚杂志走下来的模特儿;而马修·雷诺则是一身朴素不合称的黑西装、白衬衫和窄边领带,一副乡下牧师或葬仪社人员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全美顶尖的律师。

突然,由阿诺·派普法官所提的一个问题,把崔西的注意力又拉回法庭上的辩论。

“葛里芬太太,当康特先生被逮捕时,他有声明要自我辩护吗?”

“没有的,法官大人。”

“那么,警方有没有找到被告律师所声称的那把死者的手枪?”

“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凶器。”

派普,一个挺着啤酒肚,顶着一头海军小平头短发的男人,当他陷人沉思时,眉宇间烙着深深的皱纹,令人留下异常深刻的印象。凯蕾法官的两只眼珠子在咕噜噜打转。而那个、心思轻浮的派普正试图弥补因为他的骄做自大、冥顽不灵所造成的理解缺陷。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曾在奥勒冈司法史上最肮脏的一场官司中,击垮一位令人敬重的律师。

“难道这个自卫的说辞是个噱头?”

“是的,法官大人。我们相信这段自卫的情节是康特先生捏造的。”

“是和雷诺先生共谋的吗?”派普问道。

崔西被派普的提问吓了一跳!他居然会质疑马修,雷诺对誓言刚正不阿的真实性。雷诺铁青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得有些震慑人。

“并没有证据可以证实雷诺先生对于本案有任何不诚实之处,派普法官。”艾比很坚定地回答。

“而且,”凯蕾法官打断了谈话;她要转移这个令人不悦的讨论话題。“这也不是我们先前所谈的重点。对不对,律师?”

“是的,法官大人。”

“就我所知,”凯蕾继续说着,“你的主张是要我们撤消博吉推事的命令,因为他没有权力下令一个非案情关系人做任何事。”

“完全正确。”

主席台上的一个小灯泡闪了一道红光,显示葛里芬的时间已经到了。

“如果庭上没有进一步的问题,我也没有其他事了。”

首席法官弗毕向葛里芬点了点头,然后说:“雷诺先生呢?”

马修·雷诺缓缓从蜷缩的椅子上舒展开来,仿佛他得费上好大的力气才能站起来似的,亦步亦趋地走向主审台。他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对那个阿诺·派普的怒气干扰到他对当事人的职责。雷诺从容地在台前整理着资料,将方才一切的侮辱全都置诸脑后。当他抬起头的刹那,法兰克·阿雷吉法官,一个带着轻松的微笑,无邪模样的小男人开口问:“对于葛里芬女士所说的辩辞,你有什么看法,雷诺先生?我已经看过她提出来的那些判例,似乎都很支持检方的立场。”

雷诺操着重重的南方口音,徐徐轻缓地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得很淸楚,听起来就像是飘荡在暖洋上的一叶小扁舟。

“庭上的裁决并不应该受到这些判例的影响,阿雷吉法官,因为这个案子的事实和前例很不相同。弗兰克林太太绝对不只是个悲情的母亲,我们相信她可能在为她儿子所犯下的罪行做掩护,并且参与了这场蓄意的枪案。每一次只要我们受阻于弗兰克林家的大门外时,就表示弗兰克林太太有多一次的机会摧毁证据。

“而且,那正好导出我主要的法律论点。根据美国宪法的法案审理条款,賦与检察官有在她的住所保留证据的职责,而这不管是对犯罪过程的判定或惩处的裁决都是很有帮助的。当我们在提出博吉推事的裁决申请时,弗兰克林的住宅仍是一个被上封条的犯罪现场,在口供书上也特别注明了。我们相信弗兰克林家中仍然存有足以澄清康特先生犯罪动机和过程的证据;我们也相信弗兰克林太太可能淹灭了那些证据。可是就在我们提出裁决申请后,警方却马上撕了封条,而且把房子还给了弗兰克林太太。我们觉得那实在有违检方保存证据以利于被告的职责。”

“难道我们可以支持一个来自缺乏权威的推事所下的命令吗?”阿雷吉法官问道。

“不!然而,我们相信庭上应该在讨论这个案子时,要将那间房子仍旧视为上封条的犯罪现场比较妥当。另一方面,在庭上尚未审理本案前就如此轻易地撤掉封条,这种作法等于是检方在破坏合法的裁决申请。

“法案审理条款将公平的概念汇集注入我们的法律中,如此以法理为基础的公平性是一件相当好的事,远胜于以权力为基础的公平性。你可以很淸楚地在本案里看见这两个概念间的紧张性。检方代表着权力中心,他们使用自身的权力接管这个市民私有的住屋,因此他们得以进行犯罪的调查。一旦检方调查够了,认定了这个犯罪的案件之后,他们又会使用自身的权力来逮捕我的当事者,剥夺他的自由。

“这是权力使用的正当方式,法官大人,也是公平的方式。但是检方在最后使用权力的方式上却是不公平的,在我的当事人站出来面对检方,并且要求一个机会重新检査犯罪现场的证据时,检方执行权力的方式则充满了不公平性。

“合法的裁决申请应该由不偏不倚的推事来裁定,而不是片面地由热心的辩护律师来决定。当警方折掉犯罪现场的封条,阻碍我们的裁决申请时,无疑是摧毁了植基于法案审理条款中以公平作为基础的概念。庭上,康特先生所请求的只是一个重检犯罪现场的机会,这和检方运用他们自身的权力所做过的事是一样的。他所要求的只是一个公平的机会,而博吉法官深知这一点,所以我们请求庭上裁定他所下的命令成立。”

辩论终结,法庭也散会了。马修·雷诺看着艾比吉儿·葛里芬正在打理她手上的资料文件,合上她的小提包。一会儿之后,她将必须从那些团团围在法庭外面的记者群中杀出一条通道,并且接受他们令人厌烦的盘问。如果他想上前跟她交谈,雷诺知道现在是最佳的时机了。艾比正朝法庭的大门走去。

“葛里芬女士。”

艾比转身,发现跟在她身后的雷诺拖曳着他的黑色外套,像极了一只丑乌鸦的翅膀,一副刚被人从无头骑师身上射落的模样,呜呼哀哉呀!

“谢谢你告诉法官,说你不相信我会捏造口供证辞。”雷诺的声音颤抖,语气虚弱,艾比几乎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一直到他提高了嗓门辩称,“我的名誉对我来说是比任何事都还来得重要的。”

“你不必跟我道谢,雷诺先生。但是我很好奇,因为那真是一个很诡异的非难。是不是你和派普法官之间有什么未解的心结啊?”

雷诺面带愁容地点点头,“当派普还在沃克郡当地方检察官时,我曾经在一场谋杀官司上跟他交过手。他们对那个案子的调查相当草率,而且所逮捕的那个男人也是无辜的。当他还是个检察官时,派普总喜欢在媒体上发表对案情的审判意见,还倾向将犯人迅速定罪。”

“我了解。这点他倒是从来没改过。”

“可是,在那个案子审理完后,他还威胁我,说要控告我贿赂陪审团。”

“结果呢?”

“法官判定派普输了那场官司,而且也撤销了他所提的任何有关贿赂陪审团的控诉。这整件事我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但是我想他还耿耿于怀。”

“那真的很令人遗憾。”

“所以,你真的很慷慨,因为派普对我的憎恨已经成为你的保证票了,你还肯这样为我挺身而出。”

“但是在相同的道理下,换一个角度来看,也会有不少法官会因为派普的立场而站在你那边的。”

“我倒很希望你说得没错,葛里芬女士。”雷诺郑重其事地说,可心里却有点发怵。

“你为什么不叫我艾比。只要这个案子不结,我们可是还有很多机会见面呢!”

“好的,艾比。”

“那么,咱们法庭见了。”

雷诺将公事包像个盾牌似的蜷抱在胸前,看着艾比吉儿·葛里芬溜出了法庭大门。

当雷诺一脚踏进大厅,就马上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团团包围住;而在此同时,艾比却得以趁机从大理石梯潜逃而下,从后门溜出法院。她的车就停在法院后面的街上,因为她早料准了今天会有成群记者出现。至于那个可怜的雷诺,却仍在记者堆里寸步难行。当艾比转过街角时,她发现罗勃·葛里芬正坐在她车子的后座上。

葛里芬法官穿着宽松的浅黄色休闲裤,海军蓝的马球衫,加上脚底的那双面包鞋,一副职业髙尔夫球员的打扮,而他那头棕色的长发则平整地貼着前额垂下。当艾比开了车门,将手中的公事包扔进车后座时,他笑了。艾比见到他晶莹清澈的蓝眼珠里闪烁着光芒,一时间几乎忘了她是为什么离开这个男人的。

“怎么样,辩论进行得如何?”葛里芬问道。

“你在我车里干什么?”艾比的回答带着尖锐的语刺。她从车后绕到前面的驾驶座。

他的微笑仍在脸上荡漾着。

“我想你啊!而且,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谈一谈。”

“那你可想错了,罗勃。也许那些你在我背后乱搞的女人会有空跟你聊天的。”葛里芬的微笑缩了回去,“可以给我一分钟时间吗?”

“我待会儿在波特兰还有个会要开,我可不想迟到。”艾比一边说话一边发动车子,“而且,罗勃,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没用的,银行早关门了。我建议你,要不就换个有钱的情妇,要不就改改你的生活方式。”

“你满口胡言乱语的在说什么啊!我对你的钱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至于那些女人……天啊!我不知道自已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但是那全都过去了。我发誓,只有你是我真心所爱的,艾比。”

“那么,驳回狄姆的案子就是你向我表达爱意的方式吗?”

葛里芬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铁青严峻,“你说的是什么鬼话啊?”

“你是故意驳回狄姆的案子好羞辱我。”

“没那回事!我完全依法行事,做一个法官该做的事。就连派普法官也赞同我的看法。拜托,看在老天爷份上,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

“我可不是白痴啊,罗勃!你所引用的那个法条,在过去只有三个州用来作为驳回危险精神病患的罪刑依据。”

“那个法条有它的道理的,我们觉得……”葛里芬顿了一下,“这太荒谬了!我可不是专程来坐在这里和你讨论我对狄姆案子所做的裁定。”

“没错,罗勃,你是不该坐在这里的,而是要马上滚出我的车子。”

“艾比……”

艾比吉儿·葛里芬向前缩了缩椅子,透过后视镜,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个已经与她交恶的丈夫,“我给你十秒钟,如果你还不离开我的车子,我就要叫警察了。”

葛里芬的怒火也胀红了他的脸。他原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却又把话硬生生吞了回去,然后摇摇头,开了车门下去。

“我早就应该料到,跟你是不可能冷静理性地谈话的。”

“请你关门。”

葛里芬重重地摔上门,而艾比则驾着车子从停车位上扬长而去。当葛里芬向着法院走去时,心里非常气愤,因此他根本就没注意到,马修·雷诺正站在法官办公大楼前的走道上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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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五年,两个北方的拓荒佬在奥勒冈州边境的威灵麦地河岸立桩,以掷铜板的方式决定他们计划中的小镇名称是波特兰或波士顿。而波特兰市就在这样一个田园般的诗境中被一点点建立起来,苍郁的树木环抱在她的周围,西边临河,东边傍着两座高大的山岗。从河坝看去,可以望穿威灵麦地河,看见远落在对岸,由凯斯得山脉抖落而下的几座山麓小丘,皑皑的白雪就户德、亚当,还有直耸云霄的圣海伦斯山顶端。

这城镇从水边上的“河岸街”开始建立起来,然后沿着婉蜓的河道逐步向南北拓展,终于渐渐变成一座大城。旧式建筑物全被拆尽,继之而起的则是钢铁与玻璃帷幕建筑。但是,就在紧临着华盛顿公园下方,也就是在波特兰市的城边裙摆上,仍旧保有几栋美丽的维多利亚式大宅邸,它们现在成了建筑师、医师或律师们的办公处所。

晚上十点,在雷诺宽敞气派的维多利亚式大宅子里,一、二楼办公室和图书室里的灯火都已经被捻熄了,唯独在三楼他住处所坐落的那四分之一的角落上还微微透着灯光。经历了早上那场硬仗,雷诺还没有休息的打箅,他的思绪还沉浸在那场苦斗中的许多问题上。其实,抢案发生至今已经很久了,雷诺的智囊团甚至都觉得是不是有那个必要再进到弗兰克林的家中搜证。然而,不管最高法院的裁决如何,艾比吉儿·葛里芬的诉讼策略都可能会消磨掉有利于他当事人的种种证据,阻挠他打赢这场官司的机会。

但这还不是唯一困扰雷诺的事。直到现在,他整个人还陷在和艾比·葛里芬交手时的震慑中。雷诺深深地被葛里芬的才智所吸引。他认为,这名女子是少见的几位足以在法庭上能与他相抗衡的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人。虽然两人早在上法庭成为对手前就交谈过,可是早上在最高法院的法庭里,当雷诺欲趋前为了艾比挺身对抗派普法官而向她道谢时,他还是相当紧张的。要不是因为艾比对他名誉的护卫,令他感动异常,他可能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向她开口呢。

雷诺已经整装预备上床了,但却丝毫没有睡意。在衣柜案头上放着两张他父亲的照片,还有一张襟了框的剪报文章。照片上,他的父亲站在南卡罗莱纳州的法院大厦前,而那张襟框的剪报也已经开始泛黄了。马修简略地读了那篇文章,然后深情地注视着那两张照片。

衣柜后是一面镜子,雷诺驻足看着镜中的自己良久。但是不管以什么方式看,都无法免去他所注目的焦点。当杂志上报导他是个和善可亲的人时,他觉得岁月对他来说巳经是够宽容慈悲的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总是成千上万个辱骂的对象,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他是哭着从学校跑回家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他一个人藏身在房里涕泣,只因为受不了邻家小孩恶意的促狎嘲弄?

马修不知道当艾比吉儿·葛里芬注视着他时,她的眼中到底看见了什么?她能看见他过去的长相吗?知道他有多么想她吗?而她有没有想过他呢?当脑袋里出现了这个最后的想像时,他不禁摇摇头,打了个寒颤。一个有着他这副长相的男人,会出现在像艾比吉儿·葛里芬这样女人的脑海中吗?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荒谬了。

马修离开卧房,走到楼下大厅。这间律师事务所和他所蜷缩的那个四方角都缀着复古式的装簧,就连马修镇日伏案的书桌都曾经是属于一个在一八九七年过世的名律师所有。这位叱咤于十九世纪,专以办理死刑诉讼案闻名的律师也曾经坐在这张木椅上。雷诺之所以在面对死刑案的诉讼辩论时有着令人折服的顽强态度,或许就是受到先人的精神感召吧。

书桌的一边放着棋台,上面星罗棋布着绿白色方格,用一个雕琢细致精美的底座撑着。雷诺没有任何社交生活,下棋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休闲避难所。这几年来,在全美各法庭征战之余,他同时也参加过海内外许多大小棋战。现在棋盘上的这局棋仍然维持在和骆维根教授下棋时所僅持的局面。骆教授是他在一次国际性的死刑研讨会上认识的棋友。这盘僵持的棋局颇为复杂,而这也是头一回雷诺在占优势时还会陷入僵局的一盘棋。

雷诺掀开了书桌的盖顶。他的动作显得有些佝偻,因为他太过急躁,以致使他无法定下心来。几分钟后,他关掉了天花板上的灯,将自己整个人埋进那张可卷缩的写宇台上。现在,房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桌边的一盏“蒂芬妮”台灯了。雷诺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制成的大信封袋。这个信封袋是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里面藏着几张剪报和照片。他取出剪报和照片,全摊放在桌子上。

第一篇文章是他从《奥勒冈日报》上剪下来的,那是在艾比吉儿·葛里芬为检方打蠃狄姆那场官司时,报社记者为她写的人物特写。这篇文章,雷诺反反覆覆读过好几遍,每一个宇都已经非常熟悉了。而一张艾比的黑白照片占去了头版整整三分之一的版面,内页里则还有一张艾比和葛里芬法官的合照。她柔顺带光泽的秀发,用发夹平整地夹着,整个人紧挨着她的丈夫,一副幸福非常,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模样。

另外几篇文章是有关艾比所打蠃的其他案子,每一篇文章也都附有这位地方检官的照片。雷诺将所有文章撇在一旁,挑出全部照片排在一起,然后一张张仔细研究着。他选了一张自已最喜欢的照片,那是艾比坐在法院前公园板発上的黑白特写;她半仰着头,脸庞迎着灿烂的阳光。

第二部 萝拉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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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八年,当爱丽丝·薛赛尔从法学院毕业时,她是班上仅有的三名女生中的一位。

毕业后,她开始了在波特兰市一连串的求职历程,接受了一个又一个头脑浑钝的男人的面谈,但是却没有人知道该拿这名一心想当诉讼律师的瘦女子如何是好。终于,有一间很大的律师事务所愿意在他们的遗嘱认证部门为她安插一个职位,但还是被她很委婉地拒绝了。上不了法庭,她宁可什么都不做。事务所的合伙人告诉她,他们的客户绝不可能接受一名女性辩护律师;当然,就更别提他们所预期的推事和陪审团可能会有的反应了。

然而,爱丽丝·薛赛尔并没有因此被击倒,她一定要成为一位诉讼律师,如果这意味着她必须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孤军奋斗才能达成,她也会不惜付上代价。爱丽丝终究还是挂出了自己的小招牌。

四年后,一辆灰狗巴士撞上了一辆老旧的狩猎车。那辆狩猎车是由爱丽丝的一名客户所驾驶。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因为这场车祸,让他失去了原本在锯木厂的工作,让他变成了一个既残废又无工作能力的人。于是爱丽丝决定控告灰狗巴士公司。只是没想到,灰狗公司所耍的伎俩居然和当年要雇请她担任遗嘱认证部门工作的那家律师事务所一样。

如果代表爱丽丝的当事人出面的律师不是一个女人,那么,灰狗公司的律师们可能会将那个人随便安插个合理的职位,就此交差了事;可是偏偏出面的是名女律师,那些家伙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在法庭里,他们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当他们彼此交头接耳时,也多是在嘲讽揶揄她。可是没料到,判决的结果几乎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镜,陪审团判定灰狗巴士公司必须支付四百万元的賠偿金给原告,并且此案直呈最高法院,使得那些“男律师”没有办法再上诉,也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钱会说话,毕竟四百万元在一九六二年时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而这件案子也让爱丽丝摆脱了花瓶的形象,许多家律师事务所,包括被她击败的那一家,都提出了相当优渥的条件争取她。

“不,谢谢你们!”爱丽丝仍旧是很委婉有礼的地回绝他们。带着这笔打蠃官司的诉讼费,以及接踵而至的新客户,她根本就不需要那笔合伙人的薪水,她真正需要的是其他合伙人加人他的行列。

一九七五年,薛赛尔,蓝道夫和皮卡尔合组成立了该州最顶尖的法律事务所;此外,爱丽丝也结了婚,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并且在奥勒冈州的上诉法院中占有一席之地。在一次私下的晤谈中,爱丽丝跟司法部的一名官员说,为什么在奥勒冈州的上诉法院里都没有女性法官?当那名官员向她解释道,是因为一些政治因素阻挠了州政府做如此的任命时,爱丽丝提醒他,如果他愿意突玻层层的禁例与障碍,接受一名女法官进到法庭里,那么,这其间种种抗争活动所需要的人事费用,或是其他必须的协助,她都会无条件支援的。她决心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和那些男法官一拼。经过了七年的奋斗,爱丽丝终于得到州政府的任命,成了奥勒冈州最髙法院第一位女性法官。现在,她六十五岁了,每一年都会有些关于她退休的谣言纷起,然而,爱丽丝·薛赛尔的神智依旧淸晰,精力也旺盛如昔,她可是一点都没有想要从这个位子上离开的打箅。

薛赛尔法官在州议会里有一间视野极佳的办公室,沿着这几间红砖大楼的缓坡而下,连接着威灵麦地大学的茵绿草坪。就在听完马修·雷诺精彩的法庭辩论后的那一天下午,当崔西敲着爱丽丝办公室的大门柱时,她正坐在那张曾经属于查尔斯·麦奈里的老旧大书桌前办公。麦奈里是首批坐镇最高法院的法官之一,他曾于一九四〇年与温代尔,威尔基搭挡,在大选中使共和党功败垂成,让克林·狄蓝诺·罗斯福安度危机。这张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旧书桌,与薛赛尔布置在办公室里的画和雕塑品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你的书记工作应该已经快结束了,对不对?”当崔西在她桌前的椅子上坐定后,法官开口问道。

“是的。”

“那你找到新工作没?”

“有几个选择,但是我还没有决定要哪一个。”

“弗毕法官要我问你一下,看你是不是有兴趣接下一个新的挑战。”

“什么样的工作?”

“马修·雷诺正在找一位合伙人。”

“你在开玩笑吧!”

“他的一位合伙人最近跳槽到派瑞斯事务所,所以他急切鬻要再找一个人加入。”

“我真不敢相信!跟马修·雷诺一起工作,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

“那可不是件轻松的差事呢,崔西!要当雷诺的合伙人,你就要有毎天累得像狗一样的心理准备。”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担心吃力的工作。”

“话是没错,可是在雷诺那里过的可是奴隶般的日于;大部分他的合伙人干不到两年就会跳槽了。”

“谢谢你的忠告!但是如果雷诺要我,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挠我一试的决心。”

“我只是想让你稍稍了解一下你将要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雷诺就住在他的事务所,他所有的生活全被诉讼案件给占满了,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一星期得工作七天。我知道那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我可是一点都不夸张呢!而且,雷诺没有任何社交生活,他可能连‘社交’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搞不好他也会要你随侍在侧,只要他招招手叫一声,不管多晚,或是在任何一个你的浪漫周末,你都要飞奔赶到。我曾经听说过马修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可是,还有人说,如果你有空在他的办公室附近散步时,你就会发现,那里其实是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的。”

“我还是兴致髙昂。”

“还有另一件事。坦白说,他从来没有请过女性合伙人。”法官露出些许困惑的笑容,“我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知道‘女人’是什么?”

“对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似乎老躲着女人,好像她们全都染上了瘟疫。”

“如果他从来没请过女性合伙人,那他为何会对我情有独钟?”

法官大笑,“他才没有呢!是这样的,雷诺曾经从我们这里找去了几位书记官到他那里工作,只是那天他凑巧和弗毕法官一起到学校上课,他相信弗毕的推荐罢了。之后,雷诺打电话给弗毕,当他听见我们给他找了个女性合伙人时,他的声音还一直抖个不停,害弗毕得不断向他保证说你是不会吃人的。所以,他想跟你谈谈。这是他办公室的电话,他的秘书会帮你安排面谈时间的。”

崔西接过那一小张纸片,“太棒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如果谈成了,你就用你的好表现来感激我吧!说不定他会因此再请个女合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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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最髙法院大厦的二楼几乎都被图书室所盘踞,入口处就在冷冰冰的大理石阶梯旁。门边处有一个由小玻璃墙隔开的服务台和图书管理员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侧边是一格格的个人阅览区,其后则是一排排书架,随着屋里的空间纵深而下,上面横陈罗列着各种法律书籍。一座阳台似的空闲高悬于书架上,从上投射下来的灯光正好在重重排列的书册上烙下阴谙的黑影。

萝拉·瑞斯提坐在个人阅览区的位置上,整个人几乎快被层叠围绕于身旁的法律书籍给淹没,正埋首振笔疾书地写一份卷宗。当崔西伸手碰触到她的肩膀时,萝拉被惊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要不要起来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崔西问着,“我可有件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呢!”

“我现在没空!”萝拉边说,一边很迅速地将桌上的卷宗盖起来,以致崔西根本就来不及瞥一眼她在写些什么。

“来嘛!休息个十五分钟又要不了你的命。”

“我真的走不开,这份资料推事马上就要。”

“你到底在摘什么飞机呀?”

“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萝拉回答。她试着让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但是听起来怪怪的声音还是露了点小破绽,“你刚刚说要告诉我什么事?”

“我得到一个和马修·雷诺面谈的机会;他需要一个合伙人,而弗毕法官向他推荐我。”

“那很好啊!”萝拉回答道,脸上勉强挤出一丝丝兴奋的表情。

“能和雷诺一起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就像箭悬于弓上般蓄势待发。我现在只期望自己可以让他留下好印象。薛赛尔法官说他从来没有请过女性合伙人,那听起来好像是他从来就不知道女性有多管用似的。”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见着你。”萝拉微笑着,“我相信你一定会一拳就撂倒他的。”

“希望如此。如果你改变主意想喝咖啡的话,我还会在这里待上二十分钟。我也有事情要忙。”

“真的不了。哦,恭喜你啊!”

崔西走至图书室的另一边,杵在她所需要的纽约大学法学期刊前,取了一本,坐在个人阅览区的位置上开始做笔记。约莫过了半小时,她又走向萝拉的座位,仍不死心地想再拉她去喝咖啡。对于这个将临的工作面谈,她真的非常兴奋,实在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

萝拉不在她的座位上。崔西留意到搁在桌上的那只黄皮卷宗,里面列了三件案子。崔西前后翻看了一下,没发现任何奇异之处。她实在搞不懂萝拉干嘛要这么神经兮兮地藏着。她耸耸肩,然后转身找她的朋友去了。

崔西沿着长列的书架左张右望地寻索,一直走到陈放奥勒冈上诉法院相关报导的资料区才歇脚。萝拉就站在这列书架靠墙的尾端,崔西惊异地发现她正和派普法官交谈着。崔西和萝拉曾有好几回不经意地谈及派普,崔西知道萝拉是很鄙视他的。崔西原本有一股冲动想迎上前去,可是眼前两人的肢体动作却硬生生按捺住她蠢蠹欲动的双脚。

书架之间的空间非常狭窄,萝拉和派普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站着。萝拉的神情厌烦而恼怒,当她开口说话时一直激动地摆着手,派普也是胀红着脸叨叨说个不停,只是他们都将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崔西根本听就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语气都相当忿怒。崔西看着萝拉被那位紧迫黏人的推事所逼,不断向后缩拢着身子,一直到整个人贴靠在书架上。接着派普又说了一些话,令崔西猛摇着头。然后派普伸手按在萝拉的肩上。她虽然极力想挣脱,却有如一只落人猫爪中的小老鼠般,被推事紧抓着动弹不得。于是,崔西决定走进书架间的通道,在派普面前现身。

“要去喝咖啡了吗?”崔西故意提高了嗓门问。

派普直怔怔瞟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来。

“萝拉和我有个案子要讨论。希望你别介意,法官。”崔西说话时的语调是刻意要让派普明白她已经看见眼前所发生的事。派普的脸一阵红,目光炯炯,像两把利刃般掷向萝拉,然后又偏头看着崔西。

“好吧!”说完话后,他就从崔西的身边绕了过去。

“你还好吗?”等派普一消失在视线之外,崔西赶忙开口问。

“你听见什么了吗?”萝拉显得很忧虑。

“我什么也没听见。”崔西虽然嘴上这么回答,可是心里倒是对这个问题纳闷得紧,“看来好像是派普在侵犯你。怎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萝拉紧绷的情绪依然未松弛下来,“他只是想向我打听鲍勃……葛里芬法官对一个案子会如何表态而已。”

“你要不要我陪你把心情缓一缓?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糟呢!”

“我还好,崔西,真的很好。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别这样,萝拉。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在困扰你,我真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怎么可能帮得了我?”萝拉像颗地雷般突然炸裂开来,“你根本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萝拉,我……”

“对不起,拜托你别再问了!你绝对不会了解的。”萝拉说完话,随即侧着身子从崔西的身旁匆勿离开。崔西凝视着萝拉渐离的身影,深深被她这位朋友的反应给震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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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拉要见你,法官。”葛里芬法官的秘书透过对讲机,告知他这件事。“让她进来。”

这位法官正忙着准备中午的会议,他希望萝拉已经将法官们所要讨论的那份賦税案子研拟妥当了。当葛里芬签署完一封信件的同时,门开了。他仰起头露齿而笑,可是就在他看见萝拉的刹那,脸上原有的笑容顿时一扫殆尽。她一副濒临落泪崩溃边缘的神情。

“我们必须谈一谈。”萝拉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葛里芬倏地起身绕过桌子,“怎么啦!”

“所有的事!”萝拉回答着,“所有的事!”

然后,她开始哭了。

这间奥勒冈最髙法院的会议室相当宽敞宏伟,一些气派简单的家具和几座颇有历史的玻璃门式书架围绕在那张大会议桌的四周,墙上则悬挂着四幅先人法官的肖像,纷纷向下怒目俯视。首席法官弗毕蜷着衣袖,松着领带,稳稳地坐在会议桌的正席;爱丽丝·薛赛尔在他的右侧,正曲身放下她手中的咖啡杯和成叠的资料;而那位顶着一头灰发,气度高贵威严的文森·拉弗克则坐在弗毕的左侧。

罗勃·葛里芬踉踉跄跄地推门而人,差一点儿就撞上手里正在点烟的玛莉·凯蕾。

“对不起!”葛里芬赶忙道歉。

凯蕾身穿一件宽松无袖的森林绿洋装,将前额的浏海整个向后梳齐。她给了葛里芬一个示意的微笑。

“没事,没事!”凯蕾说。然而,当她一眼瞧见葛里芬脸上的表情时,她的微笑马上就遁形了。凯蕾轻触着葛里芬的前臂,他停了下来。

“怎么啦?”凯蕾低声地问。

葛里芬摇摇头,“没事。”

凯蕾很快侧过身子,技巧地以她的背阻挡了其他法官的视线。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追问着。

葛里芬偏过眼神,看向旁侧,凯蕾则紧迫盯人地不愿罢休。当葛里芬重新回视她时,困惑疑惧的心情写满他的脸上。然而,正当他要将事情脱口说出时,阿诺·派普大剌剌地推门走了进来。

“你老婆看起来真是太可怕了,鲍勃!”他心怀不诡地说:“可怜哦!你必须不断地想念着她盛气凌人的模样。”

葛里芬一脸惨白,而凯蕾则惊异地瞪大了眼睹注视着派普,彷佛他是凯蕾在生菜沙拉中发现的一条大菜虫似的。就在气氛有些僵凝的当儿,法兰克·阿雷吉冲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只在对街熟食店里买来的午餐袋。

“对不起啊,各位!我的手下把事情给拖了。我有没有错过什么精彩的事?”

“轻松点。”法兰克·弗毕笑着说。阿雷吉挨着文森·拉弗克的身边坐了下来,顺手从他的棕色纸袋里拿出一个很大的果冻甜甜圏,把拉弗克的两只眼睛都看呆了。

“好,都到齐了。这下子可以开始了吧!”弗毕法官说。

“我们待会儿再谈。”玛莉·凯蕾叮嘱着葛里芬。

弗毕将成堆的资料摊放在他的面前。

“我本来打算从你的案子开始的,法兰克,可是你现在塞了一嘴怪东西。那么,从你的案子开始如何,文森?你手上那件州政府和弗兰克林的案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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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赛尔法官要崔西将早上的那桩遗产认证的案子做一份摘要,可是她却整个人被方才在图书室里发生的事扰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法定下心来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上。到了傍晚五点,她决定小溜片刻,待晚餐后再来搞定那份摘要。

崔西的花园公寓位在一栋两层楼复合式建筑的二楼,离法院约有半里远。虽然她是一个法学院里顶尖的高材生,却是一个不善理家的女人。她的公寓从前门直趋而入便是客厅,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淸理了,报纸和信件凌乱散落在沙发上。崔西很少看电视,因此她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被她忽略在一旁的角落里,儿乎就快被层层的厚灰给淹没。至于崔西所钟爱的攀岩设备倒是被照料的不错,然而却也被她杵在电视机旁边有好一阵子了。

这间公寓在承租时便是一间家具配备齐全的屋子,唯一属于崔西个人所创作规划的地方便是那些忠实记录着她在运动方面种种卓越成就的照片陈列了。在客厅里的一张照片中,崔西站在正面观众席前的跑道上,一只手轻搭在身旁一位弯着腰的女孩肩上,两人都身着耶鲁的运动服,刚跑完长春藤联盟校际运动会的一千五百公尺竞赛,看来疲惫不堪,但却洋溢着凯旋的喜悦。

而在另外的一张照片里,崔西正在攀爬一座积雪盖顶的山头。她穿着厚重的大雪衣,兜帽抖落在背上,向着镜头挥舞着手中的雪凿。至于在她卧房里的那张照片,崔西整个人倒挂在岩面上,那是位于奥勒冈州东边,相当岩峻陡峭的史密斯岩脊。

―脚踏进自己的公寓,崔西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一身整齐的套装抖落在卧室的地板上,迅速地换上运动服,套上慢跑鞋,然后依循着她一搬进沙仑市就规划好的环道,开始了她七哩路的慢跑。

崔西一边跑,脑子里还转着在图书室里撞见的那起意外。她实在搞不懂萝拉的反应。萝拉根本就不喜欢派普推事,那么,在派普对她频送秋波之后,她为什么还这样子护着派普?或许,对于眼前所见的一切还有着其他迥异的解释。可是任凭崔西思前想后地苦恼,就是理不出个合理的头绪来。一定有什么邪门歪道的事入侵到萝拉的生命里。崔西还记得上回当萝拉在研读狄姆的案子时被她撞见的情形,萝拉那一脸惨白与惊恐,就让她觉得事有蹊跷,加上萝拉今天在图书室所迸发的恼火,还有崔西这几天来私下对她的观察,在在都无法松缓纠结在崔西心中的种种猜疑。然而,究竟是什么事会让萝拉如此忧虑与心悸?

歇下脚,淋完浴,崔西随意吃了点掺小虾的凯萨沙拉,外加两片厚起司面包,顺手将脏碟子扔进水槽里,然后决定穿越威灵麦地大学的校园返回法院大厦。白天,成片茵绿的草地和一棵棵成荫的老树,威灵麦地校园着实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闲游之处;然而在傍晚,特别是渺无人烟的暑假里,这间大学顿时就变成一片苍凉的荒漠,矗立的路灯明晰了校园里的徒步小径。崔西驻足片刻,将自己浸淫在这―盏盏昏黄的街灯下。气温骤降,迎面徐徐而来的凉风不免令她打了几个哆嗦。行至半途,崔西突然觉得好像有个人在前面建筑物的阴影下窜动。她感到一阵寒栗,透着氤氳昏暗的光线凝目注视着。凉风扫过树叶,沙沙作响。崔西杵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起步而行,对于自己刚才过于神经质的反应微微噗哧一笑。

七点半,当崔西走进最高法院的大厦时,楼里早无人迹,空荡荡的建筑物有着几许阴森邪气。不过,崔西倒是经常在这里加夜班工作,并不以为意。书记人员的办公室成排并置于最高法院大厦面朝着首府的方向,在这些办公室与邮务室之间则有一个偌大的空间区隔,空间里霸着一张会议桌,桌上散乱着钉书机、塑胶杯、纸盘以及各种法律书籍,围绕在桌子四周的座椅两两不一,而且没有一张是修缮完好的。桌后的凹陷处安放着一架电脑和唯一的一台印表机,错落于周围的则是一些凌乱的书架、档案柜,还有一张躺椅。崔西走过会议桌,沿着小厅而下,直趋她的办公室,找出她所需要做摘要的遗产认证资料,捻熄书记办公室的灯,信步踏上楼上的图书室。

法学期刊里的文章曾经提及一些有趣的个案,崔西徘徊在书架间寻找着。阅读这些资料又引导她发现其他案例,一份接着一份,令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以致当她打算开始写摘要时,才惊讶地发现已经快十点了,于是她匆匆收拾了桌上的笔记和资料,并且关上灯离开。脚步声的回音哒哒哒充斥在楼梯间里,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此时此刻在这大楼里还有其他人在活动似的。崔西自嘲了一番,想起了稍早经过威灵麦地校园时自己的神经过敏,觉得实在很可笑。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

崔西一把推开书记官办公室区的门,惊吓得停下脚来。她很确定自己刚刚上楼到图书室前已经将所有的灯都关了,但这会儿萝拉·瑞斯提办公室里的灯却是通亮的。一定是有人在她上楼时也进了这栋大楼。

“萝拉?”崔西向里头叫着。没有人应声。崔西绷紧神经,提着耳朵仔细听着,希望里面会传出一些声响,告诉她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在这里。可是四下依旧鸦雀无声。她探头探脑地窥伺着萝拉的办公室,赫然发现萝拉档案柜的抽屉被一一拉开,所有的资料散落一地,就连档案的副本也横飞各处。有人趁崔西在楼上的图书室时潜溜了进来。

崔西赶紧拿起话简通知萝拉。书记办公区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了起来,把崔西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楞了一会儿,晃晃脑,箭步冲向门边,拉开大门。没有人在走廊上。她又跑向后门,透过玻璃窗往外瞧。停车场上也没有人影。崔西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想到是不是该报警,告诉他们这里所发生的事。然而,这里到底出了什么岔子?萝拉自己或许正是引发这一切的主因,毕竟她这阵子的行径实在是毫无来由地诡异得可疑。门好像又被关了起来,但终究崔西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在这栋大楼和停车场里。

崔西全身上下寒毛竖立,肌肉紧绷。她实在无法在这栋空荡无人的法院大楼里多待一分钟。她决定留下笔记资料,等明天一早再来完成她该写的摘要。崔西扭亮书记办公区所有的电灯,朝她的办公室走去。走过会议桌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有东西在桌子底下。崔西驻足定睛一瞧,发现一条女人的腿横陈于光亮之处,而身子的其他部位则隐匿在阴影里。崔西跪下来打算看个子细。那女人的躯体蜷缩,像是要从袭击者的爪牙中挣脱的姿态,鲜血从后脑的卷发里汨汨渗出。她的头偏向一侧,那对不瞑目的死鱼眼正巧直勾勾地盯着崔西。崔西倒抽了一口气,双腿瘫软无力。她知道自己该去为那个人把把脉,探探气息,但是这个时候的她,说什么也没法子伸手去碰触萝拉那纤细的手腕。然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把不把脉,其实都不会有任何差别了。

现场的警局调查人员要崔西待在她的办公室里候着。她的办公室狭小而壅塞,只消张开双臂就可以触到两边的墙。书桌前缘的墙上安着一块小布告板,上面钉了一张她所负责的个案图表。靠窗的桌边立着一个金属档案柜,上头摆着一架老旧的电风扇,而桌上的电脑旁则散乱着许多资料与案件副本。

一位身着粉蓝色衬衫、宽松的黑裤,套着淡蓝色风衣,手上拿着识别证的苗条女士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一脸睡眼惺忪,像是被人刚从深沉的睡梦中狠狠地挖起来,蓝眼珠旁布满了血丝,一头毛绒绒的金发蓬乱四窜。

“我是海蒂·布利克,沙仑市警局的调查员。”

在布利克的另一只手上端着一杯热咖啡,容器上印有“麦当劳”的商标。她递给崔西。

“你能喝吗?”

“谢谢!”崔西精疲力竭地回答。

布利克在崔西的身旁坐了下来,“她是你的朋友吗?”

崔西点点头。

“发现这具尸体一定让你受了不小的惊吓。”崔西浅啜了一口手上的纸杯。这咖啡极烫,喝进嘴里像烈火灼烧似的。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倒是可以稍稍涣散一下她精神上所遭受的折磨与苦楚。

“你这么晚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帮薛赛尔法官做书记的工作,她正在办一件很复杂的遗产认证案。她要我为她做些法律方面上的摘要,明天一早就要的。”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

“大概七点半左右吧。”

“你是在哪里工作的?”

“楼上的图书室。”

“那么你有没有听见或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当你在楼上的图书室时,是听不见楼下任何声音的。”

布利克调查员在她手中的小簿子上做着笔录,然后她又问:“萝拉也是一位书记官吗?”

崔西点点头,“她在葛里芬法官手下办事。”

“萝拉通常都为葛里芬法官做些什么事?”

“在开庭前帮他研究一下案情,草拟一些意见,还为他阅览一些在上诉法庭中被伙伴们忽视的诉状。”

“她的死会不会和她手上正在处理的案子有关?”

“我想像不出来,因为不在公开记录上的事我们是不会知道的。”

“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好吧!这么说好了:假设你犯了法,或者输了诉讼,认为判决不公,也许你会认为是法官准了她不该持有的证据,或是误导了陪审团,对法条未做明确的解释。不管如何,你都可以上诉。在上诉过程中,你可以要求上诉法庭先作裁示,看看先前的法官是否有疏忽。如果法官真的有所疏忽,而且严重到危及了判决的结果,这样一来,上诉法院就会将这件案子要求重审。

“法庭的记录人员会记下审判当时所有的事。如果你要上诉,法庭记录人员会将一份法庭中的逐字记录交给你,而上诉时便必须依循着这份记录进行。如果在那以后还有任何自白之辞,都将不会被上诉法庭所采纳,因为那并不在法庭的公开记录里。”

“所以,这么一来,上诉法官所考量的就不会有任何秘密了,对吗?”布利克说。

“有时候部分记录是会被密封不公开的。但那种情况很少。而且法官对案件所签署的意见与他们在会议中对该案子的表态是绝对不能公开的。可是,这与萝拉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萝拉的办公室又为什么会被搜成那个样子?”

“我不知道。一般窃賊是不会对那些法律资料和案件副本有兴趣的,除非是一些涉身于特殊案件的律师或法官才会打它们的主意。”

“那些遗失的珠宝首饰又该怎么解释?”

“萝拉并不会很有钱,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瞧见她戴过什么会让她送命的首饰。”

“你可以想想看,到底有什么人想加害于她?她有没有男朋友,或是对她怀有恶意的前夫?”

“萝拉是单身。目前就我所知,她没有交过什么男朋友。她很重隐私,所以也可能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人或事。不过……”

崔西顿了一下。

“什么?”布利克追问着。

“我觉得很奇怪。”

“对什么事觉得很奇怪?”

“我们的谈话可以列为机密吗?”

“一般来说,如果是牵涉到逮捕嫌犯的话,我们的记录是必须呈给被告方面看的。不过我们会尽量保密就是了。”

“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崔西,你的朋友被杀了,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帮我们早点逮到那个凶手……”

崔西告诉布利克探员萝拉近日来的种种怪异行径,包括萝拉和派普法官在图书室里所发生的事。

“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崔西这样做了结论,“萝拉从来就没有提过派普在审理什么案子,但他对萝拉频送秋波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好了,谢谢你!如果我向派普法官提到这件亊时,绝对不会告诉他消息来源的。你可以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其他对破案有利的事?”

崔西疲惫无力地摇摇头。

“好吧!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只是你看起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会差人送你回家。有必要的话,还会来找你谈谈的。”布利克一边说,一边递给崔西一张她的名片,“如果你还想到其他的事……”

“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你的。只不过,我想,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真的想像不到究竟有谁会要萝拉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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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等在屋外。警官正在检查她的公寓。她太累了,必须将身子倚着墙垣,才能把自己给撑起来。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个小时前才谈过话的萝拉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什么问题,小姐。”警官说。崔西并没有听见那位警官步出公寓的声音,所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我会再查查其他房间。不过,你要记得上好锁,留心门户。我还会在这附近巡逻几个小时,以防万一。”

崔西谢过那位警官,如他所告诫的上好锁。眼前她最最需要的就是睡个好觉,可是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睡得着。

当她一脚踏进卧房的时候,最先发现的就是答录机上闪着灯。她整个人瘫软在床上,然后按下答录机的按扭。答录机里传出了萝拉的声音,让崔西整个人惊惧起来。

“崔西,我有麻烦了。我必须跟你谈一谈。现在是九点零五分,请你尽快回电给我,多晚都行。我必须……”

在萝拉的留话未歇时,崔西听见了萝拉屋里的门铃声大作,接着是一阵停顿,然后萝拉继续说完她的留言。

“拜托你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拜托!”

第二部 萝拉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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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萝拉出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法院里的人只要是遇上了崔西,都蹑手蹑足地从她的身旁悄声绕过,彷佛她是身染恶疾的病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薛赛尔法官例外,她甚至邀请崔西搬去与她同住,想就近照料她。只是崔西拒绝了。她还是坚持想要一个人留在她的公寓里,独自面对着属于她的恐惧。

星期五那天褥暑逼人,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吃力地翻搅着崔西办公室里的热气,可是暑气依旧逼得崔西无法专注于摆在面前的这宗劳工薪资赔偿案。桌上的健怡可乐是这屋子里唯一能够消暑的东西,买的时候还刻意多加了许多冰块。她伸手拿起,浅啜一口。

突然,门被人狠狠撞开,阿诺·派普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胀红着脸,腾腾地冒着怒火,目光灼烈地瞪着崔西,加上他特有的平头与宽颚,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只正瞪牙咧嘴,低声狂吠的拳狮狗。

“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布利克的女人提到我?”派普像是在审问犯人似的。

崔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辞诘问震慑住了,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尽量不动声色。

“你这样子对我狂叫很没礼貌,派普法官。”她起身准备对抗,语气异常坚定。

“可是,一个小书记背着我说长道短,也不见得礼貌到哪儿去,小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西问道。她还是很努力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我刚刚被沙仑市警局的海蒂·布利克探员约谈,她说有人看见我在图书室里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告的密,不过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难道你以为我会笨得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中伤我吗?”

“我只是对布利克探员据实以告而已。”

“你不可能看见我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因为那根本就没发生过。现在,我要你马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扯了谎。”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崔西火冒三丈地说。

“你给我听着,小姐,你的司法工作生涯才刚开始,你绝不会想要到处树敌的。所以,你要嘛乖乖地去打电话给那个探员,要嘛……”

“出了什么事吗?”葛里芬法官从走廊上探着头询问。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上扣开敞,因此那条红黄交叠、图案华丽名贵的领带就松垮垮地挂在颈项上,被褥暑逼出的汗水湿垮了他的发型,凌乱错落地贴于前额。远远看去,他这副性感的模样实在很容易会令任何女人产生遐想。

派普迅速地旋过身子。“这是我和康瓦纳小姐之间的私事。”他说。

“哦?可是我好像听见你在威胁她。”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葛里芬!我就是没办法忍受这个女孩在背后诽谤我!”

“冷静点,阿诺!不管你和康瓦纳小姐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几乎这层楼所有的书记人员都可以听见你在吼她。”

派普佝偻着肩,看起来好像想对葛里芬说些什么似的,可是他随即又改变主意,转身向着崔西。“我希望你会打那通电话,然后我会等着你的道歉。”

派普一把推开葛里芬,忿怒地冲出门,离开书记官的办公区。当门被重重地弹回来关上时,葛里芬开口问:“你还好吗?”

崔西点点头。她很怕一张嘴说话,就会被这个法官视破她内心里极端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崔西踌躇着。

“说吧!”葛里芬关切着,“我可以帮你。”

“我跟警察说了一些事,关于派普法官和萝拉之间的事。这正是惹他发火的原因。”

“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真的不该说出来,可是我不得不起疑心。或许我不该将这些事告诉警察的。”

“崔西,萝拉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你知道什么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崔西又陷入犹豫不决的思忖中,不知道该不该让这段谈话继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崔西?”

“我觉得派普在骚扰萝拉。”

“是什么样子的騷扰法?”

“性!我……图书室里的那一幕是我无意间撞见的。我是听不清楚派普法官在说什么,不过可以很确定的是,他频频对萝拉送秋波。而当我问萝拉的时候她又不肯说,但是她真的很生气。萝拉最近变得惶惶不安,看起来好像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整个人浮浮躁躁的。”

“所以,你觉得那是因为阿诺在騷扰她的缘故?”

“我不知道。”

葛里芬思量着崔西所说的话,然后将她办公室的门带上锁好,坐了下来。

“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的事,不过你得答应不会跟任何人提。”

“当然。”

“从阿诺·派普来到法院的那天起,他就是个大麻烦。肯斯奇法官是个相当受到尊敬的人,他不仅聪明,又有才干;他常常可以一下子就洞察出法官们之间相持不下的僵局。

“当上一次派普在选举时击败泰德之后,泰德不仅成了法院内最优秀的法官,而且也同时变成我们所有人的好朋友。不过,我们仍然试着将派普当作同事看待,甚至对他好得有点儿矫枉过正。可是他依旧是个大混蛋!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他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了。

“在我们纷纷接获一位女秘书和女书记对他种种轻薄行径的抱怨之后,斯图曾经找机会与派普好好长谈了一下。我们都希望他从那次之后可以学点儿教训,安分收敛些。但很显然,他还是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悔过的迹象。”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会把你所告诉我的事和斯图讨论一下。然而我想,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是无计可施。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可是却又无法举出确实的证据。不过,那还是有帮助的,至少让我们了解到派普的问题依然存在。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外传,因为法院的形象是非常重要的。当我们在裁定案件时,必须取得人们的信任。这关系到一般大众对于法官的决策权威与捍卫司法的态度。因此,任何一点点丑闻都足以摧毁我们在大众心目中的印象。”

“可是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警方了。”

“当然,这是你必须做的。而且,我也非常感激你对我的信任与坦白。”

葛里芬顿了一会儿,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你是萝拉的朋友,对不对?”

“我也希望自己是她的朋友,可是萝拉是不是这么认为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她给我的回应总是有些冷酷。”

“哦?”葛里芬显得相当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们两个人走得很近呢!”

“这也不尽然。因为我们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书记官,所以自然就会比较相依为命。不过说真的,要和萝拉做朋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经到我那里吃过几次晚餐,而她家我却只去过一次。况且,她从来不曾向我吐露过她的任何心事。”

崔西思忖了片刻,想起了答录机里萝拉最后的留言。

“我想,那天晚上她或许就想说些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渴望有个朋友。我真希望……”

崔西任凭脑中那个悔恨的思绪拖曳盘旋着。葛里芬向前倾着身子。

“爱丽斯跟我说了那通电话的事。你不要太过自责。你那个时候是无能为力啊!”

“我知道。只是当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会觉得不好过。”

“萝拉真是一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为了试着想要与我的书记们多熟稔些,所以在过去一年中我也曾经邀请他们一起去钓鱼、郊游,你也知道的,就是去做一些与法律无关的事,但是萝拉总是找尽理由极力推拖。我还费心施计,引诱她与我们一同出游,只是我们的关系仍旧停滞在严谨的专业工作上。直到最近,我也发现好像有什么事在困扰着她。有几次,她似乎是想找我谈,只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当我知道她被杀害时……我不晓得……或许是我太轻忽她了。我真希望她当时就能把事情的真象告诉你。”

“你该听进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如果我无须自责,那你又何必有罪恶感呢?”

葛里芬抿嘴而笑,一脸倦容,“给人谏言是容易的,要自己照着做却常力不从心。我喜欢萝拉。她为人严谨,气度髙雅端庄。只是我希望她对我能有多一分的信任。要是她当时愿意将自己的苦处告诉我,或许我就能拉她一把,免了这场灾难。”

“她是很相信你的,法官。不仅如此,她还非常崇敬你,仰慕你。”

“能知道这些事直好。”

葛里芬起身。临走前他又说:“你应该知道,你在我们这些法官中的评价不菲。你不但是这期书记官里最出色的一位,也是我自从踏进这栋法院后,所共事过最好的律师之一,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相当成功的辩护律师。”

崔西顿时感到脸上出现一阵羞涩的晕红。

“谢谢你愿意和我谈这些。”葛里芬的话未歇,“我知道你这阵子会很不好过。如果有任何地方可以效劳,我希望你会把我当成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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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尤·欧提罗一身订做的灰色西装,织工与剪裁都相当细密精致,外套时而衬着一件雪白的丝衫,搭上一条黄蓝交织的“赫密士”领带;此外,身上还散溢出淡淡的“凯撒马雷”古龙水的香味,不说穿,一定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哪家大公司的主管呢。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掩饰住他那张长满痘疮的脸,还有那一对出自墨西哥市最危险贫民区的机灵眼神。

“好家伙!对一个死人来说,你看起来也太好了吧!”欧提罗边说边敞着双手环抱着查理·狄姆。欧提罗施力颇沉,但狄姆却仍不为所动,任凭这个大男人将他勒得无法喘息。

“我是过得不错啊!”当欧提罗松手后,狄姆终于能吐出几个字来。

“你认识巴比·库兹吗?”欧提罗问道。一个脸上蓄着薄须,肤色苍白,削瘦干瘪的男子静静地坐在包厢中央。当欧提罗热情地迎接着狄姆时,他虽未起身,但他那发靑的双眼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査理身上。

“当然,我认得巴比!”狄姆似乎不愿见到有闲杂人等在场。库兹身上的白衬衫领口敞开,外面罩着一件运动外套。狄姆虽然知道库兹的身上有家伙,但却对这个欧提罗的保镖不屑一顾。

“怎么样?”欧提罗顺势将身子缩回包厢里,“被放出来的感觉如何?”

“比待在里头好多了。”狄姆的语意讽剌。欧提罗大笑,无法抑遏。

“好家伙!这就是我最中意你的地方。你总是很有幽默感。大多数的人从里面被放出来后都会大叹苦水,而你,你却还说得出笑话来。”

狄姆耸耸肩。

“我们已经吃过了。”欧提罗不好意思地指着盘子里的残羹剩菜,“你要不要来点啤酒或咖啡?”

“都可以,拉尤。我还是想赶快坐下来谈妥交易。我现在身上有一万五,我需要一个码头。”

欧提罗面有难色,“这可能有困难,查理。”

“哦?钱不够多吗?”

“钱是够,只是我现在不能把这笔生意给你。”

“我知道一个码头是不多,尤拉,但这只是刚开始。再过没多久,我就会有大把钞票进帐,可是我现在必须要有一个码头来重新建立自己的地盘。”

“我不能这么做。”狄姆偏着头打量着欧提罗。

“我的钱向来不都是很管用的吗?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现在可是个热门人物,一旦开始重操旧业,马上成群的警察就会盯上你,到时候连我们也会跟着遭殃。你杀了那小子泄恨,搞得大家伙到现在还怒气未消。这三个月来,我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整个供输线路几乎都已经被截断。我真希望你在下手前,能先跟我知会一声。”

“嘿,”狄姆烦躁地问:“那你要我怎么办?乖乖地站在嫌犯的行列里,然后祈祷着那个家伙别把我指认出来?那个该死的人不应该这么多管闲事的。”

欧提罗摇摇头,“如果你先来找我,我会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的。只是,你把那个小女孩一块干掉,那真的就把情况搞得更糟了,查理。”

狄姆将整个身子横倾过桌面,一旁的库兹也跟着机警地悬箭于弓,蓄势待防起来。狄姆无视于库兹的反应,两眼直炯炯地瞪着欧提罗的双眼。

“当我干掉赫罗·休伊的时候,有碍到生意吗?”狄姆怒气冲冲地问道:“况且,我还没有向警察告密,当休伊先生还活着时,是谁要在他身上多下几刀好掩尸灭迹。难道我这么做也碍到生意了吗?”

欧提罗伸起一只手,“我从来就没说过你是个会告密的家伙,査理。只是,生意归生意。我敢打赌,自从你被放出来以后,警察们一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你,我们之间的任何交易活动也一定会被拍照存证。我现在只求情势可以早一天恢复正常,能跟过去一样就好了。”

査理冷笑了一下,摇摇头。

“哼!鬼话连篇,拉尤。这是你欠我的。”

欧提罗突然显得有点仓皇狼狈,“我可是试着跟你讲道理,査理。因为我真的不想伤感情,好吗?我不会再跟你做生意了,那实在太冒险。也许以后吧!等一切事情都平静下来再说。而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一下子理清这件事。”

“你这样子搞我,只会让生意变得越来越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动脑筋想想看。”査理起身,“要不了多久,我所有的地盘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而已。等我一切都搞定了以后,会再回来找你的。这段时间正好让你仔细想想,这样子堵一个代替你上法庭受罪,还差一点赔掉老命的人的路,是多么明智的举动。这种人是不是该怕死啊,拉尤!你觉得呢?”

库兹开始将他的右手从桌子底下伸上来,可是却被欧提罗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我一定会好好想想你所说的话,朋友。”

“凡事三思而行总是比较妥当的,拉尤。再见了。”

狄姆大剌剌地步出了餐厅。

“这个査理·狄姆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拉尤。”库兹用西班牙语对欧提罗说,两眼还直盯着餐厅的前门不放。

“査理只是还在气头上。”拉尤回话时的语气只是分外表现出他根本不知自己所言的困窘,“他才刚恢复了自由身,性子急躁了些。等他冷静下来以后,或许会逐步去做他所说的那些事。不过你想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我说的话是对的。”

“我不晓得。查理和其他人不同,他的想法也让人拿捏不准;加上他现在满脑子怒气与怨恨,谁料到他会干出什么样的勾当来。不如让我把他除掉,拉尤,一劳永逸。而且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欧提罗一脸困惑,扭捏挣扎。现在杀人是有损生意的。然而巴比·库兹所言不虚,査理·狄姆的想法与他人不同,他的城府极深,思维难料,不像拉尤·欧提罗所认识的其他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回是甩不掉这个大麻烦了。

査理·狄姆坐进停在餐厅后面的轿车里,怒气沸腾如汹涌的波涛排山倒海而来。这怒火指向拉尤。为了袒护他,自己差一点就被送上绞刑台,然而他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这怒火同时也指向艾比吉儿·葛里芬,这婊子该为他所有的麻烦负责,要不是她为了一己的好恶而起诉他,他就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断送了两年的生命。

査理任凭他的憎恶思绪恣意地狂奔飞驰。在他的幻想里,狄姆彷佛看见自己狠狠地给了拉尤一枪,然后坐在椅子上喝着啤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痛不欲生地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他对于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幻想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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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素餐厅的义大利食物并非是全波特兰市里最好的,气氛也非最佳,然而这里却有着艾比吉儿·葛里芬所需要的柔光、烈酒与隐私。她将自己浸淫于此,满脑子都是她那浑蛋丈夫的阴影挥之不去。因为她刚刚才和为她办理离婚的律师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还没回过神来。

三十三岁了,艾比对于自己的人生早有了清楚而完整的规划,可是只要一触及有关“爱”方面的事,她往往就会深陷在无法自拔的情绪枷锁中,痛苦不堪。当艾比才三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双亡于一场车祸意外,因此,在她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她坚信自己错失了那份所有孩子们都曾经享有,来自他们父母的特别关爱。

艾比对与男人的关系模式感到惧怕,因为她害怕自己所付出的爱,有一天会如同她父母从她身上剥夺而去的爱一般,消失得无彩无踪。这样子的恐惧一直持续到她在威斯康辛大学二年级初恋开始时都未曾歇止。

艾比浅啜了一口酒。她想起拉瑞·罗斯。这显然是她现在所有抑郁沮丧的根源。当她嫁给罗勃以后,新婚的甜蜜浓情使得艾比暂时忘却了拉瑞。然而她发现,这个阴影却一直纠缠住她的记忆未曾褪色过;并且随着她的婚姻瀕临崩裂,这阴影就越发扩散迫人。

拉瑞·罗斯是一个沉静、思虑缜密的医学预科生。在他正式成为艾比的初恋情人之前他们曾经作了一年的普通朋友。当拉瑞开始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课程时,艾比极力向纽约附近学校的法学院申请当交换学生。当时他们都觉得,从此以后,两人就可以永远待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的申请被纽约大学接受之后一个礼拜,拉瑞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击杀身亡。艾比无法承受这个晴天霹雳的打击,只得逃离那里,回到养育她的阿姨身边。拉瑞死后,艾比刻意避开了所有追求她的男人。因为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绝无法再承受一次相同的失去。之后她遇见罗勃·葛里芬,这个男人先是让她爱上他,然后再背弃她。

从餐厅前门滑进这个深邃的皮革包厢后,艾比已经猛灌了好几杯杰克丹尼酒;在东尼·罗斯的身形挡住包厢里唯一的一小盏光源时,她又喝了整瓶琴酒,并且吃尽桌上的餐食。

东尼是个警察,当艾比还在毒品审理单位的时候,他曾经负责调查过几宗艾比手下的案子。他长得髙大英挺,还带着几分青少年般未脱的稚气。经历过两个案子的合作之后,艾比已经无法单独与他一同做上法庭前的证辞预习了。除非有第三者在场,否则她会一概拒绝。因为要独自一人抵挡这样一位魅力四射的警官,实在令人太精疲力竭了。

“嗨!”罗斯的脸上漾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我就知道是你。”酒精迟钝了艾比的反应,在她开口要罗斯闪开前,他已经在艾比的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最近如何?”罗斯和颜悦色地问着。

“不太好,东尼。”

“有什么麻烦吗?”罗斯貼近她的耳边喃哺问道。

“我那个狗屎老公,罗勃杭特·葛里芬法官!”艾比的回答直言无诲,而且丝毫不加修饰。如果她的神智清醒,她是绝不会如此的。

“嘿,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嫁给了最高法院的法官大人,对不对?”

“不会太久的。”

“哦?”

“我要离开那个浑球!”艾比嘴里的话支吾而含糊。罗斯注意到桌上那瓶半空的琴酒,以及艾比最后一杯杰克丹尼酒杯里半融的冰块。当醉酒女子的肉垫他可是老手了。他猜想,以艾比现在的状况,可是出城去的最佳时机。

“嘿!葛里芬法官不就是放走査理·狄姆的那一个吗?”

“没错,正是他。下一次狄姆要是再宰了谁,他们一定要好好感谢罗勃这个老好人。而且啊,我还要告诉你,他驳回这个案子只是纯粹要我难看。也许,下一回狄姆会把我们都给干光了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天下就是他的了。”

艾比伸手去拿酒杯,却踉跄地把杯子翻倒了,鲜红色的琴酒沿着桌边滴落。艾比试着将酒汁拨开,可是她太笨拙了。

“哦,该死!”她用餐巾纸轻拍着被酒洒湿的大腿。

“你还好吗?”

“好个屁,东尼,我都快背死了!”艾比近乎发狂地叫着。

“这样吧!我正要出城去,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我自己有车。”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罗斯大笑,“如果今天晚上让我看见你这个样子还开车的话一定开你罚单,把你逮进警察局。”

艾比整个身子瘫在包厢座位中的干处,昏沉沉地向后仰着头。

“这是什么烂日子啊!”

“把你的车先停在这里,明天早上再搭计程车来。走啦,我去付帐。你再还我就好了。”

艾比已经累得无力与罗斯抗争,也醉得无神去在乎他所做的事,就让他搀扶着她的手臂离开。

“你说什么?”艾比喃喃地说。

“我是说,注意你的头。”

艾比睁开眼,凝视着东尼`罗斯的胸膛。她根本就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东尼离开了,她这也才从车窗上辨视出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下车吧!”罗斯一边说,一边轻巧地将她移出车外。艾比摇摇晃晃地无法稳住脚,罗斯只好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艾比虽然试着想站起来,可是脑袋沉重浑沌,两眼模糊昏花,怎么也使不上力,最后只得将整个身子靠倚在罗斯的肩膀上。他噗哧地笑了出来。“好了,小心点儿,就快到了。你的钥匙在哪里?”

艾比意识到自己手上拎着的皮包,她胡乱摸索着,费了点劲才把皮包打开,然后伸手掏出了钥匙。不过,当她试着开门时,却怎么也无法对准钥匙孔。

“我来好了。”罗斯说完话,一把将钥匙从她的手中抢了过来。罗斯搀着艾比进屋,捻亮灯。突如其来的强光螫得艾比无法睁眼,整个人也向后倾靠在墙上。她听见了关门声,也感觉到罗斯正渐渐趋近她。接着,她感觉到罗斯的嘴唇。他的鼻息透着薄荷味,他的吻温文柔和,正如他僭越环抱住艾比的腰际,抚摸着她的双乳一般。

“你在干什么?”她嗫嚅地问。

“做你要我做的事啊!”罗斯很肯定地回答。

“不要!”艾比用手推挡着罗斯。然而她越是想挣脱,那个警察强壮有力的手臂就将她搂抱得越紧,她几乎是被沾黏在那堵厚实的胸膛上。艾比又再一次反抗,可是他实在是太强壮了,她感觉到一双手正滑移向她的臀部。一股恐惧之情油然而生,像支棒槌般狠狠敲醒了她模糊不清的神智。她使劲地偏过头。罗斯仍不罢休地强吻着她的颈子,右手渐渐探入她的裙摆下。艾比耗尽力气,挣扎着挪移身子,一直到她可以用牙齿勾到罗斯的耳朵,然后忿忿地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罗斯大叫一声,纵身闪开,一只手捣着他的耳朵。

艾比重重地一巴掌掴在罗斯脸上,打得那位警察目瞪口呆地杵站着。

“你是怎么摘的啊?”他的语气极为震惊。

“给我滚出去,你这卑鄙无耻的浑蛋!”艾比朝他叫嚣着。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对我做这种事就叫作帮我?”

“听着,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因为喝得烂醉如泥而想跟你上床。”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你看起来像是非常需要有个朋友陪着你。”

“然后你就趁机对我做这种事?这叫作我的朋友吗?”

“嗨!”罗斯这下子恼火了,“当我吻你的时候,你并不是全然神智不清的。”

“你这个混球,我喝醉了呀!”

“小姐啊!你真是个性冷感的婊子。”

“去你的,东尼!那是因为你想拐我上床,而你的诡计无法得逞。”

这话中伤了罗斯,他顿时看起来就像是个无辜的小男孩似的。

“可能吧!”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真的在这里乱了方寸。但这可不是我的错,是你先频频对我暗示的。”

“东尼,你难道没有听懂我的话……?”艾比原本还想继续讲下去,可是却又把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她现在只想要罗斯马上离开她的屋子。

“听着,东尼,这是个大误会,我们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了,可以吗?”

罗斯放下捣着耳朵的手,上面满是鲜血。

“天啊!”他说:“你真的把我咬伤了。”

“我很抱歉!”艾比已精疲力竭,无法再发脾气,“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想睡了。”

“我猜你就像所有人所说的一样冷酷无情。”他脱口而出地怒骂,还特别在字尾加了重音。这句话就足以令他被轰出艾比的家门。他甩上门,她赶忙上锁。罗斯汽车的引擎哄哄地发动,她挨着门,听着车子的声音渐行渐远。

艾比转过身子,看见映在前厅镜中的自己,口红的油渍糊晕嘴边,头发像是在洗衣机里打转扭搓过似的,惨不忍睹。

“我的天啊!”艾比喃喃发着怨语。她想像着,如果自己是以这副德性出现在法庭上,不知会如何?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放声大笑。

那一定会变成一条大新闻。她越笑越狂,无法止歇。真是个十足的呆子,干嘛把自己作贱到这步田地?

艾比瘫软在地毯上。当她止住狂笑的同时,却马上又被抑郁沮丧的情绪所淹没。她蜷缩着身子窝倚在墙边,泪水顿时泉涌攀爬而出。都是罗勃的错,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她是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这个男人,但是得到的回报却是他的欺瞒与背叛。艾比从来就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僧恨他。

艾比闭上眼。她太累太累了,神智开始晕眩游移,飞出脑际。然后一阵急惊的痉挛使她乍醒过来。她想睡觉,但可不是要睡在这前厅的地板上。

艾比的卧房在屋子的最后面,她举步蹒跚地走了进去。门半掩,影子延展于卧室的地板上。整个后院一片漆黑,沉寂静默,好似渺无生机一样。唯一的光线是从隔壁屋子里的窗户透过来的。艾比搜寻着房内电灯的开关。然而,就在房里的灯被点亮的刹那,一个黑影突然从后院仅有的微弱光束中掠过。艾比被震慑住了。有人在她的后院里。她迅速捻熄灯。如此一来,她才能够看淸楚屋外的景象。可是,当卧房里的灯一闪逝,她同时也陷人一片黑暗的迷蒙中,恍若瞎了眼一般。

艾比将整张脸貼紧在窗户的玻璃上,试着尽可能看淸楚后院里的一切。结果什么也没发现。那个黑影八成是自己的幻想。她倒在床上,合着眼。没一会功夫,厨房传来了门把嘎嘎作响的声音。艾比倏地睁开眼,竖起耳朵,然而耳中充斥的尽是自己猛烈撞击的心跳声。

在过去几年中,因着案件的起诉,艾比已经接获了许多次恫吓与威胁,有几回甚至危及她的身家性命。为此,她特地在书桌的最底层抽屉里放了一把半自动的九厘米手枪,还特意去操练了射击的功夫。艾比拿出枪,然后蹑着脚尖,逐步穿过漆黑黑的客厅走向厨房。艾比听见门把依旧嘎嘎作响,彷佛屋外正有人想破门而人。是罗斯吗?

难道他是将车子停远之后,又徒步走了回来?

艾比蹲缩着身子,向着光线氤氳的厨房匍匐前进。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屋外的回廊上,正躬着身子旋扭着后门的把手。他戴着头罩,所以艾比无法瞧见他的脸。不加思索地,她一个箭步挨近门边,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人影,将枪口抵着窗,大喊一声:“别动!”那个男人先是一阵惊惧,接着就松开手,缓缓将两只手臂从两旁举起,越举越高,有如大鸟的一双翅膀。男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装束,还戴着黑手套,叫人无法辨视他的模样。但是艾比却对这个男人有着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的眼睛透过玻璃窗交会,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男人向后退了一小步,接着又退了一小步,然后慢慢转身,一溜烟越过了后院,攀过了围篱,消失在黑暗里。

艾比一点都没有想追捕他的冲动,她只是暗自庆幸着他的消失。肾上腺素的分泌渐消褪,艾比幵始不住地打着冷颤。她拖来一张厨房里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顺势也把手中的枪摆在虎桌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安全了,先是一阵作恶,然后才渐渐松弛下来。

艾比陷入了沉思,试着想理清那个家伙蓄意入侵的原因。但还是决定放弃,因为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个觉。反正她也无法描绘出那个男人的长相。如果她现在报警,那一整晚铁定就会这么泡汤了;况且更糟的是,她还必须供出有关东尼·罗斯的事。虽然她很笃定知道那个人侵者已不会是东尼,一旦报了警,这件事就得见光,因此,现在的她是无计可施了。

艾比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几口大气之后,起身检查着每一扇门窗,确定它们都上了锁,才又蹒跚地跺顺卧房。她将手枪放回桌底的抽屉中,宽衣上床睡觉。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睡着,因为她已体力透支,疲惫不堪了;然而,在这寂静夜里的每一记心跳声,都会无限扩展她脑海中的想像。一直到黎明前一个小时,她才浅浅地入眠。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六章

醒目的皮饰、玻璃,以及一屋子的不锈钢家具。在这间偌大的法律事务所里,竟然找不到马修·雷诺的接待处。不过,屋里的沙发、蒂芬妮台灯,还有那张老旧的扶手椅上都覆盖了手工的针织罩。这倒可以让那些前来求助,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客户,还有这位焦急等待着工作面谈的年轻女士,在心情上都得以轻松不少。

屋里的墙上缀满了一张张黑白照片:盛气凌人,巍峨苍凛的山峰;平静无波,清澈如镜的湖面;林荫交错,深邃邈远的森林小径。其中有一张紧紧吸引住崔西的目光。照片里有一只雌鹿,身旁依偎着它初生的小鹿,正在轻嚼着一丛矮灌木枝头上的嫩叶。很显然,它们意识到摄影者的存在,然而却没有逃开。一道光束穿透了林木茂密的树叶,迤逦地撒在灌木丛上。整张照片散发出一股极为静谧详和,富有宗教上的神圣气氛,深深地撩拨起崔西心灵深处的感动。她景仰似地凝神注视着这张照片,以致没有发觉接待人员正从她身后的回廊走来。在那道回廊的墙上,还悬挂着更多更出色、奇异的照片。“那都是雷诺先生拍的。”当接待人员带着马修·雷诺的许可走近崔西的身边时,神情骄傲地说。

“它们真是太出色了!”崔西对这些照片上明暗的表现与独特的取镜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不知道雷诺先生有没有开过展览啊?”

“据我所知是没有。”接待员嘴角扬着微笑回答道:“你为什么不先找个位子坐着休息一下。雷诺先生很快就可以见你了。”

接待员将崔西独自留在角落的大房间里。眼前的橡木桌上整齐地堆叠着许多法律书籍和相关的期刊资料,两张专门为客户准备的高背深色皮椅安放在桌前。透过房里的窗户,崔西瞧见了屋外一畦修剪整齐的园圃,花朵姹紫嫣红,缤纷夺目,草地茵茵翠绿,舒爽宜人。

崔西的眼睛狐疑地飘瞄至一旁的墙上。那里布满了雷诺诸多丰功伟业的辉煌纪录,一些襟了框的剪报以及法庭上的原始文件,都曾经在国内的各大报上登过。

崔西驻足于一张已经由美国最高法院归档的案件摘要前,在它封面上的一个窄凹槽里则架着一支白色翎管笔。

“这些笔可是美国最高法院里的特产呢!”门边传来了马修·雷诺的声音,“如果你还没有上那儿打过官司,你会发现这些笔都搁在法律顾问们的桌上;如果你有本事拿到一支,那就代表着你曾经在这个国家的最高法庭上打赢过官司,这些翎管笔就是最好的证据。我曾经在美国最高法院打过七场官司,可是唯独这支笔对我的意义最为深重。”

雷诺顿了顿,而崔西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处,一直到雷诺脸上的和颜悦色被他沉着隐匿的热情所取代后,才稍稍回过神。

“我是用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伎俩羸了那场官司,关键在程序上。不过,我终究还是救了劳伊·葛斯的命,把他硬是从死刑台上拖了下来。”

雷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绅士般的笑容。“两个星期前这个案子重审,另一个家伙伏首认罪了。劳伊发誓说他绝对是淸白的,可是相信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啊!请坐,康瓦纳小姐,请坐。”

崔西本想接续着雷诺的话题往下谈,可是一时间她却不知该怎么回应。当她在椅子上坐下时,雷诺开始研究她的履历资料。崔西有一股不祥的预兆,她感觉得到雷诺将会完全主控今天的面谈过程。她可是从未在任何面谈中败过下风的。

为了重拾她的主控权,崔西开口了:“那些野外的照片都是你所拍的作品吗?”

“没错!”雷诺的脸上扬溢着骄做的微笑。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受过正式的摄影训练吗?”雷诺脸上的笑意顿失,浮掠而过的是一股忧戚的悲创。

“我没有受过摄影方面的正式训练。不过,我的父亲是一名猎人——一名伟大的猎人——有关森林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我的。他可以和一只动物在森林里待上好几天,有时候郡保官也会请他帮忙做一些搜寻的工作,大多数是寻找那些在森林里迷路失琮的猎人,而有一次则是协助搜捕一位逃犯。他还曾经救了一个大家都已经绝望并放弃了的小男孩。

“他教我狩猎的技巧,因此我也是这方面的好手。事实上,虽然我现在已经狠不下心来做那些杀戮的事,但我对森林的热爱仍然丝毫未减,而摄影正是我在沉闷的生活中唯一的舒怀路径。”

“我懂你的意思。就像我喜欢攀岩一样。当你面对着那道冷峻的岩壁时,对于生死会有一种决然不同的体验,仿佛一时之间,生命全操控在自己手里,攀附着绳索一点一点将自己救赎出来。除了眼前的山岩,你会忘却了所有的一切。”

当崔西开口说话时,她知道该如何适时展现出自负的一面。雷诺似乎是想将彼此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当他再一次开口谈论正事时,语气中明显少了点温暖之气。

“你是加州人?”

崔西点点头。

“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从事的是电影方面的工作,他是一位制作人。”

“做得好吗?”崔西笑笑,“非常好。”

“那么,你母亲呢?”

“她没有工作,但是她加人一些慈善组织,大部分时间都贡献在她的义工工作上。”

崔西希望这些事能够将自己包装得更好一些,可是她同时也害怕这些所谓良好的家势背景,在雷诺这种人的眼中只是一些令人嫌恶的魔咒罢了。

“耶鲁,”雷诺继续着,从语气中,探不出他对崔西,以及她的背景资历的好恶。“主修数学,还有史丹福法学院的学位。”

崔西耸耸肩,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吹爆了这次面谈。

“你在全国大学联盟竞赛中名列第五。这样看来,好像你所做的每件事都非常成功。”

崔西原本思考着该如何做适切的回答,然而,想了一下之后她又决定放弃了。如果这个工作是她应得的,她无需对任何事做假。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加上我很聪明,也是一名天生的运动健将。”崔西说:“不过这其中当然也有碰壁的时候。”

雷诺点点头,然后开口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法律方面的工作呢?”

这个问题崔西已经相当熟稔了,她一如先前几次,稍加思索后便回答。“当我小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懂这个世界。地球和太阳没有理由不会碰撞在一起!为什么我们无法飞进外太空?而椅子既然是由微小不相连结的原子所组成,那么为何又可以坚硬得无法让我的手穿透过去?数学是所有科学之母,它的许多定理帮我理清了一脑袋奇奇怪怪的问題。

“人类应该将自己视为理性而文明的,但我常觉得我们却是一直处在瀕临脱序的边缘。看看非洲所发生的种种癫狂之事,还有东欧的大屠杀,真是令人心痛不已。于是我受到法律深深的吸引,理由就如同我对数学的着迷一般。因为法律是社会之本,约制所有野蛮的行径。一旦法律崩解,文明也将随之消逝。

“美国是一个以法立国的法治国家,我总是惊异于她可以拥有如此大的权力,以种种严制的方式对待她的公民。并非我认为这个国家很完美,至少以宏观的角度看来是如此。我们已经救赎了无数不公平的现象,奴役制度就是一个很鲜明的例子。不过那是因为人类有着容易犯错的劣根性。然后我想到了总统所能做的事,特别是以今天的种种技术所能做的改善。我们为什么不能活在独裁政权的体制之下?为什么尼克森必须辞职下台?我想这是因为在我们国家里有一套令人信服的法律,而律师正是法律的护卫者。至少我是真的这么相信。”

崔西说得滔滔不绝。她歇了嘴,打量着马修·雷诺。然而从他的脸上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无法辨视自己方才洋洋洒洒的那段长篇大论,究竞是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是让他以为自己是个白痴。

“我知道那个在法院里遭人谋杀的年轻女子是你的朋友。”

雷诺突然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像支闷棍般,狠狠敲了崔西一记。她唯一所能做的反应只有不住点头罢了。她脑海中倏地闪进萝拉的影像:那头乌黑亮丽的卷发,当她在料理棘手的案子时,总是会盘卷缠绕在她那纤细的手指上;然而当她被谋害时,黑发上却印染着鲜血。这两个影像不停地在崔西的脑中交叠呈现着。

“你想,如果那个杀害你朋友的凶手被逮捕,他应该被判什么罪?”雷诺这个问题的意图崔西心知肚明,无非是要问问她对死刑的观点。只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竞然会以这种方式问她。为了回应这次面谈,她曾经花了许多时间阅读文章,仔细探究过死刑的问题,其中当然包括了雷诺的一些着作。但是,这和要她凭空想像该如何治杀害萝拉的凶手的罪,实在是大相迳庭的两码事。

“这样问并不合理。”崔西说。

“为什么?”

“她是我的朋友,而且尸首是我发现的。”雷诺同情地点着头。

“凶杀案里总逃不开尸首、受害者,还有活着痛苦哀悼的亲友。难道你不想为你的朋友报仇?”

这个问题正中怀抱,强迫着崔西说出她对死刑的看法。崔西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马修·雷诺,他也贴近脸盯着她。

“如果我找着了那个杀害萝拉的男人,我一定会想要亲手掐死他。不过,我希望身边神智清醒的人会阻止我。一个文明的社会应该怀抱着更崇高的理想,是远远凌驾于合法的杀戮复仇之上的。”

“你是倾向于以死刑来抑制犯罪的发生?”

“也许,但也不尽然。我不必告诉你是不是有相关的统计资料证明死刑可以抑制谋杀案的发生,然而在奥勒冈恢复死刑之后这几年,倒有一份谋杀案发生率的记录。

“这当中也有误谬存在。在我最近的阅读中发现,一九九〇到一九九一年间曾经有四百一十六名无辜的美国公民被定死罪,其中有二十三名未得平反而被真正执刑。其实,只要当权者能够了解他们在审理案件时所犯的错误,每一个误判的案子都可以被平反的。”

“那么你为什么会想来为我工作?”

“我之所以想来为你工作,是因为你是一位最出色的诉讼律师,也是因为我这辈子所有的事都太顺遂了。我并不后悔,只是现在我想要为那些不像我一样幸运的人尽点心力。”

“这个理由的确非常高尚,但你现在所要面对的客户可不仅是一些‘不够幸运’的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与社会脱轨,适应不良,或是精神异常的人;他们欺凌妇女,谋害儿童,和你在比佛利与耶鲁所接触过的人是大大不相同的。”

“这一点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们的工作时间很长?晚上和周未加班可是家常便饭的事。你觉得如何?”

“薛赛尔法官早就警告过我这件事,但我还是执意要来面谈。”

“告诉我,康瓦纳小姐,”雷诺问话的语调比较持平了,“你有没有在天黑之后到过佛罗里达的史塔克,去看看那里的监狱?”

“没有,先生。”崔西完全被这个问题给震慑住了。

“那我猜想,你势必也从来没有在天黑之后去过南加州哥伦比亚的监狱罗?”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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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康瓦纳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褪了色的那鲁运动衫坐在地板上。当她将纸箱里的法律书籍逐一取出上架的时候,她听见了背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一个有着一头深棕色卷发,笑容朗朗的男子正斜倚在她新办公室的门边。崔西的心头突然一凝,很惊讶地感觉到自己居然会马上被眼前的这位男子所吸引。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己的深褐色皮肤能掩饰住脸颊上温润的红晕。

“你一定就是新来的合伙人。我是巴瑞·法兰姆,马修的调査研究员。”

法兰姆有着六尺左右的身髙,肩宽腰狭,身着蓝色工作服和卡其休闲裤。他的衣袖卷至手肘处,露出了毛绒绒的小手臂。崔西赶忙起身,于伸手欢迎笑容可掬的法兰姆之前,先在牛仔裤上拍打着手上的灰尘。

“在整理东西?”法兰姆盯着成堆的纸箱,关切地问。

“哦,没错。”

“需要帮忙吗?”

“谢谢你!不过我的家当不太多。”

“你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

“唔,我在河边有一间不错的公寓。来这里之前,我就住在那里了。”

“那么,你住在沙仑市啰,对不对?”

崔西点点头,“我之前是在最高法院里当书记。”

“跟哪一位法官?”

“爱丽丝·薛赛尔。”

“五年前我曾经担任过拉弗康法官的书记。”

崔西一脸困惑,因为她很确定法兰姆刚才说自己是一位调查员。

法兰姆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你一定在怀疑,我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执业律师,对吗?”

“我……”崔西因为心思被识破而显得有些困窘。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律师们用这种眼光看我了。我不是因为考试没过而被法院刷掉。在我为拉弗康法官做了五年的书记工作之后,马修请我到他这里来当律师。只不过,我比较喜欢当个调查员,所以当他原来的调査员辞职以后,我便主动要求接替这份工作。薪水虽然没有以前多,但我不需要再被成天困在办公桌后面,当然也就不必打领带了。”

“那么,雷诺先生有没有要你负责任何法律方面的工作?”

“在等你到来前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我们的工作负担都很重,但除非不得已,他是不会要我帮忙的。前一位合伙人走得很匆促,让我们有点措手不及。”

“他为什么离开?”

“撑不下去了。马修对人的期望非常髙,他的一些要求往往超过人们所能负荷的。”

“譬如说……?”崔西希望法兰姆能告诉她关于雷诺是如何折磨他手下人员的一些血淋淋的例子,她好有个心理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样说吧!马修处理的案件分布在全国各地,有时候他会期望他的合伙人也可以精通其他州的法律。”

“这听起来不太合理。”

“我就曾经看过他将这种案子在开庭前一个星期派给那些可怜的糊涂虫处理。”

“你在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

“拜托!那太刁难人了!”崔西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忧虑。在最高法院工作的时候虽然压力也很大,但是薛赛尔法官总是不断强调,良好的学养远比工作速度来得重要。崔西真希望这种可怕的差事不要临到她才好。

“你觉得自己胜任得了吗?”法兰姆问道。

“我学得很快,但那得视情况而定。不过,狗急是会跳墙的。如果这里的情况够急迫的话,我想自己应该应付得来吧!”

“那很好。”法兰姆的笑容变得更明朗了,“因为你下个星期一就必须去亚特兰大。”

“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马修也叫我扮黑脸?没有!好吧,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该死的信差。”

“要我去亚特兰大做什么?”崔西一脸的不可思议,“我甚至还没有拆封呢!”

“你得当李维史东这个案子的副手。档案资料在图书室,你最好赶快去拿来看看。还要把你的行李清掉一些,因为那个档案是非常厚的。”

“这是什么样的案子?”

“死刑案。马修很少接手其他类型的案件。这个案子颇为棘手。不过,如果你好好用功一个礼拜,应该可以顺利赶上进度。前面几条街上有一家不错的外带中国餐馆,他们通常会开得很晚。”

“你的意思是,雷诺先生要我在短短五天内,不但要成为乔治亚州的法律专家,还要通盘了解整个案子?”

崔西仍是无法置信的表情,彷佛以为这只是个吓唬新进人员的玩笑罢了。

法兰姆一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看到人家脸上的这种表情,真是让我再兴奋不过了。振作点!我听说亚特兰大八月的景致是相当迷人的——百分一百二十的的阴霾,外加百分之百的湿度。”

语毕,法兰姆又狂笑起来;人都已经消失在崔西的眼帘了,他的笑声依然拖曳着。崔西瘫坐回地板上,傻楞楞地看着那些散乱一地,仍未拆封的纸箱出神。她原本还打算在整顿好办公室后去小跑个几圈,而现在一切都毁了。这样看来,日后她所仅剩的运动,大概就是将这些法律书籍不断地搬上搬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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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愿意抽空跟我见一面。”当艾比吉儿·葛里芬请他进办公室时,马修·雷诺非常有礼地说。这是自从他们三个星期前在法庭交锋过后第一次会面。

“我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艾比一边回话,一边轻弹着手中那份法院对‘弗兰克林与州政府’案子的裁决,“法院买了你的帐。你什么时候派人去弗兰克林太太家搜査啊?”

“我打过电话到加州,与我共事的犯罪学家星期二可以来一趟,而我在波特兰方面的人也会随传随到。”

“那我会先通知弗兰克林太太说你们在星期二会过去。不过,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你,所以到时候那里会有个警察给你们钥匙,让你们开门进去搜査。”

“我要到亚特兰大几个星期去打一场官司,我的调査员巴瑞·法兰姆会和法庭专员一同处理的。”

“我也要离开这里几天。”

“哦?”

“不像亚特兰大那么样富有异国情调,我只是到自己的海边小别墅渡一个礼拜的假。丹尼斯·赫卡会代我料理这边的事,我已经交待好了。”

“我们可以要一组犯罪现场的照片,和一份你们法庭人员所画的现场图解吗?”

“当然可以。”

艾比透过对讲机唤入她的助理,请她去将雷诺所要的资料取来。当她在说话时,雷诺趁机偷瞄了一眼艾比下巴的线条和平滑细致的皮肤。她一身黑色裤装,搭配着浅黄的衬衫,一条窄边的金项链环旋在她细挺的颈子上,项链的中央缀着一颗闪亮亮的钻石,和她所戴的那对钻石耳环款式相合。

艾比转过身,正巧与雷诺的目光乍然交会。他的脸唰的一阵晕红,赶忙将视线移开。

“请稍等几分钟。”艾比若无其事地说:“要不要来杯咖啡?”

“谢谢。”

艾比离开,给了马修一个稍微喘息的机会。他杵立环顾着这整间办公室。他原本期望会看见一些艾比和她老公的照片,但却惊讶地发现,这屋里竟然没有陈放一点点私人的东西。艾比的桌面几乎快被堆叠的警局报告和档案资料所淹没,一面墙上缀满了她的学位证书与各样的奖状,另一面则挂满了镶框的剪报,全都是有关她在法庭上杰出表现的报导,这些都是艾比绝佳的审讯技巧与她坚毅不屈之精神的最好例证。她经手过的案子里,不是死刑,就是被奥勒冈法院处以无期徒刑的重大要犯。艾比吉儿·葛里芬丝毫不会为对手留情面,绝对是全然阻却封杀。

马修注意到墙上的一个空处。原本挂在那里的那张镶框剪报被面朝下地翻盖在档案柜上。马修将它翻过来,读着那则新闻上的标题:爆炸案人犯被定罪。照片里的是查理·狄姆,双手上铐,被三个高大的壮汉警员架出法院大楼。

“我忘了问你要不要加奶精或糖。”艾比又回到办公室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雷诺并没有听见她进门的声音。“纯的就好了。”他的语气微微颤抖着,像是小男孩偷吃饼干被母亲逮个正着似的。艾比伸手将咖啡递给他,然后留意到雷诺的视线所盯住的东西。

“对于狄姆的案子,我觉得很遗憾。”雷诺这么告诉她。

“我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听见马修·雷诺因为死刑犯的咸鱼翻身而如此感叹呢!”

“我看不出来,反对死刑与没能让狄姆这种人乖乖地待在牢里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你也知道那个家伙?”

“他原本要找我替他辩护的,可是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狄姆这个人有一些地方我不太喜欢。你还准备再办他一次吗?”

“我不能。法院已经删掉了狄姆在警局所做的笔录陈辞。没有他的自白书,我们就没有办法拿他怎么样。他现在已经逍遥法外了。”

“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你为什么这样问?”

“狄姆给我的印象是那种很会记仇的人。”

艾比一楞,踌躇犹豫了半晌。她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企图闯进她家的男人。原本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宵小窃賊,但现在被雷诺这么一问,倒又兴起了另一种可能性来。

“狄姆可能正为自己得以大难不死而高兴不已,说不定都已经忘了我的存在。”艾比强挤出一丝微笑地回答。

艾比的助理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她检査过袋子里的文件资料后,随即将它交给了马修。

“我想跟你约个时间。”她说:“在你的调査员检视过那间房子之后,我想知道你下一步会怎么做。记得要跟我保持连系。”

“谢谢你的协助。”雷诺脱口而出的话,像是在签署商业信函似的。“等我们的工作结束后,我会将照片归还的。”

多么特别的一个人啊!当雷诺离开后,葛里芬独自纳闷着,这么严肃、僵凝,而且不苟言笑,绝对不是那种你会想和他一起出去喝杯啤酒的人;而且,在面对她的时候又显得那么笨拙呆滞,动不动就脸红,就像是那些脖子僵直的南太平洋牧师,不知该如何面对裸体的大溪地女子一样。要不是因为对他有些了解,她一定会以为这个男人对她有意思。

艾比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她不在乎雷诺是不是真的对她怀有特别的情愫,她一定要让那个男人在法庭上死得很难看,所以任何可以用来反制攻击的利刃,她都要牢牢地掌握在手上。雷诺也许是一只貌不惊人的怪鸭,但他绝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律师,是她必须费力招架的对手。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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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李维史东是一个金发碧眼,虎臂熊腰,面容俊俏的十八岁大男孩。在今天这个他一生中最关键的日子里,乔伊身穿白衬衫,套着一件海军蓝的运动夹克,灰色裤管上的两道褶线熨烫得锐利如刀锋。此外,他还特别结上惠特里学院的领带。这身装束,与他那天在这所髙级私立学院后面的林子里强暴杀害玛丽·哈汀时所穿的极为类似。

在马修·雷诺位于亚特兰大的合伙律师的办公室外,阳光焦燥炙热地闷烤着桃树街。然而,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是阴霾沉凝的。乔伊仰着身子,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笑脸嘻嘻地盯着雷诺。不知情的旁观者见着他这副德性,一定会以为乔伊正对马修态度轻蔑,对其所言嗤之以鼻。但是,乔伊抖动迅速的右脚却不自觉地泄露了他心中的恐惧。马修很清楚,这抖动不止的脚所传递出来的讯息,正如这个大男孩在过去一年中所反覆询问的问题一样:“我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我到底会不会死?”这个问题,只有雷诺有资格回答。

“我们要上法院了吗?”

“还没有,乔伊,事情还有一些进展。”

“是什么样的进展啊?”男孩焦急地问着。

“昨天晚上,当我到达旅馆时,收到了检査官佛格的留言。”

“他想干什么?”

“他想将你的案子做庭外和解。我们昨天一直在旅馆里会商到半夜。”

马修两眼怔怔地盯着他的当事人,而乔伊则是一脸的懵懂困惑。

“乔伊啊!玛丽·哈汀是个很受欢迎的女孩,她的被害让亚特兰大许多人感到震怒。另一方面,你的双亲在这个社区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所以也有许多人同情他们,甚至还有一些人动用他们的位阶权势,目的只是不希望见到你的父母失去他们唯一的儿子。”

乔伊满心期待地看着雷诺。

“佛格先生已经提出了一项请求,这项请求必须在法官裁定我们的诉求前先被采纳。”

“什么样的请求?”

“以谋杀罪名起诉此案,以换取他不做死刑判决的承诺。”

“然……然后呢?”

“你会被判无期徒刑,至少得坐十年以上的牢。”

“哦,不!我不要这么做;我不想一辈子都蹲在土牢里。”

“这是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我老爸付给你二十五万,你应该设法帮我脱罪的。”

马修颇为不耐地摇摇头,“你老爸请我是要来救你这条小命的,乔伊。就算是天皇老子下凡,也没有人能帮你脱罪的。你杀了玛丽,而且也向瞀察们伏首认罪了,证据确凿,无法翻身,你是不可能脱罪的。我们先前不是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吗?”

“不过,如果我们上法庭的话……”

“你一定会被治罪,而且到最后,可能连你这条小命都要赔上。”

马修拿起一张玛丽·哈汀在迎新舞会上所拍的照片,放在桌上那张她的验尸照片旁。

“这就是在整个审讯过程中,陪审团会一直看见的事实。你想想自己会被判什么罪?”

乔伊的双唇不住打顫。一时间,他那青少年特有的威武气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有十八岁,”他抗辩着,一滴不争气的泪水爬出了眼眶,“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耗在监牢里。”乔伊意志消沉地瘫在椅子上,整张脸深深地埋入双手里。

马修微微地向前倾着身子,一只手轻按在乔伊的肩上,“怎么了,乔伊?”

“我好怕!”男孩哽咽抽泣着。

“我知道,乔伊。我的每一个当事人在落槌定罪时都会感到惧怕,即便是那些平日好勇斗狠惯了的英雄好汉也一样。”

乔伊仰起那张泪水漫横的脸面对着马修。现在的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无助的小婴孩,实在叫人难以想像,当他撂倒玛丽·哈汀,扒光她身上的衣服,挥舞着木棍取她的性命时会是个什么模样。

“我该怎么办,雷诺先生?”

“你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但是你不会在牢里待一辈子,你会被假释的。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当你出狱时,他们都会在那里敞臂欢迎你回家。况且,即使是待在监狱里,你还是能够完成大学的功课,顺利拿到学位的。”

马修继续安慰他,试着高扬语气,企图为乔伊燃起一丝希望。然而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在对他扯谎,监牢将会是乔伊·李维史东的地狱。他或许依旧能活下来,但等他出狱之后,铁定会彻底改头换面,不再是这个畏怯儒弱的男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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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李维史东的罪状诉讼让这个案子突然尘埃落定。在预审裁定的三天里,马修·雷诺和崔西·康瓦纳扎扎实实地在法院里跟着忙碌了三天。当法官接了诉状,落了议槌的刹那,崔西瞥了乔伊的双亲一眼。在弗顿郡的法庭上,那对打扮入时,仪态髙贵的夫妇虽然无法承受这猛然的一击,但却仍极力自我抑制,不让自己溃决。

布莱佛·李维史东,一位杰出的银行家,凜冽冽地坐着,两手缩于双腿间,在警察与法庭旁听者的注视下显得相当局促不安。无意间,崔西看见布莱佛一脸疑虑地直盯着他的儿子。依莱娜·李维史东的身子整个向后仰靠着。这几天下来,她越来越显得苍白脆弱,僬悴不已。当法官宣判的同时,这对夫妇在崔西的眼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散庭后,先是一场乔伊和他父母间涕泪纵横的会面,接下来则是另一场马修与他双亲间耗力费神的晤谈,马修的悲悯之情在当中表露无遗。

当崔西和雷诺在旅馆的餐厅碰面,准备吃他们在亚特兰大最后一顿晚餐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崔西注意到马修每天所点的食物都是一成不变的:牛排、青菜沙拉、烤洋芋,外加一杯冰茶。

今天晚上,崔西实在无法像她的老板一样享受着自己的晚餐,无意识地拨弄着眼前的那盘义大利面,脑袋里不断地重映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一直到雷诺开口问她:“你怎么了?”才猛然回过神来。

崔西移回视线。她彷佛意识到雷诺开口说了些什么,但那句话却从耳际飞掠而过。

“你发呆有好一会儿了,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在困扰你?”他说。

崔西踌躇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服乔伊接受那个协议?”

雷诺正准备用叉子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但是经崔西这么一问,他又把叉子放回盘子上,身子向后倾靠着椅背。

“你认为我不该这么做吗?”

从雷诺回话的语气里探不出丝毫他的想法,崔西突然感到一阵不安。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办了二十几年案子,她自己却连一个案件都还没经手过,加上她才为他工作了一个星期而已,崔西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肆无忌惮地发问。然而,再一次地,雷诺又以非常平和的语气探询她的意见,似乎在向她保证,即便她的观点充满着无知的偏见,他也不会有一点点不悦的。

“我想,佛格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他害怕在跟你对簿公堂的时候,我们所提的裁定案会打压他拥有的那份自白书。”

“你说得没错。”

“我们有可能打蠃这场官司的。”

“但我们也有可能会输。”

“可是法官的态度是偏向我们的。没了那份自白书,我们就可以将矛头整个指向过失杀人的方向。过失杀人罪没有刑罚的底线,乔伊就可以有获判缓刑的资格而随时被保释。”

“死亡同时也是没有刑罚底线的。”

崔西原本打算回话,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雷诺等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我们办理这个案子的目的是什么?”

“打赢官司啊!”崔西不假思索地回答。

雷诺摇摇头,“我们的目的是要救乔伊·李维史东的命,这同时也是办理每个死刑案件的唯一目的。打赢官司只是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之一,但绝对不是你最重要的目的。”

“当我开始执业当律师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努力的目标是要让嫌犯能无罪开释。”雷诺露出了一个些许疲惫的笑容,“很不幸,我一开始就接连赢了三个谋杀罪刑的案子,因此就变得相当趾高气昂,气焰髙涨。而我接手的下一个杀人案是发生在奥勒冈东部的一个小郡,负责办理那个案件的地方检查官艾迪·布雷斯只比我大几岁,而且他从来没有审理过任何谋杀案。当时有个传言说,他之所以转任地方检査官,是因为他不被见容于私人的律师事务所。在我第一次和他对簿公堂时,布雷斯的表现极为笨拙,频频口吃,还耗了大半时间不停地向法官道歉。

“那天晚上,当我们开始准备裁决申请前,布雷斯到我下榻的旅馆找我。就像和佛格一样,我们闲聊了片刻,然后他很坦白地说,要说服陪审团断送一个人的性命实在令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于是,他想要知道我的当事人是不是愿意接受一项协定:他放弃以死刑论罪,而我的当事人则承认谋杀的罪行。可是,这个案子我是稳赢的,加上我的不败记录,所以我理所当然会以为布雷斯就和你所认定的佛格一样,都是因为怕输掉官司而出此下策。因此,我拒绝了。我知道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打败他。”

雷诺低着头俯视着自己的盘子,然后又倏地抬起头看着他的合伙人。

“身为一个律师,最失败的情况就是听见自己的当事人被判了死刑。你是绝对不会想听见法官对你的案子做这种宣判的,崔西。可是,就在我回绝了艾迪·布雷斯的协议后,我第一次听见了法官做这样子的宣判。”

“出了什么问题?”

“只有一件事,布雷斯的表现尽管笨拙,而我的表现虽然杰出,但是陪审团的态度却倾向判处极刑。他们真的很想看到我的当事人死。其实,在审理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可以洞悉到,不管是谁来打这场官司,我的当事人都必死无疑,因为陪审团早就铁了心要这么做了。布雷斯很清楚这一点,他了解那些人的心思,这也正是他急匆匆跑来找我协商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害怕自己会输,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输。”

“可是,乔伊的案子……不太一样,法官可能会……”

“不,崔西!不管我怎么为乔伊辩护都是于事无补的。我晓得你现在绝对不相信,不过以后你自然会明白。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法官会想尽办法将自白书纳入考量,而那些陪审团的成员对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富家纨绔子弟杀害少女的罪行是绝不会存有丝毫的同情怜悯之心的。”

雷诺看了看手表。

“我要去散个步,一会儿就回来。明天早上七点的时候会有小巴士送我们到机场。好好睡一觉,别让这个案子直往心里去。我们做得不错,已经顺利完成了我们所该做的事。因为我们救了当事人一命。”

马修·雷诺走进旅馆的房间,关上门,一个人停立于黑暗中。这个呆板的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罩平整地覆盖着,四角的摺痕笔直俐落,咖啡色的薄荷叶图案清楚地烙印在清洗浆烫过的枕头套上。每晚都如此。

雷诺脱下外套,顺手放在椅背上。室内的空调干透了他一身的汗水,使得衬衫紧紧黏贴在他干瘪瘪的胸膛上。密封的窗外,八月的酷暑正烘烤着整个亚特兰大,城市里的灯火遍地闪烁。这将是雷诺最后一次看它们了,明天一早,他将回到波特兰,远离这里的记者,远离他的当事人,还有这个恼人的案子。

雷诺从窗边转过身,一眼瞧见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亮着留言的红灯。他听了留言,赶忙拨了巴瑞·法兰姆的电话号码,忧心仲仲地听着托给巴瑞调查的那个案子的结果。

“就是我!”法兰姆说。

“快告诉我!”雷诺焦急地问。

“弗兰克林太太用一幅画盖住了墙上的弹孔。这对艾维斯太不利了。搜证的瞀察们从没想到要翻动它,因为他们完全没有美学艺术的品味。杰弗瑞·康特真是走了狗运。”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下去。”

“轻松一点嘛,马修!我们不必再担心这个案子了。我敢打赌,葛里芬一定会读漏了刑事专员的报告。想想看,这张画挂得那么髙,没有人会这么做的,绝对不会有人像弗兰克林太太一样有这种超凡的品味。当我看见犯罪现场的照片时,心里就在纳闷。结果一走进那屋子的客厅时,就发现情况还要更糟呢!

“以杰弗瑞开枪的立场来看,当弗兰克林掏枪的时候,他被撂倒在地上,因此弗兰克林并没有射中他。杰弗瑞长得很高大,所以弗兰克林若要射他的头,枪口一定得瞄高。我们在屋里的家庭相簿中发现了一张命案发生三个月前那堵墙的照片。我移开了墙上的画,发现了一个刚用灰油土,填补过的小孔。用录影机存证后,我挖开了灰油土请专家做鉴定。他非常确定那是弹孔。可是弹头已经不见了,那一定是被弗兰克林太太湮灭掉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刑事专员的报告?”

“这个周末吧!”

“继续追踪调查弗兰克林的背景资料。有必要的话,可以再多添一名人手。”

“为什么?弗兰克林太太湮灭证据的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她补了洞,再用画盖住,这代表着她是在袒护自己的儿子。这项指控葛里芬是无法反驳的。”

“巴瑞,永远不要以为检察官的起诉行动会这么理性。艾比吉儿·葛里芬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对于那个证据,她或许会有不同的着墨。在开庭审理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全面的搜证才行。”

“你说得有理,”巴瑞倦恹恹地说:“我会让泰德·法兰克去负责调査这件事。唔,你亚特兰大的事进行得如何?”

“乔伊接受了那份协定。”

“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对不对?”

“没错。”

“那么,他父母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马修停了一会儿,揉揉眼,“我明天就回去。可是你先别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想休息几天。”

“你还好吗?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呐!”

“我很累,想好好安静几天。”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需要休息的。你的飞机几点到?我去机场接你。”

“三点十分吧!还有,巴瑞,弗兰克林的案子你干得很漂亮,真的很好。”

马修挂了电话,两眼无神,一身骨头像是快散了似的。四下一片漆黑,他瘫软在床上,脑海里盘旋着乔伊·李维史东,波特兰的杰弗瑞·康特,还有在德州杭斯维利郡的阿龙梭·诺奇斯,以及其他那些因为处身于生死边缘而将生命出卖给他的人。对他来说,一个人要扛起这么多重担实在是太累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马修想到了崔西·康瓦纳的活力与冲劲。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一个活力充沛的人物,案子一个接一个地办,从不萌倦意。然而现在,堆叠的案件压得他无法喘息,蚀尽了他一身的精力:他需要逃开眼前的一切,他需要一些别的东西……需要一个人。

马修一个翻身,将整张脸埋入松软的枕头里,感觉着亚麻布的沁凉舒适。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一张他珍藏在书桌右边最下面抽屉中的艾比吉儿·葛里芬的照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照片里,她悠闲地站在自家法式窗棂前面,手插着腰,右膝微屈,眼神飘缈至树林的方向,彷佛在倾听着一些微弱的声音,引领着她的心灵随风而去。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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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气氤氳沁凉。然而,当太阳露脸后,浓浓的雾气马上被蒸散,变得阳光普照,灿烂耀眼起来。艾比兜旋在渡假小屋的周围,用她的Pentax相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猎取镜头,试着拍下这个渡假小屋每一面不同的风貌,因为她想要为这个全世界她最心仪的地方留下一些照片的记录。

拍完照,艾比随着一条窄小崎妪的尘埃小径穿过了树林,来到一处得以眺望太平洋的崖角。她在崖角上也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踩踏着嵌在崖面的木桩阶梯,步向海边。

艾比穿着一件海军蓝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宽松带帽兜的运动棉衫,还有那条已经磨蹭泛白的牛仔裤。她将相机挂在颈项上,脱掉了脚上的胶鞋和短袜。前一夜的风暴翻搅着太平洋,到现在海面仍然扰攘不安。艾比拖曳脚板,趾尖穿埋拨弄着柔细的沙粒,踽踽地触及水线。群鸥盘旋于海面之上,时而俯冲急下,探喙入海,捕掠食物。她架起相机,面朝崖角旁侧,等待着海水冲击崖角溅起浪花,好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美丽画面,然后看着水花飞腾升空,再喷散落下。

艾比拍完了一整卷底片后仍持续驻足于沙滩上。她喜欢这片海洋,喜欢她的渡假小屋,因为这里是她的避难所;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够伴着朝阳醒来,恣意躺在床上读书看报,不必忧心操劳所有工作上的事。肚子饿的时候,只消随意采些野莓,做些姜饼或煎饼糊口。唯一不可缺的是caffe latte,特别是当她在阅读那些平日根本无暇多瞧一眼的言情小说时,她更需要latte帮助她忘却法院里烦琐扰人的起诉案件。然后在剩余的日子里,她依旧可以完全偷懒,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尽情耽溺于怠情悠闲的时光中。

艾比佝偻着肩,强抵着突然刮起的怒风。这海风可是丝毫不留人情面的。一想到即将失去这幢小屋,艾比的心里就一阵打紧,实在难以忍受。但终究她还是要失去它的。这幢渡假小屋归在罗勃名下,他声明得极为清楚,一旦离婚底定之后,她就再也不得使用这间小屋了。因此,他常常藉此对艾比冷嘲热讽。他知道这是她最钟爱的地方。这使得艾比对他的僧恨又多添了一笔。

太阳开始西沉。艾比走着走着,海滩因为高耸深探的崖角而越显狭窄,于是她决定打道回府,一路走,一路与脚下的沉沙搏斗。当她走回木桩阶梯的时候,一阵抑郁随海风袭来。她坐在阶梯的最底层,一边系鞋带一边想着。再买一栋渡假小屋对她来说并非难事,但她怀疑,是否还能再找到一处如同这里一般,如此与她契合的地方。艾比将手放在大腿上,失魂于浪涛的韵律之中。离了婚以后她该怎么办?她并不在意独居,因为以前她也一个人住过,而现在的她也是一个人;况且,一个人住总比和另一个只晓得利用你,欺骗你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多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如此怀念与拉瑞·罗斯的初恋,以及刚与罗勃结婚时种种令人难以割舍的情愫。但是,在了解爱情是这么容易逝去的现实后,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有足够的勇气再为爱情冒一次险。

寒气将她逼回现实,意识到天已暗沉了下来。艾比起身,挺直腰杆,缓步踱着木梯而上,再沿着来时的林间小径信步返回小屋。

突然间,林子深处的一阵窸窣窜动震慑住艾比。希望那只是一头鹿就好了。自从上一回发生了有人企图侵人她家的事之后,艾比就时时提心吊胆,不敢稍稍松弛;特别是当马修·雷诺提及查理·狄姆是个会寻仇的家伙时,她想起了那个窃贼的身形与狄姆倒有几分神似,这个想法紧紧纠缠着她,一颗心也就这么忐忑着定不下来。

艾比在松林的阴影下颤抖地等上一会儿,可是那阵窸窣声依旧是个谜团。她回到小屋,洗了澡,然后做一顿像样的晚餐,在前门的玄关处独自享用着。她小酌了一口卡迪尼甜酒,这酒搭配着她所吃的奶油樽鱼与香料肉饭,有相得益彰的效果。头顶上的深靛色天幕,群星像条钻石河流倾泻其上,闪闪发光,螫得她无法张眼。在城市里,这根本就是个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艾比喜欢煮煮弄弄,而且,每每她在吃掉自己所做的美食后,都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但是今天晚上,只要她想起将要失去这里的一切,她就会陷入无法自拔的感伤中。晚餐后,她浅啜着冷咖啡。可是没多久就觉得两眼沉沉,顺手将剩余的咖啡倒在围篱下的土壤中,转身进屋。

艾比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听见了一些噪音声响,却仍然无法分辨,一颗心蹦跳得厉害。她必须做深呼吸来匀和气息,使自己冷静下来。天际的半边月透着朦胧的微光,可是屋里却仍是一片漆黑。看了看床头上的钟,她大概只浅眠了一个半小时而已。

艾比想辨视清楚那个吵醒她的声音,可是四下除了海浪规律地拍击沙滩的声响外,并没有其他杂音。当她正努力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一场恶梦时,突然间,屋外的阶梯上又出现了辗轧声,刺着她的心又开始蹦跳起来。从上一次侵袭事件后,艾比便随身带着手枪。但是在她伸着手摸黑搜寻手枪时,才猛然想起她的枪随同皮包,一起放在楼下。

艾比疲累得没有更衣就上床睡觉了,所以她还穿着那件海军蓝的t恤与短内裤,被她脱下身的胶鞋、短袜和牛仔裤则散落于床边。于是,她滚下床,急急套上牛仔裤和胶鞋。

卧房窗外有一块平台,艾比旋扭门把,试着赶快将门开启。可是门栓早已被海风蚀坏,把门卡得死紧。艾比又使了点力,深怕她因为猛力拉开门而发出的声响会惊动那名入侵者。门依旧不为所动。

又出现了一阵脚步辗轧声,惊动了艾比。当她再一次猛旋门把,终于将门打开时,那脚步声也渐渐向着她的房间趋近。她将门重重关上,企图喝阻入侵者的脚步;然后一个打转,翻过平台上的矮栏。

正当这个时候,他卧房的门被人用力撬开了。一阵屏息,艾比看见一个男人身形的黑色剪影伫立在她房间的门口,接着她就整个人跌在硬梆梆的地上。

平台上的门被猛力推开,重击在屋外的埔上。艾比吓得赶忙起身,拔腿就跑。

沿着树林与崖角间的小径跑了约莫一里路,可以到达离她最近的一个邻居的住处。这条小径虽然没有围篱,但却蜿蜓曲折,顛簸难行,不过艾比还是铁了心迈步奔去。她希望自己不要被跟踪了才好。

通往林子里的小径约有百码之遥,这路像是被人用脚步硬踩辟出来的。艾比心神茫乱,四顾窜奔。但为了活命,她还是决定把自己隐身于这座树林里,因为在这里有更多的的地方可以躲藏。她转向左侧,使劲在荒野杂草间踏出一条逃命的生路,静静地潜进林子里。

艾比攀缩在一棵树后面,全身紧绷,毛发耸立地听着一个男人摸黑在追逐搜寻她。不一会儿,脚步声踩进小径。艾比牛饮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决定躲进林子深处,在那里一直待到天亮,只希望那个男人赶快放弃。可是,当她渐渐匀过气息时,突然听见在她的右边又蹦出了声响。

―时间,肾上腺素频频冒窜,她迅速将自己隐匿于灌木丛下。可是这下子不管她怎么使劲喘气,一顆心依然七上八下地撞击着胸口,两脚更是不停地顫抖抽筋,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疾奔入林子深处,远离崖边,对于那些被树枝所划破的伤口,撕扯破裂的衬衫,她早就不在乎了。忽然,她一脚踏空,整个人踉跄地摔了一跤。她虽尽力保持身子的平衡,但还是脸朝下地趴跌在地上。灼目的光束在她的身后晃动,冰凉的空气紧迫着她的胸口。她匍匐于地,心里不住祈祷着,祈求黑暗能将她彻底掩藏。几乎同时,她听见了树枝脆裂的声响,像是被人拨开又弹回去似的。

前面已经无路可逃了,而声音又越迫越近。她朝右边瞥眼一瞧,发现了成堆的枯树干。艾比蜷缩潜伏于其后,将身子尽可能压低,貼近地面。她希望这成堆的枯树干能够成为她藏身的屏障。

突然,有一个东西掉在她的脸上,并且开始扭捏蠕动,整排小脚在她的嘴唇和脸颊上攀爬着。是一只虫!不久,又掉下了一只;接着又是一只。艾比惊吓得想大声尖叫,可是她又害怕一张口,小虫会爬进她的嘴里,所以只得将嘴抿紧,透着鼻息,徐徐地喘着气。身体里的每一寸筋骨都已经酸麻不已,真想站起来挺直腰杆,舒展手臂。可是,她知道,如果这么做,一定必死无疑。

林子里一片死寂,那个男人好像停止搜寻了。

艾比伸出一只手拨去脸上的小虫,缓缓轻吐一口气,心跳声砰砰贯耳。她必须令自己赶快冷静下来,这样才能听淸楚四周的声音。

冰凉的地面貼紧着她的脸颊,高耸常绿树的黑色剪影直探入黑夜的天空。才一回神,她忽然发现眼前的两棵大树间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形轮廓,虽是背对着她,但只消一个转身,稍一低头,男人就会发现她的身影。艾比将自己向枯树干靠得更近,心中暗自祈祷着,希望他不要转过身来。然而,那个男人还是慢慢转身了,只要再前进几寸就会看见她了。艾比伸着手在地上摸索,看看能不能找到石头或树枝来充当防身武器。可是,就她伸手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现在,那个男人的脸已经面向着枯树干,他两眼炯炯地直盯着艾比。然后,灯光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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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的电话铃声将杰克·史坦从深沉的睡眠中惊醒,他伸手摸索着电话。当听筒从电话座上掉落,铃声嘎然而止。

“是史坦检察官吗?”

史坦瞥了一眼亮着红色数字的电子闹钟:清晨四点四十七分。

“是谁啊?”

“萨斯·狄莱德。我是桑尼卡郡的警长;两年前,我们曾经在波埃斯的法律执行会议上见过面。”

“哦,是的。”史坦一边回话,一边努力想要拼凑出这个人的形貌,可是脑子里却仍是一片空白。“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谈啊?”

“有一个你认识的人在我们这里,她叫艾比吉儿·葛里芬。”

“她还好吗?”史坦乍醒过来。

“还好,先生。不过,看样子她被吓坏了。”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她说,有人要谋杀她。”

桑尼卡郡位在波特兰市西边约两小时车程的地方,当杰克·史坦将车停妥在一栋木造小屋前的两辆警车旁时已经快七点半了。这木屋的主人是艾比的邻居艾凡琳·威勒斯太太。史坦开门下车。阳光穿透了树木的叶隙,像投下一颗颗晶亮的碎钻似地撒在他的身上,而屋后林子里树叶因风婆娑起舞的沙沙声也低吟在他的耳际。

桑尼卡郡的副警长开门迎接,史坦则向他亮出了识别卡。这木屋不大,厨房与客厅就占据了整个一楼的楼面。艾比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裹着毛毯,啜着咖啡。那个瘦瘦的,六十来岁的艾凡琳·威勒斯太太坐在一旁照料安抚着她。

史坦一进门就被艾比的那副模样吓得惊疑不已:蓬头垢面不说,面颊和眼边到处是血渍和瘀青。史坦同时也注意到她脸上的几处伤痕。

“我的天啊,艾比!你还好吧?”史坦急急问道。

顺着史坦髙扬的语调,艾比也抬起头来。她第一眼并没有马上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他的上司,凝视了一会儿,才奋力鼓起劲儿,强挤出一点疲累的笑容。

“我还好,只是累坏了。谢谢你来看我。”

“别傻了!你以为我在听完警长所说的一切之后,还会让你一个人开车回波特兰吗?”

在艾比回话前,门突然开了,走进一个高大黝黑,蓄着一脸小髭的男人。他穿着戴有桑尼卡郡警局徽章的制服。

“是史坦先生吗?”穿着制服的男人问。

“你就是迪莱德警长?”

“是的,先生。谢谢你愿意来一趟。”

寒暄之后,警长随即将注意力转向艾比。

“你还能够回到小木屋去吗?我的手下已经将那里上上下下清查过了,如果你能陪我们去一趟,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我会很感激你的。”

艾比站起来,身上的毯子顿时滑溜至脚边。她穿着没有垫肩的t恤、牛仔裤和胶鞋,没穿袜子,而且从头到脚尽沾附着棕褐色的泥土。

“亲爱的,你确定自己可以回得去吗?”威勒斯太太关切地问着。

“我很好。谢谢你,威勒斯太太!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当艾比一切准备就绪后便钻进警长的车内,史坦也开车尾随于后,穿过车道,驶向公路。警长的车左转约莫又开了一里路,然后驶进路边一条尘土小径,直开往葛里芬的渡假木屋。艾比与警长相偕入内,同时,一直跟在后面的史坦也登步踏上屋前的台阶。

葛里芬木屋的前门敞开未闭,直驱而入便是一个有着石砌壁炉的大客厅。此外,一楼还有两间卧房,外加一个厨房;至于二楼,则有着另外两间卧室和一个平台。

“法院的人来过了没?”迪莱德警长询问着一位瘦高的代理警员。

他驻守在客厅,手里正端着一杯微温的咖啡。

“几分钟前才走的。”

“在你向我们说明事情的原委之前,”警长问着艾比,“能不能先请你淸点一下屋子里的东西,看看有没有遗失什么?”

艾比很快巡视了一回楼下,然后再领着大伙儿上楼到卧室里去。几个小时前在这里所发生的事如乌云般盘踞未散,像幽魂似地恫吓着她的身体与心灵,令她上楼时举步维艰,倍感辛苦。当她走到卧室门口时,不自主地在那里顿了一顿,彷佛以为那个入侵者还待在里面似的。然后,她重重地吐纳了一口气,大步跨进门。

卧室里的窗棂上烙印着大片树影,惨白的晨光迤逦透进屋里,遍洒在每一个角落。入侵者在这房里所留下的唯一证据便是倒落在橡木匣旁的那盏台灯,其余的一切都安然无恙。虽是如此,这房里的气氛依旧让艾比感到毛发耸立,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她不禁用双臂环抱着微微颤栗的自己。上一次在寓所里碰上窃賊入侵,她虽然也是饱受惊吓,但是那股恐惧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她不住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场意外事件。不过,她现在很确定地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你还好吗,葛里芬太太?”迪莱德警长问道。

“还好!只是觉得很疲倦,还有一点惊魂未定。”

“如果你没有这种感觉,那就太不正常了。”

艾比仔细检查着木匣和桌子的抽屉,小心翼翼掏寻着皮包,再打开壁橱,探入搜查。

“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有东西丢掉。”

“你要不要到外面的平台上坐坐,顺便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警长的语气中充满着关怀之意。

艾比步出房间,坐在平台的椅子上,面迎着舒爽的海风,视线跃过围栏,眺向远方一片宽广无垠的湛蓝。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了吗?”警长问她。

艾比点点头。她从晚餐前在树林里听见怪声的事讲起,然后将整件事的经过娓娓道出,偶尔停顿下来接受史坦与迪莱德警长的询问,把他们所欲得知的细节交待详尽。其实,回忆这段恐怖的历程比起她亲身经验它的时候还要来得骇人,因为她现在终于有时间去想想,如果在当时她没有即时逃脱的话,自己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不过,让艾比感到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陈述时,有好几次必须停下来与极欲夺眶而出的顽强眼泪抵抗一番后,才能哽咽地继续把话说完。

当艾比向警长说到她在门边看见入侵者的身影时,狄莱德警长问她是否可以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长相。

“不行!”艾比摇摇头,“我从平台上掉下去以前,只是匆匆瞟了他一眼。我唯一记得的是,他一身全黑装束,头上套着雪罩或长袜,把脸整个遮住了。不过,那时我的全副精神几乎都集中在地面上,对于那个男人真的只是略瞄了一眼而已。”

“继续说下去。”

“当我纵身跃下脱身以后,看着眼前有一条沿着崖角边的泥巴小径。可是,马上我又听见平台上的门被重重掼上。那个家伙想必是使劲推它。然后我就急匆匆奔入黑暗之中。我一边跑,一边听着轰轰的海水声,看着拍岸溅起的银白浪花,还不住担心自己会跑偏了路,一脚踏空地掉到崖角下面去。

“沿着崖角边大约跑了百来码,我顺着小径的叉路跑进树林。我看见林子里有一条沟,特意绕道而行,希望那个男人会直奔落入那条沟里。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多久,他也跟了进来。我可以很淸楚地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吐纳的气息声。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发现自己右手边也有东西在那里窸窣窜动,于是我开始警觉必须赶紧逃开那里。”

“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只是……”艾比摇摇头,“我只是听见有东西在动,像个幽灵一样,吓死我了!”

“会不会还有第二个人在那里?”

“我也这么猜想。当我听见那个声音时,就马上从小径上跳开,穿越矮树丛,逃离那个地方。我整个人被吓得心惊胆颤,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心情平稳下来,只知道自己必须头也不回地逃命。”

接着,艾比也将她趴藏于树干后的事告诉了史坦和警长,对于那些教人毛发耸立的虫和种种惊惧骇人的景像,仍旧是历历在目。

“有一阵子那个男人都没有作声。”她继续说道:“我真希望他已经走掉了,然而才一转眼,在我面前的两棵大树间却冒出一个身影。我想,他就是我在房门边见着的那个男人。”

“你确定?”警长询问着。

“是不太确定。身形有点像。那个时候实在太暗了,加上房里的那个男人我只是瞥了他一眼而已。”

“继续。”

“我知道,当时如果他一转身或低个头,就可能发现我;我也确定,以他所在的位置,一定可以听见我的喘息声。结果,他真的转身了,我也打颤得厉害,心想这下子是死定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突然乍亮了起来。”

“乍亮?”迪莱德警长狐疑地重覆着她的话。

“那是一道短暂而剌眼的闪光,从树干另一边的方向传来的。”

“你晓得那道光是怎么产生的吗?”警长追问。

“不知道。我躲在树干下面,只看见忽然闪了一道很亮的光。”

“那你有没有趁机认洧楚那个男人?”警长问。

艾比踌躇了一会儿,“两个星期前,有个男的企图闯进我在波特兰的住处,我把他吓走了。,当时我从后门的窗子上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他那一身打扮和昨天晚上闯进这里的那个男人一样,所以我敢肯定他们是同一人。只是,我没有办法指认他,因为这两次他脸上都戴着面罩。不过,从他身上所透露出来的一些线索,让我想起了查理·狄姆。”

一旁的史坦顿时瞪大了眼。“谁是査理·狄姆?”警长也是一惊。

“他是我在一年多前曾经起诉过的一名谋杀犯,原本是被判死刑的,可是他的判决最近却被最髙法院驳回,所以他现在才得以逍遥法外。”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挺熟。但是你为什么会认为他就是狄姆呢?”

“他的身形和体格,我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那就是狄姆,只是直觉罢了。”

“在波特兰发生的那件事,你有报案吗?”警长接着问。

“没有,我觉得没有报案的必要,因为我根本认不出那个人;况且,我也没有遗失任何东西。加上那个家伙戴着手套,所以不可能会留下指纹。当时我只记得那个人的模样有点似曾相识,只是并没有将他和狄姆联想在一起。”

警长点点头说:“好吧!你还是继续把事情的经过说完,然后你就可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下。”

“在那道闪光出现之后,那个男人怔忡了片刻,随即循着光源而去。我听见他撩拨着草丛灌木,渐行渐远,一会儿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了。我决定在原地待久一点,确定他并没有在一旁守株待兔。我没戴表,所以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那里待了多久。只是,那对我而言,真像是一辈子那么久。等到我觉得自己安全了以后,才摸黑走到威勒斯家的木屋,请威勒斯太太帮我报案。”

“那个男人离开后,你还有没有听见其他的怪声?”

“没有。不过很显然,当时还有其他人在那里,那道闪光和声响就是证明。”

“好吧!我猜你现在一定很想彻底梳洗一番。那么,我和史坦先生先下楼去,我们会在客厅里,等你准备好了再一起走。”

“多告诉我一些有关查理·狄姆的事。”当他们两人相偕下楼时,警长边走边说。

“如果真的是狄姆在跟琮她,那她的麻烦可就大了。”史坦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把一个同是贩毒的毒枭折磨致死,然后为了怕消息走漏,还硬生生干掉一位目击证人和他的小女儿。在审理狄姆的案子时我也在场,他不但眼睛丝毫不眨一下,还不时露出邪淫淫的笑容,把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完全不当回事。当陪审团进场宣布死刑的判决时,我还特别瞅了他一眼。我敢打赌,在他听见这样的判决后,心跳绝不会加快一下。”

“那么,他是想把葛里芬也干掉啰?”

“如果他心里真的这么想,他一定会的。査理·狄姆基本上是个无所顾忌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才出来就急着给自己添麻烦。不过,狄姆的思想和行迳是不能以常理判断的。”

这番话让迪莱德警长听得一脸愕然。

“我真的百思不解,史坦先生。没有东西被偷,那可能意味着这是个仓皇的小偷。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他是个小偷,那又为什么要跟踪葛里芬太太到树林里?为什么要伤害她?不对,这样看来,那个人侵者是冲着你的手下来的。”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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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里芬家那幢黄色三层楼的大宅邸坐落在婉蜓曲折的碎石路尽头,在一片占地约五英亩,林木苍郁的土地上,门前的车道被横陈的拒马封锁住了。不一会儿,好奇的邻居团团拢聚在围篱外,对着屋子探头探脑,叨叨絮絮地讨论着。究竟是什么原因引起这桩爆炸案,使得这个波特兰市原本寂静安宁的住宅区变得这般扰攘不安。

尼克·帕兰迪诺缓缓将车子驶近,穿越过重重的人群,在拒马前停了下来。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官偏倚着头,透过驾驶座旁的车窗向里头看。帕兰迪诺有着一张像拳击手般伤疤满满的脸。警官讶异地打量着车里的人,直到这位专办杀人案的探员亮出了他的徽章后,才赶忙地将拒马移开。

当杰克·史坦未饰标志的警车也慢慢驶近车道时,他坐在后座,正一脸愁容地怔望着窗外出神。爆炸案的消息震慑了史坦,令他显得有些失措。在他一步步踏向犯罪现场时,心里还不断自责,悔恨自己为什么在一个星期前当艾比遭受攻击时,没有即时插手做点事。

帕兰迪诺将车子挨在消防车旁停妥,一班消防队员聚在一块儿,凝望着现场束手无策。没有起火,只是辆崭新的朋驰轿车被整个炸得粉碎。当然,车里的人也是必死无疑了。

保罗·多尼洛,爆破处理单位的小组长,一手拦住了正要跨越围篱,进到火药味浓烈的爆炸现场的地方检查官和探长。多尼洛有五尺七寸高,头顶光光,从颈子、肩膀到膝踝都裹着一圈圈肥肉,穿着该单位的黑色工作服,外面罩着tyvex制的抛弃式化学外套,目的是防止血液中毒。

“来,把这个穿上,我再带你们好好的看一看。”多尼洛将手上的tyvex外套又给史坦和帕迪诺。史坦很轻松地就把衣服套上,可是帕兰迪诺却受阻于他那鼓凸的啤酒肚。

“爆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一九是在晚上十点三十五分的时候接获报案的。”当多尼洛领着他们越过警方的围篱时偏着头回答。现场四周架满了灯,屋里的灯火也全被点燃,照得这院子通亮灼目。爆破处理小组的成员正仔细搜查着四下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炸弹碎片。如此一来,他们才能得知这炸弹是由何物所制成。其中的一名警官已经受派为搜证监护人,负责在爆炸现场以外的地区找寻其他证物。

史坦注意到一个男子正对着车库上被炸破的大缺口拍照。这辆体无完肤的朋驰车正好面向着车库的大门停在外面。史坦猜想,爆炸发生时,这辆车可能已经停在车道上,正要倒车出去。他兜着这辆车子打转。阵阵教人恶心的刺鼻味仍然纠结在夜晚冷凝的空气中,久久不散;车上的安全挡风玻璃虽被震得碎裂不堪,但还好端端地架在车前,可是旁侧车门上的玻璃可不然,早就一个个粉碎得不知去向。从车道至屋前的草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歪曲扭捏,破烂不堪的残骸碎片,驾驶座上端的车顶被大剌剌地掀起,彷佛是有股极为强烈的力量从里面往外冲爆似的。多尼洛指着车顶另外两个约一寸宽的洞,他解释道,这是被车体碎片剌穿的;接着他又引着两位男士,探入驾驶座旁的窗户。

“当我们开始检查车子的底部,”多尼洛说:“我们会发现在驾驶座下方的底部有一个非常大的洞,那里正是炸弹的引爆点。注意看看这条安全带。”带子被截成两段,“死者就是这么被硬生生弹炸起来,撞破了车顶,再重重地落在这个马桶座椅上。”

史坦沉沉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提起胆子,朝车里探看。注视谋杀案中受害者的尸首永远不会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特别是当这位受害人可能是你所认识的人时,那种滋味更是教人难以忍受。而这里的这具受害者的尸首暴跌在车前座的右侧,双眼紧闭,恍若沉睡一般,头与躯干仍保持完整,双膝屈跪,不过全身上下依旧是伤痕累累,皮绽肉开。史坦可以清楚地辨识在驾驶座的车顶与挡风玻璃上都沾黏着血渍与肉末,只是死者所流的血并没有史坦预期的多,因为死因是由于严重的内伤所致。史坦抖擞精神,再凝视一眼那张脸,恍然记得它还賦有气息时候的模样。他感到些微头痛,赶紧转身离去。

“保罗,”从车库里传来一阵疾呼,“过来看看这个。”

车库的门现在是全然开启的,里面有一位爆破处理小组的成员蹲在一台靠壁的白色冰箱前。多尼洛屈着身子端瞧,帕兰迪诺与史坦也在一旁凝神注视,四个人的眼睹全落在冰箱门上的一块圆形金属片。

“这是从车库门上的那个洞飞穿进来的吗?”多尼洛问着那位唤他们入车库的成员。

“没错。我们已经测量过弹道了。我真庆幸自己在来这里之前没有多喝啤酒,否则准会被吓得屁滚尿流。”

“彼得森拍过照没?”多尼洛问:“在他还没有拍完照以前,先别动它。”

史坦趋前躬着身子瞧。他注意到上面残留的两小截铜线,和一些无法辩认的金属片。

“这是炸弹顶盖残骸一部分,”多尼洛解释道:“而这个则是常常被用来制作炸弹的灯泡碎片。当炸药一开爆时,这个顶盖会像子弹一样飞射出去,击中预定好的目标物。这玩意儿就是这么贯穿了车库的大门,然后才嵌在冰箱门板上的。”

爆玻小组员领来了现场地形的描绘人员和负责搜证拍照的人员,开始进行采证工作。

“这里可是越来越教人透不过气了。”多尼洛说完话,就示意着与史坦和帕兰迪诺相偕走出车库。

“保罗,”史坦问这位爆破小组的头头,“哈林斯的爆炸案是不是也是你办的?”

“你是说狄姆的那个案子?”史坦点点头。

“你会这么问,我可是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多尼洛说:“当我一眼瞧见那个顶盖残骸,就觉得似曾相识。不过,在搜证调查终结前,我不便多说什么。等我们把所有炸弹碎片都搜齐之后,自然就会一目了然了。可是我敢拿我一年的薪水跟你打赌,这颗炸弹和当年炸死哈林斯与他女儿的那颗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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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前一刻,杰克·史坦尾随着哈维斯·蓝尼来到米多布鲁克区。这是位在波特兰市郊新开发的住宅区,二十余栋小巧迷人的房舍零星罗列于碎石路两旁。这里距离爆炸案现场只有二十分钟车程。史坦将车子停在一幢灰色带车库的一楼透天小屋前的车道上;同时,一辆警车也沿挨着栏杆停了下来。史坦按着门铃,重敲着大门。这房子的屋龄尚浅,看来还有几分新意,刚开发的地区,所以就连栽植的树木都还未成荫。小房子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足以将白天的阳光全部吸纳进屋里。史坦就着落地窗,向屋里黑漆漆的客厅探看,然后转身对那位奉命陪同前来的警员说:

“去后面查一査,看看有没有任何被人闯入的迹象。”

警员离开,绕行到屋子后方。史坦则显得有些忧心仲仲。为什么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没多久,街道尽头出现了两道光束,一辆车正转进屋前的车道,煞车停住。驾驶座的门开启,艾比步下车来。她扎着小马尾,身穿牛仔裤、黑色长袖棉衫,外加一件海军蓝的风衣。

艾比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屋前的这辆警车,而身着制服的警员正巧也从屋子的侧边现身。艾比先瞟了警员一眼,然后直愣愣地盯着史坦出神。

“有什么事吗,杰克?”艾比忧心焦躁地问。

“你上哪儿去了?”史坦刻意回避她的问题。

“漫无目的地乱逛。怎么,出了什么事?”

史坦面色凝重,态度踌躇。艾比则紧攫着他的膀子。

“快告诉我!”她急迫迫地说。

史坦将他的双手稳稳地按在艾比的肩上。“我有一个坏消息。”史坦才开口,一个武装的神情从艾比的脸上闪逝而过。“是罗勃,他死了。”

“怎么死的?”一切仿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被人谋杀。”

“我的天啊!”

“是在车子里被炸死的,艾比,就跟查理·狄姆干掉賴瑞·哈林斯和他女儿的手段一摸一样。”

一时间,艾比觉得双腿瘫软无力。史坦赶忙将她搀扶至门前的阶梯上,让她顺着坐下来。

“我要你仔细听好。”史坦言辞严厉地警告着艾比,“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显示案子是狄姆干的,可是使用的炸弹非常相似。所以,我再也不敢冒险了。今天晚上,这些警员会在这里守着你,然后我明天一早就去为你安排二十四小时的警力保护。”

“但是,为什么是罗勃?”艾比显得无法置信,“是他放狄姆出来的啊!”

“狄姆是个虐待狂,也许他真正的目标是你,只是他想先干掉你身边的人来折磨你。”

艾比一脸茫然,“他先是想闯进我家,然后又在海边企图袭击我,现在又是谋杀罗勃。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些事情就这么一一发生了。”

“你会没事的,艾比,我们会好好保护你,而且尽快逮到杀害罗勃的凶手。不过你还是要特别留意自己的安全,小心谨慎为是。”

艾比沉沉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今天晚上怎么会有胆子一个人出门乱逛。”

“你为什么在外头待得这么晚?”

“我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要跟我见面谈个案子。可是那个男人却一直没有现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点左右吧!”

艾比顿了一下,突然恍悟了为什么史坦要问她电话打来的时间。

“你该不会以为那通电话和爆炸案的发生有关吧?”艾比问道。

但是史坦并没有留心,只是自顾自转身对其中的一名警员说话。

“先把你的车子开走,快一点!然后用无线电通知保罗。他一定还在葛里芬法官家里。告诉他,我需要一组爆破处理小组的人马到这里来一趟,要他马上就派人过来。”

史坦一把拉起艾比,硬是将她拖向他的车子走去。

“你要干什么啊?”艾比问道。她被眼前的这位地方检查官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在爆玻处理小组的人将这里彻底检查过之前,我要先把你带开。因为如果你在九点就出门了,那个在你老公车里安装炸弹的家伙就有足够的时间在你这里也安上一个。”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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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特兰市警局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地下室,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爆破处理小组的办公室,反倒有几分储藏室的模样。未着油漆的混凝土墙灰鸦鸦地包围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地上四处散落的纸箱里装的尽是一些废弃金属、铜线与滚筒碎片之类的垃圾。而这屋里唯一嗅得出不当废物用的东西大概就属挨着门边的那张已经氧化灰黑的青铜桌了,然而那桌上亦堆满杂杳纷乱的琐碎杂物,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它也是一件废弃的家具。

保罗·多尼洛开门让尼克·帕兰迪诺进到他的办公室。帕兰迪诺是在接到多尼洛的电话之后,急急忙忙从刑事组搭电梯,直奔地下室来的。

“怎么样,保罗?”

“给你看个东西。”

多尼洛半靠坐在桌上,示意着要帕兰迪诺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多尼洛用手将桌面上的杂物全扫到一旁,弯下腰从桌脚边的破纸箱里掏出几件东西,横陈排列在桌上。接着,他又在泛黄的画板上勾勒出一个滚筒碎片的剖面图。

“这是让葛里芬法官丧命的滚筒炸弹草图。那个家伙把炸弹安在车子底部。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伎俩。”

多尼洛翻过画板上的一页纸,继续在空白的纸面画上一个长矩形,然后又在两侧各画了一个马蹄形,并且在每一个马蹄形的弯曲处用黑点标出位置。

“这是一块金属板,”多尼洛一边指着长矩形的图一边解说:“这两个则是磁铁。”他继续指着马蹄形的图说:“要安这个炸弹,你只需要在金属板上钻两个洞,再将磁铁用螺丝钉和螺丝帽固走住,最后在滚筒炸弹的外层包上一片带磁性的金属皮就成了。当你要使用这个炸弹时,只消往车底一放,炸弹就会轻而易举地吸附在车子的底盘上了。”

“原来如此。”

多尼洛拿起一块约六寸长,一寸半宽,厚四分之一寸,已经焦黑扭曲的金属板。

“你觉得这是个啥玩意儿?”多尼洛问尼克·帕兰迪诺。

帕兰迪诺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这个物体,又对照着刚才的图,“这就是磁铁所吸附的那块金属板吗?”他猜测地说。

“完全正确。这是我今天早上从搜证室里翻出来的,它就是令哈林斯父女命丧黄泉的那个滚筒炸弹上的一部分。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帕兰迪诺从多尼洛的手中接过那块金属片,凑近检查了一番。

这块金属片很重,长矩形的一端非常平整,像是用机器切割过的,而另一端则有着极为明显的凹凸缺口。

“这两边不一样。”帕兰迪诺说。

“没错。这是从一块长钢板上裁下来的,一边用虎头钳夹住,另一边则是以弓形钢锯裁切而成;这样才能与滚筒的顶端相契合。”

多尼洛手指着凹凸不平的那一边继续说:“注意看这个重叠的凹痕。这是因为那个家伙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切割所造成的。”

接着,多尼洛又拾起一只干净的塑胶袋,里面装着另一块焦黑扭曲的金属片。

“昨天当炸弹爆炸的时候,葛里芬法官正好坐在它的上头,炸弹在他座位的车底爆开,向上直冲。这就是他会丧命的原因。医检人员在验尸时发现了这个东西。你看看这块金属片的右边。”

很明显,这块令葛里芬法官殒命的金属片,与方才那一块在哈林斯爆炸案中寻获的金属片,两者右侧的凹痕极为相似。

“所以,你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干的?”帕兰迪诺问道。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炸弹的组成结构很相似,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设计,因为它有如指纹般独特。”

“这么说来,狄姆很可能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多尼洛没有应声,相反,他又检起一只干净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一些金属屑。帕兰迪诺依旧详细地检查。这是一块没有污渍的金属片,同样地,一边由机器裁切的极为平整,而另一边则是由人工锯得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其实,帕兰迪诺无需多问,心里早已经有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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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利克探员,”当接待员领着崔西·康瓦纳走进沙仑市警局的刑事组时,她向布利克打着招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是薛赛尔法官的书记。”

“喔,我以前是,不过我现在是在波特兰工作,我有了一份新的差事。”

“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才好,因为你那位朋友的案子还没破呢!”

“没有办法,书记的工作只有一年的任期而已。”

“好吧!说真的,你最近如何?”

“我虽然还是常常会想起萝拉,不过一切都还可以。新的工作帮了我不少忙,让我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那不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了,有没有找到任何嫌疑犯?”

“没有。不过我们相信瑞斯提小姐是遭人蓄意谋杀的,因为她的住处被人翻捣得一塌糊涂,可能就是当她在打电话给你留言时,那个按门铃的人干的。只是到现在,我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阵令人屏息的沉寂。过了一会儿,布利克探员才又开口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有的。事实上,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葛里芬法官的事?”

“嗯!”从这位探员的回话语气中,崔西可以感受到她对这件事态度的谨慎斟酌。

“当我听到他被人谋杀的事后,我不禁连想到……你觉得这两件谋杀案会有关联吗?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巧合,对不对?先是葛里芬法官的书记,现在又是法官本人。”

“我一听到葛里芬法官遇害的事,就马上与波特兰的市警局联系。里面的两名办案人员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觉得这两件谋杀案间一定有某种程度上的关系。只是我们都缺乏证据来佐证这个想法。你那里有没有任何可以支持这个论点的资料呢?”

“没有,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这么想过,但我会很乐意协助侦査这个案子的。”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

“好吧!我想就先这样了。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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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尼克·帕兰迪诺解释完他从保罗·多尼洛那儿听来的看法后,杰克·史坦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信步镀向窗边。夏日的奥勒冈恍若梦境一般,在白雪覆顶的山上,依旧有着绵延数里,苍郁繁茂的青翠树林,几页小舟翩然行在威灵麦地河上,风帆上绽放着灿烂绚丽的色彩,似乎所有犯罪与令人绝望沮丧的事都不该发生在这么一个仙境般的地方;然而,无情的真实世界还是不断侵扰着这座天堂。

“狄姆呢?你可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

“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琮了。”

“他在杀掉哈林斯之前也是这个样子。对这两件爆炸案间的相似处,你有什么看法?”

“多尼洛很清楚地解说了狄姆制做炸弹的过程。”

史坦的视线从窗外瞟进,一旁的帕兰迪诺则耐住性子,等着这位地方检察官开口。

“关于那些金属片的事,保罗很肯定吗?”

“我晓得你并不想听到这个,杰克。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多尼洛的看法,就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这两件案子的不谋而合之处。”

“答非所问。该死!”

探员羞赧地低下头来,“保罗愿意发誓说,那些金属片是一样的。”

史坦拾起桌上的剪报,心不在焉地在手中摊弄着,整个人也茫茫然在房里踱步。帕兰迪诺怔怔地看着他,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心灵创痛,再加上与多尼洛会面一谈后,对于史坦现在的心情与思绪,他可以拿捏出十之八九。

“天啊!”史坦终于开口了。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杰克。这真是大荒谬了!我原本也不敢相信。不过,我们也必须好好考量这种可能性。艾比有动机,而且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加上她也知道制造炸弹的方法。保罗说,当他们准备检验狄姆制做炸弹的手续时,她对每一个步骤都还相当熟悉呢!”

“胡说八道!”史坦恼火了。他将手中已经撕碎了的剪报忿忿使劲地扔进废纸篓里,“尼克,你也认识艾比的,你觉得她像是个会杀人的凶手吗?”

“当然不像。而这也正是我必须暂停侦察的原因。我太了解艾比,所以根本不可能保持中立客观。你也一样。所以我们两个都得退出这个案子。”

史坦走回他的书桌,重重地将自己顿在椅子上。

“你说得没错,我算起来也是证人之一。我必须找个特别检察官来办这件案子。狗屎!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你现在最好马上打电话到检察官办公室,赶紧召开个会议。”

史坦的火气更烈了。他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他知道艾比绝不会是杀害她老公的凶手。如果硬要指名道姓地说个人,那就非查理·狄姆莫属了。然而现在,只要他手下的人有一点点涉嫌的可能性,都迫使他必须放弃侦办这个案件,转手交给其他单位来调査起诉。

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史坦先生,”杰克的秘书说:“我晓得你现在并不想被打扰,不过査理·狄姆来了,他想见你。”

“查理,狄姆?”

“在柜台前面等着,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谈。”

“好!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史坦直愣愣地看着尼克·帕兰迪诺。探长脸上的表情似乎和检察官一样惊讶。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局面啊,尼克?”

“别问我,杰克,我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该不会认为他是来自首的吧?”

“你是说査理·狄姆吗?门儿都没有。”史坦穿上外套,整挺领带。

他的办公室离接待处只有几步之遥,当他一脚踏进狭窄的一厅时,一眼就瞧见狄姆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运动画刊》。

“狄姆先生,我是杰克·史坦。”

狄姆从杂志后面探出头来,咧嘴露齿而笑,然后起身,走到区隔接待处与其他办公室之间的矮门边。

“听说你们在找我。”狄姆直言无讳地说。

“没错,我们是在找你。”

“我的人就在这儿啊!”

“你愿不愿意移驾到我的办公室?”

“没问题。”狄姆欣然同意。

史坦领着狄姆与他的秘书擦身而过,走进办公室。

“尼克·帕兰迪诺,你也认识的。”

“当然,是他逮捕我的。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会觉得难过,特别是在这个我们即将开始携手合作的时刻。”

“哦?”史坦有些不解。

“是的。我现在正努力想改过自新,重新作人,所以我想为司法尽点心力。”

“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么神奇的改变啊,査理?”帕兰迪诺半挖苦地问着。

“当你蹲在死牢里的时候,你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思考有关生命方面的事。你也知道的,生命嘛,就是想想它有什么样的意义。我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生命了,因为我已经是个全新的人。”

“那非常好,查理。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大老远跑来告诉我们,你决定改头换面了?”帕兰迪诺问他。

“嘿,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如果我专程跑这一趟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要洗心革面,那岂不是要让你们大失所望。才不呢!我是来帮你们抓犯人的。”

“你已经锁定了特别人选?”史坦问道。

“喔,当然,我会很乐意将某些人送进大牢,好好关上一辈子的。”

“你所指的那些家伙是谁啊?”

“你们觉得拉尤·欧提罗这个人怎么样?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我可清楚得很:我知道他是如何把毒品走私进来,在哪儿销掉,还有为他工作的手下是哪些人。有没有兴趣啊?”

“听起来还好。”

“还好。”狄姆重覆了他所听见的回答,然后咯咯地笑出声来,“史坦先生啊!你的喘息声听起来都糊了,不过你的人倒还是挺镇定的。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真他妈的,如果你能表现得兴致髙昂一点,我就能趁机哄抬販卖这些消息的价钱了。”

“你要怎么开价?”帕兰迪诺问。

狄姆缓缓转身面向着探员,“我真髙兴,你终于开口问了。首先,我需要被保护。拉尤是那种格杀勿论型的家伙。”

“说重点,查理。”帕兰迪诺显得有点不耐。

“当然啰!如果能有一些报酬,我会更高兴的。”

“怎么一点都不令人感到吃惊啊?”

“嘿,如果我是真的想为你们工作,就不能替自己多作打算。钱的事小,我可是在玩命呢!”

“好,我会依你所提供的情报来议价,但是你也得证明自己的消息是正确无误的。”

“这公平。哦,对了,这里有另一个情报可能值得你们再多添点钱。”

“什么事?”杰克·史坦问。

“不是事情,而是人。”

“人?”

狄姆好邪邪地笑得更开。他故作矫情,让气氛凝一凝,然后才压低了嗓门问史坦与帕兰迪诺:“你们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干掉那位最高法院的罗勃·葛里芬法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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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喔!只有工作而没有玩乐,害我们的崔西都变钝啰!”从事务所图书室的门边传来了巴瑞·法兰姆的风凉话。

“会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崔西从她正在阅读的个案资料中仰起头来。她坐在房里中央的一张橡木会议桌前。巴瑞走了过来,挨着她身边坐下来。四下无人,包围他们的只有一个个塞满的奥勒冈州与联邦法律案件,擎天而立的书架。

“你看看,都八点多了。”

崔西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表。

“我敢打赌,你一定连晚饭都还没吃。”

“你赢了。”

“来点泰国菜如何?”

“我不知道……”崔西望着眼前成堆成塔的法律书籍出神。

法兰姆笑了笑,摇摇头说:“他真的开始折磨你了,对不对?”

“没有这么严重,只是……”

“他一定也向你发表过他的这番言论:‘如果你为我工作的话,你就不要想睡得好、吃得饱了’。”

崔西先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接着又羞怯怯地露齿而笑。

“对于每一个新进的合伙人,他都会搬出这番说辞来吓吓他们,而毎个人却也都中了他的计。我自己也是这么傻楞楞地过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就因为马修身体力行着他所说过的话,并不代表你也必须把自己搞得像部工作机器一样。可以等到明天再做的事,何必急着今天就弄完。那天你要是因为营养不良而翘了,你根本连工作的备忘录都甭写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真的?”

“好吧!带我去那家泰国餐厅。不过,要各付各的。”

“没问题。要是还有其他的交易方式,我也不接受。”

屋外,夜晚的空气温郁而不迫人。崔西伸长了脖子仰视着天空,低垂的夜幕上悬着一弯玄月,缀着许多晶晶闪亮的星星。从山麓而下至波特兰市镇,点滴着万家灯火,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

“餐厅是不是走路就能到?我需要做点运动。”

“大概要过七个街区吧!从这里走到那里,对于一个曾经参加过全美大学联赛越野马拉松的人来说,应该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马修都会把他收到的履历交给我过目一下的。”

“哦!那我在六个月前所寄的那份履历,你也看过了吗?”

“没错。”

“那么,在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得到面试的机会?”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法兰姆打趣地说:“从履历上看,你的条件实在很出色。我还特别告诉马修,他是一个歧视女性的蠢蛋。不过,‘魔法师事务所’从来就没有录用过任何女性人员,所以,当他决定用你的时候,还真的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弗毕法官想必使了不少劲,说了不少好话。”

“你为什么称呼雷诺先生为‘魔法师’?”

“大概在三年前吧,马修打蠃了马库斯·赫摩拉再审的那场官司时,当期的时代杂志封面就以‘魔法师’称呼他,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只有魔法师出面才能救得了赫摩拉。可是他自己却恨透了这个称呼。”

“我倒觉得挺浪漫的。”

“不只浪漫,还形容得很贴切。的确有很多人是因为马修的魔法而捡回条命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成功呢?”

“这很简单,马修·雷诺比任何一位与他交锋过的对手都来得聪明。”崔西思忖了片刻。没错,马修·雷诺真的很聪明,可是够聪明的律师还是不少的。如果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她的话,崔西会着墨的重点一定是雷诺对他经手的案子所付诸的时间与心力,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会为了自己的工作如此卖命。

“有什么特别的驱力吗,巴瑞?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如此鞭策自己?”

“你知道有关他父亲的事吗?”

“雷诺先生在与我面谈的时候曾经提过他。看来,他非常爱他的父亲啰!”

“没错。当马修只有八岁的时候,他父亲被囚禁在南加州的哥伦比亚州立监狱里。他因为强暴、谋杀的罪名被判了死刑。”

“我的天啊!”

“可是,两年以后,有人出面自首了。”

“没有特别的原因,马修是不愿提到这件事的。在马修的父亲被捕入狱时,他的母亲整个人精神崩溃,父亲执刑后的一个礼拜,母亲也自杀了。马修一直待在几个寄养家庭里,直到一个远房亲戚愿意收养他为止。至于他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马修几乎只字不提。不过,我想,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崔西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任何貼切的话。巴瑞扔给她的这颗炸弹太巨大了,震慑得她一时无法回神。然而,这同时也回答了她对雷诺为何会如此专注于工作的种种疑虑。

崔西试着想像马修·雷诺在八岁时过的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母亲自杀,父亲因为被误判处死,还有他脸上无法磨灭、损毁面容,常常会成为小孩们促狎取笑的胎记,这种种阴影对一个年仅八岁大的孩子而言,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那时候一定很孤独。”崔西说。

“他到现在还是很孤独的。我可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了。”

巴瑞突然沉寂下来,两人就这么默然不语地走着,因为巴瑞很明显正为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挣扎、困惑;至于崔西,她似乎也能感受到将听见的会是相当重要的事,所以她尽量使自己沉住气息,耐住性子等着。

“马修之所以会成功,还有另一个原因。”巴瑞终于又开口了,“其他的律师都有着法律以外的生活,可是在马修的生活里,除了法律,还是法律。这话我可是一点都不夸张。基本上,除了偶尔下下棋,他好像对工作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我认为,外面的真实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残酷,所以他就将自己隐身于法律的天地之中。至少,在这里,他能够得到安全感。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这和他下的棋很像。法律里的规条罗列,他对每一则法条可是倒背如流,清楚得很。在法庭上,这些法条可以保护他免受伤害。于是,他把自己埋藏在所接手的个案里,满心渴求的只是希望他的个案能够活下来。

“身为律师,这也是他必须做的。对一些他的案主来说,他可是他们唯一的朋友呢!”

说完话,巴瑞低着头,两个人又走在一片死寂中。崔西依旧等待着巴瑞多谈一些有关老板的事;如此一来,她也就能对他有深一层的了解。但是相反,巴瑞却突然开口问:“你还跑步吗?”

“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有没有继续在跑步。”

“这几个周未我都持续在做一个测试,”崔西故意回答得很含混。然而,她发现,要将这个无聊的话题硬转回去实在很难,所以也就顺着说下去,“我很幸运,可以藉此摆脱一星期沉重的工作。”

“你跑多远?”

“七、八里吧!这个长度恰巧足够让我的老心老肺保持正常的活动。”

“你的速度有多快?”

“六分半钟一里。”

“你会介意我偶尔加入陪跑吗?”

这个要求令崔西感到犹豫。她不清楚法兰姆只是纯粹地想陪跑,还是想趁机跟她约会。不过思忖片刻后,她还是决定让他加人。毕竟,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好多了。况且,法兰姆长得还不错。因此,她顺水推舟,接续说道:

“在从前,我都是忙完工作以后才跑步,可是现在我只能在上班以前跑,这意味着我必须在黎明之前跑步,而前提是我必须爬得起来,并且只能在周未。”

“这样好了!”法兰姆说:“我们为什么不在星期天早上九点的时候跑步,跑完以后,顺道去‘PaPahayden’s‘吃个早午餐。”

“听你的!”崔西微笑着回答。她开始好奇,想探探他们俩之间的这条河会流到何处。

第三部 巫师的学徒 第十二章

首席助理检察官恰克·盖迪斯勉为其难地同意,于葬礼过后再与艾比吉儿·葛里芬面谈;因为杰克·史坦特别提醒他,若是在葬礼当天找这位刚刚遭受这许多不幸的寡妇面谈,她的情绪一定会很不稳,不但无法理智地谈话,甚至也不会摆出好脸色的。尤其是“摆不出脸色”这个理由最能动摇盖迪斯的决定,因为他总是以自己无懈可击,完美审理案件的过程而相当感到自豪。

盖迪斯有着一张粗犷帅气的脸庞,就像是那些出现在香烟广告里的模特儿一样,走起路来腰杆儿挺得笔直,彷佛在他的脊骨里架着钢条似的。他这种行路的步态是在军队里担任辩护推事官时所养成的。此外,他自视甚高,眼界与他的姿势一样丝毫不显卑恭。每回当他输掉官司时,他不是归咎于法官的无知,就是指陈泰然行恶的对手在暗中使出卑劣的伎俩,要不就谴责陪审团的愚蠹。不过,话说回来,盖迪斯的确也凭他的真本事赢过不少棘手的案子。他曾经受指派担任司法部门推动“地方检察官援助计划”的负责人,因为他实在堪称这个领域的个中翘楚;加上盖迪斯这个人具有如动物般狡滑的个性,还有看起来公正不阿的无情神态,所以颇能获得陪审团的青睐。

当镇守在艾比家门前的警察一眼认出来者为杰克·史坦的座车时,稍稍松弛了戒心。史坦的车才停妥,盖迪斯就迅速从前座开门钻出,并且马上平整了身上那套轻盈的“毕欧尼”西装外套。当他理至袖口时,他的随从调查员尼尔·克里斯丹森也从后座步下车来。克里斯丹森是家中第三代的执法人员,也是前州政府骑兵警察的成员之一。他在司法部已经待了九年多的时间了,人长得高头大马,与那些从外地徙入的保路工人有几分神似之处,忙得无暇照应自己日渐走样的身材。他的步态蹒跚,却依然举足有力,稳当安步。虽然顶着英气勃发的小平头,不过却因着他那对和善的蓝眼睛与亲切怡人的微笑,大大减抹去他这等身形所具有的迫人煞气。相较于盖迪斯一身笔直如刀的装束,克里斯丹森的衣衫就略显寒酸:上身是褪色的斜纹软呢运动夹克——这对于盛暑节期的气候而言是太过厚重了些——还有一件蓝色牛津布的开领衬衫,没打领带。下身则穿着一条宽松轻薄的黑色长裤。

门开了,艾比一脸倦容地面迎他们。她没有上妆,头发也是马虎的梳理而已,脸上则镶嵌着一对黑黑的大眼圏。办过丧礼聚会后的这间屋子只是约略打扫了一下,满溢烟蒂的烟灰缸、脏盘子,还有客人所喝剩的半杯咖啡随处可见。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史坦关切地询问着。

“我还好。”

艾比一眼瞧见站在史坦身后的两个男人。

“这位是恰克·盖迪斯,他是司法部地方检察官援助计划的负责人。另一个是他的随从调査员尼尔·克里斯丹森。”

“请节哀!葛里芬法官的死实在是一件残酷的悲剧。”盖迪斯一面开口慰问,一面从史坦的身后绕向前来伸出手。

艾比的神情困惑但带着几分警觉,“这是怎么回事啊,杰克?”

“我们可以进去吗?”史坦问。艾比向后侧退了一步,先是愣楞地看着这间零乱不堪的客厅,然后才领着他们走进厨房。那里是唯一比较有干净空间的地方。

“如果你们想喝点什么,我这儿有咖啡。”

“是低咖啡因的吗?”盖迪斯问。

“今天早上没有。”艾比回答。

史坦与克里斯丹森各要了一杯纯咖啡,而盖迪斯则婉拒了招待。

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是一个小平台,平台后面则是一个围着矮篱的后院,姹紫嫣红,繁丽茂盛的花园区隔了茵茵的绿草地与围篱,深紫红的晚櫻、艳黄的剑蓝、粉茶色的玫瑰开得满满一园,与这间抑郁阴霾的厨房真是成了强烈的对比。

“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待每个人都在厨房的小圆桌旁就定位后,艾比开口问着他们。史坦敏捷地瞟了艾比一眼,随后马上又低下头来,直盯着手中的咖啡杯。

“我现在的立场有点尴尬,因为我已经无法接手调査葛里芬法官被谋杀的这个案子。就连波特兰市警局也得靠边站。恰克已经被蒙诺马郡委以特别的重任,现在这个案子是由他接手负责了。”

艾比面带疑色,“你为什么必须退出这件案子的侦办工作?出了什么事吗?”

“做这种决定是很困难的,艾比。可是,你已经成为这宗命案的嫌犯了。”

艾比凝视着史坦。“你们是认真的吗?”她露出了困惑疑惧的微笑。

“我是非常认真的。”史坦回答的语气相当平和。

艾比来来回回地瞅瞄着眼前的三个男人,然后一脸愁容地说:“这简直太无聊了。”

盖迪斯向后挺坐了一下,跷着腿,细细观察着艾比的反应,“我们有证人出面,声称是你教唆他去杀害葛里芬法官的;而且也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他所说的事。”

“荒谬至极!什么证人?什么证据?”艾比气忿地盘问着。

“我现在不便透露。不过,你可以藉着回答一些问题来帮我们理淸这整件事。当然,我也必须先明说,你有权保持缄默,可是你所说的一切将来都会成为开庭审理时的证辞。你也有权请律师代表发言。如果你负担不起律师费,法庭会免费指派一位律师协助你。你明白这些权利吗?”

艾比无法置信地看着恰克·盖迪斯,“你是故意羞辱我啊?”

“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该说的话。”盖迪斯不急不徐地说。

艾比转向史坦,“这是真的吗,杰克?我成了嫌疑犯?”

“恐怕是真的。所以,你应该认真地考虑看看;不要透过律师代言,好好地跟恰克谈一谈。”

盖迪斯怒目瞪了史坦一眼,然后又马上拾回他先前的镇定态度。

“我不需要律师,杰克,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谋杀罗勃。好,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艾比……”史坦想起个头。

“她自己会说的,杰克。”盖迪斯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也许她可以澄清那些疑点。与其这么拐弯抹角下去,倒不如直接了当地把话说清楚。这样我也能早点回沙仑市。”

史坦并不后悔对艾比的预先警告,然而他还是退了身子,因为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归盖迪斯管了。

“葛里芬太太,你何不将自己在葛里芬法官被杀的那天晚上九点到午夜之间的行踪仔细交待清楚?”

“我已经跟杰克解释过了。”

“我知道。不过,尼尔和我希望听你亲口说一说。”

“我正在起诉一件谋杀案,被告的姓名是杰弗瑞·康特,他的代理人是马修·雷诺。”一听见雷诺的名字,盖迪斯为之一凜,身子不自觉微微向前倾。“雷诺的法庭专员最近负责弗兰克林家的重新搜证工作,得到的结果对康特颇为有利。在我丈夫被杀的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左右,我接到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雷诺的法律专员在弗兰克林家伪造证据;他希望我能够马上与他见面一谈,约在克拉克学院的路易斯玫瑰花园。”

“那个玫瑰花园在校园里是一个比较孤立偏僻的地方,对不对?”

“没错,它是位在校园边缘地带的一个池塘后面。”

“杰克跟我提过你最近在海边遭人袭击的事。才没过多久,又有人约你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你难道一点都不会感到害怕吗?”

“我不能错失任何一个可以逮住康特的机会,而且我也做好了武装戒备;我甚至还暗自希望约我见面的家伙就是企图闯进我那渡假小屋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带个支援的人同行?”

“打电话来的那个人交待过我必须单独一个人去,否则他是什么也不会说。我不想把他吓走。不过,反正也没关系,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露脸。”

“有没有人可以证实你所说的话?”

“没有。停车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在管了,所以我到那里时并没有遇见任何人。”

“葛里芬太太,你们的离异是不是经历过很激烈的争吵?”

“我不想谈论我的私生活。”

“我想这会是很难回避得了的话题。”

“我很抱歉!罗勃已经死了,我们之间的任何关系也全都结束了。”

“我虽然很欣赏你这股顽强抵抗的精神,不过,这可是谋杀案件的调查,你自己曾经对嫌犯或证人间过多少次类似的问题?”

“很多次。只是我并不想多谈自己与罗勃的私人关系。”

“好吧!这一点我目前可以接受。那你们之间財务关系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不晓得对不对,离了婚会使你的財务状况受到不小的损失?”

“没错。当我提出离婚申请时就知道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相关的财务立场?”

艾比的眼神从盖迪斯的身上瞟向克里斯丹森。他们两人都是面无表情。接着她又看了杰克·史坦一眼。史坦微微佝偻着身子,他如坐针毡,一副急欲从这里夺门而出的模样。

“盖迪斯先生,我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气氛,以及它的进展方向。所以,我不打算再谈下去了。杰克说得没错,我应该请个律师代为发言的。”

“随便你。”

“那我现在的身分是什么,杰克?”

“身分?”

“我还能继续工作吗?是留职停薪,还是已经被炒鱿鱼了?”

史坦无法直视艾比的双眼。

“我想,你最好休一段长假。就当丧假好了。还是可以支薪的。不过,我会将你手上的案子先派给其他检察官。”

“如果我不愿休假呢?”

史坦抬起头来。他显得相当懊恼,“你还是不能到办公室来,因为你正在接受调査。”

“我懂了。”艾比慢慢吐纳着。

“就我个人来说,这是个我不愿见到的局面。但是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这也正是我必须将案子转给首席检察官处理的原因。对一个司法人员而言,我一定要这么做。”

艾比站了起来,“盖迪斯先生,如果我有所冒犯的话,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很累了。等我和我的代理律师谈过之后,会再与你联络。”

“我了解。”盖迪斯脸露委屈的微笑,“我也一样很不好过,葛里芬太太。只是,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一下。”

“什么?”

盖迪斯伸出手来,克里斯丹森提起一只公事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递给盖迪斯,盖迪斯则将它交给艾比。

“这是法院的搜索票。”

“什么!?”

“我只是遵照摩洛斯哥推事的命令行事。”

艾比转身看着杰克·史坦,“你这个浑蛋!我还一直当你是个朋友,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这么做。”

史坦的脸唰地转为盛怒,“搜索票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啊,艾比!”

“这是真的,葛里芬太太。这件事我并没有预先知会杰克。尼尔,去请外面的那些警察进来。”

克里斯丹森走到门口,向着街尾处挥手。一时间,几辆车子的引擎同时发动。不一会儿,三辆奥勒冈州的警车就在屋前停了下来。

“我希望你先找个地方歇歇,葛里芬太太。”盖迪斯说:“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找你的朋友。我们会搜査你的车,然后你就可以开走了。”

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件件发生,搞得艾比天旋地转,理不清整个头绪。不过,满腔的怒火则硬是把她给挺了起来,她直历历地瞪着盖迪斯。

“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她说:“而且,我还得仔细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

第四部 囚犯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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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里芬太太,”马修·雷诺从接待处的拐角边现身,“你丈夫才过世不久,实在不需这么急着来找我。康特先生的案子可以等一阵子再谈。”

“我到这儿来不是谈康特的案子。我们可以到你的办公室去吗?”

雷诺的脸上闪现一个好奇与关注的神情。他领着艾比走过大厅,进到办公室。

一刚坐定,艾比就急忙开口问道:“你能够跟我说一些有关恰克·盖迪斯的事吗?”

雷诺并没有问艾比为什么她会想要打听这个人的事,只是趁着自己精神抖擞起来的时候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位女子一番。她在颈上一串珍珠的衬托下美丽依旧,只是看起来疲惫不堪。她僵凜凜地坐着,双手交叉于胸前,并且紧绷着一张脸,彷佛只要她稍一移动松手,整个人就会崩垮下来似的。

“恰克·盖迪斯是一个相当聪明而且工作专注的人,就是性子硬了点。只要案子审理的过程与进展如他所料,他的表现就会非常出色,精湛熟练地完成他的工作;但是只要稍有一点点偏差失误,他就会无法忍受。

“大概在四年前吧,拉昆迪的地方检察官要求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派人协助处理一桩复杂棘手的谋杀案件。我是那个案子的被告律师。刚开始,盖迪斯先生曾经谦和地来与我打过照面。可是,当他发现自己的案子快输掉时,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冥顽不灵,喋喋不休,粗鄙不雅。我当时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以为我在法庭上所有的陈辞都是故意冲着他来的。

“两年后,我们在约翰岱又对上了。一开始他还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对每一个细节都不断地提出质疑,甚至有点太过偏执了。结果,我的一番陈辞彻底打压住他所提出的关键证据,所以这个案子也就这么撤了。没多久,我发现他根本没有按照规定,先将证人的证辞通知我。所以在当时我就对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这个人处在压力之下的时候,为了打蠃官司,是会不择手段的。”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啰?”

“没错。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请问一下,”他透过搭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偷瞄了艾比一眼,“你为什么突然对盖迪斯先生如此感兴趣?”

经这么一问,艾比面露无关的神情,缓缓地低下头整理着自己的心绪。当她再度抬起头来时,她的表情严肃,故作镇定状。

“我现在需要一个律师代我出面。”

“是什么样的案子?”

“昨天,盖迪斯到我家来,询问我许多有关罗勃死因的疑点。他们将我列为嫌疑犯。”雷诺惊坐了起来。“他有法院的搜索票,而且还声称有证人指证我涉入这件凶杀案。”

“那个证人是谁?”

“他们不说。盖迪斯简直就把我当作犯人一样对待。”

艾比的心奔窜砰跳得厉害,迫使她必须停下来做个深呼吸,匀匀气息后才能再开口,“我觉得他们早晚会逮……逮捕我的。”

“这是不合理的。你跟杰克·史坦谈过了吗?”

“杰克已经撒手退出这个案子了,盖迪斯是特别被指派来办这件案子的检察官,调査与侦讯都是由他全权负责的。”

“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些相当杰出的律师来协助你。”

“不!我想要请你当我的代理人。”

雷诺两眼茫茫然地注视着艾比。她似乎可以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处在心思与情感的焦灼奋战中。

“我真是受宠若惊,葛里芬太太。可是我实在不明白,在你起诉杰弗瑞·康特的这个时候,我该如何在与你对峙的情况下,还要担任你的代理人?”

“不用担心!我已经被停职了。现在康特的案子已经由丹尼斯·赫卡接手了。”

“杰克·史坦把你给停职了?”

“刚开始我很生气。不,到现在我还是很生气。对这件事我真的觉得狂怒不已。不过杰克也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我是凶杀案的嫌犯,他的手下正被调査,在任何情况下,被停职都是毫无异议可言的。”

“那你为什么挑中我?”马修问道。

艾比的表情严酷,“因为你是最棒的,马修。如果我遭到指控,我一定要找一个最好的代言人。他们若不当真,是不会这么长途跋涉地跑来搜我的房子的……”艾比无奈地播摇头,“除非有绝对足够的犯罪证据,否则盖迪斯是不会轻易采取行动的。”

“你真的有罪吗?”

艾比直凛凛地瞪着马修。“我没有谋杀我的丈夫!”她的语气愤愤而坚定。

马修看着她,然后徐徐地说:“你自己就是一名律师。”

突然间,艾比脸上那股坚定的神情像是雾气被阳光蒸散似的消失殆尽,她肩膀一垂,身子一瘫,整个人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就怕你不肯帮我这个忙。”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律师……事实上,我只是一名检察官罢了。”

“好吧!你现在是个身陷重重困境的人,我会尽一切力量保护你的。”

“谢谢你,马修。你不晓得这对我多么重要。”

“这同时也代表着我们之间关系的改变。首先,我们已经不再是敌对立场的人了,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好好合作。其次,在现在的关系中,我的身分仍旧是一位律师,你却不是;你是我的当事人。这会让你觉得怪怪的,特别是在过去都由你掌控全局,可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由我来打理一切。这点你能接受吗?”

“当然。不过我还是想帮点忙,我要参与自己案子的辩护工作。”

“一定有你的一份。只是,你不能以律师的身分参与。那是没有用的。我相信你看过许多被告自行辩护的例子。涉入太深,你的态度就无法客观了。”

“这我明白,可是……”

“如果我们要一起合作的话,你必须全然信任我才行。你能办得到吗?”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就不习惯去依赖别人。”

“我并不是要求你依赖我,而是要求你信任我。此时此刻开始,你的案子将会是我这间事务所里最重要的一件事。这点你相信吗?”

马修那对发亮的蓝眼睛透着炯炯激昂的目光,令他原本面无表情的那张脸顿时也变得容光焕发起来。上一回当马修在最高法院要求法官公平对待杰弗瑞·康特时,艾比也曾见到他面露相同的神情。忽然,一股平静的心绪淹没了她。

“是的,我相信你。”

“好,那我们正式开始。首先,我必须先向你解释一下律师与当事人之间的关系。”

“这我知道……”艾比才开口,马修就迅速举起手来,阻止她再说下去。

“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会尊重你同样身为律师所具有的才智与能力?”

“我……可以。”

“我不是有意冒犯,而是试着想帮助你。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曾处在这样的一个地位。不过,你现在既然身为我的当事人,又是谋杀案的嫌犯,我就必须清楚地向你交待每一个细节的建言,正如我对待其他当事人一般。所以,我不会因为尊重你在专业方面的能力,而贸然妄做假设,以致犯错。”

“好的。”

“艾比,你所说的每个字我都会严守如机密;而且,我也会护卫你所说的每一件事。你要了解,现在我是全世界唯一会为你保密,并且不会将事情转述给任何调査员知道的人。

“我下面的这番说辞不是故意激怒你。我是一位犯罪辩护律师,许多我所代理过的犯人都曾经对我撒谎。他们说谎的时候我并不会生气,因为我很清楚,当人们处在压力情境下时,他们的言行都会异于常态。所以,如果你有意欺骗我,我虽然不会生气,但是那将会使我把你引至一个较为不利的劣势中。除非你据实以告,我才能做出对你有利的决策。”

艾比整个人在椅子上坐直起来,凝视着马修的双眼,“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的,马修。”她义正辞严地说:“我保证!”

“好,那你现在开始说明,为什么恰克·盖迪斯会讲为是你杀害你老公的?起因与动机是什么?”

“我们分居了。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起因。”艾比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

“你们的分手是很平和理性的吗?”

“不是。”

“是谁先提出要分手的?”

“我!”艾比的语气异常坚定。

“这么说来,葛里芬法官仍然想维持住这段婚姻猡?”

“罗勃想过好日子,”艾比答话时依旧无法掩饰隐藏在她内心深沉的痛苦,“但是单靠法官的薪水根本就不够他挥霍。”

“他自己不是也挺有钱的吗?我一直以为,在他当上法官以前,曾经闯荡了一番不错的律师事业。”

“罗勃人很聪明,也很有魅力。只是,他并不是一位好律师。他太懒散了,懒到常常对他的当事人漠不关心。他老是在批评那些家伙有多蠢,老是在夸耀他对他们的收费有多高。可是没多久,他的当事人就发现了他的种种积弊,纷纷向事务所里其他的合伙人抱怨,因此罗勃也就渐渐失去了他的客户。他曾经有一阵子的确赚了不少钱,可是他花得更凶。就像我方才说的,罗勃真的很耽于物质的享受。他之所以要当法官,主要也是想沾个名。这样一来,他不但会受人巴结,而且可以过得更加自由自在。”

“既然葛里芬法官是如此声名狼藉,政府为什么会委派他担任法官的要职呢?”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绝大多数人所看见的只是坐镇于威灵麦地办公室里的罗勃,在全波特兰市最具声望的律师事务所里发现他的姓名,并且在上流社会的交际中与他相遇,而他在这些地方出现时总是显得容光熠熠。

“然而,他之所以会当上法官也是在人为运作下达成的。政府方面要求事务所推荐一位最有贡献的律师出来担任法官,结果他的事务所便趁机将他踢出去。其实,平心而论,他也不能算是个烂法官。他非常聪明,有一阵子他的表现也很出色。罗勃并不全然像他自己如此汲汲于名利一般的邪恶。”

马修边听边作笔记,接着又问道:“如果离婚底定,谁是获利的一方?”

“罗勃。我的律师说他要两百万的贍养费。”

这个数字令马修着实吃了一惊。他从未料想到艾比竟会是一个这么富有的女人,总以为罗勃才是有钱的一方,因为在艾比担任地方检察官的时候,他也曾经身为一家声誉卓越的律师事务所中的一员,他了解在里面是很有赚头的。

“这笔钱你付得出来吗?”马修问。

“可以。如果可以将他从我的生命中撵走,这笔钱是值得付的。”

“不过,两百万可是一个很好的谋杀动机。”

“他要安身,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个数,但我却可以藉此摆脱他,图点清静的好日子过,即使要花这么多钱,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绝大多数陪审团的成员可能很难相信你会毫不在意这两百万元。”

“这是真的。”

“我并没有说那不是真的,艾比,我们所谈论的是人性,对于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钱,一般人会怎么想。”

艾比思忖了片刻。“你的钱是打哪儿来的?”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意外中丧生,留下一笔可观的保险金。莎拉阿姨将我扶养长大,并且把这笔钱做了很有效的投资。”

“可以谈谈你的阿姨吗?”

“莎拉阿姨一直未婚,我是她唯一的亲人。在我搬去与她同住的前几年,她都是在自己家里做点小生意来维持开销。可是她的生意越做越起劲,当她五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个全国连锁商店,年收益好几百万的公司负责人了。那一年我十七岁,正好刚从髙中毕业,所以我们就花了一年时间一起环游世界。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年。莎拉阿姨在五年后过世,她将自己所有的财产连带帮我投资的钱全都留给我,因此我还算富有。”

“我想,你跟阿姨一定很亲近。”

“我非常爱她,把她当成是我的亲生母亲一样爱她。她扶养我长大,让我自立,而且还劝我,不必害怕孤单一个人过日子。”

艾比顿了一下,缓了缓情绪,然后才又开口说:“我真希望她这个时候也在这里。”

雷诺低头看着桌面,对于艾比突如其来释出她的情感而感到些许困窘。然而,当他再度抬起头时,却仍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你永远不会孤单的,葛里芬太太。我会帮助你,这里所有的人也都一样。我们不但学有专精,而且对于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都非常在行。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们一定会尽一切所能,让你从那个可怕的控诉中顺利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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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坦在蒙诺马郡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里腾出了房间给恰克·盖迪斯当临时办公处。这个房间的视野不错,从屋里探出去正好瞧见五十大道对面人来人往的购物中心。开敞着窗,盖迪斯可以听见这城市所发出的浅浅低吟声,像摇篮曲般哄着他昏昏欲沉的神智,直到他被一个突然蹦跳出来的想法给一棒吓醒。

盖迪斯坐直了起来,使劲攫着手上的卷宗。如果尼尔·克里斯丹森能够找到证据支持他的新论点,那么,这项证据不仅可以一把将艾比吉儿·葛里芬逮进牢里,还能将她封死在里面,永不得见翻身之日。当盖迪斯振笔做完笔记后,他马上去电沙仑市的最高法院找尼尔·克里斯丹森,要他尽快赶到他的办公室一趟。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盖迪斯一再惊叹着自己这种直觉的判断能力。盖迪斯面露洋洋自满的得意笑容——好的检察官是不少,可是像他这般真正称得上“伟大”的律师又有几人呢!

盖迪斯整个人迷眩在沾沾自喜的思潮里,一直到电话铃声乍响,才将他的神智从兴奋中拉了回来。

“盖迪斯!”他朝着话筒吼,对于这通不速之电感到愕怒不已。

“盖迪斯先生,我是马修·雷诺。”

盖迪斯震慑了一下。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家伙,接连两次在法庭的对峙中让他觉得溃败和羞辱。只不过,他绝对不会将这些感触在马修面前坦露丝毫,以免徒长敌人的气焰。

“我能为你效劳什么,马修?”盖迪斯的语气中有着十足亲爱的伪善意味。

“目前没有。我之所以打这通电话给你,是因为知道你正接手办理葛里芬法官的命案。”

“没错。”

“而我也刚刚受艾比吉儿·葛里芬之托,成为她的代理人。我想先向你知会一声。如果你或其他政府方面的人员可以不再去打扰她,我会很感激你们的。如果你们真的需要找她谈谈的话,请先打个电话给我,我会尽力协助你们。我已经寄了一封信给你,信里对这项要求说明得很详尽,请你不要忘了把它放进档案夹里。”

听着雷诺在对他下命令,彷佛是将他当成某位秘书看待似的,盖迪斯简直就要暴跳如雷,恨得牙痒痒。只是,面对着这位艾比的律师是不能用这种方式回话的,他抑住怒火,平顺住气息回答。

“我会照办的,雷诺先生。也谢谢你打电话来。不过我实在搞不懂,葛里芬太太干嘛这么穷紧张。你们也都知道的,当丈夫遇害时,妻子理所当然会被列为嫌犯之一。我很抱歉必须在她丈夫才入土不久就这样激怒她,可是我们对她与其他的嫌疑犯是平等看待的,并没有特别锁定她就是杀人犯。”

“哦,这么说来,你们手头上还有其他嫌疑犯啰?”

“现在,你最好先弄清楚,调査的过程是不公开的。”

“这我明白。”雷诺淬然地说,目的只是想让盖迪斯知道他没有心情同他打哑谜,“不打扰你了。”

“很高兴跟你谈话。”盖迪斯挂电话的时候,尼尔·克理斯丹森正巧走了进来。

“好啊,好啊!”盖迪斯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又咧嘴露齿而笑,“如果我们需要进一步的证据证明艾比吉儿·葛里芬有罪,那我们刚刚就多了一项证据。”

“什么样的证据啊?”

“她找了马修·雷诺当她的律师。”

克理斯丹森面无表情,笑不出来。

“有什么不对吗?”盖迪斯纳闷着。为什么克里斯丹森对他的玩笑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认为我们调查的脚步得缓一缓。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妥。”

盖迪斯蹙着眉,“说具体一点。”

“先是狄姆;其实他是个绝糟的关键证人。现再又加上马修·雷诺;这个家伙是非常难对付的。你可以想见,像雷诺这样一位律师在法庭的交叉辩论中会怎么修理狄姆吗?天啊!他有着绝对的说谎动机,因为是葛里芬将他打进死牢的;而且你也别忘了,当狄姆大剌刺地滑进史坦的办公室前,他可是被列为首要嫌犯的。”

“说得好,尼尔。不过你想想看,狄姆岂是等闲之辈?”

“那当然!不但聪明绝顶,还是个丧心病狂的精神病患。”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用与杀害哈林斯相同的炸弹来干掉葛里芬法官呢?这么做有道理吗?还是,有某个人知道狄姆制做炸弹的方法,并且也知道爆破处理小组的人会很快将葛里芬与狄姆联想在一起,所以刻意仿效来陷害狄姆?”

“这个观点的确可以全然被接受,恰克,只是,我实在不太相信那个家伙。他为什么会无端出现?又为什么会如此不计酬劳地想协助警方玻案?”

“道理很简单,他恨透了将他关进死牢的葛里芬,而报仇正是男人最原始的动机之一。

“更别忘了金属片,还有她提不出不在场证明。而且,关于她所说的,有人约她到玫瑰花园见面的事你也不相信,对不对?要不然,我们也来约个人到那里见见面就知道了。”盖迪斯因着自己的玩笑话而纵声大笑。可是克里斯丹森依旧是面色僵凜,“那么,发生在海边的袭击事件呢?葛里芬说,那个男人可能就是狄姆。”

“如果真有那回事的话,想想昨天你去找迪莱德警长时他所说的话。我们先假设那个袭击事件真的发生过,那么你觉得,当某个女人在一个星期前才险些被强暴或谋杀时,她还敢在深夜的时候独自前往那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去见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吗?所以,葛里芬的说辞有道理吗?不,根本不合情理。尼尔,这个女人满口胡言。不仅我不会买她的帐,陪审团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克里斯丹森的眉头深锁,“你的话是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

盖迪斯显得相当恼怒,“尼尔,葛里芬的涉嫌是无庸置疑的。她铁定有罪,而我也不会让她逍遥法外。我需要一位得力的调査员来盯牢葛里芬的一举一动。如果这份差事让你觉得不快就直说,我可以另请高明。”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很好,因为我非常钦佩你的办事能力。”

盖迪斯将椅子转向一边,眺望着窗外,“你知道吗,尼尔,我不会永远都待在现在这个位置上。”他稍顿了一下,“盖瑞·葛拉汉不准备再竞选下一任首席检察官了。”

“我没听说过这回事。”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也别再传出去了,可以吗?”盖迪斯又将椅子转了回来,面对着克里斯丹森,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向前倾,“如果我想留住这个首席检察官的位子,就必须在这件最高法院法官的命案审理中击败马修·雷诺。这样一来,我就等于领到一张保证票了,尼尔。”

盖迪斯让他的这段陈辞回荡在空气中一会儿,然后才又开口,“到时候,我可是需要有个得力又贴心的人,一个我能够真正信赖的人来当我的左右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恰克,我正听着你说。”

“光是听我说是不够的,尼尔,我需要你那颗坚贞不移的忠心。怎么样,可以给我吗?你愿意全心全意协助我吗?”

“我对你是绝对忠诚的,恰克。”

盖迪斯笑了笑,“非常好,因为我刚刚才琢磨出该如何给这个案子致命的一击。拉把椅子过来,仔细听我说淸楚。”

克里斯丹森坐了下来。盖迪斯倒向椅背,两只手撑在脖子后面。

“我总是相信,如果你要收拾一个犯人,就必须先通盘了解他的犯罪动机。”盖迪斯倨傲地说:“那么,艾比·葛里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我们都晓得,离这场婚她得损失一大笔钱。可是,她有钱得很,这点数目对她来说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我一直在问自己,难道她还有其他动机吗?然后,我联想到葛里芬法官遇害的方式。”盖迪斯摇摇头,“那种杀人的方法是相当激烈的,因此,可以断定的是,谋杀葛里芬法官的那个凶手对他一定有着深仇大恨,想用这种方法彻底歼灭他。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那股恨意滋生的?尼尔,是性、贪念,还有嫉妒心在作祟。这又让我想到了葛里芬夫妇的离异。他们的婚姻为什么会玻裂?这一定跟性脱离不了关系。不是女的背着男的红杏出墙,就是男的背着女的在外面搞婚外情:这是我目前的结论。”

盖迪斯戏剧性地停下话来,克理斯丹森早就习惯了他的老板这种夸张的说话方式,所以没有什么反应。

“萝拉·瑞斯提,尼尔,关键就在于萝拉·瑞斯提。事情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这位探员的兴趣。

“你见过她吗,尼尔?我见过。最高法院的书记人员通常都会在法官办公室的地下楼吃自助餐,我曾经有一次与她和葛里芬法官一同在那里吃午餐。看他们两人在一起时的模样,才激发了我这个想法。

“她是个迷人的女孩,‘非常’迷人,是那种典型的义大利女孩,皮肤白皙,双眸慑人。我想,那个法官一定是看中了她的外表。”盖迪斯又顿了―下,“他们绝对上过床。”

“等等……”尼尔终于开口了。

盖迪斯扬起手阻止他,“听我把话说完。那只是个假设,不过很有道理。艾比·葛里芬也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也许她在床上时就跟她在法庭上一样冷感;因此,我们大胆地假设,法官大人因为在家里受挫,所以才将矛头指向他的书记。而接下来的事你自然可以想见,那两个人当然就燕好起来了。”

“这点我们可无从得知啊?”

“是这样的吗?”盖迪斯自以为是地回问:

“我自己私下做了一点点调查。在我打电话给你之前,我已经先打过电话到最高法院找葛里芬的秘书罗丝·麦坎锡谈了一下。我问她,在萝拉遇害前,她有没有注意到瑞斯提与法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你猜她怎么回答?在萝拉遇害的那一天,她曾经情绪很激动地跑到法官的办公室。麦坎锡太太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谈些什么,但事后当他们走出来时,萝拉眼角的泪水未干,而法官的怒气也未消。”

克里斯丹森听着盖迪斯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臆测之言,不禁也开始觉得——这当中的确事有蹊跷。

“先是葛里芬的书记被杀,接着是葛里芬本人。”盖迪斯的话语未歇,“这可是个天大的巧合啊,尼尔!我想,一定是艾比·葛里芬发现了萝拉·瑞斯提与她的老公有一腿,所以才决定一起干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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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马修·雷诺一挂上恰克·盖迪斯的电话后,他嘱咐了秘书替他留意电话,然后就迳自上楼,窝进他那一方私密的角落里。

美梦终于要成真了。每跨踏一步,他就这么告诉自己一回。有的时候,我们所怀抱的伟大愿望的确是会实现的。

马修走进书房,锁上门。他甚至连棋盘也没瞥上一眼。正午灼烈的阳光迤逦了一整个房间,尘埃在光束中舞跃。

他从书桌的底层抽屉里拿出了那只牛皮纸袋,将艾比吉儿·葛里芬的照片撒在桌面上。这些照片并没有摄入她的实体。可是,真实的她比起照片里还要美丽。多么完美啊!现在,她是他的了。

第四部 囚犯 第十四章

“你今天真是安静得可怕!”当崔西一路闷着头开车,沿着麦克坦希拉佛公路拐进一旁的街道驶向罗勃·葛里芬丧命的那幢房子时,巴瑞·法兰姆终于禁不住好奇地开口问道。崔西的敞蓬车车顶早已掀下,天气爽朗怡人,凉风阵阵拂面,可是崔西的魂却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我认识他,巴瑞,而且我也满喜欢他的。当萝拉遇害时,他还曾经特别安慰过我。”

“然而,真正令你感到困扰的是,你必须去为那个可能是杀害他的女人工作。”

崔西一语不发。

“如果葛里芬太太是无辜的呢?马修很相信他。假使她真是无事,她也必须坐活人监,那简直比死还更痛苦。一个人若是死了,什么感觉也不会有,但苦的是活着的人;终其一生,每分每秒,永无休止都得活在那种无形的心灵桎梏中,忍受着莫须有的罪恶感的煎熬。”

“我们等一下要做什么?”崔西刻意地想改变话題;而巴瑞原本想把话题再转回来,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弃。

“那栋房子警方已经撤销封锁了,马修要我们再仔细地找找,看能不能发现到什么对葛里芬太太有利的线索。”

“难道在爆炸案发生后,警方没有清查过房子吗?”

“当然有。只是他们可能还会漏了些什么没瞧清楚。”

“这听起来好像是在浪费时间。”

巴瑞转头,面向着崔西。

“马修从来就不在乎一个案子浪费掉多少时间。如果我们不再去找点线索的话,还是会有其他差事要做。可是马修总是不断地问:‘如果我们不再去找找,怎么会知道那里是不是还会有其他线索?’曾经有好几次,我也觉得不必要再浪费时间去査了,可是马修还是硬要我去,结果真的有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

崔西将车子转进车道。马修的坐车早已停妥在那栋房子前面了。他倚着一棵老树,坐在地上,屈着的膝盖几乎都快碰触到脸颊,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和窄边领带,在这片茵茵的绿地上显得相当突兀。

崔西把车子停靠在路边。艾比吉儿·葛里芬在这个时候也驾车前来。当葛里芬步出车外时,崔西趁机好好打量着这位他们的新当事人。她身着无袖的蓝色上衣,硝黑色的窄裙,一副相貌堂堂,自信满满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崔西所以为的,她会因为被列为嫌犯而显得仓皇失措。看着这样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将自己打理得极为适切而且掌控全局的女人,崔西实在无法想像,当艾比吉儿·葛里芬遭受胁迫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难道她真的会以谋杀来解决自己所面临的威胁吗?

葛里芬无视于崔西和巴瑞·法兰姆的存在,迳自走向雷诺。

“你等很久了吗,马修?”

“我一直在享受着这份孤寂,”马修一边说,一边笨拙地起身,使劲拍打着沾黏在裤子上的土尘、草屑,“向你介绍我的助理崔西·康瓦纳,她会全程协助办理这件案子。还有,这位是巴瑞·法兰姆,他是我的调査员。”

艾比只是稍梢对他们点头示意,并未趋前握手。

“我们进去吧!”她说。

葛里芬的房子在盛夏的热气中透着浓浓的霉味。自从命案发生,这屋里的门窗就未再开启,紧紧关锁住一屋子令人窒闷难耐的溽暑。崔西觉得一阵反胃作呕,像是缺氧似的。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只有微弱氤氳的光束透帘而入,映出淡淡的惨黄色调。这客厅就像一间幽暗的阴堂。艾比走过窗户边,将窗帘一一拉开,阳光顿时倾泻人屋,照得通亮。崔西静静地伫立在门边,看着艾比在她统辖的领域中兜旋着。这间客厅相当髙挑宏伟,壁炉前横陈着一张白色沙发和几张高背扶手椅,而在壁炉边则有一组已经生满锈斑的生火工具悬吊在一只长黑扭曲的挂勾上。当艾比拉开最后一扇窗帘时,耀眼的阳光映出了橡木餐具架上的一幅油画,是一幅布满棕绿油彩的森林风景画。然后艾比推开了封合的窗户,好让新鲜的空气流灌进来。屋外是一个西班牙式的内院,摆着一张有遮阳伞的圆桌,内院后则是一方宽阔空旷的草地,上面有几株高耸的大树和一个池塘。而这屋子的主人所辖有的领地尽头,就在院子与树林的交接处。

“这样好多了。”艾比缓缓转身,将自己置身于这个房间里。

“葛里芬法官会把他个人的文件资料收在哪里?”马修开口问道。

“在这里。”

艾比走至客厅尽头,开了一扇小门,走进一间密室。其他人尾随其后而入。这房间全是由暗色调的原木装饰,没有窗户,有的尽是一列列顶天的书架,举凡古典文学、流行的言情小说、历史书籍、法律丛书与期刊,应有尽有。硬木地板上铺着波斯地毯,书桌靠墙而立,电脑则霸占了桌面的一角。

艾比拉开了书桌所有的抽屉,但全是空的。“这么看来,警察们好像先一步来过了。”艾比说。“我想也是。”马修环顾了四周一眼,“你们有保险箱吗?就是葛里芬法官藏一些他不愿意为人所知的东西之处,连警察也找不到的地方?”

艾比走近两书架间的一幅肖像画,将它微微向左一挪,墙上显露了一个保险箱。艾比旋扭了密码后,门开了。当艾比伸手进去,马修和巴瑞不约而同地立刻围着她,想一探究竟;崔西则徘徊在桌缘,挺直着颈子也想瞧瞧艾比会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来。

“股票认证单、賦税记录。”艾比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马修。”

就要这个当口,大门突然嘎喳地被人推开。艾比偏着头,巴瑞则机敏地离开密室,一个箭步跳进客厅。

“我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人。”门边传出一位男子的声音,“请你揭示身分。”

“我是巴瑞·法兰姆,马修·雷诺的调査员。我们是艾比吉儿·葛里芬的代理人,这是她的房子,她带我们进来的,我们一伙人都在密室里。”

一会儿之后,巴瑞又走进密室,身后跟着恰克·盖迪斯、尼尔·克里斯丹森,还有两名便衣刑警。

“你好啊,马修。”盖迪斯说。

“午安,盖迪斯先生。”

“请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是葛里芬太太的辩护律师,这里是葛里芬太太的家,我们是受葛里芬太太的邀请才来的。”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到我家来做什么?”艾比质问着。

马修伸手制止了他的当事人,然后跨步挡在艾比和盖迪斯之间。

“我倒也想问问相同的问题?”雷诺说。

盖迪斯看着马修,面露善意的微笑,“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我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钥匙则是医务人员在你先生的提包里发现的,葛里芬太太;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要就葛里芬法官的命案逮捕你。”

雷诺转向艾比,“就这样。”他严肃坚决地说,接着他又转头看着盖迪斯,“我可以先看看你们的拘捕令吗?”

“当然,当然。”盖迪斯佯装着一副盈盈的笑脸。克里斯丹森将拘捕令递给马修,他小心翼翼地念着。崔西对马修这样镇定的神态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我想,等你们为她做完笔录与指纹印鉴后,在传讯前,你们会同意释放她的。”马修念完拘票后开口说道。

“不行的,先生。”盖迪斯回答:“你的当事人被控杀害最髙法院法官,她又极为富有,足以用尽各种方式潜逃出境,所以在法庭提讯前,我们必须先将葛里芬太太关起来。但你还是可以为她申请开保释听证会的。”

“你不会是当真的吧!葛里芬太太可是一位声誉卓著的地方检察官。”

“省省你那些激动的雄辩吧!上一回的案子让你走运蠃了,也许这一次你还会有同样的运气也说不定。”

“这不关我们之间的事,盖迪斯先生。葛里芬太太是个人不是动物,你们实在没有必要藉着关她几天来剥夺她的人格尊严。”

“不要忘了,葛里芬太太被控预谋杀人,”盖迪斯迅速反弹,“她所犯的可是人类最卑劣的罪行——身为检察官还知法犯法。她将要因为谋害亲夫而被起诉,而我也要亲跟见到她自食恶果,被判死刑来偿命。”

艾比一脸惨白,崔西也整个人震慑住了,仿佛觉得脑门上受到重重一击似的,她开始为他们的当事人感到忧心忡忡不已。

雷诺轻蔑地凝视着盖迪斯,“你真是个小人!”他平静异常地吐纳着,“奸诈无比的小人!我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摧毁你的如意算盘,还有你的人。”

盖迪斯恼羞成怒,他倏地转过身,对着其中一名刑警说:“给我押下带走。”

艾比看着雷诺,面容惊惧。

“跟他们走吧!”马修说:“你知道你一定得去的。要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谈这个案子,警察、狱友或灵魂,通通不要。”

“马修,我不要坐牢。”

马修将手搭在艾比肩上。

“你要坚强点,不要让他们看扁你;而且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来。”

拿着手铐的警员面露窘态。他一直在旁边静静候着,等到雷诺让开,他才趋前有礼地请艾比将双手反伸于背后;当他锁上手铐时,还体贴地问着有没有弄痛她。艾比摇摇头。

“走吧!”盖迪斯如军人般僵直地一转身,大步迈出这间密室。崔西随着马修出门,怔怔地看着警员们将艾比押进警车后座。

“你觉得那样羞辱盖迪斯是明智之举吗?”警车才离开,巴瑞就迫不急待地问马修。

“我才不在乎盖迪斯先生呢!”马修说。

“可是盖迪斯是个爱面子的人,经你这么一激,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

雷诺转身面向着法兰姆。在他一向谨慎自持的神态下,崔西依稀可见他脸上有着一股骇人的决心。她发现雷诺是一个能量充沛,火力四射的发光体。这也是她头一回意识到,她的老扳是个多么难缠的人。

“不要再跟我提恰克·盖迪斯了,巴瑞,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如果盖迪斯真的有起诉书在手上,那他一定同时也会有一些我们可用的线索。现在我们必须赶快査出那个神秘的证人,以及他们手中所掌握的种种证据。你们可有得忙了。”

第四部 囚犯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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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中心监狱的四楼为了安全考量而戒备缜密,那些在精神方面有问题以及需要被隔离的犯人,通都被囚禁在这里。

典狱长对艾比是久仰大名了,而且一直很喜欢她。前几天,当她出现在这所监狱时,典狱长还亲自为她划押登记,然后确保她安然被囚进四楼的隔离牢房里。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将一位地方检察官与其他犯人关在一起,肯定会出乱子。

监狱电梯的门开了,迎面显现的是一个狭窄的小厅,昏灰的混凝土建筑,粉刷着棕黄色调的漆彩。四楼的会客室就位于电梯对面,里头有一张小小的木圆桌和两张塑胶椅。当狱卒从重重厚沉的大铁门内领着艾比走进会客室时,马修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艾比的头发梳理平整,但素着一张脸,还带着两个浮肿的黑眼圏。狱卒松开艾比的手铐,她坐了下来,交互搓擦着手腕。当狱卒还待在房里时,她一直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然而狱卒才一离开,她就马上摊开手,向马修显示那一身蓝衣蓝裤的女囚装;接着,脸上闪逝了一抹疲惫无奈的微笑。

“不怎么流行哦?”

“真高兴见到你的幽默感还没有被销磨殆尽。”

“我很淸楚盖迪斯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你认为我真的会被那个浑球吓倒吗?”艾比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继之出现的是相当笃定镇静的神情,“这里的日子很不好挨。我睡不着。太吵了!隔壁房的那个女人整夜哀号不休。”

“一直到昨天晚上,我觉得非常疲倦,强迫着自己躺下时,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件事。我开始想像,如果自己的后半辈子都得在这里消磨,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在那个时候,我突然领悟到为什么隔壁房的女人会整夜哭闹不停的原因。”

艾比回过神,“对不起,我太容易感伤流泪了!我答应自己不会再这个样子的。”

“没关系!这也正是我来探望你的原因,听你说说话,为你抒解一些压力。”

艾比又强挤出一点笑容,“我很感激你这么做。提讯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下午。听证会无法太快举行,因为他们要从外郡延请一位推事官来办这件案子。蒙诺马郡所有的推事官都不适任,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认识你。”

“是谁要来负责这个案子?”

“杰克·包德温,从辩河郡来的。别担心!我见过那个人,他很不错。”

“你可以把我弄出去吗?”艾比强抑着不让自己沮丧绝望的情绪外露。

“我不知道。盖迪斯不肯让步,他不让你保释。你也很清楚,谋杀案并没有自动保释。”

“那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我会为庭讯奋力一搏的。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先派崔西到你的住处拿一些上法庭要用的资料。”

“谢天谢地!我真不敢想像自己怎么去面对死刑的判决,还有那些来自公众的嘲讽。”

马修忍不住笑了起来,“你逃不掉媒体的挑战。我可不希望到时候你看起来就像那个呱呱大哭的弗萝米一样。”

艾比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没多久,她的眼神忽而失焦,茫然无神。

“怎么了?”马修问。

艾比沉沉地喘了一口气,“我怕我会失去所有东西,马修,我的声誉,还有我的事业。”

“你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除非你愿意,否则盖迪斯绝对无法掠夺你的名声。你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不要理会报纸怎么写,民众怎么想;只要你看着镜中的自己时能觉得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艾比大笑,“他们甚至连一面镜子都不肯给我,破玻璃是很容易被拿来当自杀的凶器的。这么一来,狱方是会被起诉的。”

马修也回敬一个笑脸。这真是一段完美无暇的时光,他们彼此分享着恐惧与亲密,显示出她对他的信任。马修真不希望这段会面的时间就此结束。

“我得走了。”马修满腹的不情愿,“我待会儿还约了杰克·史坦见面。”

“那就是你的奋力一搏?”

“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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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了,马修,”杰克一面趋前热络地打着招呼。马修就在这位地方检察官的面前坐了下来。

“谢谢你愿意拨空见了。”

“我还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跟你见这个面。”史坦无意识地自成堆的法律文件资料上拾起一张剪报。

“想必你已经知道盖迪斯所做的一切了,对不对?”

“你认为他这么做对吗?”

史坦显得有些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他将手中剪报打折的一角给摊平。

“艾比是我的朋友,”史坦的语气平坦缓和,“我得避嫌,这就是我为什么将案子上呈给首席检察官的原因。我不能涉入这个案子。”

“你是这个郡的地方检察官,而盖迪斯只是一位专案检察官;照理说,他该是你的手下才对。”

“理论上是没错,不过,我想你也很清楚,我不能插手干扰盖迪斯的工作。”

“盖迪斯用这个案子在向我下战帖,完全是为了一己的尊严着想。你看看他在逮捕艾比后的记者会上所说的话。”

“我们真不应该见面谈这个案子,我必须放手交给他全权处理。”

“我不是来要求你插手管这件案子,只是希望你可以和盖迪斯谈谈有关保释方面的事。你一定也无法置信,在我们开庭审理这个案子前就把艾比关上几个月,对她是公平的作法。我刚刚才去探望过她,她看起来真是糟透了。她虽然试着想抖擞起精神,可是你却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这件事对她的伤害已经造成了。”

“艾比太有钱了,她可以轻易潜逃偷渡到任一个国家。盖迪斯就是害怕她会脱逃。”

“除非她是真的有罪才这么做。你比我还了解她,杰克。你认为艾比会谋杀罗勃·葛里芬吗?”

史坦先是将那张剪报摊平,接着又把它对折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不,我不认为她是有罪的。”

“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让盖迪斯将她关进大牢呢?”

“听着,马修,你和盖迪斯交过手,应该清楚他的为人。我也向他提过这么做的不当之处,可是他却坚持自己是对的,说什么也不肯让步。我还能怎么样?”

“你可以打电话给首席捡察官啊!向盖瑞·葛拉汉报告盖迪斯的所做所为,告诉他那么做是不对的。”

“我不知道……”

“当你在和葛拉汉谈时,告诉他,我已经向你保证过,艾比一定会交出她的护照,而且也愿意接受二十四小时的电眼监视计划。我和执行那个计划的人谈过了,他们会监视艾比的。这样一来,艾比得免牢狱之苦,盖迪斯也可以掌控她的行踪;没有事先知会过他,艾比是不会随意离家一步的。”

史坦轻啮着手中的剪报,思忖着雷诺的提议,然后开口说:“我不晓得盖迪斯会不会同意,可是我会尽可能说服盖瑞命令他这么做。”

“那么,就请你打电话给葛拉汉吧!”

史坦踌躇了一会儿,“如果我打电话给盖瑞,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直说无妨。”

“如果盖迪斯知道我背着他这么做,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所以,我可以为艾比打这通电话,但你也得为盖迪斯留点面子。我希望这个监视计划的提议,你能让他在开放法庭上提出来,而且你也必须公开盛赞他的思虑缜密。”

雷诺的嘴唇微颤了一阵子,接着又重新拾回笑容,然后,冷冷地说:“我个人对盖迪斯先生没有任何成见,我现在一心所想的是,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对我的当事人最有利。”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现在,我要你仔细听好。”史坦放下手中的剪报,面向雷诺前倾着身子,“这样为朋友关说,我可能会违反‘加农司法伦理协定’,所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不会再插手多做什么了,你明白吗?”

“当然。”

史坦站了起来,伸出他的手,“尽力为艾比做所有的事。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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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西沉,负责电子监计划书的技师们终于在艾比家里的电话上挂妥了一只矩形的长匣。艾比也在现场,戴着手镯,手里捻着一小块金属片。位于监控中心的电脑会不定时打电话给她,当电话打来时,她必须亲自接听电话,报上姓名、时间,然后再将手中的金属片插入长匣上的匙孔。监视中心的人员都经过训练,他们可以轻易辨视艾比的声音,而插进那块小金属片则是要确定她的人真的在家里。

艾比的手镯上也装了一个小小的电波传送器,如果她离开那只长匣超过了一百五十尺,监视中心就会接收不到讯号,然后警铃就会跟着大响。

马修陪同技师们走至门边,随即又转身回到客厅。窗子开敞,艾比伫立在内院里,双臂环抱着自己,凝望着天边的夕阳。马修驻足看着她。艾比闭上双眼,向后微倾着头,嗅闻着舒爽又略带凉意的空气。

这幕景像似乎曾经出现在马修的梦境中,他和艾比两人独处于夏未昏沉的迟暮里,草地上爬满了老橡树与长绿木的修长黑影,将原本茵绿的草地渐渐染成阴黑。地平线那一端,火红的太阳在树丛尖上闪闪焕着光茫,余晖反射入泳池中,映出湛蓝的波纹。

艾比意识到马修的出现,张开眼,徐缓地转过身来。马修的心头微微一颤,深怕她会读出他的心思,发现他心灵最底层的秘密。然而艾比只是对他笑了笑。马修慢慢走向她。

“警方的人都走了。”他说。

“可以这样独处,感觉真的很不错。”

“如果你希望我离开的话,我马上就走。”

“不!留下来。我不是在指你。”

马修在艾比的身边停了下来。这真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事,艾比居然就在他的身旁。

“我之所以会买下这栋房子,是因为我深深爱上了它。”艾比若有所思地说:“伹是,当我发现罗勃背叛我以后,我就无法忍受继续和他生活在一起。当我住在米德布鲁克街时,经常会想念这栋小房子。然而,直到今天晚上,我才真正发现它的美。也许,每个人都该花点时间在牢里蹲一蹲。”

马修并没有马上回话,他只盼望这段美好的时光能够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终于,他开口了:“它的确很美。”

两人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艾比转头看着马修。“你饿了吗?”她问道。

“有一点点。”

“监狱里的伙食就跟它所给人的感觉一样。我现在饥肠辘辘,渴望来点真正的食物。你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已经叫巴瑞帮你把冰箱填满了。”

“我晓得。你真是面面俱到啊!”

马修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咧地泛起一片晕红。艾比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脸红?我们还有一段很长的日子要一起过呢!总不能要我如履薄冰般时时提心吊胆地说话,免得动不动就惹得你脸红。”

“我很抱歉。”

“没的事,别往心里去。怎么样,决定留下来吃晚饭了吗?”

“如果你真的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好!不过你得先等我洗个澡。我要把这一身监狱里的霉味好好地洗干净,然后再煎点培根和蛋,很多很多松松软软的蛋,把它们拿来配土司吃。你觉得如何?培根和炒蛋是我个人的偏好。”

“那很好。”

“冰箱上的橱柜里有咖啡,你何不在我上楼时先煮上一壶。”

马修晃荡地漫步走进厨房,恣意地浸淫在这每一分秒中。他徘徊在厨房里,伸手拂掠过墙壁,抚摸着凹凸的镶饰。二楼的某处传来了哗哗的淋浴声,马修凝神倾听,想像着水如瀑布般从莲蓬头喷泄而出,淙淙滑过艾比的身体。他突然感到一阵颤栗;无关乎激情的幻想,无关乎浪漫的情愫,而是被那种与艾比吉儿·葛里芬发生亲密关系的可能性震慑住了。

燃了火,咖啡上炉了。马修坐在厨房的桌子前等待着艾比下楼。

是她开口要求他留下来的。她是不是也曾要求过其他人留下来呢?还是在经历了艰苦的牢狱生活后,她只想随便找个人作陪?他对艾比有特别的意义吗?还是她用来排遣寂寞的对象而已,就像深夜喁喁作声的电视机一样?

水流声嘎然停歇,屋里顿时沉静了下来。这股寂静恍若一种警讯,马修紧张的像个第一天刚上学的小男孩。他起身,在厨房里来回踱步,四处翻捣着抽屉、橱柜、银器和碗盘。当他在餐桌上摆好刀叉碗盘时,侧耳听见艾比就站在门边。马修缓缓转身。她湿涟涟的头发沉甸甸地披在肩上,脸庞淸新而粉红,虽然没有妆彩,但简直就与他在狱中所探视的女人判若两人,没有丝毫绝望与疲惫;全身上下散发着炽热的希望。

电话铃声乍响,两人都为之一凛。艾比看着腕上的手镯,一身的热情顿时烟消云散。电话响了第二声,她慢慢地走过去,沉沉地垂下手臂,彷佛腕上的手镯有着千斤重量似的。

电话铃响了第三声,艾比拾起话简,听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懒洋洋的声音,气息微弱地吐纳着:“艾比吉儿·葛里芬,现在是八点四十五分。”

她放下话筒,取出那块小金属片在电话旁的长匣匙孔中刷了一刷。她讲电话时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但却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当她转过身来时,那张脸又回复到马修在监狱会客室里所见到的一样,怅然而无神。面对着那副悲凉落寞的神情,他也涌上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第四部 囚犯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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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会相信那个秘密证人是谁!”巴瑞·法兰姆将手上有关艾比案子的警方报扔在马修·雷诺的桌上。

“快告诉我!”马修热切企盼地看着法兰姆。

“我应该先让你猜猜看。不过,我想你永远也猜不到。”法兰姆一咕噜地栽进椅子里,“所以呢,我给你预备了三个选项:达斯·范德、山姆之子,还有查理·狄姆。”

马修目瞪口呆,而法兰姆则无法收敛起脸上得意的笑容。

“这可是好消息,不是吗?”他向雷诺问道:“盖迪斯居然会以一个既贩毒又杀害九岁小女孩的神经病所说的话作为他办案的依据。”

马修看起来并不太高兴。“怎么回事啊,老板?”

“你把所有的证据资料都看过了吗?”雷诺指着桌上厚厚一叠警方的报告问着。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资料从地方检察官的办公室里做了一份拷贝给你,根本无暇细读。但我倒是仔细看过了杰克·史坦与狄姆会面的交谈报告,那其中也带有一丝侥幸。如果盖迪斯在史坦做笔录前先见过他,那我想,这份笔录也做不成了。”

“这事绝对另有蹊跷,巴瑞·盖迪斯绝不可能以查理·狄姆这种人的说辞为依据来办案,除非他认为已经罪证确凿了。所以,我要你和崔西彻头彻尾地把这些报告详读一遍。我自己也会这么做的。”

“今天晚上就要看完吗?”他盘算着自己一天的工作计划都应该随着日落而结束的。可是马修并不理会他的问话。

“我要你列一张关于这个案子所有疑问的表,特别是控方证据较弱的部分,还要加注你个人的意见。如果盖迪斯真有足够的信心以查理·狄姆的证辞为办案的依据,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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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比应门时穿着件硝黑色的短裤、海军蓝的t恤,头发向后扎成马尾,手臂与双腿的肤色棕褐而健康,但却带着一脸惺忪的倦容。但是当她一眼瞧见站在门口的人是马修时,整个人顿时透亮精神起来,脸上也焕发出灿烂的笑意。

马修身上还是他的那一百零一件制服,身后的崔西穿着灰色线条的套装,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女企业家。只有法兰姆,随意套上斜纹布衫裤,一副工人模样的打扮。

艾比无视于巴瑞和崔西在场,激动地抓着马修的臂膀。

“快进来坐!”她领着雷诺进到内院,然后端出一大壶冰茶和整钵满满的水果放在矮玻璃桌上,紧挨着桌上成疊的警方报告记录。马修等到崔西与法兰姆相继就座后,才拉上一把椅子坐下,将自己的资料抱在腿上。巴瑞掏出了纸笔,崔西则倾着身子静听。

“你都细读过了?”马修问。

艾比点点头。

“有什么感想没有?”

“这整件事根本就荒谬至极,狄姆所说的那些话没一个字是真的。”

“好吧!那我们就从狄姆的说辞开始。哪些不是真的?”

“全部。他说,我在海边遇袭的那天请他到小木屋会面,并且付钱要他帮我干掉罗勃的事,全都是一派胡言,根本就没那回事。自从在法院审讯他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和他说过一句话了。”“那些炸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艾比神色忧惧,“罗勃是真的买了些炸药,但那是拿来清除院子里的残株木桩用的。”

“如果你没有跟他说,那么狄姆又怎么会知道炸药的事?”巴瑞问道。

“罗勃把炸药放在工具室里。也许,在狄姆预备袭击我之前,曾经先去勘察过小木屋,就在工具室里发现了炸药。”

“在你遇袭的那一天,工具室里还有炸药吗?”马修问:“有没有可能是葛里芬法官在清理木桩时就把它用完了?”

“我不知道。罗勃是跟我提过他淸理木桩的事,但他并没有说炸药用完了没有。”

“那么你在遇到袭击的那一天是否去过工具室?”马修问。

“没有。工具室在木屋后面,我并不常绕到后面去。我要不就在海边,要不就待在前庭和屋子里。”

“自从袭击事件发生后,你还有没有到过海边?”巴瑞问。

“没有。而且,我也不认为罗勃会到那里去。那一阵子他都必须在沙仑市开庭审案。”

“巴瑞,记一下:我们必须到海边木屋走一趟,查査那个工具室。”接着,马修又问艾比:“你能不能想到一个法子来征明狄姆在扯谎?”

“没有办法。他的话虽然打击到我,可是却没什么分量。我的天啊!他真是全世界最烂的人渣。我实在无法想像,竟然会有盖迪斯那种人肯采信他的说辞。”

“但是他真的信了。”马修说:“然而就连杰克·史坦也觉得那足以令他将这个案子转交给首席检察官办公室来处理。为什么,艾比?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对狄姆的话这样深信不疑呢?”

艾比摇摇头,“这些报告我反反覆覆看了又看,就是理不清个所以然来?”

崔西觉得有点儿紧张。她想打岔,脑门儿里有个想法直往上窜。

“对不起,雷诺先生!”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我大概知道我们该上哪儿去取得足以证明查理·狄姆扯谎的证据。当葛里芬太太起诉他的时候,他曾经被判了死刑。那个时候为了促使陪审团做出死刑的判决,想必葛里芬太太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实他是个具有潜在危险性的人物……”

“对呀!”艾比跟雷诺说:“我怎么这么笨。”

马修也灵光一闪,“好主意,崔西。”

艾比打量着崔西,仿佛是头一回正眼瞧她似的。

“是谁在负责处理狄姆的上诉书?”雷诺问着艾比。

“鲍伯·派克。”

“崔西,”雷诺说:“打电话给鲍伯。他手边一定有狄姆案子的复本,这对于狄姆背景的资料而言,可能是块大金矿呢!”

内院里温暖煦和。崔西低头写着与派克连系的备忘笔记。马修浅啜了一口冰茶。当崔西抬起头时,她留意到老板与他的当事人之间的互动。从进门开始,马修的双眼就一刻钟都没有离开过葛里芬,而艾比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身上,即使是当崔西或巴瑞在问话时,艾比也都是冲着马修回答。

“你和葛里芬法官是怎么认识的?”

“那个时候我正在起诉一桩性骚扰案。受害者相当年幼,被告家境富有,所以他们想花上大笔钱与受害者的家人达成庭外和解。罗勃当时是受害者的法定代理人,我们共同研商这件案子。他很理所当然地就约我出去。然而,在罗勃受派为最髙法院的法官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才变得比较正式。”

“那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

“没错。”

“那么,你们的婚姻开始产生裂痕也是在那个时候吗?”

“不!”她未加思索就回答了,整个人在椅子上略显局促,匆匆瞟了崔西一眼,而崔西也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颇让艾比感到为难。她不知道,要是这里没有另外一个女人在场,艾比会不会觉得自在一点。

“刚开始,我们的婚姻还算不错。”艾比接续着未了的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会不会是我太过后知后觉,我也不确定。”

“问题出在哪儿?”

“我猜,你可能会说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是罗勃与他的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一祥。”艾比有些愁苦,“他迷惑我,因为罗勃的谈话总是极为得体。他会挑上一瓶好酒,然后与我讨论着莫内和莫扎特。他的确是个浪漫的情人。”马修又脸红了。“可是,当我发现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浑球时,却已经太迟了。他大言不惭地当着我的面谈他其余的女人,就好像她们全都是他的当事人似的。”

“葛里芬法官在你背后偷腥?”巴瑞问道。

艾比的笑声尖锐刺耳,“你大可以这么说。我虽然不知道她们的名宇,但我敢肯定,他搭上的绝对不止一个女人。”

“你是如何知道他在外面偷腥的?”

“他自己说溜了嘴。有一回,我很偶然地从电话分机里偷听到他与一个女人的谈话,然后我当面与他对质。不用想也猜得到他一定会极力否认一切,但是我就是知道他在说谎。还有一次,一个朋友对我说,她看见罗勃和一个女人走进波特兰市的一家旅馆。当天他应该是在沙仑市出庭的。结果,那一次,他承认自已是和某个女人在一起,只是打死也不肯说出她是谁。他不断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再犯了,而我也明白告诉他,只要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会马上离开他。”

“然后呢?他又犯了?”

“喔!在五月三号,我上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里的女人告诉我,罗勃正和一个女人在‘全景宾馆’幽会。顺着I一5公路南下二十三里,就可以看见那家汽车旅馆,大概就位在沙仑和波特兰的半路上。打电话的女人不愿泄露身分,而我左思右想也猜不出她会是谁。挂了电话之后,我马上驱车而下,希望当场将罗勃逮个正着。可是终究还是晚到了一步,那个女人已经先行离开,而罗勃也整好装了。一顿争吵是免不了的。结果,第二天我就搬了出来。”

“记得查一下‘全景宾馆’。”马修交待巴瑞,“査査他们的住房记录,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女的是谁。”法兰姆低头写着备忘录。

“艾比,”马修接着问:“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杀害葛里芬法官的凶手?”

“査理·狄姆,一定是的。这是他用来报复我把他送进死牢的手段。而且,我也十分确定他就是那个在海边木屋想致我于死地的人。说不定那个想闯进我家的窃賊也是他。”

“跟我们谈谈那个侵扰事件吧。”巴瑞说。

艾比将那天晚上遇到东尼·罗斯搭讪,接着又吓走那名企图人侵者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你当时有没有报案?”法兰姆问道。

“没有。因为我觉得报案只是徒耗时间。他既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也无法指认他。”

“巴瑞,”雷诺说:“我们必须找到狄姆。”

“可是这些档案资料并没有他的住址啊,马修。”

雷诺眉头深锁,“照理说,他们应该把所有要传唤的证人的通讯地址都附在里面的。”

“我知道。可是这里面偏偏就没有。”

雷诺思忖片刻后才又开口说:“别从盖迪斯那里打听,试着去问问尼尔·克里斯丹森。他在蒙诺马郡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工作。”

“知道了。”巴瑞随即又低着头写笔记。

马修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艾比身上。

“如果狄姆不是杀害葛里芬法官的凶手,你想还会有谁可能涉嫌?”

“没有了。除非凶手是女的,那就有可能是他所玩弄过的女人干的。不过,这只是我随便猜猜罢了。如果不是狄姆干的,我就不晓得还有谁会对他下手。”

马修看了看他所做的记录,“看来,我们好像不需要再对这些警方的报告做讨论了。巴瑞,崔西,你们还有其他问题吗?”两个人都摇摇头。

“你先和崔西回办公室。”马修对巴瑞说:“先定个时间,我们好过滤审视一下这些具体的证据;还要打听出狄姆的住处。我和葛里芬太太还有几件事要讨论。”

“没问题,”巴瑞说:“我们自己找得到路回去。”

“谢谢你的招待。”崔西说。艾比回给她一个敷衍的微笑。

“你还要问我什么?”当巴瑞和崔西离开了他们的听力范围时,艾比迫不急待地问。

“不关这个案子的事。这些安全措施有用吗?”

“大概有吧!有个记者出现在林子里,警报器就感应到了,所以在他找到我之前就已经先被监视人员逮着了。”

“那不错。你最近过得如何?”

“还好。可是当我精神不振的时候,就会觉得分外沮丧。如果我觉得沮丧,就会不断提醒自己,这里可要比司法中心的牢房好上千百倍了。”艾比举起手腕用了甩,马修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手镯。“我甚至都已经渐渐习惯这个玩意儿了。”

“你有没有一些朋友可以过来陪陪你?”

“我不是那种会到处交朋友的女人,马修,我总是孤独一人。和我比较亲近,称得上有交情的大概就属其他一些检察官了,像是杰克、丹尼斯·赫卡。可是他们现在全都不便来探望我,因为我现在被起诉了。”

“但是,除了工作伙伴外,你应该还会有其他朋友吧?”

艾比面露冷淡的神情,勉强牵动嘴角一笑,耸了耸肩。

“直到我遇见罗勃以前,工作就是我全部的生活。而现在我只能自食恶果,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艾比,我完全能体会孤独的滋味。我所有的当事人都很淸楚,他们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会二十四小时待命。对他们如此,对你更是如此。”

“我了解,马修。”艾比懒懒地说:“而且,谢谢你的好意。”

“拜托你,不要放弃希望。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觉得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聊聊时,一定要随时打电话给我。”

“我会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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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瑞将他的吉普车转进麦克坦布拉佛公路,直驱波特兰市中心。这条路沿着河边而行,偶尔可以瞥见几叶小舟愉悦地畅游在威灵麦地河上。巴瑞羡慕死这些在周四还有空来驾船的人,眼馋地看着他们。可是崔西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在愤恼什么啊?”巴瑞问。

“你说什么?”

“你在烦恼什么啊?打从我们离开那间房子以后,你就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宇。”

崔西摇摇头。

“别这样嘛!我们可是工作伙伴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的当亊人,”崔西说。

“她怎么啦?”

“我不太相信她。”

“但是马修可信得很。”

“我想你也该注意到了,对不对?”

“当个调査员,我想不用管那么多吧!”巴瑞说。

“我的意思是,这就好像是个互相恭维的聚会。”崔西接着说——“我觉得,当我们待在那屋子里的时候,她甚至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们一眼。”

“这又如何?”

“巴瑞,马修·雷诺是个绝顶聪名的律师,而且也是个好男人,他应该不像是那种会被艾比吉儿·葛里芬这种女人随便抛抛媚眼就黏上的人吧!”

“嘿,不要看贬你的老板啊!”

“我没有。我是很喜欢他的,只是我不想看见艾比吉儿·葛里芬占他的便宜。”

“她要怎么占他的便宜啊?”

“利用她媚惑的吸引力,来说服一个脆弱的男人,嘴巴嘟囔着自己无辜,而事实却不是如此。”

“你真的认为她会这么做?”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

“难道你是根据狄姆那个人渣所说的话来判断?”

“是根据我对葛里芬法官的认识做判断的。婚外情那回事……我不太相信。好吧,如果他真的有跟哪个女人勾搭上,我敢打赌,那也是被她逼的。”

“你为什么认为葛里芬太太会是他们婚姻破裂的罪魁祸首?”

“因为,萝拉对法官非常崇敬。”

“萝拉是……?”

“对不起,是萝拉·瑞斯提,她是葛里芬法官的书记,在我离开法院前才遭人谋害。”

“我想起来了,是你发现尸体的。很抱歉,我一时没记起这个名字。”

“没关系,我也没向你提过。”

“警方查出凶手了没?”

“没有。我偶尔会打通电话给负责这件案子的探员,可是她都跟我说,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回到我们的当事人吧!你刚刚提到萝拉非常尊敬葛里芬法官。再说仔细一点,说不定里面会有什么线索。”

“是真的。如果他的确是个花心大萝卜的话,萝拉一定感觉得到,当然就不可能这么尊敬他了。”

“也许她是被蒙在鼓里。萝拉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见得到他;说不定他在书记面前是一个样,背着她时又是另一个样。”

崔西凝视着窗外半晌,一语不发。他们兜过一个弯道,波特兰市的边界依稀可见,髙耸的钢铁玻璃帷幕建筑一一窜出,而原本葱郁翠绿的林木却渐抛于脑后。

“你说得没错。我想,也许我对葛里芬法官是真的不够了解。我也是只有在工作的时侯才见到他。只是……巴瑞,他的确是个好人。他对萝拉是那么关心,我一时无法将葛里芬太太所形容的那个家伙和我平日所见的葛里芬法官连想在一起。”

“这么听来,我可以做个小结论。你呢,不清楚葛里芬法法官真正的为人,但是你不喜欢艾比吉儿·葛里芬,所以你才会不买我们当事人的帐。崔西,这可不是办事情的方法唷!你对我说的每一件事都无法反驳葛里芬太太所说的话。我们代表艾比吉儿·葛里芬,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尽力量保护她。因此,在我们获得进一步的资料以前,我们都必须为已故的人做最坏的打算,为我们的当事人做最好的设想。如果出现了其他状况,我们再好好地琢磨琢磨。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得接受葛里芬法官是个骗子,是个大浑球的说法,朝着我们眼见的证据去办案。”

第四部 囚犯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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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当雷诺一脚跨进前门时,巴瑞·法兰姆就兴冲冲地对他老板报告,“你想先听那一个?”

“好消息。”雷诺迤逦着步子,与巴瑞边走向办公室边交谈着。

“克里斯丹森已经为我们安排好时间去看那些具体的证据,他会在星期五早上十点的时侯将东西带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厅的会议室。”

“好。那坏消息是什么?”

“盖迪斯已经向包德温推事,要求对狄姆执行证人保护命令。所以,他们不能给我们那个家伙的住址。”

雷诺一脸愕怒,“那太荒谬了!”

“是啊!但盖迪斯就是有法子说服那个推事官下这种不合理的命令。而且,证人的供辞已经被密封,因此我们也无从得知盖迪斯究竟是编了套什么样的说辞说服包德温的。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弄到地址的。”

“不管要费上多少功夫,一定要弄到手。我们必须找狄姆谈谈。他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我很肯定是他在设计艾比的。”

“他干嘛这么做啊?”

“当然是为了报复,因为艾比把他送进了死牢。”

“我知道那是葛里芬太太的说法,但那实在不合常理。他才刚逃过死神的枷锁,犯不着再挺而走险去干掉葛里芬法官。有这个必要吗?”

马修思考了一下。“会不会是有人付钱请狄姆杀掉葛里芬法官后,再嫁祸给艾比?”他问巴瑞。

“当然有可能。但是,为什么啊?”

马修摇着头,“我也不晓得。我们必须把葛里芬法官的背景了解得更透彻一点。”

接着,马修沉静了半晌,而巴瑞则在一旁耐着性子等着他再度开口。

“巴瑞,去査査看狄姆在银行里有没有户头。如果真有人付钱请他干掉葛里芬,那笔钱一定相当可观,他也许会把一部分钱存进银行。”

巴瑞哈哈大笑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像狄姆那种家伙是不会跟银行打交道的,除非他想抢银行。”

雷诺回敬巴瑞一个很有耐心的微笑,“你倒幽了我一默啊!”

“我是说真的。哦!在我忘记以前先跟你讲一声,尼尔·克里斯丹森私下同我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他说盖迪斯打算好好修理你一番。”

“哦?”

“他逮捕葛里芬太太的那天,你先是彻底羞辱了他一顿,接着又想办法把葛里芬太太给弄了出来,盖迪斯对于你将首席检察官也牵扯进来感到极为忿怒,大声挞伐。所以,他言明绝不对我们做任何让步,并且下定决心,要以死刑起诉这件案子。此外,还要尽可能在办案的每一个过程中伺机打压我们。”

“就这样?”雷诺微微地牵动嘴角一笑,彷佛正沉浸于这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笑话里,“好吧,回去工作了。”

雷诺猛一转身,迈步离开。当法兰姆也打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到在狄姆因为哈林斯父女的谋杀案被逮捕时,曾经想请雷诺当他的代理人。巴瑞很肯定,在马修决定回绝为狄姆辩护之前,他们至少交谈过两、三次;所以他猜想,说不定在档案资料里可以找到狄姆或他的同伙人的住址电话。抓住这个想法,巴瑞迅速朝这房子的后头走去。那儿有个歪歪倒倒的梯子通到湿褥的地下室,是他们储放旧档案资料的地方。

崔西的办公室就在通往地下室的门附近,她正伏案桌前,勤勉地做着她的工作。

“嗨!”巴瑞向她打着招呼。

崔西一动也不动,她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电脑上的那些文字里。

“回回神啊,崔西!”这下子她转头了。

“在看葛里芬的案子?”巴瑞指着电脑萤幕说。

“不!这是德州的那个案子,案情摘要的一部分。最髙法院刚刚批下了一点意见,里面有几句话还满好用的,所以马修增派了我一些任务,要我整理这份辩论辞。”

“你打算整个周未都耗在这里工作?”

“我星期六大概都会待在这里。至于星期天嘛,目前没有任何计划。”

“我想在星期天的时候到葛里芬的渡假木屋去拍些照片。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到海边走走?”

“我不知道。照道理我应该在城里侍命,免得马修找不到我。”

“马修一天没有你又死不了。来嘛!离那间木屋不远有一个景色非常漂亮的地方,我带你去瞧一瞧。”

巴瑞伸出手来在眼前打了个框,像是电影导演在测量场景似的。

“想像一下,我们可以漫步于葱郁的林木中,徜徉在茵翠的草原上,草原像个画家的调色盘,缀满了缤纷多彩,迎风搔首弄姿的野花,多美啊!然后走累了,我们便坐在悬峭的崖角上,眺望着湛蓝莹莹,波涛起浮的海洋。”

崔西被逗笑了,“然后呢?”

“我们可以来个野餐。我有一瓶棒透了的Merlot香槟,刻意存起来,留着特别场合才要开的。你觉得如何?”

崔西瞥了一眼桌上成堆的文件,接着很快掐指盘算了一下。

“好吧!不过我得想个理由唬过咱们的老板。”

“跟他说,你要协助我一起做调査就好了。”巴瑞说完话,就一溜烟消失了。

崔西愣愣地出神,脸上洋溢着笑容。他真是个迷人的家伙。他们一起跑过几次步,每一次都让人觉得很有趣。截至目前为止,他的表现一直都像个风趣完美的绅士。可是崔西决定,在他还没有进一步明确表示前,自己绝不会多投放感情的,免得落个无法自拔的境地。说不定,这场浪漫的野餐会是个不错的开始。

然而,不管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崔西知道自己一定会陶醉于那些怡人的海边景致的。新鲜舒爽的空气、煦煦的暖阳,打从她开始担任马修的助理以后,这些东西似乎已经渐渐弃她而去了。她并不是在抱怨,因为早在接下这份工作之初,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有心里准备了:况且,能为马修·雷诺工作一直是她的心愿。不过,无论如何,这趟海边之行的确可以让她暂时逃开一整个星期以来被法律书籍围困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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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狄姆的档案里登记了两个地址。第一个住址是狄姆因哈林斯命案被捕时所住的公寓,从那之后,狄姆就再也没回去过那个地方;他不是待在牢里,就是在死型台上受审,一直到他的案子被饬回为止。那间公寓现在已经转租给别人了,因为房东根本就不知道狄姆的下落。

第二个住址则位在波特兰北边的郊区。巴瑞·法兰姆透过驾驶座旁的窗户,就着渐暗的光线,隐约辨识着街道边一栋低矮平房的门牌,锁链般的篱笆包围四周,灰白的漆色早已斑驳脱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像是巳经荒废了好几星期。大门上的金属门号也掉了一个数字,只剩下其余的三个门牌号码。

巴瑞推开院子的大门,踩踏着岩板小径入内。屋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热门音乐,漫天嘎响的电吉他,紊乱无节拍的击鼓,夹杂着声嘶力竭的人声吼叫。巴瑞马上就听出来是“詹姆珍珠乐团”造的孽。他按了两次电铃,接着又猛敲了几下门。屋里的杂音稍减。巴瑞随即又敲了一次门。

“敲什么敲啊,就来了!”屋里的女人气乎乎地朝外头叫嚷着。

客厅的窗帘咧地拉开。巴瑞向后退了一步,凜凜神,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面无惧色。一会儿之后,前门开了,一个身裁苗条,光着脚板,穿着拦腰式比基尼上衣的金发女子站在门边。屋外柔和昏黄的落日余晖照映在女孩身上,将她的身形雕饰得更加玲珑有致,一时间迷眩了巴瑞的目光,误以为眼前的女人只是一个青少年般的孩子。

“你是谁啊?”女人的语气挑衅。

巴瑞掏出了识别证,“我叫巴瑞·法兰姆,是马修·雷诺的调查员。他是一名律师。”

“怎么样?”

“你是安琪拉·昆恩?”

“干嘛?”她翘起臀部抵着门柱。这个姿式好像是故意要分散他的注意力,打断他的工作似的。巴瑞的眼光不能在她的身上停驻太久,因为那修长平滑的双腿,还有在比基尼胸罩上若隐若现的乳头,都会令他无法自持,想入非非。

“我们试着想和查理·狄姆联络。几年前狄姆先生曾经去找过雷诺律师,他留下这个住址、电话。你就是安琪拉吗?”

巴瑞发现安琪拉·昆恩的蓝眼珠上闪过一道惊惧的目光。

“我不知道査理现在人在哪里。”安琪拉说完话后就急急想关上门。

“等等。你是他的女朋友,对不对?”

“听着,先生,我长话短说。我在‘金格’那家店当舞女。以前查理常常会在那里出没,所以我们当了一阵子的朋友。可是过没多久,他就因为杀了那个孩子而被逮捕了。”

安琪拉摇着头,俨然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

“查理从死牢里写过几封信给我。我真他妈的是个婊子,还回了一、两次信给他,因为没有人要理他了;而且从那之后,我就不记得自己曾再见过他的面。哦,不对,我说错了,当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就先到我这里来,我留他住下。可是他早就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会藏在哪里。”

“如果你那么讨厌狄姆,为什么还要留他住下来?”

安琪拉大笑,但笑声里并没有什么吊诡。

“先生啊,你一定不太了解查理。他是那种不能听见‘不’字的人。”安琪拉打了一身寒顫,“那个浑蛋只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能待上一个月已经算是相当久了。我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

“查理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记得吗?”

“大概两个礼拜前吧!”

“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最高法院的法官被人炸死在车里的事?”

巴瑞看见方才那道惊惧的眼神又再度出现。

“你到底想打听什么?”安琪拉顿时起了戒心。

“雷诺先生,也就是我的老板,是那位被控杀害法官的凶手的代理人。查理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我们想和他谈谈他所提的证辞。”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晓得他在哪里。”

“难道查理都没有跟你提过任何有关法官命案的事?”

安琪拉看起来像是陷于“该不该说”的挣扎困境中。

“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巴瑞给了她一个安适可信赖的微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巴瑞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凝,“听着,安琪拉,我很清楚狄姆是个多么危险的家伙,我不想让你也深陷危险中。我打听这件事,只想拿来当作背景资料而已。告诉我,查理到底有没有跟你谈过葛里芬法官被谋杀的事?”

“没有,他一个宇也没说。不过,那天晚上,当我正准备去工作时,他一直在注意这件事的新闻报导,看起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甚至还跟我要了报纸,说什么要看看有关命案的报导。现在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以后,查理就离开这里了。”

“从他离开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联络过吗?他真的没再打电话来吗?你没有给他送过衣服或其他东西吗?”

“没有。告诉你,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好吧,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他跟你联络,请你告诉我他人在那里,我会很感激你的。”

“好啦!”安琪拉随手把门闩上。巴瑞站在原地纳闷着。他不晓得那张名片在多久以后会被扔进垃圾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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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狄姆坐在克拉卡默郡一间农舍后面的门廊上徐徐抽着烟,看着随风激起的草波来回摆动。这座农场里的一切真是让人觉得兴奋而惬意,但对査理来说却没什么了不得。两年来,成天被困锁在只有扫帚橱大小的牢房里,一天有二十三小时得戴手铐脚链,已经让狄姆学会了该如何打发这种闲散无聊的日子。

掠过面前的草地,紧挨着一亩棉田,棉田的后方则是一座低矮的小山岗,橙红的夕阳正渐沉于它的身后。

查理感到相当满足。他的计划正逐步进行中,虽然很慢,但稳稳扎扎的。而现在,他住的是免费的房子,又有人按时送来披萨、汉堡。他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当査理一走出奥勒冈州立监狱的大门,还没有搭上尤拉之前,他已经先行和一些替欧提罗工作的人打过照面,重新建立关系。尤拉虽然将经营生意的方式做了些许改变,但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用来偷渡运送古柯硷的那条河脉,却仍和过去狄姆掌管河道时一样。举个例子来说:在州际间都会有一些休息站,凡是从墨西哥直驱西雅图的运货卡车都会在那儿停一停,司机们也都会趁机歇歇腿。当司机们在休息的时候,就会有几个黑影突然窜出,从车上接泊一些送货单上没有列入的货品,然后迅速遁入黑暗里。可是,就像今天晚上,他的一位保姆就带来这样的消息:休息站光一个晚上就被破了好几件走私案,逮了不少人,更査扣了大量古柯检。这可都是狄姆的功劳。从他今天晚上的这顿牛排大餐,就可以淸楚地看出地方检察官对他的感激之情。

査理又取出了一点毒品卷在香烟里。他只要一想到,当尤拉见到自己辛苦建立的贩毒组织被一点一滴瓦解时,那种莫名奇妙,遭人扯后腿的困窘表情,就会忍不住笑了起来。很快地,再过没多久,警察们就会逮到那条比尤拉还怕坐牢的大鱼。有个身怀无线电的家伙早已混在他们当中,而尤拉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下的每一道命令,都会织成一张网,将他们自己圈锁在里面,因而被法绳悬之。然后,伟大的陪审团就要开始会面。那虽然还得再等上一些时日,不过査理能等。

他唯一等不及的就是希望能尽快上法庭作证痛击艾比吉儿·葛里芬。真恨不得那一天能早早来到,他要亲眼见到那个女人因为他的证辞而彻底崩溃。两年了,这婊子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的性幻想中。如果他每在幻想中强暴她一次就能获得一块钱的话,那么他现在早已富有到可以住进法国里维那拉的豪华别墅了。当然,如果能见到葛里芬太太在那个灰沉沉,令他耗尽无数时光,连分针秒针都放慢行进的狭窄土牢里来回匍匐的话,那所带给他的快感将会远胜于与她单独共处一夜的激情。

也许,查理会写封信给艾比,从远处悄张明信片,让艾比知道他随时随地都在想念她。他想像着艾比如花的美貌在牢里渐渐老残凋谢,黝黑健康的肤色因为缺乏阳光而泛为惨白,身形日益佝偻枯萎。但这还不够,他要见到这婊子的灵魂形销骨毁,涣散渍绝,她那原本骄傲的神彩也将随着永无止息的啜泣褪去,继之而来的则是茫茫的双眼,镇日凝视着一成不变的灰墙土壁。想到这里,査理的脸上又禁不住浮现出盈盈的笑意。

他瞥了一眼手表,猛然站了起来。七点钟,《危险游戏〉开始了。这可是他最爱的游戏节目呢。他捻熄烟屁股,将它投进荒草中。有免费的披萨可吃,有他钟爱的电视节目可看,还有这一份无忧无虑的乡间静谧,生命真是太美好了。

第四部 囚犯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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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上午十点过一刻,崔西的车稳稳地停妥在葛里芬渡假木屋前面。她跨出车门,巴瑞则探身于后座取他的相机。九月初的天气已有几分沁凉的寒意,崔西暗自庆幸着自己出门前顺手把外套给扔进车里。

“我四处去瞧瞧。”巴瑞说:“桑尼卡郡警局所拍的搜证照片与记录报告我都看过了,所以,我想随着葛里芬太太上回逃命的路径再走一遭看看。但事情都经过这么久了,我实在怀疑还会有什么东西值得找。不过,谁知道呢!”

“去吧!我等一会儿要到海边去。”

崔西绕过木屋,一眼就瞥见那个工具室。那是一个用灰褐色的木材所搭建,方形高挑的斗室,门半掩。从崔西所站的地方看去,她很淸楚地看到里面有一支耙子和一顆歇在网子上的排球,没见到什么炸药。她走了过去,将门整个推开。屋里是有个空荡的角落足以容下一只炸药箱的,可是,却没见着什么箱子,有的只是一些灰尘满满的园艺工具和一台烤肉架。崔西将门拉回原来的位置,弓着肩头抵着海风,一步步沿着小径而下。

木头阶梯从崖角顶端一直沿伸至海岸边,崔西坐在最上面一阶,恣意地任风肆虐她那长而飘逸的金发。海浪高高地卷起,重重地在细沙上摔得粉碎,发出了阵阵涛声,像是要阻却整个世界似的。崔西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游移在海边四顾,看着低矮的小沙丘,望着盘旋徘徊于水绿色海洋上的鸥群,脑子里想的则是巴瑞·法兰姆这个人。

有好一阵子了,她都不曾有过任何足以界定为正式关系的一份情感,然而她却也不曾因此感到悔恨。崔西很早以前已经就下了决心,这辈子她宁可孤单一人,也不愿和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偶尔会怀念有性生活的日子,但那常常只是为了做爱而做爱,彷佛“性”这回事永远与她犯冲似的。崔西想要的是一份来自伴侣的爱,或者,至少也该是一份情感吧!她内心真正渴望的是能拥有一段亲密关系。当然,如果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做爱,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崔西喜欢巴瑞开朗独立,又带点幽默风趣的个性;而且,她认为巴瑞对她的喜爱远比自己对他的喜爱来得多上许多,加上他的长相又十分潇洒英俊,所以,曾经不只一次,崔西会偷偷地想像着他一丝不挂的模样,甚至会猜想他是不是也喜欢在床上时的感觉,而那种感觉是不是也与她一致。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崔西转过身。巴瑞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不住弹拨着手上的排球。那个排球正是方才崔西在工具室里看见的。

“你的事办完了?”她问着。

“全部搞定。”

“有没有发现什么?”

“除了一只进口的毒药瓶,一把中国短刃,还有一堆用血画成的奇怪符码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我通通收妥而且拍照存证了。走,我们到海边去。”

崔西起身,两人顺着阶梯而下。当他们到达最底部的时候,崔西兴冲冲地直奔了一小段距离,巴瑞则把手中的排球当足球似地高高举起丢向她。崔西很轻易地接到球,而且也将球像纺锤般举过头,重重地击回。

“哇噻!”巴瑞惊呼,“好球。你只需要再带一副太阳眼镜,就可以上ESPN打球了。”

“在加州长大的孩子不会打沙滩排球,那真是太逊了。”

“嗯,我喜欢这里。”说着,巴瑞又把球打了回去,“等我退休以后,也要来这里弄个房子安养天年。”

“如果我能有一栋海边的房子,”崔西双手将球托回给巴瑞,“我也希望它能和这里的一样。如此一来,我就能随时看到海,而且还要开个大大的窗子。”

巴瑞原试着来个杀球,却没料到一个用力过猛,球飞越了崔西的头顶,落进海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朝着球落下的地方跑去。

“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两人在浅滩拾球相会时,巴瑞问道。崔西摇摇头。

“暴风雨。”巴瑞弯下腰将排球捡了起来,“你有没有见过怒雨如刀,狂涛肆虐的景象?那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在黝暗阴霾的光线下燃起一支火把,浅酌几杯小酒,然后看着在暴雨中翻腾的汹涌白涛,一定会令你毕生难忘的。”

“我可看不出来那有什么浪漫的。”崔西咯咯咯笑了起来。

巴瑞收起笑容,柔缓地说:“我说的可是事实。”

崔西凝视着他。灼目的阳光从巴瑞肩后射过来,螫得她险些睁不开眼。巴瑞突然一个松手,球顿时落在沙滩上。他将崔西搂个满怀,伏首亲吻她。崔西虽然心头如触电般微微一颤,但感觉却是相当愉悦。他的双唇柔软而略带咸味,崔西则顺势将整个头靠倚在他的肩上,任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对一个律师来说,这个吻还算不错。”他喃喃地说:“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个新手的好运。”

“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是个新手呢?”崔西笑着问,接着攫起一把他的发绺,将巴瑞的头拉开,在他的额头印上一个湿漉漉的吻痕,然后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倒在沙滩上。

“因为那是一个非常律师式的接吻。”巴瑞一边挺起身子,一边大笑着。

“别忘了排球唷!”

巴瑞一手抓着球,另一手则紧紧搂着崔西的肩。“你准备好了要去看那个最美的景致了吗?”他问道。

“走吧!”

“那我们就去野餐啰!回程的时候还得去‘全景宾馆’瞧瞧呢!”他们并肩走上阶梯。崔西喜欢他们两人臀部相互碰撞时的感觉,还有他那厚实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那股沉甸甸的力道。巴瑞将排球抛进工具室,球滚了几转,崔西看着它在空档处停了下来,然后他们相偕朝停车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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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瑞并没有吹牛,他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地方,毎个景致都正如他先前指称的一样,美得令人惊叹。他们忙里偷闲,惬意悠然地享受着巴瑞带来的Merlot香槟和其余的野餐食物,直到落日余晖洒满他们―身时,才猛然想起还有任务在身。

崔西顺着迎风的山路,沿着弯曲海岸,畅快地驾车而行,然后弯进了I一5公路,开始搜寻“全景宾馆”的踪影。快六点了。

“在这里。”巴瑞指着高速公路的出口嚷着。

崔西将车子驶下交流道,再往前开了两百尺,接着转进“全景宾馆”的停车场。夕阳投下了大片阴影遮盖住这家宾馆鄙陋的入口,保存了它些许风烛残年般仅剩的尊容。不过,透过仅存的光线,仍依稀可看出它那老旧过时,踽踽佝偻而立的马蹄形外貌、斑驳脱落的漆色,还有一畦空荡荡的水池和紊杂的乡间式院落。

崔西将车子停妥在宾馆的办公室前,上好锁,凑近注视着眼前三位机车骑士正把他们的“哈雷”车靠架在房前的墙上。拉门入内,一个穿着大花色嬷嬷装的胖女人坐在柜台后面,吃着洋芋片,看着电视肥皂剧。看见他们走进来时,胖女人放下手中的洋芋片,奋力地撑起双脚站了起来。

“嗨!”崔西从皮夹里抽出名片,横着桌面递出去,“我叫崔西·康瓦纳,是名律师。这位是巴瑞·法兰姆,我的调查员。”

胖女人小心翼翼地读着名片,然后提着她厚厚的老花眼镜打量着崔西,彷佛对她的律师身分颇无法置信似的。崔西并不责怪她那怀疑的眼神,因为她戴着太阳眼镜,穿着短裤和无袖上衣,看起来一点也不专业。

“我们正在办理一件谋杀案,希望你能协助我们。”

“什么谋杀案啊?”胖女人一脸狐疑地问。

“你可能已经在电视上看过了,这位太太……?”巴瑞接腔。

“哈迪斯蒂,安妮·哈迪斯蒂。”

“……哈迪斯蒂太太,就是那个被炸死在车子里的法官命案,我们是他的老婆艾比吉儿·葛里芬的代理人。”

那女人讶异地张着嘴,“你在开玩笑吧!”

“不,女士。”

“那个案子我可是已经注意很久了。我不觉得是那个女人干的,因为炸弹不是女人所用的武器。”

“我真希望你是我们的陪审团成员。”崔西微笑地对她说。

“虽然律师们都不愿让我插手任何一件案子,不过,我还是当过一次陪审员。”

巴瑞同情地点点头,“这一次和以前不同,哈迪斯蒂太太。你可以花几分钟时间和我们谈谈吗?”

“当然,当然。”

“不会太打扰你吧?”崔西问。

“不会。星期天没什么生意。说吧,亲爱的,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啊?”

“我们想看看你这间宾馆今年五月三日的住房登记。”

“我不晓得包伊洛先生肯不肯。”

“那么,我们可能就得用传票了。不过,到时候包伊洛先生就必须担任我们的证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坐上法院的证人席?”哈迪斯蒂兴高采烈地问着。

“如果你是那个让我们看住房登记的人,你就有这个可能。”哈迪斯蒂太太思忖了半晌,接着蹲下身子,从柜台下面搬出住房登记簿。

崔西翻开五月的部分,扫瞄着三号,也就是艾比吉儿·葛里芬指陈她与葛里芬法官在宾馆对峙那一天所有的住房记录。当天有七个人登记入内休息。她取出纸笔,着手抄录着那七个人的姓名,葛雷·迈高,罗伯多·桑契斯,亚瑟·诺兰,哈利塔·雷尼,路易斯·格雷,恰斯特·华顿和玛丽珍·赛门。

“如桌葛里芬法官真的有住进来,他一定不会用自己的名字。”她说。

“我也不期望他会。”巴瑞将最髙法院的法官名录摊在柜台上,这小册子里有全部法官的姓名与照片。

“看看有没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哈迪斯蒂太太?”巴瑞问道。

胖女人谨慎小心地看着每一张照片,然后将她的手指在葛里芬法官的照片上,“我看过这个人几次,但是已经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了。这就是被杀的那个法官吗?”

“是的,女士。”巴瑞正打算拿起那本小册子时,却被哈迪斯蒂太太一把拦了下来,然后她又指着玛莉·凯蕾的照片。

“这是他的老婆吗?”

“不是。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曾经跟他一起到这儿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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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当玛莉·凯蕾开启公寓大门的刹那,着实被突然造访的崔西吓了一跳。她虽然鼻梁上架着眼镜,脸上脂粉未施,但依旧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貌美女子。崔西一眼就瞧明白。难怪葛里芬法官会对她有兴趣。

“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凯蕾法官。这位是巴瑞·法兰姆,他是马修·雷诺律师的调査员。”

法官上下盯了巴瑞一阵子,然后才请两人进入屋里。这间公寓高挑美观,而且还有极佳的视野可以眺望整个威灵麦地河。从容厅里陈列的许多玻璃器皿与名家设计的家具摆饰看来,女法官的品味相当摩登。一旁的雪花石椅扶手上的烟灰缸里还燃着一支未熄的香烟,而坐椅上则躺着路易斯·布莱迪的自传。

“你的新工作如何?”凯蕾寒喧地问道。不过崔西感觉得到,女法官之所以如此问,是想来个先发制人。

“工作多得忙不完,但绝大部分时间里还是很令人兴奋。只是,有的时候也不怎么好玩就是了。”

崔西顿了一下。当她在法院工作的那一年中,她对凯蕾法官相当崇敬,甚至连向她请教问题时也会浑身颤栗而不自在,特别是问到有关她的私生活时。

“我一直在报纸上注意有关艾比吉儿·葛里芬案情的报导。”凯蕾说:“进行得如何?”

“我们刚从‘全景宾馆’那里过来。”崔西回话时的声音还是略略地在颤抖。

“我明白。”凯蕾的神情顿时陷入沉沉的思虑中。“柜台的服务人员指认了你和葛里芬法官的照片。”

凯蕾法官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们这两个健康宝宝想必是不抽烟的,要不要来点喝的?”

“不,谢了。”两人异口同声。

“坐下来谈吧!”她将书扫到地上,在那张白花石椅上坐了下来,顺手又点上一根烟。“我原本想尽量不去谈到有关我和葛里芬法官的事,可是现在似乎是逃不掉了。你想知道什么,崔西?”

“你是不是和葛里芬法官有婚外情?”

凯蕾自恃地笑了起来,“婚外情三个字对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来说,好像太过正式了。”

凯蕾突然板起脸,面露倦容。

“可怜的罗勃,”她摇摇头,“我就是没办法想像他竟然会那样子被人害死。”

凯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凝视着窗外。崔西耐着性子待在一旁,等法官开口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凯蕾扬起眼神,捻熄手上的烟蒂。

“听好,我长话短说。”她很快地对崔西说:“我和我先生已经分居了,我们是很理性善意的分手,而且再过没多久,等我确定这不会妨碍我参与明年的竞选后,我马上就要去诉请离婚。如果我和罗勃的关系上了报,那等于让大众逮着把柄,也给了对手攻击我的机会。所以,我希望你们不会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况且,我也不觉得这和罗勃的遇害会有什么关连。”

“我们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崔西说:“不过我会跟雷诺先生说一声,由他做决定。”

“我猜,我这辈子大概是别想摆脱这个阴影了。”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巴瑞问道。

“对罗勃这么一个聪敏的旁观者而言,我家里所发生的问题是逃不过他那双法眼的,然而,他自己家里也有个‘冰雪公主’的麻烦要应付。因为我们在所面对的问题上有共通性,所以自然而然地聊在一起,然后就牵扯得越来越多。不过我们都已经是心智成熟的大人了,不会把性关系看得太严肃的。”

“你们在一起多久?”

“两年左右吧!我们都不是很认真地看待这份关系。”

“那么,全景宾馆又是怎么回事?”巴瑞接着问。

凯蕾咯咯笑了起来。“问得好!”她又燃上另一根烟,“那显然不是气氛方面的问题。”

说完,凯蕾法官又窘窘地笑着,然后深吸了一口烟。

“罗勃和我都是公众人物,需要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才不会被人撞见,而认识我们的那些朋友是不会到‘全景’那种地方去的。”

“今年五月三号时,你是不是就和葛里芬法官在那里碰面?”

“没错。”

“有人打了一通匿名电话给葛里芬太太,告诉她葛里芬法官正在全景宾馆和女人偷情。”

“罗勃跟我提过这件事。我觉得那个‘完美小姐’可真是个浑蛋,她一定是错过我了。罗勃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他向我保证绝不会对他的老婆供出我的名字。”

“听起来,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葛里芬太太。”巴瑞说道。

凯蕾吐纳了几口烟,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并不公平,特别是我只见过艾比几面而已。我对她所有的印象都是罗勃告诉我的,而在我们相遇的场合中,她的表现也还算友善。”

“这又怎么样?”

“你们有没有试着跟她交谈过?说她是个冰霜美人可真是一点都不夸张呢!”凯蕾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想,我实在不应该攻击她的。我听说自己在执业当律师的时候名声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可以想见,她那段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也许,她已经怀疑是你与她的老公同床共枕。”崔西这话一脱口,就马上觉得不安。她没有丝毫谴责的意味,但却很可能被听的人误解。

凯蕾瞪了她两秒。

“这么说或许解释得通。”她很率直地回答。

“葛里芬法官是如何形容他和葛里芬太太之间的关系?”巴瑞问。

“他告诉我,他的老婆是一个只知道工作不知道玩乐的女人,甚至连‘性’都可以不要。这对罗勃这种男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你有没有想过,在五月三号那天向葛里芬太太密报的人会是谁?”巴瑞又问。

“我想,可能也是个曾经和他睡过觉,又心存嫉妒的女人打的吧!”

“他还有别的女人吗?”

“我总是这么猜测着,因为罗勃是一只女人们都在觊觎的小白兔。

这句话倒是结结实实吓了崔西一跳,但她随即将那股惊异的情绪抹去。这真的很难与她脑海中葛里芬法官原本的形象吻合;还有这位将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凯蕾法官也是。

“关于那些其他女人,你知道她们是谁吗?”巴瑞问。

“不知道。”

“那么,你猜想,会是谁对他下毒手的?”崔西问。

凯蕾捻熄手上的烟。崔西以为她正在挣扎着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可是只见凯营耸耸肩说:“当然是艾比。在我一听说罗勃遇害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艾比干的。”

第四部 囚犯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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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伯·派克的气色极差,看起来好像有点过分神精质似的。他的面容泛青无神,皮肤松垮,仿佛骤然间消瘦了不少体重。崔西不禁怀疑,这位查理·狄姆的辩护律师是不是生病了。

“谢谢你愿意拨冗见我。”她在派克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没事。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是马修·雷诺的同事,雷诺先生现在是艾比吉儿·葛里芬的代理人,她被奥勒冈最高法院控以谋杀葛里芬法官的罪名。”

“是的,我在报上读过这个消息。乖乖,这真是太可怕了。你也知道,几个月前我才在最高法院打赢一场官司,判决书就是由他写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我要见你的原因。雷诺先生想向你借调狄姆案子的复本。”

派克看起来颇为不安,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想借这份复本?”

“因为查理·狄姆是控告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关键证人。”

派克的下颚一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崔西,好像还在等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句话出现。沉寂片刻,派克才又回过神说:“你在开玩笑吧,对不对?”

“狄姆先生宣称,葛里芬太太雇请他杀了自己的老公。”

派克忧心忡忡地想着,狄姆是有可能想加害艾比吉儿·葛里芬。原本以为他会以暴力袭击她,没想到竟然会用谋杀案来设计陷害葛里芬。这招实在是太穷凶恶极了。

“地方检査官买了狄姆的帐?”派克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似乎是这样。”

“如果换成是我,在定艾比·葛里芬的罪名之前,一定会先好好盯上査理一阵子的。”

“你有没有任何怀疑狄姆的原因?”

“你开什么玩笑啊?用炸药炸人本就是狄姆惯用的伎俩,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原因陷害葛里芬。就冲着她曾经把査理打入死牢这个原因就够了。”

“雷诺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要追踪狄姆的种种资料。说不定从复本里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特别是当初在定他死罪时的证辞。”

“如果我是你,在追踪查理的时候一定会分外小心的。”

“为什么?”

派克忆起査理在对他耍玩“价格合理”说法时的情形,胃部不禁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自从那次狄姆来访后,老实说,他已经把古柯硷戒了。不过,在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还能吸上几口白粉。

派克沉静了好一会儿。崔西纳闷着,不晓得刚才他是否听见了她所问的问题。终于,他又开口了,“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够发誓不泄露消息来源吗?”

“那要看情况而定。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对当事人忠诚。”

“没错。好吧,我也得为自己多做考虑。我也不想因为说了这件事之后,又去招惹到査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掉他的。”

派克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崔西留意到他的上唇附近窜冒出许多小汗泡。实在摘不懂他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派克继续说道:“不像什么供词之类的,只是一些有关狄姆的事是你该了解的。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

“好吧!你说就是了。”崔西好奇地发现,狄姆一定是对派克做过什么恫吓的事,才会让他吓成这副模样。

“查理·狄姆简直疯了!我是指,他是真的疯了。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尽所有坏事而不会遭到任何报应。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是对的。看看我为他打理的这个案子。他先是折磨那个叫作休伊的家伙,接着又干掉了哈林斯父女。陪审团虽然判了他死刑,但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绝大多数罪犯都不认为自己会被逮捕的。”

“你没有听僅我的话。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崔西耐住性子等着派克寻找适当的语辞来解释为什么狄姆要恐吓他。

“査理不仅相信他可以不被惩处地恣意破坏法律,并且还可以干尽任何伤天害理的坏事而面不改色。”

“我不太僅你的意思。”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被处死,因为他自认有金刚不坏之身,足以永垂不朽。”

崔西先是张着嘴呆楞了一会儿,然后就爆笑出来。

“这可是一点也不好笑。”

“很抱歉,可是我真的不敢肯定自己听得僅你在说什么。难到你的意思是,狄姆会认为,除非我一枪打死他,否则不管我做什么也是白搭?”

“没错,那正是我想说的。”

“哦,拜托!”

“当我在办理查理的案子时,曾经到监狱探视过他。有几次,我们讨论到如果在奥勒冈最髙法院的上诉裁决输了的话该怎么办时,我发现他总是心不在焉,所以就试着用死刑来吓吓他,想让他集中精神,好好与我谈。可是查理根本不当回事;他只是笑笑,而且还对我说,他一点都不怕会死,因为他身边有个天使随时随地在守护着他。”

“天使?”崔西重覆了一次,深怕自己听错了派克的话。

“没错,就是天使。刚开始我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我还特别提醒他,那些他所干过的勾当,到头来他所剩下的真的只有天使了。可是他却出奇镇定,还告诉我,他身边的守护天使是个黑暗天使。接着,又道出了他自己的故事。

“狄姆年轻时曾经和一个老女人摘在一起。她大概有三十五岁吧,是雷·怀斯的老婆。当时怀斯因为谋杀案而服刑。在他假释出狱回到家时,听说了他老婆背着他偷人的事,所以狠狠揍了她一顿,逼她供出那个男人是谁。她最后只好说出了查里·狄姆的名宇。

“怀斯坐牢的那几年,他老婆一直在家里留着他的手枪和子弹。当怀斯一听见査理的名字时,二话不说,马上拎起枪就冲去逮人。他发现査理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怀斯一边将枪管抵着他,一边咒骂他,而查理则极尽所能,否认所有的一切。接着,怀斯大骂査理是个骗子,就朝他开枪。査理很肯定地告诉我,他当时真的死了,因为子弹正中他的胸膛。然而事情奇就奇在这里,子弹又自胸口弹了出来。”

“什么?”

“子弹从査理的胸膛弹了出来,就像超人电影里所演出的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

“我请教过一位弹道专家,他说这是有可能的。子弹上膛太久了,整整经过了十年,因此火药可能已经潮湿了,油也许会渗进里面。但不论如何,怀斯当场给吓得呆楞在那里。于是,他又开了一枪。结果相同的情形又发生了。查理说,怀斯的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接着他顺手将手上的枪甩向查理,调过头,匆匆忙忙逃开。

“好,最诡异的还在后头呢!查理告诉我,当第一顆子弹打到他时,他看见了那位黑暗天使,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褂袍,从上到下一身黑,脚底拖着一双凉鞋。他记得很淸楚,那天使确有一对翅膀,一对美丽的翅膀,就像鸽子身上的一样,只是又大又黑。天使如雾般朦胧地出现在査理面前,缓缓张开那对黑翅膀。当子弹射向他的刹那,他看见一道光茫自天使的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听见天使开口对他说:‘我会保护你的,査理。’

“从那个时候开始,查理就深信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尽各种勾当,而且还刀枪不入,无人伤得了他。这意味着他不会心生恐惧,不会停止造孽,因为他已经吃了秤陀铁了心。”

这件事实在大怪异了!崔西瞠目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对于这样一个自认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家伙,你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转告雷诺一声,关于狄姆的任何大小事都要小心应付为是。”派克警告她。

“我会的。”

“好!我现在就去把那些复本拿给你。”

“谢谢。”

“别谢我。可以除掉査理这个心腹大患,我是再髙兴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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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看见他私人的电话机上闪着灯。

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话都必须先经过总机处理后再转接,唯独这条私人线路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不过,他给了艾比。

马修执起听筒,希望来电的人正是艾比。他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但是她却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他满溢思念的脑海。

“是马修吗?”

“是的。”

马修的心狂窜奔驰。

“我想起了一些事,不晓得那会不会对案情有所帮助。”

“告诉我。”

“当我在海边遇袭的那天,我曾经拍了一卷底片。这阵子兴奋得过了头,几乎都忘记有这个东西存在。当杰克载我回波特兰时,顺便为我打包了行李,所以他一定是把相机塞进箱子里,然后,我们搬到米德布鲁克这间租赁的房子那天,你的调查员在为我收拾家当时想必也把那只提箱拎了来,因此我刚刚才发现这玩意,还安在相机里。我在想,那一天我在木屋前前后后拍了好几张照片,可能会拍到存放炸药的工具室。”

“巴瑞星期天的时候去过那间木屋了,特别査了工具室,可是并没有见到什么炸药。如果我们有那个工具室早些时候的照片……”

马修思忖片刻,“你的相机是什么机种?”

“是Pentax105-R型。”

“那可能会是个关键。Pentax相机的日期设定会印在底片上,那可以证明拍照的日期。如果照片里真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日期印得淸清楚楚,盖迪斯绝对无法矢口否认。”

“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也别做,把底片留在相机里。我会叫崔西·康瓦纳去拿,顺便一起把相机带来。”

“你不能自己来一趟吗?”

“今天晚上不行。”

“哦!”

马修听见她那失望的语气,但却爱莫能助。“我很抱歉!我正在处理一桩德州的上诉案,那个男的被判了死刑,再过两天就要开庭了。”

“你不需要多做解释,马修,我知道还有其他人的命也得靠你去挣。只是……”

“只是什么?”

“喔!只是每次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你总是会令我感到振奋。”

“好!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分。”

艾比噗哧地笑了出来,“那么,我能很快再见到你吗?我快疯了。”

“我答应你,等事情一办完,就马上去看你。”

一离开派克那里,崔西抱着成堆的案件复本,拎着外带的宫保鸡丁,踉踉跄跄地赶回办公室。狄姆的案子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之久,所以这案子的复本也累积了二十九册厚。她埋首一页页翻阅着。才看到第三册,马修·雷诺的声音就出现在耳际,“真高兴你还没走。”

崔西抬起头来,一眼瞧见了雷诺和墙上的挂钟。八点十五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很确定自己开始读这些资料的时候才五点半,时间都跑哪儿去了?

“葛里芬太太刚才打电话来。我们可能要走运了。她在海边被袭击的那天曾经拍了一卷底片,她一时给忘了。我希望你跑一趟,去将相机和底片拿过来,然后明天一早就把底片送洗。记得要收据,这样才有时间上的证明。还有,不要忘了把相机一起带着。”

“我马上就去。”雷诺转身准备离开。

“雷诺先生。”

马修停下脚步。

“这些是狄姆上一回接受审讯时的案情复本。”

“喔,很好!我希望你能将所有可用的资料做一份摘要,而且引用的出处页数要标明清楚,这样我才可以很快査询到复本里记录的内容。”

“我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崔西说着便执起一份黄色卷宗递给雷诺看,“哦,对了,鲍伯·派克要我转告你一些事。”

崔西一五一十地把查理·狄姆和他的黑暗天使的事告诉雷诺。一边说的时候,崔西一边留意到雷诺的脸上种种惊异、怀疑的表情层叠错现,直到最后才露出愉悦满意的笑容。她原以为雷诺会追问一些关于派克或狄姆的事,孰料,当他听完这篇神话故事后,只浅浅地说了一句:“非常有趣,崔西。干得好!”

说完,雷诺调头就离开了。崔西摇摇头。她永远搞不清楚老板的心思,而他也极少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他总表现得像个全知全能的如来佛,彷佛所有过耳的事都无法动摇他早已盘算妥当的一切,除非那是真正必要的。

在亚特兰大为李维史东的案子提出撤销证据的预审裁决申请时,崔西一直没有留心注意马修在交叉辩论时的策略导向,直到他突然不按牌理出牌地跳出了原来既定的计划后,崔西才恍然大悟。她虽然非常佩服雷诺的审问技巧,但她同时也感到有一点懊恼,因为雷诺从不预先将他所有的计策知会她,所以常常会让她觉得疲于应付。然而,当崔西在为薛赛尔法官做事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她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秘密的,感觉上她是属于团队的一分子。雷诺喜欢单打独斗式地工作,所以有时候崔西会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他办公室里的花瓶罢了。话虽如此,能够有机会与像马修这样的天才共事,就足以抚平她在情感上所受到的创伤了。

当崔西驾车驶在漆黑的髙速公路上,前往葛里芬的住处时,她突然了解到自己对于艾比吉儿与罗勃·葛里芬两人的观感已经因着与凯蕾法官的一席谈话而有了相当的改变。法官对妻子不忠,这对崔西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事。她很后悔自己竟会如此妄下结论,就因为她个人对法官的偏爱,所以便随意指称艾比吉儿是个骗子。

另一方面,就崔西这阵子与葛里芬太太的接触经验来看,她也颇为同意玛丽·凯蕾的看法,葛里芬的确是个冷漠无情,工于算计的女人。这实在很容易逼迫葛里芬法官去投向别的女人的怀抱。而事实上,法官这样不忠的行为也让艾比吉儿·葛里芬有足够的动机犯下谋害亲夫的罪行。

葛里芬家的车道已经重新铺过了,先前那些犯罪现场的标记都撤光了。然而,当崔西的车子驶近时,透过车灯所投下的光束,仍然依稀可辨出地上燃灼的痕迹与烧焦的沥青疤。当崔西一停妥车子,便瞧见艾比吉儿·葛里芬笑脸盈盈地站在车道上等她,只是脸上的那抹笑容看起来相当勉强。崔西不禁怀疑,葛里芬太太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多久了。

“你是崔西,对吗?”

她点点头,“雷诺先生要我过来拿底片和相机。”崔西原以为艾比会将相机拎在手上的,可是她瞟了一眼,艾比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也不见她把相机放在前厅的桌子上。

“请进。”艾比说:“相机在楼上。你要不要先进来喝杯咖啡?”

“不,谢了,有点晚了。”

艾比脸上的笑容顿时一褪,“哦,别这样嘛!当你开车进来的时候,我才刚要给自己冲杯咖啡呢!”

崔西本打算再回绝一次的,可是葛里芬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沮丧。“好吧!”

厨房的桌旁摆好了两张椅子,崔西明白艾比其实早就等着她的到来。崔西坐了下来,觉得浑身不自在。艾比提来了咖啡壶。“你要不要加奶精或糖?”

“纯的就好了。”

艾比为崔西的杯子斟满咖啡,“你为马修工作多久了?”她的神情紧绷,像个处身在盲目约会中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开始应对的模样。崔西意识到,与人闲话家常似乎不是艾比的专长之一。

“不久。”崔西很简洁地回答。她希望自己对艾比的疑虑未完全解除前,她们的关系最好仍维持在专业的范围。

“你先前不是担任爱丽丝·薛赛尔的书记吗,对不对?”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

艾比笑了笑,“你看起来很眼熟。我偶尔会去法院探望罗勃,他认得出你来。你喜欢书记的工作吗?”

“是的。薛赛尔法官是个相当杰出的女人。”

艾比啜了一口咖啡,崔西也跟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滋生漫延。崔西挪了挪椅子。

“你和马修一起办我的案子吗?”

“我负责证据的重阅工作,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有利的线索。”

“那么,有什么结论吗?”

崔西陷入犹豫中。她不确定雷诺是否会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艾比吉儿·葛里芬不是一位寻常的客户,她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律师。崔西面露微笑,想融融气氛的僵凛。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什么结论。不过,就技术层面而言,我不觉得我们赢得了这个案子。你有没有想过要先做个预审裁决申请。”

艾比摇摇头,“我曾经想过,只是我看不出来那会有什么用处。喜欢与马修共事吗?”

“我喜欢。”崔西的防卫心很重,因为她实在不想和葛里芬谈论她的老板。

“他似乎是个怪人。”艾比说。见到崔西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继续问道:“他对手上的每一个案子都像对我的案子一样热衷吗?”

“他对每一位当事人都是竭尽心力的。”崔西的语气非常平淡而中立。

可是艾比的眼神却变得模糊起来,使崔西觉得有些困窘,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以前常常来看我审案子,你知道吗?”

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但失了节奏,而且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崔西想起她曾经在玛莉·霍华的庭讯中看过雷诺,但是她不敢确定葛里芬太太说这番话的意图,所以还是默然不语;而艾比则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仿佛她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似的。

“我不仅一次看见他坐在法庭的后面看着我。他总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也在注意他吧!”

艾比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对着崔西直视不移,令崔西觉得被迫该开口说点话。

“你认为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艾比的手环握着咖啡杯,她话锋一转,没有回答崔西的问题。

“马修喜欢我吗?”

“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让崔西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她顿了顿,直盯着崔西看,“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一时间,在崔西面前的这个艾比吉儿·葛里芬彷佛变成一个易受伤害而破碎的女人。

“我认为他很相信你。”她对艾比说的这句话终于添了点暖意。

“没错,这是真的。”艾比像是在自言自语。

崔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会对艾比心怀歉疚。这阵子以来,她都将艾比视为一位被告。然而,顷刻间,崔西突然觉得她也只是个平凡人,一个被囚禁在这间豪华“狱所”的平凡女人。玛莉·凯蕾曾形容她是个“冰霜美人”,但此刻的她,似乎没有凯蕾所说的那么坚强。

崔西忽然了解到,当葛里芬太太翘首企盼她的到来时,那种景况是多么悲凉!而且,她也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未明白事情的真相前,就兀自以为她想利用美人计迷惑雷诺,好掩饰自己的罪刑。艾比是相当孤单寂寞的,马修只不过是她能与外界连系的少数管道而巳。

崔西曾经读过有关中东人质与绑架案牺牲者的报导。就像派帝·贺斯特,她就变得相当倚赖那些绑架他的人,还与他们发展出一段微妙的同盟关系。这种情况甚至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作“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艾比因为被迫孤立,所以分外地依赖雷诺,这也就是她会对雷诺频送秋波的原因。

“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崔西问。

“很寂寞,也无聊得要死!我试着说服自己,尽量把它当成一段假期在过。不过,没有用。我读很多书,但总不能成天都在读书吧!我甚至连白天的无聊电视节目都看了。”艾比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是被完全孤立,所以就开始看肥皂剧。”

“应该很快就开庭了吧!雷诺先生一定会打蠃,而你的生活也会回归正常的。”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我想,我的生活是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了。即使马修为我打蠃了官司也一样。”艾比站起来,“我去拿相机给你。”

当艾比上楼时,崔西等在入口处。艾比拎着相机下楼,将它交给崔西。

“谢谢你的咖啡。不过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要请我喝咖啡的。”

“不,我……”

“没关系,我也正想找个人谈谈。谢谢你容忍我的叨扰。”两人握了手之后,崔西接过相机。当她倒着车离开车道时,又回头瞥了屋子一眼。葛里芬太太正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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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瑞斯街2313号是一幢棕色农庄形式的平房,紧挨着一座草木扶琉、花木怡人的院落,与隔壁一户中产阶级的房子相邻。屋前的车道上停着两辆不起眼的车,一辆是浅蓝色的“雪佛兰”,另一辆则是栗色的“福特”。当警方奉命前来搜索这间屋子,警车逐步向前趋近时,他们听见了从屋里传出来哄杂的音乐声。

屋里的客厅,三个年轻女人围拢在一张低矮的咖啡桌旁一边工作,一边叨叨絮絮,有说有笑地闲聊着。桌子中央摆了个大盘子,上面堆集了小山形状的古柯硷。其中一个女人从沙发柜后成叠的小塑胶袋里抽出一个来,填满古柯硷,第二个女人则是将塑胶袋折口,再用热棒封住,而第三个女人负责将封好袋的小包古柯硷放进一只汤锅中排列整齐。在这个小客厅里洋溢着欢愉的气氛,每个人都好像在装填打包自己的梦想似的。

两个穿着无袖t恤的男人瘫蜷在椅子上,抽着烟,看着MtV。

其中一个男人的身旁架一支乌兹枪,而另一个男人的椅子边则躺着一把半自动的MAC-10步枪,伸手可得。此外,厨房里还有两个正在打牌的男人,各自身怀一支自动步枪,负责盯住后门。

巴比·库兹看着女人们工作,他也在克尽自己的职责,也就是帮尤拉·欧提罗守好这批货。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淸楚地看见,女人们有没有将古柯硷偷滑进自己上衣的胸口,或是私藏在裙摆里。其实库兹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女人都怕他怕得要死,想必也没有那个狗胆敢偷这东西。不过,他倒也暗自希望她们中间有人会出点岔子,因为尤拉授权给他惩处违规的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显威风一番了。

“胡立欧,”库兹叫嚷着。看电视的两个男人中有一个转过头来。“我要去小便。”

胡立欧二话不说,扛起MAC-10步枪,接替了库兹的位置,倚墙而站。库兹晓得胡立欧是个可以信赖的家伙,他会盯好该看的东西而不会乱瞄女人的胸部或大腿。曾经三次,库兹强迫着胡立欧协助他去盘询一位尤拉怀疑他是警方线民的下线,从那一回开始,胡立欧对库兹心存的畏惧就不比这些娘儿们少。

正当库兹穿过大厅,走向浴室时,屋里的前后门突然被撞开了。“警察!别动!”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库兹听见了女人们的尖叫,其中一个趁着他将潜进浴室之际躲在他的身后。客厅里传来了此起彼落的狂叫,厨房里甚至还传出阵阵枪声。有个家伙用西班牙语咆哮,另一个则是以英语在叫嚷哀号着他中弹了。至于库兹,他还是很镇定地继续着他潜逃的行动。

“把枪放下。”有个人在客厅里大吼着。库兹拉开衣柜,将自己藏身于衣架后面。这柜子塞满了衣服,因为两个负责包装古柯硷的女人就住在这里。库兹把身子紧蜷在一角静静候着。大不了就是有人来搜这个衣橱,然后逮着他。如果他命中注定逃不掉这次劫难,他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然后让尤拉来料理所有的事。然而,他还是打算与命运赌上一賭。毕竟,以眼下的状况来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沉甸甸的脚步声跨进浴室,他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衣柜的门被嘎啦一声拉开,库兹透过缝隙,清楚地看见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着蓝色夹克的瞥察。他知道这身装束,它们是缉捕搜寻要犯时的制服,夹克的背面还印有金黄色的“警察”字样。

“桑契斯,过来一下。”有人从大厅里喊着,“这个浑球说他没有heblaingle‘s。”

站在衣柜前的男人转头看着桑契斯离开,当他又偏回头时,库兹已经悄悄地从衣帘后探出来,冷静地将一把刀架在那名警察的咽喉上。警察的双眼惊吓地瞪得斗大,两手也渐渐滑向他的脖子。他试着想开口求救,然而鲜血已经汩汩流出,白沫也早已吐了满口。库兹把警察的身体拖离衣柜,横陈在地板上,他的身子仍在微微顫抖着。库兹脱下他的夹克,戴上他的棒球帽,迅速滑出浴室,溜进客厅。警察也在这个时候断气了。

一名警察从库兹的身旁擦肩而过,并没有认出他。库兹随着那名警员走进厨房,看见两个男人躺在地上,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身边围拢着成群警察。一名受伤的警察靠在水槽边呻吟着,许多同僚簇拥在他的周围。一位医疗人员急忙从后门冲进厨房。库兹先是闪在一边让他进来,接着趁着一团紊乱的时候潜溜进后院,消失在黑蒙蒙的夜色中。

穿过后院,攀过两间屋子,库兹脱下身上的夹克与头顶的棒球帽,然后纵身疾奔至前头的酒吧。他知道那儿有一座电话亭。自从尤拉以李泰瑞斯街2313号的这间屋子为加工基地开始,三年来从未出过任何问题,在这屋子里工作的每个人都像是家人般值得信任;况且,每个人也都得到他们该有的酬劳。他们虽然偶尔会私藏点古柯硷,但还不至于会有胆子到警方那里通风报信。可是,一定有人去告密,而那个家伙如果能知道李泰瑞斯街的事,那他对尤拉生意的种种操作方式绝对也是了若指掌。

第五部 奇幻的秀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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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雷诺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当奥勒冈州政府与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官司开打后,崔西不仅没有时间去攀岩慢跑,更是吃不好也休想睡好觉。不过,她不在乎。能够亲身参与这桩案件的审讯工作,远比她从前所做过的任何事都还要令人兴奋。

崔西这一辈子都处在相当激烈的竞争当中,这也正是她之所以会推辞许多想以高薪延揽她的律师事务所而投效马修·雷诺的原因。刑法是所有法律中最具挑战性的,再也没有任何事会比生死之间的缠斗更刺激了。偶尔,在她所进行攀岩的过程中,也尝试着游走在生死的边缘;然而,无法与之比拟的是,毕竟参与冒险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现在不同,当她发现处在这样生死挣扎间的是别人,而那个全然无助的人的生命又都仰赖在她手上时,不禁让她感到震惊不已。她记得自己在面谈的那一天,当雷诺提及他的那些律师朋友在黑暗之后去监狱探视他们的当事人时,崔西觉得顷刻间彷佛有一股电流贯窜全身。雷诺从来就不必面对自己的当事人赴死这样的终极失败,因此,她也暗自起誓,无论如何也不让这种事临到她。

马修全权委任她负责法律上的研究工作,如此一来,她便能专注于这件案情事实面的考量。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一项溢美的奉承,因为雷诺正是因为他的法律革新思想而蜚声全国的。但是,这件工作同吋也意味着,她必须从早到晚待在图书室,钻研着每一条有关死刑的法律,以及通盘了解艾比这个案子的诸多特性和解决方案的铺陈。崔西的脑袋里无时无刻不被许许多多资料填塞着,以至于在仅有的一点残剩的睡眠中,也会因为突然萌发的一个小念头而惊醒,并且得迅速执笔记下。

每天早晨,当闹钟将她震下床时,她总显得全身瘫软无力。然而,只要肾上腺素开始猛烈冒窜分泌,数天的时间就会在她一晃眼的工夫中稍纵即逝。

庭讯终于要开始了。那天清晨,崔西的闹钟响得很早,因此她才得以赶在六点半之前到办公室与马修会面,做当天预审的简报。等到八点半,当巴瑞·法兰姆与艾比吉儿·葛里芬也到来时,四个人再一同驱车前往蒙诺马郡的司法大厦。在那儿,他们必须先与那些早已族拥在第十五楼法庭外回廊上的群众与记者们缠斗之后,才能进到法庭。

负责这个案子的法官大人,杰克·包德温,是一个瘦弱矮小的男人。他一头华发,肤色亦苍白得紧。当他们相互介绍时,崔西察觉到法官的手背上有一些赭红的斑点,而且在握手时会微微颤抖;至于脸上纵横的皱纹,则充分显露了包德温七十四岁的年纪。根据奥勒冈法律的规定,法官的退休年龄是七十五岁。

虽然夹在盖迪斯与雷诺之间的包德温显得相当矮小,然而他的气宇轩昂,自然散发出令人崇敬的公正权威。包德温判案的公平性使他声誉卓著,他的才智更是无庸置疑。这位法官令两方当事人都产生一种认知,也就是他将会使自己在即将退休前所审理的最后一桩案件成为死刑诉讼案的典范判例。

刚开始的第一个星期,法庭里半数的工作都是在进行陪审团成员的选取与开场辞的陈述。直到第二周的星期四,盖迪斯才传唤他的第一位证人,也就是代表葛里芬法官办理离婚的律师。当他在做单方证辞审讯时,所有陪审团成员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艾比吉儿·葛里芬于离婚案中所将损失的一大笔钱上面。崔西倍感忧虑。她担心这番证辞可能引起的后果。可是马修不然,他反倒在交叉审问时还刻意让法庭内的每一个人确信,那两百万元对艾比吉儿·葛里芬这样的女人来说,的确是块诱惑的大肥肉。

接下来,盖迪斯所传唤的证人是杰克·史坦。他颇不情愿地向陪审团供出,那天当艾比得知葛里芬法官驳回查理·狄姆的罪刑控诉时,她忿怒不已的反应。史坦的证辞对被告这方面一点都不感吃惊,因为他相信艾比是淸白的,所以在庭讯开始前便很坦白地向马修与巴瑞·法兰姆提及,他将会在法庭上作这段陈辞。

“史坦先生,”轮到马修进行交叉审讯时,他开口问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地方检察官,“当你所负责的案子被驳回时,你的心里会觉得好过吗?”

“不会的,先生。”

“那么,除了葛里芬太太以外,当其他的检察官负责的案子被法官驳回时,你有没有听过他们在咒骂那个办事的法官?”

“有。”

“这么说来,葛里芬太太的反应是不正常的吗?”

“不是的,雷诺先生,她的反应和我手下其他检察官在接获驳回书时一样。”

雷诺对史坦笑了笑,“我怀疑,就连你自己都常常会对部分法官有微辞,对不对?”

“我可以用宪法第五修正案来回答这个问题吗?”史坦咧嘴而笑。除了恰克·盖迪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哄堂笑了起来。

“雷诺先生,我准许史坦先生行使他的权利。”包德温法官也微笑地说着。

“很好,法官大人,我撤回那个问题。不过,史坦先生,我还有其他问题要问你。请问一下,葛里芬太太办事的态度如何?”

史坦转向陪审团。

“艾比吉儿·葛里芬是我所见过对工作最专注的检察员,她聪明伶俐,谨慎自持,察案周详。”

“谢谢你。没有进一步的问題了。”

“盖迪斯先生呢?”包德温法官问道。

盖迪斯原本想接着问去史坦好扳回一城,可是他知道,如果再继续问下去,史坦还是会逮着机会帮葛里芬的。

“没有问题,法官大人。我方传唤安东尼·罗斯出庭。”

安东尼·罗斯一脚跨进法庭大门,那一身警察制服就顿时成了众人目光集中的焦点。他并没有注视艾比,迳自坐上证人席,佝偻着肩,在椅子上显得有点不安。盖迪斯先向陪审团指出,传唤罗斯的原因是他曾经在艾比起诉的许多案件中担任过证人。然后他起身,绕到了陪审席的最后方,也就是距离证人最远的地方。

“罗斯警官,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最高法院驳回査理·狄姆的案子?”

“那件事情当天就传遍整个市警局了。”

“在你知道案子被驳回以后,你有没有机会和被告谈论到这件事?”

“有的,先生。”

“请你告诉陪审团你们之间的谈话。”

“那是在一家叫‘卡罗素’的义大利餐厅,位于城里松树街和第二大道的交叉口。我经常过一阵子就会到那里吃顿饭。有一天晚上,当我吃完饭正准备离开时,我看见葛里芬太太,也就是被告,看她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所以我就过去打声招呼。在我们交谈中,我告诉她我对于那个案子被驳回感到非常遗憾。”

“她当时的反应如何?”

“相当忿怒。”

“那么,她有没有提到她的先生,也就是葛里芬法官?”

“有。喝,她的态度可不怎么友善啊!”

“那她怎么说他的?”

“她说葛里芬法官是个浑蛋龟孙子,驳回这个案子纯粹是冲着她来的。我猜想,她大概是正在办离婚,所以才会说葛里芬法官想让她难堪。”

盖迪斯故意停顿片刻,好让陪审团的成员好好集中注意力去回味方才的那句话,接着才又开口问道:“罗斯警官,葛里芬太太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希望查理·狄姆如何‘回报’葛里芬法官?”

“有的,先生,她说过。”

“请告诉陪审团她是怎么说的。”

“当她告诉我葛里芬法官这么做纯粹是要让她难堪之后,她说,她希望有朝一日,狄姆会送他上西天。”

盖迪斯点点头,“送他山西天!这是她所说的话吗?”

“是的,先生,一点都没错。”

盖迪斯转向马修·雷诺,“该你了,律师。”

罗斯虽然面朝着被告席的位置,但他依旧回避着艾比吉儿·葛里芬的目光,不愿与她四目交会。马修·雷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向证人面前。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葛里芬太太,对不对?”马修稍稍地挪了挪身子,避免挡住陪审团的视线。

罗斯紧张地耸耸肩,“我对她没有任何成见。”

“你尊重她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是个值得你以尊重相待的女人吗?”

“喔……当然,我尊重她。”

“好,那么当你与她交谈的那天晚上,你对她也是以尊重相待罗?”

罗斯在位子上显得坐立难安。

“法官大人,你必须强迫罗斯警官回答这个问题。”

“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包德温法官说。

“听着,那是一场误会。”

“我真不敢相信我们所讨论的是一场误会啊,警官!我们现在谈的是一位绅士对淑女所该有的基本的尊重态度。那天晚上,你对葛里芬太太够尊重吗?”

“我以为她在给我暗示,可是我错了。”

“什么暗示?暗示你她希望被强暴吗?”

“抗议!”盖迪斯站起来叫嚣着。

“这会有所偏颇的,法官大人。”

“抗议驳回。”包德温法官说:“回答这个问题,警官。”

“我并没有打算强暴被告。”

“那么,她为什么必须狠狠地给了你一巴掌后,才能把你赶出她的住处?”

“她……像我刚刚说的一样,那是一场误会。”

“回到我的问题重点上来,她为什么得使用身体的力量来将你驱离她的房子?”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如果她开口要求,我会自行离开的。”

“当葛里芬太太掴你耳光的时候,她是不是被你架靠在墙上?”

“我……我不太确定。”

“你有没有对她上下其手?”

“听着,所有事情都发生得非常快,我已经说过了,那是一场误会。”

“这已经不是葛里芬太太第一次严峻地拒绝你了,对不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她在安排你为她的案子出庭作证时,你是不是曾经有两次企图非礼她?”

“不是那么一回事的。”

“那是怎么一回事,罗斯警官?”

“是一位貌美的女子。”

“所以你就想邀她约会?”

“我只是个正常的男人。”

“可是,她已经结婚了。你在想染指她的时候很清楚这件事,对不对?”

罗斯向恰克·盖迪斯抛出求救的眼神,但是那位检察官只是僵凜着一张脸。

“在你第一次企图染指她时,是不是就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是的。”

“那么,第二次的时候呢?你是不是仍然知道她是个已婚的女人?”

“是的。”

“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罗斯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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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棒了!”大门刚一关上,艾比就迫不及待地说:“你把罗斯压得死死的。”

“没错。不过,陪审团也听见了你希望狄姆将葛里芬法官送上西天的话了。”

“那不打紧,因为罗斯的可信度已经被击溃了。你没有转身看陪审团。你真应该瞧瞧他们看罗斯的表情,每个人都作恶不已。如果这就是他们提得出来的所有证辞……”

“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定还不止这些。”

“好吧!可是我现在不想再烦这些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我今天晚上还得工作。明天盖迪斯还会接着传唤好几个重要证人呢!”

“嗯!”艾比的神情显出了些许失落。

“你知道我是很想留下来的。”

“不,你是对的,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很高兴,因为事情头一回有了转机,我想庆祝一下。”

“等你重获清白之身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庆祝一番。”

“你相信我一定会被无罪开释的,对不对?”

“你是绝对不会去坐牢的。”

艾比贴近马修,执起他的手。这触摸令马修整个人颤抖起来。接着,艾比伸着手臂环抱住他,侧脸貼紧在他的胸膛上,耳边清楚地传来他如大槌砰砰作响的心跳声。然后,艾比仰起头,亲吻了他。

这一幕情景,马修不知已经幻想过多少次了,但他从来就没料到会有成真的一天。他感觉到艾比的胸部紧挨着他的胸膛,他也合作地微微前倾。艾比的头再度埋进他的胸口。

“等这一切事都结束之后,我们离开这里,”艾比说:“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僻静之处。”

“艾比……”

她伸出手指,轻抚着马修的嘴唇。“不,现在这样就够了,知道你在乎我就够了。”

“我真的很在乎你,”马修柔声地说:“你知道我是在乎你的。”

“对!”艾比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定会蠃;你一定会尽全力让我重获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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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第五部 奇幻的秀 第二十二章

“我也这么想。要去吃晚餐吗?”

克里斯丹森将收据一张张摊开来看,有几张是开自沙仑市一家靠近法院的餐厅,有几张则是开自沙仑和波特兰市里的商店,而有三张是开自一家名叫“全景”的汽车宾馆,最后一张是开自加油站的。对这个案子来说,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颗炸弹是用什么引爆的?”

“你们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单位吗?”

“被告知道该如何组装那个令她先生丧命的炸弹吗?”

一散庭,马修随即盯着代管的三块金属片,陪同艾比吉儿·葛里芬一起离开。崔西与巴瑞·法兰姆则留在法庭里继续检视所有的具体证物。当他们检阅完毕之后,尼尔·克里斯丹森伴随着他们一起进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厅的会议室,那里储放着另外一些尚未呈堂的证物,其中一部分散置于会议桌上,而其余的则放在地板上的纸箱里。克里斯丹森大剌剌地在会议室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small>答:我没有足够的讯息可以评断这通电话与本案的关系。这是一通对方付费电话,我曾经派人循着电话号码去找人,可是当警方人员到达时,那里却什么人也没有。

当马修·雷诺吃完午餐回来时,巴瑞·法兰姆已经等在法庭里了。马修才刚跨进门,法兰姆就马上咧嘴而笑地看着他。

“你在那里有特别委任的职务吗?”

“我反对,法官大人。”盖迪斯说:“现在是在庭讯的过程中,雷诺先生有的是机会可以检视鉴定这些证据。”

“艾比吉儿·葛里芬。”

“这是州政府证物第三十五号。你能够告诉陪审团,这是什么东西吗?”

“你方才指出,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足以佐证葛里芬太太所说的事。如果那个入侵者戴着手套,那你根本无从发现他的指纹,对不对?”

“盖迪斯是故意这么安排的。”马修低声抱怨,“他在设计我们。”

“你顺利地从那个课程中毕业吗?”

雷诺转向崔西,“当我们在检视具体证据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看过这三块金属片?”

“替我留个位子,我会尽快赶在那之前把工作弄完的。”

“我是不相信,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金属片是在你的车库里发现的,还有那些碎屑,虽然那可能是假造的。你想想,你最后一次待在工作台附近是什么时侯?”

“谢谢你,警长。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马修·雷诺重新核阅着手上的笔记,陪审团的成员在座席上蠹蠢欲动,旁观席上传来一声咳唾。马修直凜凜地注视着警长。

“安在炸弹里面,连接着火药的一个闪光灯,灯泡的玻璃也被炸得粉碎。电线从灯泡穿引过其中一个顶盖,再接上九伏特的电池。电线的外皮被剥除,裸露的铜线部份紧紧缠住衣夹的两端,接着再以―小块从Clorox筒上剪下来的塑胶片卡在衣夹的啮齿间防止触电,然后这个安炸弹的人又在塑胶片上绑了个小锤子。所以,当葛里芬法官一开动车子的时候,小锤子受到牵引,便会扯下那块塑胶片,导致衣夹两端的铜线接触在一起,电路也因此连通了,而电流随着电线贯穿至引爆的闪光灯,点燃了火药,炸弹也就这么爆开了。”

“请你描述一下。”

“多尼洛警官,这个Clorox塑胶瓶只是众多Clorox瓶中的一个吧,对不对?”

盖迪斯递给多尼洛一张照片,“你可以向陪审团指认这个检方的第五十二号证物吗?”

“很抱歉!”克里斯丹森回答:“如果是我在管事,我倒希望回家去喝罐冰啤酒,可是恰克要我盯牢你们。”

“没错。但也并不是那么完全肯定,猜测的成分比较多。”

“接下来你们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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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炸弹的组合结构与大约在两年前所审讯过的另一桩谋杀案中使用的炸弹几乎一模一样。”

“仲夏中旬吧!?七月三号。”

二十分钟后,巴瑞伸伸懒腰喊着:“搞定了。”

“是的,先生。”

“你的职业是什么?”盖迪斯问。“我是奥勒冈州桑尼卡郡的警长。”

<small>答:唔!关于这通电话,我可以做评断。我们在随后的调查中发现,这个呼叫器是承租自雷门·皮尔兹所经营的‘大陆传讯公司’,他们有一个相当著名的合伙人,正是拉尤·欧提罗。欧提罗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柯硷贩毒组织的负责人,他的势力遍布在奥勒冈、华盛顿、德克萨斯与路易斯安纳等州。我相信这通电话显示被告与这个贩毒组织有牵连。

“在我进行交叉审讯之前,我有一件事想先和庭上商讨一番。”

“是的,还有一个特异之处,我从来没有在其他滚筒炸弹中看过相同的缺口。”

“当然看过,只是那个时候并不觉得有异。它们不是放在一起的,这点我很肯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们是和那些从犯罪现场搜集来的所有炸弹碎片放在一起的,整堆地放在桌子上。”

“到被告所租赁的住所。史坦地方检察官担心那个杀害法官的凶手也会在葛里芬太太的家安置炸弹。”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雷诺思忖片刻,然后开始对法官陈述。

“雷诺先生?”包德温法官问。

“真是个摸透我心思的女人!我乐于遵命行事。”

“好的。凶手用了一块八寸长,两寸宽,四分三寸厚的金属板作基垫,分别在四端用凿子钻孔,再以螺丝钉帽固定,然后用里黑色的胶带将炸弹捆扎在金属板上。待一切准备就绪,凶手便把它安在车子底座,四块磁铁则将整块金属板连同炸弹紧紧地盘吸住。”

“那么,你们有派警卫驻守在那里吗?”

“是我为她作示范的。我们研究得相当详细,所以她非常了解组装炸弹的每一个步骤。然后她也要我向陪审团作相同的报告。这在当时的那个案件中有明确的记录。”

“那么,被告是不是也注意到这个特别的缺口?”

“盖迪斯先生的意思呢?”法官问道。

“当葛里芬太太遇袭那天,你和你的手下检查过那间工具室吗?”

“这个第三十七号证物是你发现的吗,多尼洛警官?”

“嗯,是的,她的反应确实像是遭遇了很大的折磨似的。当然,我不会怀疑她有欺瞒之嫌。毕竟她是一位地方检察官,我自然会以为她所说的是句句实言。况且,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值得我起疑的举措出现。”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要栽赃给狄姆先生。”

<small>问:陪审团己经听过这些留言了。我现在要重新整理这些留言,请你尽可能指出它与本案的显著关连性。

“是的,先生。我见过的另外一块类似的金属片,就是在葛里芬太太起诉狄姆先生的那个案件中所提出的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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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丹森很快略读了那份复本,却没有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将复本放在桌上,着手翻阅其他文件。

“这是检方的第三十七号证物。你能够告诉陪审团这是什么吗?”

<small>问:谢谢你。现在,接下来的这通电话是亚瑟·诺兰打来的。他并没有留下电话号码,只是在电话里说他需要一些‘衬衫’,并且要被告尽快回电给他。

波特兰市警局探员马克·赛门的证辞是从第1267页开始的,整整贯穿了两页空间。他是当时负责搜寻查理·狄姆公寓的警官,在证辞的开头部分,他约略交待了一下警方在搜察时的工作分派,之后谈到他们从屋里搜出来的东西,以及这些东西与谋杀案之间的显著关连。狄姆本人是在夜总会里被逮的,在他出门的这段时间,有很多人打电话给他。而在第1289与1290两页中所记录的,正是当时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审讯内容,重点即是在狄姆电话答录机里的留言:

“你必须先到我的办公室填一份允许购买火药的申请表,缴交十五元费用;接着我们会核对你的身分,并且确认你不是重行要犯。等所有一切都确认无误,你必须到联邦保安官那里,他会为你签署申请表,然后你就可以到卖炸药的店去购买。”

“我明白了,警官。那么,被告有没有向你提到,在这个海边袭击案发生前两个星期,她还遇上另一次侵扰事件?”

迪莱德尾随于威勒斯太太的身后出庭。威勒斯太太是出庭作证当艾比在海边遇袭的那一天,是如何仓皇狼狈地出现在她家门口的经过。

“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法官大人。”

说来,在事情发生以后到你去检查工具室的期间里,有相当足够的时间与机会去搬移那个炸药箱啰?”

“这是事实吗,雷诺先生?”

至于夹在萝拉那份黄色活页纸垫上的那张纸,第1289和1290页,崔西怀疑那里面是不是记录了某些重要的事情,或者它只是在偶然间被误夹进去的。当她看到第1289和1290页时,依然没发现任何足以澄清她心中诸多疑虑的东西。

崔西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以后,便马上翻出案件复本的第六卷来。不过,里面记录的内容真是教她大失所望,全是些警官的证辞,说的无非是他们在查理·狄姆的公寓内逮人的经过,还有在他屋里所搜出来的东西。崔西实在无法想像,为什么萝拉·瑞斯提会对这些资料这么感兴趣。

“当然。一般而言,所有炸弹都是由四个部分组成,分别是:火药、引信、动力来源,以及转换器或定时器。如果你有机会看见炸弹的时候,不妨试着找找看这四个部分。这颗炸弹则是一段装有炸药的两寸长管,与一段填满无烟煤火药的十寸长管所组合而成,以九伏特的电池为动力来源,顶盖上也塞满了火药。当炸弹爆开的时候,这个顶盖像是从来福枪里被射出来似的飞得老远,后顶盖在汽车的行李箱里被寻获,整个嵌在车子的钢板外壳里;而前顶盖则打穿了车库的门,烙在车库里的冰箱门板上。

“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雷诺告诉他们,“我要你们两个马上再去检视一下所有的具体证据,确定它们不会再捅出更大的娄子。”

“你对这一点有什么解释,盖迪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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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法官大人,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无法明了这当中的显着性。”马修忿忿地说:“盖迪斯先生故意把它们混杂在其他证物当中。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为什么他不让多尼洛警官撰写报告做解释呢?”

“你是在哪里发现它的?”

“一点都没错。”

“当然。”

克里斯丹森领他们出来后,随即又走回会议室。巴瑞按了下楼的电梯钮。等电梯时,他开口问道:“有没有发现新大陆啊?”

“就是本案的被告吗?”

多尼洛一只手拿着原来的第三十六号证物,而另一只手则拎着第三十七号证物,并且将两块金属片参差不齐的那一边相互比对契合。

“那个谋杀案中的被告是谁?”

“你怎么会对那个炸弹的结构与安装的手法这么淸楚?”

“在波特兰的那个侵扰事件里,她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雷诺先生?”

“没错,先生。”

整个下午的庭讯时间都被市警局爆破处理小组成员的证辞所占满,他们大多只是在指认那些从犯罪现场所取得的证物,并且解释寻获的地点。法庭外霪雨霏霏,法庭内窒闷难熬,加上证人席上无聊的陈词嗡嗡作响,频频催促成群的瞌睡虫吞蚀着崔西的神智,直到法官当庭宣布星期六休会,她的眼睛才又重新对上了焦距。

“这真糟糕。”马修说:“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史坦觉得他必须与这个案子撇清关系。”

“然后呢?”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谢谢你。我现在要给你看的是检方的第三十六号证物。这是什么?”

“法官大人,盖迪斯先生或许有将它们列入证物单中,但报告中并未言明它们之间的关连显著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证物单里对金属片的注解是相当简略的,说明中只是大概提及这些金属片是散落在犯罪现场的一些残骸,与杀害葛里芬法官的那颗炸弹碎片混杂在一起,给人的印象是,它们只是在现场被找到的金属片,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比起阅读那些无聊的复本资料,能与巴瑞一起看《北非谍影》可真是天堂般的享受。事实上,只要每天晚上与巴瑞消磨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都曾让她觉得无比美好。

“很显然,第三十七号证物是属于原先切割三十六号证物的那块长金属片中的一部分。它们并不是非常吻合,因为第三十六号证物已经被炸弯了。”

“你査到帐号了?”雷诺兴奋异常地问。

“是的。”

“爆破处理联合小组指挥官。”

“是的,先生。”

“葛里芬太太说她并没有报案。”

当炸弹爆开的时候会破裂成许多碎片,散在犯罪现场的各个角落。我们的人员处理这种状况都会循着一个例行程序。我们环着车子的周围划分几个区域,派人分头搜证。其中两个人负责淸査发生爆炸的座椅,也就是被安置炸弹的地方;他们沿着车子的半径范围捡拾着每一块汽车与炸弹的碎片。我则领着另一批人在其他区域搜寻。当任何一块炸弹碎片或有效证据被发现时,就会有一位警官负责记录金属碎片的所在位置,而另外一位警官便负责将它拾起比对,装袋存证。”

“多尼洛警官,你能否花点时间向陪审团说明一下你个人在警务工作方面的训练背景,特别是你在爆破处理这个领域中的经历?”

“是的,一端平整,而另一端则有着参差不齐的缺口。”

“是的,先生。”

“是查理·狄姆吗?”

“我每天都会把车子停进车库。至于那个工作区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房东的,我压根儿就没用过。是狄姆故意把那些东西摆在那里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被设计的。”

“你自己瞧瞧。”

“地点在哪里?”

“有的。”

是真的说过,被告的确知道在三十五号证物的金属片上那个独特的缺口?”

“有的。”

“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那么,在葛里芬法官用炸药清除园子里的木桩前,有到你的办公室签署文件吗?”

那份案件复本与黄色的活页纸垫马上攫住他的视线,因为它们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当克里斯丹森看见那份狄姆案子的复本时,蹙着眉头呆楞了半晌。然后,他想起了葛里芬法官就是那个驳回狄姆罪刑判决的人。多么讽刺啊,他心想,那个被葛里芬法官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家伙,竟然要出面制订杀害法官的凶手的罪名。

崔西原本打算将复本的事说出来,但最后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因为她不晓得那“第六卷”档案里到底记了些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应该是不会和艾比的案子有关连才对。

“你的正式职称是什么?”

崔西瞥了一眼雷诺。他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

崔西从散置在桌上的证物开始,一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便与巴瑞喃喃讨论着,并且在本子上做记录。在两人检视完桌上的证物后,巴瑞将桌子的尾端清出一个空位,接着便将第一个纸箱内的东西倒在桌上。纸箱里装的是检方人员在艾比租赁的房内搜出来的东西。才刚检视完所有从艾比家里取得的证物,崔西就觉得自己的胃翻搅咆哮得厉害。接着,巴瑞又倒空了一个纸盒,盒子里装的是从葛里芬法官住处的书房里取出的东西,多是一些私人的文件,家用收据,帐单,和其他一些类似的资料。然后崔西倒空第二个纸盒,里面的东西原是放在葛里芬法官书桌右边最底层抽屉里的文件,纵眼一瞧,盒子里的东西与前一个盒子里的并无二致,然而崔西却注意到被压在成堆文件底下的一个案件复本,从复本的夹页中突出一块黄皮的活页纸垫。崔西回想着,当他们第一次检视这些证物时,这个盒子一定是巴瑞负责淸査的,因为她不记得自己先前曾经见过这个复本。

<small>答:我们循着电话号码找着了那个人,她叫作艾丽丝·川普。她已经亲口坦承,那一天打电话给被告的目的是要向他购买古柯硷。

“之后,我又参加了一个由‘烟酒火药管理局’所主办的爆炸案调査学校的训练,并且顺利完成了两个星期的课程。我计算过了,我所接受的训练课程时数已经远超过军方与政府要求的一千四百个小时。”

“有什么不寻常的吗?”

“好的,警官。除了那张葛里芬太太一直无法看清楚的脸之外,她有没有向你建议可能涉嫌的人选,提供你做调查呢?”

“是的。”

“那么,它不可能是那个被人剪下一小块塑胶片,用来安在炸弹上的那个瓶子吧?”

“没有的,先生,因为没有理由要清查那里。”

“法官大人……”盖迪斯又急欲辩解,可是包德温法官却伸手加以阻止。

口的回答,然后他告诉陪审团,“说实在的,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

“有。她声称那个袭击者可能是一个在一年多前被她判入死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在不久前被释放了。”

“那么,你正式接管波特兰市警局爆炸案的调査工作有多久?”

“她有没有报案?”

“多尼洛警官,你能够向陪审团稍微解释一下那只炸弹是如何组装的吗?”

“我们找到一些东西,包括两小段铜线,在弹至车库里冰箱门板的前顶盖上发现闪光灯泡的残骸,而衣夹则是在车子旁边的前院里被找到;此外,还在右前轮附近找着塑胶片、钓鱼线和小锤子。当然,我们也发现了那个破烂的电池,几乎嵌在原位不动。”

第五部 奇幻的秀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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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该怎么做的。你只管打起精神,抬头挺胸,所有的话都交给我说就好了。”

星期一早上,当巴瑞·法兰姆将车子停妥在蒙诺马郡的法院前时,马修正在为艾比做最后的心理建设。车外倾雨如刀,从天空狂奔泉涌如瀑布般落下。马修开启车门,一时间,倾盆雨水从车顶沿着挡风窗哗拉拉喷洒下来。马修撑起一把大黑伞为艾比挡雨。崔西紧攫着一只装着庭讯档案资料的大皮包,先是对着巴瑞面露欣喜而羞赧的微笑,然后再绕过车子跑到艾比前,为他们在那群已封锁住整个法院入口的人群中,劈荆斩棘地杀出一条生路来。

当他们好不容易从层层记者的人墙里突围成功,进入电梯时,崔西早已变成一只落汤鸡了。

法警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被告团,因此朝他们挥挥手,要他们绕过那个摆在法庭门口,正在大排长龙的金属探测器。马修领着大伙儿穿越那个区隔法庭旁观席的矮门,将他的公事包顺手挨着桌边放下,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当他转过身时,艾比正直凜凜地盯着查理·狄姆。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与恰克·盖迪斯坐在原告席上。

狄姆身着一套蓝色细条纹的西装,搭配鲜白色的衬衫和酒红色的领带,大模大样地叫人惊讶不已。这一身装束必定是盖迪斯刻意遣人为他打扮的,因为就连他脚上的那双鞋也是晶亮晶亮的,头发更是理得平整,还上了油呢!

“你好啊,检察官女士!”狄姆的脸上闪逝了一抹好邪的笑容,“你现在尝到热锅上的蚂蚁的个中滋味了没?”

趁艾比还没来得及回答前,马修迅速地一脚跨出,挡在她的面前。他睇视着狄姆,而狄姆也收敛起笑容。雷诺瞪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将嗓门压低到只有查理·狄姆听得见的程度开口说。

“你只是个空壳子,狄姆先生。这么做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胆敢在法庭上扯谎,我想,到时候就连黑暗天使现身也救不了你。”

査理·狄姆顿时一脸惨白。雷诺背过身去,狄姆朝他狠狠地悬空踢了一脚。

“嘿!”狄姆咆哮着:“看着我,你这个钟楼怪人。”雷诺不理睬他,只是迳自坐下来,打开他的公事包。狄姆朝马修趋前一步,脸上怒火贲张。

“你刚刚说了什么?”盖迪斯与克里斯丹森见状赶忙过来制止。他不悦地诘问着雷诺。可是马修仍然不理睬盖迪斯,只顾着打理自己的资料笔记,而一旁的检察官还在努力试着平抚他的证人。

“狄姆先生,”恰克·盖迪斯问:“你认识被告吗?”

“可以这么说。”

“请你解释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她控告我谋杀。”

“在被告起诉你之前,你有没有见过她?”

“没有的,先生。”

“那么,你的案子最后的判决是什么?”

“我被判有罪,处了死刑。”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你是在哪里渡过的?”

“奥勒冈州监狱的死牢里。”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不在死牢里待着呢?”

“因为奥勒冈最高法院把我放了出来。”

“他们驳回了你的刑责?”

“是的。”

“蒙诺马郡的地方检察官决定不再起诉你了?”

“是的。”

“在你被释放之后,被告有没有跟你接触过?”

“是的,先生,她确实有。”

“有没有让你感到很惊讶?”

狄姆噗哧地笑了出来,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如果换作是总统来找我,我倒还不会那么惊讶呢!”

陪审团也被逗笑了起来。

“那么,你为什么会感到惊讶呢?”盖迪斯问。

“当一个女人耗费了一整年的时间要定你的罪名时,你就会开始觉得,她可能是不喜欢你的。”

狄姆笑脸盈盈地面向着陪审团,而几位陪审员也以笑脸相迎。

“请你将你们的那段谈话内容告诉陪审团。”

“好的。她先是问我死里逃生的感觉如何,我说还好。然后她又问,我的价码该怎么定。我就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之后她才告诉我,她有一笔生意要给我做。”

“当时你能猜出她的心思吗?”

“我知道她绝对不会是要我去为她割草的。”

陪审团和旁观席上的人都又被逗笑了。崔西可以看得出来,在场的人都对查理·狄姆颇生好感。这令她相当忧心。她偷瞄了雷诺一眼。对于狄姆的证辞,他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这股冷静沉着的态势,崔西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有没有问过被告,她想找你做什么?”

“有的,不过她说她不想在电话里讲这件事。”

“你答应去见被告啰?”

“是的,先生。”

“为什么?”

“好奇啊!当然,也为了钱。当我出了死牢后可以说是完全破产了。她暗示我,这个生意有一笔钱可赚。”

“你们是在哪里见面的?”

“她要我到海边的一间渡假木屋,还告诉我路该怎么走?”

“你记得日期吗?”

“我确定那是在八月十二号,星期五。”

艾比向雷诺倾着身子,崔西听见了他们的耳语,可以感觉得到艾比相当恼火,“全都是一派胡言!我从来没有打电话给他,也没有约他在木屋见面。”

“别担心!”崔西听见马修这么说:“让他自己吊死自己。”

“当你到木屋去赴约时,发生了什么事?”盖迪斯问。

“葛里芬太太早就等在那里。门廊上有几张椅子。不过她要我进屋里谈。这样就不会让人瞧见。

“刚开始,她只是琐琐碎碎地谈些闲话,问我过得如何啦?有没有找到工作啦?她看起来似乎很紧张,所以我就顺着她的话题搭腔,虽然那些话真是无聊得要死。”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太了解了,她根本不会在乎我好不好。天杀的,这个女人曾经想要我的命呢!不过我还是耐住性子等,因为我觉得她就快讲到重点了。”

“真的?”

“是的,先生。当她叨叨絮絮地闲扯了好一会儿之后,葛里芬太太告诉我她和她的老公处得相当不愉快,想要跟他离婚。不过问题就在这里,她非常有钱,所以葛里芬法官的离婚律师向她提出一大笔膽养费的要求。她很怕法官真的会把这笔钱判给她的老公。于是我就问她,这干我啥事。接着,她领我到木屋后头,指了一箱炸药给我看。”

“那箱炸药放在哪里?”

“木屋后面的工具室。”

“请你稍微描述一下那个工具室,还有里面所储放的东西。”

“这件事过了有好一阵子,而且我也没在那里待多久。我想想!那间工具室好像是用风干的灰木板搭成的,火药箱就放在地板上。我知道那里还有一些园艺的工具,只是我已经记不得有哪些工具了。”

“当葛里芬太太给你看过炸药后,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知道我对搞炸弹非常在行,所以想试试看我能不能用这些炸药干掉她老公。她告诉我,在她租来的那栋房子的车库里有一个工作区,我可以在那里做炸弹。她同时也跟我说,不必担心会有人怀疑我们在一起做这件亊,因为她是起诉我的检察官,没有人相信我们会一起合作的。”

“那你是怎么告诉她的?”

“我跟她说,她是大错特错。一来,我对做炸弹的事一点都不清楚;二来,我也没有杀害任何人。即使真的有吧,我也不会去干掉那个把我从牢里放出来的救命恩人,更别提他是奥勒冈最高法院的法官了。除非你疯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有胆子去杀掉这么一个重量级的人,这个州里的警察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被告对你的看法有什么回应?”

“她打算给我五万块钱。她跟我说,我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定有办法做得天衣无缝,教人逮不着的。”

“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不打算接这笔生意。”

“然后被告怎么说?”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那副模样我在法庭里也见过,害我小小的紧张了一下。然后她才又开口说,她很抱歉打扰了我。我可不想再缠上任何麻烦事,所以就赶紧离开了。”

“在你离开后,有没有到警察局去报案?”

“你在开什么玩笑?她狠狠地警告过我不准报案,而且还说,要是我真的去控告她,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警察们仍然认定我就是杀害那对父女的凶手。她最后又警告我说,如果她一听见我到警察局或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去走漏风声,她会叫人让我永远消失掉。”

“那是你最后一次与被告接触啰?”

“是的,先生。”

“但是,你终究还是不理会她的恫吓,跑去找地方检察官通风报信。”

“是的,先生。”

“你这么做有什么企图?”

“自保啊!那个法官一被炸了之后,我就知道她想把这件案子赖到我头上。他妈的,她还真的这么做了!不管在电话访谈和报纸上,她都跟媒体说这件案子和哈林斯父女的命案非常雷同,可能是同一个人干的。接着,我又听说警察们在找我。所以我想了想,唯一能求自保的路便是去找地方检察官具实以告,期望他们会相信我。”

盖迪斯浏览一下手上的笔记,然后说:“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

在陈述证辞的过程中,狄姆的双眼一直瞟向雷诺,可是当他发现马修一点也不在乎他所说的话时,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挫败感。

马修的轻蔑冷淡是故意的,他想挑衅狄姆,煽旺他的怒火。

“你认识一个叫作赫罗·休伊的人吗,狄姆先生?”马修问。

“唔,我认识休伊。”

“他是一个毒販吗?”

“他们都这么说。”

“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说,他是你在毒品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我不晓得人们是怎么说休伊的。”

“你知道休伊先生是遭人凌虐致死的吗?”

“我听过这么一回事。”

“那你是不是也听说过,赖瑞·哈林斯准备指认你将休伊先生的尸体弃置在当帕斯特?”

“当哈林斯遇害后,我的律师曾经跟我提过。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当你因为赖瑞·哈林斯与洁西卡·哈林斯,他九岁小女儿的命案待审时,你是不是有个牢友叫作班杰明·莱斯?”

“唔,警察们把他安在我的牢房里。”

“你是不是曾跟班杰明·莱斯说过,休伊是个‘狗屎不如的人渣,甚至不值得留全尸’?”

“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那是莱斯捏造的。”

“那你是不是也跟莱斯先生说过:‘那个小女孩真是死于非命,不过这就是爱告密的人必须冒的险’?”

“我也从未说过这种话。”

崔西疾快地瞥了一眼陪审团。他们对查理·狄姆已经不再觉得那么有好感了。

“那一天你是几点与葛里芬太太在海边见面的?”

“下午的时候。”

“可以说得明确一点吗?”

“她要我四点左右去。”

“所以,那个时候太阳还没下山啰?”

“没错。”

“这场会面是葛里芬太太打电话跟你约定的吗?”

“没错。”

“你接电话的时候人在哪里?”

“一个朋友的家。”

“那个朋友是谁?”

“她的名字叫安琪拉·昆恩。”

“你是不是一被释放之后就去了昆恩小姐的住处?”

“是的。”

“你在牢里蹲了两年,对不对?”

“两年两个月又八天。”

“在那之前,你也是待在看守所里等着受审,对不对?”

“没错。”

“并没有与昆恩小姐在一起?”

“没有。”

“那么,葛里芬太太怎么知道要打电话到哪里去找你呢?”

“你说什么?”

“你在方才的证辞里说,你是在一间公寓里被逮捕的,接着住进看守所,然后是监狱;你还说过,你第一次与葛里芬太太谈电话是在安琪拉·昆恩的住处。那么我请问你,葛里芬太太怎么知道该打电话去那里找你呢?她又是如何得知安琪拉·昆恩的电话号码?”

狄姆一脸困惑,眼神暗瞄向恰克·盖迪斯求救。

“当你在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你何不先告诉陪审团,当你那天在海边与葛里芬太太见面时,她身上穿得是什么样的衣服。”

“喔!让我想想看。牛仔裤吧!还有一件t恤。”

“什么颜色的t恤?”

“喔!蓝色的!我想是吧?!”

“你和葛里芬太太在那里待了多久?”

“四十五分钟,一个小时。”

“面对面?”

“没错。”

“这样你还想不起来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我没有太留意。”狄姆怒骂起来,“我可不是什么时尚专家。”

狄姆的声音听起来紧张而慌乱。

盖迪斯倾着身子与尼尔·克里斯丹森交头接耳商量着。

“你们是在木屋里交谈的,对不对?”

“没错。”

“也许你能向陪审团淸楚地描述木屋里的家具陈设。”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你告诉陪审团那间木屋里的模样。我想,既然你在那间屋子里待了至少有四十五分钟。那么,请你描述一下屋子里的陈设应该不是件难事吧?”

好几位陪审员纷纷翘首企盼着。

“喔!那里有一间厨房,一个客厅。”

“当你和葛里芬太太交谈时,你的人是坐在哪里?”

“在客厅里。”

“客厅的哪里?”

“喔,在沙发上。”

“沙发是什么颜色的?”

狄姆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猛摇着头,“我真的不记得了。你给我听好,这个女人要我谋杀她的丈夫,我哪还有心情去注意屋子里的家具。”

“那么,客厅里的地毯呢,狄姆先生?”雷诺丝毫不理会狄姆的抱怨。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棕色的吧!?是棕色的。”

“你能够告诉陪审团,葛里芬太太木屋里随便一样东西的颜色吗?”

狄姆真的恼火了,在证人席上坐立难安。

“你要不要知道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来这些东西的颜色,狄姆先生?”狄姆怒目瞪着雷诺。“你是真的到过葛里芬太太的木屋,然而并不是在你所说的那个时间。当你进到屋子里,企图杀害葛里芬太太时已经是晚上,太阳都已经下山了,没有光线,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辨视颜色。”

狄姆的神情激动,他摇摇头,眼睛直盯着雷诺。

“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太去注意颜龟,因为我太紧张了。我的意思是,这个女人先是以妄加的罪名起拆我,然后才一转眼,却又要我去干掉她老公,我当时哪还会有心思去注意屋子里的颜色。”雷诺执起一叠照片走向证人席,然后,冷冷地对着狄姆微笑。

“好吧!”马修将其中的一张照片递给狄姆,“客厅里根本就没有地毯,屋子里是硬木地板。”

“那些照片是哪来的?”盖迪斯倏地站了起来。“这是在八月十二号,也就是狄姆先生宣称与葛里芬太太见面当天在木屋所拍的照片,这些照片在搜证记录中提到过。”

“抗议!”盖迪斯猛烈反弹,“这些照片没有依据。”

“全部照片都是由葛里芬太太拍摄的,她所使用的相机会把日期印在底片上,我稍后就会显示这些证据的。”

“有这样的保证,我将允许你使用这些照片。”包德温法官下令。

狄姆很快检视过那些照片。检察官提出抗议的同时,他看见艾比吉儿·葛里芬对他面露冷冽的微笑。狄姆觉得怒不可遏,他想要看着艾比受苦,她却带着凯旋的笑容在向他炫耀。

“怎么样?”马修问:“有地毯吗?”

“没有。”狄姆颇不心甘情愿,“至少在照片里没有。”

“那么,狄姆先生,你有没有其他照片可以显示在葛里芬太太的木屋里是有地毯的?”雷诺急切地抢问。

突然,崔西发现查理·狄姆的情绪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脸上的怒火在顷刻间消褪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死人般的镇定无情。这位证人很显然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然后对着马修咧嘴盈盈笑着回话:“没有的,先生,这些是我所仅知的照片。”

崔西替马修捏了一把冷汗。不过,她很高兴地发现,马修并没有受到查理·狄姆的影响。

“谢谢你,狄姆先生。你方才说到,葛里芬太太要你使用放在屋后工具室里的炸药?”

“没错!”狄姆声色不改地回答着。

“你之所以会记得那些炸药,是因为她曾经带你去看过?”

“完全正确。”

马修·雷诺又递给狄姆另一张照片,“我再一次提醒你,这些照片是印有日期的。那么,请你告诉我,炸药在哪里?”

照片中,工具室的门半掩,但也足以看清楚里面储藏的东西。狄姆看见一些园艺工具、一张叠好的排球网,和一颗落在空处中央的排球,并没有看见任何炸药箱。

“我不知道。”狄姆悻悻然地答道:“也许,她已经搬走了。”

雷诺取回照片,转身回到被告席,从桌上拾取一只牛皮纸袋走回狄姆面前。

“我记得你刚刚说过,葛里芬太太以五万块钱的代价诱惑你为她办事,因为你急需要钱用,对不对?”

“对。”

“那么我猜想,当你从大牢里被放出来时,一定是身无分文罗?”

“你猜測得完全正确。”

“你找到工作了没有?”

“还没有。”

“有没有任何存款?”

“没有。”

“有没有人雇用你去炸死葛里芬法官,然后再嫁祸给葛里芬太太?”

狄姆大笑,“那太无聊了。”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雷诺从袋子里抽出一叠纸张交给查理·狄姆。这会儿,狄姆一脸的冷峻顿失,瞠目结舌地看着手上的银行记录资料,然后再抬头看着雷诺。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是华盛顿合会银行的存款资料,在你的帐户里有十万元存款。”

“我一点都不晓得有这回事。”狄姆叫嚷着。

“我明白了。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

“你呢,盖迪斯先生?”包德温法官问。

“我可不可以稍待片刻,法官大人?”

包德温法官点点头。从马修·雷诺在牛皮纸袋里掏出那叠银行资料开始,盖迪斯就一直紧张兮兮地与尼尔·克里斯丹森咬耳根商讨对策。过了一会儿,盖迪斯站了起来。多年来的法庭对陈,已经让他学会了该如何在身处劣势的情况下依然保持沉着镇定。对于刚才他的关键证人所遭受的痛击,他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摸样。

“没有别的问题了,”盖迪斯说,“检方庭讯终结。”

“我想,你应该还有一些才是,雷诺先生?”包德温法官说。

“是的,法官大人。”

“你有多少证人要传唤?”法官问马修。

“二十七个。”

“你可以将几位安排在今天下午吗?”

“我觉得明天再开始会比较好。”

“我们何不在这个时候休庭,先让陪审团退席,接着我们在休息之后再来处理你的提议,然后明天再传唤被告方面的证人。”

陪审员一一离开,法官也随之离席。等查理·狄姆从证人席上走下来时,恰克·盖迪斯与尼尔·克里斯丹森马上趋前将狄姆架离法庭,向上直奔至六楼。

“你那笔钱是打哪儿来的?”才一进入办公室,盖迪斯就急迫地喝问。

“那不是我的户头。”狄姆说。“是你的名字没错啊!”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情。一定是那个该死的雷诺故意设计陷害我的。”

“难道那些工具室里的照片也是他搞出来的名堂吗?”

“我不晓得照片的事,但是当我到木屋去的时候,的确在工具室里看见炸药。”

盖迪斯将他座椅滑转向窗户。那些照片和银行帐户的资料实在极具破坏性,这其中一定有特别的原因。他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查理·狄姆在瞎扯才好。

“到外头等着。”盖迪斯告诉狄姆。狄姆似乎颇不情愿地离开。“这是在搞中什么飞机啊,尼尔?”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检察官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要不是狄姆为了报复而将葛里芬法官的命案嫁祸给艾比吉儿·葛里芬,就是有人故意在设计他。”

“该死!雷诺真的让我看起来像个蠢蛋似的。”

“那你要如何处置狄姆?”

“在我们想出下一步该怎么走之前,先把他安置在农场里。如果那个龟孙子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骗我,那我要亲手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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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特兰市中心的一间顶楼高级公寓里,拉尤·欧提罗正凝视着窗外翻腾的乌云与如垂幕般倾盆而下,遮挡视线的大雨出神。巴比·库兹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拉尤此刻的心情真是跌到了谷底,和窗外黯淡的天气相差无几,再加上他因为工作了一整个下午所多添上的第五条刀伤,令他有如火上加油般忿怒不已。

“你要不要来一点?”欧提罗拎着酒瓶问。

“不了!多谢。”库兹很有礼地回答他。欧提罗并不觉得意外。除非出现什么激烈的暴力场面,否则巴比·库兹总是闷不吭声的。

“怎么样?”

“情况不太妙,拉尤。狄姆在为地方检察官作证。”

欧提罗眺望着威灵麦地河。波涛汹涌的河面上空荡无船。虽然现在只是下午四点,但是天色晦暗阴沉,所有来往于豪森桥上的车辆都必须打上远光灯才能明朗视线。

“査理干嘛这么做?他做他的生意,警察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才是。”

“我觉得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主要是想报复那个把他打入死牢里的女人。”

拉尤点着头表示同感,“那个王八浑蛋总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你还记不记得当我答应让他去干掉休伊的时候,他那副馋相?”

“对啊,拉尤!他这个人是很难满足的。可是,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叫葛里芬的女人不是他唯一要对付的人。”

“他怎么可能蠢到向警察们告发我?”拉尤的语气显得相当不解。

“查理一点都不蠢,他这次可是玩真的了,发了疯似地玩。査理所做的一切正是他想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当初极力反对你与这个家伙打交道的原因。记得我对你说过査理这个人不好掌控吗?因为他总是有办法脱离你对他的控制。”

“你说的没错。当你还在法院的时候,约瑟夫从提吉纳打过电话来,联邦调査局的人逮了两个我们在边界的把风员。査理知道他们,就像他对李泰瑞斯街和I一5公路休息站的事一样了若指掌。”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库兹沉住气息说。

欧提罗一把将那个害他割伤的玻璃杯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实在很痛恨以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可是被那个混蛋狄姆所逼,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杀人总是对生意有损的,因为警方会由于谋杀案而盯得特别紧。只是,如果被杀的人是像査理这种人,在正常状况下,警方是不会太积极去追査凶手的。然而,这个“正常状况”也不见得会出现,因为査理现在可是站在天使那一边,一旦这个最高法院法官命案的关键证人被杀,警方一定会出动大批人马日夜侦察。不过,欧提罗管不了那么多了,是这个浑球龟孙子逼着他走头无路的。

“你知道警方把查理安置在哪里吗?”

“他们将他藏在一个农场里。出了法庭后,我就一路跟踪过去。”

“你办得到吗?”

“可能不太容易,因为有两个条子负责看着他。”

“你需要帮手吗?”

库兹笑了笑,“不用!谢了。我想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拉尤点点头。他的眼中印染了一抹红晕。他要奋力一击,狠狠地将査理·狄姆一举击得粉碎。要不是受于情势所逼,要不是他已经平白损失了三个出货站,他一定会等到查理·狄姆的案子了结后,再亲手把他像只火鸡般千刀万剐。但是现在只要査理一死,他就不会再损失任何一个出货站了,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让巴比·库兹接下这份光荣而神圣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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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整个下午听完恰克·盖迪斯对査理·狄姆的咆哮后,尼尔·克里斯丹森回到家时已经是星期一晚上十点了。他换上了牛仔裤与OSU汗衫,然后在他最喜欢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试着融入他老婆萝苹正在收看的电视剧。

广吿时间,克里斯丹森走进厨房为自己弄了点吃的,萝苹则在炉子上烧开水准备砌茶。屋里恬静无声,孩子们都睡了。

“你还好吗?”萝苹问。

“很累!不过我还是很感激能有这短短几个小时空闲,可以暂时忘掉葛里芬的案子。”

萝苹悲情悯悯地看着他,“真的这么糟啊?”

“比你所想像的还要槽。打从今天早上雷诺审问过狄姆后,盖迪斯就快把我逼疯了。”

萝苹双手环抱着她的老公,给了他同情体恤的一吻。

“庭讯很快就结束了,”她说:“也许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几天。”

克里斯丹森拥抱着他的妻子,亲吻着她的额头。

“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假装害羞地回答,“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海边的渡假宾馆‘偷情’。妈妈可以帮我们带孩子。”

克里斯丹森一脸冷漠。“就这么办吧!”他喃喃自语着。

萝苹松开手,凝视着她的丈夫。他正两眼茫茫然地出神。接着,克里斯丹森又紧紧拥抱她,亲吻她的脸颊。

“我得出门一趟。”他说。

“什么?你才刚回来呢!”

“就是那些收据帐单,萝苹,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做了什么?”

“你可能会帮我们打蠃葛里芬的案子。”克里斯丹森走回客厅,穿上鞋子。

“你不会真的要出门吧?”

“对不起!我必须去检査一些东西,来验证看看自己所想的对不对。如果我现在不去搞定它,我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萝苹叹了口气。她嫁给尼尔已经十二年了,对于他这种怪异的工作时间和方式,她早就习惯了。

系好鞋带,克里斯丹森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那天下午的情景。他看着崔西·康瓦纳和巴瑞·法兰姆翻找着检方的证物。他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会让崔西的态度变得如此神秘诡异,还必须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然而现在,他似乎探出了一点端倪。在那些从葛里芬法官书桌右边最底下的抽屉里所搜出的证物中,有一些信用卡的帐单是开自“全景宾馆”的。克里斯丹森知道那间宾馆。三年前,那里曾经发生一件命案,他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去过,所以,那间全景宾馆值得去一探究竞。最高法院的法官连着三次到那里做什么?萝苹给了他答案,是去偷情的。然而,会跟谁呢?盖迪斯的猜测是萝拉·瑞斯提,克里斯丹森则想去看看他猜的到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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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狄姆在农舍二楼狭小的卧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大雨将他困在屋里,快把他给逼疯了。不仅是电视上游戏节目的吵杂声教他难以忍受,更糟的是,他被那个该死的盖迪斯与克里斯丹森严刑拷问了整整一个下午。

“工具室的照片里为什么没有炸药?银行帐户里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他是不是真的杀了葛里芬法官再嫁祸给艾比吉儿·葛里芬?”凡此种种,接续不断。

狄姆当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并不打算告诉盖迪斯。他当下最关心在意的就是自己。他已经被葛里芬那婊子锻炼过一次了,那么,为什么今天仍然还是让雷诺那家伙兜得团团转,像个十足的大白痴?根据盖迪斯的说法,这整件案子已经是昭然若揭了,而那个臭婊子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脱身。

好吧!就算她真能从这个案子里顺利脱身,然而她还是逃不过查理·狄姆的手掌心的。当他和艾比吉儿·葛里芬撇清关系后,她最好要好好地祈祷一番,因为他接下来所为她设计的将是一场死亡盛宴。她一定会被定罪,而且是被架上死刑台!

第五部 奇幻的秀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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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的第一位证人,”星期二早上的庭讯开始时,马修说:“被告方面传唤崔西·康瓦纳。”

自从参加过全美大学校际运动会的决赛后,崔西不记得自己曾像今天这么紧张过。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连串证人中的一个,但宣了誓坐上拷问台的滋味毕竟还是不怎么好受。

“康瓦纳小姐,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一名律师,雷诺先生。”

“你现在的职位是什么?”

“我是你事务所里的一名辩护律师。”

“那么,从葛里芬太太请我的事务所为她代理这件案子开始,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协助我处理这个案件?”

“是的,先生。”

“今年九月十三号那一天,我是不是要求你去办一件事?”

“是的。”

“请你告诉陪审团,我要你去做什么事。”

“你要我到葛里芬太太的住处拿一台Pentax相机和底片。”

“当时底片放在哪里?”

“在相机里面。”

“拿到底片以后呢?”

“当我拿到相机时已经很晚了,所以我就一直等到隔天早上才将它拿到?快速冲印店去洗。店员将底片从相机里取出来后,开了收据便了事,接着我就把相机交给你了。”

马修递给崔西一张薄薄的纸,“这就是店员开给你的收据吗?”

“是的,先生。”

“稍后,你是不是又回到FotoFast去取冲洗好的照片?”

“是的。我还要店员开第二份收据给我。”

雷诺拿起一只装有照片的纸袋和艾比的相机走向崔西。

“我现在交给你看的是被告证物第两百二十二号。这台相机就是你从葛里芬太太那里拿来的吗?”

“是的。”崔西检査了一下眼前这台小小的黑色Pentax相机。

“我现在给你看的是被告证物第两百二十三号。这个纸袋是你从FotoFast照相馆里拿来的吗?”

“是的。”

“那你是不是原封不动地将这个袋子交给我?”

“是的。”

“你有没有先看过里面的照片?”

“没有的,先生。”

“谢谢你。”

当崔西将纸袋交还给雷诺时,她发现马修拿给狄姆看的那些照片还放在证人席上的证物辨识台上。她顺手拾起,与其他照片一起交给雷诺。

在雷诺伸手接过那些木屋工具室的照片时,崔西蹙了蹙眉。她确定那些照片看起来有点儿怪,但是在这极短暂的瞟视时间中,她实在无法辨识出照片到底怪在什么地方。

“没有进一步的问题了。”雷诺将照片放回纸袋,走回他的座位。

“盖迪斯先生?”

崔西注视着检査官。今天早上他独自一个人坐在原告席里。崔西不禁开始怀疑:尼尔·克里斯丹森上哪儿去了。

“没有问题。”盖迪斯话一出口,崔西便如释重负般地回到她被告席的座位上。

“被告方面传唤亚历山大·薛佛博士。”马修说。

崔西本想利用机会仔细看看那些木屋工具室的照片,然而马修却趁她回座位的时候,将照片压在成堆证物的最底下。

当薛佛博士走进法庭时,崔西转过身打量着他。她曾经问过马修,他所聘请的这位专家的身分,与他所做的金属片检定的结果,因为她实在迫不及地想知道,他要如何破解这些不可置辩的“铁证”。但雷诺只是笑笑,却对证人与检定结果缄口不提。

薛佛博士行路微跛,两只手捧着他的笔记资料。他长得既髙且重,五十来岁的模样,小腹微凸,顶着椒盐色的头发,蓄着一嘴落腮胡。当他进行宣誓的时候,神情和悦,坐下来时还不忘对陪审团的成员微笑示意。

“你的职业是什么?”雷诺问。

“我是波特兰里德学院化学系的教授。”

“你在里德学院还有其他职位吗?”

“有的,我同时还是核子反应研究室的主任。”

“那是个什么样的工作?”

“我负责维护,操作,使用核子反应炉,并且确保它的运作无误。”

“能不能谈一下你的教育背景?”

“我是一九六五到一九七〇年间在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取得化学的学士学位,然后在麻州工业技术学院取得博士学位;我的专长是在核子化学的领域。”

“那么,你有没有受过中子活化分析这方面的特别训练?”

“有的。”

“你能够向陪审团稍微解释一下什么是中子活化分析吗?”

“当然。”薛佛博士转身面向陪审团。他的脸上依旧微漾着浅浅的笑容,鼻梁上厚厚的眼镜让他的蓝眼珠子更加淸澈明亮,令陪审团里的几位成员也不禁以微笑回应他。

“如果我们将任何一种物质的样品放进布满中子的场域中——原子微粒——这个物质便会吸收中子而转化成具有幅射能的东西。这当中还需要九十二个基本元素,以及十四个人造元素;当它转化成幅射能时,其中超过五十个元素会释放出珈玛射线。因此,我们就会使用仪器来测量该物质所释放的珈玛射线的数量,还有它所具有的特别能量。

“核子反应炉是中子能量的来源。如果我要分折一件物质,我便会将它放入反应炉中。当这个物质转化为幅射能时,它就会被从反应炉中移入珈玛射线的分析器,那个机器会自动測量它的珈玛射线数与他所具有的能量。这些资料会从分析器上存进磁碟片里储存起来,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分析这些资料,进而决定要呈现当中的哪些元素,或每一元素要呈现出多少来。”

“薛佛博士,”马修说:“如果要你比较两个来源相同的物体时,你要如何使用中子活化分析辨识两者之间的异同?”

“我可以由很多方面来判别。一般而言,物质在自然状态下便可以追索出其他物质的痕迹,有时候的量很大,但有时候却是很微量的。中子活化分析是此中相当精细的科技,它可以用来測定一个特别物体中所含最小元素的总量。

“举例来说,如果你在容器中注入一点点砒酸,再以四个火车水槽的水量稀释,透过中子活化分析,依旧可以测出每一盎斯的样本水中砒酸的含量有多少。

“好,那么现在回到我们手上这两个样本的比较。如果这两个东西的组成元素有着极大的不同,就几乎可以确定它们的来源也是不同的。

“换句话说,如果这两个样本的组成元素是相同的,那么我们也就可以说,并没有任何科学上的证据能够支持它们的来源不同的这个说法。”

“薛佛博士,我现在要交给你的是先前被检方列为第三十六和三十七号的证物,你可认得出它们?”

薛佛博士从雷诺的手中接过那个令葛里芬法官丧命的炸弹残骸,也就是证物第三十六号那块焦黑扭曲还带着缺口的金属片,以及第三十七号那块在艾比车库里发现的干净金属片。

“这是你在上个星期六拿到我研究室的东西。”

“当时我告诉你,我想知道什么?”

“你跟我说,你想知道这两个金属片原先是不是连结在一起的。”

“那你是怎么进行分析的?”

“没必要把这两块金属片全部拿去做放射线处理,所以我就各别从上面取下一点样本。不过这里倒有个小问题要解决:该如何取样才不会污损母体?大部分的取样过程中都有可能污损母体。比方说,如果用钢锯切割钢片取样,便有可能改变样本的元素,在做放射线处理的时候就会释放出珈玛射线。因此,我最后是以矽碳化物做成的锯子取样。这么一来,样本的元素便不会释放出珈玛射线。

“你向我解释过这两块金属片的重要性,所以我是分别从两者同一边的中央处取样,如此便不会损毁边缘的切割痕。我将每一块金属片持平的一端用虎头钳夹住,然后在另一端V字形的缺口中央取下约一百毫克的样本。”

“那有多大,薛佛博士?”

“哦!大概有向日葵花的种籽一般大小。”

“那就足够做鉴定分析了吗?”

“是的。”

“取样以后呢?接下来做什么?”

“我将每一份样本放进一只消毒过的玻璃瓶里,以蒸馏水清洗沾黏在表面的杂质,然后再放一整晚等干。

“第二天,我将那两份样本分别放入一只干净的塑胶瓶,再以热镀封口,随后把这两只封了口的塑胶瓶放进一个聚乙烯辐射容器里,我们称它为‘兔子’,目的是要把它放入核子反应炉的压缩真空管内进行辐射测试。这有点像是免下车银行里所使用的压缩真空管,只是我们这个真空管的另一端接的是核子反应炉的炉心。”

雷诺转身走回律师席,从桌上拿起两个铅制容器,直径约两寸,长约四寸。他把这两只容器交给薛佛博士。

“薛佛博士,我现在交给你的是被告证物第两百零一和两百零二号。你能够指认这两样东西吗?”

“当然。这就是我们所谓的铅猪,是用来装辐射样本的。”

“这些样本现在具有危险性吗?”

“不,现在不会。”

“那么,这两个铅猪里装的是什么?”

“这里面装的就是我从第三十六和三十七号证物上所取下的样本。”

“如果检方人员想请他们的科学家重验这些样本,可行吗?”

“可以。不过他们最好从金属板上重新取样。”

“谢谢你。现在请继续你的解说,博士。”

“我将每一份样本在辐射线中暴露五分钟,然后取出,以针刺破塑胶瓶,让里面的辐射氩气流出来,那是氩在核子反应炉内自然产生的变化。之后再将瓶子放进一个干净的塑胶袋里,在珈玛射线分析机前做分析。”

“请你再解释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当一个物体暴露在中子里时,它的一些原子就会吸收中子而转化成辐射能,这些原子会依其原来的质量多寡逐一衰退。没有两个经过辐射暴露的原子会在相同的时间内衰退。尽管如此,在这些样本自反应炉中移出后的有效时间内,我们依旧可以测得它们所释放出来珈玛射线的能量。也因此,藉着从珈玛射线侦测器所记录列印的资料,我们便能够判读分析这两个样本的许多元素。我分别算出它们在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与三十分钟时所释放的珈玛射线,然后在两小时和二十五小时后再分别计算一次。其中的每一笔资料都储存在磁牒片里。当资料存妥后,我再以电脑程式辨视这些珈玛射线的能量。”

“薛佛博士,你从那些资料的分析中获得什么样的结论?”

“雷诺先生,在分析过那些资料数据后,我得到一个结论: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显示,从第三十六与三十七号证物上所取下的样本是来自相同的金属片;再者,它们的原始来源也不尽相同。”

崔西整个人震慑住了,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恰克·盖迪斯。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孤单,因为盖迪斯脸上的表情也与她无异。这两块金属的接缝是如此契合,她曾经以为它们原是相连在一起的,可是现在看来,她是大错特错了,而检方先前的证词与证物也几乎都被攻溃得狼藉不堪。

“你是说,第三十六与三十七号证物是绝对不可能有关连的?”雷诺问着薛佛博士。

“是的。”

“你做这项结论的依据是什么?”

“从第三十七号证物,也就是干净的那块金属片上取下的样本碎片里含有砷、锑、锰、钒、铝等元素,然而那个焦黑扭曲的第三十六号证物样本里的成分却不同,它含有锰、钒、铝等元素,但却不含砷与锑。如果是从相同的一块金属板上切割下来,不可能其中一块含有砷和锑而另一块却没有。”

“可是,第三十六号证物是一项爆炸物,那能不能作为那些元素消失的解释?”

“雷诺先生,爆炸是不可能使金属片的组成元素消失的;有可能的话,只会因为爆炸而添加新的元素。”

“薛佛博士,你还为这些样本做了其他测试吗?”

“没有了。既然初步的观察已经获得了如此明显的结论,当然就不需要再做更进一步的分析了。”

“谢谢你,博士。我没有问题了。”

恰克·盖迪斯猛然站了起来。很显然,他一直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庭上,我们可以趋前会商一下吗?”

包德温法官示意盖迪斯与雷诺都上前说话。“雷诺先生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将这份检验报告交给我……”盖迪斯喃喃气忿地说。

“不必说下去了,盖迪斯先生。”包德温法官说:“我想你最好先保留你的交叉审讯权。有没有人反对?雷诺先生呢?”

“不,法官大人。”雷诺的态度极为髙雅有礼。

“那么,我们今天早上就到此为止吧!”

当陪审团一离席,崔西马上攫住雷诺的膀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两块金属板是不一样的?”语气中难掩她对雷诺满怀崇敬的兴奋。

雷诺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不一样的,崔西,只是当我一拿到检方的证物时,遵循了一个很简单的原则:我永远不认为事情的真相就如同它表面所呈现的一样。我在上个周未去找薛佛博士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徒耗功夫。但是在当时,我也想不出还有其他方法,只好孤注一掷了。很幸运,不管是谁想嫁祸给艾比,都料不到如果这两块金属片曾经是连接在一起的话,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方法进行验证。”

雷诺将他的注意力投向薛佛博士。在包德温法官离席后,博士正步下证人席朝他走来。崔西惊叹地摇着头,雷诺也是一脸惊异的表情。现在,她终于了解到,为什么有许许多多人,特别是其他律师,在提及雷诺时,总是带着万分尊敬的态度,更别提那些将生命全然仰仗在他手中的当事人了。

崔西瞧见盖迪斯踉跄地逃离今早法庭上这个令他难堪的场面。然而,当他走到大门口时,却一头撞见了带着灿烂笑容的尼尔·克里斯丹森。这位调查员在盖迪斯的耳边嘶嘘片刻,停驻了检察官匆勿的脚步。两人一言一语地窃窃交谈着,盖迪斯背对着崔西,所以她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她可以看见克里斯丹森热络地比手画脚,而盖迪斯也精神熠熠地点着头。接着,克里斯丹森的谈话嘎然停止,盖迪斯则转身睇视着雷诺与艾比·葛里芬,然后面露悲惨的笑容,那种神情带着挑衅的意味,仿佛在经历今天早上这震耳欲聋的一击后,依然丝毫不愿低头妥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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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瑞·法兰姆住在珍珠区,这个位在波特兰西北方的地区曾经一度充斥着许多大型批发仓储商店,不过现已经逐渐消褪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新生的势力,年轻的白领阶级纷纷驻进,加上林立的画廊如雨后春笋般窜出,也日渐吸引了许多艺术家搬迁至这个地区改装过的顶楼居住。在巴瑞这间顶楼住屋的一些裸砖墙上,缀着几张马修·雷诺的自然写真摄影作品,还有一幅“蒙沪爵士音乐嘉年华”的海报,海报的画面是一架钢琴正飘浮在淸澈的蒙沪湖上,海报的下方则放着一张低矮的白色沙发,正对着白沙发的是紧挨在那台二十七寸电视与品味级音响旁的藏书铁柜。当崔西在屋外敲门时,巴瑞正听着史丹·盖兹吹着丰润萨克斯风的CD唱片。庭讯一结束,她就从法院打过电话来。巴瑞这些天都一直忙着地毯似地査访证人,无暇出席庭讯,所以他有点忧心法庭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门一开,崔西出其不意地马上向巴瑞投怀送抱,双臂环着他的颈子,献上热情的一吻,然后松开手臂,搭着巴瑞的肩膀。

“这个马修·雷诺真不是盖的。我的意思是,我曾经听说他是个八级天才,不过我总是不太相信,一直到我见到了他在今天下午的表现后,实在不得不折服。”

“慢点,慢点!”巴瑞笑着说。

“不行,我太激动了!你真应该亲眼瞧瞧盖迪斯的那张死人脸,真像个十足的蠢蛋。天啊!他的脸全都丢光了。当陪审团一离席,他就恨不得地里钻了通道似地潜逃出去。唉,一文不值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西诡异地咧嘴而笑,“你要不要自己猜猜看?”

崔西情绪激昂,“性”致勃勃,迫不及待地想将她一身的精力,以上个星期五导致他们错失《北非谍影》后半部的方式全都发泄出来。

“天啊!我想我是被个性狂躁患者缠上了。难道这就是我能在你身上所获得的答案?”

“没错!”

“我觉得我被利用了。”

“没错!”

“我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内在的涵养而吸引你的。”

“错!”崔西边说边开始卸下身上的装束。

“快告诉我,今天法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到现在还竖耳恭听呢!”巴瑞说。

他们俩赤裸裸地躺在巴瑞那张特大号的床上,崔西翻过身子。

“我想你多多少少也该猜得出来!”她调皮地促狭笑闹着,接着便将薛佛博士的证辞一五一十地告诉巴瑞。

“唉!我真希望当时能够在现场。”当她说完时,巴瑞感叹地回应。

“你不晓得薛佛这个人吗?”

“不知道。他一定是马修智囊团里的一员。他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出过奇招,在被逼得走头无路时才会蹦发出致胜的点子来。我真不知道国内还有哪一个律师会比他更优秀。”

“那么,她呢?”崔西整个人贴在巴瑞的胸膛上。

“原谅我犯了如此精明的错误。”巴瑞亲吻着崔西的额头回答道。

“真是令人想大声欢呼啊!”她说:“马修摧毁了狄姆,而薛佛博士则粉碎了盖迪斯的关键证据。这下子,陪审团没有理由再怀疑了。”

“我从来就不愿意高兴得太早,”巴瑞说:“不过,我必须同意你的说法,看来,马修这会儿是稳操胜算了。”

第六部 奇幻的诡计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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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早上,当他们一伙人走进法庭内时,崔西注意到原告席里空无一人。雷诺才刚翘首一探,法官的行政助理便匆匆忙忙朝他跑了过来。

“法官要你和你的当事人到审讯室去,盖迪斯先生和克里斯丹森先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是怎么回事,乔治?”雷诺问。“我也不知道。”

包德温法官所使用的审讯室叫作“布洛克·佛蒙”,是特别为了纪念这位内战英雄所定的名。一个放满档案夹的书柜伫立在通往法庭的门边,靠窗的墙边上有一张小桌,桌上布满了蓝色与灰色的缩小士兵,按着“公牛战役”中的对阵仗势排列着。包德温法官似乎整个人隐身在房间中央的那张大橡木桌后面,在他的背面则横陈罗列着奥勒冈法皖上诉案件的资料、最高法院的报告,以及奥勒冈州待校订的法规章程。而这件案子的法院报告书则置放在包德温法官的手肘边。

法官桌子的前面放了三张髙背、棕皮,还带软垫的椅子,其中一张是空着的,马修顺势坐了上去。另外两张已经被先到的恰克·盖迪斯和尼尔·克里斯丹森霸住了。克里斯丹森的身情紧张,可是,盖迪斯却一如往常,像中了彩券般兴奋。

“早啊,马修!”包德温法官说:“康瓦纳小姐和葛里芬太太,你们何不在墙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我们要开始了。”

“这是怎么回事,法官?”雷诺问道。

“我们继续作记录。盖迪斯先生会告诉你原因,因为早上的这个会是他要求召开的。”

盖迪斯在椅子上显得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漾着自以为是的笑容。

“我要求重开检方庭讯。”他说。

包德温法官显得有点儿咋舌,“这是很不寻常的,盖迪斯先生。我们已经进入被告庭讯的阶段了。”

“我知道我的要求是不寻常了一点,法官大人。不过,克里斯丹森先生又发现了一些新的证据,改变了我方立论的性质。”

“那么,新的证据是什么?”法官问。

“证据是,艾比吉儿·葛里芬也谋杀了她丈夫的情人,萝拉·瑞斯提。”

崔西呆住了,而艾比像失了神般从椅子上蹦跳了起来。

“你这个变态浑球!”她咆哮着。

雷诺见状亦赶忙起身,一方面以身子挡住法官的视线,另一方面则伸手抓住他的当事人。

“别这样,葛里芬太太。”他勉为其难地说。

艾比回过神,整个人深深地瘫陷在沙发里。她整个人被那个突如其来的指控震慑住。当然,崔西也是倍感惊讶;马修·雷诺就更不用说了。

“每个人都冷静下来,这样我们才能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这是包德温法官的提议。在艾比癲狂震怒的时候,盖迪斯却一直不为所动。等到雷诺确定艾比的情绪已经安适下来以后,他转身面对着法官。

“我抗议盖迪斯先生的提议。”雷诺斩钉截铁地说:“检方庭讯已经终结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盖迪斯先生在过去几个月里有充分的时间去发现这个证据,现在才发布这另外一个谋杀案的证据显得相当不合时宜。同时我也相信,这会造成无效的审理与庭讯的延期。如此一来,被告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应付这项指控的证据。这两点对被告而言都是偏颇不公的。因此,恳请庭上做最明智的裁定。”

雷诺稍顿了一下,睥睨地瞧了盖迪斯一眼。

“坦白说,法官大人,盖迪斯关键证人的信用才刚破产,而他却又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证据。所以,我实在有点怀疑他的动机。”

“雷诺先生的观点全然可以接受,盖迪斯先生。”包德温法官说:“不过,在我做裁定之前,还是应该先听听你所要提出的证据是什么。你何不把话挑明了说?”

“当然,法官大人,这也正是克里斯丹森先生必须在场的原因。尼尔,请告诉法官你的发现。”

克里斯丹森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着,他面对着法官,“法官大人,萝拉·瑞斯提是葛里芬法官在最高法院的书记,她大约在葛里芬法官遇害前一个月左右遭人谋杀。这两件案子发生得如此接近,所以盖迪斯先生觉得相当可疑。不过,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足以显示这两个案子的关连性,所以我们只好暂时以偶发事件处理。

“然后,在星期一晚上,我突然想起曾经在那些从葛里芬法官家书房里搜出的证物中看见过几张从‘全景宾馆’开出的信用卡帐单。”

一听见全景宾馆,崔西的胃不禁一阵绞紧。她心目澄澄地知道克里斯丹森所要讲的事,然而她硬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因为截至目前为止,他们一直确信检察官对于葛里芬法官的婚外情一无所知。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显然,他们不仅知道葛里芬法官在全景宾馆幽会的事,而且还不知要怎么加油添醋地加以着墨呢。

“最初,那些帐单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克里斯丹森接着说:“然后我回想起,全景其实是一间相当破旧的宾馆,应该不是葛里芬法官这种有身分地位的人会去的地方。因此,直觉地,我就拿着萝拉·瑞斯提的照片到全景宾馆给那里的柜台人员安妮·哈迪斯蒂指认。哈迪斯蒂太太很明确地指出葛里芬法官几次与小姐在那里幽会所住的房间。她还告诉我,她曾经不只一次见到萝拉·瑞斯提与法官到那里去。”

克里斯丹森故意沉默了片刻,让这样一个具有暗示性的想像,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稍微沉淀一下。

“接着,她又说了两件我认为很重要的事。首先,她告诉我,康瓦纳小姐与巴瑞·法兰姆,也就是雷诺先生的调査员,在庭讯开始前就去过那间宾馆,并且早就知道葛里芬法官将那里当作藏娇的爱巢。”

“这下子,雷诺先生该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吧,法官大人。”盖迪斯插嘴道。

“省省你的辩词,先等我把克里斯丹森的话听完。”法官严竣地说:“克里斯丹森先生,你方才指出,哈迪斯蒂太太还说了另一件与本案有关的事。”

“是的,先生。哈迪斯蒂太太说,在康瓦纳小姐造访过她之后,她开始留意有关这个案子的新闻报导。她觉得自己有可能也是证人中的一员,因为她认得被告,也就是葛里芬太太,她也曾经在宾馆内见过被告。她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葛里芬太太在宾馆里和她的先生大吵大闹,还惹得其他客人出来抱怨呢!

“哈迪斯蒂太太说,那天当葛里芬太太到宾馆来时,先是蹑手蹑脚地走向法官所住的房间,然后,当门一打开的刹那,她整个人暴跳起来,接着两个人就关在房里大吵起来。门虽然关着,但她隐隐约约听见,葛里芬太太威胁她的丈夫说,如果再逮到他跟别的女人偷情,她会宰了他的。关于这一点,哈迪斯蒂太太很乐意出庭作证说明。”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克里斯丹森先生?”包德温法官问。

“昨天和前天,法官大人。”

盖迪斯向前倾着身子,“所以,我相信这项证据足以支持我刚才提出的论点,葛里芬太太因为得知萝拉·瑞斯提与法官有染,而法官又不把她的警告当回事,继续与瑞斯提小姐私通,因此,葛里芬太太才动手把他们两人都杀了。”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雷诺先生?”法官问道。

雷诺带了一本平装版的《奥勒冈证据法规》进到审讯室。当他拿着书在手上来回腾翻,寻找着他所要引用的页数时,一个打滑,书整个掉在地上。书的封皮翻折,内页成皱,他弯下身子拾起书。崔西发现到雷诺那双摊平书页的手正微微顫抖着,在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也出现了与他一贯特性大相迳庭的抖音。

“法规第四百零四条之三指出,不得以被告先前类似案件的证据来佐证其正在受审的案件。”

“没错,雷诺先生。”法官打断他的陈述,“不过,这条法规同时也言明,先前案件的证据得以作为其他目的之用,例如证明被告犯罪的动机,或是显示两案间相关连的计划。如果有证据证实葛里芬太太是有计划地杀害两名被害者,或是她因为瑞斯提小姐是她丈夫的情妇之故而杀害她的先生,那么,瑞斯提小姐命案的证据是否还是不被允许用来佐证本案呢?”

“是有这个可能,法官大人。不过,您或许忘了最高法院在州政府与约翰斯的官司中所建立的诉讼程序判例。在法官决定前案件的证据是否被允许使用前,必须先做几项裁定:第一,您必须先裁定这项证据是否与本案有关,譬如,它是不是真能证明被告的犯罪动机。第二,您还必须裁定些证据的关连性是否因为对被告的偏见而过分被考量;如果在审讯过程中硬是将另一个案件的证据加入衡量,这种情况是无可避免的。

“并且,在栽定证据的关连性与对被告偏见时,法官还必须斟酌四个因素,其中很重要的一个便是,要确定被告是否真的也犯了那项罪行;在些关键点中,庭上有义务让人觉得罪证确凿,心服口服。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见一丝一毫证据足以显示,葛里芬太太与瑞斯提的命案有关。”

“这么说来,盖迪斯先生在合理的猜疑外,还必须使我信服葛里芬太太确实杀害了瑞斯提小姐,我才能将瑞斯提小姐命案的证据纳人考量啰?”

“不是这个意思,法官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这种情况下,您必须先‘确定’葛里芬太太杀害了瑞斯提小姐;只是到现在为止,这还是一个有待证实的事。我想举内华达州的杜克一案加以陈明。

“在一九五七春天,何雷斯·杜克打电话报警,要警察们到他位于拉斯维加斯的寓所。当天,杜克边幅未修,一脸疲惫,像是刚从宿醉中淸醒的模样。刑警在杜克住处的餐厅地板上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这名男子身中数枪,可是杜克却宣称他是在一早起来后就发现了这具尸体,而且他一点也不知道究竞出了什么事。陪审团督导了一次多方广泛的调查,可是最后还是决定不起诉杜克,因为能够显示杜克涉案的证据实在不够充分。

“大约在经过六年以后,也就是一九六三年,杜克又打电话报瞀。这一回,警方在杜克客厅的沙发上又发现了一具男尸,这个男子亦是遭枪杀致死的。而杜克的模样又像是刚酩酊大醒。他说,他一清醒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尸体,他根本不晓得他是怎么进来,又是如何被杀害的。

“这一次,杜克被以谋杀的罪名起诉。庭讯时,检察官以第一桩案件的证据来攻击被告的驳辞。杜克虽然被指控有罪,但内华达最高法院却撤消告诉,因为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记录显示杜克杀害了第一个男人。法院维持了先前案件证据不得被引用的裁定,除非有足够的证据证实被告真的犯了那项未被定罪的案子。”

“那个案子真是荒谬至极!”盖迪斯忿忿地说:“我才不管他们在内华达怎么判,况且内华达的判例也不能适用于此;我不认为奥勒冈州的法令会要我在陪审团的面前跃过这重重的障碍去取得证据。”

“冷静点,盖迪斯先生。我自己也不见得认同内华达州那件案子的判决,只是很显然,这整件事已经变得太过复杂了,我今天无法马上做裁决。所以,在厘淸这整个情况之前,我暂时不会召集陪审团。不过,我要你们双方在星期五以前,分别就前一案情的争议点做摘要呈上来。”

包德温法官愁容满面,“先生们,还有一件事是我比较关切的。如果我准了你的提议,盖迪斯先生,我同时也必须允准被告所提出的审理无效或庭讯展期的动议,因为已经到了这个阶段还要再重新开庭,对被告而言实在有失公平。这真的令我相当感到苦恼。在庭讯期间,被告方面可能无法尽全力去调査这些对葛里芬太太的新指控,所以,我一定要将偏颇的程度降至最低。这可是一件死刑案,因此必须确保双方都得到平等的对待,并且有一个非常公平的庭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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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讨论全景宾馆里所发生的事情时,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有一个目击证人听见你威胁要杀掉葛里芬法官?”当艾比在她的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时,马修这么问她。

“我不记得见过她。当时我真的气疯了,怒冲冲地夺门而出,甚至连对罗勃说了些什么我都记不清楚了。”

马修踅至窗边,朝屋外凝视着后院的草坪。

“如果法官真准了盖迪斯重新开庭的话,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可以避免提出庭讯无效的要求。”他冷冷地说。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继续下去。”艾比带着忧郁落寞的神情转向马修,“我真的受不了再来一次庭讯。而且,我还仍旧得被他们关在这间屋子里。”

“但是,你也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一旦陪审团开始认为你有杀害萝拉·瑞斯提的嫌疑,他们便马上会将先前所听见的一切通通忘个精光。加上法官说的没错,我们怎么有可能在庭讯的时间内还分神去调查瑞斯提的命案呢?”

“不过我们就快赢了啊!如果现在马上交由陪审团议决,我一定能够当庭获释的。”

“盖迪斯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要求包德温法官下令,让他得以呈上新的证据。如此一来,便可以强迫我们提出审讯无效动议,进而救回他即将输掉的这场官司。”

“那个可恶的大浑蛋,我恨死他了!”

艾比站在马修面前,双肩頹垂,阵阵地啜泣起来。自从她被逮捕以后,压力如波涛般不断向她袭来,顷刻间,她再也撑不住了,眼泪泉涌般攀爬出来,婆娑了一脸。马修将她搂入怀中。她看起来是如此无助、沮丧,马修情愿为她做尽所有的事,只希望能再换取她一丝笑容。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默默地拥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终于,艾比止住了涕位,她将头歇在马修的肩上,顿时觉得自己有如羽毛般轻盈,仿佛潸潸流尽的泪水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情绪,将她整个掏空。接着,她缓缓仰起头来亲吻着马修。吻毕,艾比将面颊紧貼在他的脸庞上。

马修觉得,从艾比的嘴边,他听见了三个字——“我爱你!”

这浅浅的三个音,像是剥除了层层伪饰,再真实不过了。马修一身僵凜,他试着想要抽身,可是却发现艾比紧攫着他的双手。她打了一转,背对着他,一步步领他走向楼梯。他静静地尾随其后,恍惚走进艾比的卧室,一顆心奔腾疾速,迫着他快喘不过气来。艾比转身面对着他,松开上衣,卸下裙摆。她穿着一件白色蕾丝边的胸罩和比基尼式的内裤。马修惊叹于她那平滑棕榄色的皮肤,以及坚实无赘肉的肌理,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好一副梦幻般的女人胴体。比起艾比,他实在悲惨多了。

艾比滑进马修的双臂,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触到那温暖如丝缎般平柔的肌肤。她解开他的衬衫,跪着松开他的裤头。马修轻轻在她的前额烙了一吻,嗅闻着她如花朵般芬芳的发绺。

艾比起身,卸下胸罩。她的双峰饱满坚挺,乳头耸立。

“脱掉我的裤子。”艾比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她的热情震麻住马修。像艾比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要他?她瞧见马修脸上困惑的神情,伸出手以指尖探索着他的嘴唇。马修开始颤抖起来。他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情欲,甚至连作梦时都不敢有这般痴心妄想。

艾比一只手在他的裤裆中寻找着,另一只手则持续挑逗着他的双唇,然后轻轻按下他躺在床上,彻底进入他奇幻的梦境中。

马修伸过手臂在床上搜寻着,直到他寻获了艾比的手。当他们的手指轻触的刹那,两人又再度纠缠在一起。他们一语不发地相互枕靠着。马修从未感受过这般静谧,就算他必须倾其生命所有以换取这短暂的一刻钟都值得。不过,他现在深信,他与艾比这样美好的时光,将不会如昙花般稍纵即逝。

“如果我们打赢了官司,你还会回去当地方检察官吗?”马修问。

当艾比思忖着这问题之时,马修盯着天花板出神。白昼的光线渐褪,月光将窗外的大榆树倒影在天花板上,剪影随着屋外轻拂的微风摆动出完美的韵律,深深悸动着马修的心灵。

“马修,我想要再回去工作可能很难了。杰克和丹尼斯虽然很支持我,但是我不晓得,当过被告后再回去工作会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你有没有想过当个辩护律师?”

艾比转头打量着马修。“你干嘛这么问?”

马修的视线仍然停驻在天花板上,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怵着。

“我爱你,艾比,而且我对你的爱和敬重是远超乎你所能想像的。你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律师,如果我们可以一起工作,我们一定会成为最佳拍挡。”

这下子艾比终于明白马修问话的意图了。马修·雷诺的事务所从来没有正式的合伙人,而这份律师工作就是他全部的生命。她紧握着他的手。

“你已经是最棒的了。”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刚刚的提议?”

艾比翻过身,貼着他的面颊。

“好。”她在马修的耳边燕语,接着轻柔地吻着他,然后越来越使劲,越来越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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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法庭,崔西直奔蒙诺马郡的法律图书馆,开始寻找司法部门对于前案证据酌允采纳的相关资料。

当崔西读到桑默拉的案例,奥勒冈最髙法院决议将其前案证据加以进行考量讨论时,书页上的字迹却变得模糊不清。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个案子听起来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崔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案子早在她开始担任书记工作的前两年已经定了案,所以应该不会是她经手办理的,况且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读过这份判例。然后,在崔西那个黄色档案夹里的案件名字突然跳掠进她的脑海中,她想起了“桑默拉”正是其中一个。

崔西急急跳读着这个案子的记录。被告在波特兰的一家便利商店谋杀了店员和一位购物的客人,然而他的罪名却以五比二的多数被撤销了起诉,因为庭讯法官允许采纳一个先前的,与抢案暴行无关的证据。这份判决书是由拉弗康法官负责执笔,其他参与本案的法官还有派普、葛里芬、凯蕾和阿雷吉,并且由公设辩护人员处理桑默拉的上诉事宜。

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崔西看着她从狄姆案件复本第六卷中所找到的那张纸,寻着萝拉自黄色档案夹中所抄录下来的案件名称,一一将那些案件的资料取出阅读。其中一个名为“卡多纳”的案子是发生在曼佛市。那是一个位于奥勒冈南部,从波特兰沿着51南下约五小时车程的小城市。崔西不认得负责辩护的律师,可是以阿雷吉为首的多数法官,包括凯雷、葛里芬、派普都投下赞成票,同意撤消卡多纳販售古柯硷的罪名,而拉弗康、薛赛尔和弗毕等三位法官则投反对票。

根据那些多数法官的解释,奥勒冈宪法中的搜捕条款禁止警方以搜査卡多纳公寓的方式进行搜捕工作,虽然那种方式并没有违反美国宪法中搜捕条款的规定。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因为美国最高法院近几年来有越发保守的趋势,而有些州的法院则无法容忍这种意识型态式地机动意见,因此便倾向以州宪法为司法学上的诠释基础。如此一来,就经常会与联邦法律相抵触。

此外,在“葛拉瑞加”的案件记录里,罗斯堡警方以超速为由拦下了被告的座车。在开完罚单以后,警方要求搜查葛拉瑞加的车子。根据警方的说法,葛拉瑞加允许他们搜车,而他们同时也从车里搜出了武器、钱与古柯硷。但是,葛拉瑞加的罪名到最后还是被凯蕾法官驳回,原因也是警方的搜捕方式违反奥勒冈州宪法的规定。同意她这项判决的还有阿雷吉、派普与葛里芬法官。还有另一个吸引崔西目光的是,葛拉瑞加的代理律师是鲍伯·派克。

崔西又很快将这些案件记录翻阅了一次,思前想后,依旧觉不出它们当中的关连性,唯一相同的只是这三个案子都被驳回并撤销罪名。一件谋杀案、两件販毒案,发生在不同的地方,两件与州宪法的条款有关,而桑默拉的案子则与证据引用法规有关;另外,这些被告的代理人也都不同。

图书馆人员告诉崔西,关门时间快到了。她匆匆地将书上架,然后开车驶回办公室。她把雷诺要她做的有关前案证据引用的摘要录音带放在秘书的桌上,并且留下纸条,要求她在明天一早马上做成书面整理。此时此刻,巴瑞正在他的公寓里为她准备晚餐,崔西拨了个电话让他知道她即将上路了,然后转身捻熄灯离开。

巴瑞为她送上可口的义大利肉酱面、大蒜面包与一碟沙拉,可是崔西只是茫茫然胡乱拨弄着眼前的那盘面条。巴瑞见她这副精疲力竭的模样,坚持要崔西先在他的房里歇一歇。她蹒跚地走进房里,宽了衣,整个人崩溃似地瘫软在床上,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很快,她迷失在一座阴黯的森林里,林木耸天,枝叶茂密,四处一片黑鸦鸦的,唯一的光束是从深绿色的天篷缝隙中伸探下来的阳光。朦胧间,崔西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阵嗡嗡的声响,强烈而规律,就像是从隔墙外透入交谈声。这漆黑的林子令她觉得分外惊惧,彷佛整个人落入了陷阱中,重压着胸口,连呼吸也倍感费力。崔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奋勇向前,直奔至一处明亮的地方,然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湍急的河边,波涛汹涌,涡漩遍布,不知流向何方。

然而,一如过往的梦境,景致顿时消溶,树木连根拔除飞逝,环绕于河边的土地化为一方平坦的脊地。有个人在河的对岸呼唤着她,是个男人。河中的急流轰隆作响,她无法听见那个男人所说的话。她瞪大双眼想看个淸楚,可是从河面反射而出的阳光却晕染了他的形貌。想要到他那儿去,她必须游泳渡河。突然间,她被一道漩涡卷入,困陷于激流的奋战中,直往下游冲去。

崔西惊惶失措,在水面上载浮载沉。她几乎被水淹溺,瀕临死亡边缘。然后,她顺水而下,被冲入一片缓波水域。她使劲冒窜出水面,牛饮着空气,虽然仍无法游近岸边,但也已经不再有即刻的危险了。水波将她冲浮向遥远的岸边,那个男人又奇迹似地出现在那里。他朝她呼啸呐喊,可是水流灌进她的耳里嗡嗡作响,模糊了男人的声音。接着她看见男人的手上攫握着一样东西,髙举挥舞着他的双臂。河面上有一个物体向着她驶来,崔西紧紧攀扶住它,一仰头,发现天空中有一只圆球正旋转飘浮着。几分钟之后,圆球渐渐落下,击中她的脑袋。崔西猛然醒来,她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全身抽搐痉挛,惊恐不已。她感觉到这个她所置身的真实世界,远远比任何梦魇都来得骇人。

除了接待处的灯光仍在氤氳发亮,整间办公室暗沉得教人战栗。这灯总是整晚燃亮的。崔西插人钥匙开门,巴瑞按掉安全警铃。

“在这里!”崔西领着巴瑞走到马修办公室旁的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面保存着被告所有的证据。

“我希望你的猜测是错的。”巴瑞说。

“我自己也这么希望。”

证物罗列于桌面上。崔西先浏览了一下,接着将目光钉在那叠照片和装着底片的FotoFast纸袋。她把底片搁在一旁,然后像洗牌式地胡乱翻搅着照片。这些都是艾比吉儿·葛里芬所拍摄的,里面有沙滩海浪的景致,有木屋里里外外的形样,还有那张马修在交叉审讯时用来击溃查理·狄姆证辞的工具室照片。

崔西一一核对印在底片上的日期,其中有一些稍早拍摄的照片,日期印的是六月,然而底片上绝大部分的日期,包括那张工具室的照片,都是印着八月十二日,也就是狄姆指陈与艾比在海边木屋会面,以及艾比宣称遭到歹徒袭击的日期。

崔西仔细看着那张工具室的照片,巴瑞也好奇地从她的肩上探过一瞧。照片拍出了工具室内的情景,崔西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排球网、园艺工具,还有那个可能安放炸药箱的空地,而空地的中央处则滚着一颗排球。

“我猜得没错。”她有点气馁地说。

“你确定?”

“对。那一天当你在木屋周围四处查看时,我一个人走到崖角边,坐在台阶上等你。可是,在此之前,我已经先到工具室里看过了,那颗排球明明是放在排球网上的,然后你拎着球来找我,我们还在沙滩上玩了好一会儿。等我们要回车上时,你順手将球扔进工具室。我记得非常淸楚,那颗球就是滚到空地中央的位置。

“我们是在九月的时候到那里去的,巴瑞,当我推开工具室的门时,球还好端端地放在网子上。如果在八月十二号那一天,球就被放在空地中央,那么,它是怎么滚到网子上的?还有,球明明是摆在我们九月离开那里时的位置,但是拍出来的照片为什么会显示出八月的日期?因此,唯一的可能是,这张照片是在我们到过木屋之后拍的,然后再假造拍摄的日期为八月。我对摄影是一窍不通,所以我不晓得这是怎么改造的。”

“好吧!我稍微懂一点相机,让我瞧瞧底片,看看能不能瞧出一些端倪。”

底片装在玻璃纸套里面,每一条长纸套里可以容纳四张底片。崔西将成疊的底片交给巴瑞,他执起那条套着含有工具室照片的四张底片对着灯光瞧。这四张底片上的日期全都是八月十二日。

接着,巴瑞坐了下来。他拿起桌上的Pentax相机翻转至背面研究着,然后,他又再一次注视着底片。巴瑞蹙眉;他的眉头深锁在一起。他拾起所有的底片一一检查,再将那组含有工具室照片等四张底片的玻璃纸套直捺在其他组的底片上核对着,比对着两组底片上的每一张底片,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当他将所有底片核对完毕时,巴瑞垂下肩,合上眼,一语不发。

“怎么样?”崔西问。

“你猜得没错,那张工具室的照片确实不是和其他的照片在同一个时间拍的。”

“那为什么底片上的日期也是八月十二日?”

“这很容易办到。”巴瑞拿起相机,指着背面的日期数据显示处,“Pentax105一II型的相机与你一般在使用的摄影机一样,都有日期设定装置,拍照片的人只需将日期重新设定在八月十二日,去拍下他所要的照片,然后再把日期还原便可。”

“可是,这些照片是出自葛里芬太太的那卷底片。这么说来,这卷底片一定是葛里芬太太在她家里发现之前就先被人取走了。”

“没错。当FotoFast在冲洗底片的时候,这卷底片原是一长条的,FotoFast的人员将它以四张为单位裁成小条段,而含有工具室照片的那四张底片是其中唯一不在底片上所打印的日期当天拍的。”

“你怎么知道?”

“底片在放入相机时是完全空白的,上面并不会显示出任何框框。当你开始拍摄照片的时候,这些框框才会逐一形成。然而,每一卷底片上都会印有一些数字,这些数字不会显影在照片上,却会打印在底片上那些框框下面,数字以1,1A,2,2A,依序排列。就在这里,你可以看得到。”巴瑞用手指着那些印在底片框框下方的数字。

“这些数字以等距的方式打印在底片的最下方,当中的间距是不会变的,因为这是在底片制作完成时便已经印好的。

“不管是谁在我们之后到木屋去,他一定握有葛里芬太太所给你的这卷底片。他依循着底片上拍照的次序,推算工具室这张照片应该出现的位置,顺势取出一截底片。在这卷底片中,便是在编号15至16A这四格的位置上,然后他使用相同的Pentax相机与底片,复制葛里芬太太所拍的照片,而其中这张编号第15A的工具室照片便是假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显示工具室里没有暗藏炸药。接着他又继续复制原底片上编号第16与16A两张照片,更又给相同的FotoFast冲印店冲洗,将其中四格底片剪下,搀在葛里芬太太原先所拍的底片中。”

“你看看这几段。”巴瑞随意拾起其中的两段,“从相同公司所生产的每一卷底片都会一模一样,如果你拿两卷同一公司所制造的底片,将它们拉开摊平并排在一起,这上面的数字是会相契合的。不信的话,也可以拿把尺来量,从最开始量到1A的位置,两卷底片的距离绝对会一样。但是,问题就出现在每一卷底片所预留用来作为安装入相机的空白部分。当你在装底片时,必须将前面预留的部分旋进相机的转轴里,待底片转至正确的位置上以后才能开始拍摄。在这道程序上每个人的作法都不同,意思就是,这些原先就印在底片上的数目字也会因此在每一张照片形成时落在框框下不同的位置上。所以,安装底片的人不同,这些数目字的位置也不会相同。”

巴瑞将手上握着的两段底片中的其中一段放在桌面上,然后拿起那段含有工具室照片的底片笔直地盖上去。

“除了拍工具室的这段底片外,其他每一段底片上的数目字都落在框框的边上,只有这段边号第15至16A的四格底片,上面的数目字偏向框框的中间位置。你看出来了没?”

崔西点点头。

“这是绝不可能的,”他接着说:“这段底片不可能是原先那卷底片中的一部分。”

巴瑞放下手中的底片。“我怎么也搞不懂,”他说:“葛里芬太太是如何逃过电眼的监视而逃出那间屋子去拍照的,并且还在底片上动手脚?”

“你不是搞不懂,而是你根本就不想懂,巴瑞。”崔西忿忿自语。

巴瑞直盯着崔西,“你不能就此认定……”

“这是唯一的解答了。”

“狗屎!”巴瑞怒气冲冲地咆哮。

“我也不愿相信,但事实摆在上前:艾比吉儿·葛里芬根本不可能离开那间屋子。好,就算她真的有本事逃开那些电眼的监视,她也不可能知道要取哪一段底片去造假,因为相机和底片都已经被我们锁在这里了。”

“哦,不!”巴瑞的声音充满沮丧,令崔西也不自觉软化了态度,怜悯起他来了。

“是马修!”她轻声地说:“一定是的。他最有机会接近这些底片和相机,而且,他自己也是一位优秀的摄影师。你得好好研究一下摄影方面的事,彻底了解一下这项诡计。”

“为什么,崔西?”

“你应该也知道答案的,巴瑞。她是如何将马修玩弄于股掌之间,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现在正深陷于恋爱的热情当中,只消艾比在他的耳根边轻轻咬几下,不管上山下海,他一定会照办。”

“马修不是这种人!”巴瑞急欲抗辩。

“他虽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律师,但他不是上帝,他也只是个平凡人而已。”

巴瑞倏地起身,在房里踱着步。崔西在一旁看着,让他自己把事情理个淸楚。当巴瑞再次转身面对着她时,脸上露出了毅然决然的神情。

“那么,你想怎么办?”他的语气无情而冰冷。

“你知道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到包德温法官那里去一趟。这是违法的。如果我不告诉法官,我会有那种为虎作伥的罪恶感。”

“你不能这么做,崔西。”巴瑞央求她,“如果你真的把这件事告诉包德温,马修就毁了。他会被撤牌,盖迪斯也会因此变得更加气焰髙张。他一定会把马修打入大牢的。拜托你,看在老天爷份上。”崔西伸出一只手搭在巴瑞的肩头。

“你以为我不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但还有其他办法吗?他犯了法,而且你也别忘了,除非那间工具室里真的有炸药,否则葛里芬干嘛要造假照片来脱罪。狄姆之所以知道有炸药,那是因为艾比曾经给他看过,这也就意味着她的确要求过狄姆去杀害她的丈夫。如果她说服马修去造假照片,那就表示她是真的有罪;而如果我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艾比吉儿·葛里芬就会被无罪开释。她是凶手啊,巴瑞!是她杀了罗勃·葛里芬的。”

崔西停歇片刻。她脸上原有得悲悯神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琮,当她再度开口说话时,语气一如花岗岩般冷峻坚实。

“她可能还干了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巴瑞。我的朋友,萝拉·瑞斯提,或许也是死在她的手里。我是绝不会让她逃掉的。”

巴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他脑子里轰轰杂杂的,整个人被搞得天旋地转,根本无力去面对这些事实的指控。他凝视着地板,以一种瀕临垂泪的语气说:“我不信,崔西。他是我这辈子所见过最最诚实的人了,他绝对不会在呈堂证物上动手脚的。”

“我能体会你的感受。只不过,对这件事我不能视而不见,三缄其口。”

巴瑞的脸顿时崩垮了下来。崔西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心烦意乱,失魂落魄的模样。

“如果你真的决定这么做,我是不会帮你的,因为我绝不会伤害马修。而且,如果你执意要去告发他,那我也只好……”

巴瑞无法继续说下去,整个人楞楞地站在崔西的面前猛摇着头。“巴瑞,拜托,不要这样对我。”

“那你也不要这样对马修。”

“葛里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任她逍遥法外?”

“我才不在乎艾比吉儿·葛里芬,一百个她也不值一个像马修这样的男人。想想他所做过的好事,还有他所牺牲奉献的一切。天啊,就让她逍遥法外吧!只要不迫害马修,不毁了他就行了。”

“可是他知法犯法。我自己也曾在法院里工作过,难道你也要我放弃我所坚信的一切,放那个冷血杀手一条生路。”

“我只是要求你做个好人,因为我们谈论的是攸关一个男人的生命,而且他不是别人。再仔细考虑一下你打算要做的事。”

崔西摇摇头。她实在不敢相信巴瑞所说的话。

“我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巴瑞。不过,在我去见包德温法官前,我会先跟马修谈一谈,给他一个机会证明我是错的。”巴瑞直凜凜地瞪着崔西的双眼。他的心神已死。

“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崔西!不过,要是你毁了马修·雷诺,我们就一刀两断。”

第六部 奇幻的诡计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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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及时现身,马修没有在艾比住处过夜。淸晨四点半,他从后门溜进屋子,踩着梯子上楼,直趋他住的天地。他已忘却此刻正是庭讯的关键时刻,因为就在今晚,他所有的梦都成真了,不只是他终于和艾比亲热交欢,还更加确定了她是爱他的。

上床前,马修取出了那只装着有关艾比的报导与照片的纸袋。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注视着这些照片时,心里不再觉得那么饥渴与绝望了。事实上,那些照片已经无法再激动他丝毫的情绪。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些照片并不是艾比本人,因为她是一个温暖多情,有血有肉的女人实体,而这些存在于二次元时空的想像,渐渐幻化成虚无的空灵。他虽然不忍去摧毁它们,但凝眸注视时,心头却也有几分惴惴不安。看着这些照片,他彷佛觉得自己在背叛一个心爱的女人。

长久以来,这是马修第一次和着朝阳醒来。他沐浴净身,为自己准备了惯常的早餐:土司与黑咖啡。在他的通讯棋盘上,棋子已经挪移了几步。马修原本以为自己是处在优势地位的,可是他的对手,一位住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建筑师下了一手出乎意料的奇招,令他倍感忧虑。马修端着茶杯走进书房,浅啜着杯中冰凉的咖啡,直到他透视出那位建筑师的战略后,才心满意足地取出一张明信片,在背面草草记下将回敬的棋步,然后随即下楼进办公室。马修的秘书惊叹地发现,她的老板居然会边走边哼着小曲儿。

前案证据引用的法条摘要早就等在桌上。雷诺读过摘要,然后拨分机到崔西的办公室。没有人应声,因此,他又拨至接待处。

“你知道崔西在哪里吗?”

“今天早上都还没见到她的人呢!”

九点半了,通常崔西最晚八点就会到的。

“等她一进门,别忘了要她马上来见我!”雷诺交待接待处的人,然后执起摘要,迳自走至图书室去査阅崔西所引证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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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西想开车送巴瑞回去,可是他却坚持独自一人走过二十个街区,回到他的顶楼公寓。

巴瑞很在乎崔西,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爱上这个女人了,然而现在,他真的无法忍受与崔西在一起。他急迫地地需要时间好好将两个人之间的事想个清楚。崔西也是,一个人待在车里,她也稍稍舒缓了气息。她与巴瑞之所以都会这么痛苦,实在是因为两个人都太激动了。她也需要时间冷静地想想。或许暂时分开一下对他们都好。凌晨两点半,崔西回到她的河边公寓。她试着强迫自己入眠,可是辗转反侧了半个钟头之后,她还是决定放弃了。只要她一闭上眼,萝拉·瑞斯提与马修·雷诺两人的影像就会鲜明地映在她的眼帘上。

三点十五分左右,崔西下床,踅至厨房,给自己倒上一杯牛奶,再走到通往阳台的玻璃门边。站在阳台上可以鸟瞰整个威灵麦地的景致。她以前额抵着玻璃门,凝望着连接豪森与默瑞桑两条街桥上的点点余火,如鬼魂般白晕的车灯横扫过桥上,像只成列的幽灵车涡漩飘荡在黑暗里。过了一会儿,崔西累得站不住了,她蜷缩在沙发上,眼皮虽然沉重不堪,却仍无丝毫睡意。所有的愁苦心绪顿时如涛天巨浪般向她袭来:萝拉和法官纷纷遇害,马修·雷诺的事业瀕临崩解的边缘,而她与巴瑞的关系也危在且夕。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啜泣起来,而且任凭泪水潸潸流下,整个身子也跟着抽搐不已。一直到曙光乍现,她的眼泪也流干了。

“你可来了!”十一点半,当崔西终于在办公室现身时,马修以友善的笑容向她打着招呼,使崔西不得不留意到马修的面相有多么神轻气爽。而她,可真是南辕北辙,精疲力竭,形销骨毁。她只得鼓起全部的勇气,走进马修的办公室面对他。崔西关上门,将自己重重地沉进椅子里。

“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好好谈谈。”她开口说。

“可以先等等吗?”他和悦地问道:“我们得赶紧将这份摘要具体化,而且,我也有一些想法要请你去执行。”

“我已经不觉得这份摘要还有什么重要性了,雷诺先生。”她黯淡地说。

雷诺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知道葛里芬太太是有罪的。”崔西说。

一时间,雷诺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反应,然后直直地注视着她,彷佛无法置信他耳里所听见的话。“你在说什么啊?”

崔西从皮包里掏出FotoFast的纸袋,把那张工具室的照片放在雷诺的记事簿上。

“我和巴瑞昨天耗了一整晚在看这些底片,他已经跟我解释过这是怎么弄的了。”

雷诺一脸狐疑。他瞥了照片一眼,然后再将视线转到崔西身上。

“我想,你把我给搞糊涂了。”

“这张工具室的照片是假的,它是在九月拍的。我们必须将这件事告诉盖迪斯先生与包德温法官,然后退出这件案子。”

雷诺仔细研究着这张照片,但并没有碰触它。当他的眼神转首回视崔西时,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或罪恶感。要不是崔西曾经见过雷诺在法庭上那种沉着冷静的模样,她一定会以为他是无辜的。

“你为什么会认为这张照片是假的?”雷诺语气平静地问。

崔西将那天与巴瑞到海边木屋的事,还有那颗排球所在的位置,都一五一十告诉马修。

“那一定是个巧合。”马修说:“八月十二号拍照当天,排球的位置应该是在这里没错,然后,迪莱德警长或他的手下去工具室里査看炸药时,才将它搬到网子上的。”

“我希望这是唯一的解答,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要不然,照片上为什么会印着八月十二号的日期呢?”

崔西将假造这张照片的方法对他全盘托出,期望马修会因此卸下面具,伏首认罪。然而,当她滔滔不绝地讲述时,只见马修在椅子上显得惶惶不安,騷动移晃。

“可是,葛里芬太太要如何假造这段底片呢?”崔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马修急急地打断,“这太荒谬了,她从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开始,就一直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啊!”

“她没有造假,不过,葛里芬太太有帮凶,这个帮凶一定有机会接近那台Pentax相机和底片,而且还相当精通于摄影的技巧。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马修?她是凶手,她为了钱杀害一个端正有礼的男人,也让我的好朋友死于非命。”

雷诺想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可是这一回他失败了。在此之前,他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然而现在,所有停在他肩上的青鸟顿时都奔窜飞散离去。他拢起肩,从椅子上暴跳起来,沉沉地做了个深呼吸。当他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嗓门。

“我很抱歉!”他努力自制着,“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请相信我,事情绝对不是像表面看起来那个样子的。”

马修的胸口起伏猛烈,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匀缓了气息。

“艾比跟这张照片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她也没有杀害她的丈夫和萝拉·瑞斯提。”

“我不信。”

马修再度停顿了下来,崔西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惴惴颤栗的神态。他合上眼,倒仰着头。当他重新睁开双眼时,眼眶里竟然迷蒙着泪水。

“当我在与你面谈的那天,我曾经告诉过你,有好几位相当优秀的律师在黑暗之后到监狱造访他们的当事人,并且目送着那些人离开人世。然后我跟你说,我和这事务所的其他律师都没有这样的经验。这不是真的。

“我八岁大的时候,曾在黑暗之后到监狱里造访过一个人。当我在黎明时刻走出监狱的大门时,那个与我交谈的人已经死了。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我非常爱他。他被控谋杀一位与他一起工作的年轻妇女。检察官极力劝服陪审团,指称我父亲与那个女人有染,因为她威胁要将那段婚外情向我母亲坦白,所以我父亲才动手杀了她。我父亲曾经对天发誉说他只爱我母亲一人,而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性朋友罢了。然而陪审团就是不肯相信他,最后还是将他送上了电椅。

“两年之后,真正的凶手自首了。他与那个女人一起工作,并且与她有染,而我父亲只是她的普通朋友。可是他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平白断送了生命。要不是有死刑的话,他或许还能安然获释,我也能重新得回父亲。”

马修倒回椅子上,紧闭着双眼。

“我知道我一定让你感到作恶,崔西。我到处宣扬道德、公理与正义,却对我自己与我的工作不诚实。可是,我必须……我是不得已的……我没有其他方法了。”

马修又顿了顿。他看着崔西,眼神中充满企望体恤的哀求。

“她是无辜的,崔西,我百分之百确定。而且,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张照片的事。”

“但是,你怎么可以假造证据呢?”崔西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撞击着她自己的心房。

“我走投无路了。”马修说,“庭讯时,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挣扎着。每一次我都必须有最完美的表现,如果稍一闪失,我的当事人就可能因此丧命。那种压力令我无法喘息,也让我丧失自信。我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会输的,而我就会亲手将我的当事人送上电椅。”

雷诺又静了下来。崔西很清楚地感觉到,他正为接下来所要说的话痈苦争斗着。

“你不晓得我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一个人孤孤单单苦熬着。刚开始,我的孤独是一种荣誉的表征。我身披盔胄与死亡奋战,我可以不需要任何东西。然后,这场奋战变成一种严峻的考验,众人的期望纷纷加诸在我身上。我实在需要有个人来分享我的喜乐,分担我的哀怒。接着,我遇见了艾比。”

雷诺虽然很努力抑制着脸上的情绪反应,可是,泪水还是顺着面颊滑落。

“我爱她,崔西。如果救不了她,我也别想活了。我只是不想让她死,我不能啊!”

“一个人是很容易因为自己所爱的人而自愚的。”崔西温柔地说:“如果艾比真的杀害了葛里芬法官和萝拉,那怎么办?”

“那是不可能的。我……我太了解艾比了。她是被人设计的,那块金属片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那笔钱也是。査理·狄姆是打哪儿弄来那十万块钱的?”

“可能是她付钱给狄姆,要他去杀害葛里芬法官的。她是个很富有的女人。”

“既然如此,狄姆为什么还要到地方检察官那里密告艾比?不,一定是有人杀了葛里芬法官以后,再嫁祸给艾比的。”

当崔西刚进到雷诺办公室的大门时,她非常笃定艾比的罪行,可是现在,她不禁也开始动摇了。

“你打算怎么做?”马修问她。

崔西想起了巴瑞也问过她相同的问题。“我有什么选择呢?我打算在今天下午将这整件事告诉包德温法官。你觉得这会是个容易做决定的选择吗?你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人之一,如果我去向包德温法官告发这件事,你不仅要被撤销牌照,还要吃上官司坐牢。但如果我三缄其口,密而不宣,我就变成你的共犯,也必须时时提心吊胆地面对着相同的惩罚,而且也违背了我当初在担任法院书记时所许下的誓言。”

“我不是一个只会为自己着想的自私家伙,可是崔西,如果你真的去向法官检举我,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恰克·盖迪斯,而他也一定会以此为庭讯的证据。如此一来,艾比就万劫不复了。”

“可是,你刚才说过的,她并不知情。”

“盖迪斯绝对不会相信的。要是他发现了照片的事,他必定会极力争辩说艾比知道那是假造的。到那时候,我所能说的只是她不知情而巳。盖迪斯会以我使用假造照片的事实来让查理·狄姆获得平反,然后,陪审团也会因此买了他的帐,相信工具室里真的有炸药。他们同时也会确信,一个杀了人,又企图以伪造的证据蒙骗脱罪的检察官,应该被处死。

“如果你真的去包德温法官那里告发我,那你就等于为这个无辜的女人签妥了一张死亡证明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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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攀登这道三百尺髙的岩墙是一个极缓慢无波动的历程,直到崔西攀至六十尺的高度时,才触摸到一方从崖面上水平探出的狭窄岩棚。这岩棚最宽处还不及四分之三寸,而且沿着崖面逐渐消褪。

崔西相继错过了十尺高的斜坡与四十尺高的突出悬顶。之所以称之为悬顶,是因为如果从岩墙的底部仰头看去,会误以为那就是岩墙的顶端。崔西小心谨慎地以身子抵着岩块,蹑着脚尖站着,研究岩墙的突翼部分。它像张大天篷似地覆盖下来,而突翼两侧的崖面又过于平坦,令崔西无法攀附。眼看着就要攀顶了,却被这样的怪物挡道,颇为令人气结。

崔西沿着突翼的底边一寸寸地摸索了几分钟,一不小心踏落掉一个小岩块。她并没有留意那个笔直落下,摔跌粉碎的小岩块,因为她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岩墙突翼上的一道裂缝。如果她将手掌摊平劲直,那道裂缝的宽度恰巧足以让她探手入内。崔西看着裂缝思忖了半晌,考虑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她的计划就取决于这一溜烟的片刻,而唯一的机会就是眼前的这道裂缝。以崔西目前所处的位置来看,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要不就奋勇一搏,攻溃这座山头;要不她就只能顺绳滑下,功败垂成。

崔西穿着一件宽松不合身的长袖上衣和黑色珠网般的长裤,裤管紧扎进她的攀岩鞋里。天气干燥沁凉。如果是个下雨天,她就不会冒然尝试这样的探险,因为单人攀岩在好天气时已经够危险了,更遑论雨天。

她所企图使用的攀岩策略其实是相当冒险的,但崔西不容许自己去顾虑那样的危险性。紧张激动的情绪是攀岩者的宿敌,因为那会令攀岩者掌心冒汗,危及双手攀握的安全。当她将计划思虑周密后,崔西便探手入腰际一只紫色的袋子里,把两只手都沾满石灰粉。这石灰粉可以保持双手的干燥。

崔西凝视着那道裂缝,缓了缓气息。在她的身后,原野铺陈如一块绿色的大地毯。然而此刻崔西的眼中只有这灰黑不平的岩壁表面。她扫视了一眼上端双手可以攀附的区域。停驻时,崔西试着调整自己向上攀爬的位置,直到她紧挨着岩面的突翼为止。

崔西转过身,平衡了一下双脚的支撑点,接着慢慢伸出右臂,努力向那道裂缝攀探。拜托,拜托,拜托!她喃喃自语,然后继续摸索着。当她察觉出那道狭小的裂缝竟宽得足以成为岩壁上的凹洞时,才舒缓地吐纳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高度上,天空如童话故事中所描绘的那么湛蓝,而朵朵白云则像是松软的枕头。为了成功地达到目的,崔西必须浮掠于空气之中。她看着那些从头顶飘过的白云,不禁觉得身子也像它们一样轻盈起来,如薄纱,如蝶翅,如蒲公英的种籽。

崔西以右手向内伸探攀紧,直到它整个嵌入岩壁突翼的裂缝中。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一种爆发式的推力从岩壁弹开。她的右手像颗铁球般牢牢钉在墙里,顷刻间,它成了崔西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结。接着,她以此为枢轴,绕过突翼的外围向上游移。她伸出左手攀至更髙处。她必须攫紧,因为那待会儿将会是她身体的支柱点。

崔西旋扭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可以攀附的支点,正如嵌在裂缝中的的右手一样。一会儿,她整个人悬空吊着,摇荡在生死边缘。接着,她攫紧支点,将身子向上一提,顺势抽出右手,紧握住突翼上的唇形岩块。没多久,崔西已经翻过了突翼顶端。她伸伸腰,得意洋洋地颤笑着。

再来的攀顶路程已经不是那么艰钜了,以一般方法便足以完成。当终于到达岩顶时,崔西徐徐转身,眺望着崎岖山麓上绿油油的林木,与白雪覆盖的峰顶。这所有的一切都映衬在湛蓝的天幕下,这样的景致向来只有遨翔于天际的鹰隼才能享受到。崔西畅饮着甜美的山岚,然后在崖边坐下,打开水壶盖,深酌一口清凉。

攀岩迫使崔西把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只能专注于眼前的岩石。而现在,攀岩结束了,那些烦人的事又都一一冒窜上来,紧紧掌控着她清醒时的每一刻钟,一如卡斯达山脉掌控着天际一般。马修·雷诺的生命,对于每一位接手死刑案件的律师来说,都是一股激动鼓舞的力量。如果崔西真的依循着法律与伦理规范而行,她会彻底击溃他的,而马修所有的美言善行也都会因着这个为了爱情所铸下的错误而被人遗忘。

崔西暗自做了决定,如果她可以确定艾比吉儿·葛里芬无辜,那么她将不会把照片的事泄露出来,因为陪审团可能会因为这区区的一张照片而将艾比定罪,继之将她处死。然而,葛里芬同时也有犯罪的可能。这让崔西着实深陷在两难的困境中。

马修一直深信是有人刻意设计艾比的,而且也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实这项结论。葛里芬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一定不会使用与狄姆炸死哈林斯父女相同的炸弹行凶,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么做,她绝对无法摆脱嫌疑。再者,要是她当真用了炸弹行凶,也不至于会笨到把残余的金属片留置在自己的车库里。况且,多尼洛从车库里找出来的金属片甚至还不是属于炸弹上的一部分,只是将它做得很像,摆明了就是要栽赃给艾比的。还有狄姆的那十万块钱。如果那笔钱是有人付给他当作伪证的酬劳,那艾比就是无辜的了。

这让崔西联想到下一个问题:如果艾比是无辜的,那谁是凶手?狄姆是最直接的嫌犯。可是,有人因为特别的目的付了十万块钱给他,不管这个目的是要杀害葛里芬法官,或是作伪证陷害艾比,这仍然显示还有个幕后的主使者。但那又会是谁?他的动机又是什么?突然,一个想法冒窜上来。她一直在两种假设中打转,要不就是艾比因为法官与萝拉有染而将他们双双杀害,要不就是这两个案子根本没有关连。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萝拉与葛里芬法官这两件命案又该如何串联起来?这或许会是个全新的观点。

凯蕾法官可能也有嫌疑。当她不屑地一顾地说,她与葛里芬法官的性关系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时,不晓得她是不是在说谎?如果她是个十足的醋坛子呢?会不会因为葛里芬与萝拉在一起而抓狂将两人都杀了?

接着,崔西又想到了那些复本资料,还有列在法律报告纸上的那些案件。萝拉在遇害的前几个礼拜还不断为此恼火。身为葛里芬法官的书记和情人,萝拉想必理所当然地会把困扰她的这些事情向他诉苦。那么,这些复本资料和案件会不会是另一些违法的证据呢?凶手会不会就是为了找这些东西而去翻捣萝拉的住处和办公室?

复本资料是可以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取得。不过,那些复本崔西也读了,就是察觉不出有什么重要之处。那些案件记录亦同,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除非你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否则那些资料就像草纸一样的没有意义。如果杀害萝拉的凶手知道葛里芬法官的手中握有那些复本与案件清单,并且怀疑法官会识破当中的重要性,这样他或许就会有杀害葛里芬法官的动机了。可是,她该如何才能解开那些复本资料与案件中的迷团呢?或者,那些东西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崔西多么希望可以永远停驻在这座岩岗上,髙髙耸立着,忘却尘俗中令人烦扰的一切,特别是那件案子。只是,她得回到地面上了。那件案子让她觉得挫败,但她还必须与它继续纠缠下去,没有其他选择。如果她无法理出凶手是谁,她就必须将假照片的事告诉包德温法官。崔西轻叹了一口气,从背袋里取出一包综合的干果细细品嚼着,再喝了几口水,然后谨慎地检査过她的攀岩缆索,开始向地面滑落。

第六部 奇幻的诡计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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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一早醒来,崔西赶忙套上厚毛衣和牛仔裤,拿着一块麦麸松饼,端着一杯纯咖啡走上阳台。一边吃着早餐,崔西一边看着河上的吊桥缓缓升起,好让一艘锈迹斑斑的货船通过。那艘船取的虽是西班牙文名字,插的却是赖比瑞亚国旗。她多么希望巴瑞此刻能坐在她的身边。崔西非常思念他。巴瑞不仅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情人,更重要的,他还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其实,她心明洞澈地了解,巴瑞为什么不愿陪在她的身旁。她佩服他的忠诚,但她更希望巴瑞能帮助她。然而她也明白,除非她能证明艾比吉儿·葛里芬是无辜的,否则他们两个人还是暂且不要见面比较好。

吃完早餐,崔西打了电话请病假。这不全然是个谎言,因为她是真的病了——心病。她无法想像当自己待在那个同时必须见到马修与巴瑞的地方时,该如何自处。接待处的同事告诉崔西,包德温法官已经接受了检方的提议,准许他们在庭讯时提出萝拉命案的证据,并且将在周末解散陪审团。崔西挂了电话之后,又执起听筒打到鲍伯·派克的办公室。

“谢谢你上回借我的那些复本资料,”崔西说:“那真的很管用。”

“很高兴我能略尽绵薄之力。”派克回答。

“我想,你是不是还能再帮我一个忙?”

“你需要什么?”

“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你在最高法院里所代理的一个案件的资料?就是州政府与葛拉瑞加的那场官司。”

“难道伊雷斯多也是葛里芬案子的证人?”

“不是。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知道查理·狄姆不少事。”

“真的?”

“你不晓得吗?”

“不,我不晓得。”

“那你知道拉尤·欧提罗是谁吗?”

“他好像是跟麻醉药品有牵扯,对不对?”

派克大笑起来,“你这么个问法,好像是在问贝比·罗斯〈美国著名的职棒球员〉是不是跟棒球有关连似的。欧提罗是墨西哥的一个大毒枭,他的贩毒网含盖美西的大部分地区。查理·狄姆是欧提罗组织中波特兰分销处的负责人,而那个叫作伊雷斯多的家伙则是査理的手下。”

崔西沉思了片刻,然后开口问道:“那么,你知道乔治·桑默拉和派德罗·卡多纳这两个人是谁吗?”

崔西静静地聆听着派克所讲的每一个字。

当她与派克谈完后,随即又拨电话到曼佛市,询问当地的检査官,是谁负责起诉派德罗·卡多纳。挂上电话以后,崔西确定自己已经发现了萝拉那张案件淸单的重要性了。她的胃一阵翮搅。她才刚查出马修·雷诺的罪刑,而这些惊人的发现又来得那么快,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几乎招架不住了。如果她猜想得没错,而且可以获得证实,她就能逮出那个杀害葛里芬法官的凶手,并且保住马修·雷诺的声誉。崔西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才九点,她有足够的时间先到法律图书馆做一些必要的研究,然后再到最高法院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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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薛赛尔给了崔西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领着她走进审讯室。

“你在马修·雷诺那间血汗工厂里活得还好吧?”

“过得去!”崔西简捷地说。

“那份工作是不是和你先前所想的一样有趣呢?”

“马修是一个聪明杰出又伟大的辩护律师。”崔西避开了谎言。

“那么,你所经手的第一件案子进行得如何?”

“那正是我要来找你谈的原因,葛里芬太太的案子。”

薛赛尔法官一脸惊讶,“我不认为我可以跟你谈这件案子。如果她被定了罪,法院还要准备接受她的上诉呢!”

“这我知道。不过,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是牵涉到法院的。我想这件事也该让你了解一下,因为它不仅与葛里芬法官的命案有关,也与萝拉·瑞斯提的死因脱离不了关系。”

“我不懂你的意思。”

崔西顿了顿。她的胃又开始在作怪,脑袋也浑沌起来。那些方才急急壅塞而入的所有讯息,到现在她都尚未来得及先消化沉淀,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脱口。

“法官,我认为葛里芬法官和萝拉·瑞斯提之所以会惨遭不测,是因为他们察觉到,这间法院里的几名成员企图以私人的力量影响了几桩牵涉欧提罗販毒组织案件的判决。”

爱丽丝·薛赛尔瞠目结舌地瞪着崔西半响,然后才摇摇头。“我一时之间还不能相信这件事!”她气忿地说。

“听我说完。我了解你的感受,我也不愿这么想。可是,根据我所发现的事实,我真的无法再找到其他可能的解释了。”

薛赛尔法官蹙眉沉思,接着摁下对讲机的按扭,交待她的秘书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崔西将那天当她撞见萝拉在读狄姆的案件复本时,萝拉那一脸诡异的反应,以及她把那份案件清单遮遮掩掩的情形都向薛赛尔法官全盘托出。接着,崔西又继续说明,她是如何在葛里芬法官的私人书房里发现这些复本资料与那张写在黄纸上的案件清单。

“我相信萝拉一定发现了其间的关连性,并且将这一切告诉葛里芬法官。所以我想,谋杀他们的凶手一定是为了灭口,怕他们走漏风声。”

“那么,那是什么?”

“那份复本资料的重要性我到现在还没有査出来,不过,那几件案子之间的关系我倒是可以肯定。”

崔西将一份那几件案子的摘要报吿交给薛赛尔法官,“伊雷斯多·葛拉瑞加是査理·狄姆的手下,他们两个人都在为拉尤·欧提罗工作。乔治·桑默拉是被迫为欧提罗卖命的,因为他在使利商店杀了一个他们的竞争对手,连店员也没放过,还把那里布置得像个抢案现场。至于派德罗·卡多纳则是欧提罗在南奥勒冈的把风员,当他被纳编前,还曾经企图在受佛市建立自己的販毒网。

“狄姆、卡多纳、桑默拉和葛拉瑞加都在为欧提罗工作,他们全都被定过罪,但罪名却又分别被法院饬回撤销。拉弗康法官只有在桑默的案子上投赞成撤销罪名的多数票,其余的案子则是投反对票,而葛里芬、凯蕾、阿雷吉和派普等四位法官在这几件案子里都是投赞成票的多数成员。

“除了桑默拉的案子,其他的每一件案子,法官们都是引用一个相当奇异的法理根据来撤销罪名的。在狄姆的案子里,多数法官所采用的那个法条,只有在三个州适用。而在卡多纳和葛拉瑞加的案子里,多数法官则是以一种与联邦宪法第四修正案对峙的方式来诠释奥勒冈州的宪法。我曾经和负责起诉卡多纳的检査官谈过,他因为这个案子被撤销而震惊不已。这里有一个美国最高法院的案例。他说,那个庭讯法官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同意进行调查,而上诉法庭也无异议地全数赞成。

“今天早上我花了两个小时去阅读过去五年中,法院所裁定的犯罪案例记录,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案子是循此相同的途径销案的。我想,这也就是萝拉想做而未完成的事。薛赛尔法官,这几个案子太特别了。在过去五年中,除了这个‘投票团’通过的案子之外,再也没有相类似的案子出现了。”

“萝拉是如何归纳出来的?”薛赛尔法官问道。“我不知道。这几个案子分布的时间前后达五年之久,这案子一撤销,搞不好早就被人遗忘了。我认为她在狄姆的案件复本里似乎想透露某些讯息,只是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不过我非常怀疑,在凯蕾、派普和阿雷吉三位法官当中,有一个是拉尤·欧提罗的爪牙,只要欧提罗贩毒组织中的重要成员被捕起诉时,他就开始在法官中运作,影响其他法官一起做下撤销罪名的裁决。结果不知怎么地,这个法官查觉到萝拉知情,并且将这件事告诉了葛里芬法官。所以我想,这就是他们会惨遭毒手的原因。”

“一个人如何为其他三个人的投票作保呢?”

“没有人作保。不过,有一些法官,像是法兰克·阿雷吉和葛里芬法官,他们对被告的权利是非常敏感的;而且您也晓得,游移票很容易被激情的陈述所打动。”

“崔西,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难道你真的认为这个法院里的某一位法官是杀害萝拉和罗勃的凶手?”

“不!但是我觉得是他付钱给狄姆去下手的。我想,马修在狄姆的银行户头里所发现的那十万块钱就是教唆者付给他的酬劳。”

“崔西,这不太可能吧!我了解这些人的。”

“你们在开会撤销这些案子的时候,凯蕾、派普和阿雷吉三位法官中的任何一位有没有主持过会议?”

“你知道我不能泄漏会议是由谁主持的。”

“你必须说出来,因为我们现在谈的是两桩惨绝人寰的杀案,还有一个可能是无辜的人正在当他们其中一人的代罪羔羊。人命关天啊!”

薛赛尔法官叹了一口气,“没错,你说得对。只是,讨论这些案子的细节我记不太清楚,因为有的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了。”

“那么,狄姆的案子呢?这是最近的一桩。是谁主导撤销罪名的?”

“我想是阿雷吉,他和斯图法官对这个案子有一场相当激烈的争辩。”

“那么,为什么裁决书是由葛里芬法官执笔?”

“本来是法兰克要写的,但是,他说自己临时被一桩复杂的土地使用争议案给缠上,所以要求罗勃代为操刀。他们两个人都投同意票,而罗勃又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事要忙,所以就自愿来写这份裁决书。”

“你能不能想到任何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阿雷吉法官要为拉尤·欧提罗工作?”

“当然不?而且,我也无法想像法兰克会是个杀人凶手。”

“那么,钱的事情该怎么解释?难道他被债务缠身?染上了毒瘾?还是有其他诸如此类的原因?”

“法兰克·阿雷吉是个和蔼可亲的男人,他有美满坚实的婚姻生活,一双儿女也都崇拜他。天啊!我甚至不觉得他会是个瘾君子。如果当真把法兰克视为杀人凶手,就等于将他这些优点完全推翻掉了。”

“那玛莉·凯蕾呢?”

薛赛尔法官的眉间再度紧锁,“钱不会是她的动机。她曾经是个很成功的执业律师,在股市上颇有斩获,而且名下也有不少动产。”

“你知道她和葛里芬法官有婚外情吗?”

“不知道,但是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因为玛莉的婚姻生活实在不怎么快乐。”

“如果他们在萝拉被杀以后还有见面的话,葛里芬法官或许就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萝拉跟他说的事告诉凯蕾法官,因而引起她的戒心。假使她真的是凶手,那么就可以解释为她在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性,迫不得已,必须杀人灭口了。”

“我恐怕帮不了你的忙,崔西!我实在无法想到任何一点线索,足以证明玛莉会是这样的人。”

“那我们来看看这个最有嫌疑的人吧!阿诺·派普是个保守的前任地方捡察官,他为什么要在会议里投票赞成撤销那两个杀人凶手和毒贩的罪名呢?”

“阿诺是个特异独行的人,他的脾气古怪而执拗。这一点我虽然没有领教过,可是我也觉得他所做的许多事都相当矫态做作。这个男人很没有安全感,事事都要得到我们的赞同。他知道自己在过去曾经被人视为促狭的丑角,他也知道每个人都痛恨他在争取法官职位上时所耍的伎俩,所以在他开始担任法官的时候,便极欲扭转他所给人的印象,想成为一个受众人爱戴的杰出法官,并且证明自己也是一个法学专家。因此阿诺偶尔会摆摆姿态,目的无非是要重塑他的新形象。”

“你知道派普在騷扰萝拉吗?”

“不,我不晓得。”

崔西将那天在图书室里见到他们两人对质的情形告诉薛赛尔法官。

“当我离开法院的那一天,也将这件事告诉了葛里芬法官。他还说要把这件宣扬出去,叫每个人都要当心。”

“萝拉遇害的时候他非常恼火。也许是他忘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崔西?”

“我不晓得。我只希望你能够帮助我。我原本以为,当我将这些发现告诉你时,可以让你回想起一些事,进而为我点亮一盏明灯。”

“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可是我仍然还是不敢相信,我的同僚中的任何一个人会为那个大毒枭工作,还成为杀人凶手。那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是不是就和一位法官与他的书记在相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相继遇害一样不可思议?这或许是个巧合,但我就是不信。我一直在回想萝拉出事当天的情形。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图书室里为你写那份史考特遗产认证的摘要报告。当我下楼时,发现萝拉的办公室里透着光,而其他地方的灯都是关着的。我探头进萝拉的办公室,看见里面被人翻捣得乱七八糟,于是我就赶忙拨电话给萝拉。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书记办公厅的门砰地被人关上。

“我当时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或者连想都没想就冲进办公厅。可是那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又跑到门边,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在停车场里。那个时候我真是一团烦乱,只想赶快离开那个鬼地方,所以我努力沉住气,走回我的办公室,想扔下那份摘要,等明天一早再来完成。然而就在那个当口,我发现了萝拉的尸体。你看得出来我遗漏了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

“凶手上哪儿去了?当门被关上时,我在办公厅里停了几秒,不管凶手是从前门或后门潜逃出去,我都应该听得见声音才对,可是停车场里渺无人烟。他该不会是插翅飞了吧!

“所以,这个杀害萝拉的凶手对书记办公厅的地理位置一定相当熟稔,才有办法很快将自己藏匿起来,并且让我听不着蛛丝马迹地摸黑溜了出去。我想凶手应该是先躲在楼上,等我又跑回书记的办公厅时,才蹑着手脚下楼离开。因此,这所有的迹象都显示,凶手是一个对法院地形相当熟悉的人。”

薛赛尔法官将崔西的话仔细琢磨一番。当她下定决心时,脸上的表情严峻而威凜。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说法。不过,我会找斯图谈谈的。”

“谢谢你。还有,也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那些会议的过程。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隐身于后的法官一定会很努力地游说那些重要的选票。如果你能将决定这四个案件的几场会议中的相似特点串连起来,就可以逮出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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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薛赛尔法官,崔西驱车回波特兰。她已经非常确定萝拉和葛里芬法官相继遇害的原因了。然而,对于萝拉所想要透露的线索,暗指出那个为拉尤·欧提罗工作的法官,崔西仍是觉得一筹莫展,毫无概念。拿不出有力的证据,任谁都不会相信最高法院的法官会干出这种勾当。不过她确信,她所需要的证据就在那些复本资料里。就崔西所知,在狄姆向最髙法院申请上诉之前,萝拉应该没有听过狄姆这个人,或是有关他这件案子的事。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复本资料上所记录的讯息一定与那个曲扭正直的法官有关。只是崔西已经读过了那份复本,在第六卷里根本没有提到任何一位法官的名字。回到家时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崔西沿着河边慢跑。虽然天气沁凉,她还是只穿着短裤与t恤。身上因为攀岩所留下的斑斑瘀痕仍在隐隐作痛,但她依然努力振奋着步伐,将身子暖和起来。好不容易匀缓了迈步的节奏,崔西的脑子里又不自觉开始打转着葛里芬与瑞斯提的命案。不断地盘旋在这个了无踪迹的困境中,她已经渐渐感到疲惫了。

天空飘下了绵绵细雨,浇熄了崔西跑步的热情,于是她决定转身回家。她多么企盼巴瑞能够在这里陪伴她,因为当他们两人聚在一起时,她总是会感受到无与伦比的舒适。如果她将马修的事向法官揭发,巴瑞是不是真的就会离开她?这是绝对有可能的。而只要一想到她会失去巴瑞,崔西就感到非常害怕。可是,就算她真的出卖了自己的原则,他们的关系就会因此获得改善吗?这样的牺牲难道就不会伤害到两人之间的感情?

崔西觉得胸口一阵打紧。这与她急急迈步的双脚无关。她和巴瑞一直相处得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能再持续下去?当他们第一次接吻时,崔西就体会出巴瑞的特别之处。她永远也无法忘怀那天早上两人在葛里芬木屋旁海边的情景,还有随后那绝美的野餐。

崔西嘎然止步。是“全景宾馆”。她弯下腰,双手扶膝,愤愤地喘着气。野餐后,他们曾经一起到过全景宾馆,看过那本住房记录。它应该自始至终都在那里的。崔西挺起腰杆,无视于袭面的阴风斜雨,心神随着突然冒窜上来的想法,同着那个不可见的结论疾驰而去。她心里笃定,她是对的。

崔西跑回公寓,很快淋了浴,换上干净的衣服。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赶到办公室,去看看那张从全景宾馆住房记录簿上所抄下来的笔记。不过,她还得等等,等到所有同事都下班以后再去,特别是巴瑞最好也随着大家一起下班。

六点半,雨停了。当崔西到达办公室时,看见马修·雷诺的住处一片漆黑,不禁舒缓了一口气。她从后门溜了进去,并且从她制作的档案中找着了那份在全景宾馆里所做的笔记,又摊开案件复本第六卷的1289和1290页重读一遍,以确定自己的猜测,然后回到车子里,驶往沙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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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七点二十分整,在崔西准备从沙仑市交流道驶离I-5公路前,巴比·库兹也正好将车子停妥在一条狭窄的碎石路旁,踱步踏周围绕着恰克·盖迪斯藏匿查理·狄姆的农舍草原。雨刚停不久,草丛一片湿泞,空气舒爽清新。当他走到屋子边时,小心翼翼地踅着房舍兜了一圈,低身透过窗子窥视。如此一来,他才能看清楚他的目标物。

两名负责看守狄姆的警员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上的游戏节目。很不幸,狄姆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否则库兹就可以让狄姆一枪毙命,然后迅速逃逸,而不需要连蓍察一起干掉。可是现在,他必须先除掉那两个警察,因为一且让狄姆发现他在客厅里擒拿捆绑警察,他一定会机警地先逃之夭夭。他不能冒这个险。

其实库兹并不在乎多干掉两名警察,只是拉尤一直偏执地反对任何会阻碍生意的事发生。他知道如果多宰了这两个警察,拉尤绝对会对他咆哮不已的。但他别无选择了,因为拉尤的屁股好端端地坐着享福,而身处危困的人却是他。

库兹从未上锁的偏门溜了进去,潜进一条通往厨房的狭窄走廊。右边是登上二楼的梯子。库兹猜想,狄姆那个家伙八成是窝在二楼房间的床上。

当库兹一脚踏进客厅的角落时,两名警察都震惊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位正端着汽水就着嘴喝,大腿上还架着装有三明治的盘子。他惊跳了起来。一时间,面包片、蕃片与火鸡肉片翻飞散落四处。才要伸手掏枪,库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他的前额开了一枪。那名警察与他大腿上的盘子几乎是同时应声倒地的。

第二名警察的反应极快,当他瞧见自己的伙伴丧命后,便倏地翻滚于地,迅速闪躲。虽然他已经将枪握在手上了,可是库兹的子弹依旧从他的耳际贯穿而人。库兹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确定他们都魂归西天了,才准备他的下一步行动。

库兹所用的是灭音枪,因此在干掉这两条人命时,并未产生明显的噪音。他移身至客厅的入口处,扫瞄了前厅一眼,竖起耳朵聆听着任何可能是狄姆所发出的声晌。可是四下寂静无声。在蹑步走上楼完成工作之前,他还不忘先检査一下厨房。

库兹蹲低着身子,游移通过厨房的门。突然,他感到一阵超乎想像的疼痛,这疼痛满布在他脸上每一寸的肌肉神经上,晕黑了他的视线,麻痹了他的知觉,伴随着从查理·狄姆喉咙中所发出的如狂兽暴怒般的嘶吼声。查理步出厨房,旋转着手中的铁锅。这一回,他不再用锅子的平底锅面痛击库兹的脸了,狄姆以侧边狠狠痛打着库兹的右肋,肋骨砰然断裂,他也整个人瘫垮在地板上。

当査理不住以手中的锅子挥打着库兹时,他面目狰狞,极尽疯狂;然而等他歇了手,看着蜷缩在地板上,浑身抽搐不已的巴比·库兹,脸上显露出一种如鬼魔附身似的邪恶表情,还带着快意的畅笑。平底锅几乎粉碎了库兹的脸,已经血肉模糊,无法辨认出五官了。

狄姆沉沉地喘了一口气。库兹的枪落在地板上,他伸着颤抖的手企图将它拾回。狄姆弯腰拿起枪,放在玄关的小桌子上,然后井然有序地一一碾碎了库兹的每一根手指。当确定库兹已经动弹不得时,査理瞄了客厅一眼。那两名警察显然是没气了。狄姆丝毫无惧地凑近脸看着他们。

库兹不断呻吟着。“该是工作的时候了。”狄姆轻叹了一口气。他走进厨房,放下锅子,执起几把锐利的刀和一壶冰水。当他走回客厅时,库兹以无神的眼光睇睨着他。

“嗨,巴比,觉得怎么样?”査理以其注册商标的奸邪笑容回望着库兹,库兹则使劲地啜着空气。

“对不起啊!打烂了你的牙。”狄姆咯咯笑了起来,“朋友,你得有好一阵子不能跟女孩约会了。”

库兹试着想对他大骂一声“干”,可是他的嘴硬是不听使唤。狄姆大笑,还不停地揪揉着库兹的头发。

“真抱歉,巴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宁可去干艾比吉儿·葛里芬。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库兹的嘴里喃喃不断,狄姆则还收敛不住脸上的笑容。

“我敢打赌,你还想咒骂我对不对?省省吧!像你这样聪明的家伙应该明白,现在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用用你的大脑。当然猡,当你走进这扇门时,一定没有先好好动动脑。你知道为什么这屋子上下就这扇门不锁?”

狄姆稍微停顿,注视着库兹的反应,然而库兹并没有让他得到快感。没关系,査理喜欢挑战。他挨着库兹的身边蹲了下来,有如两个好哥儿们似的在酒馆里并肩而坐,喝着香醇的黑啤酒,热络地交谈着。

“我晓得拉尤迟早会派你来,所以呢,我一直在等着你。当我看见你像个偷渡客模样匍匐着穿过草丛时,我便偷偷溜下楼来旋开这扇门,好放你进来。

“可是现在,我应该是要发火的,因为你想要干掉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生气。你不明白,但是你真的给了我一个好机会可以溜出去做点顽皮的小事。看着吧,我要先出去一会儿,然后再回来打电话给盖迪斯,跟他说明你是如何干掉这两个条子,还企图要我的命。你啊,变成我最好的藉口了。这个计划听起来不是很完美吗?”

库兹依旧不卑不亢地瞅着狄姆,那副样子倒让狄姆觉得可笑。

“别这样嘛,巴比!我不晓得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我对你却是没有恶意的。事实上,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把车子藏在哪里,我答应你,我会马上让你解除痛苦,魂归西天的。这个交易如何?”

“亲你老子的屁眼吧!”库兹挣扎地说。狄姆则仰天哈哈大笑。

“这种性快感是不错啦!可是,我还宁可玩一把‘危险游戏’!牢房的狱卒准我们看这个节目,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电视节目了。而且啊,我还他妈的是个中高手呢!巴比,你知道‘危险游戏’该怎么玩吗?”

库兹默然不答。狄姆将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大腿。顿时,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子里。库兹的右大腿已经皮绽肉开,严重骨折了。这一刀下去,使他原本就挫伤累累的大腿变得越发凄怆。

“试试你的声音。”査理对库兹说:“我必须确定你还讲得出话来,因为你得跟我玩‘危险游戏’。除非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狄姆拔出刀,巴比无神地呻吟着。狄姆随即在库兹的脸上溅洒冰水,并且拍打着他的脸颊。库兹睁开眼,狄姆又重重地掴了他一掌,“注意了,游戏的规则如下:我给你答案,而你必须说出题目是什么。就像这样——如果我说:‘他是美国的第一任总统。’你就必须说:‘谁是乔治·华盛顿?’懂了没?

“然后,如果你答对了所有问题,便可以获得最大奖,阖家免费的夏威夷旅游,外加别克敞篷车一辆。听起来很不错,对不对?但是如果你答错了任何一题,哦-喔-那就必须被判出局,刑具侍候。我会让你一直猜下去的。”

査理对库兹使了个眼神,然后满意地笑了笑,而库兹眼神中的男子气概顿失,继之而起的则是怨惧与战栗。

库兹是条硬汉,査理却是个疯子,特别是在这个时候更是疯狂不已。如果有任何一件事是连库兹这样的硬汉都无法应付的,那便是未知,尤其是疯子的种种未知行径。

“我们的第一个题目是美国历史,答案是:‘他是米勒·福尔摩斯总统的秘书长。’问题是什么?”

“什么?”库兹问。

“答错了,巴比。维特是苏格兰的工程师,他改良了蒸汽机。”

狄姆紧攫着库兹的右手,把他的手掌摊平,再以利刃穿刺,将他的手掌牢牢钉在地板上,库兹昏厥了过去。狄姆又朝他的脸泼水,耐住性子等他清醒。然后,他倾着身子,凑近库兹的耳边说:“危险游戏!好一个刺激的游戏啊!答错了就要受苦受难。”

“好了,好了!你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库兹抽抽噎噎地哀求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恐惧。

“这与游戏规则不符,巴比。你必须等我问问题。好,我们现在开始进行‘加倍危险游戏’!危险加倍,奖品也加倍。第一份奖品是迪斯尼乐园一游,在那里还可以见到美国小姐;第二份奖品是,你可以跟她上床。怎么样,不错吧?”

狄姆笑了笑,执起了另一把刀,“很不幸,如果你答错了,我们的刑罚也是加倍的,那就是你的两颗眼珠子。朋友,准备好了没?这一题的答案是:‘他曾经以诗作荣获一九七四年的普立兹奖。’问题是什么,巴比?”

“拜托,査理,拜托你。”库兹开始啜泣。

“叭!”查理对着库兹的耳朵咆哮,“时间到。”

狄姆紧抓着库兹的脸颊,将利刃貼在他的右眼下方。库兹开始激烈地顫抖。他试着用力左右摆头,可是狄姆的手牢牢紧勒着不放。泪水从库兹的眼中攀爬出来。

“车子我停在草丛边,”库兹哀号求饶,“在碎石路上。”

狄姆冷冷地笑了笑,他嫌恶地甩甩头。

“我对你太失望了,巴比!我还以为你会撑得久一点。我猜啊!你根本就是外强中干,称不上英雄好汉。”

狄姆拿起枪,朝库兹的双眼之中扣了板机,然后从他的口袋里搜出车子的钥匙,走上楼,换好装束。当查理步出那间农舍的大门时,他真是觉得无比舒坦。巴比·库兹只是他的牛刀小试,而他真正的重头戏就要开演了。

<er h3">5</h3>

阿诺·派普的门开启,一个身裁矮小,肤色棕褐,面色犹凝的女人站在门后。

“派普太太,我是崔西·康瓦纳。我曾经担任过薛赛尔法官的书记,我们在书记餐会上见过的。”

“哦,是的。”

“派普法官在家吗?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必须和他讨论一下。”

“现在都快八点了,康瓦纳小姐,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谈吗?阿诺今天已经很累了。”

“我希望可以,只是这件事非常紧急。我不会打扰太久的。”

“那好吧!”派普太太毫不费力地就将自己不满的情绪粉饰起来,“进来吧!我来问问看派普要不要见你。”

派普住在沙仑市南边小丘地上的一幢摩登农庄似的房子里,崔西现在所站的玄关砌的是石面地板和白墙,墙边摆了一张精致的小桌,一只插满水仙的灰蓝色花瓶安置在桌面一角,花瓶上则悬吊着一面锒金框的镜子。

“崔西!稀客,稀客!”派普法官殷勤招呼着,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仿佛两人是熟稔的老友似的。

“真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

“没的事。米拉说,你有很重的事要找我谈。咱们何不到书房去。”

派普法官领着崔西走到屋后,下了几层阶梯,进到地下室。地下室左边是一间木板隔墙的房间,两尊巴卡隆格的塑像镇守在一台大电视机前,房间一角摆了张小书桌,旁边有着满满一书架读者文摘合订本,一些畅销书和零散的法律书籍则陈列在另一面墙的书架上。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派普脸上的笑容马上化为乌有了。

“在你跟警察们扯了那些该死的谎话后,居然还有胆子到我家来。”

“萝拉死的时后我非常生气。她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协助警方破案。况且,你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对萝拉性騷扰。”

“可是,我没有,我也不喜欢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说闲话。”

“这正是我来的原因。如果是我错了,我道歉。但是葛里芬法官告诉我,你以前也有过类似的行为。”

“什么!我从来没有……”派普顿了一下,怒气冲天地说:“让我告诉你好了,康瓦纳小姐,我知道所有的书记官都对罗勃·葛里芬怀有痴心遐想,以为他是一个伟大的宪法权利的维护者。不过,你们都错了,因为葛里芬根本就不是个天使,他才是成天对书记们眉来眼去的家伙。我倒是觉得很惊讶,他为什么没有染指你。好吧!有什么天大的事可以让你跑来破坏我的美好夜晚?”

“我从一些线索和资料中发现,葛里芬法官和萝拉·瑞斯提的命案是有关连的。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当你和萝拉在图书室里时,究竟是什么事情惹得萝拉如此不快?”

“在你开始散布那些谣言以后,我实在不应该再给你时间谈这件事;而且,我也不觉得那天我们在图书室里的谈话内容会和萝拉的命案有啥关系。”

“拜托你,这真的很重要。”

派普蹙了蹙眉,然后开口:“喔,好吧!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可是,你听完以后,马上就给我走人。”

“谢谢”

“那天见面是萝拉的意思。当我到那里的时候,她问我为什么要投票撤销狄姆的案子。我跟她说那不干她的事。我那时说话的语气之所以会不好,那是因为她先发火,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是要叫她冷静下来。然后,你就出现了。萝拉一看见你,就马上背过身去。她看起来害怕得要命。我印象很深刻,她好像非常在乎你偷听了我们的交谈。最后没办法,我只好离开了。事情就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投票撤销狄姆的案子?”萝拉问。

“那是秘密。”

“派普法官,我有理由相信,这法院里有一位法官受雇来影响那些与欧提罗販毒组织有关的案子的判决。过去五年以来,牵涉到这个组织的四件案子都被撤销了,你、葛里芬法官、凯蕾法官,还有阿雷吉法官在这四个案子上都投了撤销的赞成票。我认为萝拉一定是想要找出那个收受欧提罗好处的人,才因此丧命。所以,如果这当中有任何一位法官曾经向你施压,那么,他大概就是杀害萝拉·瑞斯提的凶手。”

派普睇视着崔西,好像把她当成了疯子似的,“这真是太荒唐了!你的脑袋是不是有了问题啊?”

“不,先生,我是有证据的。”

“我才不相信呢!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投票时根本就没有法官对我施压……”

派普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着些许不安。当他再度开口说话时,语气已经不若方才笃定了。

“在案子的裁决上是有过一些讨价还价。我记得很淸楚,有一件钓鱼权的案子我一直没有办法获得多数票通过。然后,有一个法官来跟我说,如果我愿意在狄姆的案子上投下赞成撤销票的话,那件钓鱼案就可以顺利过关。当时我对狄姆的案子还是个骑墙派,因为警方所使用的搜捕方式让我觉得很困扰。狄姆的死刑是罪有应得,可是,我又觉得警方的动作是违法的。当我在干地方检察官时,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因此,你就投了赞成票。”

“没错。而那个法官也在钓鱼权的案子上帮我过了关。”

“但是,你在葛拉瑞加、桑默拉和卡多纳的案子上也都投了赞成撤销票。你回想看看,那个来游说你的法官在这三件案子上是不是也跟你过做相同的交易?”

“我的天啊!”派普一脸惨白。

“那个法官是谁?”崔西急急追问。她很确定派普会告诉她的。

<er h3">6</h3>

艾比在鸡肉旁点缀着杏果和鳄梨,再淋上低脂酱料,盘子则是“佛拉蕾”的高档货。

这只是艾比为马修所准备的许多顿晚餐中的一餐。马修已经渐渐被这些美食宠溺,不再只会吃牛排了。

当艾比将晚餐准备妥当时,马修已经在客厅的壁炉上升起熊熊的暖焰。晚餐后,两人各自端着咖啡杯,肩并肩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那天早上在法院乍闻盖迪斯的提议时,马修显得有些举足失措,然后整个下午到晚上的时间都一个人闷不吭声。

对于马修在法庭上的那种表现,艾比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因为他们都在深思熟虑着包德温法官会准许重新开庭审理此案的可能性。然而艾比更在意的是,她希望马修跟她在一起时,心情可以舒坦宽松些。

“怎么啦?”艾比伸手按在马修的头顶上。

“没事!”马修懒洋洋地回答。他希望自己可以尽情享受这个括静的夜晚。但是只要他一想到艾比的自由危在旦夕,而他的事业又全然仰仗于崔西·康瓦纳是否会将假照片的事上告包德温法官时,他就说什么也快乐不起来。

“你一直都不吭声。你确定没有事情在困扰你吗?”

“是这个案子。”他说谎,“我在担心,我可能没办法说服包德温法官,将瑞斯提案子的证据摒弃不加以考量。”

艾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转身向着马修。她的手顺势滑至他的面颊,亲吻着他。“今天晚上,我们什么也别想。”她呢喃燕语着。

马修也放下了杯子,艾比整个人貼拥着他的胸膛。

“好一幅感人的画面啊!”客厅的走廊上突然传来查理·狄姆的声音。

艾比痉挛地扭开身子,马修则蹦跳起来。狄姆面露邪淫淫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指探入左耳里掏出一些耳屎。他身上的衬衫烫熨得极为平整,穿着一条铁青色的懒人裤,头发整个向后梳拢。要不是右手把玩着那把消音枪,看起来还真像个四健会的农村纨袴子弟。

“看来,你们两个的日子倒过得挺惬意啊!”狄姆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艾比靠站在马修的身边询问他。

“拜访你们啊!”狄姆故意绕着房子打转,一直到与他们相距约两臂宽的地方才停下脚来,“我敢打赌,我一定是你们最最不想见到的人,对不对呀?”

“你最好赶快离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然后呢,你就可以和这位聪明汉子先生做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了。当然啰,如果换成我是你,我也会这么说的。我不怪你,因为我曾经因为先前的谋杀案被定过罪。还记不记得当时你在庭讯时是怎么说我的?一只动物,冷血的动物。”

“你到底要干什么,狄姆先生?”马修问道。

“我是来找那个负责把我打入那间小小窄窄的死牢里的人报仇。在那间牢房里所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可都是铭记在心,永志难忘的,检察官小姐。”狄姆面露渴望的微笑,像是一个男人在回忆他曾经拥有过的美好夏日时光似的,“你知道吗,在那间牢房里,我们的头顶上会滴下粪水;你知道吗,我们必须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卧铺上。他妈的,那间牢房还真是挤啊!我必须蹲坐在只有骰子般大小的地方吃饭。那可真是再高尚不过了。有些待过那个地方的人,一旦出来之后,都会怒火冲天,无法控制地去为自己找那个该为这一切负责的人,然后对他略施一点粗暴的伤害。”

狄姆令人屏息地停歇片刻,然后大剌剌地咧嘴邪笑。艾比的口舌干涩不已。她此时的惊颤远胜于这辈子的任何时刻。

“强暴,对不对?我敢打赌,那一定是你们最先想到的事。可能现在你们就正在幻想那个画面也说不定。你可以想像自己被人剥光衣服,横绑在床上,声嘶力竭地狂叫而无人搭救的情形吗?任由我的摆布?哇噻,那可是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画面。”

狄姆刻意让那样的想像延伸得久一点,然后再向着艾比趋前一步。艾比则瑟缩在马修的身后。

狄姆又笑了笑,“我实在很希望能与你单独消磨一个长长的周末,检察官,可是很不幸,我的时间有点紧迫,恐怕我们现在就得开始了。”

马修移驾挡在艾比前面,“不准你动她一根汗毛。”

狄姆放声大笑,“你想干什么?还要审讯我,定我死罪?”他脸一板,笑容顿失。“我可不喜欢你把我像个蠢蛋一样耍着玩。事实上,我连你这个家伙都讨厌。所以呢,我会先让你在一旁观摩我怎么把玩这位小姐。说不定你还可以从当中学到一两招。然后,我会让你们两个人慢慢地,慢慢地死去。我会当个好观众的。”

在狄姆放肆狂语时,马修一步步向他迫近。这等举动让狄姆感到吃惊。然后雷诺将他逼到了墙边。自从小学毕业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有想要动手跟人打架的冲动。狄姆一抬膝,使劲往马修的裤裆蹬踢。马修痛得屈身猛喘着气,他对狄姆咄咄逼人的攻势霎时松垮。狄姆看见艾比飞奔过来架起雷诺,而马修则踉跄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艾比将雷诺扶靠在梯子边后,马上吃力地跑上二楼,马修弓着身子晕眩倒地。

“好戏就要要登场了,”狄姆说:“所以呢,你先好好待在这里。有什么要抗议的吗?”

马修依然痛苦地沉沉喘气。狄姆又朝他的肋旁狠狠补上几脚,直到马修晕厥过去。“抗议驳回。”

狄姆转向楼梯。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接着迈步登上。走到顶时,他不住怒吼着,“出来,给我出来!看你要往哪里躲!”

没有任何回应。

“我马上就会找到你的。再过没多久,你和你心爱的男人就要一起上西天了。”

狄姆停了一下等着回答,可是四下依旧一片死寂。他扫视了左右。一边有两个房门,而另一边则有三个。他很轻松地打开了第一扇门。是一个空荡荡的客房。

第二扇门半掩着,里面是艾比的卧房。狄姆很喜欢,因为房里的那张床,床头与床尾都有护栏,正好可以用来捆绑艾比的手和脚。他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弯腰低头看着床底。艾比不在那儿。说不定,他想着,她会躲在衣橱里。于是他走到衣橱边将门拉开。里面挂了满满的衣服遮挡住橱背。狄姆撩拨撕扯着衣服,确定艾比没有躲在里面后,才步出房门。

“你快让我等不及了,臭婊子!”他咆哮着,“现在马上给我滚出来,否则我要剁掉你男人的手指。”

狄姆等在原地,希望他这声震耳的胁迫就像狩猎者敲锣打鼓地驱赶狮子一样,可以顺利将艾比逼出现身。然而,屋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狄姆又使劲撞开一扇门。他听见衣橱里传出了窸窣的喘息声。他冷冷地笑了笑。接着,他又听见一阵掩口的嗡嗡啜泣声。这会儿,他松了一口气。狄姆将枪摆在房里的床上。他可不想因为走火而误杀了艾比,也不想就这样平白糟蹋了他所想要的乐子。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橱前面,心里默数到三,把门猛然打开,大叫一声:“吓到你了!”

可是,被吓到的人却是自己。艾比背抵着墙坐在衣橱里,手里握着从皮包里掏出的手枪,准准地瞄着狄姆。她一脸木然,脸颊上没有丝毫泪滴。査理这才顿悟,原来艾比是故意以嗡嗡的啜泣声为饵,将他引至衣橱前。他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恐惧之情。然而,他想到了自己的黑暗天使。

查理将手臂从两侧缓缓举起,彷佛是天使的双翼一般。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天使就在这房间里,光耀闪闪地现身,正准备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他不再惧怕眼前的枪管,因为当他有天使保护时,是刀枪不入的。

“你想干什么,开枪杀我?”狄姆还在喀喀笑着。

艾比没有应声,只是用力地扣下扳机。当第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时,狄姆无法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然后,他就带着这样全然困惑的神情咽下最后一口气!

第六部 奇幻的诡计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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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艾比开枪打死查理·狄姆的那天起,包德温法官就下令解除由杰克·史坦所要求的电眼监视计划。此刻,也就是枪击事件发生后的星期四早上,艾比正陪在马修的病床边。这是圣文森医院的医生们第一次准许他接见访客。

崔西一直等到会客时间结束,并且确定艾比与其他人都离开以后,才假托有机密的公事与老板商榷为藉口,进病房探视马修。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好!”马修勉强地吐出两个字。

“我带了这个来给你。”她手里握着一只插满玫瑰的花瓶,“我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马修缓缓抬起右臂指向窗台边。访客所送来的花都摆在那儿。护士已经将他的床摇起成坐姿,左臂上吊着点滴,鼻子上插着呼吸管。他的面容看起来虽然疲惫憔悴,精神倒还算机灵。崔西拉了张椅子,就近挨着马修的病床边。

“你不必再担心了,我不会把照片的事告诉任何人的。这或许会是我这辈子所做过最难的决定,雷诺先生,可是,你不知道我对你是多么崇敬佩服。”

两人的目光交会,雷诺静静地以点头示意道谢。即使是现在,崔西还是很难想像,她要是真的毁了这个敦和端正的人,结局会是多么不堪。

“为什么?”马修使劲吐纳着。

“因为我知道葛里芬太太并没有杀害她的丈夫。”

“那么,凶手是谁?”马修的声音嘶哑,非常吃力地问着。

“你好好歇着,不要开口,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崔西将她的调査经过,也就是那些萝拉记录下来的案件淸单如何引导她去发现最高法院法官与拉尤·欧提罗的组织勾结,进而影响案件判决的种种情形,简要地向马修做了报告。

“我搞不懂的是,萝拉是如何发现这些案子的。它们前后分散在好几年时间里,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在她进法院工作以前就定案的,她实在没有理由可以把这四个案子一古脑儿全都挖出来。我越是琢磨这个问題,就越觉得答案一定就在狄姆的案件复本里,可是我一次又―次地读,到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在查理·狄姆因为哈林斯父女的命案被捕后,警方曾经搜过他的公寓,案件复本中的第1289和1290页,记录了探员对狄姆电话答录机上的几通留言的解释,其中有一通是亚瑟·诺兰打来的,他需要―些‘衬衫’,并且要狄姆尽快回电话给他。赛门探员证实他是要向狄姆买毒品的。他们都以衬衫或领带代替毒品的称呼,因此,亚瑟·诺兰想要跟查理·狄姆买的‘衬衫’,其实就是古柯硷。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要我和巴瑞一起到全景宾馆去查那个与葛里芬法官幽会的女人的身分?”雷诺赢弱地点点头。

“葛里芬太太不是说,她接到了一通匿名电话,然后就跑到宾馆捉奸吗?所以我就清査了那天的住房登记簿。葛里芬法官并没有以真名登记,因此,我便将那一天住房登记簿上的名字都抄录下来。然而,就在葛里芬法官和凯蕾法官于宾馆里偷情的当天住房登记里,我赫然发现了亚瑟·诺兰的名字。”

雷诺的双眼忽然为之一亮,彷佛他马上顿悟出了这项讯息的重要性。

“从尼尔·克里斯丹森的调查报告里,我们得知法官与萝拉·瑞斯提也相偕到过全景宾馆几次,于是我就再一次核对住房登记簿,发现亚瑟·诺兰的名宇出现了好几回。

“从萝拉过去与我谈论到葛里芬法官的表现看来,我知道她相当迷恋法官。我敢说,萝拉一定是发现他同时与凯蕾法官有染,才促使她打匿名电话通报葛里芬太太去捉奸。而虽然对法官心怀嫉妒与盛怒,可是萝拉还是爱他的。

“接着,萝拉在整理狄姆的案件复本时,发现了亚瑟·诺兰的名字。这使她想起了她与法官住进宾馆时,他所使用的假名。当萝拉察觉到葛里芬法官竟然在向狄姆购买毒品时,她一定就开始怀疑葛里芬法官之所以会投票撤销狄姆罪名的原因。我想,她大概就是因此而着手调査,想看看从葛里芬法官上任以来,是不是还有其他可疑的案子被撤销。然后,她相继挖出了几个案件,明白了葛里芬所做的事。

“葛里芬需要钱用,因为他在吸食古柯硷,而且我们也知道他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生活荒唐失序。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无法抗拒欧提罗所提供的重金賄赂。不过谁晓得呢,说不定是欧提罗逮着了葛里芬在吸毒的把柄,进而用黑函恐吓胁迫他。”

“我的天啊!”雷诺的声音依旧嘶哑。床边的桌上摆了个塑胶水壶。崔西倒满了一纸杯开水,就着马修的嘴让他喝下,再小心地扶着他躺回枕头上。

“萝拉遇害前的那个晚上曾经打过电话给我,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言。她说她惹上了个大麻烦,极需要我的帮忙。当她讲电话的时候,有人重敲着她家的门,那个人一定就是葛里芬法官。萝拉非常爱他,她一定会对葛里芬坦白一切,并且企求他的原谅。可是,葛里芬法官最后还是杀了她。”

雷诺听得目瞪口呆。他合上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相当耗力地开口问道:

“谁杀了葛里芬?”

“査理·狄姆。还记不记得葛里芬太太在海边进袭的事?她觉得那个人侵者是狄姆。这虽然是我的推测,但我敢打赌,巴瑞在华盛顿合会银行里所査到的狄姆帐户中的十万块钱是葛里芬法官付给他的。这个价钱相当合理,因为要是葛里芬太太在离婚成定局之前就死了的话,葛里芬法官就理所当然可以继承她所有的財产。可是狄姆却失手了。葛里芬想把那笔钱要回来。也许,他错就错在不该威胁狄姆的。

“狄姆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非常聪明的疯子!先把葛里芬法官干掉,然后再嫁祸给那个将他打人死牢的的女人。这种诡计只有像狄姆这种聪明的疯子才玩得出来。”

“我想你是对的。你应该马上将这些事告诉杰克·史坦。”

“我会的。只是我不想在没有获得你的允许前就去跟他说。毕竟,你还是我的老板。”

马修试着想在脸上挤出一点微笑,可是却猛地咳了起来。崔西又喂他喝了一点水,然后说:“我该走了。你需要好好休息。”

马修的眼皮微微抖颤着。疲惫和药物令他实在很难继续保持淸醒。然而,就在崔西正转身要离开时,她听见了浅浅虚弱的声音说:“谢谢你。”

当崔西离开马修的病房时,巴瑞·法兰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听了以后反应如何?”巴瑞问。

崔西执起巴瑞的双手,“我想,他是真正松口气了。”

“可怜的家伙!他这阵一子简直都活是在地狱里!先是担心你去密告他,接着又身受重伤。”

“你知道我也是别无选择的,除非我能够证实艾比不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巴瑞一脸羞愧,“我应该向你道歉。你彻头彻尾都是对的,只是我……”

崔西紧攫着他的手,“不要道歉,好吗?有时候,对与错并不像黑与白那样截然分明。”

“那么,假如你最后查出来的结果证明艾比有罪,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晓得。不过,我现在很髙兴自己可以不必去做那样的抉择。”

崔西拎起公事包。

“走吧!我们去找杰克·史坦,把这件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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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艾比一直坐在马修的病床边。当杰克·史坦走进病房时,她正执握着马修的手。

“他的情况如何?”史坦问艾比。

“已经脱离危险期。但看样子他还必须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你这是私人的探视吗?”

“不是。我想亲口过来告诉马修;幸好你也在,这样我就不必两头跑了。”

马修和艾比满心期待地看着史坦。史坦先板着脸,然后咧嘴而笑。

“恰克·盖迪斯和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听崔西·康瓦纳与巴瑞·法兰姆把事情的经过都说清楚了。明天一早我就会撤销告诉。”

“盖迪斯也同意吗?”马修追问。

史坦脸上的笑容顿逝,“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的关键证人不仅死了,而且信用早就玻产了,加上他的重要证物也被删除,所以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虽然恰克·盖迪斯在听完康瓦纳小姐所说的一切后,还是不肯相信艾比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我自始至终都确信艾比是无辜的,而现在,我更是百分之百肯定。此外,连首席检察官也同意。大约在半个小时前,恰克·盖迪斯就已经不再是蒙诺马郡特别委任的地方检察官了。”

史坦凝视着艾比,“我希望你可以了解,我当时必须把这个案子交给首席检察官处理是不得已的。”

“我从来就没有责怪过你,杰克。”

“我很高兴,因为这桩起诉案实在是让我不怎么好过。”

“马修跟我说过,你曾经在放我出狱的事上帮过忙。我真的很感谢你。要是我一直被囚禁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一定会撑过来的,因为你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

“可不像我以前所自认的那么坚强。”

史坦显得很困窘。他刻意将眼神偏开几秒后才又接着说:“我要你好好休几个星期的假,当然,薪水还是照付。然后呢,等你休息够了,我要你再回来上班。”

这会儿,换艾比不敢直视史坦了,“我不会再回去工作的,杰克。”

“听着,我了解你的感受,而且也已经将你的事都跟每个人说淸楚了。办公室里的每个人都非常期盼你能够回去。天啊!你一向是我们里面最出色的政府律师之一,我们真的很需要你。”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也请你代我谢谢每一位同事,能听见你刚才的这番话,对我真的很重要。但是我已经接受了另一份差事,我不能反悔。”

史坦来来回回看着马修与艾比。

“我真该死!”他的脸又重现笑容,“我猜想,再过没多久应该就会有好消息了。”

“你愿意当我们的伴郎吗?”艾比问。

“我才不干!事实上,等牧师在问大众有没有人反对这桩婚姻时,我一定会跳出来的,如果你觉得我会让你们两个人联手起来对付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第七部 黑暗之后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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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尽管屋外的暴风雪正疯狂肆虐,然而崔西·康瓦纳此刻的心情却依旧像盛夏灿烂的阳光迤逦一片艳丽的花丛般雀跃兴奋。

崔西一面工作,嘴角边不但挂着微笑,还一面喃喃哼着歌。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因为她不只有一个理由足以令她的心绪维持在如此髙张的状态。因为她的调査工作,艾比吉儿·葛里芬的控诉被撤销了;马修的身体也几乎完全康复,这一两天就可以出院;她与巴瑞的关系则更是如腾云驾雾般上达巅峰。

敲门声让崔西的视线移开了电脑。电脑萤幕上正在进行的是德州那件案子的口头辩论草稿。马修要她一起到德州,参与这件刑事诉讼案的辩护工作。

“崔西,”马修的秘书艾蜜莉·温斯特很兴奋地叫着她,“丹尼斯·赫卡刚刚打电话来,他们要撤销对杰弗瑞·康特的控诉,因为法兰克弗太太没有通过測谎机的測试。”

“那太好了!我下午到医院去的时候,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马修。”

“还有,结婚喜帖也送来了。”艾蜜莉拿了一张给崔西,“你何不带一张给他们瞧瞧!”

“当然,当然。”崔西笑得很开心,“他一定会觉得非常有趣。”

“你可以把这个一起交给他吗?是薛佛博士的帐单。我想,在开出支票前,应该给雷诺先生先过目一下。”

艾蜜莉递给崔西一捆扎好的纸卷,然后便调头离开了。崔西顺手放下喜帖和薛佛博士的帐单,继续她未完的工作。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后,她停下打字,下楼到图书室去查一个案件的资料。她顺利地找着了所要的那册美国最髙法院的报告书,拿着它走回办公室,将它搁压在薛佛博士的帐单上,翻阅着她所需要抄录的内文。当她抄录完毕,便合上书,解开那卷帐单瞧。帐单上列明了薛佛博士在这件事上所花费的时间、工作的日期,以及他为什么会花这么多时间的原因。

崔西纳闷地蹙着眉。这张帐单有问题。她执起它看个仔细,然后摇摇头。这显然有打字上的错误。崔西决定将这个问题直接理个清楚,如此一来,马修才不需要在病床上操劳这等小琐事,因为她知道马修会很干脆地把钱付给薛佛博士的。

“薛佛博士,”崔西直接拨了电话给这位科学家,“我是崔西·康瓦纳,马修·雷诺的助理。很抱歉打扰您!我刚刚收到您的帐单,等我下午到医院去看雷诺先生的时候,会把这份帐单交给他。”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两天好多了,而且也没有进一步的危险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请代我问候他。”

“我会的。关于这份帐单,上面好像有一点错误。我想应该是打字上的问题,所以我必须再和你核对一下日期,才能早点儿付钱给您。”

“好的。因为我最近要去渡假,马修的这张支票正好派得上用场。”

崔西笑了笑,“我保证,这张支票一定会尽快送到您的手上。您身边留了一份帐单的复本吗?”

“我找找看。”

“哪里有问題啊?”过了一会儿之后,薛佛博士才又接着问。

“在您工作时间记录的第一行,上面写着:马修·雷诺第一次打电话跟您谈这件案子是在十月初的时候。”

“可是,在庭讯进行到半程之前,我们根本不晓得要找您来帮忙呀!那时候大概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电话的那头沉寂了片刻,然后薛佛博士才接腔:“日期是正确的。我记得那通电话,因为马修是打到家里来给我的。”

“您能够大概地跟我说一下您们的谈话内容吗?要是马修有什么疑问,我也才能提醒他一下。”

“喔!我们谈的不多。他说他将要审一件案子,可能要丢一份紧急的差事给我,所以他想要确定一下我是不是会待在城里。接着就谈了一些关于那个案子的事,然后再鬼扯了一会儿就挂电话了。”

“他有没有跟您说他要你做的是什么事?”

“没有特别提。不过,他倒是问我核子反应炉是不是还管用。”

“谢谢您,薛佛博士。”

“别忘了代我问候一下马修。”

“我会的。”

崔西挂上电话,两眼呆盯着电脑。萤幕上的字闪烁摇晃个不停。她的心也砰跳得厉害,彷佛像一顆炸弹急欲从胸口里猛爆出来似的。崔西出了办公室的门,走到艾蜜莉·温斯特的桌旁。

“雷诺先生将他的帐册放在哪个架子上?”

“我已经把它们拿下来了。”

“在他开支票给薛佛博士之前,我想先看一下他的帐册。”崔西撒谎。

“我待会儿就帮你查一查。”

“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那可能需要耗点时间。”崔西拿着帐册和支票记录走回她的办公室。她向前翻看了好几个月,然而就是找不到她所想要的资料。

当她将这些帐册和支票记录交回给艾蜜莉的时候,这位秘书小姐正打算和接待处的同事一起去吃午餐。“你们都走光了,这里谁当差啊?”崔西问。

“玛姬生病了,午餐的时候我们就把电话接上留言机。你是唯一会待在这里的人,如果你要的话,我就把你的分机接上。”

“不用了,这样就好。”

崔西硬是让自己按捺着等上五分钟,待每一个人都离开以后,她才锁上前门,一溜烟跑上楼到马修的住处。

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大厅的旁侧是一间小小的厨房,崔西很快翻捣着每一个抽屉。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些厨房用的器具罢了。接着,她走向马修的卧室。崔西踌躇了半晌,不晓得自己该不该这样贸然搜他的房间。那种侵犯人隐私的想法一直冲击着她。不过,最后她还是铁了心,举步踏人马修的房里。

房里的种种陈设没有一丝一毫二十世纪的味道。一张偌大的橡木床,床头与床尾的围栏上点缀着手工雕花的纹案,打磨得光滑剔透。一面立镜紧挨着一只带抽屉的木匣站着,这木匣是个古董,可能是先祖们搭船绕过好望角的时候顺道带过来的。木匣里有好几张照片,都已经陈旧泛黄了。第一张照片里有一对男女并肩站在一起。男人高大挺拔,蓄着一头铁灰色的短发,脸上带着安逸适切的微笑,女人身裁窈窕纤细。两人的长相虽都称不上出色,却面露坚毅的神情,散发着聪慧、幽默与怜悯之情。

第二张相片是一个男人的独照,他身着西装,沿着法院大厦前的阶梯而下,腰杆儿直挺,双手被铐在身前。这张照片同时还附带一则新闻,新闻标题是:奥斯卡·雷诺被判死刑。

第三张相片是马修和他父亲的合照,两人站在森林里的小溪旁。马修那个时候的年纪大概只有六、七岁。他父亲一只手拿着钓竿,另一只手则环搭着马修的肩。小马修的视线直投向崔西,一副非常以他的父亲为傲,并且对于父亲的碰触感到相当光荣的模样。

崔西突然觉得自己热泪盈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她回过神后,便赶忙开始翻箱倒柜起来。马修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没有髙尔夫球装,没有网球装,更鲜有任何休闲时所穿的装束。这些衣服没有透露出其他讯息,只是让人看出他对工作是多么专注。

穿越过卧室则是马修的书房。崔西瞟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位置。她曾经帮马修带过一些通讯游戏的明信片到医院去,因此,她认得这玩意儿。

崔西从棋盘往上瞧。环着四周墙面所放置的,有许多著名的庭讯结辩记录,还有一些像班杰明,卡多梭、奧立佛·温道尔·合明、菲利克·法兰弗特与其他杰出的最高法院法官的自传;此外,还有一套记载着由美国最高法院所判下的每一椿死刑案的记录,以及与马修工作有关的哲学、心理学、医药学等等书册。崔西的手指游走于这些书册与档案资料夹的背脊。这里是马修的秘密圣地,在这里,他酝酿着拯救每一条人命的思虑和策略;在这里,他营塑着自己内心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在这屋子里有任何一处是崔西可以发现事情真相的地方,那便是这里了。

崔西的手脚迅速,因为她必须在那些去吃午饭的同事回来前,赶快将事情办妥。她约略搜过马修那张可以卷缩盖顶的书桌之后,便循着每一个抽屉翻抽下来,直到她在右边最底层的抽屉里挖出那只牛皮纸袋。她探手入内,碰触到银行的存簿。

其实,她心里不断祈祷着,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发现到她所想要找的东西。可是现在,东西就在手上了,她害怕颤兢得不太敢打开它。崔西向后倒在那张雕花的木椅上,嘎嘎地发出一阵声响。在马修为乔伊·李维史东辩护后,他的帐户里存进了他所得的二十五万元律师费,存簿的结余总共是三十万元。可是,却在葛里芬法官遇害后的一个星期内,存簿储金结余骤降为十五万元。

崔西颤抖着双手将整个纸袋倒空在桌面的记事簿上,整个人恍恍忽忽。她知道摆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然而她却满心期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先是一些有关艾比吉儿·葛里芬的报导文章,拨开剪报后,她看到了那些照片。

“哦,天啊!”她喃喃自语,像在洗脾似地胡乱翻搅着那些照片。在那些照片里,有艾比穿着套装站在一幢办公大楼前与其他检察官激辩时的模样;有艾比歇在法院大厦阴影处的长発上,向后半仰着头,面迎着缤纷耀眼的阳光时的风采,浑然不知在很远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望远镜头正偷偷对着她。接下来则是一些艾比在葛里芬法官遇害现场的那栋房子,以及那间她自己租赁,被发现暗藏金属片的小屋前被倫拍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里,艾比身穿牛仔裤和t恤,在园子里莳花弄草。剩下来的几张多是艾比在那两栋房子里的照片。很明显,这些照片都是在晚上透过窗户玻璃偷拍的。

崔西又拾起一组八又二分之一乘以十一的照片,都是以望远镜头从艾比住处附近的树林里偷拍的。在这组照片里的艾比,身着比基尼泳装,镜头随着她走过法式窗棂,进入内院,再走到泳池旁。其中的好几张照片,艾比都摆出相当撩人的姿态:慵懒地伸展肢体,像只性感的小猫;仰躺着曲膝,像个无邪的孩子;枕着手臂面迎着朝阳,享受着日光浴。而最后的几张照片几乎都是特写镜头,焦点都集中在艾比身体的每一部位。

崔西回想到,当她第一次到办公室与马修见面时所看到的那些原野照片,特别是拍摄母鹿与她的小鹿的那张作品,她终于了解到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原来,马修的镜头是以追踪母鹿的方式,一直不断地追琮着艾比。

然而,从纸袋里倒出来的最后一组照片前让所有的事都真相大白了。这全都是马修在艾比海边的渡假木屋附近拍摄的。在遇袭当天,不管艾比是拿着她的Pentax相机绕着小木屋拍照,或是漫步在沙滩上,还是她在屋里的一切活动,全都透过马修的镜头写印在底片上。其中有几张,艾比裸呈着身子,无意识地兜旋在客厅里找东西;而在另外几张里,艾比则是一脸惊惧地狂奔进树林中。

崔西慢慢地顺序一张张翻看着,心头正纳闷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张有着一个男人黑影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视线瞥向他处,而在接下来的照片中,他却怔怔地面对着镜头。虽然头戴着滑雪帽,但从身形体格上,依旧可以辨视得出来这个人是查理·狄姆。

这叠照片使得所有关于木屋袭击事件的迷团顿时烟消云散。马修不仅拍到查理·狄姆,并且还尾随着那顶滑雪帽的离去,拍摄到他站在一个废弃停车场的路灯下,与罗勃·葛里芬窃窃交谈。

第七部 黑暗之后 第三十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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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病房里,崔西·康瓦在马修·雷诺的身侧,想像他们两人在黑暗之后于监狱里小小的牢房中会面。这种幻象叫人把持不住,这种想法令人无法忍受,而这样的意念更是崔西所驱离不散的。

“这份口头辩论的大纲写得太棒了!”马修重复审阅了崔西为德州那桩案子所准备的资料以后,盛赞了崔西一番。虽然雷诺看起来神情疲惫,但是在他那惨白、纤薄如羊皮的肌肤上,依旧微微地泛着红晕。

“谢谢!”崔西勉强应声。

雷诺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迳自放下手中的大纲,拿起喜帖端详,面露幸福的微笑。

“设计得不错,对不对?”他问道。

崔西没有回答。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将真正来访的原因脱口说出。

“崔西?”雷诺搁下了喜帖,而她正凝视着窗外出神。窗外大雨滂沱,崔西一身寒颤。

“记不记得你曾跟我说过你父亲的事?”崔西问道:“你所体验的成长的感觉——虽然失去他,但却更加深爱着他。”

崔西咽了咽口水,彷佛觉得喉头哽咽着一团坚硬而疼痛的肿块,令她无法方语。

“怎么了?”雷诺的脸上满布着困惑的疑云,并且投射出关切的眼神。

“我试着想像你过去的模样,还有你种种的感受。”崔西继续说:“明明知道他即将被处死,却又无法搭救他。然而现在,我终于能够体会你的那种感觉了。”

雷诺的头斜倾向一侧,但一句话也没说。

“不只照片,对不对?你亲手捏造了‘每一项’证物。你制做了炸弹,复制了金属片;接着你把艾比诱拐到玫瑰花圃。如此一来,你才可以将其中的一块金属片和Clorox塑胶筒放进她的车库。然后,你又付了五万块钱给查理·狄姆,要他作证控告艾比。你先把要他说的证辞一一交待清楚,再到银行去为他开了个十万块钱的户头。这样你就能彻底摧毁他所说的一切。”

马修的眼睛炯炯出神,直凜凜地盯着她。崔西的这番话紧攫住他的全部注意力。

“你在说什么鬼话?”马修镇定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知道检方觉得金属片是重要证物的?”崔西不理睬他的问题。

“你也知道的,是在多尼洛作证之后啊!”

“我还晓得你早在庭讯开始之前就打过电话给薛佛博士,以确定他会待在城里,而且还问他核子反应炉是否管用。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必须这么做?除非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你需要他的作证来击破保罗·多尼洛的证辞,对不对?”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说,是我谋杀了葛里芬法官,然后再嫁祸给他的老婆!”

“这正是我的意思。”

“难道你忘了,我和艾比就要结婚了吗?”

“没忘。”

“你难道不明白,我爱艾比吉儿·葛里芬远胜于我自己的生命吗?”

“我当然明白,而这也就是你之所以会做出这件极尽诡异之事的原因——正是为了爱。虚张声势的侗吓是没有用的,因为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了若指掌了;并且,我也看过了全部照片。”

马修的双眼瞪大如牛铃,“什么照片?”

“我去过你的书房。”马修一脸怒愕,他从椅子上半立起身子。“你去过我的房间?你胆敢去搜査我的私人文件?”

崔西的心灵早已干涸,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恐惧、忿怒,甚或是悲伤懊悔的心情了。

“还有什么比你所做的那些事更糟的?在黑暗里躲躲藏藏,不敢现身,尽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潜躲在艾比的窗边偷窥她的一举一动,并且用你的相机强暴她。而这所有的一切,只因为你对她怀有着魔似的痴心妄想?”

崔西顿了一下。马修整个人跌沉进椅子里,彷佛有人重重给了他一巴掌似的。

“为什么?”崔西努力噙住急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问他:“为什么,马修?”

马修的视线一直紧锁在窗外倾盆的大雨上,好一会儿都没吭半声。

崔西害怕马修会因此而开除她。然后,一个声音暗沉沉地响起,听起来像是从远处传来。马修开口说:“她永远也不会……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唯一的机会。而且……而且,如果不是我适时阻止的话,他会杀了艾比的。这是我唯一可以保护她的方法。”

马修向后仰倒,闭合双眼。

“你晓得我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母亲自杀,身上烙印着杀人犯之子的印记,还有这张脸?我没有朋友,更不敢妄想有女人会爱上我这个怪物,因为我根本就禁不起这样的伤害。我唯一能逃避的地方便是我的幻想,唯一的救赎便是我身负的使命。

“然后,我在査理·狄姆的庭讯上看见了艾比。我之所以会去旁听那场庭讯,是因为狄姆曾经找上我替他辩护。我好奇地想去看看他的案子会怎么审。她是那么光芒四射,令我神魂颠倒。打从见到她的至天起,我的视线就无法离开她片刻。夜里,在我的防卫全然溃绝时,我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模样:一个畏惧外面的世界、自怜自艾的小男人,以父亲的死为活下去的藉口。我甚至连人都不如,像只怕光的动物般将自己隐匿在地底深处,而光就是生命的本体。于是,我终于了解到,没有爱情,我的生命将不会有任何意义。”

马修向前倾着身子,带着期盼被谅解的神情。

“你能够体会那种事事都必须要求完美,否则就会断送别人生命的感觉吗?我从来就没有睡过一夜好觉,深怕自己稍有不慎便会出错。我都是一直这样自愚着,直到我遇见了艾比,我才坚信自己身上所肩负的使命,像个宗教狂般可以赤足踩踏过红腾腾的炭火,因为信心得以庇护脚踝免受瞬间热火的疼痛煎熬。遇上艾比后,我才猛然发现上帝其实只是一个徒具虚名的空壳子,而我对她的信心也顿时全丧。

“我很清楚,艾比就是我一切救赎的源头,她可以为这个灰暗生涩的世界装扮出绚丽的色彩;想着她,我也才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在我们去亚特兰大的前一个星期,她曾经告诉我她要去海边的木屋渡假。当乔伊·李维史东接受提议后,我便赶忙飞回家,直奔海边。我在林子里扎营,整整和艾比相处两天。”

马修一脸晕红,视线瞥向他处,“我知道你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我是个神精病、怪物。好吧,我承认。可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自从我第一次见过艾比之后,我便一直在做这样的事,而且不需要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她对我来说正像空气一般重要;失去了她,我也活不了了。

“然后,我发现狄姆要谋害艾比。眼睁睁地看着他爬进她的木屋里,我却被吓得呆楞在一旁。我必须去救她的,可是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当艾比冲进树林里的时候,我便尾随着跟了过去。

“我父亲曾经教过我如何在树林里潜行而不发出声响。我一边等一边瞧,看见狄姆不断在树木草丛间搜寻着艾比的身影。他越来越靠近,几乎只要一个转身就会发现到她。然而,就在那个时候,我有些手足失措,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闪光灯阻却他的行动。他朝我追来,但是我很轻易地在黑暗中摆脱掉他。狄姆一定是相当惶恐,所以草草地又搜寻了一会儿便回车上去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企图杀害艾比的人就是狄姆,因为他戴着滑雪帽,所以我便一直跟着他,想査出他的身分。狄姆驱车至一间酒吧,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就开车到波特兰市郊一间汽车旅馆的停车场。那是一座荒废的停车场,不过仍有街灯矗立,而我也就是在那里拍下狄姆与罗勃·葛里芬交谈的照片。”

“我知道,”崔西说:“我看过那张照片。”

“那么,你应该可以明白当中的意义了,崔西,是葛里芬收买狄姆去杀艾比的。

“那个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拿着我的照片到警察局报案。他们一定会逮捕狄姆,而狄姆也会向警方供出葛里芬。可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同时也必须对他们解释,为何我在三更半夜会出现在艾比木屋附近的树林里。这么一来,警方就会告诉艾比,我……我在偷窥她,她会因此而轻视我,我也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那是我第一次兴起干掉葛里芬法官的念头。不过,狄姆仍然活着,我还是无法确定他真正的动机。他替葛里芬卖命是纯粹为了钱?还是报复的意图较多?这个问题似乎没有解答,直到……”

“直到你明白,你可以干掉葛里芬,然后再嫁祸给狄姆。”崔西接腔。

“没错。”

“而且,你也想到了,如果你能够成为艾比的辩护律师,不管她是在牢里或是被囚禁在家里,你都可以随时跟她在一起。”

雷诺点点头,“我会成为她唯一信赖的人,我们每天都能见面交谈。我期望时间可以让她忘却我脸上的疤烙;我也期望,当我拯救她以后,她会因为感激而……而爱上我。”

“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会找上你当她的代理人呢?”

“我是没有把握。不过,要是她不来找我,我也会毛遂自荐的。”

“如果她拒绝你呢?”

马修咧地一阵脸红,“她一定不会拒绝我的援助,因为这是我最拿手的。每个人都知道,艾比当然也非常淸楚。”

崔西摇头,“要是你失算了,要是艾比真的被定罪了,你该怎么办?”

“我会去自首。不过,我知道自己可以掌控庭讯的一切,特别是和恰克·盖迪斯对簿。”

“可是,你不可能晓得盖迪斯会自荐担任这个案子的检察官的。”

“那是我唯一有把握的事。”雷诺回答时面露浅浅的微笑,“盖迪斯绝对不会轻易罢手这样一件具有高度利益性的案子,况且,他还可以藉由这件案子来报复我先前对他的羞辱。不,其实,我们两人是棋逢对手。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你对炸弹为什么会这么了解?”

“炸弹的结构很简单,而且,我在狄姆的庭讯上也听过多尼洛的讲解。”

“那金属片呢?”

“当狄姆因为哈林斯父女的命案被起诉时,他曾经要我担任他的代理人。在我决定拒绝他之前,我看过那些证物,注意到金属片上有个凹痕。此外,在狄姆的庭讯上,保罗·多尼洛也解释过这个凹痕的重要性。

“为了欺瞒警方,证据一定要做得非常具有说服力,让他们觉得无需再做进一步检验。我从不同的工厂中取得两块金属片,然后找人代为鉴定这两块金属片的组成分子是不同的。接着,我将两块金属片边对边地叠在一起,同时切割它们。我以第一块金属片的前半部制做炸弹,再将第二块金属片的后半部,趁艾比被诱至玫瑰花圃时,把它放在艾比的车库里。我知道用在炸弹上的那块金属片在爆炸时会扭曲变形,因此,留在车库里的那块金属片看起来便会与它非常契合,而警方自然也就不会再多做检測了。”

“要是杰克·史坦没有叫多尼洛去搜査艾比的房子和车库呢?”

“那么,狄姆会向警方坦承,是艾比要他在她的车库里制造炸弹的。这样他们就会去搜査房子了。”

崔西惊叹地摇着头。尽管雷诺将他的智慧用在这样诡异的目的上,但还是让她不得不赞叹佩服。雷诺是个棋坛圣手,他已经习惯去斟酌每一个棋步,并且加以预测可能面临的每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从旧档案中査出狄姆的电话号码?”

“没错。”

“那你又如何能确定,狄姆这种人会乐意与警方合作?”

“我加洗了一份他在海边袭击艾比,与在停车场上和葛里芬法官交谈的照片寄给他。我们透过电话连系,所以我们并没有见面。我告诉他,如果我将这些照片交给警察,警方一定会以袭击艾比与杀害葛里芬法官的罪名逮捕他。正如你从研究艾比的案子中所获得的结论一样,如果检方握有相关案件的显着证据,即便当事人已经获释,这项先前类似案情的证据也会被采纳。炸弹金属片上的凹痕实在大独特了。我警告狄姆,要是这一回陪审团听见这个炸弹与炸死哈林斯父女的那一个相同时,他们铁定不会再放过他的。

“加上白花花的钞票太诱人了。我告诉狄姆,如果他愿意作证控告艾比,并且在法庭上确实说出我为他捏造的所有案件情节,我会付他五万块钱。我让他以为我和他一样,也是一个曾经被艾比定罪,恨意满满的同路人,还对狄姆晓以大义,让他明白干掉艾比绝非是最佳的报复手段,而是要让她亲自尝尝被人以莫虚有的罪名污陷,蹲在死牢里的滋味。”

“那么,狄姆宣称艾比曾经带他去木屋工具室里看过炸药,还要他用那些炸药来做炸弹的事,也是你交待他说的啰?”

“是的。”

“要是当时艾比在被捕后忘了告诉你那些照片的事,你该怎么办?”

“我看着她拍那些照片,知道她确实在木屋后面也拍了几张。如果她真的忘了那些没有冲洗的底片,我会有办法导引她想起来的。”

“就像你设计让她爱上你一样?”崔西并非有意如此残酷无礼,但是她就是没有办法自持得住。

雷诺面露羞惭之色,“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让她看见,潜藏在我这张脸底下的真实情感,让她知道我有多么爱她,而且也给她一个机会回应我对她的爱。”

“这彻彻底底是一个骗局,马修!你为她洗脑,设计让她被囚禁在房子里,孤立她,再让她全然依賴你。你……你训练她就像在训练一只狗。她所感觉到的并不是爱,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东西,那是造作而非出自真情。”

“不!她是真的爱上我了。”马修猛摇着头回答。

“真爱是出自内心的。如果她知道你的所做所为,你想,她还会爱你吗?”

马修呆若木鸡。“你不能告诉她。”他沮丧地说。

崔西目瞪口呆地直盯着雷诺,“不告诉艾比?我的天啊,马修,这可是谋杀案啊!人命关天呢!你谋杀了一个男人,我一定要去报警的。我之所以先到这里来,无非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去自首,杰克·史坦就不会对你求以死刑,你还可以找个好律师帮你谈判协商。”

“不!”

“那你还有什么选择?”

“你可以替我保密,就像你为我保守照片的秘密一样。我会自动结束我的律师事业。”

崔西的身子越来越向前倾,她的脸几乎就要和马修的脸碰触在―起了。难道马修对他所做的一切仍然执迷不悟?

“你疯了不成?”她问道:“你以为这只是一个像洗钱一样的芝麻小案吗?不,这是一桩谋杀案,你用炸弹谋杀了最高法院的法官啊!”马修开始与崔西争辩起来。他以过去自己曾经拯救过许多条人命为藉口,不断对崔西施压。可是,不一会儿之后,他嘎然而止,转身看向窗外,突然意识到他所惧怕的时刻已经到来了。这件案子他不但赢不了,还可能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崔西说:“要是你不去自首,我就去报警”

雷诺转回身,神情悲伤落寞至极点。

“我会摧毁那些证据,我会说,你在撒谎,我会否认今天所有交谈的内容。上个星期你才宣称狄姆是杀害葛里芬的凶手,然后这个星期又要控告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史坦绝对不会买你的帐。”

崔西多么希望自己可以马上离开,去做马修所想要做的那些事。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悲叹地摇摇头。

“我手里有那些照片,还有你的银行存簿和那张伪造的工具室照片,要是我将这些东西全部交给杰克·史坦,他一定会认为这整个案子是艾比与你共谋的。如果你愿惫去自首,或许还可以救她一命,免受另一次审讯之苦。”

“可是,葛里芬自己也是凶手。”马修苦苦地向崔西哀求着,“是他杀了你的朋友萝拉·瑞斯提的;他还付钱要狄姆杀掉艾比。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做?”

马修哀凄的眼神令崔西为之动容。然而,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站起来转过身去。她想起了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马修问她的话:“告诉我,康瓦纳小姐,你曾经在黑暗之后到过佛罗里达的史塔克监狱吗?”

那个在黑暗之后到监狱里,看着自己的当事人行刑,然后在曙光乍现时离开的画面,一直神出鬼没地搅扰着崔西。当她陪同马修去亚特兰大时,当她在艾比的庭讯中坐在马修的身边时,当她埋首进行德州案件的摘要报告时,她的心头一直惴惴不安,深怕因为自己没有全心全意专注地处理每一个案件,而让这样的画面有成真的一天。

当关上病房大门的刹那,泪水静静地滑过崔西的脸頰。与马修交谈的这段时间里,她终于能够体会到那些杰出的律师在监狱里,面对着生命终结时的感受——

——于黑暗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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