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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鸣》


正文 第一回 黄敬寺神僧遇险,牛头山世子下山

莽苍山脉,蔓延数百里,山高路险,却是象拓王朝御敌的天然屏障,山南有一处开阔地带,建有西南第一城——江州城。

定国公王府就坐落于此,建筑极尽土木之盛。

深夜,江州城外,乌云出岫,松枝飒飒。

“痴情苦,别离苦,断肠人在天涯”,郊外松树林中哀怨的声音,轻轻响起,空空荡荡,断断续续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

出城官道上铺满黄沙,如黄蛇一般蜿蜒曲折,没入松树林深处。

松林尽头,停泊着数条渔船,随着江水摇曳。

靠近岸边船上,两个艄公头戴青苇笠,遮住容貌,蜷缩着身子,斜倚在船头打盹,似乎已经睡熟了。

十几丈宽的江面,平日里无风都能卷起三尺高浪,此刻风急浪涌,两人毫不在意,一阵阵哗哗水响,不绝于耳。

一匹大宛烈马不停喷着鼻息,大汗淋漓,后足尚未落地前足又高高跃起,如离弦的利箭,向北疾驰,一人一马荡起弥漫的黄沙。

马背上一人身材矮胖,圆脸、鼻歪,厚嘴唇,一身劲装,如同一坨滚刀肥肉堆在上面。

他神情凝重,狐疑的四处张望。

矮胖子腰挎间闪着澄蓝荧光,仔细一看,原来是副子午鸳鸯钺,这澄蓝荧光显然是刀刃上淬炼了剧毒所致。

江湖中,子午鸳鸯钺这种兵器极为少见,此人又天生是歪鼻梁,正是西蜀鸳鸯门掌门人梁七,二十年前武学已入从从二品的境界,离一品就差一点点。

好在是深夜,地处江州,否则一定会以为撞见鬼了。

十年前,西蜀鸳鸯门一夜间遭灭门之灾。

门下一百二十九人,外加两头半人高,嗜血凶狠的千年蜀山斑点豺豹,七窍流血,死于非命,梁七一家却不知所踪。

这些年来,正派中也曾四处打探,偶尔有人说在南海见过他,也有人说在丽州大山中见过他,却无一证实。

有人说他早死于魔教余孽手中,也有人说他早坐地飞升……这灭门案就成了江湖上一宗悬案。

谁也没想到他还活着,而且出现在江州。

鸳鸯门虽然是西蜀小门派,当年梁七在江湖上名声不坏,从不屑于用毒,想来今晚定是遇到了极厉害的角色。

沙道两侧松柏树林中,松针迎风掉落,窸窸窣窣,万籁俱寂,更显得诡异万分。

梁七如同得了魔怔一般,马鞭如鼓点般狠狠抽在马臀上。烈马受疼,四足更加发狠狂奔。

梁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顾不得擦拭,心里暗暗祈祷,“他娘的,陌老狗、黄大牙、鼠三你们这些死老头子,窝囊了半辈子,老子活着回去一定给你们这些亡魂做一场法事,你们再撑一撑,只要穿过松树林,通瓯江自然有人接应”。

耳畔已隐约听到水流轰鸣,如万马奔腾,咆哮不已。

生死关头,他脑海中浮现远在丽州的母子,心中泛起爱意“不知道况儿还是那么调皮吗?那如玉的瓷娃娃他可藏好了?”。

“喂,别睡了,我是已末,可是丁亥、丁酉两兄弟?”,他扬了扬手中的官碟,尖尖嗓音喊道,原来这些年他也被迫进入神秘机构“天启”,以天干地支为代号,梁七化名为“已末”。

一阵急风吹过,小船急晃,那青箬笠滚落,丁亥、丁酉两人骨碌倒在甲板上,竟然已经死去多时。

他身形晃了晃,差点坠下马背。心神恍惚,惊道“丁亥、丁酉浸淫天罗地煞拳多年,早已经是一品境界,是谁能够俏无声息杀死他们二人?”

他一惊之下,抬头望向黑幽幽的船坞中。

黑暗中两个人背负双手,缓慢踱出,一高一矮两个灰袍老者,倒是层次分明。

“掌门,别来无恙”,右边高个子粗狂的嗓门喊道,瓮声瓮气,震得梁七耳膜嗡嗡作响,显然中气十足。

“童老大,这堆滚刀肉,贼狡猾,记住了我们面容咋办?”,左侧矮个子搓着手,有些兴奋道,似乎嗅到了血的味道。

“怕什么,咱兄弟手下还有走掉的雀儿吗?跟死人说话你怕他还从棺材跳出来不成?”,高个子自然的伸手摸了摸下巴,竟然没有摸到胡须,他望着梁七鬼魅一笑。

梁七感觉脊背发冷,浑身战栗。

他临机应变,勒紧手中缰绳,调转马头飞奔,突然他翻身滚落马鞍,那大宛马竟整个陷入黄沙之中,发出一声哀鸣。

梁七翻身而起,向远处飞奔而去。

这梁七外貌平庸无奇,大腹便便,平日里走几步路都要停下喘一喘,似乎轻功好不到哪里,却是他暗藏的救命绝技,施展起来,当真身轻如燕,如草上飞,似乎轻功深厚,呼吸间已飘远。

“哼,梁掌门这么急着走干嘛?急着去钻小媳妇的被窝吗?”,江畔高个子扯着嗓子喊道,也不去追他,任由他远去。

冷风猎猎。

“痴情苦,别离苦,断肠人在天涯……”。

那鬼魅般的声音响起,梁七眼前一晃,一人白色素服,面容似鬼,背负一个木匣,挡在路中间,暗夜中极为恐怖。

“你到底是谁?”,梁七惊恐喊道,“为什么一直纠缠我?”。

“哈…哈…,我是谁?哈…哈…”,那笑声凄凉,似有无尽怨气,“你忘了吗?你真的忘了吗,我是谁,我是你亲手毒死的糟老太婆,当年雨花台下,我爹是怎么救下你的?”。

梁七脑门嗡的一响,头皮发麻,感觉裤裆一热,双膝发软,瘫坐在地上,讷讷自语道,“是了,是了,一定是她,她来索命了”。

十年前,他为了那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荣华富贵,掩人耳目,灭门时连结发妻子也不曾放过,亲手喂了她一碗毒药,看着她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

如今她的鬼魂来索命了,不过当时他亲眼看见她死了,这天知、地知的事情除了她,恐怕再也没人知道了,一定是她。

素衣女子,挥动右手,木匣开处,数不清的银针,暴雨梨花般激射而出,猩红炙热,宛如万千细小的火龙,在梁七周身环绕,如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你…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梁七绝望眼神中流露出惊恐,嘶哑着嗓子浑厚的叫着,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你们是……,我知道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在地,砰砰作响,黄沙磕入额头肉中。血混合着汗水,顺着额角流下,一滴一滴,原本干燥的黄沙,竟浸湿了一片,触目惊心。

许久,三人都无回音,耳畔只有风声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乌云后几点星光洒下,斑驳陆离。

梁七咬了咬牙,抬起头叹道,“我那小老婆,你们…要杀就杀,不过…不过放了我四岁崽子可好,他什么也不懂,嘿嘿,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给我梁家留个后吧?”,梁七自知落在这三人手中,必死无疑,反倒镇定自若。

“哦,对了,你说的是丽州荒山三寅村那对母子,门口有一对斑点花纹豺豹。要知道你那小老婆细皮嫩肉,确实挺惹人喜欢的”,矮个子舔了舔干巴的嘴角,抹了抹流出的口水,转头道“大哥,我说他认出我们来了吧”。

“老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高个子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朝黑影点了点头。

火红的银针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针尖密密麻麻对准梁七,前入后出,后入前出,瞬间梁七身体上千疮百孔。

“梁胖子,你妻儿等着你去团聚呢,那个瓷娃娃是皇城樵家手艺,是皇宫大内的贡品”,高个子粗狂的嗓音再次响起,梁七听着内心字字如针扎,肝肠寸断,那是他临走时留给儿子的玩偶,里面是鸳鸯门的武功心法,还有一封遗书。

九天灵官针。

“龟孙子呦,这针果然厉害”,梁七咧着嘴憨厚的笑着,他最惧怕的是死,十年前他原本早已经死了,可还是苟延残喘的活了十年,隐姓埋名,任人驱使,没成想还是死了。

死,才是解脱,这些年他受尽尸毒折磨,要死不能死才是痛不欲生。

他嘴角上渗出殷红的鲜血,躯体上一道道细小红色火纹蔓延开去,砰然一声化为灰烬,随风散去。

临死前,他拭去干涸的眼角旁,那一滴泪珠。

一只金色尸蟞从灰烬中飞出,振翅而起,却一下子落在那娇弱身影手中,挣扎了几下再无动静。

“这是上清派的巫术?”。

“不是,好像是九斗米道的手段”,那素衣身影接话道,清脆悦耳,竟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转身走到小船上,从船坞中拿起个瓷娃娃,望着它怔怔发呆。

一缕月光照射下来,那瓷胎色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当真是世间少有的极品。

“哼,丑婆子,你如此装神弄鬼吓唬人,何苦呢?你娃子都死去多少年了…..”,他话未说完,感觉一双冷冽的目光扫过,他赶忙把后半句硬生生咽了下去。

“哼,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这张嘴撕烂”,女子并未动,言语中并不气恼,一脸笑容,轻声道。

“哼,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关三娘,你不要仗着九天灵官针耍威风,有本事不用兵器试试”,矮个子兀自不服气,撸了撸袖子,向后退了一步,离得女子远远的嘟囔道。

好像生怕下一刻,女子一动手,就死在女子恐怖银针之下。

“呸,你一身臭皮囊,老娘才不稀罕跟你交手,弄脏了老娘的绣花针”,女子掩着琼鼻,扑哧笑出了声,暗夜中竟然眉黛如画。

“好了,好了,老三你少说几句能憋死吗?”,大个子训斥道。

说完,他头也未回,纵身向江州城方向奔去,矮个子看了一眼女子,紧随高个子远去,兔起鹞落,几个纵跃,竟然已经追上高个子,显然轻功奇高。

女子叹了口气,将瓷娃娃揣入怀中,追了上去,此时树林中弥漫起阵阵白雾,三个身影消失在白雾中。

江州地处通瓯江南岸,物产丰饶,人口稠密,七国战乱五百年,疾疫、战乱不断,各地贫苦百姓流离失所。

几百年的苦难,西域大乘轮回佛法,历经几次灭佛运动,在苦行僧侣布道下,悄然传开。

不过江州地带,道教依然昌隆,这老君祖庭牛头山就在城门东南方向。

黄敬寺却在山脚下贫瘠荒沟中,几个苦行僧怀着“普渡众生”菩萨心肠,倒也不在意。

江湖传言,这黄敬寺主持方丈广智和尚,乃西域雷音寺四大神僧之一,武功高深莫测。

黄敬寺大殿正中,供奉一尊弥勒佛,坦胸露乳,喜笑颜开,观尽世间一切疾苦。

大殿两侧,各有数间禅房,收拾的极为整洁,殿中小沙弥伏在贡品台下睡着了。

禅房前一片横竖规整的菜地,一拢拢错落有致。

菜地中窸窸窣窣,几只蟋蟀,交响争鸣,抑扬顿挫的虫鸣声,显得寺院格外的安静。

西首禅房,有一老僧方额阔耳,一身黄衣袈裟,两道白眉倒立,显得威风凛凛。只见他手持一串佛珠,盘膝闭目入定,眉宇间隐隐有青气萦绕泥宫,正是黄敬寺主持广智神僧。

他右侧腹下,有一处伤,正渗着血水,尚未结痂,显然伤的不轻。

三道黑影骤然落入院中,一股煞气笼罩寺院,几只蟋蟀立即禁声。

“阿弥陀佛,来者既是客,既然远道而来,何不进来一坐?”,广智睁开双目,朗声道。

“嘿嘿,广智老秃驴,你三圣来了,识相的抓紧交出无字心经”,矮个子老者兜着双手,站在禅房窗前,厉声道。

“阿弥陀佛,无字心经不在黄敬寺,老衲还是奉劝三位,就此罢手”,广智双手合十,平静说道,话语中自有一副威严。

天空乌云密布,突然“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过乌黑的天际,撕碎那厚厚的乌云,雨点如同串了线的珍珠,落在殿前青石台上,嗒嗒作响。

砰。

一个身影撞入,眼看就要砸中广智盘膝而坐地方。

广智饶是佛心深厚,也不仅勃然大怒。

他鹞子翻身,伸手接住黑影,低头望去,小沙弥已然气绝身亡。

“老秃驴,你这黄敬寺都已经死光了”,矮个子阴森喋笑。

“阿弥陀佛,你们魔教中人妄杀无辜,今日在佛祖面前,老衲不得已剿灭你们,以卫江湖正道”,他话音未落,纵身飞出。

广智手掌虚空连拍,眼前的水珠,化作一道道剑气破空疾驰,粗犷无比,四周青砖瓦墙触者,立时化为粉霁。

多罗叶指。

广智手中无剑,却以元气催动雨珠化作无数飞剑,已然是金刚境的存在。

矮个子离着房门最近,他冷哼一声,就地翻滚,躲开那一道道凌厉的剑气。

饶是矮个子动作迅速,这多罗叶指化作的剑气,一分数道,他已避无可避。

矮个子双手撑地,蹲伏在地,如龟鳖一般,伸出长长的脖子,吞吐元气,那罡霸剑气在他身上竟然硬生生弹开,将一旁的青砖墙砸塌。

圣魔蟾蜍功。

广智心头一禀,却不再迟疑,他知道今夜自己有伤在身,再不痛下杀手,恐怕三人同时出手,自己难敌。

既然有了除魔卫道的念头,再无停手,右手捏拳,祭出一印,正是大罗金刚自在法印,眼看着天空中金光四射,映得四周金光闪闪,一轮金刚般若腾空而起。

忽然广智哎呦一声,空中缔结的金刚印荡然无存。

他表情痛苦,苦笑道“魔教中人,果然个个阴险狡诈”。

广智翻动宽大的袍袖,一条小虫蠕动,身上七道彩色花纹,美丽动人。

七彩卵离螋。

原来三人事先料到广智早有防备,将这毒虫,放入小沙弥尸体中,广智佛心大善,势必会接住小沙弥尸体,这卵离螋就转入他体内,已然中毒。

广智暗自叹道“师兄来信,果然猜的不错,这毒虫原本在魔教灭教时,早已尽数毁去,没想到世间竟然还有如此阴毒之物”。

身中七彩卵离螋,必然会七天,全身溃烂,血崩而死,当年无数正道中人均死于这种毒虫之下,无药可解。

他受伤之后,神情激愤,仰头长啸,震彻四野。

“魔头,今日老衲就与你们同归于尽,免得你们再祸害人间”,他伸手点住几处大穴,阻止毒气攻心。

盘膝而起,从袍袖中取出一块珍珠大小,通体圆润半透明的玉柱,流光溢彩。

只见玉柱上光华四射,上面无数密密麻麻的金色梵文,在不停的旋转,金光闪闪。

“无字心经”,三人异口同声喊道。

广智催动元气推动玉柱,玉柱滴溜溜的旋转,数道光幕从柱中激射而出,笼罩在他身前。

光幕所到之处,草木万物立时化为灰烬,如火焰般炙热。

矮个子显然吃过这东西苦头,纵身跃起,惊恐的向后倒退,“老大,小心,这老秃驴狠毒无比”。

“呸,老秃驴,难不成你动了凡心,想跟我做一对鬼夫妻?”,那始终未出手的柔弱女子,咯咯笑道。

她不慌不忙挥动玉手,紫檀匣开处,无数银针飞出,抵住光幕不停旋转,广智身躯抖动,似乎这无数银针在刺穿他的身躯。

九天灵关针。

广智以元神催动无字心经,自成一体。

此时,他感觉银针传来阵阵煞气,冰冷透体。

他大呵一声,“妖女,休得猖狂”,嘴唇一热,一股热血涌出,他催动佛家真言,光幕再次发出耀眼的光芒。

高个子睥睨双目,始终一言未发。

此时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木棍,有三寸来长,通体幽黑,不知是什么材质所作,竟是魔教的圣物韦陀刀。

这韦陀刀乃至阴至寒之物,嗜血无数,能驾驭此物者恐怕世间不超过一双手的数目。

广智苦苦力撑,闭眼,暗自叹道,“魔教几个魔头都来了,恐怕今日老衲命绝于此了”。

他稍微一分神,那光幕嗤嗤作响,竟然被九天灵官针穿出一个个细小的裂痕,广智心神摇曳,一口黑血喷出,显然毒血已攻入心脉之中,命不久矣。

韦陀刀出鞘,如一尊黑煞老妖,黑气弥漫四周,斩向光幕。

轰然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两人均是身形一颤。

广智袍袖舞动,手中佛珠祭出,那枚玉柱瞬间释放出无数金光,一道道金色符箓,从三人身前穿过,三人侧身避过,忽然哎呦一声,三人同时跪在地上。

原来佛珠回转,显然三人未料到这怪招,已经打中身后大椎要穴。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今日老衲就大开杀戒”,说完,广智双手合十缔结佛印,那玉柱隐隐发出耀眼光芒,笼罩在三人头顶。

眼看那炽热的玉柱光幕扫过,忽然关三娘轻声哀叹,似有无尽哀怨,其中似有无数冤魂诘责佛祖,耳畔竟是哭声、喊声不绝,犹如打开了十八层地狱,释放出无数冤鬼魂魄。

广智睁开佛眼,望去,关三娘怀中瓷娃娃,突然变得冰冷异常,隐隐青光透出,那九天灵官无数银针首尾相连,化作一条冰蛇,钻入广智缔结的炙热佛印中。

砰然巨响,佛印碎裂。

广智低头看去,一道黑气冲天,三人已然不知所踪。

广智心中暗自感叹“可惜、可惜,除魔不尽将来恐怕江湖再无安宁”,他佛心深厚,双手合十诵念“阿弥陀佛”,自知难以追上,也不再去想,起身缓步望莽苍深山而去,与江州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不知往何处去。

“未知生,焉知死”。

牛头山僻静处,青砖白瓦屋檐下,一颗鹅蛋大的夜明珠下,白衣少年嘟囔着儒圣的古训,手中拿着《勤求》看的津津有味。

门外一位小道士,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白皙的面庞,一身青衣道袍略显大了些,趴在窗沿上偷窥少年手中书籍,远处一头青牛悠然自得吃草,也看的浑然不觉。

忽然他感觉身后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头也未回,轻声道“牛儿别闹,一边吃草去”,顺口骂道“你这畜生,放着青草不啃,蹭什么蹭,你也认得这晦涩天书?”。

“好看吗?”

“恩”,小道士随口应了一声,嗡的一下头大了,随即恭敬念道“玄寂虚静者,神明之本也;阴阳柔刚者,二仪之本也”,转过身来,笑嘻嘻的看着身后的老道士。

老道士相貌堂堂,头戴莲花冠,留着一把飘逸的白虬须,神采奕奕,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掌教师兄”,小道士恭敬的喊了一声。

正文 第二章 黄敬寺

“师弟,这定国公世子当真用功啊,深夜苦读”,老道捋着胡须赞叹道。

“是啊师兄,师弟正是前来揣摩古人凿壁借光的美谈”。

老道士赞许的看着他,暗自嘀咕道“师弟这不是借光,是借胆”,他望了望远处刚刚伏下去的几个黑影,暗自叹道。

面上却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承衍师弟,这重振牛头山的重担,怕是靠你一人肩起来了”他看到瘦弱的师弟,突然心头有些不忍,随即续道“世子,来我们牛头山做道士,已经半年了吧?”

“五个月二十九天二十个时辰”,少年合上书,意兴阑珊的走出来,向小道士交换了下眼神,知道看禁书的事情没有露馅,随即答道。

少年一身白衣,桃花双眸,甚是惹眼,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那世子明日就该下山了,这牛头山缺衣少食,世子在这里受委屈了”,老道士惶恐不安的答道。

“哪有哪有,多亏掌教照应,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少年拱手回礼道,两人又寒暄了一番。老道满脸堆笑,心中却暗自感叹道,“这混世魔王终于下山了”。

僻静荒野中,老和尚步履蹒跚,袈裟上腥臭的黑血,如墨汁一般乌黑,他终于走到茅屋前,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

七国乱战五百余年,象拓王朝横扫六国,一统四十八州,之后分封三公八将九王,下旨安抚王朝十大门阀士族,由三公九王镇守各州。

老皇帝韩胤野心勃勃,大展宏图,为防止武将专权,将兵权分散各地,崇信道门,王公将相子嗣必须入道门修行半载。

王朝内将不能调兵,兵不从将管,宦官外臣既没有点兵权,也无督军带兵之权,王朝内只认皇帝御制玄铁密令。

为防止门阀士族掌控朝局,废除九品中正制,开科举,一大批学而忧则仕的寒门士子得以挤入庙堂,设道录司、钦天监以观天下气运,王朝大有盛事繁荣气象。

然而,世祖早逝,留下后宫那位绝艳双娇的皇后,还有六岁的太子,偌大的王朝,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的肥肉。

北有手握三十万铁骑的燕王,卢王、宁王,朝中有辅政的靖王。庙堂上国子监大国柱三朝元老荀卿、黄门阁老宋焱掌控朝局,寒门士子清流和门阀士族相互倾轧,明争暗斗,各地路州府难以制衡。

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暗流涌动。

最让朝中那位韵味十足,绝色佳丽太后担心的是,苍北茫茫万里荒芜之地,新崛起铁弗国,信奉萨满教,黑骑兵倏忽不定,择水而居食人心肝,生性凶残,那些重刑流放该地的悍卒莽夫,无一人生还……

有死囚被挖去双眼,割去鼻子,带回口信,铁弗三十万挽弓黑骑,誓要屠戮象拓,饮马通瓯江,这消息一出,闹得王朝内人人惶恐不安。

更可怖的是王朝之外,西南有佛国盘越,西北有自枸国,几年前已被莽苍异族灭国,成为蛮荒之地,千里之地,荒芜人烟。

世子杨泽下山,小道士恋恋不舍的牵牛想送,当真是一步三回头,让山上小辈道士感动不已。

这位师叔祖在半山腰无人处,屁股被世子狠狠踢了一脚,骂道“行了行了,看你这德行,还师叔祖呢,拿去吧”,说着把《勤求》扔了过来,小道士一溜烟就跑远了,自言自语道“谢谢世子,改天一定还,这书要读,这禁书更要读”。

这牛头山天气阴晴不定,一阵诡异的狂风刮过。

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瞬时涌现黑压压的乌云,几道闪电撕裂天际,山脚下两棵要枯死的千年槐树,被闪电劈中,竟然毫无损伤,那褶皱的树皮中隐隐古木逢春,愈发苍翠青郁。

风更急,雨更猛,天地肃杀。

杨泽抬头望去,狂风中,一个黄衣少女,身形娇弱,雪白的脸庞略显苍白,如玉的手中撑着一把流苏青罗伞,立于山脚龟驮碑前,碑上“牛头山”三个狂草字体,气势磅礴,呼之欲出。

她踮起脚尖眺望,蜿蜒曲折的青石上有身影飞奔。

如珍珠般的雨滴落在青石台阶上,水花四溅。

狂风斜吹,豆大的雨点落在她的衣襟上,湿了一片,白白的黏在身上,让人看着揪心,生怕大风将她刮下一旁无底悬崖。

可她却那样,静静站立,在风雨中岿然不动,她可能站在这里的太久,轻轻跺了跺脚,瞬间似乎周围风雨也小了。

她看到世子杨泽跑来,面色微喜,低声道“公子,伞”。

“黄衣,还是你最疼我”,杨泽接过伞,四下眺望,再无他人。

“郡主呢?”他望了一眼,黄衣湿哒哒的衣襟中满园春色,竟是关不住。

她脸色绯红,低下头喃喃道“哼,公子,当了半年道士,还是那般没正经”。转身,走入雨中,却被杨泽牵住,拽入伞下,她犹豫一下,两人共撑一伞。

山脚下两百白衣白马甲士,腰挎隋刃,马背上清一色铜身马面弦的斩马弩,甚是威武,白马行军,大地震颤。

两百弩兵正是王府四大精锐之一,与轻骑兵、重甲兵、和陌刀兵齐名。当年北府兵扫荡六国,几十人尚不足惧,但这种排兵弩阵却万人难敌。

两百甲士前,一人身着白甲,大约三十岁左右,面庞黄瘦,一双细眼四处张望,活脱脱一个马上猴子,手持一柄比他还大的方天画戟,显得那么不协调。

他远远望见世子和黄衣,将方天画戟仍在一旁,滚落下马,正是龙骑牙将猊邓飞,跪在一侧。

“世子殿下,末将终于等到你了。这些日子,可把小人急坏了”,猊邓飞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匍匐过来,哭的肝肠寸断,在世子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嘴中嘟囔道“还好,还好,都还在”。

世子笑道“猊猴子,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去给我办件事”,说完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猊邓飞赶紧将自己宝马牵过来,当先骑兵立即让出一匹骏马给猊邓飞,杨泽翻身上马,一队人马往江州方向而去。

不久,昏迷的广智和尚被送往王府。

正文 第三回 小尼姑获开释,俏郡主疑水鬼

定国公王府,府邸极大,极尽土木之盛。王府背靠凤凰山,面向斜月湖,堪比天子占据九龙归宗的皇城长信宫。

当初王府宅邸刚刚建起来的时候,朝中言官右佥督御史弹劾奏折,如雪花一样飞入长信宫龙案上,说这王府占住龙脉,朝野要求罢黜定国公治罪的声音此起彼伏。

“荒谬”,天子韩胤看了奏折一笑而过,置之不理。

王府大门分左中右三间,中间大门一般不开,除非恭迎圣旨、逢遇大事。平时官员走左门,家人和客人走右门。朱漆大门上打满了金色的门钉,台阶两侧各屹立一尊三丈高的石狮,威风凛凛。

十八年前,老王爷去世,这偌大的王府都由老夫人掌管,老夫人膝下只有杨泽一根独苗。

老夫人虽是女子,却巾帼不让须眉,不怒自威,一双凤目自有一股杀气。想当年这位女子十岁跟随老王爷杀人,北攻铁弗,南扫六国,为王朝攻下一百三十余座城池,屠戮三十八城,更是亲率王府悍卒,马踏江湖,身上自带一种戾气让人不寒而栗,扫一眼就让人心惊肉跳。

正值盛夏,王府面前的斜月湖上,万朵荷花盛开,中间夹杂着一些随波逐流的浮萍、睡莲,几尾锦鲤在荷叶间嬉戏。

几名清秀婉约的少女,荡着轻舟在斜月湖中采摘嫩绿的莲蓬,里面莲子颗粒饱满,争相要撑破莲蓬脱颖而出,正如那少女隆起的胸脯一样娇嫩雪白。

湖心六层雷音佛塔上,几个佝偻身躯的暮齿老儿,难得走出佛塔,慵懒的晒着太阳,睥睨着眼睛望向喧闹的采莲少女。少女们感觉到身后一双双凌厉的眼神,立时缄口,蹑手蹑脚,生怕惹怒了这些武库的阁奴被偷偷喂了这湖里的鱼。

这六层高的乌木佛塔,四角矗立四尊十丈高的护法金刚。乌木是七国时西蜀特有的珍贵树木,木匠李四喝醉了酒曾说,“寻得乌木一方,胜过珠宝一箱”。不过更珍贵的不是佛塔,而是塔内的孤本秘籍,这雷音佛塔除了一楼供奉西天大如来佛祖外,上面每一层均是征战六国,从江湖中各门各派掠夺的武学魁宝。

偌大一个武库,装得下整个江湖。

当然少不了痴心妄想的江湖人士想一窥武库秘密,最终落得漂尸城外乱石滩的下场。

王府湖畔,有一玄女亭,青砖白瓦,挑角飞檐,亭上九天玄女栩栩如生。飞檐正中匾额上书“玄女亭”三个鎏金大字,另一侧用大篆写着“明先仁后,舍仁用明”,正是当今象拓王朝大儒所倡导的君臣道义。

亭中,世子杨泽运笔如风,援毫风掣电,随手万变,一副风雪卷江南的书法跃然纸上。

他身旁跛脚老道,仙风道骨,长须飘飘,要不是道袍上缝了几个针脚不平旧补丁,极为不雅观,那绝对像是道教祖庭牛头山下来的世外高人。

看完世子写的风雪卷江南,坡脚老道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世子书法点画变态,遒瘦而露骨,匀稳清熟,真有骤风旋雨之势,今后可改写小篆”,转身返回西书房。

书童青锋蹲坐在湖边台阶上,望着碧波清池中,万尾锦鲤游来游去,悻悻道,“坡脚道人故弄玄虚,他从来不写字,整天无所事事,端详十九道锁蛟残局,也亏了老夫人心胸宽阔,容得下这位吃闲饭的老道爷”,一阵微风吹过,池中万株荷花随风摆动,起伏不定。

“锋儿,可别小瞧了跛脚道人。你没见自打他进府,那锁蛟残局棋子就能自己对弈了,就这一点江州除了他谁也做不到,江湖传言锁蛟棋局一旦破解,开天神剑的武学秘籍将重现江湖,这谣言也真是苦了那些处心积虑,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的武夫了”。

雷音佛塔一层。

淄衣和尚肥头大耳,坐在佛堂门槛上,看着远处万鲤朝天的景象,转动晶莹剔透的翡翠佛珠,正是黄敬寺主持广智大师,当初杨泽从牛头山脚下将他捡了回来,老夫人对佛道僧人高看一眼,就把他留了下来。

佛座下,一位模样清秀的红衣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穿着一身粗衣,头发有些凌乱,但那双清澈的眼眸,瞬间让人觉得她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少女身后拖着一根拇指粗壮的铁链,红着眼睛,恶狠狠瞪着王府惹眼的世子,恨不得扑上来一口一口咬死他,才能解心头之恨。

这个女子名叫沐屏,沐是七国乱战时东越国姓,这个女子自然是东越皇族。三年前混入世子在江州学宫的书友卢远林侍从,进入王府,袖中西蜀名剑观凤匕首差点将世子杨泽杀死,被老夫人锁拿在佛前,每日念经忏悔。

不过她却没敢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佛塔前不远处,一位面容清瘦的老者,双拐搁在身旁,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石桌,裤管空荡下垂,伤口平整,像是被利刃齐截斩断。

他对面一位老者,扁胖脸,一身青衫,正与清瘦老者对弈,难解难分。棋盘上两只红眼老鼠正拖动着棋子,乖乖落定棋子方位。当初她混入王府,独自骗世子与自己在湖心泛舟,差点捅死这位王府世子。

被这位断了腿的老者,拐杖轻轻一点,就全身麻痹,束手就擒了。

当年,正是王府悍卒,踏平东越皇宫,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虽然定国公已死,但国恨家仇让这位公主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

她后来听广智大师说,此人正是当年北府兵一雄二白三骆中的白魁。七国后人都听说过,白魁在战场上枪破千甲,跟随老王爷征战七国,立下赫赫战功,生啖人肉、吃人心肝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少女清澈双眸中,映着世子杨泽晃动匕首的影子。

她紧紧闭上美眸,心却扑腾扑腾直跳,不知道这世子又要怎么羞辱自己,她有时候也很奇怪,自己死都不怕,反而对这世子怕的要命。

“嘡啷”一声清脆响声,那拇指粗细的铁链,在观凤下如豆腐般脆弱。

别看那匕首并无锋刃,刀身纹路曲折婉转,凹凸不平,却削铁如泥。

“小尼姑,你走吧”,杨泽倒转匕首递给怔怔出神,不知所措,更有些意外的亡国公主。

沐屏双眸紧紧的盯着这位自己做梦都想杀死的“王八蛋”,偏偏他却有一副好皮囊,她懊恼上天真的不公,凭什么?。

“小尼姑,还不快滚,今天本世子心情好,既往不咎了。你若再不走可别等我反悔,那今晚可就要你暖被了”,杨泽倚在佛像龛前,晃动着桃花双眸讥讽道。

“我……我想留下来服侍世子少爷”,沐屏并未接世子手中的匕首,向后退了三步,踟蹰了半天,朱红的嘴唇留下一道细小的牙痕,皓齿如雪。

“我说小尼姑,你是真心想服侍我?还是想再找机会杀我?”,杨泽平淡的道,拿起佛龛上的木鱼敲了几下。

沐屏见杨泽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低头不语。她清澈双眸狠狠的瞪着杨泽,泪水终还是流了下来,晶莹的泪珠扑簌扑簌滚落。

“好吧,你既然这么想杀我,那我就成全你,不过恐怕你只有一次机会,下次老夫人可就不会容情了”,杨泽抬头望了望凤凰山顶,笑了笑,丢给她一块手绢。

“别哭了小尼姑,好好洗漱洗漱,难不成还要本世子伺候你不成”,望着杨泽远去的身影,沐屏将那块香帕狠狠的踩在脚下蹂躏。

“啧啧,真美”,婢女落霞带着沐屏洗浴更衣,梳洗完毕后如出水芙蓉一般,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婢女落霞不知道的是,当年东越皇后的美艳曾令东越王城万人空巷,争相一睹芳容。赤裸身子,被落霞的看的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清澈的眼睛笑成浩瀚星空中的弯月,迷人。

凤凰山山顶,老夫人身后一位老妪相伴,笑而不语。

这里是王府最高点,向下望去,王府内那些侍卫手握隋刃,个个脊背黝黑如铜色,常年握刀使他们手中生出一层层厚厚的老茧,如佛座前护法金刚。

老夫人望向空中盘旋的金翅大鹏,若有所思。

这种鹏鸟原本红绿羽毛相间的就极为罕见,金翅则更为稀有,有远游西陲盘越佛国的人说他是皇族御用的鸟,产自西陲虎贲峰,极通人性,寿命达几百年,鹰嘴铁勾,喜食生肉。

斜月湖拢起一层袅袅薄纱,如梦如幻。

湖心荷花和一排排浮萍向两侧缓缓倒去,一叶扁舟拨开荷叶,迎着倒向两侧的荷花从中间驶来,那锦鲤顾不得抢食,潜入湖中,几尾胆子大一点的,不时跃出水面眺望。

船头上站着一个舞象年华的妙龄女子,长发披肩,一袭百褶如意月裙,头发上束了条金带,肌肤胜雪。一阵微风吹过,衣带随风上下翻飞,风姿绰约。在这荷花丛中竟不输于那娇嫩欲滴的荷花,如仙女下凡一般。

少女初成,胸脯微隆,腰间挂着箭袋,箭袋上一枚风铃,叮铃作响。

从小到大,两个人这次已经是最长时间没见过面了。这三个月,叶青璇是被她爹叶傅晟禁足,闭门反省了。原因是她怂恿扈从,揍了牛头山玉虚宫几个下山做法事的小道士,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弟弟,你给我站住”,杨泽刚要转身被她呵斥住。

“叶姐姐来了”,杨泽倒转脚步,满脸堆笑,乖乖叫道,如温顺的小猫。

“刚刚经过乌木塔,听广智大师说你把太平公主放出来了?”,老夫人膝下无女,甚为遗憾,于是收叶青璇是为义女,还特意请旨封叶青璇为太平郡主,要知道皇宫那位皇后,却也有些手段,恩威并施,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这位太平郡主比护犊心切的老夫人还心疼世子,不由得担心道“莫不是被她魅惑了不成?还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妾?”

“姐姐想什么呢?难道咱王府中就都是朽木丑女了不成?”,杨泽拉着叶青璇的手安慰道。

“那倒也是,我看她也怪可怜的,早就想求老夫人将她放了,就是担心你的安危”,她低头叹道,“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呢”。

转瞬抬起头笑道,“听说你要远游?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想偷偷溜走?”。

两人站定互抛几个眼神,不一会就有了定论。

“好吧,等我问过老夫人,咱一并同行”,杨泽悻悻道,终于免了一顿兵戎相见。

这时,纵横交错,朱红细漆的抄手游廊小路上,婢女秋水提着黄色花梨木盒走了过来。

“大小姐来了”,秋水恭敬的施礼道,府里的丫鬟都知道这位郡主小姐,刀子嘴豆腐心,却对杨泽这些贴身丫鬟最为严厉,生怕有个闪失,他们在叶青璇面前也不敢造次。

“你听说过通瓯江最近闹水鬼的事情了吗?”叶青璇轻咬了一口桂花糕,花香四溢。

杨府桂花糕,由快马取自每年十月桂州桂花,绞汁去渣,窖存三年后,取出,配制健脾化气的肉桂、木香、麝香、母丁香、沉香、香附、佩兰等中药香料,精制成“桂花酱“,然后拌入炒爆、磨细、蒸熟、筛细的糯米粉中,加上糖、五香粉、芝麻糅制成糕,清香久久不散,最为奢侈。

“江湖传言通瓯江下有一个宝库,里面藏有无数的武林秘籍。江水深不见底,还有水鬼、玄武、白蛇守护着”。

“你信吗?”叶青璇眼中闪过一丝精芒,等着杨泽说话,论水性和鬼主意之多,杨泽在江州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好姐姐,那些都是江湖术士、茶楼说书的骗钱的鬼把戏,你也能信以为真?”,杨泽放下手中的凤梨酥,这江湖就像这凤梨酥,咬下一口,一层层的似乎永远剥不完,“这个馅太腻了”,杨泽将凤梨酥丢到了一旁,懒猫过来叼到角落里舔食起来。

“我知道你水性好,通瓯江乱石滩可不比咱这斜月湖,江中礁石犬牙林立,江水湍急,暗流冲撞礁石,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尽是湍急的漩涡,要命的陷阱。因为这里鱼货丰富,也有些胆大的或者揭不开锅的渔夫到这里打鱼,几乎所有的渔夫都会把命搭在那里”,他看出义姐对这个事情充满了好奇,对于通瓯江的最近的怪事,江州城街头小巷,早已沸沸扬扬。

“前日,城南卢家运送一船粮,船老大为了省力气,从这里走结果一船人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捞上来。”

在江州,河流纵横交错,尤以通瓯江为甚,河面宽三十余丈,暗礁密布,江水极深、极急,暗流涌动。

每到雨季,通瓯江总会发那么几场大水,冲毁江州府周边无数良田和庄稼。江州知府谭载年到任,一直为此头疼不已。河堤修了决,决了再修。

王朝考功司自己年年有孝敬大把白花花的银两。可是考功时德行、才用、劳效三者之中,劳效总是差强人意的为下考,因这通瓯江每年泛滥,沿江两岸百姓不知被卷走多少牛羊良田。那“恪守勤劳,匪懈于河患”的考评自然每每见诸于考功簿。

江州几乎每个孩童都是在水中嬉戏长大,水性都是极好。

他和叶青璇小时候也经常光着屁股在这斜月湖中玩耍。当时叶青璇还觉得他比她多了一头“小象”,非要拽他的“小象”带回去玩几天。

但杨泽深知这斜月湖可以下去,通瓯江就算了,他敲了敲这位姐姐的脑门,“郡主,儒圣秋俊曾经说过,这淹死的可都是水性好的”。

“哼,谁稀罕什么武林秘籍,我就是好奇罢了”,她抓起一把饵料,抛向湖心,那锦鲤雀跃抢食,拨动的水声轻响。

“郡主,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又有两个黑衣男子被捞上来。两个人血肉模糊,衣服都撕碎了,死相恐怖”,秋水收拾着小碟,听叶清璇说起这事来,也插话道。

“听纪大掌柜说,这个月已经捞出十几具尸体来了。现在城内人人惊恐不已,来了好几波道士、和尚,嚷嚷着要捉拿水鬼,可惜都有去无回”,她面露惊恐,缓了缓,继续道“就连商号的朱砂(有辟邪的作用),都卖断货了。听说太守已严加把守通瓯江沿岸。弄清之前,任何人不得入江捕鱼”。

“真是怪事?难道水鬼真存在?”,杨泽也觉得这通瓯江的事出蹊跷,欲言又止,他怕叶青璇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真的钻到江里去看看。

不久众人散去。

正文 第四回 棋局

湖畔,骨瘦如柴,黄牙斑斑老马夫从腰上解下酒葫芦,咕嘟咕嘟喝着酒,他喜欢叼根马草在王府到处逛荡,像极了一匹伏枥的老马。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兜着手,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拿草鞋垫在屁股底下,就坐在这玄女亭前,望着湖心佛塔。

每当入冬,老马夫经常自言自语道,吟唱一首小诗,“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州城外别离魂”,似乎是塞外传来的诗句。

“你莫不是年轻时讨了个胡人做媳妇?”,杨泽站在老马夫身后,望着他佝偻的身形,打趣道。这位忠心耿耿,憨厚的老马夫,咧着嘴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老马夫要是真的讨到媳妇了,那八成是月老睡着了”,杨泽心里嘀咕道,这些年他倒是听老马夫说了不少江湖轶事,似乎他曾经游历过很多地方,小时候在老马夫头上拉屎撒尿的坏事也没少干过,倒是也帮他从酒窖偷过几壶好酒。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老马夫慢腾腾的兜着手走进了玄女亭。

他望向湖心半天,好像突然明白了,嘴角咧着憨厚的笑了笑。

他缓缓抬出右手,对着石桌轻轻一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石桌上隐隐显现出刚刚杨泽写的字迹。

以柔软的毛笔写字,力透纸背,宣纸完好无损,笔力却直达石桌,这可不是江湖上“隔山打牛”的功夫,而是深厚的道门玄功。

他望向湖心,“盘越玄珠神功,魏老道你这些年隐藏的好深啊”,他自言自语道。

湖面吹过一阵风,不知道是不是沙迷了眼睛,他浑浊的眼中蒙着一层水珠。咧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拿起皮囊酒壶,狠狠的灌了口酒。

“谁在小红亭,思君若风影,来去不曾停。十载却归来,倦追寻酒旗戏鼓,直到如今酒未醒”,他絮絮叨叨,憨厚的笑了笑,傻乎乎的。

一阵悠扬的羌笛声传来,呜咽的羌笛声似远似近,朦朦胧胧,让人闻之如那玉门关青青杨柳,徐徐春风。

一阵悠扬的羌笛声传来,呜咽的羌笛声似远似近,朦朦胧胧,让人闻之如那玉门关青青杨柳,徐徐春风。

老马夫眯缝醉眼,望去,湖心,一叶扁舟,老将骆梓满面红光,一双剑眉,正独自泛舟吹奏玉笛。

“讲究”,老马夫嘟囔一句,一屁股蹲在汉白玉石桌上,仰头痛饮,不一会那酒葫芦已空空如也。

他将酒葫芦斜跨在腰上,晃晃悠悠回他的马厩去了。

???

三进院,西书房。

魏中丞面前黑白棋子正在捉对厮杀,这残局已经整整下了十年了,汉白玉棋盘上的纵横十九道隐约可见,早已磨平。

跛脚道人双鬓花白,闭目摇扇,耳朵倾听者那不断变化的棋局,黑子将要落在棋盘上,他叹息一声,黑棋子就在原本生根处悬浮在半空中,铮铮作响,不肯下落,想来这盘又是执白更胜一筹。

黑子先走,明明早已经占尽先机,却仍被处于弱势的白子反困,确实让魏中丞头疼不已。“杨公真乃举世奇才,宁肯天下人负他,不愿他负天下人,然而九泉之下你是否知道,那八万悍卒又被谁负了?”,他心里暗自叹道。

“世子、郡主你们来了”,魏中丞面色如常,语气中尽是慵懒之意。

三进庭院,种植了葱郁的竹林,中间一口七彩琉璃大缸,盛有上千斤水,水中几尾鲤鱼,几簇浮萍,整个书屋静悄悄的,庄严肃穆。

“魏师傅,又在倒腾棋局呢”,郡主人未到,清脆悦耳的声音先飘了进来。

跛脚道人低头看着棋局,摇着羽扇,叹道“这残局是当年定国公陪世祖皇帝韩胤下棋时所悟,纷繁复杂,穷尽黑白棋之变化,百年来无人能解,奇载、奇载……,此局老夫眼看只有弃子认输的唯一选择了”。

“魏师傅,你是鸿都门学的大祭酒,当世琴棋书画又有几人能在你之上,要是你也解不开的话,那肯定这棋本来就是个死结。既然是死结,世上那里还有人能解开?”,郡主坐在棋局一侧,从棋龛中拿起几枚黑色棋子摆弄着,她对棋道一窍不通。

按她的说法黑黑白白,眼花缭乱,她倒是好奇黑棋子竟然能浮在棋盘上不曾落下。

郡主跨入书房,让昏暗的书房顿时明亮起来,郡主就像斜月湖中的荷花,含苞待放,就等哪一日盛开,妩媚动人。

叶青璇坐在一侧看起黑白棋子互相围堵,捉对厮杀。

“落子生根”,看着僵持不下的棋局,她随手拿起一个黑子放到纵横一百六十九位上,活活将原本有一线希望的黑子闷死了一片。

杨泽刚要出声阻止,显然已经来不及,黑子被活活闷死一片。

魏中丞脸露惊讶神色,喃喃自语,闷死了一片黑子,黑子却走出新的变化,将白子围死。

杨泽棋艺经过魏中丞传授,已深谙十九道围棋个中奥秘。他从旁边也看出来了,郡主无意中将棋局破了。

这个棋局风靡天下百年。浸润了无数风骚墨客、清修道士的无聊时辰,还有那春宵难熬的青楼名妓,没想到被叶青璇无意中给破解了。

叶青璇对这个,一窍不通,看着两个人惊讶样子,一脸懵懂。

对弈黑白棋,高手都会争抢布局,谁会舍得断绝自己的棋路呢?先天下之忧,而成天下之大,正是棋中暗藏的道理。叶青璇就这么随手将棋子乱扔,黑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生而生,死也是生”。

魏中丞苦笑了一下,拿起羽扇望向窗外慢慢拢聚上来的乌云,魏中丞似乎解脱了什么,有些疲倦的闭上双目,不再说话。

???

“你说江湖术士传言可信吗?棋局封印的龙脉解除了,又要改朝换代了吗?”等世子和郡主离开后,老马夫不知道何时悄悄站在西书房窗棱外,窗纸薄如蝉翼,在清风中抖动。

这次老道没有说话。

“魏老道,孤本是你写的?”老马夫憨厚的笑了笑,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西书房,看着躺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的魏中丞,接着续道“那金翅大鹏好像是盘越皇宫之物吧”。

十年来两个人从未真正对弈过,但彼此心中已然对弈了无数局。

“要下雨了,今年通瓯江又要发大水了”,魏中丞答非所问,望着天边涌上来的乌云说,说不出的风谲云诡。

“哦”,老马夫抬头望了望天,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什么。

不一会果然电闪雷鸣,风低云涌,雨流如柱,飞檐上雨水成了一条条笔直的线条,天地间在雨中浑然一体。

通瓯江河水已达丰水线上,沿河两岸防灾的锣鼓震天。

???

“大胆府尹,本官紧急公务在身,有何事非要击鼓觐见?”太守府知府谭载年憋着一肚子火,被府尹执事从今日刚刚迎进府的小妾被窝中拽出来,脸色还有道道胭脂粉未洗掉,倒像是川谱唱戏的白脸。

“启禀知府大人,通瓯江河水比去年高了不少,属下担心要出大事”,西蜀府尹惶恐不安的回禀道。

“搬,统统给我搬走”,知府头也没回,回去继续研究小妾红肚兜上的“鸳鸯戏水”。

“属下遵命”,西蜀府尹躬身,悄悄退出,脸色惶恐不安。心中暗喜“西蜀复国有望了”。

那小妾正是他从青楼弄来的。

江州府衙役打着油伞,在城门四处张贴锡纸告示,“知府敕令沿江两岸各渔、商、耕限三日之内搬离,不遵府令者廷杖三十,罚银二两”,沿江的渔民也都发现今年洪涝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了些。

???

外地商旅感叹,这江州地处西南,风云莫测,说变就变。

世子和郡主出门,前往王府的商号。

广智和尚身中七彩卵离螋,自知命不久矣。

运转一身佛门致臻内功,却无法将剧毒逼出,他来江州一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二也为寻找师叔普贤,二十几年前师叔普贤,追寻魔教三尸下落,却不知所踪。

更让他心惊的是百年前,魔教覆灭时,分明有人看到漆黑的蛮荒之地,有一瓷娃娃……

杨泽一边走,一边想着广智神僧所言,不知不觉走到了富春居。

富春居,西南一带,武评、胭脂评、文评最好的地方。

七国乱战以来,王朝更迭频繁,门阀士族极容易遭受诛连,所以众多士族心灰意冷,兴起了玄谈评词的风气。

江州士族更有以文会友的雅好,奢靡之风盛行。

平日里,门阀士族喝茶,泡澡,夜宿青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八州陷落,最终灭国。

这青楼里,生意最火的还是绛云轩,那里的花魁独占鳌头三十年。

在不远处,河西野地里,偶尔不在籍的“野鸳鸯”,偷偷戏水。

富春居武评生意异常兴隆,为此每日卯、午、酉三回评词,场场满座,最为奇怪的是富春居的“富”字宝盖上面缺少一点。

“这匾额上的字,是牛头山掌教天宁子所题?”,叶青璇撑开青罗伞,调皮的转动伞柄,雨珠落在伞上弹跳出去,在她四周变成一个圆弧,旋转不停,如一条条穿线的珍珠。

“恩,天宁子一辈子就写了富春居和明庵五个字”,杨泽抬头望去,朦胧细雨中,那几个字已然有些模糊,朦朦胧胧,却有呼之欲出的感觉。

“这老道如此不学无术?”,郡主贴身丫鬟莺儿轻声道,脸色露出鄙夷神色。

要知道,在江州三岁小儿,都认识富字,谁不希望生来富贵?

“莺儿,不可胡说,天宁子精通占卜之术。十年前,他收了富春居店家香火钱,掐指一算,这钱不该收,这店家虽然是个大善人,但却是富贵有头,生意还有半年就要完了。可是收了钱又不好退,所以他特地写了这么一块匾额,将富字不出头,正是“富贵无头”之意,让店家回来挂上”,这倒也奇怪,自此之后店家生意却日益兴隆。

十年了,富春居生意依旧门庭若市,要知道店主现在看这门匾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杨泽想起几年前,落魄街头的胖子,一身泛白青衫,持背负生锈铁剑,梦想纵横江湖,曾经站在这门匾下嘲笑过天宁子,被江州风骚墨客讥讽一番,这才灰溜溜而去。

正文 第五回 双鞭

店小二老远就看到两个人了,一个身段修长,一袭白袍,肤白如玉。一个一袭青衣,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均不似人间俗物。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了四人半天,被掌柜拍了一下脑勺,才想起来。吆喝一声“四位客人,二楼请”.

“吱、吱”踩着有些年头的黄紫木楼梯,小二领着四人上了二楼。

杨泽挑选了临街中间的雅座,这个位置最好,周围没有障碍物,可以鸟瞰整个江州府,小二想要说什么,朝街外瞅了瞅,转头又下去了。

不一会,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倒入杯中,香气扑鼻。

此时正值午时,评词老者身穿墨绿长袍,手拿折扇,桌上放着一块醒木。

四人刚刚落座。

啪。

评词老者醒木响起,把青锋吓了一跳。

老者一挥手,风神闲逸,韵度清美评起词来。

这一回正评说荆州望庭山传人公孙达,一柄浪剑到西平剑棠试剑的事迹。

“当今武林谁最厉害?”一段说完后,下面听客意犹未尽,赶着兴致叫嚷道。

评词老儿接过小孙儿递来的清水,押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这才缓缓道“据说北方云中州须弥山施肩吾,施家双鞭已入仙象境,鞭长四尺,共有十三节,施家鞭与其他鞭不同。鞭前有尖,可做剑用,鞭打四方。那劈、扫、抽、划、架、拉、截、摔、刺、撩无人能敌。百年来,无人能敌”。

“鞭是破重甲的利器。施肩吾的双鞭是前朝留下来的。我朝老燕王破盘越国重甲兵正是用的施家的双鞭营,此役盘越五万缦银重甲兵全军覆没,一举平定西陲盘越,为我朝社稷立下了赫赫战功”,评词老儿吊足了大家胃口,说完最后一句,醒木一拍,就算结束了,客人再起哄他也不再讲了。

下面听客一阵叫好,小儿托着彩盘四处讨要彩头。

身侧江州几个纨绔子弟,看着评词老儿收场,无所事事,瞅着身边刚刚坐下一个美人,忒她娘的美了,顿时按奈不住心潮澎湃,像吃了春药一般想在美人面前想表现一番。最好能引起她的注意也好,高谈阔论好不热闹,讨论起半个月来城外通瓯江的怪事。

“你们不知道吧,我们江州府原来几百年前曾经有过一场大战,破城后屠城,尸体都堆满了护城河,死伤冤魂无数。据河边渔夫说晚上都能隐约听到有无数鬼魂哭泣”,其中手持折扇的男子打开折扇轻轻摇晃说。

“据说连屠十六日,屠城后丢下银子,只要第二天银子没了,说明还有活的人,就再次搜索屠城,城中血流成河,不见一个活物,那一仗杀的天昏地暗,鬼哭神嚎,通瓯江里的水都是红的。那惨不忍睹的景象,连东门庙里泥胎菩萨都从大殿墙上掉了下来。不忍看城中生灵涂炭”。

“是的,今年通瓯江河水一直在上涨。我们家老爷子也嘟囔起这事来。当年战况激烈,前几年还从河中飘出几百具白骨”。

“据说昨天那两个淹死的人是白府的人”。

“嘘,公子小声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被白家人听到”,其中男子拿着两个寿山暗红核桃,在手心里轻轻转动。

那一对核桃幽红发亮,显然已经把玩了很久,他停下手,环视一下,示意对方小声点。

在江州府,以白府跟知府的关系的确已经可以只手遮天,不过白家一直居住在城南,很少到城北一带活动。

“怕什么,这江州还能成了他白家的不成?不就是仗着宫中那位……”折扇男子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很显然他也知道白家在江州不好惹。

最近百年间,江州府尤以白家人最为昌盛。

白家人在江州,那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江州知府谭载年,正三品,在朝野中威名颇震,最重孔孟之道,以儒家治江州,博得国子监一帮老夫子、清流的夸赞。上任后,他先于州府四门竖起禁令十五条,凡违禁者,不避富贵,皆责之。一度被王朝儒生命为清流领袖人物。据说最近王朝传出要晋升他礼部侍郎职衔,那可是从二品的肥缺。

高高在上孤芳自赏的他,见了白家老太爷,老远也要下轿躬身相迎。白老太爷却总是连轿帘都不开。

杨泽曾经听商号大掌柜纪莫亭说,王城消息,白家老太爷虽然是大柱国,但如此托大,并不是仅仅仰仗的族中曾经出了几十位侍郎、太常寺卿、詹事等官员,而是族中新晋后宫的贤德妃,还有那群聚集江南门阀士族的黄门,这才是他们依仗的后台,朝局微妙,显然国子监寒门士子与士族门阀林立的黄门早已势同水火。

“你怎么知道那是白家的人?”

“据说有人见过他们跟白家少爷去过绛云轩,在那里喝醉了酒还打了几个龟奴。那绛云轩仗着姑娘活好,可是在江州盛气凌人久了,活该挨揍……”。

“那是,据说今年绛云轩花魁柳如是,还未出阁,已经名动京城”。

“最近做法事的和尚、道士都好几拨人了,谁也压不住这通瓯江的冤魂”。

“昨晚知府谭载年请了茅山道士祖师爷张天师,张天师涂满狗血,怀揣黑驴蹄子,一柄钟馗式桃木剑,做法抓鬼。张天师在船楼上还没念完,一个不稳就一头栽进河里。他的徒子徒孙一声喊,赶紧下水捞。那叫一个惨,张天师道袍撕裂的一条条的,胸前血肉模糊,早昏死过去。谭知府也受了惊吓,卧床不起了”。

“你们看,据说那个大和尚是拈花寺来的,逢人就打听江州最近发生的怪事”,说着其中一个人指向对面街上,大雨兀自下个不停,落在青砖地上嗒嗒作响。

杨泽顺着那个人方向看去,一个白衣僧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白色僧衣僧袍,紫色金丝锦羽缎边紫色袈裟,斜披在右肩海青上。右手拄着一根木棍,身后背着包袱,外面罩着绿蓑衣,青箬笠,由南往北走着。

他身边跟着一位小姑娘,大约八、九岁光景,也是青箬笠,绿蓑衣。眉清目秀,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后面。

“拈花寺不是在达州吗?听这寺庙名号,里面是不是都是沾花惹草的花和尚,你看那位还带着个小姑娘,八成是他的私生女”,此时佛教在王朝尚未大兴,士子们也多有偏颇之词。

座位上几个富家公子哥都一脸淫笑,“那个小姑娘倒是长得丹凤眼桃花眸,不错,估计她妈妈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江州知府谭载年已经在城门张榜悬赏能人异士抓鬼降妖了。今日一早,江州府李主事也被派去玉虚宫请天宁子老道去了”。

江州府通瓯江连续半个月不断有人淹死,邸报早已报入辅政王府。朝中言官右佥督御史弹劾谭知府治理不力,要求刑狱司罢免江州知府,就地擒拿入京,治罪。

“拈花是什么意思?”佛教在王朝还未盛行,很多人对于佛法知之甚少,郡主也不例外,她望着大和尚身后的小女孩,轻声问世子。

“大小姐,你真把书都读到肚子里去了,‘拈花’出自《五灯会元?释迦牟尼佛》,是佛祖‘于一切相,离一切相,既是无相’的最高境界,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想的那样龌龊”。

“爹爹,我真的好饿了,再也没力气往前走了”,正值午时,小姑娘闻着酒楼飘出的香味,咽了几口唾沫,痴痴的望着酒楼。

小姑娘清澈的眼神,可怜兮兮,望着白衣僧人。

他们这样已经转了三天。

小姑娘懊恼道,“早知道就不跟着来了。前两天还能保证有吃的,昨天到现在肚子都快饿扁了。爹爹就知道拿冰糖葫芦哄自己,画饼充饥,越吃越饿。”

和尚从袈裟里啬拮半天,就摸出几文钱,在手里掂了掂又放了回去,柔声道,“闺女,等爹爹找到人了,就请大吃一顿,好吗?”。

小姑娘双眉弯弯,虽然不拭粉,却浑然天成,粉刁玉琢,甚是可爱,她流下委屈泪水,默不作声,跟着和尚远去。

大雨中两个人一前一后,斜风细雨吹来,背影显得有些凄凉。世子对于佛法,从小耳濡目染,对于佛道中的僧侣倍加尊敬。

他低声耳语几句,青锋小跑下楼,向两人追去。

不一会,白衣僧人和小姑娘被请到了二楼。

“施主宅心仁厚,贫僧回到寺中,必为施主在佛祖面前诵千遍金刚经,保佑施主长命百岁”,大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不再客气。

小姑娘初时看到杨泽他们还有些紧张。她第一次跟着爹爹到江州,到处都充满了好奇,如果刨除吃饭这事,这江南果然比西域景色美多了,别有一番景致。

郡主也说不出为什么,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她用雪白的手拉小姑娘坐下。

女孩看这一袭白衣的郡主,紧张的心情瞬间好多了,这个仙女姐姐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漂亮。

“今天遇到菩萨心肠的施主,闺女你可以大吃一顿”,白衣僧人极为豪放,也不避讳,对着女儿关心道。

“爹爹,你……”小姑娘还是有些害羞,低头不语。

“这个花和尚真不孬,还是个酒肉和尚嘞”,小二跟店家嘀咕道。

看着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白衣僧人满面笑容。

白衣僧人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如寺庙中金刚罗汉,自有一股威严,他也不客气,拿过酒壶,倒上一杯酒自酌自饮起来。

小姑娘吃了几口,抬头看看大和尚。她对大和尚吃肉、饮酒也不以为意,看来是见惯了他吃肉、喝酒,还不时给他夹菜。

“大师,你不像是江州附近寺庙中人,不知此来江州所为何事?”杨泽端着酒杯,慢慢品着,恭敬道。

“贫僧从达州拈花寺而来。有一日坐禅,佛祖揭示我尘缘未了,让我下山,了却这一段俗缘”。

“那是瞎眼婆婆让你下山的吧”,小女孩抬起头,天真的说道。

白衣僧人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闺女,瞎眼婆婆可不瞎”。

“大师,通瓯江中的真的有冤死的鬼魂吗?”,此时正值鲈鱼上市,鱼肉极为鲜美,入口即化,杨泽刚刚把肉放到嘴里。

突然想到,要是水中几百年前真的堆尸如山,这通瓯江的鲈鱼是杂食动物,不知道有没有吃过生肉(人肉),杨泽赶紧吐了出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一切诸法皆如幻想。种如是因,收如是果,缘起法身揭诸法因缘生,机缘到时,自然水落石出”。

“大师,世人持有念珠求佛,那菩萨手里为什么也有念珠,她是在求谁呢?”

“我佛慈悲,佛法本在世间行,他是告诉我们求人不如求自己”,白衣僧人又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在拈花寺就听说过,江南好,最好是一坛醉仙酒,可惜贫僧无缘一尝”。

杨泽挥了挥手,不久一坛酒香弥漫的醉仙酒被送来,香气四溢。

“可知道这酒是怎么做的?”,大和尚抹了抹嘴,赞叹道“好酒,好酒,不愧被那老不死的学究秋俊赞为酒满长生瘿木瓢,花开仙馆宴春宵的极品”。

“这酒是每年夏天从奔涌不息古井打水,配以冬天的五年生的瘿木,春天四月十六日的补血花,此时花期最盛,酿造而成”,杨泽如数家珍,毫无保留道。

大和尚醉眼酩酊的看着世子,点了点头。

小姑娘不一会吃饱了,端是冰雪聪明,甚是懂事,不一会就跟郡主熟悉了,郡主叶清璇忍不住将手腕上一串明珠摘下来,给小姑娘带上,这串明珠乃册封郡主时,皇后亲自赏赐的大内贡品,价值千金。

明珠发出淡黄色的光晕,一看就是上等的凌州黄玉。小姑娘羞涩的低着头,脸颊绯红,衬得小姑娘更如粉雕玉琢一般,小姑娘高兴的合不拢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虽然小也识得这是上等黄玉。

正文 第六回 白家

正话说间,街上青石板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不一会,楼下传来“咴咴”的几声骏马嘶鸣,听声音也是难得的宝马良驹。

两男一女三人当先转上二楼。

他们后面一个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厮,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模样甚是俊美。

少女一身云纹绉纱袍,颇有几分姿色,腰间挂着一柄精致小巧的流钢剑,一步一摇的走上来。

男子器宇轩昂,手拿玉骨折扇,折扇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上等宝玉,折扇展开,写着飘逸的“风”字。

青衣小厮环望了四周一下,发现杨泽他们这个位置是二楼最好的。

“烦请各位挪一挪,我们家少爷和他的朋友要坐在这里,这是补偿”,说着他往桌子上丢了一锭三两左右的银角锭,这一锭银子折合铜钱等于十贯,一万铜钱,出手当真是阔绰。

杨泽头没有抬头,大和尚则继续自酌自饮,似有醉意。只有青锋抬了抬屁股,却不是让座,而是掉头朝窗外,屁股对着青衣小厮。

定国公,王朝唯一世袭罔替的异姓王公,位列三公九卿之首,这区区江州白家又算得了什么。

青衣小厮抱着双臂,他以前经常干这事,这还是第一次,他心中叫好道“竟然有人不给白家,不给风雷宗面子”,目露凶光,一脸怒意,看来白少爷才走了几年就有人皮肉痒痒了。

“喂,你们耳朵聋吗?当我放屁呢,我们白家,白少爷刚从风雷宗回来,要在这里请朋友吃饭”,青衣小厮故意把“白”字拖了长音,那架势像自然是白家人在此,识相的抓紧滚蛋。

“咦,臭不可闻”,郡主摆了摆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银子丢在了地上。

“咕噜、咕噜”银子滚到手拿玉骨折扇男子脚下。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四周几张桌子,闲谈的清流雅士,赶忙起身离开,生怕一会殃及他们。

其余座位上都伸长脖子过来看,“这青衣少年是谁?怎么敢不给白家面子?”

“好像是王府的世子殿下,这老定国公可是世祖皇帝金口玉言的才高八斗之士,那杨府隋刃、斩马弩纵横六国,无人能敌,据说燕王神策军,就有北府兵当年的影子”。

“白家少爷好几年不露面了,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白家少爷去风雷宗之前可是一霸,带着恶仆凶狗到处惹是生非。据说悟性很高,已经成为弟子中的翘楚。今日这是碰上硬茬了。白家和风雷宗那可是通吃江州,别的不说白府大国柱白保告老还乡,据说靖王已经三番两次请他出山了,炙手可热”。

几个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后面黑衣男子目露凶光,手轻轻按在剑柄上,随时就要动手。

玉扇少年白玉堂自然认得世子和郡主,他一把拉住了刚刚掠过自己身侧的师弟,“邱师弟,别冲动。宗主有言在先,不要跟人家较劲”。

显然被青衣小厮称为“少爷”的白玉堂说话极有威慑力,黑衣男子狠狠盯着杨泽几人。

白玉堂儒雅的走过来,一副君子气度,对着蛮横的青衣小厮怒道,“鸾儿,不得无礼。人家先来的干嘛要赶人家走,还不快给世子殿下赔不是”,不见他怎么动手,翻手间那银锭就到了他的手上,露了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

他举手作揖道“世子和郡主殿下,小厮年轻气盛,不懂礼数,莫怪莫怪,叨扰了,白玉堂向郡主殿下赔不是了”。

拈花寺白衣僧人瞧了他一眼,低下头依旧自酌自饮。

“不妨碍,不妨碍”,杨泽回敬道。

“林芊师妹,我们去这边坐吧”,白玉堂和三个人选了角落一个位置坐下,店小二不等吩咐,赶紧将店里的上等佳肴端了上来,“白少爷,小店新上的菜,您尝尝”。

周围食客都暗地里“啧啧”称赞,白家少爷变了,有气度,这才不愧“白家”二字。

也有人低声私语“原本纨绔的白少爷,在山上呆了几年胆子变小了”。

白玉堂如听不见一般,也不以为意。

“师姐,你说师父这次让我们下山,这小小通瓯江真有蛟龙要现身吗?”

“邱师弟,小声点”,黑衣男子还要说,被白玉堂抬手制止。

“师父料事如神,想来必然是真的,对于我等凡人,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林芊站起来,身材惊人的弧度延伸出来,那胸脯自然比叶青璇高多了,正是到了“可采莲”的芳龄。

“可惜白白损失了我白家多条高手性命”,白玉堂抖开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着,仿佛世外仙人,一番与世无争的样子,像极了江州清流儒士。

白衣僧人也不顾佛祖形象,抹了抹嘴,一副酒足饭饱的惫懒样子,谁也不知道这酒肉和尚是如何混进拈花寺的。

雨停了,一行六个人出了酒楼。

相聚短暂,却甚欢愉。

白衣僧人跟杨泽四人道别,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不顺路,也无法相随。

“世子殿下,有缘再见”,白衣僧人合十道,小姑娘跟在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却也没办法。

“有机会再向大师讨教梵音佛法”,杨泽也双手合十恭送,他倒是感觉跟大和尚很投缘,都是一样的玩世不恭,随性而为,也懒得去管那么多世俗礼仪。

叶青璇恋恋不舍的拉着小姑娘的手,一顿饭,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青锋摇头暗道“这小女孩的心思真是难懂”。

青锋也没等杨泽吩咐,把身上带的钱袋中拿出几块碎银,剩下的一股脑递给了小姑娘,这都是他追随世子十几年的默契。

白衣僧人向前走出几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跟青锋说“施主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今日望见你印堂发黑,恐有恶事临头,还望这几日多多保重”,“阿弥陀佛”说完转头,跟小姑娘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青锋一脸无辜的看了看杨泽,杨泽皱了皱眉头,安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是这白衣和尚喝酒吃肉,话能信吗?”

“师兄你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们?”黑衣少年望着他们远去背影,脸色忿忿不平,不解的问。

“邱师弟,山下不比山上。刚刚你没注意,那个白衣僧人眉目一撇,已然罡气逼人。宗主有命,切不可莽撞,正事要紧”。

邱灏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心里想“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当真是跟那几个人说的,原本纨绔的白家少爷在山上呆了几年胆子变小了?”。

☆☆☆

江州白府。

一副紫檀雕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老者,精神矍铄,头上银丝如雪,颌下一缕白须,右手旁一方紫檀茶几,他食指轻敲,极有规律。

两个大约十五、六岁小丫鬟,围在两侧轻轻给白家老太爷揉着肩膀,额头上沁出晶莹剔透的汗珠,却不敢用手去擦拭。中间圆桌上,一炉上好的紫青檀香,氤氤升起。这产于梧州的青檀香,采自悬崖峭壁上,一两价值千金,最是醒脑提神之物。

白家这些年人才济济,王朝内不用说宫内宫外都有自己人。就连白家商号这些年也早已垄断江州盐、矿等大部分产业,这区区价值千金的青檀香他白家还是不放在眼里的。想当初要不是白家在背后鼎力支持象拓王朝,恐怕韩胤老儿灭七国也没那么容易。

身着儒衫的白玉堂坐在下首左侧,一脸恭敬,屋内除了老者敲击紫檀茶几发出的“嗒嗒”声,静的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静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白玉堂作为白家第三代,半年前已入风雷宗内门弟子,耳力极为聪敏,他知道此刻方圆百米,再无其他人。

“玉堂,种宗主要亲自来江州斩杀怪物吗?”,老头闭着眼睛,仔细嗅了嗅檀香味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是的老祖宗”,白玉堂听着这老祖宗问话,赶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答,“离开霞飞山之前,种宗主亲自密令内门二十弟子先下山接应,他随后就到”,白玉堂眼睛扫了一下老者身后的两个婢子,两个人面无表情轻轻给老头捶背,放心的向老头回话。

“那个老家伙也是想做皇帝想疯了,真以为这象拓王朝不中用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区区一个江湖传言他也屁颠屁颠的跑来”,老头似乎感觉右侧丫鬟用劲力道大了些,嘴角微微一撇,丫鬟手下收力,诚惶诚恐,好在轻弹声并未停止,丫鬟知道这位老祖宗的思绪没有被打断。

“当今天下,燕王独拥二十万铁骑,在边境枕戈待旦,虽说为了防止苍北铁弗可汗南下,但显然有尾大不掉之势。朝中靖王韩裳携天子令诸侯,面对那二十万随时能倒戈一击的铁骑,寝食不安。儿皇帝马上要行冠礼登基了,靖王府密信我白家,做好供他驱策准备”。

“老祖宗,靖王请您回京,您为什么推脱不去?”

“当下时局不明,我们白家不要急着出头。朝中有贤德妃就足够了,她一人胯下可抵万人”,老头摆了摆手站起来,两个丫鬟退到两侧。他踱步到窗前,摆弄着窗台上几棵刚刚长出来的幼苗,“这要慢慢的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白家这棵参天大树也该开花了”。

“记住,王朝和江湖都不可缺少,匹夫一怒有时候也杀敌于无形。想当年,异族刺客杀入长信宫,只到距世祖韩胤五十丈距离才停下来,要不是十二监死伤四人,掌印太监苏虞二指禅破刺客金刚不坏之躯,拼死抵挡,恐怕这天下早已易手,那个老太监据说武力可怖,要知道白家将来就靠你们了”,老头想起了白家掌上明珠白玉蟾,聪明伶俐,武学上恐怕她早远远胜于白玉堂的成就,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是个女子。

“当今燕王、靖王都是象拓王朝百年罕见的奇才,我们能坐收渔翁之利吗?”,虽然白家布局已久,但白玉堂还是王朝上燕王、靖王的谋略所震慑。

“治大国,如烹小鲜。两个人一介武夫,不足惧。关陇勋贵,塞外豪杰,江南士族才是象拓王朝的顶梁柱,象拓王朝当年不正是凭借江南士族出谋划策才一统天下百年嘛”,老头似乎对于两个人了如指掌,不屑的说。

“不说别的,昨日达州八百里加急送邸报到靖王府和总兵司,据说达州今年遭遇旱灾,边民缺衣少粮。邸报上说达州总兵已经杀了千人,那一颗颗人头吊在城门上示众,难民还是反了,差点把达州府给占了,一群窝囊废,他们懂得治国的大道理吗?估计这几日靖王府又要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了,各个都有治国良策,少不得燕王铁骑又要吞了这一州”。

白玉堂不知道这老祖宗身在江州,如何对于王城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过这也正是他佩服老祖宗的厉害之处。

“老祖宗放心,孙儿记下了”,白玉堂黑衣袍撩起,双膝跪下,叩首道。老头没有回头,闭着双目,沉默不语。

“多磕头,少说话,这是为官之道”,白玉堂慢慢退出,心里想着白老爷子字字珠玑的话语,品咂着其中的味道。

“那棋局封印太久了,朝中也该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咬鱼钩了”,老头呢喃自语道。

杨泽跟叶青璇到了“恒源通”商号听纪莫亭说了最近生意情况,北方边民遭遇灾情,战势紧张,剑拔弩张,很多原本答应贩卖的马匹都被充作军马了。而锦州那边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大山进不去,辽参、鹿茸等锦州药材好在还有些库存,不过也就支撑一个月光景。

杨家“恒源通”商号有自己的护商家丁,出了江州地界,越往北越是多有响马出没,匪患不断。

才听了一会,好动性格的叶青璇觉得太无聊了,尤其那算珠子“啪啦、啪啦”响个不停,吵的头大,就跟莺儿提前回叶府了。

杨泽在商号查阅账目,又跟纪莫亭到江州城外仓库辨别草药和马匹的优劣,一直待到日落西山,商号打烊很久,才想起回家。

王府北府兵扈从一路将两人送到江州城门,守城的甲士纷纷避让,他知道为首那白甲老将雄信可不是吃素的,手中一柄大戟出神入化,七国乱战时这位老将军一柄大戟不知挑落多少名将。

别的不说,十年前这守门的参将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已宵禁为由不让杨家老夫人进城。老将军大怒之下,大戟掷出,将站在八丈高城头,正在阴喋狂笑的城门参将活活钉死在城楼。然后纵马踏破城门,连杀城门甲胄守兵三十余人,悬首城头示众。

江州知府硬是屁也没敢放一个,以“守门参将密谋作乱,王府老将军独力擒贼”上报朝廷,对北府老将军雄信一番表彰。

杨家一雄二姬三骆可是在那血腥战场上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悍将,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夫。

杨泽似乎想起了什么,跟身后的甲士挥了挥手。年轻的白衣甲士立于马背向杨泽恭手,带领一百北府兵骤然而去。

杨泽想起一个人。

正文 第七回 斩马弩

他跟青锋折出城门,沿着通瓯江向上游走去,沿河靠近护城河一侧有一大片松树林。

一路上通瓯江江水拍打江岸发出“啪啪”声音,江水已经漫到堤沿。大雨要是再下几天恐怕就要决堤了。

穿过松树林,这通瓯江水比起城门附近越发湍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在孤零零的江岸上,一个豆点大小的灯火出现在远方。

走近了,一间茅草搭建的柴屋,柴屋前一个双鬓微白的老渔夫佝偻着身子,正不停的咳嗽着,良久方止。他双脚踩在一艘有些破旧的小渔船船头,吃力的回收渔网,网中零星几条小鱼,蹦跳着企图逃脱死亡的归宿。

老人叹了一口气,将网兜打开,几条早已筋疲力尽的小鱼又重新跃入江水中,迅速潜入江底,再也不出来了。

青锋手里提着一坛醉仙酒和两只烧鸡。

“耿老爹,我看江州府已经在城门贴出告示,这通瓯江又要发大水了,这乱石滩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避一避吧”。

“今年恐怕这洪水要早来了,老天不开眼,年年伤及多少无辜”。

席地而坐,一张破败的草席铺在地上,一人一口酒,一老一小就这样对坐着吃了起来。

“难得小公子还记得我,时不时来探望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恐怕再过两年这一网鱼都打不上来了”。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把一坛醉仙酒喝光了。

杨泽其实没有喝多少,有些微醺的老渔夫倚在茅屋前挡风的门板下,一盏有些年头的风灯在屋檐下晃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似乎在与这大江低声交谈着。

“这酒真香,越来越有些味道了。小公子你家的酿酒师父真不赖。对了,你可曾见过当年北府兵府主杨万里,我是见过……,这辈子都忘不了”,老人酒喝多了又开始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说这几句话。

杨泽给老渔夫破旧的床铺下塞上一些散碎的银子,想来足够他买酒喝的。

老渔夫望着远去的江州白面小公子,手里提着他送给他的一串风干的白鱼。他远远望去,以前一直没注意,此刻突然感觉这公子哥背影颇有些熟悉,脑海中似乎又浮现了那一场场浴血厮杀的画面。

老渔夫鼻头一酸,酒气呕上来,嘴角尝到淡淡的味道,咸的。

回城的路上,杨泽越走越快。

这点路对杨泽来说不算什么,原来没有写字的时候还感觉体力不支。现在总觉得丹田中隐隐有无穷无尽的气海在翻滚,气息像一颗珠子,时常跳出丹田,全身游走,体力也似乎比以往更加充沛,越走越快,渐渐吐出一口浊气。

“少爷,刚刚离开的时候,我看耿老爹好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青锋跟在杨泽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恩,以后我们还是要注意隐藏身份”,杨泽盘算着下次该找个什么借口再去看他,这老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乱石滩捕鱼,膝下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此刻他的样子恐怕谁也想不到他是当年第一个踹营而入缚住兀罕的人。

“少爷,你说城南白家以前极少来城北这边走动,今日是什么风把他们从风雷宗刮了下来?那白家少爷也是为通瓯江的事情回来的吗?”

在江州四大家族虽然没有划分,但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很少有不识趣的去其他人的地头撒野。当然这些年白家确实商队遍天下,朝内独得靖王青睐。

水涨船高,自然连白家的奴才也飞扬跋扈起来。

“你一说我又想起这事来了,我们抄近路,抓紧回去问问魏师傅。他那金翅大鹏最是消息灵通,看来通瓯江里真的有古怪”。

杨泽想着,转身走进那片松树林,在前面加快快步走着,书童青锋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后面跟着“少爷,慢点走”。

很快,他们已经能远远望到江州城门上那红色的写着“江”字高悬空中的红灯笼。

这一片小树林,原本还有几户渔民,去年通瓯江发大水时冲毁,没有人居住,显得有些荒芜。

林荫小径十分狭长,漆黑的深夜中显得十分寂静。

就在快要走出小树林的时候,青锋抬头看到小径尽头两个人冷冷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回头望去,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了几个莽汉,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小树林中人影晃动。。

“少爷,是打劫的吗?”青锋有些紧张,低声附在杨泽耳畔说。这江州府在谭载年的治理下,还算稳定,平时没听说有打家劫舍的事情发生。

“嘘”杨泽将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他借助远处城墙上微弱的灯笼,看清了那两个黑影一个紫面大汉,另一个竟然是在富春居争吵的白家青衣小厮,以前杨泽目力还没现在这么好,他现在愈发觉得自己目力观察较以前更加敏锐。

树林中人影晃动,杨泽知道来者不善,冷冷笑道“是白家的人吗?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上百名劲装打扮,身穿软甲,背负长弓,手里拿着朴刀的莽汉从树林中走出来,站在树林和小径交界处,那朴刀上涂了黑漆,在黑夜中没有任何反光。

“哼哼,王朝律令私藏甲胄、弓弩兵器者以谋逆罪论,你们白家竟敢私藏这么多甲胄、兵器,白家是要造反不成?”

“杨家少爷,话可别这么说,这个谋逆的罪名我们白家可担当不起。在王朝内只要生意足够大,谁家不私藏几套甲胄,谁家不私藏一些刀弓剑弩。要不是自己防范,这么大的家业,商队走遍各地,什么时候被一锅端了都不知道”,他冷笑两声,指了指远处来城墙上,手握剑戟来回晃动的守城甲士,“你以为关键时候这些酒囊饭桶能靠的住吗?除了勒索点银子,还会干什么”。

“哼哼,没想到白家一个小厮竟然也敢藐视州府守军,如此口出狂言,怕是早就存了不臣之心了吧”。

“杨家少爷,怨你命不好,杨家早该断后,没想到竟然一脉单传至今。今日白家兴师动众,原本想试一试北府兵的手段,没想到你竟然独自落单了,那就劳烦兄弟们送你上路吧,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谁让你生在杨家呢?”

杨泽心里一惊,暗暗想道“他竟然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语,来势汹汹,蓄谋已久,今夜恐怕难以脱身”,此刻,他才后悔,自己太过大意,没让府兵相随,这下好了“羊入虎口”。

“嚇,当年王朝立国之时,杨府多么威风凛凛,三公之首,筑铜鼎,世袭罔替,可惜落在你这不肖子孙身上,杨家算是彻底完了”。

小厮一挥手,“给我好好招呼杨家少爷,别让他死的太痛快了,可惜了这身好皮囊”,他最喜欢见人死之前惊恐挣扎、跪地求饶的样子。羞辱完了,然后慢慢割对方的肉,一刀刀下去,对方疼的死去活来,嗷天嚎啕,那才过瘾,甚至还私藏了几件人皮。

小厮近身的五个莽汉从腰间拔出尖刀,向前走来,“杨家少爷,莫怪兄弟几个不给你个痛快,谁让你得罪了白家少爷”。

五个人一步步逼上来,将杨泽和青锋围在中间。

“哼哼,你们有胆,你们忘了我杨家可是世祖皇帝钦命三公,草菅人命,妄杀朝廷命官,那是要诛九族的”,青锋凑上前厉声道。

“嘿嘿,诛九族?有意思,兄弟几个连自己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吃了今日的还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吃,那长信宫的黄口小儿有本事就让他去诛杀吧,兄弟们等着呢”几个莽汉一阵爽朗的笑声,互相揶揄了几拳。

“哈哈,况且定国公现在还没在你头上戴着,你不过是一介官宦子弟罢了”,白家青衣小厮仰头大笑,冷冷的补充了一句,也是为这几个莽汉鼓气。

“这里离城不过四五里地,你们就不怕引来守城官兵吗?”,杨泽指了指远处城墙上晃动的官兵,只要引起他们的注意这白家敢在州府官兵前动手,那也逃不过谋逆二字。

杨泽手指还未落下,城内浓烟滚滚,火光四起,城墙上的官兵立时都奔下城楼,想来是去救火去了。

“好,好,好,好歹毒的计谋”,杨泽厉声叫道,“今夜看来白家看来是算无遗策,要置我于死地了”。

“杨家少爷还挺聪明的嘛,不像是逛青楼的白痴。不错,我们白家和杨家本来无冤无仇,你识相的乖乖跪下受死,老子给你个痛快,要是敢反抗,老子会一点点给你放血,先废了你胯下第三条腿,那滋味可不好受,哈哈”,对面矮个子莽汉阴沉沉的笑道,一看就是经常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

杨家人丁不旺,一脉单传。如果杨泽死了,江州杨家就绝后了,过不多少年,柳氏去世,杨家再多的家资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世袭罔替也就是个空头说法而已了。

“我能不能换个死法,跳到通瓯江把自己淹死?”杨泽虽然心里紧张,仍然面不改色嘻嘻笑道。“只要跳入通瓯江,凭自己的水性,杨泽感觉至少有八成活命的希望”他盘算着。

“臭小子,谁不知道江州水性最好的就是你小子”,白家小厮晃着肥厚油腻的小手,怒骂道。

“没想到他们对自己的情况掌握的一清二楚,看来早就摸清了杨家家底,不是一时念起才要杀自己”,杨泽心里暗暗叫苦,这些日子自己怎么就一点也没意识到。

杨泽看了看青锋,他这才想起中午白衣僧人的忠告,这次是自己太大意,忘了拈花寺白衣僧人的忠告了。

“哈哈,世子如此托大,莫不是还在等杨家死侍来救你?”,青衣小厮倒背双手,哈哈大笑,道“他那口刀有些生疏,一不小心早已被剁了。世子殿下,这黑灯瞎火的,你就别作白日梦了吧”。

“最后一件事,放了我的书童吧,他什么功夫都不会,憨厚老实,你们让他远走他乡,永远别回来了也就是了”。

“啧啧,这如花似玉的小书童要是女的爷今晚就收了她,可惜爷没有喜欢娈童的癖好,算他倒霉,让他一块跟你陪葬吧”。

拿着尖刀的五个莽汉向前逼近。显然其他四人都认为面对面矮个子莽汉可以轻易杀死杨泽,都站在那里没有继续往前走动。

杨泽知道今晚这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再也没有可以周旋的余地,跪下那是不用想了,杨家儿郎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祖宗,死也要站着死。在这一点倔强劲上,青锋觉得杨泽像是杨家儿郎。

杨泽把胆小的青锋拽到一侧,他缓缓弯下腰,矮个子莽汉以为他是要跪下,得意的等着杨泽哭天喊地,祈求告饶,这种官宦家子弟,自己见识多了,劫道的时候,人多就狗仗人势,颐指气使。一下子没了帮手就跟个脓包一样,跪地求饶,钻裤裆。

可是他意外是,杨泽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观凤”。

“好小子,有胆魄。可惜你生错了人家,到了阴曹地府好好记得爷的样子,下辈子给我做个徒弟吧”,一直站在白家小厮身侧的紫面大汉没想到杨泽这样纨绔子弟随身带着匕首,遇事如此沉稳,不但没有跪地求饶,还敢反抗,由衷的啧啧称赞道。

矮个子莽汉单刀晃动,一招“蛟龙出海”,朴刀从下往上撩起,迅猛从杨泽裤裆挑出,招式毒辣。这一招如果走实,即使没把杨泽劈成两半,也会真的让杨家断子绝孙。

杨泽左手在对方刀背上轻轻一按,身体斜出,右手自然挥观凤剑格挡。刀剑相碰,鬼头刀悄无声息的断为两截。杨泽趁对方招式未老,向前削去。

矮个子莽汉此时才注意到对方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慌忙撒手弃刀,饶是如此,为时已晚,自己硬生生被削去三根手指,杨泽迅疾后退两步,与矮个子莽汉拉开距离,生怕他发疯受痛,跟自己同归于尽。

刀锋太利,矮个子莽汉此时才感觉三根手指没了,痛苦的抓着右手,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鲜血从断了指头的缝隙中流淌,滴在湿滑的青苔砖上,赶忙从怀中摸出金疮药,止住血。

“好小子,竟然还是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爷倒是看走眼了”,白家小厮冷哼一声。

“可惜了”,杨泽心里暗叫,要是再速度快一点,这个矮个子一定会被当场捅死。

“咚”三只弩箭刺破夜空,带着凌厉的哨音。

杨泽身侧几个莽汉像柳絮一样被洞穿软甲飞了出去,钉在了不远处的松树上,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死透了。

正文 第八回 耿老爹

“斩马弩”,紫面大汉和白家小厮均是一惊,“难道白老爷子天衣无缝的计划泄露了?”。

这王朝内弓箭只有杨家斩马弩可以如此轻易洞穿软甲,而且无从仿制。

这斩马弩一次可击发三只斩马箭。

“以檿为身,檀为弰,铁为镫子枪头,铜为马面牙发,麻绳扎丝为弦,射五百四十余步,尚能入榆木五尺有余”,力道之大远大于普通弓箭。单弩击发就能将苍北披挂三层重甲的战马打个透心凉,一轮百人齐射“岩石皆如粉霁坠落”。当年铁弗可汗黑骑兵,身穿三层兽皮,被硬生生的穿出一个个血窟窿,穿杨射蚤,厉害无比。

想当年,苍北铁骑吃尽斩马弩的苦头,却无从仿制。因为北府兵军令,一旦战败,斩马弩无法带回,必须原地摧毁,防止敌军仿制。

这种巨大杀伤力的兵器,王朝匠作司也无权制造。匠作司更严禁民间铁匠私造硬弩、甲胄等兵器。斩马弩匠工尽出于北府兵,王朝内只有世祖皇帝钦定扈从杨府一千二百的北府兵才可配斩马弩。

望向黑影处,紫面大汉和白家小厮都舒了一口气。黑影处一个佝偻身子双鬓微白的老者左手提着一柄折断的斩马弩,右手拿着大槊走到近前。

“骁骑营先锋尉,耿……耿大力,参见少爷”,老者放下手中的大槊,扑通跪在地下呜咽的说,许久不曾提起自己的名字,都有些淡忘了,随之一阵剧烈的咳嗽。

“耿老爹……”,杨泽上前搀扶起那个风烛残年,一人一骑当先踹兀罕大营的北府老卒,想当年耿大力手持长约六尺大槊,杆端装有长圆形锤,锤上密排铁钉八排,形似狼牙,力猛无穷。

“哈哈,不过才一甲子,竟然有人敢睥睨我杨府威名。少爷放心,只要耿大力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他们近前一步”,老渔夫仰头大笑,将自己毁损的斩马弩丢弃一旁,这是当年他第一个踹营的奖赏。

老渔夫横槊而立,好一个威风凛凛。

“哼,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白家青衣小厮一挥手,数十个莽汉持朴刀扑了上来。

老渔夫迎了上去,大槊呼呼生风,夹杂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四周的松针、松塔纷纷掉落,这大槊一拍之下足有万斤之力,当先几个莽汉立时被拍的脑浆崩裂,筋骨折断,哀嚎声此起彼伏。浓浓的血腥味随风飘荡,老渔夫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残酷血腥的战场,手中大槊更是加上几分力气。

青衣小厮看了看身侧的紫面大汉。

紫面大汉望了一眼被围在中心的耿大力,抽出鬼头刀,向杨泽砍了过来。

鬼头刀使将开来,刀风沉稳有力,真如鬼哭狼嚎一般,摧石裂碑,杨泽感觉头顶凉飕飕的,刚刚投机取巧的一招再也没机会使出来了。

他不敢拿匕首去硬扛,像泥鳅一样向左侧一颗松树后躲避过去。饶是如此,右臂外侧已经被鬼头刀砍中,鲜血涌出,他后背已被汗水浸透。这大汉臂力惊人,鬼头刀砍下去环抱粗的松树竟硬生生砍倒,老松树轰然倒下。幸亏没有去硬抗,否则自己即使不死,也被砸晕过去。

“少爷,当心”,青锋知道自己根本帮不上忙,他看到少爷受伤了,忍不住喊了出来。

大汉根本没有给杨泽继续说话的机会,他接连递出鬼头刀,“横扫千军”、“霸王敬酒”一招招递过来。呼呼有声。

杨泽这些年“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他七扭八拐的勉强躲避。衣服被刀风割的七零八落,腹部、左臂均鲜血琳琳。

不过,让杨泽更为惊奇的大汉似乎不惯用刀,招式有些生硬,要不然自己早就死了。

打斗中最忌讳的就是分心。

小径本来就狭窄,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好几次,书童青锋差一点就被鬼头刀砍死。

杨泽一边躲一边暗自悔恨,以前大刀王五、双剑侠那些武师们教的几招保命招式,自己怎么没好好学学,学个八成像,此刻至少可以保命。

他东躲西藏,狼狈万分,渐渐被逼入死角。

杨泽没有看错,大汉不惯用刀,又忌讳杨泽手中削铁如泥的观凤。他阴沉着脸,嘿嘿笑着,尽情的玩弄着狼狈的杨泽。

他没想到杨府看着白皙惹眼、弱不禁风的少爷竟然暗地里还练过武,这么多招,杨泽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临死之前的惊恐样子,他心里倒是暗暗称奇,这个孟浪少爷似乎不是想象中那样。

大汉手腕一沉,以刀做剑,变作剑招,杨泽立时险象环生,手忙脚乱。杨泽感到一阵阵疾风刮得脸上生疼,身上立时多了一道道血痕。

杨泽立时处于下风,他前左右的退路都被封死,背后也已经无路可退,眨眼间就要毙命。

杨泽一咬牙,举起观凤剑捅向大汉腹部,要跟大汉来个两败俱伤,死也要拉着大汉垫背。

他现在觉得,要是手里是把大戟,最起码还赚便宜,剑太短,只能玩鱼死网破这一招了。

大汉冷笑一声,身形后撤,催动内力,反手鬼头刀格挡观凤。

杨泽一闭眼,“这次还不给你身上捅出个血窟窿”。

刀剑相交,观凤虽然无坚不摧,但在大汉内力黏带下,鬼头刀没有断,反而将杨泽带起,重重摔到背后青砖墙上,砸塌了一片。杨泽观凤脱手,飞掷而出,没入地下。

杨泽觉得背脊生疼,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硬是没有憋住,吐了一口鲜血,青衣被血染红。他艰难的从地上撑起来,“他娘的,死也要站着死”。

此时老渔夫大槊挥舞如风,已然洞穿了数十名莽汉的头颅,四周血肉纷飞,尚未死透的莽汉,捂着撕裂的胳膊、抱着断腿残臂,哀嚎嘶叫,一阵猛烈的咳嗽,他身躯战栗不已,手中大槊自然也慢了几分。

青衣小厮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挥手,四周背弓莽汉搭弓射箭,地上的黄沙早已经被血色浸透,老渔夫和近身几个莽汉立时像刺猬一样,全身插满箭簇。

“定国公……”,老渔夫拄着大槊勉强站起来,如同战场上那迎风飘荡的军旗,永不倒下。转头望向江州城内,血淋淋的眼眶内闪过一丝遗憾。

青衣小厮从身侧莽汉手中拿过一把朴刀,走上前一刀贯穿老渔夫,捅了个透心凉。

“去你娘的定国公”,青衣小厮一脚将早已死去多时的老渔夫踹倒在地,老渔夫晃动几下倒在了地下。

“耿老爹……”

江州城头上一阵狂风刮过,黑压压的乌云压上江州城墙,遮挡住月光,通瓯江江水汹涌奔腾,嘶鸣不已。

杨泽抬起眼望了望,滚滚而至的乌云,瞬间下起磅礴大雨,城内火势似乎也已经得到控制。

他身上青袍早已经变得一条条在风中飘荡,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血淋淋的,在暗夜中甚是可怖。

“轰隆隆”雷电交加,书童青锋再也顾不得安危,他抢上前,扶起杨泽,戟指怒目,再也不像那柔软的女子。

“狗日的兔崽子,爷爷跟你们拼了”,青锋看着紫面大汉砍向杨泽。他咬紧牙关,鱼跃而出,拼劲全身力气,抱住大汉的腰,使劲往后惯出去。

大汉冷不及防,这个刚刚还哆哆嗦嗦的书童,竟然敢出手阻拦,他冷笑两声,青锋竟然没有晃动他半分。

青锋抱着大汉,用头顶着他的肚子,使劲想把他搬开,让杨泽逃离这里。

大汉冷哼一声,鬼头刀向青锋背脊拍了下去,顺势砍削下去。

杨泽再也顾不得五脏六腑翻腾了,他捡起地上观凤剑,向大汉刺去,大汉鬼头刀落下的话,杨泽观凤剑就会刺穿他的右臂。

大汉一怒之下,刀锋偏走一寸,脚下后退的同时硬生生砍掉了青锋一条胳膊。他原本这一刀是砍中青锋脑袋的。

随即绷直左腿,右膝内转,右脚抵住青锋身躯,顺势将青锋踹了出去。

青锋的身躯砸到杨泽身上,两个人飞了出去,撞断了棵碗口粗细的松树,松针如雨纷纷落下。

“青锋”,杨泽连滚带爬的起来,抱起青锋,断臂处鲜血汩汩流淌。他抱着青锋摇晃着。那一脚,青锋五脏六腑受了很重的内伤。他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张嘴哇哇的吐了几口鲜血,将杨泽身上的青袍又浸染了一大片。

杨泽一边给他擦嘴上的溢出来的血,一边安慰他,“锋儿,挺住,别怕”。

“少……少爷,你快……跑,别……管我”,青锋咬着牙,兀自要挣扎着做起来,想把杨泽推开,让杨泽快逃。

刚刚电光火石瞬间,他还没察觉自己一只手已经被削掉,此刻他想抬起手推杨泽走,总是没反应,他这才低头发现自己左臂已然没了,血流不止,地下青苔都被侵染的血红一片,鲜血顺着青苔隙流淌着,渗入泥土中。

他坚持了半天,杨泽兀自抱着自己不走。他再也坚持不住了,胸脯起伏,喘息不定,又猛的吐了一口鲜血。

青锋虽然是书童,但是从六岁开始形影不离,虽然是主仆但却比兄弟还亲。

青锋知道杨泽肯定不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有些煞白的脸庞两行沸腾的血珠滚落。

世子顽劣,书童刚进王府第一日,他就把自己豢养的红鼻鼠塞到青锋被窝里,半夜,鼻尖猩红的大鼠爬到青锋嘴巴上嗅闻,青锋吓得好几天不敢在被窝里睡觉。

青锋替少爷背了“黑锅”也不辩解,经常挨罚不许吃饭。他就蹲在墙旮沓角落里,咬着嘴唇,偷偷抹泪,雪白的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

这时,杨泽总会及时从厨房顺手牵羊拿些蜜饯、酥糕之类的东西放到他怀里。

有一次,杨泽没找到其他的吃的,搬出半只卤猪腿塞到青锋怀里。然后用油乎乎的手,擦擦他滚落的泪珠,“别哭了锋儿,将来少爷绝不亏待你,慢慢吃”。

青锋用手擦了擦油乎乎的脸,“少爷,你这没良心的,拿我的脸擦手”。

杨泽嘿嘿一笑,早逃之夭夭了。

青锋虽然胆小,对杨泽这位还算仗义的少爷却敢于以命相救。

有一年,杨泽非要跳到斜月湖中找什么传说的出口,青锋站在岸边喊了半天也没人答应,湖水平静的如一面镜子,波澜不惊,平日里还有锦鲤浮出水面,此刻连水泡都不带冒一个的,青锋慌了。

他一跺脚就跳了下去,这时才想起自己不会水。青锋后来告诉杨泽自己足足喝了一大缸湖水。杨泽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水,但那几个月,青锋只要听到斜月湖就吐。

“青锋,我在江州说水性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你慌什么呢?”,望着醒转的青锋,杨泽松了口气,眨巴着深邃的眼睛问一脸懵懂,摸着脑袋迷迷瞪瞪的青锋。杨泽水性那是极好的。

“呵呵”,青锋攥着湿漉漉的衣角,苦笑了两声,“我其实就是想知道你在水底下这么长时间不说话,闷不闷的慌”,青锋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脸无奈。

后来,他也跟着少爷学坏了。一起跑江州青楼绛云轩偷看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不过运气最差的总是青锋。有一次,被龟公误认为是女子,差点就被了,还有一次差点丢了性命。

杨泽回望倚在绛云轩侧门,抱臂佞笑的护院打手,当时发狠的说,“锋儿,等过了冠礼咱以两百北府兵开道,从正门进”。

“少爷”,躺在马车上,全身疼的呲牙咧嘴的青锋,泪眼婆娑,这样有情有义的少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不过他知道王朝律令严禁王公大臣出入青楼,有坏世风,即使是官办青楼也不可。

定国公世子逛青楼,要是让王朝中言官右佥督御史知道了,背后还不群起弹劾。

其实杨泽心里也知道,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杨泽心里也知道,只是他咽不下这口气。

杨泽捂着他的断臂,血还是从指缝不断的冒出来。他看到青锋哭,赶忙用沾满鲜血的手去给他擦拭,他从小到大最见不得就是青锋哭泣。

“青锋……不哭,有我在”,杨泽怒猊渴骥,双目布满血丝,嘴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少爷,我、我再也没机会陪你练字,陪你喝酒,陪你下水,陪你…”,青锋握住杨泽的手,颤抖不已,“我、我想喝酒,我好、冷、冷”,他浑身逐渐冰冷,血凝结干涸,嘴角不断涌出更多的血,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杨泽听不清他说什么,趴在他嘴唇上仔细听了听。青锋反复嘟囔着,渐渐没了气息,双目始终望着杨泽,一滴热泪停留在眼眶内兀自打转。

为首紫面大汉缓缓走过来,提起鬼头刀,鬼头刀刀锋上沾满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杨泽头上,雨水早已混合地上的血水,殷红一片。

天地肃杀,乌云上涌现翻滚的波浪,却被一道闪电撕裂,咫尺之间,不可见人。

此刻,似乎一切都静止了……

杨泽耳畔,只有风声、雨声……

正文 第九回 拈花指

“嗤、嗤”一颗颗菩提子,破空疾驰,震的杨泽耳畔嗡嗡作响。

梵音佛颂,佛法妙音,萦绕不绝,鬼头刀被硬生生断为数断。

紫面大汉身子飞出去了八丈有余,如柳絮一般,却砸倒了身后好几名莽汉才止住。

大汉几次想爬起来,背脊如同断了一般,显然胸腔肋骨已断。

不过,显然来人没打算要他的命,否则他此刻早已到阎罗殿报到了,他被身后莽夫扶起,颤颤巍巍。

众人惊恐,望着磅礴的雨雾之中,走出一个白影。

白衣僧人缓步走来,三丈之内雨不曾沾染白衣僧人一滴。

他手持一串菩提念珠,颂念佛法,“各位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才可立地成佛”,小姑娘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也不管有没有危险,跑上来蹲在青锋身旁,摇晃着他。

随着白衣僧人一步一步走来,紫面大汉感觉到无形罡气萦绕四周,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此时,只要白衣僧人轻轻一抬手,杀死他们,就跟捏死蝼蚁那样简单。

白家青衣小厮抬头望去,白衣僧人只是瞪了自己一眼,他五脏六腑立如翻江倒海一般。要不是自己用内力生生压住,恐怕早就一口鲜血喷出来了,昏死过去。

“拈花指”、“金刚怒目”皆是拈花寺的成名绝技。

紫面大汉知道白衣僧人在这里,今晚是杀不了杨泽,他颓废的挥了挥手。白家青衣小厮另外莽汉会意。两个莽汉搀扶着紫面大汉缓慢离开,还没走几步,紫面大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昏死过去。

“大师,救救青锋”杨泽再也撑不住,急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

白衣僧人赶忙封了杨泽身上几处大穴。搭上杨泽手脉,“咦”,他脸色微微一变。这个少年虽然表面上受了重伤,但体内玄珠滚滚流动,竟然是盘越国密宗“玄珠神功”。虽然仅仅是玄珠神功第一层,但保命足矣。杨泽不知道的是要不是修炼了魏中丞古籍中的玄珠内功,恐怕早已五脏六腑震裂而死。

“三年了,终于找到你了”白衣僧人怔怔呆在原地,任凭磅礴大雨湿透袈裟,喃喃自语。

“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这是当年大战前,魏中丞在虎贲峰宫前赠给自己的一首诗,没想到一别三十年。

杨泽看着白衣僧人,眼中充满了恳求,他此时顾不得白衣僧人说的什么,“大师,救救青锋,不能让他死啊”。

白衣僧人搭手在青锋身上,已然死去多时,身躯冰冷。

“神僧”,杨泽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这拈花寺白衣僧人神功莫测,说不定有什么好法子。

“世子殿下,他已经入极乐世界了,阿弥陀佛”,白衣僧人口诵佛号,为青锋超渡亡魂。

杨泽此时再也难以支撑,心中绞痛,“啊”大喊一声昏死过去。

小姑娘睁着桂圆般的大眼睛,紧张的望向白衣僧人,白衣僧人安慰道“闺女别担心,他没事,只是气血上涌昏了过去”。

“妄想分别执著,而不能证得。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白衣僧人念道,

世间情、痴,安得双全?

第二天,通瓯江下游浮现百具尸首,其中赫然有一个紫面大汉……

——————

叶家老爷子叶傅晟和内子马氏,将珍藏的九转金丹拿了过来,交给王府老夫人柳氏,马氏拉着柳氏的手,安慰了她半天,好在杨泽都不是致命伤。

叶傅晟略懂医术,他穿云箭原本就是江湖上的一门暗器绝技。

他查看后,知道杨泽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知道王府藏龙卧虎也不用过于担心杨泽的伤势。

他身后跟着三个扈从,一言不发。

叶府三个人没有名字,但过了花甲的人可能还记得,曾经塞外江湖有三人,纵横数载。

太玄、灵乙、皓戊。

杨泽醒来已是三天后,老夫人饶是久经大风大浪,还是坐立不安,“我儿怎么样,没事吧?”这个问题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直到杨泽醒转才仰头祈祷,感谢苍天。

依旧是熟悉的檀香味道,老夫人关切道“吾儿,你终于醒了”,郡主叶青璇喜极而泣,泪眼婆娑,尖尖的俏脸,明显清瘦了。

杨泽撑着坐了起来,在道家祖庭牛头山金丹、西域拈花寺疮药都是疗伤圣药。杨泽身上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结痂,他动了动四肢,感觉不再那么痛楚,气海中隐约有元气翻滚,似乎比受伤前更加充沛。

世子知道约莫是牛头山九转金丹的缘故。他听跛脚道人说过,这金丹由数百名炼丹道士,闭门三年炼制,极不易得,乃辅助内功修行的金丹。

道家起源于句容,千百年来,开枝散叶,北有张三创立的九斗米道和上清道派,被尊为天师,奉上清经法为魁宝。江南则以牛头山和武当山的金丹道法、灵宝经法为尊,江湖武夫对于这金丹垂涎欲滴,只是惧于道宗势大。

这炼制不仅要有金丹密术,更要耗费无数金银,普通江湖武夫难有这擎天财力。江湖上,除了十大门阀世家,也就佛道僧院能够有此财力,可见这金丹之金贵。

这牛头山香火凋敝,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炼丹耗费倒是多半由王府负担。

“青锋呢?”,世子望着老夫人,怔怔发呆,他想起来了。

青锋已去,逝者如斯。

世子穿上衣服,四肢伤痛如跗骨之虫,钻心的疼,他咧了咧嘴角。

老夫人瞥了一眼青墨,却一言未发,乖巧的青墨立时跟了上去,轻声道,“按照老夫人吩咐,青锋葬在了斜月湖旁”。

“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他晃晃荡荡来到了青锋坟前。世子摆了摆手。

“青锋,我给你带酒来了”。

“你说喜欢夏日荷花听雨眠,这里应该都有了”。

整整一上午,世子一直蹲在斜月湖畔,湖中锦鲤不时跃出窥视。

午时,世子折回王府。

没有回到小苑,直接到了三进院西书房,那葱郁的竹林迎着微风,沙沙作响。

隔着窗棂,他看到魏中丞正与白衣僧人对弈。

两人各持黑白,白衣僧人暂时略胜三子,棋子俨然已布满棋局。

“破国时,我负伤在外,没有及时回援,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一日入定,佛祖说我尘缘未了,让我下山了却尘缘。十年来我寻遍四海,终于找到你了”。

“云麾将军吴恒迦,你遁入空门二十年,凡心未了,棋艺却精进不少,想当年你除了喝酒厉害,哪有如此高明的棋艺”。

“魏中丞,堂堂翊卫司骐骥寺,盘越鸿都门学得意门生,当年缦银铁甲的威风已然消散了,入了道门像是闲云野鹤之人了”。

“还能一战否?”,魏中丞手中黑子落定,轻声的问道,“此局老夫输定了”。

“战与不战都在一念之间,不是所有的功业都是用屠刀来开路的”,白衣僧人白子犹豫半天不曾落下,“此局看似我已领先三子,岂不知再有十三子落定你将反败为胜,我最多是个不胜不败而已”。

原来,白衣僧人和魏中丞认识,白衣僧人正是为他而来。

三十年前,莽苍山异族,突然侵入盘越,那些异族战士,骑着体型庞大的巨兽,或飞或跑,为盘越缦银铁甲而来,自然盘越断然拒绝。

当时,盘越国国王施行仁政,尊崇佛法,与世无争。

在象拓王朝侵入之前,仁者治国,国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生活闲乐。可惜,无争斗之心的盘越,国力、兵力却远远羸弱于莽苍异族,被异族巨兽铁蹄蹂躏,很快一城一城的丢失,战败的讯息不断从前线传回。

深谙“兵者,诡也”的跛脚道人,始终无法劝服这位仁慈的国王练兵黩武。

盘越国缦银铁甲兵当年纵横西陲,战无不胜,五万缦银铁甲兵守卫都城,象拓王朝屡攻不下。

那缦银铁甲兵乃盘越建国之隗宝。

铠甲由盘越国特产的缦银制成。甲上皆有倒刺林立,刀枪不入。

战时,每十人为一火,指挥为押队使。五十人为队,三百人为部。马军由六百八十部组成,重甲长钯,背负飞爪,近战用钯,远击用飞爪,冲锋陷阵无坚不摧。

步军八百八十部,皆是重甲重弩,背负铜斧。在宕渠一战,五万重甲兵死战不退,激战半年之久,双方均有死伤,疲惫不堪。

盘越缦银铠甲由缦银丝线一片片穿起来,双鞭劈、扫、抽、划、架、拉、截、摔、刺、撩一阵过后,缦银重甲被撕开一道道口子。后方涌上来的长枪兵将长枪刺入甲内,血腥之气弥漫空中,葫芦沟被殷红的鲜血浸透,缦银重甲兵全军覆没。

苍北异族纵兵淫掠盘越皇宫,三千佳丽惨遭羞辱,盘越王被悬在马后生生拖死,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偌大的皇宫也被兵痞付之一炬。

老马夫说他曾经游历过盘越,那里早已经一片荒芜,成为蛮荒之地。

从此缦银重甲就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杨泽扑通跪在两人面前,魏中丞慌忙下榻扶起,“殿下,使不得,老臣不能受你一跪”。

白衣僧人也站了起来,双手合十。

“殿下?”杨泽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里怔怔没有动。

“老臣翊卫司骐骥寺魏中丞、云麾将军吴恒迦参见殿下,老臣无用啊”,说完魏中丞双膝跪在地下,老泪纵横,“呜呜”痛哭起来。

白衣僧人三十年前早已勘破红尘,虽然没有跪下,但也是眼角湿润,拿起袈裟,擦了擦眼泪。

三十年后,盘越国殿前文武之首,在江州相聚。

正文 第十回 盘越遗孤

“什么老臣,什么盘越?”杨泽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但不是刚刚醒过来吗?

这时柳氏独自走了进来,看来她早已料到杨泽会来到这里,丫鬟中也只有秋水、落霞、青墨、黄衣侍立在侧。

她命黄衣将跪在地下的魏中丞搀扶了起来,“你是吾儿的师父,一日为师,终日为师”,魏中丞才勉强起来。

“盘越国国破,有人飞剑而至,为时已晚。那人从枯井中将公主救出。偌大的皇宫被付之一炬,他动了恻隐之心,将公主带到杨家,后来许配给杨家,杨家原本就配享太庙五百年”。

“公主,有所不知,柳和留谐音,取依依不舍之意,暗含二十八宿之一,那人定是算定盘越当由公主复国”,魏中丞垂手在一旁,眼眸中闪过一丝坚毅。

看着痴痴未动的杨泽。

白衣僧人怅然道,“魏中丞说的不错,这么多年我踏遍千山万水,你是盘越国最后的血脉”,他转动手中菩提子,一子一佛法,那佛法已然默诵九九八十一遍。

“怎么可能?娘,这是真的吗?”,杨泽从未想过自己还是皇族血脉,他痴痴望着老夫人。

“十年前,魏骐骥寺,走遍象拓王朝每一寸土地,历尽千山万水找到我。象拓王朝由杨家先祖匡扶立国,七国乱战五百年,民心思安,一统天下乃气运所致”,柳氏哀叹一声,“十年前不能,现在又怎么能复国呢?”

“昨夜,贫道夜观天象,东方帝星昏暗,臣星耀熠”,他指了指桌上的棋局,“老夫人应该知道,此棋局乃杨公与世祖韩胤对弈时,世祖韩胤因朝政劳累,对弈中睡着了。睡梦中他看到一个仙人对他当头棒喝,耳畔天雷滚滚,眼见四条白蛟从长信宫飞出,潜入王朝四方。睡醒后他将此梦告诉杨公,此事关系王朝气数,所以才有杨公布下这锁蛟棋局之说。江湖上别有用心之人,散播谣言说这锁蛟棋局乃武学秘籍的指引,其实并非如此对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

“就在三天前杨家棋局已破,象拓王朝龙脉封印已开。贫道不才,夜观天象,这达州遭遇天灾,江州通瓯江泛滥,天怒人怨,损伤韩家帝王气运,也正合杨家锁蛟棋局解锁之意。恐怕不出数载,象拓王朝就该分崩离析了,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盘越正可借此复国,更可以安抚天下苍生,免受战乱之苦,盘越百姓正翘楚以盼”。

老夫人何尝不知国破家亡的仇恨,不过那不可逾越深深的沟壑,早已随着岁月的磨砺,逐渐平复。

“老臣的先皇知遇之人,无以为报。公主宅心仁厚,有所不知,苍北异族,誓要饮马望龙江,恐怕迟早也要血洗象拓王朝”,魏中丞望了望吴恒迦,“云麾将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在佛祖面前推演过,是否属实?”。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公主此事乃天机气运之数,虽然燕王、宁王、卢王铁骑为国守边,但早已有边民小道消息传出,蛮荒异族要入侵象拓,象拓王朝大厦将倾,看来也不是妄言”,吴恒迦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骐骥寺可知缦银重甲现在何处?”,老夫人想起什么,侧头望着跛脚道人。

“当时老臣将缦银矿堵塞,已经制成的兵器都藏了起来,虽然盘越被异族占领,但他们却找不到那里”,魏中丞抖动着花白山羊胡须,眼中浸着希望。

国破山河在,他想着有朝一日盘越山虎贲峰,再次立起三十六面“大鹏展翅”金色旗的场景,此情此景他已经想了三十年了,大鹏原本就是盘越特有的神兽。

“哎”柳氏依旧没有做声,只是叹了口气。

“盘越国百姓被象拓王朝征服后,屡受欺辱,襁褓中多少婴儿被悬在高高的墙头上,城内又有多少盘越女儿被当做双脚羊剥光衣服,凌辱至死,公主,老臣代盘越百姓恳请您复国”,魏中丞再次双膝跪下,热泪盈眶。

“他们早就以为我们亡族了”。

“金翎羽是我朝传国之宝,我朝信奉佛法,流落象拓的盘越人,一直盼望复国”。

魏中丞说的正是杨泽腰间悬着那一枚凤翎羽玉佩。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晶莹剔透,纹理颜色却在不断的变化着,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十二个时辰有十二种不同颜色的变化,这是杨泽出生时,母亲柳氏亲手给他带上的。

白衣僧人喃喃道,接着说“缦银重甲一出,又要血流成河,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白衣僧人感慨的拨动着手中的菩提子,颂念金刚波若心经,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当年那血腥战场。隆隆战鼓,马革裹尸,破败的王旗下血流成河,多少无辜儿郎为了一句话战死沙场。

杨泽此时已经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正是盘越王族后裔。

佛陀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善哉、善哉,这江湖就是龙门,龙门一跃,啸傲九天”,白衣僧人颂扬佛法,密声传送,久久不绝。

“殿下,天下武学分为九品,九品之上又有一清四境,太清、金刚境、探手境、仙象境、神通境四境。普通武夫只能在九品之中徘徊不前。入金刚境着才有金刚不坏之躯,神通境者自可涅槃飞升。武学早期重招式,中期重师承,后期重武道,最后无招胜有招,不武而胜”。

“五百年来,杨家先祖武痴杨睿和牛头山程颐及武当山上代掌教,是大神通境而已,须弥山施肩吾也不过才有些仙象境的味道。

还有一位消失踪迹的老剑神周兴似乎也有些摸到这个境界。想当年这个人凭一把赤影剑,杀的江湖上人人噤若寒蝉,就连那须弥山的老夫子在他面前也从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不知道什么原因远赴塞外再无音讯,或许已经飞升也说不定。老臣推演过,杨家棋局已破,劫数已开,江湖气运四起,乱世下当有数人有入仙象境地的契机,正如白衣僧人所说这江湖就是龙门,能不能跃过去就看个人的造化了。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悔读书迟。当然殿下错过习武最好年纪,筋骨已老,除非有大的气运……”。

老道倒是没有撒谎,武学原本就应当从小练起,那时筋骨最是柔软,江湖中最重师承,这世家成名子弟无不都是守着一堆武林秘籍,从小扎住根基,一步步走向巅峰。练武如同一棵参天大树的生长,需要根基牢固方可大成,当然也不外乎像剑神周兴、武当山掌教那样的特例。

“另外,那本古籍乃盘越密宗玄珠神功秘诀。人体三百六十穴,不外九大要穴:风池穴、曲池穴、内关穴、环跳穴、足三里穴、殷门穴、百汇穴、涌泉穴、昆仑穴。你已修炼盘越密宗玄功,现在足底涌泉穴有一玄珠,该密宗功夫如能修成百汇穴、涌泉穴九珠相连,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窍、皮肉筋骨将贯通一体,丹田气海之气源源不竭,自然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可惜老臣分心于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武学上却是过于平庸”。

“那通瓯江真的有怪物作乱吗?”,杨泽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练成仙象境,倒也不以为意,他想起这几天接连发生的怪事,话锋一转问了起来。

“通瓯江中并非水怪,是一条白蛇。三天之后,通瓯江白蛇出世,此蛇乃象拓王朝龙脉所系。棋局劫数一开,象拓王朝的元气化为一条白蛇,最近一段时间在通瓯江游弋。如果白蛇脱胎飞升,象拓王朝该当还有千年王气,斩白蛇者当气运最强”。

“魏骐骥,国仇家恨我愿一剑斩之”。

魏中丞老泪纵横,“殿下放心,老臣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先王在天之灵恐也能瞑目了”。

吴恒迦默不作声,已然打坐参禅,不再问世事。

柳氏和杨泽离去后,魏中丞仰天祷告“我为天下苍生,愿舍去一甲子,盘越百姓有救了”。

是夜,江州府黑云压城城欲摧,刮起了百年不遇的狂风暴雨,大雨滂沱,通瓯江水位不断上涨,似乎就要决堤了。

正文 第十一回 未曾青梅

☆☆☆

三日后,江州主事冒雨,灰溜溜的从牛头山回来了。

跟卧在病床上的谭载年说“格老子的,启禀府尹,天宁子云游四方,至今未回,我怕耽误大事,连夜赶回”,江州府主事一口乡音,甚是浓重。

“算了,下去吧,昨夜圣旨已到,钦天监夜观天象江州隐约有我朝龙气出没,气冲牛斗之星。让我们切不可妄动杀戮,把守城士兵撤回来吧”。

谭载年不知道的是此刻就在城外,二十名一身蝙蝠对结劲装,绣着“风”字黑衣人披着蓑衣,带着青斗笠,伫立在大雨中。

雨太大了,咫尺之内迷的眼睛看不清。

河面上腾起阵阵水雾,隐隐有腥臭之气,通瓯江上方一团黑压压的云气笼罩,云低雨注,天地似乎要浑然一体。

一辆马车从城外树林中驶来。

珠帘开处,两个容姿绝艳,倾国倾城的女子露出头来四下张望了一下,竟然长得一模一样,美目盼兮,悄笑倩兮,一笑倾城,二笑倾国,再笑倾心的孪生姐妹竟然分不出谁更美一些。

“宗主,我们到了,宗门二十内门弟子已经在前面等着了”。

一个眯缝着斗鸡眼的老头,面如枯槁,枯瘦如柴的手,猥琐的捏了捏刚刚探头出去张望的女子,那滚圆弹力十足的屁股。

老头一脸得意,“小乔,手感真是不错,温润如玉,怪不得当朝几大王爷和世子都被你们迷的神魂颠倒”。

“我们生是宗主的人,死是宗主的鬼”,另外一个女子整了整刚刚被宗主拉起的裙摆,幽幽说道。

“哈哈,这样倾国倾城的姿色我可不放心把你们独自留在山上。那帮小兔崽子只要见了你们,个个失魂落魄,像丢了魂一般”老头狞笑如同猫头鹰桀骜叫声,让人浑身战栗。

“宗主只有你这样的才配我们伺候”,那个被叫做小乔的女子竟然没有谦虚,那孤傲的耸立着双峰顺势伏在老头怀里,一阵颤抖。

老头一巴掌打在小乔脸上,小乔一怔。

白皙的脸庞留下五个黑乎乎的指印,“记住,你们只是我养的狗”。小乔没有去抚摸火辣辣的脸,依旧微笑着点了点头。倒是她身旁的大乔神情紧张,有些瑟瑟发抖的望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天下三大剑宗之一的宗主。

“当朝皇帝乃黄口小儿,奸佞当道,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燕王虽然手握二十万铁骑,却好大喜功,连年外侵,杀伐屠戮,大厦将倾,恐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力揽狂澜,是该换换朝代了”。

“风雷宗大弟子庞籍,恭迎宗主”,为首紫面大汉和十九个黑衣人齐刷刷跪下,鸦雀无声,只有水滴石台的声音嗒嗒作响。

“起来吧”,老头珠帘抬起一角,摆了摆手,庞籍站起来望了一眼那个叫小乔的女子,女子高冷的撇了他一眼,目光看向江面。

庞籍心都要碎了,那俊美的脸上分明有五个黑指印,他咬碎钢牙,格格作响,却仍然面带笑容,暗暗道“老匹夫”。

“宗主,家父随时恭候为宗主效犬马之劳”,排在第十六的黑衣人白玉堂匍匐向前低声说道。

“那白蛇要羽化了吗?”阴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竟然没有搭理在江州炙手可热的白家嫡孙。

“回禀宗主,水面浑浊不堪,已经翻滚四个时辰了。官兵已撤,四周渔夫均已灭口,只等宗主下令”,一个大汉躬身跟马车中的大宗主禀明情况,想来他已经将沿河两岸访查了一遍。

“酉时已到,赶它出来吧”,老者吩咐一声。四个黑衣人闻言,抽出风雷剑,运起风雷宗闭气诀,纵身跳入通瓯江,河水越发腥臭,荤黄浑浊不堪,不能识见一物。

河水一浪高过一浪,水下似乎有什么生物在搅动着,这天地都在颤抖。

约莫一炷香功夫,水面浮出一双鼓鼓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白玉堂至死都记得,那碧油油的光芒透入骨髓。怪物嘴巴两侧长有大戟般挺直的长须。

鳄鱼式宽鄂中獠牙倒生,通体碧透,逐渐浮出水面。

与空气接触的一刹那间,怪物全身立即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好一个生猛的怪物,蛇身、鳄首、蜥腿、鹰爪,搅翻起通瓯江的河水形成一个斗状巨大的漩涡。

四个黑衣人也跟着浮出水面。

黑色衣衫已然被撕裂的一条条,像是在城门外休憩,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他们运起风雷宗剑诀,围在白蛇四周。白蛇似乎被几个讨厌的小黑点激怒了,它吐着水花,舌芯直扫过去。两个黑衣人一招“鹞子翻身”,从水中腾空而起。

那白蛇看两人跃起,摆动孔武有力的身躯,竟然硬生生把半截身子从水中跟着腾空而起,一个黑衣人下坠时,被鳄鱼式宽鄂咬住,立时像一根韭菜叶一般,从腰部断为两截,鲜血淋漓,一下子被吞了下去。

水中两个黑衣人趁机打个手势,前后夹击。纵身跃出水面,运起风雷剑诀,风雷剑剑声破空巨响,如滚滚炸雷。剑中罡气一浪叠一浪砍向蛇身,“

咣当”白蛇硬生生用身体接了下来,蛇身鳞甲火花飞溅,长剑断为两截,它的鳞片竟然刀枪不入。

两个黑衣人感觉虎口震裂,右手再也抬不起来,显然刚刚所有的剑罡都反弹到自己持剑的右手。此时,他们拿剑的右手显然已经废了。

白蛇摆动蜥蜴般带刺的尾巴,扫向两人,两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几个黑衣人护在马车前,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马车前。胸膛破裂,肠子撒了一地,血肉模糊。

剩余那个黑衣人闭住呼吸,掏出风雷镖,向白蛇嘴部打了进去,飞镖破空之声呼啸而出。

白蛇吐出长芯,卷住飞镖,飞镖竟然变成一堆废铁,它的舌头上也布满倒刺,锋利无比,竟比钨钢制成的飞镖还要硬。

白蛇扭动粗狂的蛇尾,立时搅得河中巨浪滔天,形成巨大的漩涡,黑衣人没入水中,再无动静。

“废物”,马车中老者骂了一句,“布风雷剑阵”他吩咐道。

另外六名黑衣人反身抽出风雷剑,身形甫动,已然在白蛇上空围成一圈。

白蛇再次腾出水面,四周布满了紫色的闪电,惊雷滚滚,呲睚作响。白蛇显然已经极为恼怒,它嘶吼着,朝那六名布阵的弟子卷了过去。

六个人看来已经长年累月演练这一剑阵,心随意动,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圈子越来越大,将白蛇绕了进去。白蛇扑了个空,上下翻滚,鳌愤龙愁。

风雷剑所到之处,雷声滚滚,此刻电闪雷鸣的乌云引出一道闪电,击向白蛇,白蛇身上冒出一阵黝黑的烟,发出焦臭气味。

白蛇潜入水底久久未再现身,六个黑衣人慢慢停止旋转朝水里望去。

突然,水中喷出火焰,六个黑衣人做梦也没想到,那白蛇竟然能喷火,炽热的火焰瞬间将六个黑衣人活活烤焦。

另外六名黑衣人身形甫动,马车中冷冷道“蠢材,剑中狠霸之力还是不够”。

“老夫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今日让你们见识见识老夫一剑开江的绝技”。

远处大雨中一个人,手持一串菩提子向他们缓慢走来。

拈花寺,白衣僧人吴恒迦。

雨水溅落,袈裟却滴水未沾。

梵音颂唱,佛音远诵,从远处如晨钟暮鼓悠悠回荡在耳畔,绵绵不绝,如这通瓯江浩浩荡荡的江水。

“拈花寺的白衣僧人?”老头喋笑道,“敢伤我风雷宗的人,那大概是活腻了,百年来除了一直未曾蒙面的拈花寺的寺主紫衣方丈,江湖上还未听说拈花寺有后起之秀?”。

“你们给我困住他,我去取白蛇性命”,他挥了挥枯瘦如柴的鬼手,指向白衣僧人。话音未落,黑衣老头鬼爪伸出,指如柄柄钢刀,破顶而出,形如鬼魅,迅疾无影,一团黑气如蛟龙出海,腾空而去。

殊不知黑衣老头快,白衣僧人更快。

晃动中,白影倏然而起,白气霪霪,如出岫金乌与蛟龙已然交手。四周水雾腾腾,形成一个大的圆罩,迅疾没入远处大雨中,雨滴碰到罡气升腾起层层雾气,再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十个黑衣人心惊胆战,一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那场面如同仙人斗法。

就在八个人犹豫的时候,十二个缦银铁甲人出现了,十个人抽出风雷剑刺向铁甲人。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施展剑招,铁甲人按照伏羲八卦乾、震、坤、离、兑方位踏步游走,十个人如同关入笼中之鸟,刀剑刺不穿铁甲,反而瞬间被折为几段,挨近则皮开肉绽,铁甲上竖刺林立,密密麻麻。

河面上,有一人背负飞爪,手持观凤剑纵身跃入通瓯江。

他游到刚刚白蛇沉下地方,一低头钻了下去。这人水性在江州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他闭着气悄悄潜入白蛇身边,“白蛇大哥,让我杀了你吧,到时候给你立个长生牌坊也行啊”他心里默默念着。

白蛇察觉有人靠近,一个摆尾击向少年。

少年跟泥鳅一样躲开了,饶是如此尾稍贴着自己的胸膛划了过去,前胸的衣服撕开一道大口子。

“幸亏有缦银铁甲护身,要不胸前血肉模糊了”,少年暗暗嘀咕道,趁机抛出缦银飞爪,如一缕白烟,嵌入白蛇身上那厚厚的鳞甲,拼死跟随。那白蛇吃痛,尚未到飞升时辰,不停在水中螺旋翻滚着。

杨泽死死拽住尾巴,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要震出来,要不是有盘越玄珠护体内功护体,外加缦银护甲,此刻早昏死过去了。犹是如此,他也越发感觉头晕脑胀,握着鳞甲的手正在一点点失去力量。

实在熬不住了,杨泽瞅准白蛇扭动的机会,观凤剑一下子刺入白蛇鳞甲之中,几片鳞甲砰然碎裂。白蛇再也熬不住,疼的从水底窜出水面,浮了出来,鳞甲挣脱飞爪,把杨泽狠狠摔在一旁。

“这怎么杀啊”,杨泽后悔当时没问明白,这白蛇也忒大了点,这哪是蛇简直就是龙啊,拿一柄寸许匕首杀龙,闻所未闻,“魏老头你也太不仗义了,好歹给我一把大槊”。

这时白蛇扭动孔武有力的蛇躯,头上依稀长出棱角,离开水面,腾空而起,血盆大口向杨泽扑去。獠牙突出嘴外,竟然是三排蛇牙,密集分布尖刺。

白蛇那双碧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杨泽,血盆大口向他扑来,要不是有缦银铁甲,恐怕早已被穿个透心凉,锋利的牙齿狠狠噬咬那寸寸肌肤。

他能清晰的听到骨骼被强有力的鄂肌挤压的“嘎嘎”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挣扎着,抬了几次胳膊,观凤剑硬是没有刺下去,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他回头望了望白衣僧人和风雷宗宗主那一团白茫茫的雾气,金光与黑气兀自难解难分。

魏中丞心里更着急。

缦银铁甲奇门遁甲的变幻,只要自己稍微大意,就会把风雷宗十大弟子放出来。“那人死哪里去了,怎么还不来?难道真的看走了眼?”,他举目向通瓯江上游望去。

正文 第十一回 马夫

此时,通瓯江上方,一人踏浪而来,如江上一叶扁舟,顺势而为,虽然洪水肆虐,白蛇翻腾升起无数浪花,奈何那人身上也是滴水不沾,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神采熠熠。

“是谁?如此厉害?”杨泽是不是临死前眼花了,“难道江湖仙象境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杨泽使出全省力气,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是吧,那不是老马夫吗?他怎么会踩水……又是江湖邪术?”

老马夫飘忽而至,还是那副憨厚的样子,用手取下叼着的那根稻草,露出几颗黄牙斑斑,朝着杨泽嘿嘿笑了笑,“少爷,你要是不嫌弃我手脚笨拙,让俺来帮你斩白蛇”。

空中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乌云压城,黑压压的的乌云要和江面连为一体了,通瓯江河水陡然升高十丈,刚刚修好的河堤一下子决堤了,“通瓯江发洪水了”,隐约锣鼓声敲响,洪水涌上江岸,浩浩荡荡,直奔犄角朝天的牛头山而去。

白蛇极有灵气,马上发现这如天人一般的老马夫的威胁。吐掉杨泽,猛然一跃而起,贴着江面在空中游走。

“老爷子,都什么时候了,你手上都没拿家伙怎么帮忙?”

杨泽浮在水面上,跟站在水面上的老马夫说,水面上涨,他一下子喝了一口浑浊黏黏腥臭的河水,河中隐隐有一层层白蛇蜕掉的蛇皮,腥臭难闻,再也不敢说话了。

腾空而起的白蛇没有奔向云层,而是扭动身躯在上空旋转,似乎在等待天门大开。

它那鳄鱼头凶狠狠,两道绿幽幽的光线从蛇眼中直透云端。杨泽正看得出神,白蛇猛然回头张开血盆大口朝杨泽位置扑来。

“哎呦,完了”,杨泽举起观凤抵挡。

不见老马夫如何移动,已经把本来退无可退的两人,从白蛇嘴下带至右侧河岸。

“少爷,稍等,俺去取剑去,好久没用了不知道还顺不顺手嘞”。

老马夫轻点双足,跃上通瓯江上方,四周立时一股无形剑罡之气环绕,如一轮升腾而起的金乌,金光灿灿,激起层层水雾。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剑……来……”,那金光之中的老马夫一声大喝,犹如五雷轰顶,隐隐炸响,杨泽从未听过如此大的声音,“这哪像老马夫的声音”。

那牛头山青莲峰顶,望江石上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叹息道“那场赌注终究还是输了。这一出手了,恐怕又损百年道行了”。

牛头山山脚下两棵几乎要枯死的千年老槐树,被两道闪电劈中,竟然毫无损伤。

那褶皱的树皮中隐隐古木逢春,愈发苍翠青郁。

随着老马夫那五雷之声,通瓯江水陡然再高出三丈,一把华丽的宝剑破水而出。

杨泽没看错,正是那把被他笑话很久的“假剑”。

“少爷,我把白蛇逼入绝境,你来杀它。老夫今日让你见识见识那一剑割昏晓的绝技”,耳畔传来老马夫低沉的声音。

只见,老马夫缓缓抽出剑柄,还是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此时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剑柄上分明浮现出来剑身,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瞬间无影无踪。

“一剑割昏晓”,老马夫高喊一声,承影剑挥出。

白蛇似乎感觉情况不妙,刚要向空中飞去,立时又掉头潜回河中。

但为时已晚,剑气所到之处,滔滔不绝,如天门大开,气海翻滚。这一剑断江,白蛇鳞甲开裂,重重的摔在通瓯江干涸的河床上。

那河水连带这河岸堤防,被剑气断为两截,就像两堵墙将河水东西分开。

白蛇疼痛的扭曲着身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似乎被一柄无形的剑钉在了河床上,只能不停的扭动却离不开半分。

“少爷,观凤剑,取白蛇七寸”,杨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想都没想,纵身跳下,已经泥泞不堪的河床,被掀起层层泥浆,杨泽瞬间变成泥人。天空中一声声炸雷响彻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这里吞噬。杨泽纵身骑上白蛇背部。龙鳞烫手,他双手立即皮肉焦糊,一股腥臭。

杨泽把身上早已破碎的的衣服扯下来,缚在手上,嗤嗤的冒着烟,几次翻滚,爬到头颅七寸处,观凤剑“噗嗤”从破碎鳞甲顶部穿入,从末端穿出。

白蛇在地上扭曲着打着滚,狞髯张目,裂眦嚼齿,甚是恐怖,翻滚河床被拍打出一条条深深的沟壑。

就在观凤穿越的一刹那间,杨泽仿佛看到了书童青锋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动,万座大山、千条大江奔涌胸口之中,杨泽只觉得心中苦闷。

“青锋”他喊了一声,泪水滑落,他醒转过来,压抑在心口的痛苦一下子释放出来。

从湖底,他发现一柄神剑,饰有九龙珠,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嗡嗡作响。

“青锋”。

“好,好”老马夫提起酒壶,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

富春居,评词老儿弹唱道“玉匣藏处老龙蟠,一枝慧剑埋真土,出匣哮吼惊风雨,唯有小心得剑诀,用之精英动千古,一霎火焰飞烧天,锻炼玄精妙难睹,若要制服火龙儿,却去北方寻水虎。龙见虎,互盘旋,恍恍惚惚结成团”,说的正是那日通瓯江怪物出世的奇异景象。

这几日,江州府谭载年真的是忙坏了,通瓯江河水泛滥,修建了不久的河堤彻底被摧毁,片瓦不存。这波涛汹涌的狂浪再次造成沿江两岸灾民遍野,朝廷的赈灾粮却迟迟没来。

江州府到处都在流传关于通瓯江的离奇故事。

“听说河底的怪物把河两岸的渔人都吃了,渔民一个也没活着回来”。

“不是怪物吃的,那是下大雨淹死的,通瓯江今年的大水比以往凶猛多了,冲垮了好多良田”。

“不是吧,那一日有人看到龙虎相斗,声震九天。也有人看到天上有神仙下凡,一把神剑将怪物斩死”。

“那怪物是一把剑…….”

“天象异常,王朝之不幸啊!这才享了几年的太平日子,据说铁弗可汗要饮马望龙江”一个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望着水位回落的通瓯江。

“朝中奸佞当道,恐不是好兆头,靖王另立“中朝”,已然架空皇权”。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江州孝廉来了”,富春居那一帮闲谈的清流老少,立刻识趣的一哄而散。

————

“你这剑匣中到底有几把剑?”杨泽也学着老马夫样子,扯了根喂马的草,咀嚼着。

“少爷不瞒你说,这里面有三把剑,上品含光、中品承影、下品宵练,斩杀蛟龙用了承影剑,剑是用来杀人的,所以只有剑意动剑才能现”,老马夫仍然是憨态可掬,嘿嘿的笑着。

“真有你的,你这剑挺好……”。

“少爷……”。

“哈哈”,杨泽眼中噙着泪水,扑通一下跪拜老马夫面前,“愿师父教我剑术,以救我盘越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好说,好说”,老马夫仰头灌了一坛子醉仙酒,“快起来,我是一个大老粗,剑谱也没有”,老马夫扶起杨泽。

“等我回去给你画一幅,我会的都给你画上”,老马夫心里盘算着,或许比那孤本古籍能好些。

“长耳”

“娇耳”

“珠映”

“勇卢”

“丹珠”

一匹匹形似骏马奔腾的招式跃然纸上……,也没有什么名字,杨泽索性就给起了几个怪名。

“天下致高剑术,在剑意而不在招数”。

“不过,我这承影剑出,当年那场约定就算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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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散派道人说,长信宫建于龙首之上,底下九龙汇集,占尽天时地利。

宫前,一条宽几十丈的护城河滚滚而过,气势磅礴。

清晨,太监和宫女们忙忙碌碌,却鸦雀无声。

守卫皇宫的侍卫,身着金甲,手握寒兵,威风凛凛。

几个妙龄少女,小心翼翼的走路,生怕一不小心,惊怒宫里的主子,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嫔妃眼里,她们的命跟蝼蚁没有什么区别。

护城河旁,一片花圃红红绿绿,簇拥盛开,或娇艳或含苞,好似一名名待采的少女。

花墙根,一名绿水衣衫的宫女,梳着双髻,约莫十一、二岁年纪,低声哭泣,泪水打湿一片衣襟。

进宫不久,昨夜她值掌春坤宫,熬了一宿,连连瞌睡,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瓷娃娃。要知道,这种瓷器出自汝窑,仅此一对,是白贵妃最喜欢的珍品,自然少不了被掌闱老妪责罚。

她倒掉碎片时,发现里面有两封信。

她倒也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心中狐疑道“是谁将书信放到瓷器里?”。

她拭去眼泪,看了半天,一封似乎是家书,看完竟是满纸泪水。另一封她却只认得“鸳鸯”两个字。嗟叹一声,轻声道“鸳鸯双飞……”,激起她满腹愁怀,再也提不起兴致,顺手将东西扔入河中,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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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大雨整整下了一旬,正如府尹主事所料,通瓯江再次决堤,洪水泛滥成灾,奔腾的江水,从乱石滩直倾而下,浑浊不堪,横扫沿江两岸一切房屋、田地。

平日温顺的通瓯江,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汹涌澎湃,沿着城墙根,冲向东南的牛头山,城外变成一片浑浊的汪洋。

洪水终于退去,遍地狼藉,泥泞的河滩上,一些不知进退的鱼儿,被牢牢困在泥潭中。

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短发,碎花裙,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醉人。

半晌,她就捡到一筐肥美的鱼儿。

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直了直腰,然后径直走到城东南角,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映入丹凤双眸中,一副气势恢弘的对联: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一枕秋风梦初回,三世秋梦九转生”。

她轻轻走进小院,院子里到处是木屑,木匠李四喝的酩酊大醉,呢喃自语,李四西蜀人氏,却是江州最好的木匠。小姑娘轻轻给他盖了盖毛毯。蹑手蹑脚,将鱼儿投入一口大彩缸中,半死不活的鱼立时欢腾起来,她望着这群鱼儿怔怔发呆。

不知何时,门外一个少年驻足,桃花双眸,甚是惹眼,双目对视,她脸一红,低下了头。

她自然认得这个少年,是王府世子杨泽。

十把木剑,足足用了木匠李四一旬光景,这是上次天宁子拜托世子打造的。

牛头山素有“牛头犄角甲江南”的美誉。

最高峰是犄角峰,因其顶部如圆锥体平坦,双峰犹如牛角直插云霄而得名,险峻陡峭之处却也名副其实。其中,又以三十六奇峰、七十二怪岩、二十四飞涧最为卓绝。

绵延百里的牛头山,河、湖、泉、潭、瀑无奇不有,山峰怪叠,奇石林立,确是一处修仙的好去处。

作为南派道家祖庭,山上玉虚宫供奉太上老君,千百年来无数真人、仙人在此修仙,以求脱离生死。千年来香火鼎盛,执道家牛耳。

三百年前,莽苍异族南下,践踏盘越以北数十万生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千里达州毫无人烟,白骨皑皑。

当时,玉虚宫掌教无垢道人,一身道家大黄庭,早已入武学天象境。

接北派上清道派祖师密信,前去传道。

一路上,生灵涂炭,所见所闻,让他道心大怒。

无垢道人拂袖返回牛头山,留下年幼的小师弟珠玑道人守山,与六位师弟杀入黑骑甲军中,剑破千甲,却是以卵击石,终究七人无一生还。

自此以后,牛头山人才凋敝,武学上更是一落千丈,这些年不用说仙人飞升,连摸到武学太清之境真人都难觅。

气运之数,本就是此消彼长。

牛头山没落后,地处象拓腹地的武当山,和远在丽州的终南山却接连出了几位黄衣道人,匡扶社稷,慧剑济世,香火渐旺。

牛头山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掌教天宁子的师父珠玑道人手中,更是一塌糊涂。

牛头山,青莲峰顶。

有一块天然形成的望江石,三十余丈宽,独自探出陡峭的悬崖,横在云海之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平日望江石下,云海翻滚,层层叠叠,如海边涌起的潮水,甚是壮观。

偶尔由此望去,能俯瞰整个江州乃至王朝西北地理形势。那连绵起伏的峻岭,如一条蜿蜒而来的山龙,牛头山恰恰把住了龙头的位置。

此刻大雨初停,万里无云,整个江州地界尽收眼底。

望江石上,两个道士举目远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身后不远处一个竹篓,里装满了各种鲜草,上面兀自带着晶莹的露珠和潮湿的泥土。

连日大雨,山上青草嫩芽破土而出,鲜嫩可口,一头青牛在不远处慢悠悠啃食,一副老牛吃嫩草的架势。

山顶风大,两人衣衫飘飘,袍袖鼓荡,席地而坐。

“真是好东西”,小道士惊喜道,“入口苦涩,再仔细品品又有一丝丝甜意,正是上好的茅根”。

这些白茅草根是小道士刚刚上山,从半山腰采撷来的,嚼在嘴里鲜嫩可口,两人吐了满地碎渣,山风一吹,旋入眼前的无底深渊。许久,落入深渊下通瓯江中,无影无踪。

通瓯江决堤后,汹涌的洪水破堤而出,借道牛头山右侧,奔腾东去,河床自此改道。

老道士相貌堂堂,头戴莲花冠,留着一把飘逸的白虬须,神采奕奕,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小道士约十五、六岁,白皙的面庞,双目清澈,超然脱俗。一身青衣道袍略显大了些,倒像是老道士穿着更为合体。

“承衍师弟,前日,送入王府的九转金丹,你改进后,试炼过吗?”,老道忽然皱了皱眉头,惶恐不安道。

“师兄,想来…想来这《玉函方》是错不了,只是觉得药性不足,我又私下加了一味淫羊霍”,他红着脸,挠了挠头,沉吟了道。转头扫了一眼背后青牛,心中嘀咕道“背篓中那本《勤求》,那可是世子临下山前,自己厚着脸皮求来的,千万不可再让师兄发现”。

老道远眺后,收回目光,缓缓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对面朝冠峰传来炸雷声,惊天动地。

老道士神情凝重的望向那边,一柱蘑菇状的烟气郁结而起,久久不散,似乎山上有人影奔走。

“哎,你鹤师兄那边丹炉又炸了,今日是第九次了”。

小道士脸上一股奇怪的表情,一言未发。

这一老一小正是玉虚宫的掌教天宁子和师弟王承衍。

珠玑道人一生收了五名弟子,分别是:掌教天宁子、监院陆谦之,已近鲸背之年的丹房总管鹤甲年,在小壶峰闭关练枯剑焦道陵,据说他武学早已入太清境界,是牛头山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再就是这位整天满山遍野撒欢的王承衍。

十八年前,珠玑道人从蓬莱仙海觅得根骨奇特,天赋异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破例收为平生最得意的关门弟子,起名王承衍,自然有承衍道家大统之意。

珠玑道人临终前还不忘嘱托掌教大师兄天宁子,好好照顾小师弟。

“咳…咳…,牛头山的重担就落在你师兄五人肩膀上了,为师这些年云游四海,遍访名山大川,终于找到这位徒儿。别看道教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中,咱们牛头山玉虚宫现在不景气,不如那东南的武当山、终南山兴盛。假以时日,必将重振”,珠玑道人说完,含笑而终,仿佛已然看到牛头山再次统御四方道教,香火鼎盛、摩肩接踵的景象。

正文 第十三回 北派

“师兄,这白茅根,《千金阴阳庚角诀》记载,最是味甘苦,性寒,入手少阴、太阴,兼入足太阴、阳明经,具有凉血、止血、清热利尿的作用。近来,你频频起夜,适合多吃些”。

“哦,让师弟费心了”,老道士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没搭理他,继续望向江州方向,嚼着那苦中带甜,甜中有苦的草根。

望龙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老道沉吟鸿儒秋俊的诗句,他见小道士许久未说话,山上风大,他捋了捋吹散的白须,续道,“师弟,江州乃蛟龙潜水之地,昨夜一缕龙光投射北方牛斗之星。你看这通瓯江决堤后,原本绕城的江水,改道牛头山右侧,滚滚东去。我们左边的山弯曲似弓,右边的山矗立像剑,牛头山守着通瓯江水口”,这可是“左弓右剑,牛头把水口”的王者之气。

“恩,师兄是想考我灵宝经法?”。

“河洛图纬、星术、九宫、三奇、太一、飞符乃南派灵宝经法精髓”,老道嘉许点头,微微一笑。

“师兄,星术我倒不是太懂,不过我看这原本一江封印之象,一夜之间成为七星王气之象。远处望过去连绵起伏的七座高山,排列如北斗,正对应北斗七星”,小道士这些年从未碰过刀剑,倒是把这牛头山一丈阁中,历代祖师藏著的孤本读完了,还意外发现了一本《千金阴阳庚角诀》,里面记载晦涩难懂的文字,不知何人所著,被遗弃在角落里,上面布满了厚厚一层尘土,里面却是北派道家的风角、望气、三元、遁甲、六壬、太一之法。

“这江湖就是一个偌大的龙门,这池中物恐要历尽一番劫难”,老道取下腰间拂尘,挠了挠背后。

“这柄祖师爷传下来的拂尘,到底没在我手里发扬光大”,他吐出了一口嚼烂的茅根碎渣,“将来这重担恐怕要落在你肩上了,还有那高悬玉虚宫的法剑。这天下恐怕要涤荡几年,才能干净了”。

小道士望着这位高深莫测的掌教师兄,挠了挠头,“师兄这经法我或许还能知一二,但让我掌管偌大的牛头山,我却是掌管不下来的,还有焦师兄、陆师兄堪当如此大任”。

“师弟,你尚在襁褓之中,师父就已离世。他虽未亲授你衣钵,却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弟子”,老道看了一眼这稚嫩,弱不禁风的小师弟,有些心疼,“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内心彷徨道,“这牛头山重吗?难道真的要让他一人扛起来吗?”

“师兄,江州李主事在玉虚宫等了你三天三夜,急的呕血,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你一直在这山顶上茅庵中修行,却推脱不见。在此大气运面前吾辈不正应屈己凡尘,救渡危苦,造诸功德?说不定还能重振我牛头山往日的气运?”。

“师弟,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道可道,非常道,六道一切众生,天道轮回,因果报应,非我等窥测天机的凡人所能改变”。

“别说咱小小牛头山挡不住王者之气,须弥山的施肩吾已摸到陆地仙象境地又如何。三十年前,盘越宕渠一战还不是向燕王神策军低头,双鞭坑杀五万缦银铁甲,屠戮盘越鸿都门学三万寒门士子。在王权面前任你是谁都要低头折腰。那武当赵彦翔为争夺天下气运,在王朝上与钦天监汪道昆较劲,暗杀王气之人,企图更改天下气运,此种邪门左道恐怕要将武当山带入歧途了”。

老道解下腰中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这江湖双拳难敌四脚,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凡夫俗子岂能逆天改运。逞匹夫之勇,最多迟延几载而已,到时更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老道一番高谈阔论,让这尚未窥测到天机气运的小师弟惊讶的合不拢嘴,望着老道士,一脸敬佩的神情,轻声道“要说发扬光大,掌教师兄不是还有你吗?”。

老道未接话,他已经活了两甲子,自知大限将至,却免得这小师弟伤心。

“改日师兄下山时,能劳烦给我裁一身道袍吗?我这身袍服,也是几年前师兄赠给我的。我年纪也不小了,体面些,也好会客……”。

“师弟,你又动凡心了?咱修道之人最重节俭。你现在长身体,衣服太合体,过几日就偏小了。祖师爷说过吾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敢为天下先,俭乃清修之宝”。

“哦”,小道士也不懊恼,眨巴着深邃的眼睛,侧过头微笑着说,“对了,昨夜我上山走的急,一不小心打碎了你那心爱的七星玉蟠……”。

“哦”,老道士脸上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一阵肉疼,那是他最为得意的茶壶,每每有人上山论道,总是对这把壶中珍品赞不绝口,没想到又给小道士“超度”了。

“善哉、善哉,师弟你不是又拿去替你二师兄鹤甲年炼丹了吧?”。

小道士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没有。骗你的话,我的姓倒过来写……”。

“嚇,师父说你憨厚,诚不欺我也”,天宁子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望着东方攀升出来的一轮金乌,云海翻腾,似蛟龙出海,遮挡了脚下的江州城,霞光漫天。

老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十六年过去了,牛头山香火的确比以前旺了些。

不过倒不是因为真的出了什么仙人,让世间那些凡夫俗子膜拜许愿。而是六年前,王承衍闲来无事从那一堆灰尘的一丈阁中,无意翻到一本文字晦涩难懂的《千金阴阳庚角诀》。小道士是这牛头山唯一读完一丈阁藏书的人,他天资聪颖,无师自通,自然好奇这本晦涩之书。

一日,鲸背之年的鹤甲年,在朝冠峰发现一口丹井,混混井泉,深不见底,色逾玄圭,甘如沆瀣。

于是带着一帮徒子徒孙,天天在朝冠峰炼丹。

那九鼎丹炉不知道炸了多少回了,浑身上下烧的没皮少毛,惨不忍睹。小道士偷偷给这位师兄丹炉更换了药材,没成想炼出的丹药,色泽如同金液,鹤甲年雪白的银丝竟白转黄。

这位对长生已经不抱希望的老道,才缠着小道士寻求炼制丹药秘方。

道家以慈悲为怀,上山来的香客和寒门士子、耕农樵夫,偶尔得一些丹药救急,胆子大一些的徒子徒孙,将丹药带下山去兜售,倒在江州小有名气,香火也有些起色。

牛头山香火不旺,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百年来乃是乾、坤道士同修的大道场,道士有万人之众。除了玉虚宫就是坤道修行的明庵掌管修行。

山脚下青石阶上男女道爷往来不绝。

原本这牛头山,乾道(男道士)和坤道(女道士)互不往来,只因王承衍过于惹眼,坤道道爷们才放下矜持,互相走动起来。

在玉虚宫,以掌教和其四个师弟为尊。

此时牛头山山脚下大地震颤,牛头山下那两棵镇山之宝千年老槐树,据说与牛头山岁数相当。被这雷鸣般的大地震颤惊动,树叶如雨纷纷坠落。

不少香客惊诧,驻足观望。

山下一百王府兵铁甲铮亮,整齐划一。奔到山前,轻骑尉骆梓挥动手势,一百铁甲下马落鞍,寂静无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府兵威猛,足可以一敌百。

牛头山唯一上山的小路,也因年久失修,每逢暴雨悬崖陡峭。在这条小路上行走,即使善于钻山越岭的老虎也发愁,故有“虎愁崖”之称。此刻虎愁崖上,一匹踏雪白马神骏非凡,双耳侧后隐隐可见犄角,竟是塞外日行千里的马中神兽麒麟马。

马背上少年,背负一柄剑,催动俊马跃过泥泞山道,三辆马车紧随其后。马车上是老夫人和郡主叶青璇,再就是大掌柜纪莫亭、几个伙计和药材。

云雾缭绕的虎愁崖两侧,有一副气势磅礴的石刻:

一气三清势更奇,壶中妙法贯须弭。

这是牛头山开山祖师程颐,执道教牛耳时题上去的。

“弟弟,我问你,你在山上半年,他现在真的能包治百病吗?”,郡主叶青璇换了一身云裳,如墨的云髻,一柄金色珠钗晃动,俏丽万分。

她似乎有些心绪不宁,撩起珠帘,双眸向外望去,几个气势如虹“一气化三清”的大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道士见了郡主总是紧张兮兮。

郡主刻薄,见了这位人人敬重的师叔祖,一言不合,拳打脚踹的教训一番。

“那个放牛的小道士,太能学了,我估摸现在正孜孜不倦的读书呢”,杨泽答非所问,他又想起了十年前,他和郡主第一次上牛头山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小道士王承衍,那个时候虎头虎脑,憨态可掬的小道士,跟在掌教师兄天宁子身后,怯生生的,不像是天宁子的师弟,倒像是玉虚宫奉茶童子,胆小如青锋一般,在这山上他惟一的玩伴就是那头同样怯生生的小牛犊。

牛头山上无事,三个小孩很快就玩在一块。

王承衍还给乳声乳气的叶青璇扮过“夫君”,当时小道士低头不语,脸皮薄,死活不同意,被叶青璇提着耳朵拽了过去……

“哼,我才不信呢,那副字是怎么写上去的?”,郡主惊讶发现,那“一气化三清”的神迹,镌刻在千仞悬崖峭壁上,四周却没有一处踏足之地,光滑如镜。

“这有什么稀奇,都是道门故弄玄虚的东西,这道家祖庭,名山大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到江湖上去闯荡,好些人淡泊名利,据说程颐是一位不曾出世的高人,后来在这牛头山望江石上羽化飞升”,还不等世子回答,老马夫坐在马车前头,憨厚一笑,喃喃自语道“仙人……仙人有个卵用?”

通瓯江一战,梵音山拈花寺白衣僧人三十六颗菩提子,尽出二十。

风雷宗宗主种师道饶是抗住了二十声佛法诵唱,却是衣衫褴褛,好不容易修炼几百年的风雷玄天功足足倒退百年功力。

云恒迦已是佛门中人,不愿多起战事。

魏中丞也不好强人所难,随他而去。

倒是小姑娘刚刚跟杨泽等人熟悉了,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杨泽和郡主许诺将来一定去拈花寺看她,临出门小姑娘委屈的泪水在她眼里打转,让叶青璇唏嘘了好久。

“当年叱咤风云的云麾将军入了佛门竟还不如个丫头,一点也不念旧情”,魏中丞拿起羽扇轻轻摇,往事如烟。

魏中丞赶制缦银铁甲只能困敌,不能伤敌,倒是让风雷宗内门十大弟子惊魂一场,想必经此一困,回去这些人剑道会更上一层楼。

此后,江湖传言“西蜀盘越缦银铁甲重出江湖”。

随着山势渐高,汉白玉下马石两侧青苔丛生,台阶蔓延而上,足足有上千阶,气势恢宏。白云生处,几座偌大的道观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若隐若现。众人下车步行,山脚下早有知客小道士飞奔上山禀明杨府来人。

众人下车步行,半山腰处百丈宽,大理石广场映入众人眼帘。

几个烦心未泯的小道士,驻足观望。

这一男一女,竟比师叔祖王承衍还惹眼。特别是那少女,一身流彩云裳,如一块通透和田碧玉,流光溢彩,明目皓齿,烦心为民这些久居山中的小道士不由的有些痴了。

“凌云,别看了,这可是山下的母老虎”,洒扫小道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凌云兀自不觉,痴痴望着少女背影,咽了口唾沫,不甘心道“怎么看也不像山中老虎啊”。

刚刚经过路上,郡主才发现这里真的有一处道观叫“明庵”,这“明”字写成“眀”,““明”字果然写错了。

上次杨泽说过错字的原因,叶青璇也就不以为意。“日”改为“目”,不是天宁子老道睁眼写错字,按照魏师傅的话说这是代表“一双慧眼”识万物苍生,见白云苍狗。

王承衍见到当年自己的“夫人”叶青璇几时不见,女大十八变,一拢云裳,腰间一根金色腰带,已然含苞待放。

几位徒孙下山,拿着自己的金丹招摇撞骗,被叶青璇教训了一通,可不是他们自触霉头吗?她就是一本比山上最为晦涩的庚角诀还难读懂的“天书”。

叶清璇每每要拽着小师叔祖下山游玩,这位比他的青牛还要倔强的小道童,打死也不下山。

“有本事一辈子别下山”。

正文 第十四回 牛头山

一番寒暄,老夫人的病情并不重,小道士很快从一个暗格中,翻出一个极为小巧玲珑的丹盒,拣选了三枚金丹,交给老夫人身后老妪。

那可是年逾鲸背鹤甲年带着一帮徒子徒孙,灰头土脸,炸了无数个丹炉,耗费了半座牛头山的木材,足足用去了一载光景才炼成的金丹。一共不过八颗,被这小师弟这么轻易就送出去了三颗。事后,疼的他好几天没睡着。

叶青璇看着这位每每见到自己都神情紧张的小道士,已然有了一副好皮囊,虽然道袍不合身,依然掩盖不了那睿智俊逸的神情,越发出尘脱俗。

“这就是通瓯江飞出的那把神剑吗?”,王承衍看着杨泽悬在腰上的剑,九龙珠只有两颗闪闪发光,剩余七颗却黯淡无光。那一天他和天宁子在望江石目睹了那一场风云变幻。

“恩”,杨泽横剑递到王承衍面前。

王承衍慌忙摆了摆手,我不喜欢剑,远远看看就好。

王承衍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从不碰兵器。

“你打算怎么振兴牛头山玉虚宫?不会改成医馆吧?”,十六年前的珠玑道人遗言不知这稚嫩的小道士如何一肩担当,好在小道士上面还有一个不知道活了几个甲子的掌教师兄罩着,而且似乎这位师兄还有两把刷子。他收起青锋剑,望着大殿内的太上老君塑像,跟王承衍开玩笑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承衍最头痛的就是这个事情,每次想起这事都毫无头绪,只要顺其自然了。武功他更是半点也没学过,他也没想学,老祖不是也说过“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自己干脆就不去想了。

“没想过”,小道士一脸无奈“好在还有焦师兄,现在还在小壶峰闭关练剑,那小壶峰间歇泉常年喷涌,他一手玄甲枯剑早入太清境,将来或许能与武当山那几位在王朝内大红大紫的真人一较高下”。

“告诉你们一个好玩的地方,就在牛头山青莲峰,有一处常年聚集积水形成山顶湖,那湖水清澈,如一面平镜。上次我放牛,那头青牛走丢了。我顺着牛蹄印一路找了上去,最后找到这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小道士看着掌教师兄与杨府老夫人叙谈,几个人缓步走出丹房,低声跟世子说。

“那有什么好看的,斜月湖比你那青莲峰镜湖好多了”,叶青璇一脸不屑,这江州最不缺的就是湖。

“不是,不是”,小道士瞄了一眼郡主,满目娇嗔,眉黛如秋。他赶忙低下头,心道“她生气的样子也美”。低声下气解释道“我在那里静坐时,镜湖中会出现一些奇怪的景象,前段时间似乎有蛟龙游动,极为奇怪”。

“有这等怪事?”。世子看了看小道士,一副古怪模样,向外走了几步,厉声道“你又耍什么花招,说好的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书呢?”。

“世子宽宏大量,再宽限几天吧,你知道这山上很枯燥,不像王府”,小道士满脸堆笑恳求道。

“走,去看看你说的镜湖”,郡主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凑上前,拽着小道士就要走。

刚走了两步,小师叔祖想起什么,对着大殿一角忙碌的中年道士招了招手。

“师叔祖,有什么吩咐吗?”。

山上论年龄,王承衍是年轻的,但道门不论年龄,论辈分。所以这位珠玑道人的关门弟子排起了还是数十位鹤发童颜老道的师叔,更是这些知客、祭酒小道士的师叔祖,因此对他都恭恭敬敬。

“我看这些人中没有病入膏肓之人,你还是按照《玉函方》拿药。他指了指拴在门外不停咀嚼缰绳的青牛,看来这青牛也散漫惯了,不愿受束缚。“这几日青牛又瘦了不少,我这几天就先放牛去了”,他顺手将背篓中的草药递给了中年道士。

一牛当先,三人望山上而去。

爬山是个体力活。

不久小路也没有了,三个人沿着牛蹄印,一步步往犄角峰去。耳边淙淙水流之声越来越大,从叮叮咚咚已然变成雷鸣奔腾之声。

中途,叶青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不动了。掏出香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连续攀登让叶青璇有些喘,脸色红润,娇躯起伏,如雨后的红杜鹃在风中摇摆不定,景致极美。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没有严重疾病?”她看着一脸惬意,正观赏倒悬飞瀑小道士。

“望、闻、问、切,望气是排在第一的,这是北派祖师爷留下的《千金阴阳庚角诀》中晦涩文字中记载的”,王承衍挠着头,谈笑自若,倒不像爬过山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南派、北派”,郡主训斥道,“青牛牵过来我骑”,叶青璇看着壮硕膘肥的青牛,停在前面,低头啃草,怒道。

望了望高耸入云的主峰青莲峰,小师叔祖爽快的把青牛拉过来让叶青璇坐上。

这青牛极通人性,叶青璇觉得坐在上面,感觉比自己的配着软鞍的狮子骢还舒服。

“笨道士,怎么不早说这牛可以骑”,叶青璇坐在青牛上嘀咕道,小道士低头赔笑着。

一炷香的功夫,三人面前,峰回路转,飞瀑从高崖上飞泻而下。放眼望去,六龙回日,冲波逆折,溪水奔腾咆哮甚为壮观。

二十余丈宽的青石上,在瀑布下,竟然水滴石穿,形成了五丈宽的水潭。水潭中翻腾起层层水花,不远处水清澈见底,足足有几十米深,可见水势之强。

王承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赞道“我听师兄说,曾经我师父珠玑道人曾说:雁荡龙湫眼底收,百丈飞瀑震山谷,天赐神流三千丈,半空烟霞雄则秀,想来最是应景的”。

叶青璇点了点头,俏丽绯红。

半柱香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已然到达地势平坦山顶。

世子从峰顶望下去,才知道怪不得一路上来,瀑布势头如此之生猛。原来青莲峰从飞瀑而上,地势如梯田层层而起,正好十八叠,瀑布连续转过十八道弯,在最后回折处,积蓄力量,冲山破壁,形成这蔚为壮观的十八叠瀑布。

站在这牛头山犄角上,云雾飘渺,风清气爽,沁人肺腑。放眼望去,透过飘飘渺渺的白云,杨泽感觉整个王朝都尽收眼底。此刻,峰顶清流潺潺,甚是静谧,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渐行渐远,已不可闻。

四周枫树葱郁,峰峦叠翠。

果然,峰顶正中间,绿如蓝,一抹平镜湖面,镶嵌正中间。

镜湖旁有块历经风雨的磐石,上面镌刻着“须弥”三个大字,不知道是哪一代道人在此留下墨宝。三个人坐在波澜不惊的镜湖旁边,向湖中看了半天。

这镜湖湖水果然波澜不惊,如一抹光滑的镜面。天上蓝天白云倒影在湖中,偶尔一只仙鹤凌空飞过,倒影湖中,四周青翠的枫叶林倒影湖中,清晰可见。

杨泽看了半天没有任何蛟龙的迹象,他揉了揉酸楚的脖颈,抬头看了看正在打坐的小道士,“哪里有什么天生异象?”

“看到了吗?湖中有一条锦鲤游来游去”,王承衍眼观鼻,鼻观心,指着湖中的景象,抬头喊杨泽和叶青璇。

叶青璇此刻也早已脖子酸楚,她抬起那动人清澈的眼眸,正好与小道士对望一眼,那丹凤双眸,如同这一湖清澈的山顶湖。

小道士心中弦动,慌忙低下头,湖中的“万鲤朝天”的景象又不见了。

“笨道士,天天在山上呆着,胡思乱想什么呢?哪里有万尾锦鲤的景象,只不过天上的白云倒影在这清澈透底,云雾变化而已”,叶青璇颇为不满的骂了憨厚老实的小道士一句,小道士脸皮薄,一下子又脸红了。

之后,小师叔祖竟然被提着耳朵,教训了一通。幸亏这里是玉虚宫禁地,没有人看见,否则这师叔祖以后布道讲经,怎么解释这一出“老虎欺祖”的好戏呢?

那小道士一脸羞赧的低着头,“我是真的看到那万尾鲤鱼朝天的景象,不过现在也看不到了”。小道士揉着耳朵,一脸迷惑的看着湖水,“真是奇怪了”。

“看来真的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王承衍呢喃自语,掌教和三位师兄也曾经来过,都说只是看到倒影的白云,和偶尔飞过的仙鹤,并未有奇观异象。他还以为是几个师兄故意跟自己开玩笑呢,从小到大不知道被他们骗了多少次,这次他是彻底相信自己看错了,“可是眼前东西怎么会假呢?上一次焦师兄来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一只威猛的白虎”。

好在这山上有不少的鲜花,簇拥在镜湖一侧。叶青璇最喜欢花,他从湖边摘了一束花,编成花帽戴在万千青丝之上,俏脸绯红,就像那万从花朵中飞出一只美丽的蝴蝶。

遥远的地方,一座山头隐隐有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那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风雷宗的霞飞山”,小道士道,原来牛头山和风雷宗隔江相望。

山顶乃牛头山玉虚宫禁地,除了掌教师兄和几位师弟,任何人不许踏足这青莲峰顶,据说当年祖师程颐,在此羽化飞升。

杨泽远远望去,就在青莲峰一侧的犄角峰,一只红顶仙鹤飞过。“这里经常有仙鹤吗?”,他看着远处一对仙鹤落下休憩。

“对,就在青莲峰那边,有翱翔的鹤群,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王承衍撩起溪水,洗了洗脸上的灰尘,空中一根羽毛落入溪水中,荡起圈圈涟漪。

“有了,我想到把它带下山去?”,郡主拍手叫道,望着仙鹤,突然想起了什么。

“焚琴煮鹤那该多煞风景啊”,小道士惴惴不安道,大着胆子劝阻道。

叶青璇敲了敲小道士脑门,“你…你…什么时候你能开窍?”。

小道士也不恼,满面堆笑,“该开窍时自然开窍”。

气的郡主七窍冒烟,哭笑不得。

“我那天见魏师傅的羽扇有些破了,我想检一些羽毛给魏师傅做羽扇,你看这里的羽毛又大又漂亮”,叶青璇撩了撩被微风吹乱的秀发,跺了跺脚,挽起玄纹云袖,一脸天真无邪。

“好主意,好主意”,小道士附和道。

要是让鹤甲年看到这一幕,一定摇头晃脑,“不懂,不懂”。

夕阳西下。

玉虚宫门口,停放着三辆马车。

几个大汉依偎在马车旁打盹,打眼望去,几个人身着蓝色窄袖蝠纹劲装,干净利索,一辆马车珠帘被风吹起,里面似乎是明晃晃的兵器。

正文 第十五回 柳如是

“上山烧香拜佛,带这么多朴刀干什么用?”,世子心里嘀咕道。

老马夫正在玉虚宫大殿一角“哼哼”睡觉,偶尔翻翻身,四叉八仰,用黑乎乎的手,抹抹嘴上留下的口水,像是梦中正在吃东西。

玉虚宫中,点燃的松油灯,散发出些许松香味道。

太上老君像前,一个女子跪虔诚的磕头,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少女身后一个老者,眉头紧锁,豹眼环眉,虎背熊腰,最特别的是左腮上有一颗拇指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长着长长的须。

四角几个大汉,身躯凌凌,胸脯横阔。

各人手持齐眉棍,目不转睛盯着中间那位女子。

“江州谁家小姐上香,竟然还需要有这么多人护卫?”,世子感觉老者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仅多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只觉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耀眼生辉,整个大殿瞬间明亮许多。群主本已属于江州美女子,显然从背影看她还要漂亮多了,柳腰花态,妙曼身姿,国色天香。

“咣当、咣当”,中的阴阳鱼,在玉手中有规律的晃动。

圣笅落在地上,远远看去似乎是“卜无杯”,看来她祈求的事情并未成真。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收起圣笅,递给身旁的小道童。

道童早已痴了,玉虚宫这些年香火冷清,大部分都是粗鄙乡野村夫,或者穷酸寒士。稍微有些殷厚家底的人家都去那香火鼎盛的武当山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如此貌美的女子。这对于香火不旺,天天打瞌睡的玉虚宫道童绝对是个意外。

她叹息过后站起来,把已经写好的“愿望符”丢进庙中的许愿池,转身离开。

几个虎背熊腰的莽汉紧随其后,看到站在门口的郡主肤如凝脂,华丽端庄,几个莽汉面露淫笑,要不是有事在身,恐怕早走上前调戏一番。说不定一时兴起,掳掠回去做个姘头也是好的。

少女走出大殿,向后回望一眼,眉头微皱,冰冷绝丽,深邃的眸子中似乎晶莹有泪。世子只觉得少女并未微笑,但那回眸一望,却足以撼动千军万马。

如果说叶青璇含苞待放,是热烈奔腾的玫瑰花,那她正是柳娇花媚,冰艳绝冷的雪莲花。

“啧啧,这是谁家的姐姐?竟如此楚楚动人”,郡主望着被几个莽汉簇拥离开的倩影,啧啧赞叹。

“师叔祖好”,祭酒小道童望见师叔祖进来,赶忙站起来作揖。

“喂,小道士,你知道那个女子是谁吗?”郡主指向远处的马车,询问痴痴望向门外的小道童。

小道童以为被看破心事,惶恐不安道,“回禀郡主,我断断续续听她许愿,像是绛云轩那边的人,好像是什么绛云轩的头牌花魁……”。

“那为首的大汉我倒是见过,是绛云轩的首领,每年花魁大赛他都在”,小道士突然想起,自己口不择言,把偷偷去花魁大赛的事说出来,赶忙捂住嘴巴。

“绛云轩?”,几个字电光火石一般,萦绕世子心头,他这才记起来,那为首的汉子正是绛云轩的龟公首领“一撇胡”。

这江州的青楼分为官妓和私妓。

官妓又分三六九等,一、二等妓院以院、馆、阁,三、四等妓院为室、班、楼、店命名。

这绛云轩显然是江州官妓中一等一的青楼。平日里,为江州贵族豢养童栾歌姬。嗓音好的培养为歌姬,身材好的培养为舞妓。多半都是白天献技,晚上献身,那姿色的确胜人一等的才深藏起来,待价而沽。这花魁大赛自然年年都是江州大事,热闹非凡。绛云轩在江州独领风骚近一甲子了光景。

小道童说的没错,他记得,他跟青锋偷偷进入绛云轩,那是花魁大赛后他原本也是去凑热闹。

正值夏夜,老板娘在楼上扯着嗓子吆喝“姑娘们,起来接客了,麻利点。睡什么觉,等死了有的是睡觉时辰,白花花的银子都砸到头了”。

“公子这么晚了才来……”

“少爷,奴家都想你想的睡不着…….”

那浪声频频传出,轩中透过窗影,人影晃动,如痴如醉。

花魁两个人没看到,不过转着转着迷路了。绛云轩太大,他们又是偷偷摸摸进来的,隐约他看到前方孤零零的一座两层的小竹楼中有灯光闪动,似乎还有说话的声音。

“锋儿,我们过去看看”,杨泽小声附在青锋耳边,指了指前方若明若暗的灯光。

“少爷,快走吧”青锋心里焦急,要是被人发现了,这少爷在江州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他拽着杨泽要走,好奇心胜的杨泽却凑上前去想一探究竟。

透过门缝,他看到的正是刚刚这个一撇胡,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腮边上那颗拇指大的黑痣生有毛发,让他终生难忘。

地上鲜红的血迹,一个火盆中放着几柄铁坨,几个女子颤栗的身体衣衫尽碎,破碎处雪白的肌肤伤痕累累,处处烫伤,那挺兀的山峰也在空中颤抖,就像摆在刀俎上的肉。

最右侧一个女子,全身血肉模糊,右手已然脓疮溃烂,黄色的脓水流淌在地上。不过她嘴角上扬,孤傲的脸庞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双目中的血顺着煞白的脸庞滚下,一滴又一滴。

一撇胡冷哼一声,挥手道“皮囊已坏,留着你也是无用”。

他一脚踹在少女的脑袋上,几个大汉涌上前,不停的蹂躏践踏,那雪白的躯体在地上翻滚扭动,痛苦万分。

杨泽和青锋从小在杨府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的手段。他气得咬牙切齿,不忍直视,没想到“哐当”一声,青锋推开门如发疯一般冲了进去。可想而知,青锋被狠狠收拾了一顿,要不是看在杨府面子上,恐怕他也要被**了……。

后来杨泽听轻骑尉骆梓说,那女子是掳掠来的。为了不接客,自己烫伤了一只手。没想到一撇胡竟然凶残的把她两只手废掉,身上烫的千疮百孔。在他们眼里只有钱,什么道义、良知都没有底线,只要付得起银子,什么方法都可以使,什么招式都可以用。

想着想着,杨泽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青锋剑。

墙边鼾声如雷的老马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这个女子明天性命不保了”。

“为什么?你来了不久,也学会小道士望、闻、问、切功夫了?”,郡主一脸不信。

“郡主,什么望、闻、问、切?刚刚被她吵醒了。她袖中藏有一把匕首,听她念叨,老鸨对她有栽培养育之恩,明日花魁大赛后无论何人她都将自戕,可怜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娃儿了,老夫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说不定对他有兴趣,据说此人过目不忘,琴棋书画冠绝江州”。

“为什么选择自裁?难道刚刚那些人不是家丁?”叶青璇本身就是生在江南首屈一指的叶家,又得老夫人呵护,金枝玉叶,她怎么也想不到,清流们豢养娈童的特殊癖好,更想不到买走花魁的是谁?

“郡主,你一出生就嘴里含着金元宝,不懂这王朝的世态炎凉。这花魁看似风光,其实最惨了,人前曲意逢迎,千娇百媚,人后惨不忍睹,如果这王朝有地狱,那么这绛云轩就是她们的地狱,不信你看看许愿符?”,老马夫站起来挠了挠裤裆,随手折了根身边大殿扫地的扫帚上的枝桠,叼在嘴里。

江州清流贵族风靡豢养歌姬娈童,以斗歌姬、比娈童为乐。特别是那些稍微有些功名的门阀贵族,床帏之事已然不行,却最好风流,谁家里没几个雏童都不好意思出门。

老鸨为了迎合癖好,豢养童男童女,待到豆蔻年华,再卖给这些老爷们寻欢作乐。这豢养童男童女最考验眼力,逐渐蔚然成风,一个花魁要耗费不少银两才能调教出来。以至于每年一度花魁大赛,异常隆重。

江州知府娼妓衙专门派官员坐镇查验。

拿出许愿符,上面果然空无一字。

杨泽看了看老马夫,老马夫打着哈欠没有理睬他们,这种事他懒得管,这江湖他最头痛的就是两个字,女人。

“此时恐怕马车快到虎愁崖了,如果进了江州府,任谁也救不了”。

“我知道一条小道可以直插虎愁崖,或许还来得及”。

两辆马车小心翼翼的走在虎愁崖小路上,今年他们走的晚了些,天色黑了。

记得有人说过,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女子叫柳如是,三岁被掳掠到江州卖入绛云轩。

“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多如是”,这句风靡象拓王朝的诗句,就是出自她,甚至那理学正宗也赞叹应有其意,王朝内国子监、黄门侍郎无人不知,碍于世祖遗训不敢亲近而已。

他手底下这帮人都是些流寇,象拓王朝除了燕王以铁腕手段治军,燕云铁骑辖内无人敢作乱。其余州府多有流寇作乱,啸聚山林,柳如是实在过于美艳,他招募一批打家劫舍的流寇,在手段上才好钳制这些不愿接客的少女。

这些莽汉自然也是拣选出来狠角色。

连日来,他们一直小心谨慎,原本不打算来烧香还愿,无奈柳如是一再恳求。好在牛头山香火不旺,人烟稀少,他们才趁傍晚来了一趟。只要过了明天花魁大赛,此女子生死就和他们无关。

这些日子,这帮人可跟着遭罪了,看着娇美的身姿晃来晃去只有眼馋的份,不敢动她分毫。

柳如是一脸高冷,细柳蛮腰,几个大汉眼光不时在她胸口抹过,丰腴的屁股,特别是胸前高耸的白玉绣球,让他们心里痒痒。要不是惧于一撇胡老者的淫威和毒辣手段,恨不得把她拖出来,好好教教她老树盘根、老汉推车那些生猛的把式。

“儿郎们,姑娘咱绛云轩还不多得是,只要过了今晚,到时候兄弟们玩个痛快。现在谁打不起精神,可别怪老子翻脸无情”,显然一撇胡看出了几个人蠢蠢欲动心思,在马车上厉声说道。一个个心猿意马,他早已察觉。这女子的确漂亮,他干这一行多年,阅女无数,柳如是当是极品。

后面车上的为首大汉猥琐的用双指摩挲着那打磨的光滑的车橼,望着柳如是貌美身姿,“明天,只要过了明天,这个女人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对儿郎几个还不是手到擒来的玩物?”

突然,就在虎愁崖最窄转弯处,一个黑影人,面容枯槁,狰狞恐怖,一动不动挡在转弯处,他的身后是万丈悬崖。

正文 第十六回 飞镖

车夫慌忙拉紧缰绳,马车车轮急停,侧面几块石头,悄无声息滚下旁边万丈深渊,久久没有落地声音,可见这虎愁崖之陡峭。

“哼哼,好汉,这里有孝敬的官银一百两,请好汉让出路来”,一撇胡立在马车上,抱拳说,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锦袋,沉甸甸。

按照江湖规矩,对于响马劫道,份子钱还是要给的,老者对于行规心知肚明。

“放屁,你当老子傻吗?这官银上都有江州府的烙印,让你大爷有命拿钱没命花吧,那江州府揣着单锏的府役,你当我看不见吗?碎银子没有吗?”黑影怒骂一句,没有接那个锦袋。

“好汉,果然是道上人”,一撇胡没想到试探一下这个人就露出马脚,在江州还没有谁能活着拿走他手里的银子。他随手取出另外一个锦袋,“道上规矩,这里是纹银百两”。

“银子拿走,把人留下”,黑影厉声说道,并未接那沉甸甸的锦袋。黑暗中那把剑锃亮如光,倒映着挂在马车旁,红灯笼影子,红彤彤的,如鬼魅般晃动。

“没听说这牛头山最近有响马出没”一撇胡暗自嘀咕,这次恐怕碰上硬茬了,“莫不是河东望春阁的?”。

他四处张望一下,发现这鬼魅就一个人。

“嘿嘿,先礼后兵,小子那可别怪老爷我不讲规矩了”,四个大汉跳下车,不过地方狭窄,稍有不慎就坠落悬崖,他们不敢冒失,呈扇形围了过来。手中的齐眉棍早已经换成了明晃晃的鬼头刀。

杨泽这才知道他们一直拿着齐眉棍,原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群悍匪早就过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二话没话,拿着鬼头刀就朝杨泽冲了过来。两军对垒,比勇斗狠讲的就是气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宝剑青锋出鞘,迎着冲了过去。

剑锋到处,最前面的人立时劈为两截,又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东劈,西刺,横扫,青锋被挥舞的虎虎生风,剑剑致命,很快地上血流一片,残肢断体,没有一个完整的尸首,四个人结伴去地府报到了。

霜刃上血迹顺着剑锋滴下,黑影显然也被砍中。顺着剑柄鲜血与剑刃上的血混为一体,衣衫条条随风摆动。

“嘿嘿”,暗夜中一声奸笑,还没等黑影缓过进来,一撇胡左右手同时甩出六只飞镖,如暗夜中六点寒星,迅疾无声,打向黑影胸口死穴。这才是他的看家本领,“还不给你戳出几个窟窿”,一撇胡得意的道。

奇怪的是,飞镖打在黑影胸前倏忽落地,黑影没有如预料中倒下。这六点寒星毒镖,百发百中,一撇胡一下子慌了神,今日不是遇到鬼就是高手,大汉紧了紧双手,握住了手中缰绳。

“好狠毒,竟然淬毒”,黑影看了看那蓝澄澄的镖尖,剧毒。

“遇到鬼了吗?”,这虎愁崖深处荒山野岭。车上几个流寇,他们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条人命,糟蹋了多少闺女,喝醉了酒说不怕鬼敲门那是假的。最近,那绛云轩女子哪个不识得他们调教的手段,为了今年的花魁大赛,老鸨也是拼了,随意他们玩。

一撇胡嘿嘿笑了一声,掩饰内心的恐慌。猛然大喝一声,推开马夫,抖动手中缰绳纵马冲了过去,他要把这个人撞下万丈悬崖,他有把握坠落前,安全落地,本来他就是亡命之徒。

剑光舞动,犹如两条惊龙,硬生生的劈了出去。

“神耳”......

一撇胡还没明白过怎么回事,人已劈为两半,悄无声息。

“好快的剑”,话音未落,马车已然翻下万丈深渊,不过那黑影也跟着坠落下去。

后面一辆马车莽汉暗自庆幸,一块死的好,死了干净。

四人鼻中闻到一股马粪味,刚刚黑影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两个黑影,迅疾如鬼魅。饶是这些人过惯了血腥的日子,还是被这一幕震慑住了。

“是人是鬼?”他们发慌,心底嘀咕着,面上却依旧冷冷的。

寂静的山岗,除了夏虫寂寥,就是呼呼的山风刮过耳畔。此刻,不知谁拉到裤子里臭不可闻。

撩起珠帘的柳如是走出马车,她今日早已心如死灰。饶是早已等死之人,对方脸如窟鬼,形如鬼魅,心头一颤。

她壮了壮胆子,下车走了过去。

四个大汉跪在地上,说着“上有老下有小”的鬼话。

久久听到对面没有动静,抬头看去,对面已经不见人影。后襟已经湿透的四人,蹿上马车,狂奔向上下而去。

就在转过最后一道弯时,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他们连人带车滚落悬崖。

柳如是走近才发现黑影不是鬼,而是带着面具。这人正是杨泽和老马夫。

老马夫在小道士带着两人离开后,早就到这里半山腰,嚼着草根,观望着,他答应过老夫人,就一定要确保杨泽的安全返回杨府。

这最后一剑,他看的直摇头,“太差劲了,要不是仗着宝剑锋利恐怕……”,杨泽坠落后,他才动身将他托了起来,饶是如此杨泽也惊出一身冷汗。

他没想到这个龟公管家竟然是个亡命之徒,驾着马车同归于尽。

小道士放牛时无意发现一条从玉虚宫通往虎愁崖的地洞。这装神弄鬼一套,还是路上小道士想出来的。半路上小道士从怀中拿出一个恶鬼面具递给杨泽,打架的事他是干不了的。

“你哪里来的面具?”,杨泽带上面具立刻变得狰狞无比,不仅好奇的问。

“明庵中一位老道爷送的”,小道士王承衍唯唯诺诺的说,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就在这时,马车声音由远及近,杨泽也不再问了。

杨泽除了跟白蛇对战过,从未有过实战经验。大战之后老马夫画了六副画,自己硬是没看明白。刚刚他注入玄珠神功那一招,正是慌乱中老马夫画的第一幅。

神耳。

通瓯江一战,老马夫对这位玩世不恭的少爷,倒是有些臭味相投,他竹筒倒豆子的说“虽然江湖门派复杂,剑招繁多。但说到底,剑用来杀人的,剑乃百兵之王,归根到底无非花剑、重剑、佩剑三种”

他仰头灌了几口醉仙酒,面前还有三坛散发着馥郁的酒香,酒龄至少有二十年以上。杨泽耐心的等着这位传说中的剑道高手喝完。

老马夫微醺,接着说,“剑之要诀在于身与剑合,剑与神合,以身领剑。花剑,剑招极为繁复,动若蛟龙,在于剑的灵巧,南宫世家多是这一路剑术。重剑在剑本身的刚猛,宽大锋利,一剑杀敌,当今风雷宗恐怕的插剑术和风雷剑就是以刚猛剑罡杀人。佩剑则更重剑意,并不讲究剑招和剑罡,而是人剑合一,但也最为难练,任意物品均可化出剑意。不管花剑、重剑、佩剑都离不开基本的劈、截、削、刺、搅、扫”。

老马夫的话语让杨泽大开眼界,他自与白蛇一战之后,在老马夫的指导下日夜不断重复劈、截、削、刺、搅、扫,逐渐舞剑有风,自认为剑术小有所成,不成想几个流寇都没能搞定。

他身上共中了六刀,要不是有缦银护甲,恐怕早死于非命。这些流寇悍卒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用血练出的功夫,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更没想到的是绛云轩老者善用的是银针。

小道士见大功已成,诵念道经,为掉下去的超度亡魂,“人道、鬼道、畜生道轮回,该去那里去那里吧”。

念完,他跟三人摆了摆手,转身返回山中,山下他是不去的。天为被,地为床,对他来说是最惬意的,在这山中最是优哉游哉,乐在其中。

柳如是心口像揣了只怦怦直跳的兔子。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要如何对待自己,手中紧紧握着袖中匕首,随时准备自戕。后来,看到杨泽摘下面具,是那玉虚宫门口翩翩少年,从一侧一人高的草丛中冒出惊鸿少女和小道士,她才算松了口气。

此时已经入夜,江州府城门守卫森严。

杨泽把柳如是带到城外杨府的另外一处府邸,这里曾经是杨家太宰杨万里的一处私宅。

看院的门夫,年逾花甲,没想到半夜少爷会来,磨蹭了半天才开门。

他看到少爷身后跟着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那女子看不清容貌,看身材甚是妩媚动人,“少爷怎么这么晚来了?需要吩咐下去吗?”,他恭手立在身旁。

杨泽摆了摆手。

“春宵一夜值千金”,门夫嘀咕道,一脸羡慕。

帷帽少女,能挤出水的脸一下子红到雪白的玉颈,好在戴着帷帽,又是暗夜没人注意。

柳如是抚摸着紫檀摇椅,望着雕刻精美的黄花梨梁柱、窗棱,那上面数只蝙蝠,栩栩如生。这种装饰,在江州殷实门阀士族中常见,正是取蝠与福字同音之意。

站在窗前,整个庭院错落有致。不过让柳如是有些惊讶的是,她无数个夜晚,睡梦中依稀记得,自己曾经住过比这还大的院子,还要奢华……

这一夜,什么也没发生,空空的房间中,独自留下美人,她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第二天,天还未亮,小道士抱着一堆羽毛,躺在山顶湖旁磐石上睡觉,被远处脚步声吵醒。

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比以前更灵敏了。

“师叔祖,这人给你送来了”,杨泽扛着青锋剑,一副浪荡的样子,身后正是花魁柳如是,楚楚动人。

杨泽思来想去,绛云轩花魁被劫,整个江州必然被翻个底朝天。这牛头山是最隐蔽的地方,也是灯下黑,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地方。这一段时间自己还要练剑,也没功夫照顾她,这小道士天天优哉游哉,倒是有的是闲空。

小道士托着脑袋,琢磨半天,竟然真让他想到一个地方。

犄角瀑布后,峭壁上有几处不知哪一代高人修行,后来遗弃的石洞。每个石洞大约十丈,还有石床、石桌。那地方属于玉虚宫的禁地,除了自己和掌教师兄,谁也不知道,可以暂时让柳如是居住。

老马夫转了一圈,憨厚笑了笑,低声道“世子,这犄角峰是练剑的好去处,你正可以在此磨练剑意”。

老马夫要回塞外一趟。

十年了。

当初剑道巅峰时,老马夫游历江湖,玩世不恭。

在金牢关外,玉垒山上,一身素衣,身骑白马的女子,他并未当回事,没成想自己会是她的全部。

为了一句话,白衣女子赌气只身赴塞外,自己只是晚到了一个时辰……

情债,一生也还还不清。

老马夫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接着摇摇头。

杨泽把杨府珍藏的那一大坛酒,还有一些碎银搬上马车,他知道老马夫不讲究,算是做个伴吧。

江州城外,一人一车一坛酒,向北,慢腾腾的远去。

城墙上,一个白衣少年举目眺望,只到那一人一车变成黑点,消失在夕阳下……

——————

这牛头山清幽简朴,杨泽自此就在犄角峰住了,每天按照老马夫吩咐的劈四千、截四千、削四千、刺六千、搅六千、扫八千。

江州城内,绛云轩老鸨早哭成泪人,哭着喊着让这知府谭载年一查到底,“千两黄金就这么打水漂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慕名而来的象拓王朝纨绔公子哥、老爷子更是痛心疾首,惋惜不已,一代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甚是可惜。

老鸨肠子都悔青了,她暗暗道,“早知道几年前,就给她破了瓜,接客也好赚回点本钱”,其他几家青楼则暗中祷告“老天开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于咸鱼翻身了”。

谭载年按象拓王朝律令,派出府役大模大样,大张旗鼓的在江州挨家挨户搜查、登记。开销费用当然一律挂在绛云轩头上,老鸨自知吃了哑巴亏,只能打碎了钢牙往肚子里咽,最后撤告了事。

“日你先人板板,绛云轩也风光了几十年了嘛,该晓得好歹嘞”,西蜀来的师爷,看着老鸨哭丧似的出了知府大堂,骂咧咧的说,“耽误老爷的春宵时辰”,更换一身便衣,招呼轿夫,奔向另一家官妓场所。

魏中丞摇着羽扇,羽扇轻盈嵌骨珠,彩绘珐琅柄把,羽毛拼合的天衣无缝,真是郡主送给自己的。

“花魁劫”无疑成了压倒江州知府谭载年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朝中国子监弹劾奏章如飞雪一般,最后倒是让那西蜀主事捡了个便宜,接任江州知府。

原本象拓王朝世祖皇帝,在长信宫门前筑有铜鼎,上书“治国十八策”。其中之一便是不许民间私藏剑弩兵甲,违者按象拓律令以谋逆罪论处,斩立决。

百年过去了,边境不宁,州府羸弱,各地响马林立,匪患出没,稍微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早已私制剑弩兵甲防身。

韩胤去世后,留下遗老辅佐孤儿寡母,朝中辅政大臣靖王、大国柱白保、太子少卿荀卿、阁老宋焱、徽州潞王、北凉燕王、殿前统领何休、掌控朝局。

靖王韩裳自然一家独大,为抗衡手握二十万铁骑的燕王,宣布恢复家兵制,自此关陇勋贵,关东豪杰,江南士族纷纷效仿,家兵蔚然成风。

家兵制这好事,有志者,谁不想分一杯羹???

正文 第十七回 十二段锦

牛头山上,杨泽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手上的磨起来的脓包,结痂又破,破了又结痂,如此反复。背上的白皙肌肤被日晒雨淋锻造成铜皮铁骨,青锋剑挥舞的铮铮作响。

小道士每天放牛采药经过这声势浩大的十八叠瀑布,蹲坐在一侧,无聊的旁观杨泽练剑。他发现这位世子变了,到底怎么变了他也说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这位少爷连吃饭都忘了。没办法,小道士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将师叔祖身价放下,好在这里也没有徒子徒孙,自觉给杨泽当起了伙夫,好在这山上不缺吃的。

青锋最后那句话,世子心口总是隐隐作痛。

还有慈祥的耿老爹,第一个踹营的悍卒……

偶尔,练完剑,杨泽爬上山顶,观望王朝蜿蜒而去的七座山,巍峨的高山连绵不绝,无穷无尽。

镜湖四周的枫树苍翠欲滴,远处霞飞山乌云越来越浓,遮蔽山头。

“那白家少爷不知道风雷剑练得如何了,还有那远在雪月宗的白家千金白玉蟾,据评词老儿说此二人均已崭露武学天赋”。

他还记得,白衣僧人云恒迦说过,风雷宗最高境界是以天雷练剑,挥剑雷音滚滚,可以引九天奔雷滚滚而下。而风雷宗宗主种师道,还不是最厉害的,他的几个师叔,风雷宗六大护法长老形如鬼魅,神鬼莫测,只是这些年少在江湖上行走而已。

风雷宗弟子不下万人。

不管外门还是内门,他们的晋升都是踩着同门师兄弟的尸体上去的,风雷剑“狠、毒、辣”就是剑诀。

据说,在霞飞山山谷,有一处生死台,外门弟子要想成为内门弟子,就要进入这生死台。

一入生死台,百悔莫回头。

弟子都会在这里决一生死,从而决定生死。

风雷剑用人血喂出来的剑招,毫无花架子,招招致命。霞飞山有无数的悬崖峭壁,进入内门弟子,持流钢剑,开始修炼风雷宗风雷剑,凭借内功,一剑又一剑的插入石壁内开始练习插剑术,最终练成剑出人死的恐怖境界。

此时,白玉堂正在死生谷四处闯荡练剑,他剑下已经杀死了同门师兄弟六名,其中还包括卢家的二少爷卢湛,一柄利剑洞穿了卢湛的胸腔,卢湛到死都没弄明白玉堂是如何练成只有核心弟子才会的“雷音剑啸”。

风雷宗有一处黄龙阁,据说曾经有黄龙在此飞升。

阁前溪水潺潺,百花争艳,花香四溢。一个少女,容颜倾国,柳眉粉黛,翘臀微颤,轻轻采撷一朵红花,放在琼鼻下,真香,脸庞上鲜艳的五指印,是那么刺目。

身后不远处,一个男子,脸庞清秀,腰悬太素剑,欲言又止,那五指印犹如毒辣的太阳,无比刺目,他终于鼓起勇气道“大乔,你…你真的要走?”。

“庞籍,你不要自作多情,整日惦记记宗主碗里的东西,难道就不怕滚烫的热饭,烫坏你的心肝”,女子面无表情,冷冷道。

说话的男子正是风雷宗大弟子庞籍,十六年前,他投入风雷宗门下,一同来的正是一对孪生姐妹。

男子狠狠攥紧拳头,心头震颤,抬起头,满眼血丝,却并未恼怒,续道“乔妹,只要你说一句,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带你走”。

那个唤作乔妹的并未回头,语气依旧,刺骨的冷道“我说过,你算什么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男子再也忍不住这番羞辱,呢喃道“东西…东西…,对,我算什么东西”,转身,恼道“我会一直等,等到我不是东西”,左手指甲狠狠掐入肉中,血,热的。

男子走远后,一个女子,从角落中走出,与大乔容颜相似,轻声道“姐姐,恐怕他再也没机会纠缠你了”。

“哦”,女子依旧未回头,谁也不曾看见,娇嫩的花朵上一滴晶莹的泪珠,闪闪发光。

远处,峰顶面容枯槁的老头,脸色有些煞白,看来通瓯江一战,受伤颇重,他袖着双手,满意的笑了笑。

未曾青梅,青梅已枯萎。

十六年前,三人一同上山。

十六年后,他却独自留在山上,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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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郡主叶青璇又来了。

当然少不了探望这不愿入江湖,得了痴心症一般世子。挨了世子一顿白眼,叶青璇才心满意足的到了柳如是居住的岩洞。

柳如是略长两岁,两人一文一武,一个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英姿飒爽,一个貌美倾城,眉黛如画。

山中太过枯燥,郡主不喜欢呆在山上,要不是世子在这里,她打死也不上山。

郡主跟灰头土脸,正在生火做饭的小道士,开玩笑道“你们道家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救了柳姐姐,却伤了数条人命,你不会是动了凡心?”。

小道士也没恼,狡黠的笑了笑,骑上青牛,背上竹篓进山了,嬉笑道“老祖说过,出家人不逞口舌之快”。

进山的路上,不停有小辈停下,恭敬喊他“师叔祖”,他总是憨厚一笑,从无架子。

大家都愿意跟他聊天,这小师叔祖虽然年轻,有人说他将来是推演中,人皇钦定的统御四方道教的“方丈”,连武当山、龙虎山这些大红大紫的道家祖庭,都要俯首听命这教中最高统领。

以前,他们见小师叔祖在山中学熊啸、龟咽、猿据,时而四肢走路,摇头摆尾,时而昂首阔步,金鸡独立,都偷偷讥笑他,以为他顽皮胡闹。

后来才知道那是《杂应契》中的“十二段锦”。

后来有徒子徒孙,觉得好玩,模仿下病体竟能不治而愈,四肢百骸无不通透,慢慢的这牛头山上玉虚宫的道士开始“千禽百兽,无所不有”。

监院陆谦之看这玉虚宫变成了“禽兽横行”的地方,甚不雅观,本来香火就不旺,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吓得香客再也不敢踏足牛头山了。

掌教天宁子于是下了一道法旨,“不允许在玉虚宫学禽兽”,这种千禽百兽的现象才慢慢杜绝了。

有一次,小道士发现掌教在青莲峰学鹤飞,一脸懵懂的看着这位掌教师兄。

“谁说玉虚宫之外不能学的?”天宁子一脸高深莫测的说。

小道士一脸懵懂,“恩,还是掌教师兄最讲道理”。

一日,王承衍在犄角峰山顶湖,又见到杨泽望向风雷宗方向。正在琢磨什么,青锋剑就插在身旁岩石中。

他拿出一把白茅草,递给杨泽。

杨泽接过仍然没有说话。王承衍无奈的自己咀嚼着白茅根。

“你这把剑有名字吗?”小道士吐出一口碎渣,往向那边的山峰,似乎这些天那边越来越暗,“看来有人剑招更为毒辣,剑道更上一层了”,小道士漫不经心的说。

“青锋”,杨泽取过宝剑,轻轻抚摸着,宝剑似乎感应到,剑匣内嗡嗡作响,产生呜咽的共鸣声。他还记得青锋最后那句话,“少爷,好好练武”。如果当初自己练好武功,或者不是那么大意,青锋至少不会惨死。这是他一辈子无法解开的结,画地为牢。

“道祖慈悲,睹物思人”,他恭敬的双手合十,为逝去的青锋默念道家符箓真言。

“练剑那么辛苦为什么非要练剑?”,小道士整理了一下紫阳巾,挽起道袍,动手收拾起刚刚从峰顶采摘的一些草药。

“你懂个屁”,杨泽对这师叔祖眼不见,心不烦,苦笑道。

小道士眼角挑了挑,也不恼,“道法恢恢,疏而不失。不知道对不对,我认为武学正如这犄角峰上的流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有容乃成其大”,小道士那宽大的道袍随身摆动,双目犹如透过迷雾的灯塔,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望向云海上方翻腾不息,熠熠生辉的七星列阵。

“焦师兄为什么在小壶峰练剑?”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风雷宗几大长老追逐一个人到了玉虚宫,正好被焦师兄碰到,之后风雷宗的人下山后,他自叹玄甲枯剑,剑术不精,于是就去闭关,想来已经快十年了”。

“那风雷剑雷声滚滚,剑气一浪叠加一浪,罡气逼人,确实是狠辣无比。不过我想来老祖说过“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想那狂风刮不了一早上,暴雨下不了一天,风雨不管多么来势汹汹最终都会停下。武学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明月照大江”,小道士眼里,万物归宗,马夫和剑神也没什么两样。

“你练得是什么?”。

“《杂应契》中记载的十二段锦,挺好玩的”。

“哦”,世子收回目光,白眼道“十二段锦是什么?”、

小道士托着腮,嘟囔道,“十二段锦分为龙导、虎引、熊经、龟咽、燕飞、蛇屈、鸟伸、天俯、地仰、猿据、兔惊、蛤蟆气,如此反复,能够百关气畅,祛除疾病”。

“哦”,世子应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笑道“那个被风雷宗,追上玉虚峰的人,是谁?既然能躲开追踪,必然不是凡夫俗子”。

小道士环望四周,好像生怕有人在四周偷听,一言不发。杨泽没想到这位天真无邪,被老马夫赞叹为修炼道家无为大道的小师叔祖也有小心思。

“你信不信我去告诉你掌教师兄你拿他的七星龙蟠炼丹?”,杨泽早发现那不是凡品,更不像是小道士的物件。

“说就说呗,反正此壶非彼壶,白马非马”,小道士赔笑道。

世子抬起脚踹了过去。

小道士鼻青脸肿,打死也不肯说。

“小壶峰哪里有什么?”,杨泽无奈的放弃了逼问,看小道士嚼的有滋有味,顺手捡起白茅根吃了起来,“嗯,这么难吃,你也吃得下去”。

“小壶峰有一处间歇泉,共计三百六十眼,泉水间歇喷涌,激射冲天,如壶开之状,所以被叫小壶峰,比这里的犄角瀑布声势更大。我有一次采药路过,看到焦师兄正以喷涌而出的泉水为桩,练习剑术”。

世子没有在说什么,将青锋扛在剑上。返回石室前,遥望这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犄角瀑布。

此时正值盛夏,飞瀑从天而降,万马奔腾的声音震耳欲聋。他站在瀑布前的大青石上,手持青锋剑,灌注全身力量。

他认为自己每天练劈剑六千,剑劈瀑布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当青锋剑劈过,巨大的水流瞬间将青锋剑惯了出去,他竟然一剑也砍不出去,他不服气捡起青锋剑又砍了过去,这次青锋剑直接被巨大的水流击飞,沉入下面的水潭。

世子右手疼痛,他低头一看虎口已然震裂,鲜血直流。

世子跳下湖,捡起青锋剑,跟斜月湖的水不同,这里山泉潭水寒冷刺骨,水中极少有鱼。

“你能将瀑布砍开吗?”,杨泽全身湿透,嘴唇绛紫,牙关格格作响。

王承衍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了想说,“差不多能吧,以前焦师兄也在这里练过”。

“那你试试?”杨泽把青锋剑递了过来,王承衍慌忙摆了摆手,他不愿意拿兵器。

他回过头看了半天,捡了一根刚刚从树上刮落的枯树枝。

只见他笨拙的轻轻挥出去,姿势难看,那湍急而下的瀑布被瞬间分割为两段,他把手中的树枝扔掉,“也就这样了。我见掌教和焦师兄曾经用拂尘劈过这瀑布,当时掌教能扼住水流,焦师兄却要差一些火候”。

自此以后杨泽日日在瀑布旁抗击瀑布的冲击。青锋剑一次次的掉落,他咬着牙重复着枯燥的动作。

一次,郡主来了,看到杨泽痴心武学,全神贯注的砍瀑布,兀自笑了半天。世子像变了个人一样,又像回到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的那种倔强。

叶青璇知道柳如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特别喜欢古筝。这次叶青璇竟然劳师动众的带了一架古筝上山。

柳如是没有穿叶青璇带来的华贵锦袍,一身白素衣正在她刚刚摆弄好的地方摘果实。半年来,她在山中荒僻的地方种起了菜,养起了花,大有要长居牛头山的样子,这可把小道士吓坏了,这乃牛头山禁地,被掌教知道了还了得。

那花园和菜地一拢一拢的甚是雅致,此时她也不像初时别人看到那么冷艳,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当初名冠象拓王朝的第一美人,不过一身素衣,仍旧美艳动人,能撑起一身素那才是真美。

正文 第十八回 黄河逆流

柳如是给叶青璇弹了一曲高山流水。韵律悠扬,绵绵不绝,让叶青璇赞赏不已,也想一试。她按照柳如是教给自己的方法,伸手拨弹,用力过大,竟然一声响处,琴弦崩断。

“柳姐姐,我这不适合像你这样弹琴了”,郡主抚着头上那一袭飘柔的青丝,语气中约略有些遗憾。

“郡主,这弹琴要讲究技巧”,柳如是坐在琴边,闭上眼睛,拨动琴弦,清澈的琴声从指尖传出,“这古筝就如在与你对话,你轻轻拨动,用心去倾听,才能弹奏出好听的曲子”。

小道士蹲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日落之前,叶青璇不再将琴弦抚断。

这些日子,柳如是和杨泽居住的石室,虽然相隔不远,但却从未踏足过杨泽石洞前,有时候她想过去,可是看到杨泽专注的练功,也不忍去叨扰他,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几年的绛云轩生活让她小心翼翼,也心态坦然,原本已经坠落到底,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小道士天天就是放牛、采药,再就是漫山遍野学禽兽,偶尔会在镜湖打坐。

杨泽专心练剑,似乎对她这天下第一美人都没有兴趣。

当然杨泽如果对这花魁要求什么,她会答应吗?她的活肯定是江州最有技术含量的。

杨泽醉心于练剑,回到石室就睡觉,有饭就吃,也不管是谁做的饭。小道士除了采药,这做饭的责任就落到了小道士身上,她偶尔帮小道士做些杂活。

这日,杨泽取出那卷魏老道送给自己的古籍,这玄珠内功他是一日不能丢下,虽然修炼极为漫长。老马夫临走时曾说,再好的剑术没有内力为基础应也是挥不出剑意的。不过,这盘越玄珠功是密宗功夫跟道教云笈内功的修行方法相似,日积月累,进展缓慢,很多道门高人临死前都难以达到涌泉穴、百汇穴九大穴道的九珠相连的至臻境界,恐怕越往后越难有起色。

他取出那方杨家砚台,研好墨,一气呵成,那峭立的石壁上留下淡淡的墨香,一条条笔画如扭动的灵蛇,往返交替,神采奕奕。

此时小道士正巧路过,身后还是那头膘肥体壮的青牛,似乎更壮硕了。

他放下背篓,里面仍然是满满一堆草药,蹲在旁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位少爷龙飞凤舞的写字。

“好字”,小道士看完那一气呵成如道家符箓的天书,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杨家少爷要不这样,你明天先不要在犄角瀑布练剑了,我带你去看一处好玩的地方?”。

“一边去,别又要糊弄我去帮你采药了”,杨泽低头揣摩字中剑意,没搭理他。

刚刚上山的时候,小道士发现一株何首乌,可惜那何首乌生在峭壁中,小道士拿不到。他糊弄杨泽说有好东西,杨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何首乌从悬崖峭壁挖出来。

“我现在早不需要你帮忙采何首乌了”,小道士狡黠的笑着,拖过背篓,从中翻出两颗何首乌,竟然比上次自己帮他挖的那个还要大。

“你肯定是又诳你的徒子徒孙去挖了吧?”

“真没有”,小道士脸一红,继续说道,“我发现祖师《千金阴阳庚角诀》中千禽百兽戏不但能治病,还甚是好玩,我这何首乌就是学猴子摘桃,自己挖出来的”,小道士信誓旦旦的说,明天我带你去看就知道了,跟你今日写的这字一样,却似乎更有气势一些。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道士就牵着青牛在石洞门口把他叫起来。

两个人爬上苍岩峰,果然在峰顶峭壁上,整齐的写着数行如蒲扇般大的字,与古籍有些神似,却更为巧妙,如织女手中梭子织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图画。

这里地形极为陡峭,要不是小道士翻下这山崖采药很难发现这些字。杨泽仔细读起来,结尾书有魔教中人留书,以示后人破道家临云帖于此。每个字大如斗,那字中没有一点剑气,却是遒劲有力。

“难道真如老马夫所说那玄珠神功与牛头山云笈内功相通?看着字迹之大,笔锋却入石八分,恐怕内力远高于魏中丞给自己的那古籍之人的内力”。

“这是谁写的?”

小道士一脸难言之隐,托着脑袋琢磨半天,“可能不知道是哪一代留下来的,我也是最近翻入峭壁才发现的”。

“你这何首乌在哪里摘的?”

小道士向悬崖下指去,“就是那个地方,我费了半天劲才腾挪过去,这猿猴戏确实更难一些”,说着又做抓耳挠腮状,甚是好笑。

“你真的不会武功?”杨泽有些不可思议,上次那处地方还有放脚地方,小道士这次采摘的地方可是孤零零的凸出在悬崖外。

“不会”,小道士认真的说。

临云帖字迹太大。杨泽让小道士找了一把扫帚,每天都在苍岩峰临摹这里的破临云帖。他仔细揣摩这字中的态、势、气、神,似乎入了魔一般,痴痴的看着。

“咕噜咕噜”响,小道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悄悄下山拿了些吃的,杨泽接过吃的继续揣摩,也不管是谁给他的饭。

这一日,他突然感觉那些字不再是字,而是一条条青蛇在游动,忽然青蛇汇聚到一起化为一条凶猛的蛟龙,腾空而起,风雷相随,耳畔啸声阵阵,蛟龙在空中来回游动,自己体内的九大穴道原本几处元气,突然四处乱窜,五脏六腑中似有无穷无尽的气息涌上来,像要涨破气海一般。

他盘膝而坐,按照道家《参同契》引导吐纳,那四处乱窜的元气,逐渐被导入丹田气海。

他记得《参同契》记载“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形体有三名:天地人,三气和为太和,太和即出太平之气,为神根”。

不过他上了牛头山,翻阅无数道家秘籍,却只有太阳元气记载,那太阴和中和却没有记载,一时也想不明白。

世子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他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自此每当感觉气海四处窜时,就运用引导吐纳的办法,消除那一股奇怪的元气。

转眼象拓王朝祀元六年,霜降。

世子经过枫树林,漫天红叶飘然而下,枫叶流丹,层林尽染,染红了整个犄角峰,红彤彤的世界。

小道士闲来无聊,在追逐那一片片飘落的枫叶,身体摇摇摆摆竟如枫叶坠落,周身枫叶如跟他心有灵犀一般,随着他转着圈圈,无数的红叶,跟随着他摆动,竟无一片落地。

“这是什么功夫”,杨泽站在枫树林旁好奇的问。

“燕翔青云戏”,小道士停下来,四周流彩溢丹的无数枫叶瞬间坠落到地上。

“又是飞禽?”

“道祖慈悲,众生平等,禽兽与人也不过就在那一念之间”,小道士狡黠笑了笑。

“你们牛头山就没有镇山的武功秘籍之类的?你看人家武当山《青云纵》、龙虎山《春秋诀》,个个名满江湖”。

“好像没有,一丈阁中除了《道经》、《冲虚真经》、《西升经》之类别无其他,不过似乎被人挪走了部分典籍”。

“那你师兄天宁子掌教功夫是怎么练成的?”,杨泽原本想称呼牛鼻子老道,转念一想,小道士也是小牛鼻子,这蹬鼻子上脸实在让小道士难堪,硬是憋了回去。

“天宁子师兄乃牛头山玉虚宫武学奇才,他三岁就被收入珠玑师父门下,足迹踏遍牛头山所有山峰。据焦师兄说,有一年大师兄有感小壶峰之奇,苍岩峰之险,犄角峰之雄,青莲峰之幽,一念之间武学入探手,不像焦师兄那样枯坐练剑”。

“也难怪你们不如武当山、龙虎山香火旺盛”,杨泽一脸鄙视的望着小道士,小道士捡起地上一片红枫叶,憨厚一笑,“你试试,能否驾驭?”。

杨泽随手捡起一片红叶,仔细观赏,只见形似手掌,色红似火,溢彩流丹。

他学着小道士的身姿去抓红叶,一阵风吹过,树上无数红叶飘落,却总是无踪可循,漫无目的,他根本不能将飘落的枫叶带起,不一会就大汗淋漓,心情却大为舒畅,他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这禽兽之戏却有独到之处”。

他抬头望小道士背影已经远去,晨曦中小道士迎风飞舞的道袍,带起一片片树上飘落下来的红叶,在夕阳余晖中,小道士像极了大殿中的神祗,全身放出异样的光彩!

杨泽返回石室,半年来总算没有白费,身体筋骨愈发强壮。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筋肌强壮的古铜色,背上与那驰骋疆场的勇士肤色相近。

他返回石室,躺在石床上,反复思索着小道士的燕翔青云戏。

突然,他碰到了一块石头。他从来以后,这块石头就是摆在那里,从未挪动过。

自从练剑,他目光如炬,暗夜中也能辨物,在阴暗角落里的石头似乎跟墙壁有一点点缝隙。

他轻轻敲了敲,发现石床背后崖壁是中空的。

他捏住一端,用力转动石头,要不是他已经练剑半年,恐怕根本转不动这足有千斤重的巧妙机括。

只听“嘎、嘎、嘎”一阵机括联动,石床后的崖壁出现一道缝隙,他望过去,里面黑黝黝的,一道石阶蜿蜒而上。

他略一沉吟,左手拿起灯笼,右手将青锋剑扛在肩上,顺着石阶走了上去。

那石阶并不长,他走了一段就碰到一堵石墙。

这次他很快在右上角找到一个同样的石头机括。打开后里面竟然别有洞天,在正上方石壁上书有“牪犇洞”三个字。

他挑着灯笼转了一圈,石洞里外共分三间,每间大约十丈见方。他走到最后一间石室,发现石室中竟然不似前两间那样光线昏暗,隐隐有轰隆隆的水鸣之声。他仔细观察一番,原来已经身处犄角瀑布的最高处,石洞外就是犄角瀑布。

这间石室放满了一排排古籍。

他随手翻了翻竟然是江湖各大门派的武学秘籍,《百兵神谈》、《云抄手》、《戊戌枪法》等均是江湖成名绝技,足足装装满了一个石室。

石室内有通风口,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杨泽随手挑选了几本带回石洞,此后不断的到下面翻阅其中武林秘籍。

眼看就要入冬了,这犄角山峰高处不胜寒,必定严寒刺骨,山上的小道士们也准备了足足半座山的木炭。

“你可听说过这山上有秘籍武库吗?”杨泽试探的问小道士。

“除了一丈阁的藏经,没听说过还有秘籍武库”,小道士一脸迷茫的说。

不知不觉已近冬天,犄角瀑布的水量更小了。

柳如是远远看着那甚是惹眼的世子,帮自己种的菜地收割完毕,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抬头看了看天,这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

柳如是脸色原本惨白,半年来却愈发红润,衬托的艳色绝世。

“世子今日劳烦你了,不知道有什么吩咐吗?”,柳如是糯软轻语,抬起吹弹可破,都能挤出水来的俏脸,凝望着世子,一汪清澈眼神如水般流动。

“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你过目不忘?”。

“不敢当,不敢当,世子可有什么吩咐?”。

“我想让你帮我记一些东西”,世子将“牪犇洞”中的武学典籍搬出来,两个人从早到晚不断记忆着,到最后一本时足足花了三旬光景的功夫。柳如是自信的告诉杨泽,翻过的书都装在脑子中了。

杨泽知道该下山了,是夜,他重新将密洞封死。

自从叶青璇带了那架古筝到牛头山,每日傍晚,柳如是总会抚琴一曲,那琴声或悠扬或婉转,或阳春或白雪,百转回折,甚是美妙动听。此时杨泽伴着琴声入睡,却也甚好。

这一夜,琴声中隐隐是“西风紧,北燕南飞,晓来谁染枫林醉”的少女情怀曲调。杨泽哑然一笑,这柳如是果然是江州才女,这些天练剑痴了,又苦记武学典籍,倒是把她这一手绝妙的琴艺给忘了。

他袍袖一抖,空中盘旋已久的大鹏鸟,两只钢爪深深嵌入杨泽袍袖之中。颈部在杨泽身上蹭了蹭,显得格外亲热,金色翎羽在暗夜中如一颗明珠。

大鹏爪上赫然绑着一封密信,这是魏中丞和他商议的联络办法,这鸟扶摇而上九万里,爪如钢勾,双翅坚硬如铁,足以匹敌一个一品高手,密信自然安全可靠。

他拆开老夫人写的密信,共说了三件事:一,已经密令盘越三千缦银铁甲进驻恒源通商号各地分号,各分号的马匹拣选宝马充作已用;二,据密报,边关燕王大量征购宝马良驹,收集粮草,似乎在应对一场大战;三、最为重要一点,靖王韩裳连续遭遇二十余次截杀,已密令暗杀机构“天启”,截杀江湖上有龙脉气息的人。

杨泽反复看过,并未有老马夫的消息,他有些怅然若失,十年的感情说走就走,也真有点舍不得。

他摘下纱灯罩,将信烧掉,看着化为一堆灰烬,消散在空中。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杨泽有些意外,他扛起青锋剑,来到柳如是门前。洞门口种满了花朵,花瓣大部分已经凋零。

夜色如珠帘垂落,满地斑驳光影飘忽不定,洞内依稀传来唏嘘声音。

“柳姑娘你没事吧?”,杨泽在门口轻声问。

洞内没有回音,唏嘘声还在,那纱灯依然在暗夜中晃动着,借助水潭,满地斑驳的光影。

“心正不怕影子斜”,他心里嘀咕着古人云。大踏步走了进去,让他血脉喷张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一陇素衣上,凝脂如玉的脸庞凝挂着几滴泪水,艳色绝世,正痴痴坐在纱灯下。抬头望了望进来的杨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柳姑娘你怎么了?”,杨泽走到柳如是跟前轻声细语的问,他最见不得别人落泪,特别是女子,而且还是王朝内难得一见的美人。

柳如是没有说话,娓娓站起,投入到杨泽的怀中,玉手轻轻搭在杨泽肩上。

杨泽只觉得心神摇曳,头晕脑胀。“柳姑娘万万不可……”,他话还没说完,柳姑娘糯软香唇就吻了过来。

他毫无抵抗的随着柳如是躺下,这初吻就这样被无情的夺走了。他撇了一眼那莲藕般的胳膊,手没有去扶柳腰,而是悄然握住了另外一把剑——观凤剑。

柳如是一声娇笑,身体绷如满月弓,挥出一掌。

“五魔掌”,杨泽嘀咕一声,观凤剑刺空,身子倾斜侧出,硬接了一掌,借助大地之势,卸去大部分力量,背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杨泽知道这位柳如是显然没有使出全力。

这套掌法他倒是在密室中看过,是道家功夫。

正文 第十九回 靖王

“咯咯,臭小子你是怎么知道的?竟然还有一把剑?莫不是你上山前早已经跟她睡过了?至少这几个月是不可能的,也难为你守着如此绝色美女还能坐怀不乱”,这女子咯咯笑着,花枝乱颤,身材如花似玉,那双峰突兀,圆润丰腴的腰肢更显魅惑,但显然她不是柳如是。

“整天搂着把宝剑睡觉有什么意思,让我伺候伺候你,保证让你更觉春宵苦短”,这位柳如是顾影自怜,在纱灯下自有一种朦胧之美。

“哈哈,好是好,就是你要是柳如是我也就从了,可是我担心玉面娄姬老前辈已经四五十了,再美也只是昨日黄花,可远观,不可近玩”,世子右手轻按剑柄,青锋剑赫然出鞘。

柳如是花容尽失,勃然大怒,女人最恨说自己丑的男子。

杨泽在山上是那样的惹眼,这牛头山本身就不少女道士,当然有人按耐不住。这几个月来,她痴痴望着早已被风吹日晒锻炼成钢筋铁骨的皮囊。这一副皮囊比那小道士还要惹眼,能双修才好,她修的是道家房中术,采阳补阴,一旦修成即有大成。

杨泽每日瀑布练剑,甯凌薇就在对面山上看,她妩媚的摸着自己的脸,一副娇羞等待着。虽然这犄角峰是玉虚宫禁地,外人不允许踏入,但山脚下那些祭酒小道士对她来说却是来去无阻。

她趁柳如是弹琴,点中了她的穴道,易容成柳如是。

“我倒很奇怪,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身份的?难道十年没有行走江湖,我的易容之术还有破绽?”,女子娇滴滴的俯身捡起刚刚掉落的朱钗,自有一番韵味。这些年来江湖上谁人不知道这位如仙子般的美人的易容之术早已冠绝古今,容颜常驻。

“哼哼,不瞒老前辈,你的易容术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惜你忘了柳如是乃头牌花魁,胳膊上自然有鲜红的守宫砂,而你却没有”,杨泽指了指那玉藕般的胳膊。

女子显然没想到杨泽竟然如此仔细,“可惜了”心中暗自叫道。

她伸手从凝脂般的脸上轻轻撕下那白皙的脸,杨泽生怕后面是血淋淋的面孔,转过头去。

回过头来,那面具后面却是貌美如花的脸庞,与叶青璇的灵动、柳如是的楚楚动人不同,她七分美色自带三分妩媚。

女子身形刚动,杨泽青锋剑依然握在手中。这半年来的练剑,他自信还能接下一掌。

一刹那间,那洞内纱灯火焰高出三丈,恍如白昼,两人俱是一惊。

洞门口出现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小。

“甯道爷,明庵之中,青灯古佛十年,何苦再起邪念?”天宁子手持拂尘,背负桃木剑,一脸凝重的望着那个妩媚的女子。

小道士眨巴着智慧的双眼,脸色羞红,背着那个装满药草的竹篓,跟在身后,放下竹篓,揉着有些酸楚的右肩。

“天宁子你真的以为老娘怕你不成?你管门中焦道陵也就罢了,还要管别人”,玉面娄姬显然极为反感,天宁子出现,她今夜取坎填离,乾炉坤鼎房中术又没戏了。

杨泽翻阅石室中的道教典籍,明白道家的房中术和盘越密宗的双修是相似的,将精气循督脉运至头顶,形成周天,正所谓的“黄河逆流”,此种修行武功的方法如若大成,阴阳相佐,却可一夜千里,进步神速,不过最难得是要找到武功路数相近之人。

“甯凌薇,何苦来载?想当年风雷宗长老追你到玉虚宫,要不是焦师弟帮你周旋,恐怕……”天宁子袍袖鼓动如风,手中拂尘轻轻挥出,四周一股无形的罡气逼迫甯凌薇退到岩壁一侧。

杨泽没想到天宁子的笈云功浑然天成,已入武学四境。他知道这个女子,就是上次小道士打死不肯说道爷,玉面娄姬甯凌薇。

“焦师弟醉心武学,以法剑证我教大道,你等他十年,他还是那个样子。贫道还是当年那句话,你自作多情有损道门修行,你若将此心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天宁子捋着雪白的胡须,眉头紧蹙,一脸浩然正气,他身周衣衫飘飘,如同仙人下凡一般。

“师兄,咱不是应该成仙吗?成佛是和尚的事”,不解风情的小道士偷偷的跟身侧的天宁子,嘴里已经咀嚼着他的白茅根,嘟嘟囔囔的说,含糊不清。

“师弟,此言差矣,佛道本是同宗嘛”,天宁子毫不在意,袍袖一挥,罡气瞬间无影无踪。

小道士憨厚的笑着,也不争执。

今夜,原本天宁子准备春秋大梦夜会周公,小道士急匆匆的闯进来,吓了他一跳。

他眨巴着眼睛说“师兄,快去犄角瀑布那边看看,那边好像出事了,晚了可就麻烦了”。

这才有了两人同时出现在石洞的一幕。

甯凌薇痴痴笑着,杨泽不知道这样的美人是如何在明庵伴随青灯古庵十年之久,更难以置信的是甯凌薇至少已经五十岁以上,兀自像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花枝乱颤,妩媚动人。

“师兄,焦师兄下山了”,小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凝神侧头倾听了一会,嘟囔道。

“什么?他要去哪里?难道他已修成枯剑术?”,甯凌薇花容失色,纵身一跃,晃动身形抢出石洞,随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看来已然追了下去。

望着难以掩饰娇臀妩媚的背影,小道吐了吐舌头,“师兄,你这次怎么不拦着她了?”。

“哎,焦师弟既然走出小壶峰,想来已然练成心中的枯剑,下山云游四方,试剑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柄拂尘除了挠痒痒,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是管不了得的”,天宁子拿着拂尘挠着后背,打着哈欠。

小道士一脸茫然,甯凌薇和焦师兄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他一直读不懂的“天书”。

“多谢掌教……”,还没等杨泽把话说完,天宁子已然袍袖舞动,走远了。

“马上要入冬了,这山上没什么好景致了,该下山了”,远处传来天宁子最后一嗓子声音,清晰入耳。

这掌教是下逐客令了。

原本杨泽也打算最近下山,马上入冬,这犄角瀑布处没有火盆、地龙之类的取暖物件,根本无法待下去。

他唯一发愁的是柳如是该怎么办,虽然花魁案已经过去了半年,但如此美人再次出现在江州,岂不再次引起江州轰动。

小道士眨巴了半天眼睛。这件事,倒难不倒小道士,原本,这山上除了杨泽最有资格跟甯凌薇双修的应该是小道士,不过甯凌薇却对他简直惹不起,几次三番双修没成,除了听他讲经,自己面具绝技还被小道士学了去。

在小道士的妙手之下,转瞬间柳如是就改头换面了。

柳如是虽然被甯凌薇点了穴道,但还是对杨泽和甯凌薇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能滴出水来的脸,抬起来含情脉脉的望了望车厢内正在抚摸青锋剑的杨泽。

一辆马车驶入江州府。

城中除了守城士卒,多了不少家兵,江州府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酒馆,酒旗林立,那酒旗上或绣着“白”或“卢”各不相同,王朝至此已然尾大不掉,就差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途径富春酒楼,杨泽让家丁下车搬了两坛二十年陈酿醉仙酒,揭开坛子,酒香扑鼻,只是故人已远去苍北。

————————

卯时,长信宫门前,静鞭三声响彻王城内外。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老者,身披明黄九爪蟒袍,腰束玉带,配天子剑,步履凝重,双手倒背身后,走进长信宫大殿。他身后是威风凛凛的王朝天佑军征远将军拓跋雄和河西将军寇子伢。

这位老者终究快要熬出头了,也步入了油枯灯灭的年纪。

正文 第二十回 二指禅

原本在五十年前,这长信宫该是他的,那时候他梦想在长信宫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可惜……

那九千九百阶汉白玉台阶下,两个留着一缕飘然白胡子的老者身着大国柱官服,坐轿而入。

两人正是国子监大国柱三朝元老荀卿、黄门阁老宋焱,两人均是象拓王朝开国“九老之一”。

之后依次是国子监、黄门等各司文武百官依次走进长信宫大殿。

大殿顶上镶嵌着万颗夜明珠,如同白昼。墙壁用金箔装潢,极尽奢华。就在大殿最里头,九阶汉白玉台阶上一把镶嵌玛、红蓝黄瑙宝石的王座高高耸立。王座前是一块完整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宣案,九条龙栩栩如生,绕大殿主梁盘旋而上,那王座上坐着一位刚刚行过冠礼的粉雕玉琢的黄口小儿,正是当今尚未亲政的王朝皇帝韩印,他身侧台阶下侍立着八名老态龙钟的宦官,眉目低垂,似乎入定了一般,对大殿上的事情充耳不闻。

象拓王朝共有内侍宦官一百三十五人,与外官不同,内官按照十二阶品级晋升,以十二监为最高,而最为厉害的又称为东首。

这八位无须低眉垂目的老者,显然是当今王朝内最为厉害的内监。

“昨夜邸报进京,江州府再次洪灾泛滥,江州知府谭载年已押往王朝刑律司治罪;达州灾荒,边民作乱,已经连下三城,达州知府惶恐不安,企图弃城逃跑,要不是主事拦在马前拼死相谏,恐怕此刻达州府早已不是我王朝一州了……”,一旁宣令官宣读三位辅政大臣的训令。

“哼,这达州知府除了玩女人还会干什么,昏庸无能。限一旬之内安抚难民,否则别怪朝廷不讲情面,他全家老小一百多口可都在天牢中举目期盼”,身披明黄九爪蟒袍,腰束玉带,配天子剑的靖王韩裳一脸怒容,垂眼看了看身侧大国柱荀卿、黄门阁老宋焱,两个老家伙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他望了望王座,这位马上就要亲政的小皇帝此时正一脸懵懂的看这三位辅政大臣,听他们处理朝务。

“再厉害的武功,也抵不过这王座,这才是天下最厉害的东西”,韩裳打眼扫过,心里嘀咕道。

朝会结束,不久一位驼背老头,样子萎靡,显得有些老态龙钟走进了靖王府。

“天启回禀,按照钦天监和黄袍道人赵彦永提供的名单,已暗杀有龙气之人四十八人,天启损失二十三人,仅仅在江州就折戟十六人,江州似乎大有古怪”,驼背老者在中年男子身旁,他本身背部有些驼,此刻几乎躬身到地。

“哦”,靖王没有接话,似乎早已心中有数。

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那副巨画。

屋内一方乌金木制成的方桌上一壶茶水正飘逸出阵阵香气。那六丈长的《天宫地府图》栩栩如生,挂在客厅正中央,卷轴垂落在绣织云锦地毯上,站在面前如身临其境,惶恐不安。老者抬头看了一眼,画上一个人正背对他们,仰望他身前的万里山河。就在这人脚下,地面千沟万壑,深不见底。

“此图乃后唐国主皇宫内之隗宝,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奥秘?我看了十几年了,竟是一点眉目也没看出来”,韩裳低头沉吟半天,缓缓踱步到乌金方桌前。

“苏掌印,韩印此次差遣你来是有什么旨意吗?”

“我主子这几天想南下游玩,特来通禀靖王,他离京后王朝内外一切大事均劳烦靖王操劳了”。

“唉”,靖王轻声叹息一声,转过身来,“这王朝如此重的担子,老夫实在是越发觉得沉重了”。

“苏掌印,今来老国柱白保,那边有什么动静吗?”,靖王拿起婢女刚刚端上来的参汤喝了一口,挥了挥手,大堂上的妙龄婢女都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就像一只灵猫,来去无息。不过十二监掌印老太监知道这些女子个个都是身负绝世功夫,竟能将自身那流转的气息隐匿起来。

“白保称年老体衰,叶落归根。没有几年活头了,恳求陛下允许他在江州苟延残喘,实在有心无力朝政”,说话的驼背老者正是当朝十二监之首的掌印太监苏虞,其“二指禅”功夫,当年硬是将不可一世的苍北刺客给逼停在五十丈外。

有人曾说,十二监之首掌印太监苏虞,武学修为不下于百年前的南宫轶。

“昨夜贤德妃又是独守空房吗?”

“恩”。

“据我多年围猎经验,这贤德妃乃胯下尤物,可惜了,这韩印放着剥壳的荔枝都不咬一口,如此的鲜嫩。又不是老虎,竟然连屁股都不敢摸一把,都说虎父无犬子,这韩印似乎也太......”,韩裳抚摸着手中的玉玺,其中龙鳞一张一合,隐隐有声张之气,竟毫不避讳这十二监之首的东首,对自己的主子一番评价。

“后宫之大,你也算是三朝元老的内侍老臣,你也过足瘾了吧”。

苏虞面无表情。

韩胤灭七国后,登基为帝,象拓王朝为了制衡士族阶层,打破阶层利益束缚。实现文人治国的士大夫官制,授予寒门士子黄门头衔,以区别于国子监那些清流贵族,让大批寒门士子有机会进入王朝庙堂内,从而以改以往士族一家独大、难以制衡的局面。文人特别是寒门士子更是将自身荣辱与国家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朝政顿时活跃起来。

“新党和旧党相互揭发,互相倾轧,他们背后隐相宋焱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他自言自语的说,苏虞没有接话,几十年来他深居王座之旁,早已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于朝局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也不是他该插话的事情。

“苏虞,你身为大内十二监之首,江湖上恐怕罕有敌手吧?”。

苏虞没有接话,他早已经听见三个黑衣人正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附在屋脊上,而且各人手中均持有一柄青钢剑。

那三名黑衣人为首的是一位羊角胡老者,他从进入王府开始,越走越心惊,如履薄冰。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原本以为靖王府守卫森严,没想到竟然如此松懈,轻而易举就闯进府中靖王下榻之处。不过空气中静的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让人感到莫名的窒息,静的太可怕。

“《天宫地府图》……?”,羊角胡老者不敢相信自己今日运气竟然如此之好,竟然一下子就在如迷宫一般的靖王府找到了这幅图。

三人浮在岩脊背上大气不敢喘。

他因为激动,握着青钢剑的掌心,渗出汗水,将红色的剑穗都打湿了。

靖王将玉玺递还给苏虞,头也没回,缓缓道,“进来的三位,怎么不下来聊聊?”,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显然对于他们三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颇为不满。

三个人原本准备一扑而就,将这个锦衣玉服的靖王和驼背老太监刺死,靖王的话让他们心里一惊,知道已经暴露。再不等待,剑光霍霍,三柄青钢剑刺出,两柄刺向靖王,一柄刺向驼背太监。

韩裳稳稳未动,眼看两柄青钢剑就要刺到他的后心,他却泰然自若。

就在这白驹过隙的瞬间,驼背的掌印太监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嘴角微微翘起。

三人耳中听到人的骨节“咔咔”暴响,如同爆竹一般噼里啪啦作响。只见刚刚还佝偻腰躯的掌印太监腰脊直立,身如鹄鸽,早无老态龙钟的样子。

中指和食指迎着剑光戳了出去。

为首的羊角胡老者心中暗喜,“以双指迎剑,除非达州拈花寺的紫衣如来金刚罩,难道这老者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躯”,他心中一惊,先声夺人的气势一下子如泄气的皮球无影无踪,手上动作自然慢了半分。

“咔嚓”清脆声响,血一滴滴的沿着双指,落在地上。

三个人瞬间被双指的罡气炸裂,形成一团血雾,纷纷落下。

“哈哈,二指禅,果然名不虚传”,靖王刚刚身形连动也没有动,那柄青钢剑已经触及他身后的衣衫,他都泰然自若,仰头大笑。

“人都说十二监功夫诡异莫测,你这双指恐怕没少浸染鲜血吧”。

“在王爷面前献丑了。只是老奴有一事不明,他们是谁派来的?”,苏虞知道这靖王府虽然安静无比,但却有无数躲在暗处的高手,外松内紧,时刻拱卫着韩裳,这三个人显然是靖王让他们放进来的。

“天下想杀我的人何其多,问也是白问,早晚要灭了他们这群逆臣贼子”,他拿起如玉如意递给苏虞,“到了江州,记得把这个交给白保。”

苏虞又恢复老态龙钟样子,驼着背,一脸恭顺接过如意,始终没抬起眼看这位高深莫测的王爷一眼。

翌日,长信宫,一架马车驶向官道,扬长而去。

马车上一个少年,一袭白袍,手中拿着玉佩,把玩着,身边坐着一位驼背的老太监,车外两个身着劲装的马夫正全神贯注的驾车,官道上荡起弥漫尘土,四匹马均是上乘的宝马,铁蹄踏在官道的黄沙地上,嗒嗒作响。

“主子,这次出宫,去什么地方?”,说话的正是十二监之首苏虞。

“江州,武当山赵永礼和钦天监汪道昆早就各自上疏,说此地龙气直射牛斗。我倒想去看看那人杰地灵的地方都是什么人物,想当年世祖就将定国公安置在此,据说他的孙子是个纨绔的草包……然后一路往北,旁观一下为我象拓力挽狂澜的叔父燕王,还有那痴心妄想的苍北铁弗王”。

那个少年就是当今象拓王朝尚未登基,但还是名义上的皇帝韩印。

在长信宫大臣们眼里,这个还未登基的儿皇帝整天游山玩水,跟他父王一样不争气。当初世祖辞世,当了二十多年太子的世宗重获自由,原本懦弱谦卑,洁身自好的假象没有了,而是大选后宫嫔妃,穷奢、残暴凶狠,整日在王城醉生梦死、肉林酒池,补药吃了好几丹炉,终究没出几年就一命呜呼。搞得原本刚有起色的象拓王朝,气数将尽。

内侍苏虞闭着眼,心里暗中盘算,他冷眼旁观了几十年王朝大事,“想当年韩胤为了能千秋万代,诛杀功臣,却不曾想不到五十年的光景,他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弟弟却是最危险的人”。

“靖王恐惧流言日,燕王卑谦下士时,设使当日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这首童谣几年前似乎在王城的大街小巷中开始传唱是谁在传播……

这长信宫的王座可不止百年了……

正文 第二十一回 慕容

象拓王朝四十八州,能称得上王朝中流砥柱的州不超过一双手的数,徽州就是其中之一。徽州,扼住象拓王朝南北往来、东西交互的要道,前有莽莽牯山之险,背靠滚滚东去的望龙江,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徽州乃是一人守一国之地”,杨泽望着坐在马车一角的花魁柳如是,此刻她怀中正低头拨弄着怀中的白狐,在右手边放在一本誊抄的秘籍,如白玉般的肌肤裹在梅花长袍中,娇艳无比。

“一人守一国?那人是谁?莫不成神仙了不成?”,花魁柳如是惊讶道,窗外巍峨的莽牯山越来越近,“好一座大山”,柳如是叹道。

白狐雪白的毛光滑如绸缎一般,蜷缩在花魁那温暖怀中。

这只白狐是杨泽在苍岩峰观摩魔教《破临云帖》那副岩画书法时发现的,当时白狐才巴掌大小,一身绒毛凌乱不堪,一条后腿骨折,白骨森然外露,奄奄一息,蜷缩在悬崖边,想来是从峰顶不知什么缘故坠落下来。

小白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杨泽,杨泽无暇顾及它,就将它救下交给了当时正在给菜地浇水的柳如是。

没成想,小道士医术高超,竟然妙手回春将它医治好了,柳如是下山时原本想将这小狐狸放生,怎奈这畜生似乎跟柳如是有了感情,死活不愿离开。

“呜…呜…”咬着柳如是的裙摆低声呜咽着,似乎把柳如是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因此柳如是才把它带在身边,此时正舒适的蜷缩在柳如是怀中蹭了蹭,似乎感觉到柳如是心绪不宁,扭动着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徽州太守黄宏才……此人虽不是神仙,胜过那些沽名钓誉、躲躲藏藏的神仙”,望向越来越近高耸巍峨的莽莽牯山,这位力主“入世”的魏中丞在另一辆马车中呢喃自语道。

象拓王朝初定,分封九王。

世祖皇帝韩胤将徽州分封给亲弟弟潞王韩羽,在这偌大的王朝中能够与皇帝同床共枕的也不过此一人而已。

当年象拓王朝一统天下时,徽州一战也是象拓王朝最后一场苦战,天威将军卢文邕率十万铁骑南下攻打南梁,所向披靡。却在徽州跌了个大跟头,一世英名差点跟徽州背后的望龙江水一样,付诸东流,最后开国八大功臣中勉强入围。

七国时的南梁国主伍天赐聪明伶俐,写得一手好诗,画的一副好画,就是唯独没有气吞天下的雄心壮志。

十年间流连于歌舞诗赋,不问朝政。

七国那些滥竽充数、混迹街头吃不上饭的“大家”,都跑到了南梁。甚至不少人凭着一副画、一首诗摇身一变进了南梁朝廷,弄了个一品大员的官职。

朝中铮铮铁骨的铮臣不是被贬谪就是流放,好好的朝廷弄的乌烟瘴气。

没有治优政廉的能臣,南梁庙堂上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文官纵情声乐,武官更是身宽体胖,醉生梦死。

南梁州府残垣破壁,十年不加固防,兵器陈腐生锈,战马常年不骑,马趾增厚,不能掌钉。

卢文邕率十万铁骑摧枯拉朽,两旬光景就推进到南梁腹地徽州城下。

时任徽州太守黄宏才,虽是一介书生,却从小熟读兵书,多谋善变,骑乘弓箭娴熟,他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训,加宽城墙,存储余粮,根本不相信象拓王朝承诺的盟约,在象拓王朝西伐东拓时备战迎敌。

“兵者,诡也”。

主政徽州十年,黄宏才足足将城墙加宽了十丈,城墙上可行数排弩兵和弓箭手。

黄宏才在十丈宽的城墙门外修建瓮城,将整个城门拱卫起来。

瓮城上面暗布弓箭手,堆满了滚木礌石和一锅锅沸油,负责拱卫城门的同时射杀攻城兵卒。被一些顶着一品官帽的儒雅大夫讥笑为“杞人忧天”。

象拓北定铁弗后,卢文邕长驱直入。

可惜在徽州攻城云梯还没展开,就被射成刺猬。

有几架漏网之鱼,攻到翁城下,熊熊大火的黑油沿着城墙,倾泻而下,象拓悍卒被活活烧死。

两军对垒,黄宏才训练有素精锐长枪兵和砍刀兵配合,以方阵阵型防守,不守反攻,三排长枪兵与一排朴刀手为一队,此起彼伏。

上刺骑兵下砍马腿。

卢文邕大败。

困城一载,卢文邕不能攻下徽州一砖一瓦。

卢文邕求教途径西去的杨万里,杨万里在他的手心里写了八个字:“上兵伐谋,围而不攻”。

卢文邕恍然大悟,四门撤兵,仅留下老弱病残的人马留守大营。黄宏才屡次试探均被箭雨射回,以为是诱敌出击的陷阱,坚闭城门不出。

卢文邕绕过徽州,渡过望龙江,不日攻克南梁国都。

南梁皇帝站在城楼上望见漫天飞舞的旌旗,黑压压一片,慌慌张张命执事太监撞响大殿上的奉召钟,没成想竟无一人奉召入宫护卫。

那些平日满口治国之策,忠孝仁义的一品大员,早就携家带口献出城门归降。

黄宏才得知国都被灭,站在徽州城楼上身着白孝服,哭嚎了三天三夜,仍是宁死不愿投降王朝。

后来杨万里代天子亲临徽州城下,一封密信射入城中,言明破城之日将是屠城之日。

翌日,城门大开,徽州主簿拿着城中的钱粮地契表归降。等杨万里找到黄宏才时,他早已坐在莽牯山面南自尽,谢罪天下。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杨泽回想着魏中丞讲述的徽州一战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老夫人说的没错,这位平日不善言语的老道魏中丞鬼谋无数。

“先祖杨万里一信破城,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是否还会有来者就不好说了”,杨泽将青锋剑横放在腿上,望向听得怔怔出神的花魁柳如是,秀眉紧蹙,甚是动人。

“那信上写了什么,让这位兵中儒将望南自尽?”,柳如是听到这里,不由得抬起那大大的眼睛,好奇的问,那白狐在她怀中慵懒的伸着爪子,抓起她的胸襟,她赶忙用手遮挡。

“恐怕无人知晓了,据说看完那封信后,黄宏才将那封密信整个吞了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位花魁想想着城门大开时那惨绝人寰的场景,不寒而栗。

离徽州城二十里,翻过莽莽牯山脚下,一辆马车从他们身侧抢过,急匆匆而去,卷起阵阵尘土。

约莫半柱香功夫,一支身着金黄甲胄的轻骑兵疾驰而过,为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偏将,一脸横肉。骆梓认得此人,正是卢文邕手下的偏将王密,当年曾经被自己一剑劈下马,当年此人手段甚是残忍,南梁一战中曾经屠城无数、坑杀降卒十几万人,被人称为“屠夫”。

轻骑尉骆梓坐下一匹神骏的白马,勒住马缰,抬首望去。那扬尘而去的三十余骑,可是卢家老将卢文邕的十万骑兵的一部分,当初卢文邕仅仅带了十名手下入职兵部尚书,他的兵马自然被瓜分了,其中一部分被这位皇帝最亲近的弟弟潞王所得,想当年也仅仅是名声稍逊于北府兵。

而且轻骑尉骆梓看出来,前面那辆马车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徽州慕容世家的。

这慕容世家乃当年七国乱战时南梁皇族,慕容家兵曾经给卢文邕南下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想当年,这徽州更是少不了慕容世家家兵相助才能得以固若金汤。

慕容世家世代居住在徽州,原本就是徽州第一大家族。

其家族中出任南梁将军、黄门侍郎不计其数,人丁兴旺,家族女子更有“慕容美人掌中轻”一说,可见其家族之兴盛。

其中最为出名的当属南梁国主的皇后慕容紫薇,七国时有好事者曾经搞过一篇《美人评》,慕容紫薇稳居前三甲。

此女子生的端庄淑女,温柔大方,嫁给了最有诗意的后梁国主,本是珠联璧合,一对神仙眷侣,成为当时七国儒生雅士酒后茶余的一番谈资。

可惜这位在七国中最有才华的丈夫,虽然写出来的诗在七国内颇有一番名气,却是红颜女子的大不幸。南梁就被象拓王朝所灭,两人双双成为王朝的阶下囚,任人宰割。

南梁灭亡,树倒猢狲散,可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就没那么幸运了。

世祖皇帝对慕容世家怀怨颇深,恨他们不归王化,南梁强弩之末,仍支持南梁反抗象拓王朝。原本要灭慕容世家九族,被杨万里竭力劝阻,“慕容世家原本是南梁皇族,忠君报国何错之有?若背主求荣,才是死罪。不宜过分迁怒,以安天下士族之心”。

盛怒过后,韩胤自然深知笼络这帮遗老遗少的贵族之心远大于杀伐一个慕容世家。

王朝之后,徽州慕容世家在王朝中出仕入官的人极少,但也不乏一些旧唐的客卿、门人照应,只是惧于坐镇徽州的潞王淫威,敢怒不敢言而已。

世祖韩胤将潞王封在徽州,又将投降的南梁国主封为安乐侯,并将安乐侯和王妃慕容紫薇安置在徽州,受自己亲弟弟潞王韩羽节制。

这天生好色的潞王早在长信宫一睹慕容紫薇的芳容,暗地里早对美色倾七国的王妃慕容紫薇垂涎已久,梦中都不知道想了多少遍。

潞王假借潞王妃名义将如花似玉的慕容紫薇单独召进王府问话,强行霸占了慕容紫薇。事后把慕容紫薇留在王府,并告诉慕容紫薇除非想要南梁国主早死,否则就要乖乖听话。

慕容紫薇生怕潞王害死南梁国主,把一切忍了下来。

然而,猎奇的潞王又命王府画师偷偷将强要慕容紫薇的过程画了下来,送给独守空房的南梁国主伍天赐。怯弱的伍天赐在东风乍起的小楼之中扶栏眺望“故国犹在”,潸然泪下,想起那些误国误君,猪狗不如的后梁大臣早被破城的王密拖到菜市口点了天灯,心头恨意满满。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有人说,那一夜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毁了安乐侯府,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府中许多七国传世孤本、诗书画卷均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当然,有人说这场大火也烧绝了徽州慕容世家的气运。因为不满四岁的南梁小公主,也烧死在安乐侯府中……

事后,韩胤按照王礼对安乐侯厚葬,但对于潞王霸占慕容紫薇一事,轻描淡写的派遣内侍宦官,一番训斥。

当然,这潞王虽然混账,却摸得清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兄心思,伍天赐死了一了百了,也绝了那帮南梁遗孤遗老的念想。

四海平定,他活着,才是王朝的累赘。

正文 第二十二回 紫宫

世子在牛头山呆了半载,自觉剑术精进,这一日心血来潮,想游历一番,没想到老夫人欣然同意。

紫宫,斜月湖底。

老夫人在宗祠后扭动一块石头,一座紫宫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殿中,密密麻麻的牌位,都是七国乱战下王府亡魂,最前面的八个最为特别。

“泽儿,你可知道这八个牌位是谁?”,老夫人拿起一个牌位,感叹道。

“那八位被斩首的悍卒?”,世子想了想,低声道。

老夫人竖起大拇指,赞道“这半年道士没白当,不过你知道吗?当年,这八位是自愿请死的”。

“为了成就王府的忠孝义?”,世子放下手中牌位,叹道。

“恩,他们八位遗孤均是王府义子”,老夫人自信道,“该到他们来的时候了”。

杨泽抬头望去,似乎还能看到斜月湖中锦鲤在四处游动。

原来王府老头没撒谎,湖中真的有一座价值连城的紫宫。

转过几条狭长走廊,三人早已匍匐在地。

一人是伺候老夫人多年的老妪寒瑶,看起年龄似乎已经五六十岁,不过身形矫健,更让杨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富春居评词老儿口中所称二十年前江湖上人称“霓裳血屠”的旁门左道的魔教中人,一身毒功、轻功出神入化,人人自危。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霓裳血屠”本应该是个绝色美女,传言毫不逊色于杨泽的“四大婢女”,没成想竟然是烧火做饭的老妪,因此这么多年来,杨泽未想过这位模样奇丑的老妪竟然是当年美艳天下的大魔头。

另外两人杨泽似乎从未见过,不知原来在何处。

这两人一个叫罗彦环,一身淄衣,佛门僧人打扮,年逾五十,衣冠简朴,不染一丝尘埃,背负一个青布包袱。

另外一个叫丁渭,精瘦老儿,一身布衣罗衫,腰悬双叉刀。

这僧人杨泽不清楚武功怎么样,但这双叉刀杨泽倒是知道。他记得翻阅过柳如是誊抄的牛头山武学秘库中一本书叫《春秋卜算子》,书中称“十八般武器中刀如猛虎,走的是刚猛、阴沉路子,必须勇猛彪悍,雄健有力之人才能用”。而这单刀看手,双刀看走,这双叉刀自然在彪悍的同时,更重于游走对敌,想来这精瘦老儿自然有一番高深的轻功配合惊人的臂力,才能使用双刀。

“此次世子的性命就交到你们手中了,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答应你们的事”,老夫人不怒自威,众人点头称是,汗流浃背。

老夫人摆了摆手,三人悄悄退出。

三人离去。

老夫人语重心长的道,“你想问王府怎么有这样几位人物?是不是还有更多潜居府邸,听命差遣?”

知子莫若母,世子点了点头。

“泽儿,你可知道你祖父迁来江州,辞官归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老夫人顿了顿,缓缓说道,“杨家当年在关陇汇聚八万悍卒,你以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就没有仇家了吗?且不说杨家偌大的家业,多少人虎视眈眈杨家基业。单是当年八万悍卒攻下的一百多座城池,就不知道有多少遗老遗少恨得咬牙切齿。杨家开天神剑剑谱更是江湖武夫梦寐以求的东西,要是没有点手段掣肘,恐怕杨家早不知道被灭门多少次了。饶是如此小心翼翼,你父亲还是着了道,百密一疏,早逝而亡。这庙堂之上哪有苟富贵勿相忘,当年投靠韩胤时就深知韩胤为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共享福”。

“母亲,这些老道都跟我讲过,自古功高震主,如不急流勇退,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最终身败名裂”。

“好,很好。老母亲这些年别的没干成,这笼络人心的事情还是干了不少。他们三个以前受过杨家的恩惠,自然愿意替我杨家卖命,事成之后杨家自然少不了他们需要的东西”。

“既然王朝不给我们杨家退缩的余地,那么我们杨家也没必要再迁就。当年盘越虎贲峰留下的死侍,均已被魏中丞召回,你大可放心前去,一路上自然有人照应你”,老夫人抚摸这些日子更加壮实的儿子,一改往日威严,柔声道“你也该历练历练了,这杨家早晚还是要交到你手里”。

“你既然想练武,那就放心去做就好了。这偌大的江湖也不过一池水而已,任他们什么一清四境,终究也不过是两个肩膀抗着一个脑袋而已,我们杨家还不至于怕了他们”,杨泽从未见过老夫人如今日这般笃定,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走出紫宫,一阵冷风吹过,一阵寒意,院落中竹叶纷飞,天凉好个秋。

出了江州城,每日杨泽总要跟柳如是单独在一辆马车中呆上几个时辰,这样才能够随时听柳如是讲解牪犇洞内的秘籍内容,婢女黄衣亲自驾车。

寒瑶、丁渭乘马在前,罗彦环、魏中丞骑马在一侧扈从。这次外出,杨泽确保行踪隐秘,一路上并未携带北府兵,除了婢女落霞,仅带了老侍卫骆梓扈从。不过这次叶老爷子破例允许叶青璇一同北上,兴师动众让伤愈的叶家三老扈从,这三位老古董似的,神情木讷独自在后面跟随。

柳如是头上插着金镶玉四蝶珠钗,身穿梅花纹长袍,整个人就像包裹着的花蕊,那样娇嫩动人。特别是那惊人的胸部弧度上方悬挂着一串淡紫色的玉珠,圆润透亮,白狐睡足了,起身用前爪摆弄着那玉珠。

这一幕着实让那些有幸通过珠帘目睹风采的路人心猿意马,不少纨绔子弟差点摔下马来。

杨泽欣赏着眼前这独属于自己的美景。

柳如是坐在马车一角,低头讲着那本《春秋卜算子》,这些书都是下山后柳如是单独誊抄的,俱是少有的孤本。这些孤本誊抄出来,方便杨泽随时可以翻阅。

杨泽发现虽然自己功夫不行,但是如果能从这浩如繁星的武学秘籍中汲取自己所需的,在高手出手之前,就对对方招式了如指掌,那么必定能够跟他们一战,毕竟占了先机就有一半的胜算。

不过《春秋卜算子》不是一本武林秘籍,而是一位不曾出世的高人对于天下武学各门各派的点评,包罗万象,各门各派均有涉猎,大到剑宗,小到旁门左道,对于杨泽这位对于江湖还琢磨不透的处子,确实大有裨益。

柳如是声音糯甜,如银铃一般清脆,杨泽舒服的闭上眼睛听着。

“武学之中能证大道才能成为陆地神仙,但僧、儒、道、能证大道的方法迥异,却殊途同归。如荆州望庭山……”,这些杨泽早就听过魏中丞说过,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狐摆弄玉珠。

杨泽觉得老马夫说的没错,“女人胸前四两肉,足以杀死千人”,而眼前这位胸前更是足足有半斤重,这如花似玉的美人百看不厌。

“要不要试试?”,杨泽看着柳如是掏出香帕,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这车厢中摆放的暖炉确实太热了。

“什么?”,早已额头沁出汗珠的柳如是抬头望了一眼这位放荡不羁的少爷,低下头耳根绯红,轻咬着粉红的嘴唇。

“你不怕青璇妹妹吃醋?”

“试过了才知道……”。

柳如脸色娇红,轻轻推开杨泽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一路上四个多时辰,她早已说的口干舌燥,而且是孤男寡女独居一室。她敲了敲车厢,驾车的婢女黄衣听到车厢中动静,勒住马车。柳如是柳腰轻摆,起身钻出车厢,到了后面叶清璇的马车上,看来今日她就说这些了。

珠帘关闭前,她回望了一眼这位纨绔少爷,回眸一笑,眉宇间的那份温柔,美的让杨泽窒息。

名动天下的柳如是岂能那么容易束手就擒?而且还是冠绝王朝的美人。

徽州去的士族子弟都说柳如是的美貌早已超越南梁皇后慕容紫薇。

杨泽定了定神,闭目吐纳气息,气海中那翻滚气息如同一条小蛇不断游走,顺着周身九大要穴运转不息,杨泽感觉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渐渐头顶上白雾氤氲,逐渐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刚刚倦乏的体力已然恢复。

这是临下牛头山时小道士塞给自己的一本《辛酉周天诀》中记载的气息吐纳之法,据说也是从一丈阁中找到的。

杨泽给魏中丞看过,魏中丞思虑良久,也没有见过。

“道家经藏不下万千,不知名姓的高手如云,只是不愿意到俗世凡尘博取世人赞许罢了。这牛头山想当年是执掌道教牛耳的圣地,或许是哪一代高人留下的也说不定。”

杨泽感觉体内气息比之前更加流畅,似乎周天诀正对玄珠内功的吐纳之路。

杨泽以前在杨家奴仆和这些高手眼中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样子,然而经历了通瓯江一战和牛头山练剑的洗礼,虽然还是那副纨绔样子,但显然稳重很多,有时候倒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如今,徽州景最出名的景致当属慕容世家未出阁的女子慕容涟漪,年仿十六,早已脱俗出尘,成为街头巷尾大家称道的美人,据说当初有一游方的道士见到尚在襁褓之中的慕容涟漪,赞叹道“龙瞳凤颈,极贵验也,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也”。

慕容世家本要没落,听闻游方道士之言自然极为重视,这慕容涟漪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年纪轻轻就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那姿色如初雪,或皎月,足以让江湖武夫冲冠一怒为红颜。

就在王朝荆州稷下学宫,王朝唯一登顶伯仲楼九层的青衫客听闻此言,曾经作诗一首: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乘兴在徽州”。

一路上,金翅大鹏不断有消息传送而来,不过始终没有老马夫的消息,似乎他就这么凭空失去踪影。

“想当年他在巅峰时就被人捅出那么多窟窿,现在垂垂老矣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十年不动,剑意更胜从前?”。

“老马夫这样的老江湖,行踪飘忽,不住客栈,走在路上恐怕无人认识,行踪自然难以把握。但他既然蛰伏十年,既然下定决心要回去,那必定是件大事,说不定一时兴起,又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将这个江湖搅个天翻地覆”,魏中丞摇着羽扇。

杨泽看到魏中丞面前如蝌蚪一般的一本古籍。

“师傅这是道家符箓吗?”,杨泽看着那密密麻麻,如同天书一般的道家卷轴,好奇的问。

“此乃梵宗密语,这一路上山川险要记于此”,经魏中丞这么一说,杨泽才发现那些确实不是字,而是曲曲折折的地形图,只是藏于那些如蝌蚪一般的文字中而已。

途经莽牯山大道,一座偌大的亭子浮现在半山腰。山中隐隐有猛兽嚎叫,杨泽从马车中探出头,附在黄衣耳畔低语几句,黄衣勒住马车。

杨泽下车,黄衣跟随身后提着一坛酒向山上走去。

马上双叉刀丁渭茫然的看着这位令人费解的少爷。这位成名已久的刀客,乃是西凉飞天刀派的绝顶高手,十年来飞天刀技一直停滞在太清境界不能前进半分。他早听说这位少爷在江州的放浪形骸,要不是老夫人答应自己要把梦寐以江湖双叉刀祖师爷写的武学秘籍《飞天刀术》还给飞天刀派,他才不愿意趟这浑水。

望着已经远去的众人,他翻身下马跟了上去。

先知先觉的寒瑶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少爷是要上山给那位“一人守一国”的知府扫墓。

墓碑前发黄的枯草足有一人多高,在秋风中瑟瑟抖动,杨泽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大衣。

这位黄宏才虽然立碑在此,是王朝为了笼络南梁有骨气的遗老遗少的心,给活人看的。而躺在这坟墓里的那位毕竟是前朝的余孽,能有这么一尺地埋骨就算不错了,不可能奢望其他的。

大理石雕琢的墓碑正面写着“天赐徽州知府黄宏才之墓”,墓碑前面有几个东倒西歪的供奉小碟,都是普通的果饯。石碑后面则是黄宏才生平记载。

整个坟墓放眼望去,满眼荒芜,毫无生机。

那些自诩南梁门阀士族,都削尖了脑袋往王朝上挤,谁还能记起,这位曾经一人挡一国的“余孽”呢?倒是市井百姓反而不时有人记起,前来扫墓。

蹲坐在坟前,杨泽将一坛酒尽数洒在坟前,沁入干燥的泥土中,酒香四溢。

此时一阵秋风起,天上涌起乌云,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

婢女黄衣紧走两步,撑起青罗伞为少爷挡雨。

世子起身,刚走两步,伸手将淋雨的黄衣也拉进来,两人共撑一把伞。

黄衣原本想挣脱出去,踟蹰半天终还是拗不过世子。

柳如是跟在身后,抬起娇美的双眸,看着雨中走在前面的两人,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波动。

正文 第二十三回 三虎

莽牯山脚下,有一扈姓村庄,村里稀稀落落有几户农户,都是姓扈,守着那贫瘠的土地,靠老天爷赏饭,遇上灾年总是吃不饱肚子。其中一户茅屋最为破败,缺乏修葺,那家的男主人还是前些年才从外地搬来。

一个满脸泥土,身穿破旧脏兮兮衣服的小孩,大约三、四岁的光景,正低头在巨大的青石堆中翻找着什么,生的虎头虎脑,憨厚可爱。

这莽牯山地处江南,有一种奇怪的生物叫竹节虫,这种生物如同蜈蚣一般,身上生有百节,百节下长有百足,个个如拳头一般大。只见这脏兮兮的小孩熟练的挪动着半人高的岩石。不一会他从凌乱的大石头上翻到一个虫洞,他抹了抹嘴角流下来的口水,痴痴的笑了笑。

只见他站起来一脚踹下去,那块如半人高的青岗岩巨石轰然碎裂,巨石碎屑如同泥浆一样从他脚指缝隙中涌出来。

石头缝隙中的竹节虫受惊吓后爬出来想要逃跑,小孩趁机抓到那狰狞的百足怪兽,只见他直接把头一把拽掉,然后将尚在扭动一百条腿的竹节虫整只活吞下去,一股酸味涌上来,他满意的咧着嘴笑着。

此时,一位老妇挎着一个藤篮筐从另外一处院落走过来,看到小孩,爱怜的看着他喊道,“傻孩子,别吃这些虫子了,婆婆给你带了些吃的”。

说着从胳膊上挎着的篮子中取出几个还有余温的黑乎乎的窝窝头,“孩子,快吃吧”。

“婆婆…真香…”,小孩兴高采烈,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这黑乎乎的窝窝头到底是比那竹节虫好吃多了,他一边吃一边望着这位慈祥的白发婆婆,咧着嘴憨厚的笑着。

“慢点吃,别噎着”,老妇抚摸着他的稚嫩的脸庞,看着他三两口就吃掉了,自言自语道“这山里穷,你爹娘去世的早,你饭量这么大,婆婆也不知道还能照顾你到什么时候,可怜的孩子,你爹临终前只告诉了我老伴他叫朱飚,其他什么也没留下”。

远处茅屋下一个老农蹲在斑痕累累的磨盘旁,抽着旱烟看着这一幕,喟叹了一声。

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孩子命苦,他出生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也在三年前过世了。一个人东家一口饭西家一口粥的活着,然而这个孩子饭量大的惊人,各家都不富裕,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这个孩子就经常到山里去跟那些熊、狼抢吃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那些凶狠的黑熊和狼都被他打怕了,只要远远看见他,掉头就跑,倒也经常能从山上带一些野味给村民开开荤腥。

这时候三十余名潞王府骑兵远远的向村庄走来。

这些骑兵从昨夜开始追赶,好不容易看到这里有几户人家,顿时兴奋起来。

其中一个游骑亲兵立于马鞍上,颐指气使的用马刀指着小孩的鼻尖,“喂,我问你,有没有看到一辆马车从这里经过?”。

老妇一见这刀明甲亮的官兵问话,早已经吓得哆哆嗦嗦,赶紧跪地不住的磕头,大气不敢出。

小孩没有下跪,依旧憨厚的傻笑着,没有搭理他。

“老子问你话呢,你是个傻子吗?”,问话的亲兵厉声呵斥道,反转刀柄用刀背向小孩头顶砸了去,这一刀下力量足以开山裂石,恐怕这小孩脑浆崩裂,老妪吓得魂飞魄散。

其他亲兵立于马上得意的笑着,毫不在意,对于他们潞王府来说杀个人就跟捏死个蚂蚁一般。

没想到小孩虎目圆瞪,双手夹住落在头顶咫尺的马刀,向后撤手,问话的骑兵猝不及防,跌下马来。

望着这位黄金甲胄的骑兵摔了个狗啃屎的狼狈样子,衣冠不整,鼻青脸肿。小孩一个手指头在嘴里吮吸着刚刚掉落的饭渣,傻呵呵的笑着。

这位亲兵在偏将面前丢人丢大了。他满面羞红,刚刚自己没留神竟然被一个三岁孩童拽下马,他顾不上整理铠甲,从地上爬起来,接过纵马上来一位骑兵递上来的马刀,狠狠的向小孩砍了过去。

小孩看着这马刀刺过来,竟仍然毫不退缩,侧身闪过,硬生生夺刀,反手“扑哧”一刀,将马刀从亲兵脖颈铠甲缝隙中刺入。

这位为虎作伥的亲兵,捂着脖颈,脖颈处咕咕冒着殷红的鲜血,瞬间侵染衣襟,应声倒地,到死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乡野小儿,竟敢妄杀潞王府亲兵?”,马上的骑兵直到看到亲眼看到亲兵倒地,才反应过来,使劲揉了揉眼睛,仍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不过确实刚刚一个三岁的小孩把亲兵给杀死了,而且只用了一个回合。

偏将王密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竟然会被一个小孩戏弄,他心里嘀咕道“这小孩不是天生神力就是有其它古怪?”。

原本他是奉命截杀慕容世家企图带走慕容涟漪的客卿,可惜追到这岔路失去了踪迹。左思右想刚刚路上就这一条岔路,他觉得他们可能上山了,于是调转马头回来仔细搜索,竟然被这穷乡僻壤的村童杀死一名亲兵。

他知道潞王脾气,这丢人现眼的事情是不能传到府中的,否则一定会被潞王一顿军棍伺候。

马上的骑兵瞬间安静下来,不再眉飞色舞的聒噪,静静的等待着王密下命令。

王密嘴角微翘,嘴里吐出两个字,“灭口”。

眨眼间村里人凡是活着的人,都被这些训练有素的悍卒杀死了。

小孩看着燃起大火的茅屋,身畔倒在血泊中的婆婆,眼中流出滚烫的泪珠。十余骑兵兜成一个圈子,围在他四周防止他逃脱。

“婆婆…”,他乌黑的眼圈中泪水滚落,木讷的晃动着婆婆。

一个悍勇骑兵绕到小孩背后,纵马上前,精钢长枪刺出,想把小孩从后心捅穿挑起来。

奇怪的是,小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大呵一声,硬生生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撕成两半,扔出去砸向正面冲上来的骑兵。那纵横战场的战马被他这一掷之力,顿时脑浆崩裂,筋骨尽断,倒地不起。

“好一个天生金刚境”,魏中丞看着这位四岁小孩夺枪、手撕战马一气呵成,站在高坡上,摇着羽扇赞叹道。

王密没想到小孩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他挥挥手,一直跟随他身后的亲随举起手中的黄旗,骑兵刀剑入鞘。搭手从腰间箭壶中抽出弓箭,从背后摘下那开山裂石的牛角弓,弓如满月,一阵箭雨向孩童激射而去。

“好毒辣的手段”。

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的声音,三十余骑射出的羽箭悉数打飞,一颗怀抱粗细的枯树应声倒地,上面插满了晃动的箭簇。

王密抬头一看,小孩面前站在三个人。

一个貂裘大衣少年手中持有一把华丽的宝剑,刚刚箭簇看来是被他打飞的,他身后撑伞少女颇有一番姿色,水灵清澈,在这徽州极为少见。

白貂裘少年将宝剑抗在肩上,满不在乎,一脸淡然的望着这位以屠城出名的偏将。

他身后站了一位淄衣白眉的老和尚,斜背一个黄布包袱,一脸佛相,双手合十向这里望过来。

“这位府中传言的纨绔少爷竟不是传言的那样烂泥扶不上墙”,寒瑶看着杨泽刚刚露了一手“剑扫大漠”将劲头强劲的弓箭悉数打飞,心中暗暗赞叹道。

“少年手中这把剑我要定了”,久经沙场的屠夫王密倒是见过一番世面,一眼就相中了少年手中这把宝剑。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和尚双手合十向这位王屠夫躬身道。

“哼,哪里来的老秃驴,竟敢阻碍潞王府办差,这可是谋逆大罪”,屠夫王密立于马上冷冷的道。

这位十二岁跟天威将军卢文邕南征北战的偏将,原本有机会跟随大将军入主兵部,最差也是兵部侍郎的官衔。可是他偏偏没有跟随卢文邕前往王城,如今在潞王府才熬到从三品。多年的消沉早已磨掉他当年的锐气,现在脑子中就是想着怎么搜刮奇珍异宝,孝敬潞王,赚取个功名。

在这徽州从未有强龙压地头蛇一说,王府中高手如云,江湖武夫从潞王地盘上经过哪个不是乖乖的销声匿迹,连个响屁都不敢放。他回头望了望这三十余骑,他们均是徽州驻兵精中选精的悍卒,寻常莽夫流寇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心里嘀咕道“这种折损颜面的事情,半路杀出个不知死活的客商,他这些扈从再厉害有徽州兵马厉害吗?好吧,他们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他们”,他扫了一眼站在山坡上的一行人,山上那两个女子虽然戴着帷帽,竟比那白衣貂裘少年身后的撑伞少女还要漂亮,从身姿看绝不属于慕容世家那位千金小姐。他伸手捋了捋那短短的胡须,砸着舌头品味,心里盘算“虽然王府美女如云,但是像这样姿色的还真没有。要是能抢回去孝敬好色的潞王。潞王一高兴,肯定能得到一笔不少的赏金,说不定保举一个正三品的官职也说不定”。

他目光扫过,感觉山坡上一道目光如钜灼烧着自己。他不得不再次抬头张望,人群中那位老者虽然两鬓微白,但有些眼熟,双目透着精芒,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不再那么自信。

“别来无恙王将军”,骆梓立于山坡上,首先开口说话,背负双手,一脸威严,扫了一眼这位当年震惊南梁的“屠夫”。

“骆老将军?”,屠夫王密斜睥眼睛,他没想到当年将自己一剑劈下马的骆梓竟然出现在这里,他狐疑的看着站在骆梓身前那位惹眼的少年,心里嘀咕道“是了,那少年肯定是密报上说的简服出游的杨家少爷,这袖中剑骆梓虽然在北府兵中品级不高,但最是清高孤傲,自负一身武艺,从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所以军功虽多品级却不高”。

“堂堂王朝从三品偏将,何必跟一个孩子为难?”,骆梓袍袖一挥,大义凌然的说。

“骆老将军有所不知,非末将刁难,只是这小孩别看只有四岁,却妄杀王府亲兵,罪不容诛”,王密恭敬的说。

叶清璇缓缓走下坡,拉着小孩到了身边,“呸,堂堂王朝偏将,这话你也说的出口,真不知羞耻,这是草菅人命”,她低头抚摸着这个小孩。从怀中拿出丝帕,替他擦去脸上血水,眉头紧蹙看着这位立于马上眯着双眼的王密。

“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骆梓缓步走来,袍袖抖动,王密紧张的看着他一举一动,生怕他袖中剑劈出,当年要不是骆梓手下留情,恐怕自己早死了很多年了。

身前那位淄衣白眉和尚,还有少年身后手按在双叉刀上的中年精瘦男子,一副事不关己望向远方的老妪,个个杀机流转。

他思量着,就凭自己手中这三十余骑,还不够骆梓塞牙缝的,今日无论如何不可能带走这个小孩,不如就坡下驴,送骆梓个人情。

他想通这一点,抱拳道“既然骆老将军插手此事,王某今日就放他一马,恕王某今日公事在身,多有得罪,还望骆老将军见谅”,说完拱手施礼,挥了挥手几名骑兵下马收拾几个死去的亲兵尸首。

“多谢王将军手下留情”,骆梓停下脚步,微笑道。

王密狠狠看了一眼孩童,一挥手,几名骑兵下来将战死的人驮上马背,三十余骑随后缓缓退去,腾起阵阵黄沙。

“小弟弟,你还有亲人吗?”,杨泽蹲在小孩子面前安慰道。

“没…婆婆…”,小孩趴在那位白发老妪身上泪如雨下。天空中雷音滚滚,漂泊大雨倾泻而下。

那位老妪尚未死透,心中还有牵挂的事情,她被雨水浇醒,挣扎着伸出手握着孩童的手,久久不愿撒手。

“婆婆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直到杨泽说出这句话,那位老妪才最后松了早已僵硬的手,撒手离去,小孩嚎啕大哭。

雨停了,一座座散发新鲜泥土气息的新坟矗立在莽苍山脚下……

徽州瓮城平时作为防御城门的重地,在四海升平后,早已成为商贩往来叫卖的地方,此刻三教九流往来如织,熙熙攘攘。

城门前,早有杨府恒源通商号马掌柜带着几个小伙计等候,好不容易盼到杨府车马从官道上驶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徽州城城门下,身着厚甲的官兵挨个盘查,不时厉声呵斥着,似乎在盘查着什么,杨府马车驶过,马掌柜朝立于一旁的守城校尉丢下几块银锭,“李校尉,天冷了给兄弟们买壶热酒喝”。

“马掌柜太客气了,慢走”,守城校尉将银子顺着衣袖滑了进去。

朝正在盘查的官兵挥挥手,几个人立刻识趣让出道路。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路人纷纷避让。

放眼望去,原来是城门内徽州知府的衙役,驱赶着几辆牛车经过城门。牛车上拉着满满的一车车书籍。

“这朝中黄门士大夫和国子监士族的朋党之争日烈,谁当政都要焚毁另外一派的手迹、书籍,这国策不稳,如何能稳天下”,魏中丞望着远去的牛车,里面不知又有多少珍本孤籍,都要被焚之一炬了,“想当初世祖皇帝为防止擅权,分而治之,没想到造成王朝内如今互相推诿倾轧的局面”。

路上不时有行人停下脚步对着牛车指指点点,说着“荒唐”之类的话。

雁归楼。

众人饿了半天,杨泽挑选了中间位置坐下,魏中丞、叶青璇、柳如是依次落座。

淄衣和尚等自然按照次序坐旁边一张桌子上,寒瑶单独坐在角落里似乎极不情愿跟和尚和丁渭这样的粗鲁汉子在一起,杨泽也随他去。

杨泽特意为小孩点了一桌菜,小孩一路上一直叫嚷着婆婆,婢女黄衣给他买了两串酸甜的冰糖葫芦,好哄歹哄才算止住悲伤,破涕为笑。

小孩也不管其他人,风卷残云的吃了整整一桌酒席,看的正在烧老酒的店小二目瞪口呆。

不过这腰悬华丽宝剑的裘衣少年不差钱,吃的越多越好,店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拨动算盘珠,一双小眼珠滴溜溜的转动。

店小二刚刚从柜下提出一坛酒,准备送到杨泽桌上。经过寒瑶桌子时,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踉跄,竟然将这壶上好的老酒脱手掉在地上,老酒淌了一地。

店老板心疼的从柜后出来,“你这个穷鬼胚,活该一辈子受穷”,他骂骂咧咧的踹了小伙计屁股几脚,想来这一个月的工钱是别想要了。

小伙计一脸委屈连连赔不是,哀怨的望了望坐在角落的寒瑶,寒瑶那沟壑纵横的老脸始终望向窗外,没有搭理他,小伙计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他使劲咬着嘴唇,终究忍住没有让不争气的眼泪流出来。

杨泽看了看婢女黄衣。

“店主,这酒算我们买的”,黄衣起身拿了二两银子递给店老板。

“哎呀,客官您好人有好报”。

“穷鬼胚子还抓紧给客官上一壶最好的老酒”,刚刚跟死了爹娘一样哭丧着脸的老板立时点头哈腰。提着小伙计耳朵让他躬身道谢,眼泪终究还是从小伙计眼中滑落,扑簌扑簌,也不知是感动还是伤心。

“去吧”,婢女黄衣安慰道,小伙计赶忙用衣袖擦擦眼泪,又去烧老酒。

“这行人出手真是阔气,像是江南来的绅士,早知道应该酒席再加上二两银子”,老板感觉宰客宰少了,心里惺惺不已。

不一会,店小二重新打了一壶老酒,杨泽和魏中丞师徒二人自顾自的喝起来。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婢女黄衣看着这位虎头虎脑,甚是可爱的小孩。小孩子天性活泼,吃饱喝足拿着那一串如水晶玛瑙一般的冰糖葫芦兀自不舍得吃。

“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爹娘”,小孩子看到这几位天仙般的姐姐和蔼的问话,于是憨声憨气的说。

“人都是父母生的,怎么会没有爹娘呢?”,叶青璇面带微笑接话说道,双眸清澈望向小孩,小孩抬头看了看他,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要是有父母他们怎么不来管我呢?”他心里嘀咕道。

“看你虎头虎脑的,那以后就叫你杨虎吧,你觉得怎么样?”

叶青璇看着对面自酌自饮的少爷,似乎在征求他的一见,杨泽点了点头。

“虎虎生威,好名字”,魏中丞捋着稀疏的胡须赞道。

“杨虎”,小孩咧着嘴笑,自己终于有名字了。

到了二楼客房,杨泽正准备小憩一会。

“咕咚”一声,一个东西从房梁掉落。

杨泽起身望去,竟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那头颅伤口整齐平滑,接着四肢、躯体掉落在地。

房门外“叮当”作响,客房中传来刀剑碰击的声响,接着几声惨叫。

他抬头向房顶看去,只见老妪寒瑶不知何时上了房梁,悄无声息。此刻她从房梁上飘落,手中一柄出鞘的单刀兀自滴着血。

“少爷放心,樵蛇帮几个毛贼竟然打起来我们的主意,均已经处理妥当了”,魔教仙子寒瑶收起匕首,离杨泽五步停下,躬身说道。

“恩”,杨泽应了一声,“那店小二摔了一跤是你使得手脚吧?”,杨泽看向这位当年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血屠”,脸面上一道道沟壑,实在不忍多看一眼。

“恩,那壶酒有毒,这是一种十分棘手的毒药,我看像是“小毒王”的手段。当酒跟你桌上的碗中涂抹的无色无味的毒药混合后才会致命”,寒瑶心里嘀咕“这少爷毕竟在牛头山练出些眼力来,竟然看出是我使得手脚”。

“哦,你跟小毒王认识吗?”,杨泽抬起脚,抠着脚丫子,好奇的问。

这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魔头,没想到这位少爷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抠脚丫子,这不是那个整天呆在马棚中老马夫干的事嘛?刚刚白天少爷风度翩翩的印象一下子就崩塌了,杨泽发现她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她。

“认识,论起来他见了我,还要喊我一声师叔”,魔教仙子寒瑶面色凝重似乎在回想往事。

“那我就放心了,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想来徒弟总难是师傅的对手”。

寒瑶没有接话,这些年不曾行走江湖,她也不知道江湖还不是当年自己叱咤风云的样子。

杨泽摆了摆手,她转身离开。

正文 第二十八回 望庭山

“他奶奶的,不要脸,可惜西蜀剑棠的左右使不在”,韩仁看着飞花道人化为一滩支离破碎的血水怒骂道,他深知飞花道人不在西蜀剑棠左右使之下,竟然被肢解。他一挥手骑兵甲士拥到身前,数百张王府牛角弓,弦如满月,牛筋弓弦上箭尖对准了台上白衣书生。

“哼哼,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白衣书生步履蹒跚,费力的举起手中青蛇软剑,显然他也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煞白的嘴唇紧紧咬住,终于嘴角还是渗出殷红的血,一滴滴沾满了身上的白色衣衫,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血红梅花。

“公…子,你受伤了”,背着书箱的书童赶忙走上扶住白衣书生,慌张的问。

慕容家的仆人看着这些精锐的王府骑兵拉弓搭箭,慌乱的想找地方躲起来,无奈擂台早已倒塌,只能聚在一起,抱起头来不敢再看向潞王这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慕容老爷子瘫坐在太师椅上,这些天潞王府明里暗里与他角力,门阀客卿死的死,伤的伤,偌大一个家族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了,他咬碎牙关硬撑着,希望祖上积德,能渡过慕容家族的大劫之数,将来或许还能东山再起,此刻面对转眼间的屠戮,再也撑不下去,一口急血涌上喉头,昏死过去。慕容家看着这家族的主心骨瘫倒在地,更加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外地客商小儿看了一眼那仍旧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的驼背老者,递出把玩的玉佩,“宋阁老快马加鞭送来的邸报,你也看过了,这九老之一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去,把潞王世子跟他手下这群碍眼的混账东西赶走,丢不起我象拓皇族的脸面,都是什么东西啊”,小儿手中调羹停下,平静的跟身旁老者风轻云淡说。

“皇族?”,外地小儿身边几个耳尖的客商听到这两个字,向这一老一小往过来。

“莫非南梁皇族遗老还暗地有帮助慕容世家?”,几个人心里嘀咕道。

驼背老头,老态龙钟,咳嗽了两声,下楼向徽州人人惧怕的潞王世子走去。

这老者虽然老态龙钟,却步履轻盈,脚下尘土不起,踏在泥土上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潞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潞王府高手如云。韩仁之所以在徽州飞扬跋扈,当然是少不了笼络一帮江湖人士帮他卖命,任谁也不敢径直向他奔去,人群中有些心善的,免不了揪着心替这老态龙钟的老者担忧,却也无计可施。

老者缓缓走过去,步履缓慢,四周空气仿佛停滞。潞王府上百名甲士骑兵均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立时感觉到杀气逼人,谁也不敢妄动一根手指头。

“世子小心”,黄面骷髅鬼在韩仁耳畔说道,细眼滑动,不由自主的战栗不已。

韩仁自从娘胎出来,还从未见过黄面骷髅鬼如此惧怕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满腹狐疑的望着走来的老者。

“在徽州我们怕谁?”,韩仁手中紫檀佛珠陡然停住。

啪啪。

韩仁话音未落,一人一记耳光,右脸火辣辣的疼痛,白皙的脸庞上留下五个血红的手印,竟然被驼背老儿迅疾如闪电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江湖,偶尔强龙也能压得地头蛇乖乖俯首。

巷口人群躁动,徽州知府赵蔡率一众衙役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

“赵…赵知府,你来的正好,把这些乱臣贼子给我拿下”,韩仁显然忘了自己仅仅是潞王世子,王朝等级森严,知府乃朝廷三品命官,即使潞王也无权管辖,何况仅仅是个世子,这是王朝律令所定。

他原本以为这位见了自己总是唯唯诺诺的徽州知府,必定锁拿他们。

驼背老头朝徽州知府晃了晃手中玉佩,赵蔡再糊涂也认得,那是世祖皇帝的龙佩。而且他刚刚已收到朝中阁老宋焱发来密函,微服私访的皇帝已到徽州。

原本是想来提醒潞王世子的没想到遇到正主了……

要不是驼背老头一把拽住他,赵蔡差点就跪在地上,高呼“万岁”,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潞王这个吃喝嫖赌的草包儿子。

“记住,下次就不是打脸了”,驼背老头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却如同炸雷一般响彻韩仁耳畔,如同噪杂魔音,让人头疼欲裂,就连白衣书生也不得不提剑阻挡。

茶楼上淄衣和尚转动手中佛珠,佛法诵念,对抗魔音,才勉强稳住心神。

老者挥了挥袍袖,韩仁知趣的退出了小巷,他再傻也知道魔音只有宫中那位掌印太监才会,那可是当年江湖上深不可测的一双手。

“徽州豆腐脑,真的不错”,抹了抹嘴,外地小儿站起来,掸了掸身上。朝着杨泽和叶青璇微微一笑,起身离开,驼背老者虽然老迈,跟着身后却是一步也没落下。距离不远徽州知府赵蔡抖动满身肥肉,连滚带爬在后面跟随。

望着一老一小的背影,店小二茶水都倒了一地,被一位贩卖山参、鹿茸的锦州魁梧黑瘦汉子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这才回过神来,仍是痴痴想不通。

“孙子真是他老子”。

“皇帝深居禁中,惟淫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为乐,这些传言是真的吗?”,私塾老先生身旁的寒门学子忍不住轻声问活了一甲子的私塾老先生。

银丝如雪的老先生未答话,手中攥着那本破旧的《世祖训集》,怔怔出神半晌,随即怆然泪下。

擂台被刚刚剑气搅的稀烂,地上更是千沟百壑,看热闹的人群也跟着一哄而散。

慕容世家捡了条命,相拥而泣。慕容涟漪满面绯红,犹豫了半天,咬着朱红的嘴唇,撩起珠帘,缓缓走出,向白衣书生躬身作揖,眉目传情柔声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妾…妾身定生死相随”。

慕容涟漪毕竟是大户千金出身,在闺中饱读诗书,精通音律,举手投足间自然带着一番娇贵气质,落落大方。一些凡夫俗子都恨当初没去投奔江湖名师也如那儒雅书生一般,风光一场,就是让慕容涟漪喊上一声公子也死而无憾了。

“慕容姑娘快快请起”,白衣书生抬起惊鸿双眸,望了望眼前如花似玉的慕容涟漪,摆了摆手。

“我并无对姑娘不敬之意,晚生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请回吧,想来一时半会那登徒浪子也不敢怎么样你,回去从长计议吧,就此别过”,书生拱手作揖,潇洒的向徽州城外走去,背着书箱的书童紧跟其后。

“公子…公子请留步”,慕容涟漪在后面喊了几句,白衣书生未再回头。

“好俊俏的书生”,飞天刀丁渭咕咚喝下那杯端了半晌的热茶连着茶叶一起咽了下去。

杨泽微微一笑,扫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起身下楼。

“丁老弟依老衲慧眼来看,那个白衣书生应该是好字”,淄衣道人走在丁渭身侧低声道。

“罗师兄,此话怎讲?”,丁渭有些不解的问。

“你将好字拆开看看”。

“女子?”,丁渭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嘴里那冰糖葫芦山楂呛进喉咙中,噎的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婢女黄衣看了看少爷,与杨泽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淄衣和尚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乔装打扮的女子,女扮男装。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五彩斑斓的灯笼,形态各异,高悬空中,如道道彩虹,在风中轻轻摇晃。特别是代州花灯,朵朵莲花九曲灯,做工精巧别致,水晶灯笼中盏盏酥油灯一闪一闪,如朵朵雪莲在暗夜中盛开。

转过最为繁华的灯市,前面是一条小巷,巷子里飘出阵阵酒香,引得魏中丞酒瘾大发,循着香味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叫乌衣巷,平时就是徽州人流如织,集市商埠盛开的地方。

走了不远,巷子里一个摊位上竖着旗幡,上面写着“六八卦,算命消灾”,摊位旁扔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乌鹭棋局,一局十五文”,一个尖尖瘦瘦男子与一个灵气活现的六岁小孩各执黑白棋子正在下棋。

杨泽惊奇于这六岁孩童,没有家人陪同,竟然自己溜出来观赏花灯,还在这乌衣巷中下起了棋。

魏中丞对棋道甚是着迷,于是停下脚步驻足观赏起来,看着两人杀的难解难分。

魏中丞在一旁解释道,这江州纵横十九道棋局在邳州又被称作乌鹭棋局,黑子为乌,白子为鹭,想来这摊主是邳州人氏。

杨泽仔细端详起来,明面上执黑的孩童似乎马上就要赢了,那清瘦男子的白子已经被逼退到四角,险象环生,似乎再有几步就只能丢子认输了。清瘦男子双指捏着白子,不停搓动,犹豫不决。最后他举手将白子安放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这一招实在太为精妙,白子马上转危为安,封死黑子左半边一大块,而且还带活了右边处于险境的白子。

虽然杨泽知道观棋不语,不过这一招却是太过精妙,不仅赞叹“一招两式,攻中带守,妙极妙极”。

“泽儿,你再仔细看看这棋局,还有什么?”,魏中丞在一旁轻摇羽扇,小声提醒他。

“一招四式,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这枚白子不仅封死了这一片黑子,还暗藏攻势。带活了这一片白子的同时还暗藏守势,扼住黑子反攻之势”,杨泽领悟道,魏中丞点点头,笑而不言。

那清瘦男子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杨泽,他没想到这个锦衣玉服的少年竟然能看出其中的一招四式,赞许的点了点头。

突然,执黑的童子,捏着黑子再不下落,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用稚嫩的嗓音说“这是一招六式”,此言一出,众人不仅一惊。

他摇晃着小脑袋,指着棋盘上的棋子,“攻中带守,守中带攻,攻守相救。这子落地将原本要逼死的棋子救活,又把我本要救活的棋子逼死,简直太妙了”,杨泽仔细观察一番,却是如六岁小孩所言.

一招六式。

“这世事如棋局,人如棋子。我能看出他的五步招式,却输在最后这一步,他一步步将我诱进这万劫不复之局,这出世棋局毕竟更厉害一些”,六岁小孩悻悻不已,将棋子丢进一旁的藤编篮筐内,“愿赌服输,这十五文是你的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十五文钱,仔细数了数,生怕错了,交给了对面这位乌鹭先生,起身跑向巷子深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春秋”,童子背诵着私塾先生教的文章远去,颇有一副少年老成的感觉。

“魏师傅,你如此沉迷于十九道棋局,为何不与那人对弈一局?”,返回湖心岛的路上,叶青璇还是想不通其中关键,疑惑的问。

“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

“天底下除了稷下学宫的刘师立,恐怕连王朝书画院那几位徒有虚名的国手,都使不出这一招六式的高明棋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棋圣邳州曹云子”,魏中丞捋着雪白如银的胡须,仍旧沉浸在刚刚的棋局中,心情平静的说。

“想当年他棋数高明,世祖皇帝想招他入宫做棋待诏。可惜这位棋圣,早已看破名利,不愿入宫侍奉,做御前棋奴,从此在江湖中消失踪迹,没成想竟然又在徽州出现,此人的出世棋局,这王朝内恐无敌手”。

这时好奇的杨虎顺手取下一个挂在灯树上的花灯灯谜,翻看着灯上字谜“九十九”,婢女黄衣百思不得其解,问博学多识的魏中丞。魏中丞看了看,略一沉思,捋着胡须笑道说这是个“白”字。

“棋圣曹云子和学宫的刘师立谁更厉害些?”,叶青璇没想到那个尖尖瘦瘦的男子,竟然就是久负盛名的棋圣,于是凑上来问。

“两人从未交过手,恐怕棋圣略胜一筹。不过据说他棋艺要远远高于朝中那几位徒有虚名的国手大师,这布局的本领更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最让我疑惑的是那个孩童,竟然逼迫棋圣搓动棋子,犹豫不决。我看似乎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年纪也不可能是江湖人士,怪哉怪哉”,魏中丞思索了半天,摇头道。

一路上这徽州盛大的花灯,彩灯万盏火树银花,星桥铁锁,千树霓虹流光转,万家灯火映夜红,一轮圆月已经升上半空。

“不过他说的世事如棋局,人如棋子并无道理。虽然出身、禀赋、天分甚至富贵、生死虽然都是命数使然,如棋局一般。但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棋子不知进退,人却可以取舍、抉择,如何下、怎么下都取决于人,而不是困于一局”。

“这江湖真是不可小觑,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杨泽听着魏中丞解释自言自语道。

此时一行人到了马踏湖旁,凌云山庄的管家早已在此等候,众人登舟准备上岛。

正文 第二十三回 九窍

杨泽睡不着,索性盘膝坐起来,双目微闭,含光内视,眼观鼻,鼻观心,心观丹田,趁着间隙在客房中按照《辛酉周天诀》“观天大法”,行气吐纳,催动体内元气运转。

这《辛酉周天诀》分为“观天大法”、“如来大法”、“灵墟大法”三卷。临下山前小道士特意嘱咐杨泽“人身如一小天地,心为天,肾为地,道法自然,气聚则生,气亡则死,天下万物无不需气以生。这三篇大法他觉得挺有道理,算是借给杨泽的,将来还要派人取回”。

杨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怒道“堂堂一山祖师,真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要要回”。

王承衍也不恼,憨厚一笑,“我又不是像你这样财大气粗,这牛头山缺吃少穿,祖师爷说过节俭…节俭…”,说完头也不回,将药篓挂在那头专吃嫩草,一身腱子肉的青牛角上。

青牛不情愿的晃动着牛头不愿出力,无奈那药篓挂在牛角上越晃越紧。

“兄弟,好歹也该出点力了,天天让我背着药篓,你倒是优哉游哉拣选香花嫩草吃”,他低声骂了几句兀自不肯上山的青牛。

青牛歪着头,似乎听懂了一般,喷着鼻息不情愿的跟着他返回山上。

《辛酉周天诀》观天大法开篇记载:“内功筑基,必先开凤池、曲池。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凤池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过渐至膝。膝过徐徐至殷门,百汇顶上回旋急。秘语师传悟本初,来时无余去无踪,历年尘垢揩磨净,遍体灵明耀太虚。修真活记有何凭,心死群情今不生。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京。金锁关穿下鹊桥,重楼十二降宫室”。

这凤池乃屯居阳气之地,曲池乃元气运行之大关。杨泽元气导入,似水注入池中,源源不绝的元气导入,两大穴位中元气盈盈,似搬海入江河。江河满而自溢,澎湃的元气在体内浩浩荡荡涌向内关穴冲击而去。

想当初魏中丞以盘越密功古籍引导杨泽打开凤池穴,正是将元气汇聚于此,打下扎实的根基。

此刻杨泽感觉体内元气跟随玄珠顺着风池穴、曲池穴、内关穴、环跳穴、足三里穴、殷门穴、百汇穴、涌泉穴、昆仑穴九大穴位依次运行撞击,如两条青龙,冲波逆折,化云为雨,那体内气海元气汹涌澎湃,惊涛拍岸,杨泽不断催动元气去冲击内关穴,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急的内息中的元气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畔隐隐似乎有神音大歌,那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杨泽脑海中映出金龙影子,他想起苍岩峰那几句魔教歌诀,“本是天圣九转功,金龙探爪开九脉,游龙升天阴阳通。合手同结龙虎印,金轮种子吐玄英”,不正是破玄关助蛟龙入海的歌诀吗?于是不自觉的念起来。

那元气在神音相助下似通瓯江滔天洪水,肆虐拍岸,汹涌而至,就在冲关的紧要关头。突然杨泽《破临云帖》中蛟龙突入气海,魔音大起似乎要堵截气海翻腾。龙蛟大战,缠绕千里。耳畔神魔之音此消彼长,攻伐进退,每当神音大涨要压过魔音时,蛟龙啸天,魔音再涨渐渐将金龙逼入角落,神音渐低,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突然耳畔噪杂的声音催动他体内凝气而成的两颗玄珠砰然碎裂,身体一下子犹如置于熊熊燃烧的烈火中炙烤,一会又如坠入万丈冰川寒冷战栗。杨泽眉心中黑色气体郁结,如墨汁般乌黑,杨泽感觉五脏六腑气海翻滚,不受控制。

紧要关头,十二色变化凤翎羽玉佩,悄然飘起,紧贴杨泽眉心。耳畔佛音梵唱“如是我闻,阿难白佛我见如来十二相,胜妙殊绝。形体映彻犹如琉璃,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我见十方如来同一道,出离生死。从佛转轮,应身无量,越诸尘累”。

那如来九天开真言,金龙蛟龙化作佛光流动,耳畔威肃佛音收神摄魄。刚刚神魔乱舞的声音才逐渐驱退,杨泽感到体内玄珠再凝,气海渐平,不过似乎那内关穴却仍未能冲开,他想不明白该如何冲开玄关?

杨泽重新调匀内息,那凤翎羽玉佩缓缓从杨泽眉心落下。

杨泽起身拿起那块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凤翎羽玉佩,仔细端详起来,他刚刚正是在它佛音的引导下才重新凝结玄珠气海。

“盘越以佛立国,想来这玉佩受过佛法加持?怪不得母亲将它带在我身上,而且还是盘越皇宫圣物”,杨泽自言自语道,等回江州再详细询问母亲关于这玉佩的事情。

此时已近傍晚,雁归楼毗邻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声噪杂,有南北小商贩叫卖奇货可居的物品之声,有风流儒雅作诗调戏那些揽客的青楼女子,引起那些女子阵阵喝彩之声,“这徽州毕竟是富饶之地”。

他走到桌旁端起一杯茶,刚要喝一口。客栈地面震颤不已,街道上近百匹骏马轰隆隆踏地之声由远及近,雷霆万钧。

这是徽州重甲骑兵经过。

透过窗楞,他看到为首金甲小将手中擎天旗帜,虎背熊腰,扛起几十斤重的旗杆上迎风招展“潞”字王旗,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原本一条喧嚣的街道瞬间安静了下来,掉针可闻。

街道石板传来车辆“咕噜、咕噜”转动之声,两乘马车从旗门开处驶了过来,停在归雁楼门口,王府扈从紧随其后。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有四十岁左右,精神矍铄,身着明黄九蟒袍,女的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王妃服,两人身后是一袭上等华贵貂裘大衣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

第二辆马车上一个身着官服的胖子滚下来,慌忙扶了扶官帽,竟然是正三品官服的徽州知府赵蔡。

“草民跪迎潞王、王妃、知府大人”,这小小客栈老板没想到徽州的土皇帝潞王亲临,早已经吓得屁股尿流,匍匐在地,战栗发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让潞王如此兴师动众,“楼上那一行人莫非是叛逆作乱的流寇?”。

听说当年潞王军马杀起人来那可是绝不手软,这徽州更是深受其害。

“滚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徽州知府赵蔡如一头行走的肥猪一般,连滚带爬抢先一步,狠狠踢了掌柜屁股一脚。

那猥琐贼眉鼠眼的掌柜如获重释,连滚带爬到了一侧,“菩萨保佑,不关自己的事就好”,他心里暗暗向菩萨祷告,改天进香,一定不再偷偷从功德池中捞那几文铜钱了。

杨泽没想到潞王携王妃、世子亲自到客栈。

一番寒暄,分宾主坐下。

“贤侄,本王刚刚接到徽州知府上报你刚到徽州就遇到有人行刺?特意前来探望”,杨泽扫了一眼徽州知府赵蔡,只见他额头汗珠直流,却不敢擦拭,也不知道是屋里太热还是过于紧张。

“惊动王爷亲临,小侄倍感不安,区区樵蛇帮几个毛贼都已被我手下解决掉了”。

“樵蛇帮?”,潞王捏在手中的紫檀念珠突然停住,侧目盯着知府赵蔡。

“请王爷赎罪,属下已经打听清楚这个樵蛇帮乃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帮派,常年盘踞在荆州地界,没想到今日竟然来徽州作乱”,知府赵蔡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般。

“这些匪贼简直是胆大包天,竟敢暗害贤侄。赵知府,你马上安排衙役全城通缉樵蛇帮余孽,拿我手札知会荆州知府剿灭这些匪贼”,潞王一脸怒容向知府挥了挥手,知府如获重释,吩咐衙役连夜缉拿。

然后潞王又说了一番“年轻有为”之类的溢美之词,大赞杨泽,又询问了杨老夫人的近况,杨泽一一回答。

杨泽抬头望去,王妃苏婉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眉目传情,貌美如花,虽然不如花魁柳如是那般惊艳,倒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美人。

杨泽看了几眼这位王妃,发现她竟然偷偷撇向自己,双目对视,颇有暗送秋波之意,发现杨泽一直盯着自己赶忙又低下了头,瞧着自己的三寸金莲脚尖,脸色微红,好在潞王一直在与杨泽攀谈并未察觉。

潞王身后两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如山似塔、彪悍如牛。右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眼中射出缕缕精芒。让人称奇的是这两人腰间各自佩戴黑剑和白剑,一黑一白倒像是地府阎王身侧索命的黑白无常手中黑白招魂幡。

两人目不斜视,一副高傲自负的样子。

不过刚进门时,还是忍不住对杨泽手中的青锋剑扫了几眼,“是把宝剑,剑中寒气逼人”两人嘀咕道。

潞王没想到盛传朝野草包杨府少爷,生的冠面如玉,玉树临风,竟然还腰佩宝剑,估计是跟那些江湖登徒浪子一样,装饰门面用的,就他身边这几个女子长的比王妃还漂亮,难道还有练剑的时间?。

他眯着眼睛,转动手中的佛珠,一副一副虔诚向佛的样子,与杨泽交谈着。

客栈一楼,一个四岁孩童,正蹲在地上找东西。

一身黄衣,手拿青罗伞的女子蹲下来低声道“杨虎这里没有你说的那种竹节虫,来姐姐带你回房间睡觉去吧”。

“姐姐,美……”,他憨厚的笑着,伸出小手放在那冰冷的玉手中,牵着手回到房间。

这照顾杨虎的责任自然也落到了婢女黄衣身上。

临别前,潞王特意邀请杨泽三日后,前往潞王府做客,好让自己尽地主之谊。

杨泽也未推辞。

送出客栈,一番客套,潞王打道回府,重甲骑兵甲胄铮铮作响,整齐划一的跟随其后,颇有一番吓人的阵势。

“三日之后,这地主之谊,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魏中丞站在杨泽身后,望着远去的潞王在亲兵护从下离去的身影,轻摇着手中的羽扇淡淡的说。

想当年,定国公杨万里帮助韩胤取得老国主的青睐,最终将这些虎视眈眈王位的王爷挤到了徽州,他们自然与杨府有很深的敌意。

“去是肯定要去,如果连这个胆量也没有,岂不是让潞王笑话,他这出个门还重甲骑兵开道的阵势,摆明是给我看的”,杨泽将青锋剑放回腰间,抬头看了一眼在客栈屋檐上的丁渭和罗彦环。

柳如是正站在杨泽身后玩弄白狐,白狐的柳如是,白狐探出脑袋机警的看着远去的甲兵,发现没有什么危险,又向柳如是怀中蜷缩了蜷缩。

柳如是什么也没有说,抚摸着它的小脑袋,转身回了客房。

“潞王身后那两人似乎是西蜀剑棠的左右使”,双叉刀丁渭头枕着双手,倚在客栈门廊上淡淡的说。

“恩”,淄衣和尚转动手中那一串佛珠,缓缓道,“阴阳双剑出鞘时,黑白无常索命来……,不知道我这大如来神拳能不能降服他们这一双恶鬼”。

店老板自从潞王走后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楼上这位玉面少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竟然让潞王和知府屈尊拜访。

听上去送茶的店小二说好像是江州杨家。

“杨家?”,这位老板坐在柜台后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当年震惊七国的北府杨家?”。

一队劲装打扮的家丁护送一辆马车停在雁归楼门口。

丁渭和淄衣和尚顿时紧张起来,“早知道这少爷一出江州就跟捅了江湖的马蜂窝一样,我们何苦接这趟差事”,两个人无奈的看了对方一眼,盯着这帮人的一举一动。

马车上下来一位蓝衫老者,气机流转,似乎不弱于那个老侍卫骆梓。

掌柜打眼望过去,凌云山庄庄主曲风,赶忙迎了出去,躬身哈腰,“我这客栈今日烧的是什么香,潞王和知府刚走这徽州凌云山庄庄主又来了”。

说起凌云山庄,这徽州铜、铁、盐、商几乎有三分之二是这凌云山庄庄主的产业,连徽州知府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不过这庄主似乎很少在城内走动。

正文 第二十五回 凌云山庄

“曲兄,原来你躲在徽州啊”,老侍卫轻骑尉骆梓迎了出来。

曲凌云怔了怔,然后两人就拥抱在一起,仿佛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曲凌云拍打着骆梓健壮的臂膀,“骁骑营虎头还是老样子啊,可惜我发福了”。

原本紧张兮兮淄衣和尚丈二和尚摸了摸秃头,这位杀人如麻的游僧饶是见多识广也不明其理。

原来曲凌云当年也是北府兵骁骑营的轻骑尉,也就是通瓯江畔力战而死的渔夫耿大力的顶头上司。

想当年骆梓、曲凌云、朱飚并称骁骑营“三虎”。当初四散九州的北府老卒虽然大部分伤病缠身,最终生活落魄。但也不乏像曲凌云这样一身战功的将官离开,然后就在这江湖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骁骑营轻骑尉曲凌云,叩见少爷”,发福的曲凌云撩起青衫,双膝跪地,老泪纵横,没想今生还能再见到杨公的后人。

“曲叔叔,我经常听耿老爹提起你”。

“耿大力那个兔崽子?想当年踹营时,跑的比老子都快,他这次没跟随少爷出来?”

“耿大力死了”,杨泽轻声说道。

原来曲凌云在北府兵遣散后,不愿加入天佑军。独自在这徽州隐姓埋名,打拼数十年,刀在石上磨,人在世上练,没成想他打拼下偌大的产业,富甲一方,甚至买下了马踏湖中的几座小岛,建起了徽州赫赫有名的凌云山庄。

“耿大力死得其所,好啊,好啊”,曲凌云端起面前一碗酒撒到地上,凝重的说道“耿兄弟一路走好”。

接着拿起尚未启封的一坛醉仙酒,拍掉封蜡,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想当年加入北府兵就没想着有一天能活着离开,死的其所”,他喝到尽兴处拍案而起,“痛快、痛快”。

喝罢,他望向平静的骆梓,眼中流露出无奈之意,“可惜朱飚兄弟一直杳无音讯,想当年在苍北兀罕大营咱们兄弟一壶浊酒,一人一碗,剑破千甲,杀苍北黑骑万人。杀的那叫一个痛快,我记得当年朱飚还为我挡了一箭”,骆梓说到这里,对面而坐的曲凌云听的怔怔出神,仿佛又回到了那金戈铁马的青葱岁月,战鼓震天,人马嘶喊,旌旗蔽日。

“哎,老了。这个江湖老了,我们也老了”,曲凌云端起骆梓刚刚斟满的酒,又是一饮而尽,“还是那个味道,酒满长生瘿木瓢,花开仙馆宴春宵”。

窗外传来三声敲梆打锣“笃笃——咣咣”的声音,接着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一声吆喝。已是深夜子时,杨泽、骆梓、曲凌云三人喝的意犹未尽。

他没成想荆州樵蛇帮这样的无名帮派竟然敢出手暗算少爷。

他邀请杨泽一行人前往自己经营的凌云山庄居住,北府兵遣散后,各地州府均事事掣肘,生怕北府兵东山再起,一直弹压,唯独这商贾生意最是凭本事,倒让这位曾经驰骋疆场的轻骑尉做成了偌大的产业,当然这也让凌云山庄独立于王朝之外,有自己的家丁扈从,不受王朝州府制约。

一路上凌云山庄自然有人接应,可见这凌云山庄在徽州权势之大。雁归楼就伫立在马踏湖畔,这凌云山庄就建在马踏湖湖心。

踏上登岛楼船,好一番景致,叶青璇和柳如是津津有味的欣赏起这湖中夜景,约莫半个时辰远处小岛渐渐映入众人眼帘,一座座气势恢宏的建筑出现在面前。

说来也巧,这凌云山庄的生意有一部分还是恒源通徽州分号的生意。这凌云山庄就建在湖心中小岛上,三层高楼拔地而起,犄角飞檐,雕梁画栋,气势磅礴。

凌云山庄早有仆人提前通知府中腾挪出几间最大的厢房供他们一行人居住。

一夜无话,杨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

第二日,杨泽洗漱完毕起床后,曲凌云一早就带着家眷前来恭候在外。

客厅中悬挂着一副画像,杨泽仔细观摩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祖父杨万里。

“听闻杨公辞世,我悲痛万分。十年前时常想念杨公,就命人按照我的记忆画成此像,不知道还神似吗?”,曲凌云看着杨泽看的画像怔怔出神,不知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什么地方,在身边解释道。

“不像,不像”,杨泽摇着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杨泽抚摸着这副跟宗祠一模一样的画像,没想到曲凌云竟然如此重情重义。

江湖儿郎江湖情。

有些人,一别不是经年再逢,而是来生再见。

“无双丫头,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恩公之孙杨泽少爷”,曲凌云指着杨泽跟身后一位俊俏的小姑娘说。

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身穿软毛织锦披风,一看就是塞外特等狐裘制作,如出水芙蓉一般,特别是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秋波叠生。皮肤细腻白皙,是这位曲庄主的掌上明珠,叫曲无双,自然是取“明珠出尘,世间无双”之意。

“恩,无双给少爷请安”,小姑娘躬身施礼,杨泽起身回礼。

这时,昨夜领路的凌云庄管家走进了,在曲凌云耳畔低语几句,曲凌云似有为难之意。

“曲庄主,你忙去吧,我闲来无事在庄里转转”,杨泽看出似乎有什么事情,既然曲凌云不说他也不方便问。他知道这么大的家业自然有私事处理。

“少爷,那我就先告辞了,让无双陪你四处转转”,说完转头慈祥的看着这位曲家掌上明珠,轻声说“无双丫头,你带少爷四处转转,你已经长大了,可别只顾着耍小孩子脾气”。

“知道了爷爷”,曲无双推着爷爷向外走“你去忙你的就是了,放心把少爷交给我就行,保证他不会少一根毫毛的”。

曲凌云向杨泽拱手施礼,这才放心离去。

昨夜天太黑,杨泽没有仔细看清这小岛的构建。

此时,在曲无双陪同下才发现这小岛竟然有几百亩大,东边有一座百余米高的山丘,整体东高西低。凌云山庄依山而建,面水背山,却是一块风水宝地。临水而建有小桥,难得的是这山上还有溪水流淌下来,一派静谧景象。

“哥哥,我父亲经常唠叨你,还有北府兵的往事。我领你去看看我发明的木鹊吧?”,小姑娘拉起杨泽的手向外走去,轻声的说,杨泽感觉曲无双小巧的手温柔细腻,如绸缎一般丝滑。

“木鹊?”,杨泽一脸茫然,小姑娘上去拉着他的手向湖边走去。

两人沿着山庄幽静的小路,走到湖边一处幽静之地。看得出曲凌云就这么一个孙女,自然极为金贵,还单独给小姑娘在湖边设置了一处静谧的宅院。

不过进入院中,里面墙角边种满了各色琳琅满目的花朵,难得的是在这秋天竟然也能盛开。院中中间却摆满了各种丹炉样子的鼎炉,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风筝,地上还有一些如鸟翼一样的木制装置,看外表设计卯榫极为精巧。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杨泽拿起桌子上几粒金丹大小的丸子,像极了牛头山小道士炼制的丹药。

“听爷爷说,江州牛头山、荆州武当山都有仙人飞升,私塾先生教我《列仙传》也有记载类似的事情。我于是也想尝试能不能驾鹤飞翔”,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一个类似鸟雀的木偶,“你看这是我设计的木鹊,取大鸟膈为两翼”,她指着鸟雀的两侧翼膀给杨泽看。然后从丹炉中取出两枚金丹,装入鸟雀腹中木匣内。一阵响动,那木鸟竟然真的腾空而起,飞行数百步才落下,曲无双捡起落地的木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难过道“可惜只能飞这么远了”。

“无双妹妹,这已经很厉害了”,杨泽安慰道,“这江湖上的确有御剑飞行,骑鹤飞翔的仙人,不过我们凡夫俗子很难见到而已。改天有机会哥哥带你见识见识那些骑鹤飞行的仙人”。

“好啊,好啊”,无双听到杨泽这样说,挂着泪珠俏脸破涕为笑,嘴角微翘,清纯一笑,马上又恢复刚刚无忧无虑的样子,蹦蹦跳跳。

杨泽突然想起当时在牛头山武库中曾经见过一本书《大荒西经》有这样木鹊的记载,“等回去问问柳如是就知道了”,他心里嘀咕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杨泽看到另一边的书桌上一副唯美的字,墨迹尚未干透,嗅得出淡淡的墨香味道。

“这是你写的诗?”

“恩”,曲无双轻声应道。

杨泽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心里有多少悲秋风的事情,竟能写出如此绝美的诗句。

两人登舟游湖。

站在湖上望过去,水面极为宽阔,湖心岛四周长满水草,极望清幽,无一点尘埃气。此时正值清晨,朝阳照射在水面上,金光闪闪,波光粼粼,湖水流动,如一条条游动的金龙,小舟仿佛置身琼台楼阁中一般。

小姑娘像一只会唱歌的百灵鸟。与杨泽并肩站在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指琴,随着她指尖此起彼伏,一阵悠扬的琴声传出。

杨泽陶醉在优美旋律中,立于船首,与小姑娘并肩站立,突然他发现远处波浪滚动,湖水渐渐分成两道,杨泽不知水中有什么怪物,身体向前迈出一步,小腿紧绷,右手轻按青锋剑剑柄,气机流转。

“这水中无论是什么,都要先过了他这一关,绝不能让这小姑娘受到伤害”,他心里嘀咕道。

小姑娘似乎并不害怕,感激的向他望了一眼,让杨泽稍微有一些放心。

不一会,一只如楼船大小的,体型庞大玄武龟浮出水面,头顶上隐隐有白色雾气笼罩,它把巨大的头颅探上来。曲无双竟然跟老熟人一样,轻轻抚摸着它布满皱纹的脑袋,指了指远方。

玄武龟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不住的点头,曲无双拉着杨泽的手跳上巨大的龟背,龟背上布满纵横捭阖的龟纹,一圈又一圈,看样子这龟似有几百岁了。

“这只楼船玄武龟能听懂你的话?”,玄武缓慢游动,两人坐在龟背上,背靠背坐着,杨泽轻声问。

曲无双点了点头,“恩,它好像能。大概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夜晚我梦到一条蛟龙潜入湖中”,第二日我沿着湖畔行走,就在这里发现了这只玄武龟,小姑娘轻声说道。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背靠着杨泽。

一阵微风吹过,她感觉背后这位杨府少爷的背膀如同是一座大山,自己就像一只疲倦的小鸟,落在枝头安逸舒适,情不自禁的向后蜷缩了一下。

“哦,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杨泽感觉小姑娘向自己靠了过来,他也没有去躲。

“哗啦啦…哗啦啦…”,那足有楼船一样大的玄武龟四足拨动清澈的湖水,缓慢的在湖中载着两人游荡,这天地间时辰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两人一龟。

这些日子的奔波,此刻让杨泽内心难得的宁静片刻,他举目望向这浩浩荡荡的万顷碧波,寥廓江天万里霜。

“杨泽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会”。

“那我们拉钩,我等着你”。

“恩”。

“一别心知两地秋,相顾无言爱朝夕”,小姑娘此时才朦胧懂得私塾先生喝醉了酒,摇头晃脑朗诵儒学大师秋俊这无事惹是非的含义。

正文 第二十六回 花灯

返回凌云山庄已是傍晚。

徽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名扬王朝内外,最是热闹壮美。每年一连三夜,花灯鼓乐,满城如醉。花灯用竹篾扎框架,玲珑剔透。多姿的灯花各式各样,上面绘有书法、绘画、灯谜,各种神话故事及其中的人物、花鸟和景象,有的成屏连片,立体的连环图,精采的图案五彩缤纷,摩肩接踵,是徽州最为盛大的节日。

这三日,王朝四十八州贩马、运茶等各行各业的商贾,各地豪门士族世家、负笄游学的寒门儒生都多赶一些脚程,好在这一日进入徽州城。其中不乏慕名而来的胡人、塞外苍北商贾、武夫。

这热闹景象,连那些常年幽居深山的道人、佛子都趁机下山买些极为少见的杂物。

花灯节上鱼龙混杂,各路商贩运来的货物琳琅满目。

这三日,花灯街两侧的青楼女子,更是忙的不亦乐乎,不断的迎来送往,投怀送抱,恨不得那些豪门公子、少爷掏空口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肥肉”。春满楼上众多少女浓妆抹艳站在二楼,望着人群中走来的一行人。其中白裘少年,一身白色貂裘大衣竟无半根杂毛,一看就是江南豪门士族子弟。

她们纷纷向这行人招手“哎呦,公子哥上来坐坐啊,里面歇歇脚、喝口茶”。

“公子,来啊,姐姐这里那一对花灯更漂亮,欣赏欣赏吧”。

一个四岁小孩,手指头在嘴里吮吸沾在那冰糖葫芦上的金色浓稠糖浆,咧着嘴向着楼上招手的女子挥手,楼上莺歌燕舞,长袖生风甚是热闹,他痴痴笑着,“姐姐们…真热情…”。

婢女黄衣一脸怒容,绯红的脸蛋抬起一双眸子瞪了楼上女子们一眼。拉起这位虎头虎脑小孩的的手,紧跑两步跟上前面的白貂裘少爷。

“咦,黄衣姐姐怎么生气了,谁惹她了?”,四岁小孩有些不解,不知道黄衣姐姐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还没去看看楼上的花灯呢”,他有些不情愿的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花魁柳如是在雁归楼受了惊吓,又在湖心岛沾染了些许风寒,就没有跟随来,自然有凌云山庄和叶家三老陪护。

一路上一处处摊位,令人目不暇接,有凉州的上等黄石玉,代州由紫衣方丈如来开光的佛珠,江南的丝绸锦缎等等货物。

一处摊位上,几个武枪弄棒的人,枪棒生风,招式眼花缭乱,甚是让人惊诧。

四岁的杨虎东瞧瞧、西摸摸,一会驻足拍手叫好,一会用鼻子嗅嗅,忙的不亦乐乎。

江湖卖艺的人中,确实不乏一些落难的江湖豪杰,为了谋生,赚个路费。不过只要稍微有些名气的武夫都不愿意在街头做这些摇头乞尾丢人现眼的事,而是转投王府门阀、世家做扈从,说不定还能赚取一些功名,以前杨泽在江州就曾经多次给那些落难江湖人士银两,资助他们度过难关,后来才听老马夫说他们都是江湖骗子。

杨泽看了会这几个人,果然眼前几个人并不是身怀绝技落难的江湖侠客,这些花架子招式都是骗人的把戏,应该是提前演练过的,靠这个混饭的江湖郎中,也就是用来糊弄乡野村夫。

就在这江湖卖艺的对面,一个刚刚扎起来的灯棚,拉上去一副对联,字迹歪歪扭扭。几个胡人模样的汉子,个个肌肉虬结,膀圆臂阔,袒露上身,显露出强劲彪悍的肌肉线条。手持大铜锤。对联上书“拳打徽州坐地虎,脚踢王朝过江龙”,横批“纵横四海”。

双叉刀丁渭看了这幅刚立起来的对联,肚子气的鼓鼓的,握着双刀就要上去打擂台,被后面的淄衣和尚一把拽回。

“一帮蛮荒无知小儿,丁老弟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次不是出来打擂台的”,淄衣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瞬即复归平静,看来佛法修为甚高,丁渭这才愤愤不平的将双刀收回鞘中。

呸。

丁渭朝几个胡人吐了口痰,转过头大踏步离开。

还没等几人向前走几步,只听身后传来沉闷的几声,似乎什么打在了一堵厚重的墙上。那“纵横四海”彩棚就轰然倒地,几个擂台上的大汉像小鸡仔一样被扔下擂台。

杨泽头也没回,笑了笑,低头抚摸着杨虎憨厚的脑袋,“打得好,就是欠揍了”。

在灯市中心位置,一群人蜂拥到比刚刚擂台大数倍的彩旗扎成的擂台前。人群不时有人喝彩,也有喊倒彩的,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这热闹劲倒是让整条街的花灯黯然失色了不少。

远处青楼女子更是向这边投过羡慕嫉妒的眼神。

人群闪动,有人被从擂台上踹飞下来,衣衫褴褛,鼻子塌陷到面部,鲜血淌了一地,从地上爬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迅速挤入观赏花灯的人群队伍中,溜了。

擂台上一位粗犷的莽汉,扯着大嗓门喊道“他奶奶的,这回合不算,老子还没准备好”。

“哎呦,敢偷袭老子”,一声惨叫传来,“哐当”一声,先是胳膊粗的熟铜棍落在人群中,引起阵阵惊呼,接着这位大汉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擂台上跌了下来,众人纷纷闪出地方避让。

要是被这虎背熊腰凉州武夫砸在头上,非伤筋断骨,脑浆迸裂不可。

杨泽看到对面有一座茶楼,走累了于是登上二楼要了一壶青茶从上往下观望。杨虎一直未进过城,没见过这种热闹,从人缝中不断往前挤,踮着脚点向台上望去。

原来是徽州一户人家比武招亲。

王朝四十八州人才济济于灯市上,其中当然不乏身手不凡的江湖子弟。此时台上一个白衣书生,冠面如玉,衣衫飘飘,在擂台一角,一个青衣书童,文质彬彬,背着书箱,目不转睛的看着书生。

“这位书生看似女孩子般柔弱,身手真是了得”。

“算上这个使熟铜棍的凉州镖客,他已经将六人打下擂台了,倒是跟慕容涟漪郎才女貌,也算般配”。

“听玉匠铺李二说是潞王世子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慕容家老爷子才出此下策。慕容世家毕竟是名门望族,想当年慕容紫薇被潞王逼死在城门上,慕容世家与潞王府那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我也听说了,好像潞王世子限三日之内将慕容涟漪送到府上。哎,那个潞王世子仗着王府权势,为非作歹,禽兽不如,强抢民女。据说这潞王世子是狼畜转世,弄回王府的女子,不出半旬,割乳而食,然后丢到豢养的狼群中将人活活咬死,尸体支离破碎。临死之前那些女子惊恐尖叫的样子,让前去收尸的东门棺材铺张三都吓瘫了,这世子还摇着玉扇哈哈大笑。只要他看好的,谁也别想逃离徽州,进了潞王府就更别想活着走出来,这次又欺负到慕容世家头上了”。

其中一个人听着直摇头,“不是听说十天前,慕容老太爷搁下老脸,派人进京,想请当年受过老太爷一饭之恩的阁老宋焱主持公道吗?”

“哎,别提了,据说慕容家的仆人连阁老的府门都没让进,就被阁老管家打发回来了。这潞王是世祖皇帝亲弟弟,想当年慕容紫薇被他吊死徽州城门,都无人敢管,何况如今朝廷羸弱。慕容世家作为南梁后裔皇族,当年是何等的鼎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中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头说句公道话,天理良心何在啊”。

“那慕容世家豢养的门人,特别是大客卿黄鸿,三十路流星刀法威震江湖,如此紧要关头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这就更别提了,这几天你老人家没出门,还不知道吧。慕容世家大客卿黄鸿,三招不到就被潞王府那对黑白无常要了命。我当时亲眼目睹黄鸿被从腰间斩为两截,血淋淋的惨不忍睹,其他稍微有些能耐的门人客卿都被王府亲兵追杀的逃出徽州了…唉…”,这人说的口干舌燥,端起面前一碗茶,吹去浮沫一饮而尽。

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大约二十出头,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颇有一番土财主的气魄,背负一口剑。他走到擂台前,看了看这一人多高的擂台,思量了半天。

这擂台没有上去的地方,这是慕容世家特意设置的障碍,如果连这擂台也上不去,还打什么擂台?

众人以为他一定有什么高明手段出场,结果只见他踩着搭建台子的竹竿费力的爬上去,还不忘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

台下立时响起一片唏嘘讥讽之声。好歹前面几个人都是飞上去或者一跃而上,这种上擂台的方式众人倒还是第一次见。

杨泽扫过一眼,那个胖子身上衣服有些寒酸,褪色的青色布衣略显小了,紧绷着,一双细滑的眼,从背后抽出一柄剑,剑柄精光闪亮,一看就是剑的主人经常舞动摩挲剑柄所致,仔细看去却是极为普通的铁剑。

躲在擂台后的的少女,轻轻扶起珠帘,向外张望。虽然仅仅露出半边清瘦的脸庞,却引起台下一声声赞叹。

“国色天香可与日月争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书生摇头晃脑的从老夫子书中人想着溢美之词。

慕容涟漪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忧愁,“这胖子如同一头行走的肥猪,万一他打赢了那位俊俏的玉面书生,自己难道真的要嫁给他?”,想着想着不仅缩回手掩面轻声哭泣。一个中年妇女走过去轻声的安慰她几句,慕容涟漪的父亲脸上更是愁云密布。

“难道红颜真是祸水吗?”。

胖子先是朝人群躬身,然后笑眯眯看着那位白衣飘飘,儒雅书生拱手道,“兄台有礼了。咱先说好了,打人不打脸,踢人不踢裆,小弟只是上来切磋武艺的,点到为止,要不我就再爬下去了”。

“把他扔下来”,人群中不知哪个好事之徒喊了一声,众人一阵唏嘘,随即爆发出笑声。

胖子也不恼,望了望人群笑了笑,“那位兄台,有本事先让你来”,那个刚刚喊了一声的淮菜饭馆掌柜,像一只乌龟一样把脑袋缩回人海中,再也不敢冒泡。

那个白衣书生鄙视的看了胖子一眼。

胖子盯着白衣书生,书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胖子闭目祈祷“剑仙祖师爷,保佑弟子今日旗开得胜”。

胖子如喝醉酒一般,颠颠倒倒,身形晃动,一柄铁剑幻化成无数剑光向白衣书生刺了过去,招式颇为惊奇。

白衣书生背负双手,凌空而起,躲过这凌厉的剑势,足尖轻点胖子肩膀越到他的身后。

“想不到这书生竟有如此厉害的轻功”,杨泽心中暗自叹道。

白衣书生身形尚未落定。

胖子头也未回,剑招变幻,由刺为扫,回身长剑横扫,剑声如啸,竟隐约有撕裂破空的剑气之声刺入众人耳中,那长剑立时剑罡大增,上、中、下三路封死了白衣书生的身形,白衣书生感觉到绵绵不绝的狠辣剑罡从四面八方斩向自己。

白衣书生没想到这位步履蹒跚的胖子竟然能使出如此精巧的剑术。

咔嚓。

书生右手轻按腰间,手中多了一柄如游蛇般灵动的软剑。

白衣书生左手并指捏成剑诀,周身元气陡然爆发,无比刚烈,一脚踏出,右手软剑斩出,雷霆万钧之势,众人耳膜似乎被软剑破空发出的啸声刺得炸开。胖子心头一跳,急忙催动铁剑便挡,却挡了个空,白衣书生软剑向上挑去,胖子铁剑被挑起,飞上半空!

“梅花天衍挑剑诀”,杨泽过目不忘,在犇牛洞中遍阅天下武学秘籍,对于天下剑术早已熟悉,心中嘀咕道,“是荆州望庭山不外传的最高剑术”。

白衣书生面无表情,长剑向前刺出,胖子刚刚被挑到半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口软剑便已然刺中他的心口,将他刺得倒飞出去,胖子轰然砸入对面茶楼一堵墙之中,墙上一个大大的人字,墙砖上裂纹延展而去。

咔嚓。

白衣书生手中软剑入鞘。

台下人群一个个惊呆了,张大嘴巴看着擂台上白衣飘飘的书生,说不出话来,一片鸦雀无声。即便是双叉刀丁渭也惊诧的扭过头去,被刚刚这爆裂的一剑吓了一跳,半口茶水直接吐了出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好”,人群中立时一阵雷鸣般的轰动声。

正文 第二十七回 梅花天衍剑

“好厉害的剑术”,淄衣和尚闭着眼睛,转动佛珠,“这一剑恐怕自己也很难轻易挡下,白衣书生只用了三成元气,若使出全力恐怕胖子要穿透这座茶楼了”。

肥头大耳的胖子被人从墙里扣了出来,面部鲜血直流,鼻子塌陷。一身旧青布衣早撑裂开来,露出白白的屁股。胖子顾不得猪头比刚刚大了一圈,双手捂在身后露出的腚,狂奔而去,竟没有丝毫迟滞,敏捷如草上飞。

杨泽跟身侧老妪低语几句,寒瑶不动声色向胖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时一队金黄甲胄的兵马从远处而来,冲入灯市人群驱赶游人。几个最前面的悍卒手中马鞭不停抽打着躲闪不急的商贩,人群立刻如潮水一般纷纷避让,让出一条道宽阔的道路来。

一个衣着墨绿色裘袍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模样,手中拿着一串上等的紫檀香珠不停转动,走到离擂台十步远距离,停了下来。他身侧一脸谄媚的黄面老者,紧随其后是位手持白色拂尘的道士,头戴道冠,仪态甚是古朴,有一种超然世外的气度,仿佛一切事情与自己无关,后面是十几位手持朴刀的扈从。

“世子殿下,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就是这个白衣书生,昨天救了慕容世家的重伤客卿”,黄面老者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转着,透着精明,附在少年耳畔低声说道。

这个人剥了皮徽州人也都认识他,徽州百姓私底下骂为“黄面骷髅鬼”,依仗潞王权势横行徽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杨泽从茶楼上望下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潞王世子韩仁,昨日在雁归楼见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潞王就是徽州的土皇帝。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韩仁做梦都没想到,慕容世家竟然公然违抗王府手谕,想三天内将慕容涟漪嫁出去,“白日做梦”,韩仁心中怒道。

更可恨的是,昨夜几位拒不顺从的慕容客卿被围,灭口没成,王府倒是折损了几十名精锐亲兵,那几个身受重伤的客卿也被人救走了,没想救人的竟然就是擂台上的白衣书生。

“好,好,我倒也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去给我调五百徽州精锐重甲骑兵来压阵”。

“遵命”,黄面骷髅鬼刚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世子殿下,无长信宫玄铁虎符,任何人不得调动三百人以上重甲骑兵,否则可是谋逆大罪”。

“什么狗屁铜鼎国策,飞花道人”,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道人,“你去替本世子打擂,记得给我好好折磨折磨他,别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遵命”。

道人纵身而起,越过人群,就在身体即将下降时,右脚轻点左脚,身体在空中连续爬升,跃上擂台,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青云纵?,武当山的轻功”,双叉刀丁渭自言自语道,“这老道原来是武当山,相当年飞天刀派与武当山道士比拼轻功,还是青云纵更胜一筹”。

就在杨泽对面不远处,坐下外地来的一老一小,两人均是客商模样打扮。小的手中拿着一枚玉佩不停摩挲着,老的一副老态龙钟模样,驼着背。先是让小的坐下,自己站着,后来坐下竟然只坐了半截屁股在凳子上,一副心疼诚惶诚恐的样子。

两人点了一份徽州豆腐脑,这徽州豆腐脑豆汁洁白,脑块白如玉脂,入口即化,加点酱汁调料,最是可口。它跟这花灯节一样盛名,是往来客商必尝的美味佳肴。

店小二没好气的把豆腐脑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嘀咕道“现在世风日下,这老爷子也太疼爱自己的孙子了。这孙子也是一屁股就坐下,也不知道让这老爷子先坐,莫非小小年纪还是这老者的爷爷?”,他正气恼外面如此热闹,自己店里忙的晕头转向,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自己也没机会去凑热闹。

小儿好奇的问对面一个灰袍老头,“老丈,请问下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头显然是徽州城内的私塾先生,旁边还放着本象拓王朝钦定的《世祖训集》,身后跟着几位跟随他游学的寒门学子。

“那慕容世家千金正值豆蔻年华,被潞王世子看中了,惹得徽州鸡飞狗跳,红颜祸水……,这世祖皇帝打下来的天下恐怕要败在这群不肖子孙手里”,老者似乎再无心思吃面前这碗热乎乎的豆腐脑,放下手中调羹,叹息道。

想了想,接着说“你们外乡来的,不知道楼下拿那位爷,就是潞王世子韩仁,据说朝中议政,有人放出风来,新皇帝亲政后,马上要给他个世袭罔替,赐邑千户,这徽州算是遭殃了”。

他右手旁,一个寒门学子模样的少年,听老师讲着,眼眶红润,因为太过激动,额头上青筋突起。“为人臣着,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靖王卑谦下士,日夜操劳国事,不像朝内一些人只图清名,靖王乃周公在世”,书生一脸浩然正气,正色道“当今天下读书人忧国忧民的越来越少了,多是攀附党争,清谈误国。”

小儿听到这里不仅抬头多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念,转瞬即逝。

“咳、咳”另外一位寒门学子,望着对面小儿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咳嗽了两声,接着说“老师强龙不压地头蛇,潞王势力庞大,小声点,莫谈国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想当年徽州知府黄宏才,雄才大略,可惜生不逢时”,红唇皓齿小儿放下手中豆腐脑碗自言自语道,接着继续低头吃起来,仿佛这里什么也没发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量寿佛,贫道赵彦海特来向施主请教望庭山梅花天衍诀”,楼下飞花道人拱手稽首,拂尘摆动,一副仙风道骨。

白衣书生没有说话,软剑出鞘,元气流转,如临大敌。

“竟然是武当山‘彦’字辈道士,那可是与当今武当山掌门人赵彦逾同辈”,杨泽不由自主的向台上看去,武当山掌教赵彦逾多年前武学已入金刚境,被王朝世祖皇帝敕封紫袍加身,统御四方道教,这彦字辈道人功夫自然了得。

白衣书生剑如飘花,剑尖抖动如一条青蛇,映入眼帘的是数十个锋利的剑尖,他并非驾驭数十个口剑,而是一口剑抖出数十个剑花。剑气破空,嗤嗤有声,向飞花道人斩下。

梅花天衍刺剑式。

白衣书生听到飞花道人名字后,出手毫不留情。

飞花道人脸色露出讥讽笑容,抬手封挡,手臂上散发出一道道金色光芒,布满金鳞的龙爪从道人双手皮肤上隐隐浮现,剑罡被这一推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接着道人右腿绷直,左膝内旋,左脚如弓直接朝白衣书生心窝踢去,这一脚若是走实,这白衣书生多半被当场踢死。

白衣书生像一根利箭腾空而起,剑光闪闪,从上往下劈来,剑光冲天,如一条青龙在空中翻转舞动,又像是望庭山脚下的涌江那千转百回的江水。

梅花天衍劈剑式!

望庭山的第一剑法,的确阴险凶狠。

飞花道人元气浑厚,再次伸手封挡,顿时手臂衣衫嘭嘭炸开,两袖道袍像纸蝴蝶般纷飞,碎屑漫天飞舞,剑气所到之处,擂台地面“咔嚓”破出一个三丈宽的大洞,轰然倒塌,擂台下人群纷纷后撤躲避,那激飞而来的木头碎屑。

飞花道人暗赞一声,“好剑术”。

白衣书生眼中精光四射,剑招陡然暴起,身形不向前冲反而后退,一道道煌煌剑气,粗大如柱,隐约能够看到无数剑光汇成剑柱,围绕圆心疯狂旋转向飞花道人卷来,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是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隐含了梅花天衍刺劈挑三大招式,元气磅礴,斩杀席卷而过的所有东西,遇仙杀仙,遇佛杀佛,众人再也顾不得欢呼雀跃,纷纷后退。

飞花道人肘弯处拂尘飘起,拂尘尘丝暴涨,如同一柄柄利剑聚在一起,向这粗大的剑柱扫去。这飞花道人不愧是武当山彦字辈的道人,将武当太极剑招融入拂尘丝中,那一缕缕尘丝如同千变万化的细剑,挑动剑柱。

叮叮叮叮……

无数密集的碰撞之声传来,剑柱在太极四两拨千斤的挑动下,在飞花道人面前当空瓦解,不复存在。拂尘尘丝并未停止,发出梭梭的声响,击向白衣书生胸口。

“你看出那赵彦海拂尘丝中千变万化的剑招了吗?”,淄衣和尚低声问对面举着一杯凉茶看的发呆的飞天刀丁渭。

丁渭脸一红,慌忙喝了一口凉茶,噗嗤笑道“老秃驴,又来诳我,我怎么没看出来,那不过是武当剑太极剑的剑招而已”。

淄衣和尚微微一笑,不再做声,这飞天刀丁渭想来还是没看出那拂尘中隐藏的千变万化的招式。

白衣书生身形不断后退,软剑如长蛇摆尾,一条条青蛇光影浮现化解扫到胸前那一根根白色拂尘丝中千变万化的剑招,手臂还是被拂尘丝扫到,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血痕。

白衣书生咬着嘴唇,催动元气注入软剑,他与飞花道人都用的是软兵器,所以均无法用内力震断对方兵器。只见青龙咆哮,青蛇华为数条龙影晃动缠绕四周,他与飞花道人打到了半空中,空中一道道剑光闪动,伴随隐隐雷音。

梅花天衍绕剑式!

软剑化为青龙,拂尘化为白龙,青龙和白龙相互缠斗,势如奔雷,打的难解难分。轰然一声巨响,两人分别落地。人群头顶上纷纷攘攘飘落下根根寸长的拂尘细丝,如同下起了小雪。

飞花道人手中拂尘仅剩下青色拂尘木柄,前胸衣衫尽碎,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白衣书生胳膊上一滴滴血顺着剑尖滴落,似乎受了重伤。

“这白衣书生还是败在了武当山道人手下”,人群中小声议论着。

突然,飞花道人笑了一声,脸上现出无数丝丝细小的血痕,纵横交错,轰然一声化为一滩肉泥血水,竟被剑气斩碎。

正文 第二十九回 铁剑

“船家且慢”,杨泽他们刚刚登上楼船,身后有人轻声喊住正要撑桨离岸的船夫。

“姑娘,这是你的吗?”

叶青璇回过头,看到一人二十出头,穿着一领青袍,形貌清雅,腰背挺直,如一竿劲竹,身后跟着一名背行囊的童子。

他手中拿着一个绣着金丝荷花的香囊,这个人不是别人竟然是刚刚在茶楼上与私塾先生对面而坐的书生。

想来叶青璇刚刚匆匆从茶楼离开,将香囊落在茶楼了,被这书生捡到,这香囊乃女子贴身之物,叶青璇脸色一红,轻声答应道。

“谢谢公子”,叶青璇作揖答谢,转身上船。

望着远去的楼船,青袍书生如一竿瘦竹定在岸边,痴痴不动。

“少爷,船早走远了”,背着行囊的书童走上前催促道,一脸嫌弃的样子,他背囊中的东西实在太重了,压的双肩酸楚,不停的揉着肩膀,在这里目送楼船消失已经是极大的耐心了。

书生这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刚刚有些失态,脸微微一红,朝书童坦然一笑,书童皱了皱眉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去。

凌云山庄外,老妪寒瑶已经等在门前,看着杨泽回来低语了几句,飞天刀丁渭没想到这位模样奇丑的老妪竟然抛下他们独自回到山庄,摸着脑袋想了半天。对于他脑子中除了武学,其他的根本不愿意去理会,要不也不会为了一本门派孤本秘籍甘愿在杨府呆了这么多年。

凌云山庄会客厅内一个缠的如同粽子的胖子正在对着一桌酒席大开杀戒,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四年前杨泽曾经在江州和这个落魄江州江湖的铁剑胖子相遇。在斜月湖驻心阁他与杨泽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地上吹嘘自己要云游四海,访遍天下名师,成为飞剑千里、御剑上昆仑剑道宗师。为了炫耀一番,还特地给未见过世面的杨家老马夫刷了一套自己在凌州趴在烂柯寺墙上偷学的几招剑术,当时老马夫还夸赞他剑术好。

后来他悄然离开江州,再无音信,没想到在徽州相遇,不过他似乎比在江州更胖了。

马踏湖八景中,最负盛名的当湖心岛上的白堤圆月碧波亭。

此时,杨泽站在桥上望过去,此时皓月当空,清风拂面,月光流转在水面上,波光如银。

“正怜火树千春研,忽见清辉映月阑。出海鲛珠犹带水,满堂罗袖欲生寒”,杨泽低声沉吟着曲无双作的这首《江月》,此时此刻颇为应景,杨泽抚摸有些年代的凭栏,依靠在亭柱一侧,端起酒一饮而尽。

胖子蹲坐在亭中的石台上,身侧倚着那柄铁剑。

“痛快,痛快”。

夜已经深了,叶青璇他们几个逛了一夜,人困马乏,早都已经在凌云山庄中睡着了。

“你不是总说学武无用,要做一个闲散文人,怎么也扛起这么华丽的宝剑,装剑客了?”,胖子摸着杨泽的青锋剑,羡慕的流着口水,“还是你这柄剑好”。突然,胖子哎呦了一声。

“你的伤怎么样了?”,杨泽关心的问道,看来伤口又疼了。

“这点伤不算什么,掉几斤肉算什么,只要能学到真正的剑术,什么苦我都可以承受”,胖子呲牙咧嘴的笑着,显然他的伤口又疼了。这位落魄江湖有些寒酸的剑客,剑术不算高明,倒是颇有一番江湖好汉的硬气。

“你的剑术似乎比以前精进不少,又去那家寺院、道冠偷学的?”

“这几招真的不是偷学来的,可惜还是没有学到精髓之处”,胖子急忙咽下那块拳头大的牛肉,辩解道。

“哦,难不成你真的遇到宗师了?”,杨泽抬起头来一脸不信的样子。

胖子脸一红,虔诚的向着空中祈祷半天,低头想了想。

“咱两个算是喝过酒的兄弟,我发过誓不跟外人说,你不算外人,说了也不打紧。我几个月前到了凌州,原本想再去寺庙偷学几招。后来在烂柯寺遇到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说是烂柯寺佛祖的朋友,千里迢迢来打赌的,可惜主人不在家。他让我背着他来徽州,还有盘棋没下完。报酬就是就教我两招剑术,还夸赞我这把铁剑是剑中之宝。我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可怜兮兮,就跟他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后来我却相信他可能真是佛祖的朋友,在出了凌州地界不久,我们遇到了一只吊睛猛虎,想吃掉我们。我让他下山快跑,他笑嘻嘻的抬手间将猛虎和它座下的巨石劈开,就像切块豆腐那么容易,说这是教我的第一招伏虎剑”,胖子说到这里表情惊讶,自己似乎还沉浸在那惊诧中没有出来,半晌才自嘲的笑了笑。

“那个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到了徽州地界,转眼就不见了。我想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动了剑仙祖师爷。祖师爷化成童子前来点化我的,原本以为打擂台他会出现,没成想被打成这样”,胖子一脸自豪的说,似乎不以被暴揍一顿为羞耻。

“哦,原来如此”,杨泽呢喃自语,看来他说的这个童子就是今夜在乌衣巷与棋圣曹云子下棋的那个六岁孩童无疑了,如果不是今晚看到他与棋圣下棋,恐怕杨泽又会以为是胖子好面子顺口胡诌的。

“对了,你那雌雄莫辩的书童呢?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他”。

杨泽站起来,往向远方升腾起的水雾,似乎更加朦胧,湖面也已经遮盖消失不见,迷雾茫茫,只见天地悠悠,碧波亭旁一株怀抱粗的大树,几只不知被什么动物惊扰了的夜鸦飞离枝头,绕树喳喳叫个不停。

“青锋……”,胖子反复嘟囔着,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青锋剑,已然明白了,怆然泪下。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这样流浪下去吗?”,杨泽转移话题,不想继续谈下去。

“恩”,胖子握着铁剑剑柄,费力的起身,站在杨泽身侧,用肥腻的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牛肉汁汤,目光充满坚毅的望向湖中,暗夜中他似乎看透了什么,渐渐清晰起来。他流浪至今,不知上过多少擂台,被扔下来多少次,就是为了砥砺自己的并不高明的剑术,但他还是不会放弃,还要继续走下去,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栖息的江湖。“我要在学剑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即使剑道万古如长夜,我也要在暗夜中燃起那盏灯,哪怕瞬息即灭”。

杨泽没有出言挽留他。

他知道如果铁剑胖子愿意留下,在江州他早就留下了,不管胖子能不能学到高明的剑术,至少这已经是属于他的江湖。杨泽有时候甚至有些嫉妒胖子,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在江湖上游荡,不用肩负那么多,虽然武功不入流,但他有的是追风逐梦的勇气,不负韶华。

没有告别,胖子扛起那柄铁剑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走出亭子,胖子肩抗铁剑,背对着亭子,朝后挥了挥手,“兄弟,剑道之路莫愁无知己,江湖何人不识君,保重”,竟再也没回头,一拐一瘸,远去了。

只留下怔怔发呆的杨泽……

正文 第三十回 竹公山

树影婆娑,碧波亭湖水倒映着撒碎一地的月光,斑驳陆离。

“出来吧,人走了”,杨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声的说,此时如果有人在身边一定以为他撞见鬼了,对着空无一人的亭外自言自语。

人影晃动,怀抱粗的老树上飘然落下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凌云山庄庄主。

“属下参见少爷”,曲凌云走到近前,躬身施礼,一身劲装打扮,完全没有昨日那副土财主的模样。

“慕容世家客卿可都安排妥当了?”。

“恩”,曲凌云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爽快的回答道,心中还是满腹狐疑,“莫非是无双告诉他的?不过此次外出,除了过命交情的管家,再无其他人知道,不知道这少爷是如何知道自己出去是为了救慕容世家几位忠心耿耿的客卿”。

“曲庄主,我知道你心里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四个字唇亡齿寒而已”。

“少爷果然有家主遗风”,曲凌云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爽快的说,不再遮遮掩掩,当然豪爽之气不减当年。

他扶栏眺望,远处几艘小船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的驶入湖心岛。

“潞王表面上荒淫好色,不过他骨子里却是精明的,玩的一手糊涂牌,要不然韩胤也不会放着这么重要的徽州放心交给他打理。这些年他处心积虑想铲除慕容世家,为的就是彻底控制徽州。而且我知道他已经将触手伸到了凌云山庄的产业中。在这江湖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记得骆梓说过想当年铁弗王除了败在了百年不遇的天时上,更为重要一点是人。国内另一贵族为夺取汗位釜底抽薪,最终让铁弗国元气大伤,这徽州慕容世家是第一大家族,一旦它轰然倒下,下一个目标就是凌云山庄了”,。

“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虽然我一直不屑于儒学宗师秋俊满口仁义道德,不过这句话说道还是有道理的”,曲凌云微胖的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怒火。

东方已然露出鱼肚白,又是一夜,两人一前一后徐徐返回庄内。

离开徽州的路上,杨泽回想潞王府赴宴总算是有惊无险,正如魏中丞所料大张旗鼓的去赴宴,就是借给潞王三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在皇帝面前暗害杨泽,而且老妪寒瑶早已悄悄提起在王府查探过。

出了徽州一路北上就是荆州地界,江湖上有名的武当山就在荆州。

途经徽州和荆州交接的竹公山,山高约七八百米,山上布满了竹林,足有万顷,傲然耸立寒风之中,竹叶沙沙作响,郁忽青葱,颇有一番稷下学宫理学宗师俊秋“茅茨松竹泻寒声”的意境。梅兰竹菊自古以来就被儒家喻为刚正不阿的精神。

三辆车马缓慢而行,众人欣赏起四周万竹耸立入云的宏大景象。竹林中的泉水叮咚作响,前方一座低矮的山丘,翻过山岗他们就进入荆州地界了,一阵疾风吹过,竹林万竿迎风倾斜。

就在杨泽前脚离开徽州,徽州南门大开,几个守城的卫卒好奇的打量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四匹骏马宝马如风般向南而去。

马车上自然是当今皇帝和掌印太监苏虞,车外两个身着劲装的马夫正全神贯注的驾车,官道上荡起弥漫尘土。

知府赵蔡站在城楼上,虽然寒风有些刺骨,还是汗湿衣衫,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淌下的汗珠。当年读儒家圣言“从官者夺志也”尚不明白这个中原因,此刻却佩服的五体投地。寒门士子从院试、会试、乡试、殿试用手中一杆毛笔过五关斩六将,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毫不为过。当初一个赤子丹心谁不想做一个铮铮铁骨的能臣,可是朝局微妙、错综复杂,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涌动,稍有不慎就将万劫不复。何况自己又不是天子门生,要不是凭着这七分油滑和世故,恐怕早被吏部罢黜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位还未成年的儿皇帝可不是传言中那样羸弱荒淫之徒。

“一路上三州,你真的还相信靖王意欲废除治国十八策铜鼎国策是对的吗?我想他那不是治乱用重典,而是浑水摸鱼罢了”,此言一出,苏虞更觉惶恐不安。韩印有一份跟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睿智,乾坤独断的气魄,毫不输于世祖皇帝。

望着莽苍山渐近,韩印敲了敲马车,听到车厢内有动静,两名马夫勒紧手中缰绳,稳稳停住。

几声秋虫鸣寂寥,莽苍山上尚未腐烂的树叶,随着寒风打着转转,飘忽不定。一双皂青靴踩着枯草,登上泥泞的山路,路上半壁残垣的村落中一座座新坟耸立,如一杆杆招魂幡在风中呜咽。

竹公山,众人下马歇息,一个四岁的小孩正在翻找青石下的竹节虫,面容冷艳的黄衣少女紧随其后。杨泽听魔教仙子寒瑶说这种如蜈蚣般的百足虫,成年后肋下生翼,呼吸吐纳,以露水为食,吸收天地之精华,却含有剧毒,如淬炼后提取精华炼药,乃不可多得的补药。没成想竟然被这天生金刚境的四岁娃娃误打误撞当饭吃了。

“这也许就是世人所说的机缘”,杨泽平静的望着走入竹林深处的两人。他心绪有些烦乱,不知是因为柳如是的病情还是不远处那尾随而来的几十名轻骑,不远不慢,徐徐而来,总是相距几里地,他们快后面的几十骑也快,他们慢后面的也慢,就这样从徽州城一直跟到这竹公山下。他轻轻踩着一根细竹压了下去,柔韧的细竹在杨泽弹压下紧贴着地面,如满怀的开弓弦,劲力充沛,蓄势待发。

徽州花灯观战,白衣女子梅花天衍诀和棋圣一招六式让杨泽受益颇深,剑道上虽仍未有大的长进,剑意却已经更上一层楼,今非昔比,那几手煌煌剑气更让杨泽依葫芦画瓢学了五六成来,当然少不了魏中丞在旁边指点一二。

一路走来,柳如是已经将犇牛洞天下武学尽数誊抄出来,那怀中的白狐也日渐变大,如同柳如是胸前那两盏花灯一般,白晃晃的刺眼。柳如是原本以为只是偶感风寒,煎上几副药吃了也就好了,没成想病情却一直未见好转,反而日渐沉疴,瘦弱的身躯更加弱不禁风。雪白的脸庞毫无血色,如一张白纸,叶青璇一路上照顾她,让她更觉于心不安,挣扎着起来想到车外透透气。

“杨公子是个好人”,柳如是坐在马车旁凉亭中的石凳上,望着远处正在踩细竹的杨泽,抬起桃花双眸,看了看这位叶家千金。这位后知后觉的叶家千金此刻正从探进亭子中的竹子上摘下几片竹叶,在手里编织着,不一会就做成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蝈蝈。

“妹子,你手真巧”,柳如是费力的拿起蝈蝈在有些暗淡的眸子前,晃了晃,微微一笑。自己不正如这蝈蝈一样,也到了被囚禁大半辈子,终于获得自由,没想似这蝈蝈,秋风乍起,魂魄七窍倒是没了六窍。

“可惜这里没有江南柔韧的枝条,要不可以做的更精巧些”,叶青璇对自己的手工还是有些不满意,脸色虽然堆着笑容,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失望。柳如是知道她是照顾自己的情绪,才强压着心中的情绪。依照她平时那烈火般的性子恐怕早发泄出来了。一阵风吹过叶青璇头上飘落几片枯叶,柳如是抬手轻轻帮她拿下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胸脯起伏了几下欲言又止。

叶青璇握住柳如是冰冷的手中,“好人是好人,就是一贯孟浪的很,很让人心烦”。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柳如是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最终还是问出来了。

叶青璇知道柳如是问的是自己将来嫁给谁,是面前这位冠面如玉的公子哥还是那位在牛头山上放牛的小道士。她晃了晃柳如是的手,脸色绯红的说“我还年轻,再过几年考虑也不迟”。

显然既然说开了,柳如是就没打算轻易放弃,“你心中有那个人存在才会心烦,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那个人,他的喜怒哀乐跟你半枚铜钱都不沾边,你才不会心烦,更不会去多看他一眼,不过你跟杨泽青梅竹马,你有没有想过你内心里是把他当成哥哥还是情郎?那位远在牛头山的小道士,虽然憨厚纳言,不善言语,不过我久在风月情场中,看得出他眼神中那份痴心。你没觉得他对你事事顺从,像极那头青牛,自己都不舍得乘坐却随意你骑来呵去”,想到小道士憨态可掬,柳如是不禁莞尔一笑,因为一直说话,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不停的咳嗽着。

叶青璇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总觉得将来光景还长远,慢慢考虑。柳如是见微知著,娓娓道来,倒是让她心头一惊“我对杨泽到底是兄妹还是情郎?”,她低头摆弄自己胸前的衣襟,望着远处衣衫飘飘的杨泽怔怔发呆。

柳如是从小落下一个偏头痛的毛病,痛起来眉头紧蹙,戚戚忧忧,倒颇有一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美貌,许多富家子弟、世子少爷见惯了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的浪荡,反而都不惜千金争相一睹她的芳容,整个江州青楼风气瞬间都变成了满城戚戚忧忧的样子。这些天柳如是都连续高烧不退,却也让她终于想起一些事情。那就是她三岁的时候确实曾经住过那雕梁画栋的大宅子,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宫殿,青砖黄瓦,剑明甲亮,后来在战乱中失去了记忆,他隐约记得当时一鼓气浪冲天而至,随即失去了知觉,之后昏迷血多日子,醒来已经是绛云轩的人了。

小路上,一架马车轮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从竹林深处慢腾腾的驶来,无精打采,马车上瞌睡连连的驾车童子突然勒紧手中缰绳,回头跟车内人说“小…公子,慕容家小姐又跟来了”。

车帘开处,白衣书生看到远处轻咬红唇的慕容涟漪,脸色绯红,正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这边,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几日来风餐露宿,她容颜有些憔悴,却更加显得我见犹怜,在这寒风中如一只落单的南飞雁,瑟瑟发抖。

不过慕容涟漪庆幸的是自己总算在出徽州前赶上了这位白衣书生,要不人海茫茫,将来再去哪里寻他?慕容涟漪身后仅跟着一名不知所措的丫鬟随从,丫鬟胳膊挎着包袱,想来这就是二人所有的家当。

比武招亲后,慕容家老爷子才打听到那个救下他们一家老小百余口性命的小儿,貌似是当今微服私访的皇帝。他想皇帝既然出手救下他们,多半是看中了慕容涟漪的姿色,要不也不会狠狠的给潞王一个下马威。他想要是能趁机让慕容涟漪嫁入皇宫,哪怕仅仅是做个皇帝身前的婢女,他们慕容世家从此也就能够咸鱼翻身,摆脱当年的晦气,再度成为皇亲国戚。那时候慕容世家定能够东山再起,加之王朝内后梁遗老遗少从中运作想来日子一定过的舒坦些。他又想起那受过自己一饭之恩的阁老,虽然管家没有见上他就被打发回来了。但事后还是来了位京城客商,从怀中掏出一封迷信,信笺赫然是宋焱亲笔所书。信的内容无非是靖王当政,朝局不明,不能与潞王公开作对。不过当年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定当全力以报之类的话,不过看得出这位位及权臣的宋焱也算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如果慕容涟漪嫁入皇宫,皇权至高无上,那他从中运作就又另当别论了。

没成想,这从未出阁的慕容涟漪竟如当年她的亲生母亲那样极为有主见,不愿进皇宫做那白首宫女。更不愿意做那忘恩负义的事情,死活要追随白衣书生而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慕容涟漪柔声的对慕容老爷子说,私毫没有半点让步。慕容老爷子气的袍袖一挥,无奈之下将她囚禁起来,派了几个得力的家丁看管,没成想这忠心的丫鬟还是趁着夜色帮她偷偷溜走了,临走还不忘带着那一枚金铃,是出生时父亲亲自给自己带上的,也是唯一的遗物。。

白衣书生轻叹一声,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大家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更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下了马车将两位风尘仆仆的女子迎入车厢。

慕容涟漪进入车厢,瞬间哭成了泪人。白衣书生却不上前安慰一句,任凭她梨花带雨哽噎着,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塞过一方精美绝伦的丝巾,隐约还有些胭脂香味。慕容涟漪破涕为笑,露出倾国倾城的姿容,就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毕竟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不远处几十骑越来越近,呈圆弧状兜了过来,离着大约一里地停了下来,那十几匹马扒着地面枯叶啃食着草根,十几个人大模大样的下马在一旁三五一群的歇息,仿佛成竹在胸。

半山腰一黑一白两匹瘦马遥遥而来,马上坐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倒是颇为有趣。

“好啊,这狐狸尾巴藏不住了”,魏中丞轻摇羽扇,踩在细竹上的杨泽右手握住青锋剑柄,气机流转。

正文 第三十一回 银龙剑阵

身后那十几骑翻身上马,向他们靠拢过来,几个按奈不住性子的已经将马刀抽出,明晃晃的刺眼,竟然是徽州驻军的佩刀。

“嗨,大哥咱们这次先说好了再下手,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先掰扯清楚了再动手不迟,总是吃你嚼过的女子太没劲了。潞王说了只要小白脸身后两个戴帷帽的女子,其余的一概由咱哥两个发落。那个粉雕玉琢的公子哥手中那把宝剑和黄衣女子归我,剩下的你挑”,背负黑剑的右使冷无情脸上流露出不屑的表情,嘴角轻蔑的翘起,转头问背负白剑大哥左使冷无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这一行人早已经是一群躺在地上的死尸。

“无情,你知道你大哥最好黄色,这女子归我”,左使冷无义面无表情,冷冷的说。

“你娘的”,右使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不过他知道大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争也是白争,打又打不过他。

“娘嘞,黑白无常鬼废话那么多有用吗,能把爷爷我说死不成?也不怕这滚烫的饺子咽下去烫坏了心肝肺”,杨泽实在不愿意看着他们这一副嘴脸,在山上冷哼一声,伸出了中指向他们晃了晃。他身后的飞天刀丁渭是个暴脾气,更是按奈不住性子,磨拳霍霍,要不是在杨府潜心呆了十几年磨去了些火性,恐怕早抄刀跟这两个絮絮叨叨的家伙厮杀到一块了。

话又说回来,西蜀剑棠能够在江湖上屹立百年而不倒,没有两把刷子是不敢在江湖上混的。潞王府笼络了不少门阀客卿,却以这两人为尊。也不是这两人过于目中无人,这西蜀剑棠原本就是三大剑宗之首,这兄弟两人又是仅次于四大护教长老的左右使者,在山中实在呆的乏味了才下山寻些乐子,除了武当山彦字辈的飞花道人倒没遇到什么正儿八经的对手,那些所谓的潞王十大客卿,多半连兄弟二人三招都接不下来,更何况其他的寻常武夫。说也奇怪,这一黑一白乃是孪生兄弟。当年剑棠宗主在剑州出游,归来时望见山中一小村落中一黑一白两道剑气萦绕,氤氤不绝,他好奇的驱马前去查看.原来是山中一猎户家村妇正在待产,生孩子这样的大事家里人进进出出,也无人搭理他。后来一股极为凌冽的杀伐煞气直冲云霄,这黑白双煞两兄弟啼哭落地,全身毛发浓密,倒像是野兽,年逾古稀的接生婆当场双腿发软瘫在地,不停念叨着“妖孽、妖孽”,跪地磕头,动弹不得。村里最有威严的族长闻讯赶来,看过后老头直摇头“这猎户杀戮太重,村碑上记载黑白双煞乃灭村的不祥之兆”,猎户一狠心要亲手宰了他们。

扶着床下地的村妇听到族里议论,那孩子是从娘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连着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放他们一条生路,族里却无人同意。剑棠宗主就将他们救下,两人天生的武学奇才,二十出头就凭借黑白巨阙剑威震江湖。

你若无情我也无义。

后来兄弟二人从昆仑山寻得阴阳巨阙剑,寻到村落竟将整个村落屠戮,用以祭剑,男女老幼无一幸免,正应验了村碑记载黑白双煞灭顶之灾。

“且不可让黑白双煞阴阳剑合一”,魏中丞密语传音,老妪寒瑶、飞天刀丁渭都佩服这老道的精明,抢身攻入黑煞身旁。

后来有人说,那一日飞天刀丁渭探手拔刀,一刀斩去,双刀如九天玄女降临,令人眼花缭乱,却没施展完三十六路天罡刀术,被黑煞巨阙剑凌空一剑,横贯天地,轰隆一声巨响,刀光消失,飞天刀双刀尽断。

老妪寒瑶不亏是魔教仙子,早有耳闻,不敢硬抗,凭借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如翩翩飞舞的彩蝶在黑煞弥漫的剑气中来回穿梭,毫发无损。但其内力修为却运不如这天生剑痴的黑煞,不敢与黑煞正面对抗,只能利用步法移动,灵敏无比,在黑煞四周游走偷袭。黑煞阳剑剑光冲天,却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她,游斗着越走越远,四周竹林被阳剑剑罡扫掉一大片。

淄衣和尚盘膝打坐,诵念大如来真言剑诀,背后黄布包袱剑囊中宝剑苍啷出鞘,和尚以如来咒语御剑,催动飞剑,寒气逼人,飞剑如长了眼睛一般,向白煞直飞而去,剑招刁钻古怪,速度之快,剑招之细腻,令人咋舌。

烂柯寺的飞剑术。

白煞嘴角轻蔑的一笑,竟然毫不畏惧,巨阙并未出鞘,暗运元气灌注到宝剑剑鞘中,真气萦绕,袍袖鼓动如风,竟将离弦而来,势在必得的宝剑轻轻拨开。淄衣和尚面色木然,身后剑囊中又传出一声剑鸣,第二口宝剑从剑囊中飞出,向白煞刺去。

白煞一惊,急忙拔剑阻挡,这时第三口宝剑飞出剑鞘,然后是第四口、第五口、第六口、第七口……

一共十六口宝剑首尾相连,第一口剑的剑尖抵住第二口剑的剑柄,第二口剑剑尖又抵住第三口剑的尖柄,如同银龙一般波光粼粼,在空中组成银龙剑阵,滴溜溜的旋转着向白煞刺了过去。

银龙剑法,烂柯寺从不外传的绝学,霸道凶悍。

“这粉雕玉琢的书生手下竟然暗藏这么多江湖一品高手”,此时从白煞角度只能看到第一把剑的剑尖,后面的剑他什么也看不见,防不胜防,不能预知对方剑尖方向,更难以立于不败之地。手中巨阙带动剑罡,空气轰然爆裂,将刺来的剑尖震动的摇晃不定。

当当当当当当……

十六柄剑与阴剑碰撞,激荡的火星四溅,这阴剑竟然与十六口宝剑都是灵兵锻造,互相不能砍断对方。淄衣和尚咒语念的更快,那银龙剑阵变幻阵型,第二口剑脱离剑队队形直接向白煞脖子抹去,白煞慌忙抬指弹出,指尖灌注真气,将剑弹飞。接着第三柄、第四柄依次抹来,白煞如弹琵琶般一一弹出。淄衣和尚捏碎手中佛珠,恐怖的元气磅礴澎湃,嗤嗤嗤,飞出去的剑又绕了回来,如车轮战一点点刺入白煞真气中,剑尖一点点向前推进,三寸、二寸、一寸……

杨泽看的惊心动魄,受益匪浅。潞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掌印太监那一巴掌,彻底激怒了这个老王八。皇帝他不敢截杀,他将所有的怨气都出在了杨泽一行人身上。

“定国公除了世袭罔替还有什么?”

潞王府高手尽出。

正文 第三十二 回 修罗斩魂

老侍卫骆梓坐在马车上,并未下车,也没有望向黑白双煞,他知道这仅仅是诱饵。

果然,竹林深处,一株晃动的竹影中,剑若飞凤,直刺杨泽站立的位置。杨泽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黑白双煞那边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一动未动。

侍卫骆梓右手向下探出,袖中一柄剑滑入手中。轻轻按压,机括轻弹,霜锋雪刃出鞘。

袖中剑,原本就是藏在袖中的,竟然跟鱼肠剑相似。

骆梓,当年北府兵虎将之一,绝命之剑。

两个斗在了一起,渐渐深入竹林,所到之处,那瘦弱的劲竹,被剑罡连根拔起。

“昔有佳人公孙,一舞剑器动四方”,魏中丞摇着羽扇自言自语道,杨泽身侧,黄衣、叶家三老紧紧相随,几人望着渐渐远去的骆梓。

不远处一个书生牵着马,书童揉着酸楚的肩膀坐在马上不停的埋怨,书生只是腼腆的笑了笑,轻声说道“你这做书童的倒像是少爷,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你这枪太重,早知道我就不当这枪侍了,你看他们做剑侍的多么惬意”。

书生斜看了马上的书童一眼,恼道“你就是看上了那用剑女子的丫鬟罢了,还找那么多借口,你不想想你有什么本事,人家能看得上你吗,你天天跟我行走江湖要夫人干什么用?”

“吃饭、生孩子,还能干嘛?她们本身也是落魄人家”,书童有些情窦初开,红着脸呢喃道,看到少爷发火,也不敢太过辩解。低头想了想,抬头说“要不还是我背着行囊吧”。

书生撇了他一眼,平复了下怒气,语重心长道“这婚姻最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你不要总是眼高过顶,咱们这走江湖的不容易,人家富贵更有他的难处。即使落难了也不能像集市上的白菜那样随便挑挑拣拣,想踩就踩不是?”

书童低头听着,嘀咕了一句“你不是也看上那个掉了香囊的女子了吗?”。

“荒谬,就你八窍玲珑,什么也能看出来”,书生想起那女子玲珑身段,嫣然一笑,香囊上隐约还有少女体香,不仅脸色微微一红。

“少爷,不是七窍玲珑吗?”。

“你总逞口舌之快,当然比别人多一窍了”。

书童哑然,默不作声,两人立于竹林中看着打斗场面。

远处山坡上一个六岁童子,双手绞在背后,慢慢踱步走来,笑嘻嘻的看着众人打斗,毫不畏惧。

“原来隐匿江湖多年的太玄、灵乙、皓戊在这里”,童子一手叉腰,童声童气的对着叶家三老嬉笑道,“三位老人家,今日我想借这年轻后生一样东西,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双手奉上”。

“什么?”。

“命”。

太玄老者神情木然,纵身攻向六岁童子,从童子头顶越过,挥出左手一掌,斜斩童子右肩,童子以手做刀斜刺而出,太玄老者凌空陡然旋转一百八十度,鹞子翻身,飘忽而至童子左侧,凌空击下。这一拳元气刚烈,磅礴如浩瀚江海源源不绝的气浪汇成一道一尺长的剑芒,重重砸下。

“好,好,抱朴神掌”,童子右手回转,在空中划了弧,一双小手硬生生接了太玄一掌,双掌相交,童子和太玄老者身前,咔嚓一声震天巨响,地面硬生生裂出五丈宽的沟壑。

太玄老者凌空后退三丈,稳住身形。

六岁童子双脚踏地,借助大地之势,留下深深的足痕,却未退半步。太玄老者微微有些吃惊,以他的抱朴神拳的威力纵使是十层重甲也早已震碎,这童子竟仅分毫未动,可见内力修为之深,显然已经有些摸到天象境界的味道。

“这个童子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从娘胎就开始修炼?”

童子突然感觉地下有异动,手掌化刀,斩向地面,九条青龙绞缠在一起,啸声所到之处,地面砰然一声巨响,尘土飞扬,地裂之处灵乙老者从地下一跃而上,但就在这一迟滞,双腿绞空。

“布阵”,皓戊老者凌空而起,占住坤位,太玄和灵乙分别站在乾、坎位,“三才天罡阵”启动。这一阵法是上次三人受伤后,潜心推演出的阵法,阵法中三合为一,一分为三,恐怖的元气形成高达数十丈,几乎没有任何厚度的光墙,磅礴的元气罩,犹如铜墙铁壁,将六岁童子罩在核心,光壁上布满许多奇怪的纹理,画满了道家符箓、佛家梵语,犹如一片星海图。以恐怖的元气缔结元气结界,三人缓缓向中间推进,元气罩不断收缩,童子周身弥漫无数细小的元气剑丝,冰火交融,眼看就要将他炼死在恐怖的元气之中。

这太玄、灵乙、皓戊三老当初下山时,早已是太清境界,三人数十年呆在一起,心灵相通,三人合一几近天象境。

这时,三人才发现上当了,那六岁童子刚才故意示弱,引诱三人开启三才天罡阵,为了是试炼元气,一网打尽。只见童子低眉垂眼,周身关节咔咔作响,元气暴涨,想来体内气机流转陡增的缘故。他以手轻弹,如同弹奏琵琶,每弹一下元气罡壁就不断震动出现一道裂痕。只见他十指如飞,宫、商、角、徵、羽连续发出,铮铮之音几乎刺破众人耳膜,元气绝壁轰然碎裂。三老尚未抽身,眨眼间童子手刀插入三老胸膛中,内力暴涨,三人经脉尽断,萎靡在地,纵横江湖数十载的三老被这六岁童子轻易杀死。

琵琶弹破碧云天。

终南山绝顶神功,即使犇牛洞和雷音塔也仅仅是只有皮毛记载而已的失传功夫。叶青璇望着萎靡在地上的三老,纵身抢过来,穿云箭连射连发,如激射的暴雨,漫天飞舞。

“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姐姐”,六岁童子脸上流露出些许可惜神情,伸手弹去,嗤一道天罡元气,带着火焰,如流星,弹入叶青璇体内,瞬间叶青璇也倒在地上。

叶青璇身上即使穿着缦银护甲,也早已洞穿,她感觉血脉逆转,元气攻脑,张口吐出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谁也没想到六岁童子竟如此诡异,这突然奇来的巨变让杨泽大惊,借助柔韧的竹子弹起,青锋出鞘。

突然一条神枪拨开层层竹子,从右侧竹林刺过来,所到之处竹子棵棵爆裂,瞬息之间已逼近杨泽身侧,一条长枪如蛟龙出海张开血盆大口,枪尖瞬息之间化作无数雨点激射而来。

杨泽青锋剑递出,长剑横摆,在书生长枪枪尖一点,反弹回去,青锋剑嗡嗡作响,震颤不已。

杨泽刚刚观战,叶家三老与童子激战,心中剑道的疑惑有些明白,剑道之中,以身做剑,阴阳合一,道生一,一是太极,一生二,二是阴阳,二生三,三是阴阳配合,万物负阴而抱阳,才能发挥剑的极致。

杨泽以身作剑,牵引青锋劈出,使长枪的书生二次回身,枪尖晃动,卷出无数朵枪花,如一朵朵盛开的兰花,无数条青色大蟒吐着舌芯噬咬过来。杨泽运起玄珠神功,注入青锋剑中,磅礴元气化作蛟龙翻腾出海,扫去虚虚实实的条条巨蟒。

白衣书生嘿嘿一笑,长枪递出,“去龙猛翻身”“、青龙三摆尾”,长枪横扫一片蛟龙,地崩山摧,声音犹如子规夜啼,悲鸟号木,武学境界显然已经超出一品高手,硬生挡开一条狭窄的路径,刺入杨泽左臂,“噗”的一声,枪尖见血。

书生右手扭转枪柄,杨泽青衣被裂碎成条,露出那十六叠瀑布练就的铜色肌肤,血淋淋肌肤之中,枪尖陀螺旋转,已然大部分没入体内。

杨泽感觉肋骨咯咯作响,痛入骨髓。他左手下沉,顺势握住长枪枪柄,硬生生将长枪拽出,反手青锋剑顺着长枪削了出去,青衣书生横枪格挡,牙关咯咯作响。

此枪竟然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金错枪”。

杨泽记得牛头山武库中《春秋卜算子》曾经对天下武学宗派有详细的点评,其中枪是兵中之贼,这枪法也最是难练,有“日棍,月刀,年年枪”之称。能像书生将长枪使用的出神入化,恐怕也只有东吴枪王杜君绰和其徒弟郑仁泰,这个书生看年龄不用说一定是他的徒弟郑仁泰。

如果是枪王杜君绰刚刚递进那猛龙一枪,恐怕杨泽多半要经脉尽断。白衣书生摇头连连道“可惜、可惜”。

剑意,他恍然感触到这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白衣书生长枪横摆胸前,迅疾如风,金错枪是玄铁制成枪柄,重达百斤,乃兵中之灵,连削铁如泥的青锋剑也奈何不了。

见龙卸甲。

书生纵身跃起,金错枪绝技“见龙卸甲”施将出来,这是枪王杜君绰成名绝技,想当年杜君绰凭借这一招,枪挑凌州已经有些摸到探手境界的几大宗师,一枪毙命,才赢得枪王名号。

他手中一杆长枪犹如青蛇,游动刚烈如蛟龙,耳畔声声如炸雷。长枪递进,所到之处空气爆裂,地上立时炸开道道沟壑,千疮百孔。

竹林深处,骆梓素衣芒鞋上点点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公孙女子的,目睹了刚刚这一幕,他试图挣脱公孙女子纠缠,可偏偏那女子犹如狗皮膏药一般咬着不放,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

看来潞王府此次志在必得,要将这世袭罔替的定国公除在半路,杀之而后快。

杨泽长啸一声,扬起青锋剑,心中无欲无求,无我无情。

骆梓和白衣书生眼前,金色大鹏腾空,伏击而下,剑随意动,招势叠加而出,正如那徽州背后滚滚望龙江水,源源不断,砸向白衣书生的头顶。

白衣书生脸色惊变,回枪格挡。

杨泽手中青锋剑动山河,光华四射。

“枣红”

“的卢”

……

“汗血”

杨泽将老马夫画图中招式一一释放出来。

白衣书生出道以来,屡屡得手,除了北方雪月宗和望庭山梅花天衍剑,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刚猛无息的剑招,长枪蛟龙被青锋剑剑势锁住,青衣书生金错枪脱手。

他感觉五脏六腑气海堵塞,脚下步履踉跄,站立的地方,被硬生生的砸下巨坑,四周剑气汹涌而至,无穷无尽,只见他身子萎靡,张口喷出一滩鲜血,胸脯起伏不已,显然已被青锋剑气所伤。

“你也是潞王府的人?”,杨泽看着书生,正是那日归还香囊的书生,最后一剑硬是没有劈下去。

“潞王算个屁”,青衣书生再次张口喷出殷红的鲜血。此刻他虽然身负重伤,却一脸傲然,没有半点屈膝求饶的意思。

“你是天启的人?”

天启死侍郑仁泰嘴角上扬,沉默不语。

杨泽摆了摆手,白衣书生那位骑马的书童,走上前捡起金错枪扶着他渐行渐远。

“我说吧,耍枪不如耍剑的,少爷你还不信”,书童一边走一边嘀咕着。

书生哇的一口血吐出,昏死过去。

六岁童子背负双手走到杨泽跟前,笑嘻嘻道“佛儒道三教气运,都系于你一人身上,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他手刀挥出,凛冽的罡气斩向杨泽。

婢女黄衣侧身抢出,撑起青罗伞。伞上一片片薄如蝉翼的伞刀组成伞盖,唰唰唰,那数十把伞刀如陀螺滴溜溜旋转,抵住手刀,霸道的剑罡瞬息消失。那三十把修罗刀一一飞出伞骨,刀上隐约有雷电之气,向童子斩下。

修罗斩魂刀。

童子大惊失色,一跃而起,倒飞出数十丈。

此时远处竹公山上,一位手拿棋筐的中年男子,轻轻弹出一粒粒棋子,嗤嗤作响,向六岁童子九大穴道撞击而来。六岁童子惊慌失色,几个纵身瞬间消失,那位棋手也未追赶,任由他远去。

杨泽抬头望了眼婢女黄衣。黄衣收起伞刀,走了过来,轻轻将杨泽搀扶起来,此刻杨泽才知道黄衣原来是老夫人说的王府隐秘死侍。

杨泽望向远处的打斗,飞天刀丁渭双刀已断,在正面与黑煞比拼内力。身上已被黑煞洞穿了几个窟窿。西蜀剑棠右使黑煞全力应付丁渭那浑厚的铁拳,却不小心中了魔教仙子寒瑶内力化开的噬魂散,黑煞一愣之间,被丁渭一拳打得经脉尽断。白煞见状,正要逃走,淄衣和尚箭囊中十六口剑在白煞头上旋转而下,搅起粗壮的剑柱,活生生将他绞死。

杨泽顾不得身上的枪伤,回身抱起叶青璇,轻轻的放在马车上,就像双手捧着水中的月光,稍微用力就碎了一般,小心翼翼的。急忙翻箱倒柜,找出牛头山小道士下山前送的回魂金丹,连续给叶青璇吞服了数枚,这要是被小道士看到那还不要心疼死,这可都是他费尽几年光阴才炼制的丹药。

正文 第三十三回 青衫客

“她怎么样了?”,杨泽看着神情肃穆的棋圣曹云子。曹云子乌鹭棋子从叶青璇曲池穴上缓缓落入身侧旗筐中,老妪寒瑶盘膝调匀呼吸,哇的张开嘴吐出一口淤血,刚刚噬魂散反噬,她自己也中了一些,吐出来总算气脉通畅,她望了望王府少爷,脸色煞白,身上枪伤处血汩汩流出,她从进入王府至今,这是第一次见杨泽如此紧张。

“她全身经脉逆转,被手刀罡气斩断九大穴道,能不能活命就看她的造化,我已用乌鹭护住她的心脉”。

微风中,魏中丞蹲坐在刚刚杨泽站立的小山头,望着杨泽那紧张的神色,呆呆出神。

当年他风华正茂,负笈游学到盘越鸿都门学,舌辩佛儒道三教,鸿都门学三万士子在看台下,满座叫好。正当他神采奕奕时,一瞥之间,他看到了台下一个青衣少女,就像现在这样,她充满关切的望着这位才华横溢的寒门学子,清澈的双眸中透着无限柔情。

在返回的路上,青衣女子拦住了背着书囊的他,她早已在鸿都门学求学三年,独立鳌头,正是高处不胜寒。

“你喜欢我?”

“哼,你就那么自信?”,她双眸中闪过一丝喜悦,脸色上却神情冷漠。

“恩,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才华横溢的负笈游学书生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卷轴,平淡的说,那是一双让世人嫉妒的美眸,流光转动。

她高傲的神情一下子像秋天霜打的茄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脸色绯红,羞赧的低头搓着一双芊芊玉手,犹豫了半天愤然转身离开。

他清高自居。

她高冷孤傲。

两人第一次泛舟盘越瑟湖,岸旁同样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琴、棋、书、画两人斗了三年,互有胜负,她倔强的要胜过他,却总是每每稍逊一筹。

后来,他上了虎贲峰皇宫,成了文官首领骐骥寺,她却仍旧留在鸿都门学,做了第一任女祭酒。

后来,象拓铁骑攻入鸿都门学,屠戮三万士子,她也失踪了……

“再来这么几个江湖高手,这山头恐怕就再也翻不过去了”,丁渭盘膝坐在地上嘟囔了一句,魏中丞摇着羽扇望向竹林深处。

林中几声鼓点,山坡上转出三百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潞”字王旗随风展开,百余匹铁甲战马衔叶摘铃寂静无声,为首一将正是偏将王密,簇拥着潞王世子韩印。

韩仁马鞭指向他们,三百余骑徽州铁骑冲下山坡,尘土飞扬,马刀出鞘。

“灵官招鬼符”,魏中丞手中已然多了三张画满了奇怪道家符咒的黄表纸。

魏中丞念念有词,朝天中画着极其复杂难懂的一道道符咒,正是道教符箓。

马车下三具缦银铁甲从马车下钻了出来,原来他们一直附着在车厢下,魏中丞的杀手锏。

刀枪不入的缦银铁甲,跟通瓯江一战不同,上面书写满了道家奇文怪字道隶符咒,如一条条蝌蚪游弋在银甲中,若隐若现。

那一日,三具缦银铁甲,三个顶尖的一品高手,将百余铁骑屠戮殆尽,潞王世子被割掉卵蛋,丢入那茂密的根根折断的细竹根上,穿了个透心凉。

夕阳西下,百余具尸体流淌出的血与残阳映红了半边天……

涌江水势浩荡,江面上两艘细漆朱栏的二层楼船顺水漂流。当前二层楼船上,一位少年脸色有些苍白,他舔了舔嘴唇,将要吹落的白貂裘袍向上拉了拉,望向远处浩浩荡荡向东奔流的水面。他身后一个站着一个黄衣女子、一个青衣女子。虽然是枯水期,这涌江上游乃达州雪山融水,水势仍旧湍急。江面上一艘艘打渔的小木船、轻舟漂过。那经过的渔船上,船舱堆满了活蹦乱跳的鱼虾,这涌江盛产身薄色亮、细鳞小肚、吻短圆突,形似利刀的小鱼,小的六七寸,大的一尺多长,时常游到海里,时常游回江中,一番盛世气象。

麦稍黄,刀鱼长,渔船上两个四岁的孩童,望着那满仓的刀鱼,拍着手欢呼雀跃,布满风霜的渔夫直了直佝偻的腰,露出难得的笑容。

楼船藤椅貂绒上,叶青璇俊俏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耷拉着脑袋偎依在护栏旁,观望着那一尾尾跃出江面的刀鱼,就像斜月湖中的锦鲤一般。她的江湖原本不是这样,初入江湖就碰到六岁神秘童子这样天象境的夺命高手。鬼门关走一遭,她半条命都搭在里面,似乎还没缓过劲来。

“想她了?”,杨泽走过来手扶着叶青璇雪白娇嫩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嘤呜,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柳姐姐怎么样了?”,她撩起被江风吹乱的发丝。

“放心吧,有探手境的棋圣曹云子保护,恐怕天象境也奈何不了那三百六十一颗乌鹭棋子。况且魔教仙子寒瑶已经将药王谷的路径告诉他了,谅无大碍”。

棋圣隐匿江湖,此次重出原来是为了柳如是而来。柳如是原来是自杞国的公主,战乱中被掠走,沦落江州青楼,这次棋圣曹云子受自杞国国主所托,早到一步,否则柳如是恐回天乏术。她三岁时中了一种石脑毒,如不及时解除毒药,最后整个身体如石头般僵硬,皮肤层层脱落而死,这种毒药是用一千零一百种剧毒虫草混合而成,普通解药解了君药,臣药发作,中毒者同样一命呜呼,天下只有药王谷药王才能解除此毒,棋圣封住柳如是的九大穴道,驾着马车带她赶往药王谷。

飞天刀丁渭与黑煞比拼内力,立竭而亡,临死前席地而坐,拿起淄衣和尚递过来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喝光了,他肚子穿了一个窟窿,酒都洒了一地。杨泽答应他,将来将《天外飞仙》的飞天刀绝技送到飞天刀门,丁渭含笑而终。

这就是江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剩下的众人都有伤在身,车马颠簸,正好竹公山下是涌江,顺流而下就是荆州,王府众人索性改坐调遣来的楼船。

龙峡涧,一座巍峨的高山被从中间劈开,鬼斧神工。

楼船顺着涌江而下,经过龙峡涧,两侧山峦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缥缈的云烟中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天边。龙峡涧南侧是武当山,北侧是望庭山,下游就是王朝赫赫有名的稷下学宫。七国乱战时,各国游历政客中三分之二出自稷下学宫,三分之一出自盘越鸿都门学。鼎盛时期,学宫曾容纳了诸子百家各个学派,汇集贤能之人近万人,学者相互争辩、诘责、吸收,当时学宫所在的东越允许学宫学子“不治而论”、“不任职而论国事”。道、儒、法、名、兵、农、阴阳、轻重诸家,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各国王侯将相、江湖世家门下客卿出自学宫之人更是不胜枚举。远的不用说,当朝文官首领,太子太保帝师方孝穆就是从这里走向了王朝的辅政大臣之位。在象拓王朝完成王霸之前,关陇贵族、江东豪杰和江南贵族子弟都以入稷下学宫为荣。

一个道教圣地,一个武学禁地,一个儒学大成。

一叶扁舟从楼船右侧漂过,上面站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后一名童子背着一柄剑,剑柄如流淌的琥珀,圆润如水,剑上镌刻着蝇头小字:流莹。

令人惊奇的是扁舟上竟然没有艄公,在少年内力催动下逆流而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那位裘袍少年,说时迟,那时快,流萤剑飘忽而至,动若惊鸿,上下翻飞,杨泽身后骆梓久经沙场,早就预料到来着不闪,可惜这江中不比陆地,没有可躲避的地方。

青锋出鞘。

竹公山一战,杨泽观摩西蜀剑棠左右使巨阙剑法,这几日已经琢磨出一些滋味,身上的枪伤在牛头山灵药作用下已然结痂。加上有牛头山师叔祖金丹辅佐,杨泽这几日感觉内力大增,气机流转,已然更上一层,青锋剑此时已有五颗明珠闪亮,熠熠生辉。

杨泽右手迅猛拔出一剑,正是巨阙阴阳剑的拔剑术,少年凌空倏然回身,躲过这凌厉的虚空一剑,他没想到杨泽竟然会西蜀剑棠的拔剑术。

江水被青锋剑罡激起几尺高波浪,楼船雕栏垮塌掉一大截,溅起的水花将众人衣服湿透,好在青墨、黄衣眼疾手快,撑起了流苏青罗伞,替叶青璇和杨泽遮挡,才避免湿身。

另一艘楼船一楼,数百把斩马弩指向扁舟,一轮齐射,弩膛“喤喤”之声不绝于耳。

想当年,苍北铁骑吃尽斩马弩的苦头,这种巨大杀伤力的兵器,着实让少年一惊,且不说持袖中剑的侍卫,杨家少爷身侧的两个丫鬟就身手不凡,更不用说瞄准自己的百把斩马弩。原本此处水势极大,扁舟借势激射而出,斩马弩利箭悉数落入江水中,扁舟借助水势,转瞬间消失在江水天际尽头,回首一扬,一块楼船朱栏木板钉入船舱中,铮铮作响。

木板上,用利刃赫然写了九个字,“杨家青锋剑,不过如此”。

杨泽轻笑一声,将那块木板一脚踢入汹涌的江水中。

“好厉害的流萤剑”,杨泽青锋回鞘,抚掌赞叹道,“老剑神说的没错,剑招凌厉有时候也能弥补内力不足之憾。江湖上南宫世家就是快剑鼻祖,一套断鸿霹雳剑法下来,落英缤纷,潮声叠起,犹如星河欲转,千帆竟舞。

楼船上的人凭栏眺望,夕阳西下,江面上波光粼粼,夕阳余晖下像点燃了江面,红红火火,楼船沿着涌江,驶出龙峡涧,远处岸边九层高的伯仲亭,世间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真是到了山顶,却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刺骨的冷。

青衫登上学宫顶,千载谁堪伯仲间。

正文 第三十四回 斩黄龙

望向消失在天尽头的一叶扁舟,百余名北府兵悄无声息的退下。

九层伯仲亭,一位手拿《论衡大义》的青衫客纵身跳下,脚下空气波纹震荡,如朵朵莲花,在涌江水面上如履平地。他几个起落,从水中捞出一截木头,湿淋淋的,正是杨泽踢下涌江的那块,哂然一笑,木头化为碎屑随风飘散。

这稷下学宫原本就是建在淮江水旁,与滚滚东去的涌江以衣带水。新党和旧党无论谁,都不敢来烧这稷下学宫,那会被天下儒生的口水淹死,有时候这些迂腐的秀才一怒,金銮殿也要震颤,历朝历代最怕的就是铮臣,最需要的也是言官铮臣。

“当当当”,武当山自象拓王朝建国以来,历代掌教均被王朝皇帝封为“方丈”,统御四方道教,即使江州道教祖庭牛头山也要低下它的牛头。武当山紫霄宫供奉真武大帝,香火鼎盛,最高的山顶凌峰上万斤重的宛在钟百年不曾被人敲响,此刻却一连响了十八声,山下武当弟子纷纷诧异的抬起头望向山顶。

“难道闭关的上一代祖师爷赵汝兖掌教出关了?”。

这武当山历来是道教祖庭,山上十二奇峰,三十六怪潭,七十二湖泊,山高清幽,上接天机下连地气,正是修仙证道的好去处,不知有多少不愿入世的世外高人在山里修行,上一代掌教赵汝兖求证道家长生,早已入山多年,武当山众弟子谁也不知他现在何处修行。

当今武当山鼎盛几百年,山上道观无数,其中以供奉真武大帝的太清宫为尊。这个江湖,你看有人去望庭山撒泼打滚,有人去牛头山胡搅蛮缠,什么时候有人见过他们敢轻易上武当山撒野的?正是因为这座千年道教祖庭早已藏龙卧虎,山上不知有多少位不愿出世的陆地神仙。

山上修仙证道之士深居简出,藏龙卧虎。武当山太清宫后一座并不起眼的高峰上,一座几百年前的道观破败不堪,未及时整修,在破败道观旁矗立一口万斤重的巨钟,钟名宛在,乃是当年武当山鼻祖所立,以证道流正统源远流长之意。

“少爷,一十八下”,玉面少年,气喘吁吁,放下环抱粗的撞木。身后书童面带笑容数着,背着一柄剑,剑柄如流淌的琥珀,圆润如水,剑上镌刻着蝇头小字,流莹,正是南下砥砺剑意的南宫世家新剑客南宫屹城。

刚刚他在涌江上,受望庭山伶仃剑女子所托,挑衅了杨泽的楼船,要不是那百把斩马弩,他说不定要与杨家少爷分出个高低。

裘袍少年南宫屹城背负双手等了半天,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弄出这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武当山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驱赶他,似乎他从未敲响过这口万斤巨钟,他有些按耐不住了,不住的望向上山的小路。

等了半柱香功夫,山头上除了破旧道观几个小道士向这里张望了几眼,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他。

他有些焦躁不安,武当山也太托大?

夕阳下,身后破旧道观内,一身邋遢道袍的老道士,蹬着一双脏兮兮的芒鞋,睡眼朦胧的从中走出来。

“小娃儿,不去游山玩水,站在这里跟这口笨钟起什么劲?”,老道士露着几颗稀疏的牙齿,揉了揉眼睛,眯缝双目,看着这玉面少年和他身后的背剑童子。

“这是武当山镇教隗宝宛在钟吗?”

“对”,老道士挠了挠蓬松的发髻,“一口破钟有什么好敲的,老夫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从来没人愿意来敲这口钟”。

裘袍玉面少年一脸不信的样子。

老道慵懒致极,用手扣了扣脚丫子上的灰土,蹬上草鞋。

“老道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我来敲一敲”,老道说完走上前,并未用撞木,只见他用手连续敲击,那宛如钟一声叠加一声,如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声波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裘袍书生感觉五脏六腑气海翻滚,气机迟滞。

背剑童子踏上一步,准备递出流莹剑。

少年望了望老道,用力摆了摆手,运气压住翻腾的气海。

“三十六下”,老道停了下来,仍然憨厚的看着他,似乎刚刚并没有用什么力气,就像敲了一口普通的大钟。

裘袍书生一辑到地,“多谢前辈赐教”,转身招呼背剑童子,扬长而去。

“不坐下喝口茶水,这凌峰山泉,可是荆州一绝,这么快就走了”,裘袍少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句未答。

“啧啧,南宫世家再出一位少年剑客”,老道喃喃自语,打了个哈欠继续回到破道观中睡觉去了,几个好事的小道童躲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那是山上不愿敕封的师叔祖赵汝愚。

武当独领天下道教,并非浪的虚名。

武当山下,矗立一座巨大的石坊牌,上书“道流宛在”四个大字,石坊两侧各由两头赑屃鳌驮在背上。石坊一侧是数根久经风雨的下马石,穿过这座石坊碑,由此而上万步青石阶,便是武当山道观主殿太清宫,不论王公贵族还是儒佛道在石坊前必须下马,显示这这座山在王朝内的地位。

一个身穿青衣粗麻布,模样清瘦男子,手中握着一卷《论衡大义》,听着钟声,望着杨泽等人楼船远去,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站在石坊牌前喟然叹息,“江州鲤鱼跃龙门,这武当和望庭山的气运都该到头了”。

他正是稷下学宫唯一登上伯仲亭九楼的人——青衫客侯君集。

此时,在伯仲亭七层,魏中丞执黑子,正聚精会神与虬髯老者对弈。老者白子显然已被黑子围堵,险象环生,正是棋圣那巧妙的一招六式。

杨泽看的出来不出三步虬髯老者就要弃子认输了,此人正是学宫新任祭酒刘师立,此人在诡辩之道上王朝内罕有敌手,大有独树一帜的气势,唯一一次就是跟寒门士子方孝穆辩成不输不赢的局面。

当年背着破旧行囊远赴学宫的方孝穆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窗外琴声潺潺沥沥、如清泉石上流,清晰入耳,沁润心脾。

“锁蛟残局真的是你破的?”,虬髯老者抬起头来问魏中丞,顺手在棋局上一摸,打乱了陷入绝境的棋局。

“哈哈,不是我,是那个少女”,魏中丞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将黑子轻轻放回棋龛中,指了指窗外正在湖畔听琴的叶青璇。

“好一首飞鸟出林、玉女浣纱,好一个精彩的人儿”,刘师立抚掌赞叹道。

象拓王朝登上伯仲亭七层的屈指可数,刘师立就是其中之一。他两年前就登上了伯仲亭的七层,号称棋、书、曲三绝,特别是其纵横十九道围棋,更是从未遇到过敌手,未尝一败。

果然刘师立如魏中丞当初说的一样,“未尝一败”,因为他从来没有跟高手下完过一盘棋。

魏中丞看着杨泽一脸不屑的样子望着大笑而去的刘师立,“少爷,你别小瞧他,世事千变万化,而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人,难道就不值得敬佩吗?”

杨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人才”他心里嘀咕道。

杨泽走下伯仲亭,一曲终了,引来无数稷下学宫的学子围观。刘师立也倚在伯仲亭门槛上听那琴声中“芭蕉打雨”的意境。

“有人登顶伯仲亭九层吗?”,杨泽站在楼前,望了望那孤零零矗立空中的九层。

“有,半年前一位青衫客,侯君集”。

九楼上,侯君集举止气度雍容优雅,双鬓微白,眉目间隐隐几道细细的皱纹。原是吴越人氏,身无分文,却心系天下。天威将军卢文邕破吴越,此人曾献策吴越与南梁唇亡齿寒,可惜吴越王室对于他的建议不予理睬,最终吴越和南梁先后被灭,吴越灭国后他一直在稷下学宫,王朝几次请他出山,他都婉拒了,此刻她若有所思的听着楼琴声。

那琴声潺潺呖呖,如雨后青石街上一串串珍珠滚落,正如他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心情,润如酥。

想当年,武当掌教赵彦逾和望庭山老祖宗公孙嵇均知此人是荆州最有气机之人,有望成为陆地神仙,可是如今看来此人恐怕是没机会了。

“我以我血斩黄龙”,他轻声吟着。

就在邋遢老道士返回破旧道观不久,青衫客第一次上武当山,站在武当宛在钟前,九九八十一下宛在钟响,那震天彻底的钟声,久久不绝,震啸山河,一道璀璨的光华,在凌峰上空亮起,邋遢老道听说过入陆地神仙境才能如此。

一阵猛烈的咳嗽,他用手捂住嘴唇,一滩猩红的鲜血赫然出现在掌心,他毫不在意的擦了擦。

稷下学宫无数风度翩翩的儒生,都好奇这几位绝色美人等惹眼的杨泽一出现,众人就一哄而散,因为大家都注意到他肩上扛着一把剑,虽然他们不害怕那把花哨的宝剑会砍死人,但门外那两百白马白甲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就在学宫外,昨夜大地震颤,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学宫。

两百兵马骤然而至,清一色的隋刃、斩马弩,白衣白甲配白马,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带头的是身披银甲,手捧银枪的中年甲士。

再眼拙的人也知道,那是当年威震天下的北府兵利器,更是夜袭阴山,让苍北铁骑五十年不敢南下牧马的北府骁骑营,这惹眼的少爷不用说一定是那帮悍卒的主子。

正文 第三十五回 瞎眼婆婆

达州,梵音山拈花寺。

在绿树丛中的寺院,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寺院门前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正值菩提子熟透的季节。一个小姑娘眉清目秀,清风拂过,她撩起头上吹散的几缕青丝,慵懒的坐在庙门口的大青石上拿着一串淡黄色的珠链望向上山的小径。她身后两尊佛教护法哼哈二将的石雕,立于山门前,手持法器,虎目圆瞪,威风凛凛,正中写有“拈花一笑,如是我闻”八个鎏金大字。

哼哈二将石阶上,一个白衣小和尚,透着一股出尘脱俗的气息,他手里捏着一枚绣花珠钗,小姑娘自从跟师傅从江州回来就经常一个人拿着珠链发呆,他想小姑娘最喜欢珠链,于是从武当山论辩归来路上悄悄买了这一枚珠钗,店家看到出家人购买,算是半卖半送。虽然只有三十文钱,但对于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小和尚来说,这可是他攒了足足一年的积蓄,站在小姑娘身后,犹豫不决,这拈花寺深处达州绵延的峻岭中,走山的货郎一旬才来一趟,为了买到这枚绣花珠钗,差点被四尺堂执掌法杖的逾单鹤师叔责罚。

听完紫衣方丈如来的讲经,白衣小和尚看着天色,差点错过约定的时辰,嘟囔一句“那个老不正经的紫衣”。恰巧被对自己不满的师兄环渊听到,于是将白衣小和尚不尊方丈的事情告到监院的四尺堂。

“空空小和尚目无尊长,请四尺堂师叔示下”,环渊转动着咕噜噜的小眼,跪在地上向逾单鹤师叔禀告。

“空空,你为什么这么说?”,四尺堂师叔祖盘膝坐在法坛上,睁开眼睛,慈祥的望向这位小和尚,空空小和尚虽然只有十四岁,去年在武当山禅机论辩道法,却力压武当天师赵彦翔为拈花寺拔得头筹。

“师叔明察,我说的是那山中飞舞的紫衣蝴蝶”,小和尚理直气壮,坦然于胸的说。

“哦,那环渊你说的老不正经的紫衣是谁?”,四尺堂师叔祖扭过头看着这位信誓旦旦的徒弟。

“我……,弟子糊涂”。

“其心可诛”,望着远去二人背影,逾丹鹤自言自语道。

空空小和尚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雪山,终于鼓足了勇气,“对,诛心,不说才是诛心“。

“小师妹,这是给你买的”。

“笨空空,你怎么才来?”,小姑娘拍了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一下,接过珠钗,有些失望的收起那串淡黄色珠链。杨泽大哥说过要来看我的,已经一年零十七天四个时辰了,为什么还是望不见人影?”

“傻师妹,江州离这里隔着万水千山,哪有那么容易见到”。

“你能跟我一起下山去找他吗?”。

“好啊,师妹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小和尚拍着胸脯保证说。

小姑娘一听,破涕为笑,俊俏的脸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珠,闪闪发光。

“走……”。

山门中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妇人,颇有一番气质,想来当年也是个少有的美人。她在地上画着天干地支,密密麻麻的符号,许久叹了口气“小月今日不该下山,下山即是江湖”,他身后一个白衣僧人,紫色金丝锦羽缎边紫色袈裟,斜披在右肩海青上,听着他叹息,轻声安慰道“去也好”。

“又是白跑一趟,这世子不在江州。你说骐骥寺在江州?”。

“恩,要不见一面?”。

“唉,当年都擦肩而过。如今我双目失明,早已目不识物,相见倒不如不见的好”。

“那倒未必,虽然上次匆匆而过,骐骥寺对你只字未提,但看得出他心事忡忡。魏老道虽然出走半生,遁入道门,心里却仍放不下你。你要知道有些人你穷其一生也不会喜欢,有些人你一眼就喜欢上”。

“可是我已经双目失明”,老妇人布满白发的霜鬓微微颤抖,缓缓道。

远处雪山上,一场雪,纷纷飘洒,瞬间白茫茫一片,白衣僧人眼睛有些湿润。

“吱悠吱悠”的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如跳动的音符,跃入慕容涟漪的心头,荡起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撞击着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时而望向窗外,时而忍不住偷眼瞧一瞧这冠面如玉的书生。慕容涟漪毕竟是个情窦初开少女,她之前从未离开过慕容世家半步,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虽然鼓起勇气追随而来,此刻却早羞赧的手足无措,不停的搓动的芊芊玉手。

她只知道自己父母早逝,从小就由慕容老爷子慕容复隆亲自栽培长大,从小被慕容复隆寄予厚望。南梁国破,慕容复隆历经南梁、象拓两朝,可谓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沦落为底层贬谪的门阀士族,象拓十大士族、达官贵人都乐得再踩上一脚。

几十年,尝尽人情冷暖,酸甜苦辣咸。

不过慕容复隆坚信方士说的“龙瞳凤颈,极贵验也”,将来慕容涟漪金凤凰飞入长信宫梧桐树。慕容世家会家凭女贵,再度兴盛。没想到却被潞王彻底打破了慕容复隆这场美梦,更让他没想到自己最疼爱的慕容涟漪,竟然同她亲生母亲一样执拗,不愿负起振兴慕容家族的重任。

白衣书生撩起珠帘看了一眼面前巍峨的望庭山,一路上,她几次想说穿,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望庭山,与武当山相隔一条宽阔的涌江。

毗邻道教祖庭武当山,望庭山气运自然不差。

与徽州慕容世家不同的是,几百年来,望庭山公孙世家以武为尊,却也不乏入世的机谋应变。正所谓树大招风,公孙世家这棵茂密的参天大树能够在江湖上屹立几百年而不倒,自然有他过人之处。望庭山上老祖宗公孙嵇不但一身功夫早入太清境界,更极善于笼络江湖人士,那些途径荆州落难的武夫多多少少都受过望庭山的小恩小惠,门下客卿更是不下千人。庙堂上江南士族、关陇贵族在长信宫就有数位,与望庭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下往来。因此,这望庭山不管是七国乱战时候还是象拓王朝总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日益兴隆,大有跃居象拓十大门阀士族前三甲的苗头。

江湖上,望庭山毗邻道教祖庭,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这望庭山更是与武当山历代祖师找出些渊源,虽然望庭山与武当山各立门户,但天下归宗,却也有荣辱与共那么点意味。想当年牛头山力压武当山气运时,望庭山还暗地里为武当山充当过马前卒,让牛头山七位宗师命丧苍北。

望庭山脚下,一块石碑青苔斑驳,上面镌刻着“武林禁地”四个鎏金大字。三个青年并肩沿着石阶缓慢下山,其中一位十六、七岁模样,模样俊俏,腰间挎着宝剑,宝剑名伶仃。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显出孤傲的神色,正是公孙家族嫡长房公孙尚义的女儿公孙妩媚。

这位将来有望继承望庭山衣钵的少女虽然有一副妩媚的姿色,却并非简单的花瓶,他早早在人情世故上就跟自己的父亲公孙尚义一样,极会笼络人心。他的父亲公孙尚义虽然武功不如二弟公孙尚武,却是文武兼修,笼络了一大批江湖客卿,门前食客更如过江之鲫,甚至不乏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在这望庭山上人心最胜,甚至与王爷、阁老私底下多有往来。

公孙妩媚在武学天分更是早已崭露头角,那日正是她在竹公山截杀杨泽,缠住袖中剑骆梓,才让那位六岁孩童有机可趁。不过这山上她唯一忌惮的对手却是二叔家堂姐公孙止水,青蛇软剑的主人。虽然他不是二叔公孙尚武的亲生女儿,却胜得老祖宗公孙嵇的喜欢,早已将望庭山绝学梅花天衍剑传授给这个野种。

不过此刻她却很开心,她左侧这位身穿锦袍的少年正是阁老荀卿的长孙荀牧,她在徽州花灯节上遇到他,特意邀请他到望庭山做客,没成想这位公子果然气度不凡,在望庭山住了三日,言语中敲打震慑的山上那几房不服气的叔叔、伯伯老老实实,将来要是能攀上这样的夫婿,那自己无疑在望庭山地位更加巩固。

“荀公子,就此一别,妩媚时刻盼望你早点来看我”,站在码头船坞前,公孙妩媚娇羞的作揖告别。

“恩,一言为定,公孙姑娘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荀牧风度翩翩拱手作别,似乎难以割舍。他虽然年轻,却早在父亲荀卿熏陶下,对于人情世俗世故八面玲珑,既然望庭山抛出橄榄枝,他没有不接的道理,赢得公孙家千金的青睐,将来她继承望庭山衣钵,对于荀家说不定会有大的帮助。

伯仲亭九层,青衫客岿然不动,望着夕阳西下,黄昏中树影拖得越来越长,却离不开树根,往事涌上他的心头。

她无论走多远,也走不出他的心。

二十年前,就是在山下“道流宛在”石坊前,负笈游学的他遇到了上武当山烧香的伍璟兮,两人情愫暗生。

他为她动了凡心,原本有机会修成正道的他,不愿入山修道,唯恐一入深山别倾城,辜负伍璟兮的深情。

两人相忘于江湖,那一段岁月至今他都清晰记得。

她返回慕容世家,却下嫁了望庭山公孙尚武,不是正室,仅仅是二房侍妾。

侯君集痴痴等着,没有上武当,也没有上望庭,就在稷下学宫一读就是二十年,这伯仲亭也登顶足足半年。这些年他一直在读书,读

儒家正气;

道家符箓;

佛门梵音;

兵家剑气;

最终他读完学宫千百年以来的十万典藏,学贯百家,《吐纳》、《内观》要旨诸子百家已达臻化,他成为稷下学宫第一人,登上了伯仲亭最后一层,整整一层跟他的心一样,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字,情字。

正文 第三十六回 玉带老道

望着远去的内阁官船,玉树临风的荀牧消失在虎涧峡尽头。

公孙妩媚这才放下芊芊细手,缓缓转过身,恢复了往日的傲气。

“小姐,那个野种婢子竟然与潞王府为敌,将慕容世家千金小姐慕容涟漪带上了望庭山”,说话的男子比公孙妩媚略大两岁,国字脸,左脸颊上有一处明显的疤痕。此人正是望庭山嫡长房门下客卿——徐淩肆,此人原本是来望庭山躲避官府追捕的。没想到凭借自己极高的悟性和缜密的心机,成为这望庭山大长房门下的杀手客卿,是个名副其实的狠角色,心狠手辣。

徐淩肆自幼家境贫寒,受尽村里人冷嘲热讽和世态炎凉。所以他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这江湖上习武是极为不容易的,普通寒门学子读书都比学武容易多了,所以天下士子多选择负笈游学也不去学武。想要在武学上小有成就不仅需要名师和金钱,更少不了治疗跌打摔伤的金疮药,内力相佐的昂贵金丹妙药,像望庭山这样的武林大家虽然不乏藏污纳垢的勾当,但绝不是来者不拒,随意收留,没有一点投名状的本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八岁时,徐淩肆为了半本残缺不全的刀谱,狠心杀了荆州好心收留他的武镖师。他手段极为残忍,一夜灭门,甚至连恩人尚在怀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还拿走了这位镖师的看家兵器鸣鸿刀。这武镖师在江湖上还是有些侠义之名,徐淩肆这种残忍的灭门行径,引起几位侠义之士忿恨,到处追杀他,他连杀数位后,终于被一位侠士砍伤面部,留下深深的疤痕,最终被追的走投无路才委屈到这望庭山躲避风头。渐渐的他在望庭山崭露头角。

要知道望庭山上,门下客卿千人,三教九流,又各不相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武林成名已久人物,武学境界几十年迟滞不前的一品宗师,他们多半是仰慕望庭山魁星楼武库,希冀能对武学上有所帮助而上山的,如人称“桓楚铁拂”的飞花道人,一柄拂尘出神入化,只是这些年一直不能入太清之境。第二类江湖败类,阴毒小人。这其中以这徐淩肆为首,到望庭山原本就是为了得到望庭山的庇护,自私自利,无恶不作,作为交换他们也心甘情愿的让望庭山驱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第三类则是江湖上一些流寇和悍匪,奔着这棵江湖长青树而来,为了稍微安逸的生活,这些人多半编入望庭山的马前卒和杀手行列,有门阀士族的庇护,不管江湖还是官府都对高看一眼。

“哼,这贱种跟她母亲一样,狐媚妖冶,不知用了什么魅惑术,老祖宗被她娘俩迷得神魂颠倒。环采阁那边不仅传授她梅花天衍剑诀,这几天放出风来,要将她新收为双修的鼎炉,阴阳双修,黄河逆流。可是她恐怕忘了,自己只是公孙世家的收养的一条野狗,根本不姓公孙”,公孙妩媚平复了胸中怒气,低头想了想,缓缓道,“不过这关乎望庭山与王朝的微妙关系,潞王世子惨死,勃然大怒,她这手是将祸水引上望庭山”,公孙妩媚狠狠攥紧拳头,不停的捻动。

徐淩肆这些年对公孙妩媚极为了解,攥紧拳头捻动,他知道此刻公孙妩媚内心在犹豫不决。

“小姐,盯梢的手下人回禀,那位背负流莹剑的南宫家少爷南宫屹城离开武当山了”。

“哦,预料中的事情”,公孙妩媚原本唆使南宫屹城挑衅世子杨泽,想趁他大病未愈,要他命。没想到竟没有伤到这世子分毫。

“有件事还需要麻烦你一趟,既然老祖宗那么喜欢房中术,那杨府世子身边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少女,这趟就辛苦你,将她们一起掳掠上山”,这位妩媚的望庭山千金轻声安慰几句,一双美眸扫了几眼徐淩肆,算是奖赏,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仰仗他。她知道徐淩肆虽然是到望庭山躲避风头,但悟性极高,现在有些摸到一品高手境界,却也是极为难得的人才。

“小姐放心,徐某别的不敢说,这下山还从未空过手。这江州败落的杨家世子,即使是铁公鸡我也要从他身上拔下块铁疙瘩”,徐淩肆望着看远去公孙妩媚的背影,她晃动着腰肢,那富有弹性的屁股,心里说不出的痒,八爪挠心。

“哼,在老子面前装高傲,等将来老子学会了望庭山梅花天衍剑,入了武学太清境界。看我不将你骑在胯下,好好蹂躏”,徐淩肆想到这里,兴奋的深吸一口气,沿着原路返回望庭山召集得力手下。

——————

“道流宛在”的大牌坊下青石阶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香客沿着不知经过多少人踩踏的石阶旖旎而上,一睹武当山统御四方道家风采。

半山腰,茂密的森林深处,有一处碧绿的潭水,谁也不知道这一潭水有多深。一位紫冠青袍的中年道士在这处碧绿的深潭前垂钓,腰间玉带束腰。老道听着身后脚步声,回头看到一位男子走过来,脸上有一处明显的疤痕,正是寻找帮手下山的徐淩肆,一看就不是门阀士族中的子弟。老道手放在嘴边示意他别出声,男子立于一旁观看半天,鱼竿浮子晃动,老道拉上鱼钩,鱼钩上空无一物,更惊奇的是鱼钩竟然不是弯的,而是直钩。

“涌河三尺鲤,本在江州居。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故人东海客,一见借吹嘘。风涛倘相见,更欲凌昆墟”,紫冠青袍老道低声沉吟着,再次将鱼竿抛入碧水寒潭之中。

疤痕男子正是徐淩肆,他知道这武当山中藏龙卧虎不敢造次,轻声问“真人,既然钓鱼为何要用直钩?”

“天机不可泄露”,紫冠青袍的中年道士笑了笑,示意他坐下,“贫道钓的不是普通的鱼,自然不能用普通的鱼钩”。

疤痕少年听了嗤之以鼻,心里想“不是老道疯了就是他修为极深,故意诳我”,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却堆着笑容,也不跟这疯道士纠缠,起身作揖后潇洒而去。

走出百步,徐淩肆才舒了一口气,松开手中握紧的鸣鸿刀。以他的凶狠刚刚早趁那老道不注意,一刀剁翻了他,抢走那条价值连城的玉带,你他妈的道士修道还带什么玉带。不过他不是突然善心大发认怂,而是就在老道转身的瞬间,他察觉到一股微妙的气机流转,让自己心里隐隐不安,虽然他不知道老道是谁,不过这武当山藏龙卧虎自己没必要为了一根玉带惹上麻烦,这鸣鸿刀却迟迟没敢出鞘。

紫袍老道听着身后远去的脚步声,眼神中杀机转瞬即逝,微微一笑,继续专心垂钓。

不远处一个六岁儿童手里拿着一根马尾巴草,摇晃着,一路观赏着武当山的美景。

——————

江州,牛头山。

“空空笨和尚,都怪你,在这城里转了两天也没找到杨哥哥,你不是说你经常跟师父下山认识路吗?”,小姑娘拍了小和尚脑袋一下,手中拿着几串小和尚在富春居禅机辩论的来的珠钗,脸色挂着泪珠。

“别着急师妹,我其实就跟师父去过两趟武当山,我以为都一样。不过他们说逢庙拜庙错不了。这江州道冠也是庙,我们不妨进去问问”,小和尚摸着光秃秃的脑袋,信心满满的说。

“你……”。

一个牵青牛的小道士,悠闲自得,看到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于是好心的告诉他们世子出游去了,不在江州,两人悻悻而回。

拈花寺。

“师父你总说佛心,何为佛心?我见你喝酒、吃肉,还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师妹”,他指了指屋里,眨着眼睛说“那个温柔的师娘”。

“笨空空,你今日是什么心?”。

“我今日还无心”。

“你即无心,佛岂有心?”,白衣和尚当头棒喝道,“笨空空,还不快去哄哄你师妹去”。

不久,小和尚回来了,哭丧着脸,“小师妹不搭理我,有何解脱法门吗师父?”

“谁人缚你?”

“无人缚”。

“既然无人缚住你,你既是解脱,何须更求解脱。空空小和尚,你要多读书,女孩子是要哄得,对着她讲佛法是没用的”。

“哦,我明白了师父”。

————

武当山下,三十几骑劲装打扮的轻骑,大摇大摆的拦住杨泽等人,为首的是一位疤痕少年正是徐淩肆,不用说自然是望庭山上的豢养的护山家丁。

“公子,烦请借一步说话”,马上的徐淩肆带马向前走了几步,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他笑嘻嘻的立于马上,望着杨泽身后几个女子,身姿绰约,清新秀丽,毫不逊于一脸傲气的公孙妩媚。

“不错,怪不得潞王要抢,换做是我早一刀把这花哨公子砍死了”,他手悄然握住鸣鸿刀,要是杨泽靠近他有把握自己一刀将这花哨公子劈成两半。

“哼哼,这荆州不是王化之地吗?大白天的竟敢想当街强抢女子?”,杨泽看着马上少年像见到了猎物,发出贪婪的目光,左手轻轻握住刀柄,气机运转,冷冷道。

“公子要是聪明的话,跪在地上让老子一刀宰了也好给你个痛快,否则要死要活就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我记得有一个人自称侠义的宗师被我砍掉双腿双脚,挖掉双眼,埋在缸里还活了个一年半载”,他一脸微笑,轻轻吹了吹落在马鬃上的几片枯叶,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杨泽身后的叶青璇牙齿格格作响,不仅裹了裹身上的白裘袍,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听的让人冷。

冷透了。

“哦,是吗?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恩师的亲弟弟对吗?他的妻女一个被你折磨疯了,一个咬舌自尽,他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你丢弃在涌江中活活淹死”,杨泽苦笑了一声,脸上神情木然,望向三十骑身后树林中缓慢围过来的二百北府兵,斩马弩上弩箭已经蓄势待发,这种败类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徐淩肆没想到这败落的杨家少爷竟然知道他这么多隐秘往事。他身后三十余骑悍卒,不自觉的向后带了带缰绳。虽然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流寇,做过打家劫舍、糟蹋女人的勾当,却还是心里那一点点慈悲作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网开一面,不杀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婴儿。几个跟徐淩肆走的近的小头目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但还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凶狠,吃人连骨头都不吐。

“哈哈”,徐淩肆知道再说下去,说不定这杨府世子知道的更多,他仰头大笑,突然翻身滚入马肚下。

“嗖嗖嗖”,两百只弓箭,几千只弩箭瞬间将三十余骑穿了个透心凉,死的不能再死了。

徐淩肆坐下那匹马也没能幸免,插满了晃动的箭簇向杨泽奔了过来,淄衣和尚十六柄飞剑出鞘,巨大的剑柱轰然将马斩碎,马肚下徐淩肆几个翻滚还是冲到了杨泽马前。他为人心狠手辣,自然时时刻刻耳目极为警觉,否则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刚刚他听到身后异响藏于马肚子下躲过一劫。

正文 地三十七回 宛在钟

杨泽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几次想拔剑,却一直强压住内心惶恐。

他在等,等徐淩肆鸣鸿刀出招,这正是西蜀拔剑术的精髓,后发先至,绝命一剑。

突然,徐淩肆鸣鸿刀出鞘,从左侧拦腰砍向杨泽,未等招式走老,刀柄横递,变砍为刺,刀锋中隐隐鸿鹄声鸣,罡气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徐淩肆为人狠毒,这招式也是刁钻古怪,他悟性极高将拳法融入刀法,故意虚晃一招引诱杨泽上当。

“雕虫小技”,杨泽哂笑一声,一股强大的剑气绽放而出,长剑嗡鸣,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徐淩肆胸口离剑锋半寸,险些开膛破肚。他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他这些年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活一天赚一天。他双膝跪下,滑入杨泽马下,向上砍去,就要连人带马劈为两半。突然右侧模样奇丑的老妪一柄碧绿的龙雀匕首刺出,封住徐淩肆退路,如果徐凌肆砍中杨泽,自己身上势必要被捅出窟窿,而且那上面显然淬了剧毒,这样赔本的买卖他肯定不做。

徐淩肆双脚蹬在地上,一个“渔郎问津”招式,斜撞入围上来的一名北府骑兵怀中,“啊”的一声,这名北府兵跌下马,咔嚓一声头骨碎裂,一命呜呼,纵马狂奔而去。

“骆将军、寒瑶、淄衣和尚给你们五十骑,这种江湖败类就交给你处置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公子放心,属下定要将这畜生活剥了皮”,三人施展轻功,寒瑶在前,五十余骑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就在一刹那,杨泽翻身下马,脖颈中隐隐一道细细的血痕,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恐怕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不远处一株枯树叉上,六岁童子笑呵呵的看着他,摇头道“可惜又差一点”。

“杨家少爷,几日不见,功夫精进不少啊,这偷师的本领确实厉害。不过今日你就乖乖把命交给我吧”,童子稚嫩的童音说完,顺着树干费力的攀爬下来。手中拿着一束狗尾巴草,一幅童声童气的样子,显然他就是用狗尾巴草飞花伤人。

“哼哼,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杨泽摸了摸脖颈,冷冷笑道,声音有些嘶哑,婢女黄衣侧身而出。

“小丫头你真的以为你修罗斩魂刀能斩我魂魄不成?”,童子又向前走了几步。

黄衣没有说话,全身贯注的盯着他的手,要知道这些草在他手中就如一柄柄锋利的飞刀,一个呼吸间随时可取人头颅。

高处“道流宛在”牌坊下,一位青衫客,面色清瘦,右手拿着一卷儒家疏义,边走边读。

童子眉头皱了一皱。

接着一位邋遢老道背负一柄钟馗式桃木剑,紧随青衫客身后,遥遥而来。

“哼,自家一摊子烂事处理不好,还有闲情逸致,多管闲事”。

青衫客收起手中书籍,抬头望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丝丝哀伤。嘴硬的童子见状,像是顽童见了私塾先生,转瞬消失在山脚转弯处。

“这打人打脸,揭人揭短的小屁孩也有害怕的人”,魏中丞摇着羽扇自言自语,“二十年了,这望庭山终究逼出一个摸到神通境的圣人来”。

杨泽不知青衫客是敌是友,握紧手中青锋剑柄,元气注入剑中,全身如灵猫紧绷的弓弦,须发倒立。突然,青锋剑剑意盎然,掠起无数绚丽剑影。青衫客背负双手,袍袖鼓荡,那无双剑光斩落周身,他却泰然自若,徐徐前行。

杨泽修炼的《辛酉周天诀》,辅之以牛头山丹药,九大穴道已经冲开四道,此时已经摸到一品高手境界,却撼动不了青衫客半分,这江湖中武学越到了一品以上,差一点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青衫客抬起左手,一卷经书背负身后,轻轻挥手,青锋剑那一片绚丽的剑光立时消失,他捂住嘴,停下来咳嗽了几声,一滩猩红鲜血跃然掌心中。

“公子乃盘越皇室血脉,想当年学生还旁听过定国公舌战群儒,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不想掌控望庭山?”。

望庭山公孙家族,王朝十大门阀士族之一,这些年出了不少高手,大有赶超三大剑宗的势头,别的不说那魁星楼五层宝库就足以让天下人人垂涎。不过望庭山也不是等闲之地,老祖宗公孙嵇日夜在环采阁采阴补阳,修炼梅花天衍术,早已修成一身金身不坏之躯,这些年醉心武学,有消息灵通者说他有些摸到神通境的意思,是那么容易征服吗?

杨泽知道折服望庭山,就等于折服了半数门阀士族,对于王府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这个险值得冒。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杨泽望向书生淡淡的说,他自信两百北府兵,还有淄衣和尚一行人虽然不会必然控制望庭山,但全身而退还是毫无问题的,有现成的便宜捡,不捡才是傻子。

“你可知从徽州一路北上,樵蛇帮、王府、疤痕少年都是望庭山在背后无形操纵?我看你眉心隐隐青气,现风池穴、曲池穴、内关穴、环跳穴、足三里穴、殷门穴、百汇穴、涌泉穴、昆仑穴九大穴位仅开其四,每当行功时可是魔音、佛音、仙音焦灼逆折,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恐怕要误入歧途了?收拾完望庭山,学生这一身玉皇楼修为可尽数传于你”。

“我要怎么做?”,杨泽爽快的答应道,青衫客句句说在杨泽心坎。

“明日一早上山,收拾残局,打扫往庭山,掌控望庭”。

“好”。

青衫客一揖到地,嘴角动了动,却未说话,与邋遢老道拱手作别,翩翩而去,窝憋了二十年,该做个了断了。

他身后不远处邋遢老道神情凄凄,“这江湖终究绕不过一个情字。骑牛老祖慧剑斩七情,就是为的这一个情字而已,所以自己从不敢沾染那丁点情丝”。

在山下二十年的穷酸书生,转身上山,杀人去了。

“道兄别来无恙”,跛脚魏中丞向背负桃木剑的赵汝愚稽首道。

原本武当山上,老掌教赵汝兖的师弟赵汝愚最有资格继承新的掌教,可惜赵汝愚一身邋遢,不愿受世俗所累,道心纯厚,下山周游山水,不愿在太清宫居住,归来搬到凌峰早已破败道观,自愿看守那口万斤重的宛在钟。

“老道下山不为俗世,与这四岁孩童有一段诉缘,贫道想收为徒弟,不知可否?”,邋遢老道脱下脚上草鞋,倒出几粒细沙,怪不得一路走来搁脚。穿上鞋子,看着这位锦衣玉服,惹眼的世子少爷,想当年在武当山佛儒道墨法兵论道,他曾经目睹过杨家定国公杨万里的风采,“像,像极了”。

一阵风过,枯树上落叶飘散而下。那一百五十骑北府兵看着一副邋遢样子的老道,脸上都流露出不屑表情,“这哪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世子肯定不会答应他”,有几个年轻的府兵已经在马上幸灾乐祸。

“好一个飞沙穿石”,婢女黄衣轻声道,就在老道身后那几粒细沙弹入环抱粗的大树,洞穿后深入岩石中,树叶纷飞。

宛在钟下,一个四岁小孩硬生生将钟敲响,震慑的破败道冠中几个小道童直吐舌头。

“好一个天生金刚境”,邋遢老道捋着胡须,一改往日无精打采样子,开怀大笑,他终于找到一个得意的徒弟,“我武当山后继有人了”,要知道这武当最高深的功夫,都是“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口诀,最难得是找到一个根骨奇特的徒弟。师兄赵汝兖先后收了多位弟子,其中大弟子赵彦逾被王朝世祖皇帝敕封紫袍加身,统御四方道教的方丈,二弟子赵彦永被敕封为王朝道家礼仪总掌,开炉炼丹,武当大力金丹,深的帝王心意。其余弟子赵彦尊、赵彦翔等二十七位均已经摸到一品高手的境界。

邋遢老道却一个弟子也没收,因为他总是没有遇到令自己满意的弟子,宁缺毋滥。

这四岁小孩正是莽苍山脚下的杨虎,他拽着黄衣的手,委屈的望着杨泽,不愿意独自留在山上。

“好弟弟,这位老道本事可大了,你将来有本事了,将这钟带回江州,那牛头山上还缺少这一口大钟”,杨泽蹲下身擦去他流出的鼻涕,揉了揉他红扑扑的脸蛋,安慰道。

赵汝愚听得直摇头,这宛在钟乃武当镇山之宝,岂能随便拿走,不过眼下要想留下这个弟子只有先骗他留下了。

“公子放心,十年后我还你一个真正的护法金刚”,老道安慰道。这赵汝愚修的天道,他深知江山气运非凡夫俗子可以随意更改,内里还有一层替武当山那位不肖师侄赵彦永挡下灾难的意思。要知道赵彦永在王朝内篡改气运,进贡虎狼金丹。虽然靖王等立时肾水充足,生龙活虎,却是寅吃卯粮,终究熬尽帝王气运、命数,这世间万物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邋遢老道总不忍武当山一棵树上吊死。

他记得曾经问过武当祖师:

“如何是道?”。

“碌砖”。

“如何是禅?”

“木头”。

当时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一生参悟,却也识得暗藏一些玄机。

“那位登上伯仲亭九层的青衫客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泽缓步下山,打断了这位武当山辈分最高邋遢老道的万千思绪。

“世子不知,二十年前上武当山烧香的伍璟兮,乃后梁国主伍天赐和慕容紫薇的亲生女儿,那场大火襁褓中的婴儿被伍天赐提前转移出来,由慕容家抚养长大,没想到在慕容老爷子为了慕容世家复隆。门户阶层之见,硬逼迫她下嫁望庭山,她的孪生女儿被分别收养在慕容和公孙世家,想来也笈妍年龄了”。

叶青璇默不作声,怔怔发呆,世间最苦的是什么?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既然过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才想起来上山杀人?”

“这老道就说不清了其中姻缘气数的道理,不过总是逼出一个陆地神仙来。不过听说这几日,望庭山那妄想以武证长生的老祖宗又要将徒弟公孙止水纳入环采阁,做一副上好的鼎炉,可惜了那少女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品高手了”。

“道兄此言不足为信,陆地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好当?”,跛脚道人魏中丞摇着羽扇,“我观那青衫客虽然一身玉皇楼功夫已达致臻,强行突入天象境,恐怕命不久矣”,不由苦笑了一声。

“魏师傅,这玉皇楼内功真的可以转移嫁接吗?那江湖上岂不是到处是高手?”,下了武当,杨泽禁不住问。

“可以,不过嫁接内力却非容易之事,因人而异,最为重要的是这内力原本用来强基固本,要转嫁他人却至少天象境界以上,否则被嫁接者会经脉尽断,气海爆裂而亡,你想想这江湖上有几个天象境的神仙,好不容易修到这一境界又有谁舍得转嫁他人?”,跛脚道人缓缓道,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接着说“玉皇楼乃武当山绝顶内功,与你修成的盘越玄珠内功同属一宗。当初老子传道,这功夫因人而异,分出不同门派却也出了几个不同的名字,不过万道归宗,大道殊途。不过你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内力你能接受几成就不好说了,可能一无所有,最多半数而已”。

世子杨泽没想到这玉皇楼竟如此厉害,他看到身侧黄衣莞尔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黄衣姐姐,你这手漂亮的修罗斩魂刀不会也是转嫁而来的吧,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几手漂亮功夫?”,黄衣双眸清澈的看了看这位少爷,微微一笑,脸色微红,却并未说话。

江湖易老。

武当山脚下树林中几片孤零零的枯叶,倔强的挂在枝头,对抗着冽朔的寒风,却不知有多少往事飘散在这寒风中。江湖上,谁还记得几十年前,江湖上还有一个人——斩魂。

正文 第三十八回 追踪

小径上,徐淩肆听着身后有人赶上,回身鸣鸿一刀,顺势翻身滚入右侧的树林中,施展起轻功,横掠向前,兔起鹄落。

魔教仙子老妪寒瑶躲过凌厉刀锋,几个起落已经追到徐淩肆前面,如苍鹰搏兔,右手龙雀匕首向前直刺,这种看似简单招式却大巧若拙,最为精妙,徐淩肆不管向哪个方向,进路被封,身体已然无法避开这龙雀匕首。

徐淩肆最不缺乏的是实战经验和狡诈,他倒转身体,双腿向龙雀匕首踢去。

叮叮当当……

一阵金属相交声响,寒瑶手中龙雀竟然如刺在铁块上,火花飞溅,少年得意的纵身掠过寒瑶身侧。

“这少年莫不是修过佛门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功夫?”,寒瑶当下小心翼翼,不敢硬碰,徐淩肆刚猛阴沉的刀法灌输在腿脚上,虎虎生风,以轻功见长的寒瑶侧身避开,徐淩肆一时半会却也奈何不得这霓裳仙子。

呼吸间,轻功稍差的淄衣和尚、骆梓赶到。两人眼前激射而来两枚黑洞洞的暗器铁片,两人侧身避过,身侧两株大树轰然倒下。就这么一个呼吸的瞬间,徐淩肆已跃入密林之中。

“没想到这穷凶极恶的疤痕小子,竟然腿上还绑着铁锭”,三人不敢猛追,互为犄角向前推进,身后五十余骑呈扇形压阵。

徐淩肆为人心狠手辣,对于自己也毫不心软。为了练功每日在双腿、双臂绑上数百斤重的铁锭,起卧行走一直不能解下,一直带着。随着他的身体愈发结实,力气越来越强,于是自己在腿上绑的铁锭越来越重。不仅如此他还打造了一双铁鞋,增加重量。今日生死关头,他来不及脱下来,巧妙的借助寒瑶龙雀匕首将负重的铁锭当做暗器打了出去,铁锭碎屑四处崩散,身形立时轻巧跳跃起来。

徐淩肆随即隐入密林中,他一路上挑选不留痕迹的路径,踩着裸露在外的岩石、树干小心翼翼穿行在密林中。他出道至今,除了曾经被杀的眼红的武镖师弟弟,鱼死网破的一刀砍在面部留下伤疤外,这次是最为惊险一次。

他晦气的吐了口气,面如冠玉的杨家世子,锦衣玉食,竟然也吃得练武的苦,毫不弱于自己。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身后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宗师境界,特别是那个面容奇丑的老妪竟然轻功奇高。要知道自己为了保命,最倚重轻功,当初他拼死为公孙妩媚杀了几个登徒浪子,灭了荆州几户不服公孙尚义的大族,才从望庭山魁星阁换取一本轻功秘籍,自己在练武时又增加了负重铁锭、铁鞋,还是无法摆脱那个丑女人的追踪,而且他能感觉的出来,那个丑老太婆还没有施展全部实力,有些猫戏老鼠的味道,让老鼠吓怕胆,胆破而亡。

“哼,他不知道我这老鼠可是比猫还大的硕鼠”,徐淩肆停住脚步,趴在地上侧耳倾听四周动静,他此刻已经跳出包围,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急着离去,他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这一带对他来说最为熟悉,他决定好好收拾收拾这几十个吊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

淄衣和尚小心翼翼向前搜索,还时时提防魔教仙子偷袭,行进极慢。原本有飞天刀丁渭还有依靠,现在飞天刀丁渭战死,淄衣和尚和霓裳仙子貌合神离。要知道佛、魔原本势不两立,七国乱战时佛魔在江湖上也大打出手。终于,莫山一战魔教死伤无数,霓裳仙子也身负重伤。淄衣和尚诵念佛法,魔教中人都是邪魔外道,以霓裳仙子的脾气她只誓死效忠王府,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屑一顾,高傲自负。

追踪一会,老妪寒瑶发现地上已经没有脚印痕迹,他知道这位诡计多端的少年一定是隐藏了行踪。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于是她停下来,从背囊中掏出两只猩红小鼠,獠牙倒立。寒瑶似乎在念叨什么咒语,随后让两只老鼠嗅了嗅那块铁锭,老鼠像离弦羽箭钻入林中。

“阿弥陀佛”,淄衣和尚双手合十,颂扬佛号。这是当年魔教中豢养的食人红眼鼠,最善于辨识人的气息味道,当初佛门弟子不少被这种鼠一夜之间吃的只剩骨头,原本以为都灭绝了,没想到这老妪手中竟然还有红眼鼠。

徐淩肆越过一条小溪,趴在地上听了一会。他蹿上树枝,鸣鸿刀斩下,将一只红眼鼠斩为两截。

“哼,魔教余孽,要是模样俊俏点老子更乐意跟她玩玩”,徐淩肆不敢大意,压住呼吸,扔出几片羽毛,观察了风向后顺着风向逃窜,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四处游荡寻找痛下杀手的机会。红眼鼠他偶尔一次听望山公孙达说过,这种红眼鼠嗅觉极为敏锐,所以今日才一击而中。

溪畔,老妪寒瑶看着被斩为两截的红眼鼠,眸子中射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寒光,吹了一声口哨,另一只红眼鼠钻入她的背囊中。

淄衣和尚看着这孽畜惨死,诵念佛号,突然身后溪水中一刀劈过来,夺命刀罡笼罩头顶,大和尚毫无防备,就地翻滚,心中暗道“糟了”,拼劲全力以佛门大力金刚指迎着刀锋抗去。

用一只手换一条命,值。

老妪寒瑶见机,龙雀匕首突然伸长三寸,向着徐淩肆和淄衣和尚横扫,剑芒陡增。徐淩肆急忙后撤,踏着溪水翻身遁入身侧的湖泊中,他知道突袭不成,再难下手,当机立断撤离而去。

淄衣和尚望着寒瑶龙雀匕首莹莹碧绿之光,幸亏自己是袈裟扫上,要是沾在身上恐怕此刻早肌肤溃烂,化为一滩浓血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霓裳仙子寒瑶眼中闪过不可捉摸的神情,没有说话,转头继续搜捕下去。

眼看天色渐晚,骆梓深知在这密林中极易被暗伤,于是与淄衣和尚、寒瑶商议后,缓缓退出密林,向世子复命去了。

————

牛头山。

掌教天宁子下山云游去了,这日一名白裘少年席地而坐堵在太虚宫门口,身后是一名背负流萤剑的清秀童子。

一副堵门比剑的架势。

已近鲸背之年的二师兄忙着炼丹,武痴焦道陵又不知所踪,没办法采药的小师叔祖只得厚着脸皮出来劝解。

“这架有什么好打的,掌教下山了,我陪你看看这壮美的牛头山,也不枉你白跑一趟”,采药小道士连拉带拽,弄得这位高傲的南宫世家后起之秀,无可奈何。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副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模样,少年南宫屹城也无可奈何,“打架也不能缚住这年轻师叔祖的双手打”,熬了三天三夜,只好在牛头山暂时住了下来。

结果这住下后就走不了了,天天被小道士带着去采药,倒成了他的小跟班。

————

望庭山山顶,八角楼。

八角楼中蓝绸老儿,双鬓微白,额骨高突,怀中抱着一柄潜夫剑,剑鞘中潜夫剑铮鸣不已。他身旁站着一个女子,楚楚动人,模样俊俏,一柄青蛇软剑挂在腰间,老人正是云游江湖砥砺剑意的公孙达,乃公孙尚武和公孙尚义的亲生父亲。

此时,武当山凌峰上日出东方,云海茫茫,苍云幻狗。

阵阵钟声悠扬的传来,一声更比一声悠远,足见敲钟之人内力之充沛,绵绵不绝。武当山每日晨钟暮鼓之声,望庭山都能听闻听到,倒也不稀罕。不过就在钟声断绝后不久,一阵急促的钟声再次敲响,这次更甚从前,他好奇的眺望对面的武当山凌峰,是谁敲响了这百年镇山魁宝宛在钟。

“这钟不是太清宫的晨钟,而是百年从未敲响的武当凌峰的宛在钟,据传言此钟重达万斤,寻常武夫根本撞不动,可见撞钟之人内力气机之充沛”,望着山下奔腾咆哮的涌江,公孙达脸色露出得意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此人或许值得老夫潜夫剑出鞘”。

老者轻击剑柄,剑匣内潜夫剑,声如裂帛。

“定国公世子,据说手无缚鸡之力,难道真的能抵挡住枪王那一手绝技见龙卸甲?”,老者一脸不屑的样子,望着八角楼前涌起的风云,如片片鳞甲挂在天空,甚是壮观。

望庭山以武为尊,更是在老祖宗公孙嵇手中大放异彩,就像一株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一代又一代人才辈出,在江湖上自然也威风凛凛,望庭山梅花天衍剑诀和伶仃剑更是江湖上人人渴望一睹风采的绝技。

这些年想以武证道的公孙嵇不再过问山上的琐事,一直在望庭山环采阁闭关修炼,据说已经有些摸到仙境的味道了。儿子武痴公孙达,早已在五年前入太清之境,四处在江湖上砥砺剑意。他的两个儿子公孙尚义和公孙尚武更是公孙家族在世嫡长房第三代中的翘楚。

公孙嵇与枪王杜君绰上千招不分胜负,仅半招输在“见龙卸甲”绝技下。与风雷宗宗主钟师道在霞飞山比剑,虽然稍逊一筹,却也快若浮光、绚如掠影,霞飞山四大长老不得不提前出关。与武当山上一代掌教赵汝兖在凌峰上谈武论道,敲响武当镇山之宝宛在钟,可见其武学境界之非凡。

多年来除了有意挑衅公孙家的,或者武林中顶尖一品高手,少有人去望庭山触霉头。当然老剑神就是个例外,他不仅来了,还把望庭山给搅了个天翻地覆,老祖宗公孙嵇更是他的手下败将。

“传言老剑神重出江湖,那几招颇有当年剑神的身影,剑意杀伐决断”,女子眼中有些迷茫之色,迎着山风轻声道。

这女子叫公孙止水,正是那日在徽州花灯市大败飞花道人的白衣书生。她是望庭山公孙尚武的养女,也是公孙家族第四代后辈中的翘楚,她的一身功夫都是望庭山老祖宗公孙嵇调教出来的,更是环采阁中老祖宗等待已久的双修极品鼎炉。

“那周兴老儿当年自负陆地剑仙之名,挑衅我望庭山,竟真让他来去自如,实乃我望庭山之耻辱。这些年我遍寻四海不见他,真想让他见识见识我潜夫剑的威力”,公孙达望着远处如飞鸟一般掠过云层的黑点,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正文 第三十九回 上山

公孙止水眼眸中蒙上一层水珠,长叹一声,望向那越来越近的飞鸟,这云雾间少有飞禽,偶尔几只,多是搏击长空的孤鹰。

“据说青衫客已经登上伯仲亭第九层了”,公孙达嘴角微翘,脸面上一脸不屑的样子,望着远处被炸雷般宛在钟声引起的翻腾云海,迎面滚滚而来。

公孙止水手中轻轻晃动一枚金铃,“叮铃”作响,这是当年青衫客亲手戴在公孙止水脖子上的,据说这金铃本是一对。

“可惜,他终究只是个穷酸儒生”,公孙止水一脸傲气,极为不愿意提及此人,踟蹰半天,终于下定决心。

“叮铃”轻响,那枚金铃从她手中滑入万丈悬崖,坠入深不见底的茫茫云海中。两滴珍珠泪沿着有些煞白的脸庞流下,外人不曾见到,就在那铜铃内侧刻着一个“侯”字,她却再也难以见到。

公孙达听到金铃响动,嘴角微微蠕动,目光却仍然望向云海,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早该如此,老祖宗能相中你那是你的武学福分”,公孙达素来疼爱这养女,并无偏见,只是醉心于武学对其他的都漠不关心。

公孙止水原本心如乱麻,如今却像卸下一块心头巨石。扭头向武库魁星楼走去,那里千株老梅树虬根盘错,每年冬日美不胜收。

在望庭山,外人只当她是野种,若不是手中青蛇软剑,凌厉狠毒,在大伯公孙尚义和其他房眼中,她根本不配这把宝剑。她没有选择的机会,当年在进入环采阁那一刻,懦弱的她早已死了。

有人说公孙尚武近年来,武学境界一日千里,有人说他的武学修为已入太清之境,俨然要继承望庭山的衣钵。

公孙尚义和公孙尚武在一岁时,老祖宗公孙嵇以物试探时,公孙尚义摸取一本兵法,公孙尚武摸取了一本秘籍。之后,在公孙嵇大力栽培下,公孙尚武更是醉心武学,辅以丹药猛进,四十多年来在望庭山除了老祖宗公孙嵇,恐怕山上无人能超过他的武学修为。

大哥公孙尚义虽然武功不如公孙尚武,却是文武兼修,笼络了一大批江湖客卿,在这望庭山上人心最胜,他的女儿公孙妩媚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早早的就极工于心计,武学也早已入武学一品境界。

望庭山青隽雅奇,梅花坪漫山遍野尽是千年老梅树,冬季飘雪之时漫山梅花盛开,香气飘溢,望庭山梅花雪景曾令当年北上长信宫的阁老宋焱大为赞叹。

梅花坪下六里地外,魁星楼足有五层楼高,楼顶摘星阁,挑角脊兽,每当深夜,人就像站在漫天星空怀抱里,静谧安逸。

五层楼,一排排的木架上,整整齐齐堆放着无数的武林秘籍,这里只有公孙家族子弟和一些成名客卿才允许出入借阅,对于那些其他客卿如果没有投名状,是严禁入内的。

楼下梅花林,株株老梅树足有上百年树龄,这望庭山高处不胜寒,风寒刺骨,几株老梅似乎有些苏醒迹象,争相冒出点点花芽。

古梅树下,一张石桌,桌上一壶酒放在小火炉上正冒着热气,中年韵妇,宛转蛾眉,身材丰满,韵味十足,着紫罗织边金丝袍,束腰金丝带,右手捏着一个精致瓷杯,上面雕琢一副山水图。她独自斟酌,似乎已经喝了不少,脸色红润,从背后望去,倩影令人心神摇曳。

不远处一只鸟笼中十几只不知什么名字的鸟儿,色彩斑斓,在笼中上下跳跃,小鸟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并没有急着去环采阁,痴痴坐在笼前,天空中似乎零星飘落下雪花,这在荆州并不常见。

“又下雪了,那一年雪似乎来得更晚一些”,她端起酒杯,烧酒入肚如滚烫的热火,直滑入五脏六腑,在这寒冷的日子中全身瞬间暖意洋洋。

“你还在等他?”,公孙止水站在门口,望着拎着一壶酒独饮的韵妇。

“你来了”,中年韵妇望向公孙止水,美眸转动,“女儿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她神色愕然,那一枚金铃不见了。

她放下酒杯,起身捡拾地上那一粒粒谷子,投入鸟笼中,“习惯就好了……”,她喃喃自语。

“娘,慕容涟漪来了,我去环采阁一趟,如果半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就带着她下山吧,我在山口给你们备了两匹快马”,走出两步,公孙止水又停下来,续道“听说他登上伯仲亭九层了,成为一代大儒”。

“你不要去”,中年韵妇关切的说,“你带着妹妹下山去吧,娘老了不想走了”。

公孙止水脚步停了停,扭头看了看她,未在说话,继续向环采阁走去。

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一身雍容华贵的朱红锦缎长袍,背负双手,在大门悄然驻足,欣赏着她挑逗那些五彩斑斓的鸟儿。

“二十年来,你心中还有那个青衫客?”,中年男子一脸淫笑走到她身侧,抬手拍了一下她的翘臀。

她身体微微一颤,却未再动,秀美紧蹙,一抬头的温柔,美的让人窒息。

“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对老祖宗的东西动手动脚,就不怕老祖宗把你废了”,她就像这寒风一样冰冷,冷的刺骨。

“哼,什么狗屁老祖宗,他以为道家房中术,男女双修就真能证其大道吗?这望庭山早晚是我的”,中年男子显然已经忍耐很久,强压心中怒火,一脸狞笑,续道“难道你还以为老祖宗会在乎你?那也不会如此决绝的收她为鼎炉”,中年男子指向消失在环采阁方向的公孙止水。虽然已经进入武学太清之境,显然在修心静气方面还尚欠些火候。

中年韵妇身体微微一怔,低头继续挑逗那些美丽的鸟儿,须臾,她缓缓道,“其实那夜是我主动脱了衣服……,老祖宗并未强迫我”,中年韵妇字字如针,扎的中年男子心头滴血。

“你大哥尚义,满口仁义道德,说我是荡妇,为什么这些年闭口不言了?,因为你五年前远赴苍北的时候,我在他床上看到了大房赤身裸体在他床上卖弄风骚”。

此时中年男子右手搭在院中那一株百年梅花老树上,观赏梅花花蕾。闻言,盛怒之下,手掌用力,刚刚冒出花蕾的梅花树,纷纷凋谢,如漫天飘雪。

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杯热酒,平复了一下胸中怒火,一松手,石桌上瓷杯跌在地面青石板上,摔得粉碎,停顿了会转头道,“伍儿,你要知道二十年了,你在我心中依旧是精致的瓷杯,可你的冷漠却如同这一摊碎渣”。

“嘿嘿,昨夜慕容涟漪已上望庭山,等明日我就将你一双女儿献给老祖宗,下山的快马已经全部死了”,中年男子一脸得意的淫笑着,“那样也许你会好受点”。

中年韵妇心中一惊,手一抖,喂食的谷子撒了一地,咕噜咕噜滚到四周。

中年男子仍不解恨,脚下用力,滚落脚下的谷子,瞬间捻为粉霁。他伸出手扫向鸟笼,众鸟像被什么黏住了,挣扎一下暴毙,没发出一点哀嚎的叫声。

“你来了”,霎时之间,中年韵妇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恐怖的情景,语音中显得甚是惊惶,眼眸中流光一闪而逝,刚刚捡拾的谷子又撒了一地,然后轻轻站起来。万万料想不到,她记得当初在“道流宛在”牌坊下的简陋茅庐内,他曾经说过为了她,终生不上山。

“不捡了,有些东西放下就不会再拿起来了”,他淡淡的说。

公孙尚武早已入太清之境,百米之内连飞虫振翅他都能听见,却竟然没有听到身后有人,他心头一惊,这山上只有老祖宗公孙嵇,暗暗想“莫非刚刚的话都被老祖宗听去了”,顿时魂飞魄散。

回过头,他瞬间镇定下来,原来是青衫客。只见青衫客右手拿着一卷经书,儒雅的站在他身后。

“哼哼,二十年当缩头乌龟,不敢上山,今日来送女儿了?”,公孙尚武没想到这个躲在稷下学宫的懦夫,一直躲在龟壳不出的人,竟然敢上望庭山。盛怒之下,他竟然忽略了,上山的路上明岗暗哨,竟然没有人通报。

“损伤百年修行,不愿入山,只为了你,伍儿”,青衫客根本没有正眼瞧公孙尚武,含情脉脉的望着伍景兮。

被熟视无睹的公孙尚武,盛怒之下狞笑道“这些年让你苟活于人世间,苦吗?”。

“为她做什么都不苦”。

伍天兮投过深情的目光,两人相视,“苦吗?”。

正文 第四十三回 比剑

梅花坪一角。

突闻惊变的公孙妩媚匆匆赶到,瘫坐在地上,面色毫无血色,一柄飞剑悬在脑门上,滴溜溜的转动,她一双芊细的玉手狠狠掐入泥土中,娇躯颤抖,哭的稀里哗啦。她原本以为徐凌肆能截杀这孟浪的杨家世子,不成想却引火烧身。

“你看仔细了,只要我吩咐一声,这柄飞剑立时穿透你的头颅,如刀切豆腐般容易”,杨泽站在公孙妩媚前面,冷冷道。

“哼,我知道落在你手里活不了,也没想着苟活,不过我母亲与世无争,独守空房这么多年,希望你能放她一马”,公孙妩媚擦去煞白脸庞上的泪珠,恢复了往日的高傲。

“你真的求死?”,飞剑又向前推进了半寸,剑尖刺入那肌肤,殷红的血顺着寒光剑尖渗出。

公孙妩媚闭上双眸,死到临头反而没有刚刚那种恐惧。

“哼,算你还有些良心,今日你若不替你母亲求情,我定杀了你。今日就放你一马,这望庭山还是你的,不过做个提线木偶你可愿意”,杨泽缓缓道,语气中似乎留有一线生机。

“愿为杨家赴死”,公孙妩媚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原本以为不能苟活,知道必死才如此坚毅,此刻能有一线生机,立时匍匐在地。

“起来吧”,杨泽望了一眼淄衣和尚,那飞剑倏忽飞回剑囊中,无奈的笑了笑,早知道杨泽怜香惜玉,不想杀她,他又何必去趟这浑水。

杨泽伸出手想拉公孙妩媚一把,公孙妩媚毫不领情,倔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土。

魁星楼的宝库自然是不能继续在望庭山,杨泽放出金翅大鹏,留下一百骑善后,等待将这武库全部转运到杨家佛塔。

“魏师父,你说我这第一次出江湖,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一品四境的高手?难道一品四境对他们来说如此的容易?”,一路经过三州,徽州竹公山退枪王徒弟、望庭山梅花坪大战让他着实回想起来有些心惊。

“云从龙,雨随风而已”,魏子漠摇着羽扇自言自语道。

杨泽刚想说“屁话”,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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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慕容涟漪回望一眼望庭山,抿了抿嘴唇,脸色红润。她抬起清澈的眼神,望着一双桃花眸的世子,轻声道“这望庭山三教九流,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服众?”。

“呵呵,公孙妩媚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叶青璇握着她的手解释道,“她在世子面前像一只乖巧的猫,等我们离开那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虎”,说道老虎叶青璇禁不住笑出声来,“牛头山道士何曾没说她是老虎呢?”。

不过叶青璇委实有些累了,还是小道士说的对,“这偌大的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恩怨,每个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她倒是有些羡慕小道士那副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生活了。

江湖,委实太大了。

牛头山山顶,小道士正指挥着南宫世家的后起之秀干活,一柄流萤神剑被用来挖何首乌,南宫屹城灰头土脸的从崖旁上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背剑童子看的直摇头。

“你给个痛快,咱们什么时候比剑?”,南宫屹城将何首乌扔进背篓,气愤不已。

这两个月他一直被小道士以各种理由搪塞,以比剑为诱饵,干了不少采药的活,不过倒也是苦中作乐,平日在南宫世家衣食无忧,除了练剑竟没有想到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心中倒也随他,他不信小道士能一直拖延下去。

“别急,今日不易动武”,小道士一脸憨厚的安慰道,“这山上俗务太多,山下太虚宫还有一角缺了,我还需要补上”。

“你….什么狗屁师叔祖”,南宫屹城听着几个小道士毕恭毕敬的喊着“师叔祖”,回头骂了一句,几位祭酒小道士愕然的看着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远去。

正文 第四十回 金铃

看着伍景兮眼神中那份柔情,公孙尚武怒火中烧。“她从未看过我,从未……”。

他一拳击出,元气充沛,砸向青衫客胸膛,早已摸到金刚境的公孙尚武,这一拳足以开山裂地,拳中罡气充沛流转,他要当着她,让她好好看看,他是多么的懦弱。

中年韵妇花容失色,脸色煞白。

不过他这一拳距离青衫客身体三寸就如同砸在了棉花堆中,一股气机让他罡气瞬间无影无踪。青衫客轻蔑一笑,“二十年了,你的债该偿还了”,谁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公孙尚武直直飞出魁星楼,一声哀嚎都没发出,就如同笼中的死鸟,铃响一声,轰然炸裂。

一枚金铃赫然出现在青衫客手中,上面刻着一个“侯”字,正是公孙止水丢下山的那一枚。

他用手掩着嘴巴,猛然的不停咳嗽起来,经书上都沾染了点点血迹,他一点也不在意,顺手拭去,眼眸中透出无限柔情,深深望了一眼伍景兮,转身走向望庭山万梅环抱的圣地—环采阁。

天上数不尽的乌云涌了上来,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洒洒,魁星楼庭院中一株株梅花破蕾而出,香气扑面而来。

“梅花香出苦寒地”,这苦寒却足足用了二十年,中年韵妇怔怔站在庭院中,呢喃自语。

鹅毛般雪花落在两人身上,青衫客和伍景兮悄然白头。

门外,一位少女手中攥着一枚金铃,蜷缩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两百骑杨府兵白衣白马白甲,跟随轻骑尉骆梓遥遥跟随。

上望庭山的路上,杨泽扫了一眼用大篆“武林禁忌之地”那块石碑,据说与武当山道流宛在的石牌坊是子母碑,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禁忌之地,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是不是禁忌?这碑分明是让人上山的意思”。

“小子,你别忘了这望庭山除了那位双修证道的老祖宗,还有近千客卿,其中不乏一品高手,你真有把握能到那万梅环抱的环采阁大闹一场,全身而退?”。

“没有”,杨泽嘴角上挂着一抹坏笑,“师父你有把握吗?这儒圣不是诳我们吧,他真的能血斩黄龙?”。

“哈哈,臭小子,又想考究老道?我这看家本事都让你偷去了”,魏中丞在马上开怀大笑,向跟在身后不远处的黄衣瞥了一眼,“要是有老马夫在那就十拿九稳了”。

“魏师父难道你没有喜欢的女子?”,“嘎…嘎…”,空中一对大雁飞过,南下越冬直等明年春天北归。杨泽想起了评词老儿讲的“雁邱”的故事。

一日,捕雁者设网捕雁,捕得一只,但一只脱网而逃。岂料脱网之雁并不飞走,而是在被捕上空盘旋一阵,然后投地而死。捕雁者一时心绪难平,把它们葬在汾河岸边,垒上石头做为记号,号曰雁邱。两只雁“几回寒暑”中双宿双飞,相依为命,一往情深。既有欢乐的团聚,又有离别的辛酸。

情至极处,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魏中丞摇着羽扇没有答话,鸿都门学藏书阁中曾经有一段文字,是她写下的“世间万千字,情字最难解”。

魏中丞在后面续了四句话,“女子无情,负人最狠;女子痴情,感人最深”。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整座山,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梅香飘逸。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这望庭山老祖宗御人的本事却是有些,不过却逆天道而行,即使侥幸修成仙道,难道能逃得过天地浩然正气的雷劫之灾”,邋遢老道摇着头,望着漫天大雪,从破庙中走出,望向对面,“这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象对决,不知结果如何?”。

他带着杨虎,蹲在破败道观石阶上,身后几个小童子,望向望庭山方向。几个道童脸色有些诧异,看着自言自语的邋遢老道,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今日不知怎么了变得这么多话。

就在武当山另一座峰顶,五个道人模样的老者,正眺望那滚滚云海,其中最前面的清瘦老者,白发白须,衣衫单薄,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奇怪的是雪花在他的手心中竟然完好无损,没有融化。

“师父,这稷下学宫好不容易出了个登顶九层的青衫客,千年桎梏不变的儒家原本在三教中领先一步,脱颖而出,没成想这一战恐怕三教之争又成未知之数。虽是人祸,终是气数所致”,他身后身穿紫衣黄袍道服的道人,手拿一柄卤簿拂尘,朱牦为之,通髤以金,上饰镂金龙首二寸五分,衔小金环以缀拂,正是武当掌教赵彦逾,紫袍加身,统御四方道教,他身后是特意从长信宫赶回来的师弟赵彦永,与他并肩站立的是赵彦尊、赵彦翔等几位彦字辈中道人。

这最前面的清瘦老者,白发白须自然是武当山老掌教赵汝兖,老掌教自言自语道“还是很怀念与侯兄在学宫读书、品茶、论江湖的日子”。

公孙尚义走出房舍,没想到这望庭山竟然下起了大雪,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那南梁小公主伍景兮上山的时候,二十年来这望庭山在伍景兮上山后气运更强。

“老爷,不好了,一位白裘少年带着白衣白甲的骑兵上山了,好像是杨府兵马”,山下碑界护卫,连滚带爬急匆匆冲进嫡长房居住的院落,神色颇为惊恐。这帮流寇都耳闻过白马白衣白甲北府军的强悍,稍作抵抗,就一溃而散,就奔上山来求救。

“没出息的东西,天塌不下来”,公孙尚义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公孙尚义虽然心中有些惊诧,“这望庭山与江州杨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带人马上山”,表面上却极为镇静,脸色露出不屑的神情,“在江州你还能无法无天,到了荆州地盘上还能任你往来自如不成?真小觑我望庭山了”。

公孙尚义虽然出生在武学世家,却是八面玲珑,精通辞令,门下三教九流客卿紧随其后来到山前。“久仰世子大名,幸会幸会”,他从旗门开处驱马上前,拱手作揖朗声说道。

“啧啧,这就是望庭山的待客之道”,杨泽傲然立于马上,对面三百弓箭手,弓如满月,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们如此大张旗鼓上山,岂不是欺我望庭山无人?要是让你们这样来去自如,我望庭山以后何以在江湖立足,这里是荆州不是江州”,公孙尚义威严于马上,右手轻按腰间玉荒剑剑柄。

“抬头三尺有神灵,你与潞王府私通,对王朝命官暗下杀手,是为不忠;淫*望庭山,是为不义;滥杀无辜,是为不仁,你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何来的尚义二字?”

正文 第四十一回 梅花坪

公孙尚义恼羞成怒,表面上却仍旧一副口蜜腹剑样子,心中盘算“这定国公世子虽然有名无实,但如果死在望庭山自己势必与江州杨家成为死仇,更会惹的朝野震怒,自己要谋求入长信宫的事情,恐怕会成为泡影。还是好好敲打他一番,让他知难而退”,他盘算着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不过他心中有些纳闷,这从未在江湖上走动的世子,竟然对望庭山的事情一清二楚,他望了一眼门下客卿莫苍澜。

“乳臭未干的龟儿子,污蔑我家老爷,洒家不才,让我来请教阁下几手高招”,一个虬髯客,脑门光秃,持两柄戒刀跳出人群。

轻骑尉骆梓跃出,袖中剑挡抵住凌空下的戒刀。

只见骆梓袖中剑在戒刀刀影中如青蛇游走,两柄戒刀幻化成粗壮的黑气萦绕四周,缠咬着青蛇。

骆梓一声冷哼,袖中剑所到之处剑影漫天,空气中爆裂声随着剑罡如滚滚炸雷。骆梓回身飘落,莫苍澜嘴角露出一丝绝命笑容,他的脖颈中一道极为纤细的剑痕,嘴中说道“好快的剑”,随即头颅飞出,脖颈满腔热血激射而出,躯体倒地身亡。

一位青衣道姑,发髻上插着木钗,飞出人群,一柄浅棕色葫芦尘拂尘左右一挥,身形飘动,瞬间击向杨泽。

白鹤探水架彩云,北疆葫芦庵的绝技。

这葫芦拂尘绝技,是北疆葫芦庵中的兵器,舞动起来如天马行空,洒脱飘逸,闪展跳跃,灵活多变,她猛然的这凌厉一击让人大惊失色。

婢女黄衣离杨泽最近,她轻呵一声,侧身抢出,斩魂伞三十六柄斩魂刀一开一合,刀影绵绵不断,一气呵成。

“斩魂刀”,公孙尚义暗自惊诧,想不到这斩魂还有传人。

眼前,道姑直接被三十六柄斩魂刀绞烂了,其余客卿惊魂色变。

梅花坪,环采阁。

这里生长着的梅花树是魁星楼的几百倍,三面环绕一片探出崖峰的空地,空地上平地而起四层小楼,几位衣衫不整的道姑妩媚的卖弄着风骚,痴痴呆呆。

“你来了”,一个稀疏黄发的长须老者背对公孙止水,望向武当山凌峰,这里壁立千仞被称为庭崖,正是望庭山山名的由来。十六年前他已然白发白须,没想到如今竟然有返老还童的迹象,头发和胡须再次由白变黄。

“恩”,公孙止水柔声答应道。

“想通了?”。

“恩,对我来说能进入环采阁是莫大的福分,感谢老祖宗成全”,公孙止水盈盈下拜,话音未落,青蛇软剑出鞘。

梅花天衍剑诀。

巨大的剑柱带着可怖的罡气,亭子塌了一片,砸向公孙嵇背后,眼看就要将他逼下庭崖。

“止水,你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为什么要背叛我?”,公孙嵇勃然变色,右手握拳,探入剑柱中硬生生将剑柱撕裂成碎片。

公孙止水娇嗔一声,一跺脚青蛇剑抖动出万千剑花,刺向公孙嵇双目,左手捏梅花封字剑诀,显然要与公孙嵇同归于尽。公孙嵇处在庭崖前一块孤零零的石崖上,退无可退,恼羞成怒,右掌轻轻一推,柔韧无比的青蛇软剑如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嘡啷”一声折断,公孙止水娇躯如断了线的风筝坠入庭崖云海中。

“我恨你”,公孙止水声音断断续续从庭崖下传来,越来越小……

魁星楼侍奉的老妪本是公孙尚义的眼线,原本他要先除掉公孙尚武,再找机会对公孙嵇下手。这位老妪匆匆跟随青衫客赶到环采阁,看到这一幕,吓得连滚带爬到了山前。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老……爷,不好了,环采阁那边出事了”。

“慢点说,急着去投胎吗?”,公孙尚义一脸威严训斥老妪,他没想到今日山上竟然屡屡出现意外,“环采阁怎么回事?”。老妪诚惶诚恐的深吸几口气,语气中仍带着焦躁不安,焦急的说“二老爷死了,止水小姐也死了”。

“什么?”,公孙尚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这山上除了老祖宗就是公孙尚武最厉害,早在几年前就是武学太清境界,他一直安插眼线在公孙尚武身旁,杀手从未找到下手的机会。

“谁杀的他?”,纵使公孙尚义老谋深算,此刻也头脑中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身份,从马上俯身厉声问。

“一位身穿青衫的书生……止水小姐是老祖宗亲手杀的”,老妪看到公孙尚义震怒,吓得匍匐在地不敢瑟瑟发抖。

“青衫客?老祖宗出关了,莫不是练功岔入魔障,走火入魔,疯了不成?”,公孙尚义心中纳闷。

“你再在这里纠缠下去,恐怕公孙嵇就没人给他收尸了”,魏中丞用羽扇指了指环采阁方向,只见那边乌云滚滚,大雪倾泻而下,遮挡住了众人视线,白茫茫一片。

公孙尚义稍微一犹豫,他老于世故,自然知道孰轻孰重。稳住山门再与杨府世子一争高低也不迟,他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向环采阁奔去。

庭崖下黑影晃动,如飞鸟踏入云中,青衫客怀中抱着白衣女子落在垮塌的亭子一侧。

“止水…”,青衫客怀中公孙止水雪白的胸脯喘息不定,白衣上血迹浸透,染红了一片。

“娘…”,公孙止水艰难的哽咽着最后一句话,五脏六腑气海被炸裂,血水灌满了她的喉咙,望了一眼青衫客手中的金铃,她突然记起,在武当山脚下,一个垂钓碧水寒潭的腰束玉带的老道,曾经跟自己絮叨过,“金铃下庭崖,青衫上梅坪”,原本以为他是个疯道士,也没在意,没想到……”,她眼中浮现出望庭山这些年的痛楚经历,心中释然,微笑离去。

活了两甲子的公孙嵇从始至终不曾看青衫客一眼,这江湖,除了统御四方的武当山和几位新老剑神,其他的根本不值得他去看一眼。对他来说,活了两个甲子,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对他来说是放不下的,人也如此。

“公孙嵇这些年,你在望庭山可曾入了陆地神仙境?”。

“侯君集,二十年前,你不愿入武当,更看不上我望庭山,纵有天赋又如何,难道在稷下学宫的伯仲亭能读出一个陆地神仙?”。

“老祖宗,环采阁风光无限,可惜天道循环,你积德丧尽,雷劫难逃,今日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迂腐小儿,好大的口气”,公孙嵇黄发飘动,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好好的一个望庭山被这老王八弄得乌烟瘴气,望庭山五百年最终毁在他的手里”,魏中丞与世子并驾齐驱,想到这位荒唐老祖宗狠狠骂了句。

“不试怎么会知道呢?”,青衫客轻轻一笑,手中金铃叮铃作响。

青衫客挥动双掌,气随掌动,漫天飞雪围绕青衫客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雪球,他轻轻一推,那如山岳般粗壮的雪球在地上砸出深深的沟壑,砸向公孙嵇。

公孙嵇双拳递出向雪球砸去。

“轰”,砰然一声巨响,强烈的罡气将雪球化成雨珠四散开来,公孙嵇周身笼罩层层气机环绕,滴水未沾。

青衫客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剧烈的咳嗽着,嘴角流出殷红的血,他擦了擦嘴角。

“青衫小儿,这就是你在稷下学宫读出的陆地神仙?”。

“老祖宗急着去死吗?”青衫客不慌不忙,右手起势,青衫鼓动,衣衫飘飘。

望庭山上的大雪如浪花层层叠叠,汹涌而至。

转瞬间,天地间汇集三根飓风暴雪柱,向站在梅花坪上的公孙嵇席卷过来。

白龙游身连环掌。

三条白龙从天而降,顺着青衫客的右掌游动,弥漫四周的拳罡缠向公孙嵇。

公孙嵇嘴角轻蔑一笑,握紧双拳砸向身前的两根暴雪龙柱,那狂风暴雪被他双拳瞬间砸毁,梅花坪前千年梅花树拦腰折断。回身探手,将最后一根暴风雪龙柱硬生生拉出云端,扔下庭崖。

“小子,你就这点能耐吗?”,公孙嵇脸上露出一副讥笑神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机,身形纵起,双拳砸向青衫客胸口。

青衫客左腿弓起,右脚踏出,化掌为爪,抓向公孙嵇砸来的双拳。

公孙嵇冷哼一声,身形在空中腾挪横卧,右脚踢向青衫客的腰眼。这空中幻化的招式就在眨眼间完成,右脚踢中青衫客,却如同踢中了虚无的空气,毫无着力点。

“哼哼,金刚境?”,公孙嵇哼哼一声,一招“青龙入海”探手进入青衫客气海中,如入无人之境,抓住青衫客青衫企图将他横摔出去。

他没注意的是青衫客自始至终尚未用左手,身形丝毫未动,他身形后仰,躲过那公孙嵇那凌厉一爪,顺势抓起公孙嵇的左脚将他整个人掷向梅花坪。

公孙嵇狼狈的在地下翻滚几圈才卸去刚刚掷出的劲道,头发凌乱不堪,袍袖上沾满了污泥,早已没了刚刚的潇洒姿态,一副瘦骨嶙峋样子,似乎刚刚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你……拈花寺白衣方丈、武当山掌教是你什么人?”,公孙嵇望着一直在咳嗽的青衫客,他没想到这个病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的青衫客,竟然武学境界已达天象境。

“大道归一,万法归宗,公孙嵇你白活了两甲子而已”。

此时,公孙尚武带着门下客卿和杨泽的北府兵已到近前,风雪刮得睁不开眼睛。

“老祖宗终于出关了”,他自信的望着两人,这青衫客怎么会是老祖宗的对手呢?不过他却发现老祖宗此刻有些狼狈。

青衫客仰望上天,喃喃自语,二十年他由儒入佛,由佛入道,却始终无法斩断那一缕情丝,无法飞升。

梅花坪暴雪袭来,天地之间苍茫一片。此时那梅花坪上万朵梅花盛开,在暴雪中傲然挺立。更惊奇的是冬日里这望庭山雷声大作,天雷滚滚而至,一道道闪电劈入株株梅花树丛,庭崖上噼啪乱响,燃起天火。

“赵老道,借钟一用”,青衫客大呵一声,武当山上如九天轰雷,“钟…钟…钟…”,众人耳畔回声震荡。对面武当山凌峰,无人敲击,宛在钟一声叠加一声,震耳欲聋。万千雪龙从云端俯下,涌江水逆流而上,汇聚成山,轰然砸向梅花坪公孙嵇站立的位置。

公孙嵇此刻才意识到对面这位青衫客的厉害,他拼劲全力,一条黄龙隐隐出现在头顶,隐隐有龙吟回荡。

黄龙盖顶。

青衫客左手举起经书,咳嗽几声,一口殷红血水喷出,空中结界出梵文道符,正是兵家太公坐昆仑,朵朵梅花如座座如来,将黄龙缚住,手刀斩下。

轰然一声,雪止风息,公孙嵇消失在梅花坪,那飞离枝头盛开的梅花围绕梅花坪中心旋转,久久不歇,地上赫然一枚金铃。

“迂腐秀才,用就用呗,还非要告诉我一声”,邋遢老道白了望庭山几眼,回望身后几个目瞪口呆的童子,轻声说道“世间何物最是难解?再厉害的陆地神仙,情字却能轻易将之摧毁。就说我们道家仙尊东华大帝吕洞宾为了一个情字三下凡尘,历经劫难,你们这群小道童,切记切记,万不可真动情”。

“吕祖不是慧剑斩情丝了吗?”,一位道童回过神来,摸着脑袋不解的问。

“倘若情丝一斩便断,那也算不得情丝了”。

邋遢老道拿草鞋在他脑袋上敲了三下,“一悟生即生,一悟死也即生,道法深奥,每日瞌睡不醒,何日悟道?”

“哦”,小道童揉着刚刚被草鞋敲过的脑袋,一脸懵懂。

正文 第四十二回 玉皇楼

公孙尚义望向梅花坪,心惊肉跳,直到看到父亲公孙达出现才稍微有些心安,身后跟着一位六岁童子。

“父亲这次下山怎么收了这么小的一个书童?”,他心中嘀咕道,突然眼前一幕彻底让他惊呆了,那六岁童子高高越过公孙达头顶,回身凌空一刀,公孙达脑袋咕噜咕噜滚落身侧庭崖。

“不”,公孙尚义彻底崩溃,眼中布满血丝,饶是他老于世故,双手狠狠掐入马鬃中,座下宝马吃痛,扬起前蹄咴咴长鸣。

“侯兄,一点心意,你我的梁子就此一笔勾销吧”,童子晦气的笑道。

青衫客白了童子两眼,童子知趣的消失。

“你过来”,青衫客捂着嘴,不停的咳嗽,凝望了杨泽一眼,转身走入环采阁。

杨泽看了看跛脚老道魏中丞,老道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杨泽醒了过来。

“那个童子是谁?”,杨泽感觉四肢百骸中气海充足,那玉皇楼果然厉害。

“终南山祈宽道人,一个蜕证长生的老怪物”,青衫客缓缓道,“世子这玉皇楼的心法,你认真记清”,他凝神聚气,念道,“谛寸三一,两眉之上,却入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号泥丸宫…心为中丹田…脐下为命门丹田宫,方一寸,白气冲天…”,一遍之后,声音越来越弱,再无动静。

世子回身望去,青衫客形如枯槁,须发如霜,“前辈,你…?”,杨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小子,你是个聪明人学武如登山麓,方其迤逦之时,莫不阔步大走,到了峭峻之处,更要果敢前行方能摸到一品四境”,他凝视苍天,白云翱翔。

“多谢前辈”,杨泽起身一躬到地,望向盘膝而坐,气如游丝的侯君集。

“哈哈,实话说老夫从不看好你,不过有一点就是你小子这刁钻精明的劲,偶尔很合老夫口胃,不愧是江州世子”,他仰天大笑几声,摊开枯槁的掌心,一枚金铃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金铃本是一对,以后都是你的了,老夫别无它求,记得善待慕容涟漪”,青衫客缓缓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忽然青衫客似乎想起一事,他再次轻声道“天地之大,方寸之间。你先祖杨睿的开天剑谱就在你行囊中那一方砚台中”。

“你怎么知道?”,屋内光线有些昏暗,久久未听青衫客回答,杨泽望去,刚刚青衫客盘膝而坐的地方,仅剩一堆青衫,肉身已然不见。

“前辈,走好”,杨泽双眸中莹莹有光,躬身拜别。

夜幕降临,中年韵妇拉起了慕容涟漪,惮去她身上的泥土,“以后有杨家世子照顾,你自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她自斟自饮,望着院中绽放梅花,苦笑一声,站起来走向魁星楼上的摘星阁。

夜幕降临,漫天繁星涌上晴空。

“君集,原想我太多情,是想劝你入山修行,没想到还是辜负了你”,说完,她望着满天繁星,“不知你是哪一颗?”,莞尔一笑,纵身跳了下去。

“爹、娘……”,慕容涟漪一日之间,有了爹娘又一日之间没了。

两百北府兵很快就掌控了整个望庭山的局面,听魏子漠说公孙尚义得了失心疯,滚落下山,树倒猢狲散,那一帮为虎作伥的客卿也随之而散。

正文 第四十四回 七十二贤士

望庭山脚下,有一处村落,破旧的文庙,原本供奉儒家先师,连年征战,文庙无人修葺,早已破败不堪。

“晚来乘兴谒先师,松柏凄凄人不知。九仞萧墙堆瓦砾,三间茅殿走野狐。雨淋状似悲麟泣,露滴还同叹凤悲。倘使小儒名稍立,岂教吾道受栖迟”。

文庙中,燃起一堆篝火,几段松柏树枝在火中噼啪乱响,溅出火星。

一位书生,身形瘦弱,头戴青巾,如一株苍松,极有韧性的仰头端详着几片残文,低吟着诗句。不远处,书童模样少年背着书箱,打着哈欠,蹲坐在火旁,嘟着嘴埋怨道“都怪少爷你贪图观赏山上风景,错过了住宿时辰”。

书生脸一红,“呵呵,元宁,这事确实怪我不好,只顾着端详武当山风景,你别生气,咱就凑合着将就一晚吧”。

书童皱了皱眉头,向火堆中添加了几根枯枝。

文庙虚掩的庙门,被风吹得吱悠吱悠响,吵得书童心烦。那门说是门其实半块木板勉强搭在门框上。书童起身去关门。

“啪”。

门框掉在地上,闪进一人,披头散发,全身湿哒哒的,像是刚从湖里捞出来,倒是把白面书童吓了一跳。

那人脸上一道深深疤痕,手中拿着一把刀,他警惕的环视文庙一圈,就两人,书生和童子,他舒了一口气,也不在意两人眼色,独自走到墙角,将刀倚在墙角,脱下湿哒哒的上衣,拧出一大滩水。

“这位仁兄,萍水相逢,如不介意到这边烤烤火吧”,书生向前几步见礼,朗声道。

“多谢兄台”,少年拱手还礼,也不客气,挑捡几根拳头粗的树枝,割下块衣襟布条缠绕起来,将衣服架在火上烤,一身虬劲肌肉若隐若现。

少年正是徐凌肆,他躲过寒瑶龙雀匕首,跃入水潭顺水漂流一段,刚刚浮出水面,就看到一个童子笑呵呵的站在面前,正向湖中撒尿,自己被尿了一头热乎乎的童子尿,自己正晦气懊恼。二话没话,举起鸣鸿刀就砍向童子,没想到刀还未到,就被童子轻轻一点,自己倒在水潭中,四肢无力,要不是自己会闭息功夫,差点就淹死在水潭中。

“真是邪门了”,他终于抓住一根上游漂浮下来的枯树干,才漂到这里上岸。

他看到书童身旁的包袱鼓鼓囊囊,好像装了不少东西。那个叫元宁的书童看着徐凌肆眼中贪婪的目光,将包袱往一侧挪了挪。

“这望庭山是回不去了,这环采阁老祖宗竟然硬生生被金铃震碎。自己因祸得福,没在山上。可惜就是身上分文未带,他看了看书生,这头肥羊自己撞到怀里来,说不得今夜要让送他一程”,徐凌肆心生杀机,书生向这边望过来,徐凌肆报之以微笑,点了点头。

正文 第四十五回 七十二贤士(二)

火堆上青衫被烤炙的水蒸气白茫茫的,隔着水汽,徐凌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略微有些紧张,握紧刀柄,他杀人无数,此刻却总感觉气氛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书生依旧毫无防备,摇头晃脑,意兴阑珊,惫懒倚在火堆旁,昏昏欲睡。那位满腹怨言,一向惫懒的书童,却坐直了身子,挪了挪屁股,望向徐凌肆。

“公子,也是欣赏武当山景色错过了?”,书童拿一根拇指粗的枯枝,拨了拨篝火,火苗扑腾一下,窜起老高。

“恩,你们从何来?”,徐凌肆并未抬眼去看书童,低头摩挲着鸣鸿刀刀柄。

“王城,曹家”,书童手中枯枝抖动一下,枯枝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狼蛛,挣扎着,烈火焚身,散发出阵阵烤焦的腥臭味。

徐凌肆心中一惊,暗道“不好”,翻滚而出,鸣鸿刀翻飞,护住头顶。他再眼拙也能看出,这狼蛛可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小毒王惯用的毒蛛,奇毒无比,杀人于无形。

回头望去就在自己刚刚坐的地方,一头狼蛛被自己鸣鸿刀斩为两截。

白衣书生似乎闻到这股刺鼻的腥臭,嘴角蠕动一下,翻了翻身,朝里侧继续睡去,鼾声如雷。

徐凌肆惊恐的看着这两位,“你家公子是谁?”。

“曹鸾”,童子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公子,很晚了,明日再聊”。

童子一挥手,“嗡嗡”,两只黑背蚊萦绕在徐凌肆耳畔,落在他鼻尖上一动不动。

徐凌肆对命看的极重,他心中懊恼,却不敢动,生怕被这剧毒的蚊子咬一口,全身溃烂。

“七十二贤士?”,徐凌肆当然知道曹鸾,饱读诗书,放浪不羁,想当年敢在长信宫酒后调戏白贵妃,惹得国子监人人怒骂,却无可奈何,普天之下也仅此一人而已。

“那个书童又是谁?”

一夜无话。

曹鸾伸了伸懒腰,望向角落中,睁着眼睛的徐凌肆,他一夜未合眼,双眼中布满血丝,脸色略有歉意道,“兄台,实在抱歉,我睡觉喜欢打呼噜,昨夜肯定打扰你睡觉了?”

徐凌肆鼻尖上黑背蚊转瞬即逝,他扭了扭僵硬的头,望了望鱼肚白的天色,拱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曹公子乃当朝大儒,如雷贯耳,徐某能在此相遇,荣幸之极,就此别过”,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这人真是奇怪,匆匆来匆匆去”,曹鸾不解的摇着头望向消失在远处密林中的背影。

“元宁,别睡了,太阳都晒到屁股了”,曹鸾拍了拍脚上泥土,推了推正在熟睡的书童。

元宁揉了揉眼睛,“公子,着什么急,拿刀的那人走了?”。

“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像你这样何时成才?昨晚你还埋怨我只顾着欣赏风景,再不走就真赶不到青城山了”。

离去时,曹鸾朝文庙躬身一拜,一缕肉眼无法察觉的魂魄,骤然飘散,“君集兄,一路走好”,书生默然叹息,书童却并未察觉到那奇怪的变化,只是催促着曹鸾赶路。

徐凌肆慌不择路的在林中走着,不知不觉又到了碧水寒潭前。

那腰束玉带的老道依然在垂钓,鱼钩上依旧空空,他收起鱼竿,望着满眼血丝的徐凌肆,点头道,“小子,你我算是有缘,今日老道就救你一救”。

“哼,你不要在这里装什么高人?要是有本事何必这在里整天躲躲藏藏的,我怎么没感觉我有病?”,徐凌肆警觉的握着手中的刀,老道整天在这里装神弄鬼,要不是没有把握,自己早一刀将他剁翻在地。

老道也不恼,斜挑着眼,笑道,“你刚刚急匆匆而来,是不是感觉肚脐向下三寸处,气机不畅,肚中隐隐作疼,一口气提不上来?”

徐凌肆其实早已经感觉到气机迟滞,腹中隐隐疼痛,却怕被老道看出来,强忍着,他听老道说的全对,再不迟疑,扑通跪在地上,“恳请老祖师慈悲为怀,救我一命,徐某一定感恩戴德,为你做牛做马”。

老道从身旁的布兜中,摸索半天,丢过一块黑乎乎的肉糜,“把这个吃了”。

腥臭扑鼻,徐凌肆也顾不得恶心,慌忙捡起来吞下,却感觉腹中如千把细刃刺入,钻心的疼痛,一股恶心的气味涌上喉头,血脉上冲,几欲昏厥过去,他绝望的看着老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那是万毒蟒蛤的苦胆”,老道捋着胡须,眯着眼微笑道。

“这万毒蟒蛤乃五毒之首,江湖上哪有什么好人,我也太大意了……哇”,徐凌肆心里暗叫不好,胸闷难耐,张口吐出一滩腥臭的毒血,腹中奇痛消失,气机畅通无阻。

他知道自己已无大碍,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多谢祖师救命之恩”,额头撞得青石嘭嘭作响,以前他都是虚情假意,这次他是真心磕头。

老道也不拉起他来,任他跪在地上,这几个头他还是受得起。

正文 第四十六回 钓蛟龙

地上一滩猩红黑臭的毒血,惹来几只飞虫。

“小子,你可知道你刚刚遇到的书童是谁吗?那是小毒王元宁,你已经中了他的牝牡毒,如果不是遇到老夫,恐怕不等你走出这碧水寒潭就七窍流血而死”,老道坐在蒲团上,双指一夹,不停捻动,两只灰背花蚊被碾为粉,随风散去,哼哼笑道,“魔教中人果然狠毒”。

徐凌肆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罢了,罢了,既然你我有缘,老夫索性就告诉你一些天机,也算是你的福气”,老道捋着胡须转身坐回蒲团上,仍将布袋中一块肉糜挂在鱼钩上,抛入碧水寒潭之中。

“那小毒王如此厉害,为何甘愿听从一个文弱的书生,曹鸾即使才高八斗,但看起来武功却平平无奇”,徐凌肆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将鸣鸿刀入鞘,右手却一直不曾离开刀柄,这江湖教给徐凌肆一个道理,“有奶就是娘,事到临头留一手”。

老道睥睨斜眼,并未理他,望向碧水寒潭,继而轻声道“那曹鸾虽然不是江湖四境高手,不过他却是儒玄七十二贤士之探花?你可知为何吗?”

他看了一眼疑惑的徐凌肆,正举左手挠后脑勺,皱眉道:天下五大玄门分为老玄、庄玄、儒玄、道玄、佛玄,其中儒玄有“卫道”和“善道”,其中曹鸾正是跟稷下学宫的青衫客一样,都是卫道之人。据说曹鸾精通五行子母术,想来这小毒王元宁定是有求于他,据老道所知,五行子母在魔教中又被称为蛊术之王”。

“哦,原来如此,老神仙如此神通,为何一直在此垂钓?我记得这碧水寒潭之水,冷透骨髓,其中并无大的鱼虾之类的物产”,徐凌肆不解的问。

“你可知这碧水寒潭中并无鱼虾,而是一只蛟龙,想当年四条蛟龙飞出长信宫,其中一条潜入这碧水寒潭一直不曾出来。这天下关陇贵族、江南士族算起来也不过是王朝十大家族之争而已,王朝阁老宋焱试图破除门阀士族,选用寒门士子未尝不是一件革新的壮举”。

徐凌肆认真的点了点头,心中嘀咕道“我几次三番在这湖泊旁练功,从未见过奇异的生物,你这老道又是骗小儿的鬼把戏”。

老道一眼就看出徐凌肆的心思,也不点破。这天机原本就是深不可测,这小子算是有些机缘才能窥得其中一二,老道也不为意,看着匍匐在地的徐凌肆。

“小子,起来吧”,老道将鱼竿搁在一旁,招了招手,徐凌肆弓着腰向前走了几步,十分谦卑。

老道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徐凌肆,“我看你小子在武学上有些造诣,这本《西华刀》乃望庭山梅花天衍剑术演变的刀法,你既然有缘就送与你修炼,不过你练成后要替老夫杀一个人”。

“谁?”

“江南叶家千金叶青璇”。

“就是天天跟随杨府少爷左右的那个红衣少女?”,徐凌肆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能得到这本梦寐以求的武林绝学,心头暗喜,“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岂不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老神仙放心,徐某不才,杀一个女子,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办到”,徐凌肆用力点了点头,接过那本《西华刀》,“梅花天衍剑是他梦寐以求的极品剑术,西华刀法更是匹敌梅花天衍剑,只要练成了那还不跟望庭山老祖一样,即使入不了探手境,最起码也是太清境的高手?”。

“东去五里之处,有一处茅舍,这些日子你可在那里琢磨西华刀法,如果你遇到什么刀法中的疑难,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完老道捡起地上的鱼竿,闭目垂钓,不再言语。

不久,茅舍四周隐隐有刀光冲天,鸣鸿之声不绝于耳……

锦州地界,一个不知名的小乡村坐落在道旁。

小径上,雪花飘洒,却不甚寒冷,几个孩童嬉戏打闹,几只大黄狗趴在道旁望着孩童打闹,一副静谧的乡村雪景,这里再往北三十里就是边关金牢关,出了金牢关一路向北就是无边无际的塞外草原,每年夏天绿草悠悠,蓝天白云。不过此刻却白茫茫一片。枯萎的秋草,早已被三尺厚的大雪覆盖,雪泥上的足迹很快被大雪覆盖。

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甚是壮观。

村内,几位陌生人已经住下三天了,一个少年背负一柄镶嵌九龙珠的宝剑,坐在一处破败墙头,闭目打坐。雪花落在他头上却不曾融化,懂行的人自然识得那是玄功——玉皇楼。几个孩童好奇的过来打量这这个“雪人”,一位乡村韵妇,颇有几分姿色,训斥几个顽皮的孩童,生怕他们打扰了这尊贵的客人,这位客人拿出的金锭足以让他们大半辈子衣食无忧,小孩子嘻嘻闹闹转瞬跑远了。

青衫客将玉皇楼玄功注入杨泽体内,那强大无比的内力,让杨泽功夫一日千里,进展神速,虽然魔仙交战已不如从前那么噪杂,不过他却也未能完全参透牛头山那石碑上魔教残片,据坡脚道人魏中丞说魔教早在百年前灭教。

身后不远处青梅竹马的女子出现,她静静的等待。

不久,杨泽睁开桃花双眸,吐出一口浊气,身前飘飘洒洒的雪花立时被一阵旋风卷起,打乱了。

正文 第四十七回 兵解

“你说老马夫真的被兵解了?”。

“恩”,他跃下土墙,望向风雪漫天的金牢关方向,过了须弥山就是金牢关,再往北三十里就是塞外玉垒山。

就在半月前,杨泽收到金翅大鹏传递来的消息:老马夫路上办了几件小事,终于一人一马抵达须弥山下的小镇,这里是上须弥山的必经之地。

须弥山在小镇散布了眼线,早有信使飞奔上山,山上如临大敌,几代护法长老提前出关。

老马夫望见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店,门外竖着一杆八尺酒旗,迎风写着“倦追寻酒旗戏鼓”。这家店的主人原是读过几年私塾,是个落弟的秀才,倒喜欢文邹邹的词赋,几年前在玉垒山誊抄来这句,颇为满意于是悬于店外。

老马夫走进店内,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这小店虽小,胜在位置好,江湖武夫从这里上须弥山是必经之路,却大部分有去无回。店小二对于人来人往也不见怪,他知道城中布满须弥山耳目,不久须弥山自然有门徒下山招呼这些武夫上山,不过这贩马的老马夫似乎不是什么江湖人士,一副垂垂老矣的样子。

“客官,你要点什么?”,店小二凑近,闻着一股马粪味,掩着口鼻,他打眼望去,就知道这人口袋没几个铜板。

马夫从口袋中摸出几文铜板,在手心里掂量几下。店小二心里嘀咕道“自己果然猜的不错,又是个替人贩马的苦力,如此大年纪还出来混饭吃,当真不容易”。

“这店外酒旗上那几个字从何而来?”

店小二看他不像有钱的样子,还东问西问,皱眉不耐烦解释道“我家店主颇为欣赏一幅词,叫什么溪?”,店小二瞅着屋梁一角,挠着头想了半天,“你看我这记性,大字不识一个,要是我啊就干脆画上个酒坛子,这边疆苦寒之地,多是刀刃舔血的买卖,哪有几个肚子里装墨水的文人”。

“可是叫《蓦山溪》?”

“对,正是,客官也知道这句?酒旗正是取自《蓦山溪》”,店小二略有些惊讶,这黄牙斑斑的马夫,竟然也知道这首词,怪不得店主如获至宝,悬于店外酒旗上。

“哦,听说过”,老马夫低头道,“店里有江州盛产的醉仙酒吗?”。

“没有,小店内只有江南三味酒,口感绵柔上倒是与江州醉仙酒有些相似,就是稍微贵点,要十文一碗”,店小二有些势力的望着老马夫,坐地起价,最好这马夫嫌贵,省的自己力气。

“哦,打上一角尝尝味道”,老马夫取出最后一两碎银,“剩下的打赏你了”。

店小二没想到这浑身马粪味的马夫,竟如此慷慨,满面堆笑,立时跟刚刚判若两人,忙不迭打酒上来,奉为上宾。

“谁在小红亭,思君若风影,来去不曾停。十载却归来,倦追寻酒旗戏鼓,直到如今酒未醒”,老马夫慢悠悠的喝完摆在面前的三碗酒,沉吟道。

“想不到您老人家肚子里还有些墨水”,店小二听到恭维道。

“三味酒味道还是淡了些,比不得醉仙酒”,老马夫意兴阑珊的抹了抹嘴。门外一队须弥山紫衣门徒,已然恭敬多时,却并未啰唣。

“这老马夫是谁?”,望向店外老马夫远去的背影,店小二有些迷惑,因为在这须弥山以衣服颜色区分层级,“赤橙黄绿青蓝紫”,紫衣武功最高,平日里根本不正眼看人,呼来喝去,盛气凌人,此刻却远远跟随老马夫身后,温顺的像群人畜无害的小猫。

不久,店小二看到天地昏暗,方圆百里的剑士佩剑飞升,万把利刃悬在须弥山上空,煞是壮观,小镇武夫都惊叹不已,驻足观望。

“施老儿,枉你还自称鞭神,信不信我立时斩断你须弥五百年气运”,周兴声音如雷霆般在须弥山上空炸响,震耳欲聋,余音不绝。

“周兴,休得猖狂,敢不敢随我到西昆仑较量一番?”,须弥山施肩吾祭出双鞭,双鞭升空,两道闪电,浮光掠影,如两颗斗大的流星劲射西北,承影三剑出鞘,万剑紧随其后。

施肩吾双鞭幻化成两条冰龙,缠绕周身,脚踩麒麟,风雷相随。老马夫催动承影三剑,万剑齐射,无数银光,嗤嗤破空,离鞭神一尺,那些普通兵器纷纷坠落,如一颗颗彗星。老马夫催动元气,含光飞入云霄,承影、宵练陀螺旋转,化为鸟喙,上万飞剑融为一体,变成鸟翼。

两只烈火朱雀,凌空振翅,啸震九天,天空留下一道浅浅的剑痕,天开一线。

再后来,因为离得太远,杨府死侍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烈焰散尽,周兴有些疲倦坐在昆仑山,衣衫尽碎,随即被三剑之一的含光剑兵解。

“走吧,赶得及或许我们还能见上一面”,杨泽拉着脸色有些煞白的叶青璇。

叶青璇听的怔怔出神,双手冰冷。杨泽捂着她的手,帮她取暖,柔声道“外面冷,我们回去吧”。

象拓王朝金牢关外,一队商旅慢腾腾向关内旖旎而来。

商队中间,一匹白马上,素衣女子戴着帷帽,白纱遮面,看不清面容。

虽然朔风肆虐,她心头却热烈奔腾,扑通直跳,又叹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州城外别离魂”。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我可不敢再往前走了,你确定是人迹罕至的玉垒山?”,商队中一个精瘦中年男子,身着长衫,头戴毡帽,左手戴着玉扳指,活脱脱一个暴发户模样,他立于马上指向西北处一座高山。

乱世下,敢在塞外跑江湖的商队,不比关内,没有点本事谁也不敢玩这有命赚没命花的买卖,既要有两把刷子,还有人脉,此刻他却对素衣女子极为恭敬。

他只知道这个女子,姓萧,好像是白马城尊主的亲戚,这位坐拥三万挽弓之士的尊主,对这位女子极为客气,尊主吩咐自己安全护送她到玉垒山下,一路上小心呵护,终于到了玉垒山前,此刻只要姑娘交代一声,就算交差了。不过他却有点可惜这如花似玉的女子为何独自进出玉垒山,那可是有去无回的阎罗殿。

“恩”,素衣女子望了望隐在风雪中的金牢关,摆了摆手,这位精瘦中年男子在马上拱手作别,头也不回,带着商队向金牢关而去。

“十年了”,素衣女子叹道,怀中一只白猫露出头,睁眼望向远处的雪山。

玉垒山顶,小红亭。

茫茫白雪中一簇鲜红的亭子,显得格外扎眼,素衣少女跺了跺脚上积雪。身后的脚印早已被积雪覆盖,怀中白猫,眯着双眼,素衣白猫浑然天成。

“吱悠、吱悠”,身后传来踩踏冻雪的脚步声,却不是一人的样子,她脸色娇红,惊诧的回头望去,一对少年男女,挽手而来,她眼眸中露出失望的神色,望向对面崖壁,那几句承影剑雕刻出的《蓦山溪》词。

“萧姑娘,我是来告诉你,周兴不会来了”,杨泽沉吟半天,终究还是轻声说了出来。

“哦,知道了”,素衣女子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她怀中的白猫怒吼着,似乎随时都要发作,她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轻声安抚几句。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道“是须弥山施肩吾吗?”。

“据说是被含光剑兵解,那头雪狼还在须弥山小洞天中”。

“谢谢你能来告诉我”,她缓缓下山,胸中有些苦楚,十年不长也不短,转瞬即逝,对她来说却度日如年。

“他说他有什么好,为什么喜欢他?”,世子低声轻语。

“喜欢一个人能有多少理由?我觉得他好,便是全部”,素衣女子叹道。

“要不是杨公有言在先,象拓铁骑怎么抵挡我铁弗挽弓之士,我定要踏平须弥山”,空中传来她恶狠狠的声音,怀中白猫喵呜一声跳到地上,身形陡然膨胀,体壮如象,双眸发出寒光,竟是一头成年雪狼。

素衣女子跃上雪狼背,雪狼嚎叫一声,几个纵跃,已然消失在茫茫雪海之中。

十年前,她追踪雪狼到这里,不慎坠下悬崖,受了重伤。游戏江湖的老马夫周兴正好在山下救了她,悉心照料三个月,她才康复。

然而不幸的是,在行功救她时,老马夫走火入魔,行功岔气,危在旦夕。她咬牙背负周兴上了须弥山,施肩吾死活不肯舍弃百年修为,施救周兴,竟然还趁人之危,纵容门徒抢走了其中一只雪狼幼仔,要知道这雪狼乃是铁弗国兽,最终是途经须弥的杨家救了周兴……

这江湖上,有些东西注定是冰的沸点,火的冰点,永不相见,却一直热烈奔腾。

正文 第四十八回 天宫地府图

“人走了?”,山脚下坡脚道人魏中丞眯着双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不远处慕容涟漪坐在马车下,一副娇美神态向杨泽这边眺望,眼眸中挂满了少女的愁怀。

慌乱中,她与杨泽双3目对视,脸色绯红,倏忽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本她就是七窍玲珑之人,这些日子约略知道自己已许给了这位公子哥。又听古灵精怪、唧唧喳喳叶青璇说个不停,倒也对杨泽有些熟悉了,眉目中柔情无限,更不敢直视这位惹眼公子哥。

“恩,恐怕过不了多久,铁弗国四十万挽弓之士即将挥师南下,屠戮中原了”,杨泽与魏中丞并肩而立,远处隐约几声狼嚎传来,甚是凄凉。

“谶纬经学虽不能全信,王朝气运一说本就深不可测。这王座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荡起的涟漪波纹层层叠叠,又有谁能数的清楚,最终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罢了”,老道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杨泽,“这是刚刚金翅大鹏传递来的消息,不知何人弄了一个天宫地府大会,就在青城山,据说是后唐失传已久的《天宫地府图》重现江湖”。

“哦,可知道是何人所为?”,杨泽听老马夫曾经说过,这《天宫地府图》乃上古遗留下来的古画,传言能开启天界地府,调动鬼符灵兵。几百年前偶然出现,就惹得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人人垂涎欲滴,后来不知所踪。

“暂时还不清楚”,老道舒展眉头,望向空中一群渡鸦惊慌飞过,笑道“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多半是一场阴谋,不过江湖各门各派聚集,说不定能看场热闹,或许对于你的武学造诣大有裨益也不一定”。

羽箭破空,几只渡鸦笔直坠落,一行十几人都是商旅打扮,他们坐下骏马神采熠熠。其中一位锦服少年,纵马上前,双脚倒勾马缰,悬于马肚,捡起猎物,一个转身回到马背,身形潇洒,看来马术了得,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九妹,果然厉害,你这箭果真穿了渡鸦的眼睛”,少年笑道。

那射箭少女双眸流波,一身流苏羽裳,立于马上,嘴角微翘,将羽箭交给身后扈从。那扈从一副胡人模样,络腮胡须。

“二哥,这次相信九妹没骗你了吧”。

“师父肯定偏心了,这神箭绝技可还没传授我呢”,少年将渡鸦交给随从,对着少女竖起大拇指。

“你说青城山离这里还有多远?”,少女望向远处金牢关,依稀见到城墙上守卫甲胄鲜亮,背后剑戟林立,“啧啧,这象拓王朝果然与铁弗不同”。

“以骏马脚力,估摸还要十天”,少年缚住马缰,骏马原地打转道“九妹,这次入关你可答应过我,不许胡闹才带你来的”。

少女一笑,纵马与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追上,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道“这关内不比铁弗,高手如云,我们有要务在身”。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这一路上你一直唠叨,我耳根子都磨出茧来了”,少女说完纵马飞奔而去,不忘回头嬉笑道“放心吧二哥,我知道啦”。

少年无奈的摇头,望着她远去,回头沉声道“入关后,大家行事要小心谨慎”。说完,纵马紧随少女,向金牢关方向而去,十八骑再无停顿,激荡起尚未融化的皑皑积雪。

江州,白家。

“国丈大人,你要保重身体。朕还年轻,这朝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少不了您,朕已经安排太医院太医前来诊治”,病榻上大国柱白保颤颤巍巍,气若游丝,激动的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几个婢女侍立在侧给大国柱喂水,白保口中从嘴角流出沾到胸前,一片狼藉,婢女慌忙替他擦拭,挨了一顿训斥。

“国丈如此病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朕?”韩印转身训斥跪在地上的白家子弟,众人战战栗栗。

“皇…皇上,不怨他们,是老臣不让他们说的”,白保几次想坐起来,却上气不接下气,握着韩印的手解释道。

韩印转身又安慰了白保一番,这才起身回江州驿馆。

白玉堂恭送韩印走远后,转身回到大柱国房间。见到白保已经起身,望着桌子上的那柄玉如意,钩头扁如贝叶,雕有龙纹,上面嵌有碧玺、松石,顶端是一柄硕大的灵芝,是难得的极品如意,怔怔发呆。

“这玉如意是什么意思?”,白玉堂躬身在侧,端详半天,不解的问。

“如意、如意,靖王是让我找机会杀了韩印,如他意愿……”,白保换上衣裳,拢了拢发髻,在屋内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靖王此举可是弑君……?”,白玉堂没再说下去,深知弄不好是夷灭九族的大罪。

“哼,这种事就是做也要嫁祸给韩裳,没有我们出力他享福的便宜事。恐怕前脚诛杀韩印小儿,韩裳就会拿我们白家九族祭祀”,老奸巨猾的白保抬起头,将如意放回盒中,似乎理出些头绪。

白保向门外招了招手,一个人影闪入,他低声吩咐几声,人影悄然退出。

“十二监东首既然到了,为何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杨府面容清瘦的双拐白魁,右手拐杖轻点,一条青龙元气啸声回荡,对面怀抱粗的柳树轰然碎裂,掌印太监苏虞,翩然落地,背负一个白袍少年,正是当今皇帝韩印。

“白老弟,虽然断了一腿,这追魂枪法却更加狠辣”,老态龙钟的苏虞爽朗大笑,向双拐白魁拱手施礼。

“你我都是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了,哪还有半点当年的风采,不知道苏兄深夜造访杨府,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有上谕密折,需当面交予老夫人”,苏虞轻声咳嗽两声,声音有些嘶哑,身形晃动一下,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苏兄伤情怎么样?”,双拐白魁扶住他,关切道,“能伤的了苏兄的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莫不是消失江湖多年的鬼影屠夫?”。

“嘿嘿,这点小伤还要不了老夫的性命,鬼影已经彻底成鬼了”,苏虞压住翻腾的气血,指着怀中少年,低声道“此乃当今皇帝韩印,中了屠夫的五石散,江州恐怕只有杨府才能解”。

不久,一辆马车连夜驶入牛头山玉虚宫。

☆☆☆

青城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江湖上各门各派云集在此,一下子热闹非凡,好事者都想一睹《天宫地府图》的神采。

青城山地处僻静的广陵江畔,凸入江心的几座大山将广陵江逼迫的绕到而行,江水在这里变得湍急,惊涛拍岸,卷起层层浪花,如堆堆白雪,砰然作响,让临江而立的人心潮澎湃。这幽静的青城山上,倒也有几个门派,不过却以九幽门为尊,千百年演化下来,九幽门逐渐分为同、异、合、离四大派系。

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名定波镇,因为这一带,唯有这里地势平坦,江水到此波澜不起,故得此名。平日里小镇上耕农樵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鲜有江湖人士往来。他们最近惊讶的发现,小镇上陆续出现了很多商旅,仅有的几个客栈,也住满了三教九流的人士。

山凹避风处,一堆篝火上架着一只黄羊,已经半熟,烤炙出来的油脂滴入火堆中,引得底下火苗上燎,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锦袍少年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切割下一块最嫩的羊肉,滋滋冒油,递给四处张望的少女,笑道“这青城山里的黄羊,善于攀登陡峭的绝壁,倒是与我们铁弗盛产的黄羊差不多”。

“恩,这象拓王朝果然地大物博,比我们铁弗物产丰盛,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了”,少女也从靴筒中拔出一柄通体金黄的匕首,接过烤肉,兴奋的说道,虽然一路上风餐露宿,却仍难掩她愉悦的心情。

“我们为什么不住在客栈?”,少女突然想起什么,停下匕首,疑惑的看着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我们虽然乔装打扮,但还是很容易露出马脚,这些日子就委屈九妹了”,少年抬手擦去少女头上灰尘,脸露歉意。

“哦,二哥心思缜密,这点苦算什么。我们铁弗儿女跟随牛羊牧场,逐水而居,露宿山林也是常有的事情”,少女露出明眸皓齿,安慰道。

火堆上黄羊已经烤熟,锦袍少年割下条羊腿。然后将整只羊,交给跟随的扈从分食。

众人大快朵颐的吃着。

山风吹过,隐约传来“乒乒乓乓”兵器碰撞的打斗声。几位扈从随手抽出腰间雁翎刀护卫。

只见山顶上人影闪动,几个纵跃,飞奔而至,暗哨单膝跪地道“启禀公子,山那边自称风雷宗的跟九幽门的打起来了。他们那边还没察觉到我们”。

锦袍少年摆了摆手,众人将雁翎刀收回,把篝火灭掉,十八人附在山岗上向对面望去。

远远望过去,一群人举着松油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残肢断体的尸首。这里地势险要,从这边是缓坡,那边却是千仞峭壁,无处借力攀缘。

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位青衫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左右,青衫上血迹斑斑,他怀中扶着一位老者,看样子受了重伤。

“司徒师叔,你一意孤行,背叛师门祖训,要将我九幽门引向绝路,你就不怕遭天谴?”,少年虽然受伤,神色倒也镇定,厉声质问对面的瘦颊老者。

瘦颊老者袍袖一挥,怒道“吕弼,放你娘的狗屁。你别在这里大言不惭,同、异、合、离四派推举我师兄司徒空掌门为九幽门主,你不尊掌门之令,顽抗到底,究竟是我还是你背叛师门?”

“我呸,好一个猪狗不如的司徒门主。我们离字派乃王朝御封九幽门正宗”,少年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卷绣有双龙的金帛,“睁大你们的眼睛看一看,同字派借助势力,剿除异己,甘做走狗,还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不耻与你同门”,少年吐出一口浓痰,老者正在得意,没有提防,不偏不倚正中瘦颊老者面部。

老者顺手抹去,嘿嘿一笑,怒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请风雷宗钟宗主在此做个见证,不是我以大欺小,你既然甘愿退出九幽门,再无师徒之谊,我司徒朗今日就亲自清理门户”。

说完,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上面画满了鬼符咒语,他要在风雷宗面前展示一下九幽门的绝技。

七鬼离魂大法。

山岗上的被称为九妹的少女,正要起身。锦服少年早就料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轻声嘘道“九妹,不关我们的事,不可轻举妄动”。

少女皱了皱眉头。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众人火把瞬间熄灭,乱作一团,“司徒朗你搞什么鬼?”,风雷宗宗主种师道阴喋喋声音,立时让众人安静下来。很快,火把被重新点燃。

司徒郎懵道“糟了,吕弼逃走了”。众人循声望去,刚刚青衫少年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少年凭空消失了。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闹鬼了”,几个人窃窃私语。

“藏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众人一顿咒骂,山野空旷,无人应答,“汉……汉……汉……”只有几句回音震荡,更为恐怖。

“怎么回事?”,少女凑到锦袍少年耳畔悄声问道。

“刚刚那人身影很快,看不清楚。不过九妹大可放心,那青衫少年应该是被人救走了”,锦袍少年望着众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远去,缓缓走下山岗,挥退扈从,自有暗哨跃上高地,继续警戒。

少女犹自半信半疑的望向远处……

雁字来时,月满西楼,恼人最是初春。

定波镇,醉杏楼,毗邻广陵江最是热闹。这酒楼的名字因为紧邻镇外那一片杏林而得名。

一阵春雨,红的正繁丽的花瓣落了一地。

醉杏楼的老板娘是位守寡三年的少妇,此时她内心也如客栈不远处,即将冰融的广陵江那样,心花凌乱。不是因为杏林繁花落了一地,而是刚刚步入醉杏楼,面容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少年,甚是惹眼,引起内心莫名阵阵躁动。

少年身后跟随三名女子,虽然帷帽遮掩,但从身姿看,眼热的老板娘识得,是丽州少有的尤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这惹眼的公子哥出门带着这么多女子,估计与丽州那些道貌岸然世家子弟一般,到处沾花惹草,春闺无觅处。倒是公子哥的随从有些奇怪:一个坡脚道人,带羌笛的老者,面容丑陋的老妪和咧着嘴傻笑的光头大和尚。

已是深夜,醉杏楼中宾客稀疏,众人分别落座。

老板娘摆弄翘臀,搔首弄姿,热情迎上来。

少年要了一壶青城黄蝎酒,这种以青城山的黄蝎泡制而成的酒,青城黄蝎和别处不同,普通黄蝎仅有一条毒尾,这里的倒是暗藏一尾,配以夏日清晨桂露、秋日香蜜等珍品调制而成,是广陵一带名酒,就是价格有些昂贵。

杨泽进门就发现这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不时向自己张望。

“小娘子,这青城山九幽门同、异、合、离四派现在谁掌管门主之位?”,桃花眸公子哥取出两片金叶,竟未抬头看一眼这位“处心积虑”的老板娘。老板娘最为识货,她知道这金叶子价值不菲,一片足以买下整个酒楼。

她懊恼的离去,不曾想公子哥伸手拍了拍她的细腰,她全身如过电一般酥麻,心中一阵激情澎湃,说不出的欢愉。

“哎呦,公子,这个可问对人了”,老板娘道了个万福,也不客气,坐在桌子一角,敞开话匣子说道“可别提那死鬼了,这门主可是经常到我这里讨酒喝,哪像公子哥这么大方”,说完竟趁势捏了杨泽一把。

“哈哈”,杨泽并未躲闪,抬起眼眸,笑道“可是司徒空,司徒大人?正六品官戴”。

正文 第四十九回 天宫地府图(二)

中年韵妇的行径,看的慕容涟漪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别过头,正望见叶青璇朝她吐舌头。

身后,婢女黄衣看着叶青璇吐舌头,摇头笑了笑。

“对,公子果然见过世面。那死鬼以前不得意,经常在我这里买醉。说将来成了门主我就是门主夫人,我也就以为他喝多了说疯话,没成想昨日吩咐徒弟下山,说他真的成了门主,还有王朝金帛为证”,老板娘咯咯笑道,“怎么,公子这么俊俏,锦衣玉食,也是慕名来拜师的?”

“哦,最近来拜师的人很多吗?”,杨泽斜挑眼角,一脸真诚的笑道。

“恩,那门主是王朝正六品,与丽州县丞同品。水涨船高,慕名而来结交的,自然络绎不绝,要不要我给你引荐引荐?”,老板娘凑在杨泽耳畔悄声道,一阵脂粉香气扑鼻而来,胸前春光乍泄,如那满城繁花晃眼,倒是风韵犹存。

“来啦,客官您的酒”,那新来的店小二,是司徒门下弟子,偏偏这时端上黄蝎酒,自然是来监视她的。韵妇扫兴的撇了小二一眼,给杨泽斟上酒,见他并未劝她同饮。

“公子,需要什么再吩咐,妾身随时恭候”,说完,老板娘自知无趣,起身告退,失魂落魄的回到柜上。

“鬼丫头”,杨泽看着叶青璇向自己眨眼。

叶青璇趴在他的耳畔,讥笑道“哈哈,你是个小骗子,你看人家那副样子,要不就从了她吧?”。

“呸,小丫头懂什么呢?”,杨泽轻声道,与叶青璇打闹惯了也不为然。倒是让一旁倾国倾城的慕容涟漪,一阵耳热脸红,全身说不出的燥热。

“哼,谁是小丫头,你才比我大几岁,我哪里小了?”,叶青璇挺起胸部,不服气的抗辩道。

杨泽端起酒杯,烈酒入肚,比划了自己胸前,“与她比自然是这里小了”,叶青璇瞬间脸色娇红,狠狠捶了杨泽健壮胸脯一下,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叶青璇心里犹自不服,心里却嘀咕道“哪里小了?”

“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何为自苦,为我而悲”,广陵江潮水涌动,婢女黄衣倚在轩窗下,望着窗外远处沿江而下的冰凌,起起伏伏,低声沉吟,身后背着一把从不离身的青罗伞。

房门响动,一人闪身进来。

“你看这广陵江冬雪初融,春天就要来了”,叶青璇挨着她站立,裹了裹身上的裘衣。

“叶小姐还没睡”,黄衣起身施礼。

“听太玄长老曾说过,斩魂被誉为魔教第一人,他果真是你亲生父亲?”,叶青璇抬眼,望着黄衣关切道。

黄衣眼眸中几点星光,点了点头。

叶青璇没再问下去,她知道那传言自然也是真的了。

当年斩魂三十六柄修罗刀,早已入神通境。新婚之夜,他最心爱的妻子,却亲手埋葬了他的神通,据说这位妻子也是他最心爱的弟子,想到这里叶青璇不寒而栗。

好个断魂夜。

叶青璇走回房间。黄衣走到书桌前,打开行囊。

一面古琴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琴身漆黑,有断纹,琴身如蛇鳞,道道纹路如蛇腹,正是当年斩魂赠给心爱徒弟的古琴——蛇蚹琴,拨动琴弦,一曲《平沙落雁调》从纤细的指尖传出,似那云雾中飘渺的仙山,传出阵阵天籁之音。

青衫客强行嫁接玉皇楼功夫,杨泽身体风池穴、曲池穴、内关穴、环跳穴、殷门穴五大穴道,内力充盈,元气澎湃,却仍需要杨泽夜以继日的修炼,能转化多少就要看自己的福气了,他凝神聚气让玉皇楼顺着各大穴道依次冲关,洗筋伐髓,身体上白气笼罩,发出淡淡的白光,感觉内力源源不断。

吐出一口浊气,他取出歙砚,砚台上几尾锦鲤似乎要跃出,杨泽嘀咕道“如此贵重的砚台,让谁也不会想到开天剑谱就在这里面”,然而思索半天,却没找到如何取出剑谱,端坐发闷半天。

走出醉杏楼,杨泽运转元气,施展《辛酉周天诀》记载的“四灵神踪”,几个纵跃,竟然奔出十余里地,来到广陵江上游,这广陵江乃王朝第一大江,虽然初春,水势甚大,浩浩荡荡的江水甚是壮观。

隔江,杨泽看到数十条身影向下游疾奔而去,看打扮似乎是九幽门的人。杨泽凝神聚气仔细聆听,其中男子声音,扯着嗓子,兴奋道“司徒掌门果然料事如神,青城山唐门、上清门均已归顺”。

另一女子声音,娇滴滴道“这次我们玉女门一定要赢得头功,给司徒掌门争脸……”。

中年男子,嘶哑着喉咙,低沉道“那些人似乎大有来头,要小心应付”。

“怕什么,他们不熟水性,嘿嘿……”,之后潮水声音太大,杨泽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什么,一群人转瞬消失在大江拐角处。

不久,两条大船沿江而下,当先船上一位锦袍少年,气宇轩扬立于船头,他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走势,绘于面前的一副图中。

船舱内走出白面公子,如玉山临于眼前,让人眼前一亮,英姿飒爽中透着几分柔美,杨泽心中可惜道“此人与柳如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个男儿身”。

“二哥,你找的这身衣服正合体”,白面公子跟锦袍少年说道。

少年看着她,赞叹道“九妹,你要是男子,不知会迷倒多少象拓女子”。

那位白面公子脸一红,在他面前旋转一圈,咯咯笑道“二哥,我是女子就不迷人了吗?”

“所以我才想让你女扮男装,可惜还是太显眼了”,少年摇头道。

正文 第五十回 宝光寺

那位白面公子脸一红,在他面前旋转一圈,咯咯笑道“二哥,我是女子就不迷人了吗?”

“所以我才想让你女扮男装,可惜还是太显眼了”,少年摇头道。

“二哥,你在地图上标注的什么呢?”,白面公子不停的在地图上标注,她好奇的问。

“想当年,祖父就是在此遇阻,据说守将曾经招出无数僵尸,里面竟然还有许多铁弗死去的将士,这次正好借此机会绘制地图,以备将来之用”。

“祖父雄才大略,当时七国混战五百多年,民不聊生,祖父欲解救七国百姓于水深火热。大败后,却被王朝那些史官写成蛮夷贼寇,实在是胜者王侯败者寇罢了”。

“恩,师父说的对,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果真如那些史官所说,这象拓王朝韩胤趁外出带兵之际,聚众哗变,杀兄篡位,岂不更是老贼?”,白面公子愤然道。

“这次《天宫地府图》重现,我们深入象拓王朝腹地,一定要谨慎小心,据说靖王韩裳独揽大权,野心勃勃,而且心狠手辣”,锦袍少年嘱咐道,“九妹,有句话二哥知道不该说,不过还是想说,那就是不论发生什么危险,你一定要设法保全自己”。

“二哥,怎么突然说这么丧气的话,咱铁弗国十六飞将难道是纸糊的不成?”,白面公子揶揄道,“咱们铁弗儿女哪个是贪生怕死之辈”。

锦袍少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广陵江水流湍急,大船转瞬从杨泽身前驶过,白面公子望了一眼江边礁石上的杨泽,衣衫飘飘,好一个精彩的少年。

“这象拓王朝的村民,竟然也比铁弗国的神气”,白面公子心里嘀咕道。

杨泽举目望了望,这浩瀚江水上再无其他船只,心中嘀咕道“这些人还蒙在鼓里,恐怕刚刚奔过去的九幽门那些人要截杀的就是他们,恐怕多半要死在这里了”。

杨泽信步而去,远处一座寺庙半掩在山中,庙门虚掩,杨泽抬头望去,上面写着“宝光寺”,匾额斑驳陆离,锈迹斑斑。从庙门望去,内殿正中一尊金身如来,庄严肃穆。

杨泽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个黑衣人四下张望后,翻身进入庙内,身手甚是敏捷。

“佛门重地,放着庙门不走,翻墙进入非奸即盗”,杨泽思索着,蹑手蹑脚推开虚掩的庙门。

庙内冷冷清清,一个小沙弥正在打扫院落。

正文 第五十一回 宝光寺(二)

杨泽环视一圈,庙宇前殿院落,古树参天,靠墙处一排葱郁松柏。大殿内伫立几十根金柱,柱础上立有七寸碑,上刻有蝌蚪般文字,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看得出这寺庙年代久远。

“施主,你怎么又来了?你即使易容成九幽门门主,这宝光寺的绛珠草也不借”,小沙弥一脸无奈道。

“易容?”,杨泽一怔,“小师傅,你搞错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人,不过你说的绛珠草是什么?”

“哦,罪过罪过,贫僧认错人啦”,小沙弥抬头,竟然是双眸中有四个瞳孔,双瞳孔光芒射出。须臾,收起目光惭愧道,“施主有所不知,这绛珠草乃世间灵草,乃镇寺魁宝”。

这时,大殿内一个老和尚听到外面有动静,缓步走出,双目呆滞,昏昏沉沉,一言不发。杨泽望过去,只见他双手和脚上带着拇指粗的镣铐,嘡啷作响,一脚刚踏出殿外,就被一股力量扯回,跌坐在地上,杨泽这才发现铁链一端竟然与大殿内的金佛连在一起。

“阿弥陀佛,这殿门与佛前,相距三十三步又十八阶,走出这三十三重天就是十八层地狱,众生无相,你要压住心魔作祟”,一阵古怪声音从殿中传出,老和尚头疼欲裂,被佛音炼的狂吐鲜血,狂叫道“解三师你这邪魔歪道,你才是魔”,他不停狂动,呼呼生风。

小沙弥一阵诵念,老和尚折腾一番,熬不住,伏在地上,奄奄一息,杨泽觉得这诵念的咒语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小沙弥停下,转身道“施主请回吧,我师祖中了鬼蛊,恐怕命不久矣”。

杨泽点头,正要转身,“哗啦”佛像后掉出一堆东西,杨泽看过去,竟然是一顿人骨,骷髅头兀自在地上打转,滚到小沙弥脚边才停下来。

瞬间,杨泽感觉一股罡气迎面扑来,破空作响,竟是浑厚无比的炸雷。

杨泽不敢迎接,游身旋转,施展四灵神踪躲开狂暴一击。右手拔剑,玉皇楼内功注入,长剑抖动,浮光掠影,万千剑花刺出,如点点寒星,这一剑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正是老马夫周兴剑招中的汗血。

小沙弥哈哈大笑,侧身躲过。他掌心雷音滚滚,倒转身形,立时幻化如一尊魔怪,背后万千手臂,张牙舞爪扑了过来。

杨泽暗叫“不好”,运转元气,护住周身九大穴道。

墙头上蹲着一人,飞剑掷出,四周罡气寂灭,小沙弥身侧一株百年古树瞬间枯萎,迎风倒地。小沙弥脖颈中鲜血喷出三丈高,脑袋滚落在地,脸上笑容仍旧。

龙华玄门飞剑,枯剑九式。

那人从墙上一跃而下,飞剑倏忽收回背剑鞘中,一身道服长衫,神采怡然,竟然是几年前,下山砥砺剑道的焦道陵。

“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杨泽抱拳施礼,惊喜道。

焦道陵脸色有些古怪,低沉道“杨公子,这小沙弥乃九幽门四大尊者的幻尊者,这宝光寺中僧人早已被他屠戮殆尽,只剩一堆白骨”,说着他抬起脚踩死几拳头大的尸蟞,这庙后是无数死尸。

“道陵师兄,绛珠草终于找到了,这宝光寺老秃驴藏这东西,真是处心积虑”,殿内女子声音飘出,甚是动听,说着一人走出大殿,正是杨泽刚刚看到的黑衣人。

“道爷甯凌薇?”,杨泽回头望去。他身侧焦道陵手足无措,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这师兄虽然精于剑道,却言语木讷,不善言辞。

杨泽腹诽道“怪不得刚刚焦师兄脸色有些古怪,原来是为这事”。

“哈哈,杨公子,你也来青云山凑热闹了”,甯凌薇咯咯笑道,花枝乱颤,脸色红润更胜从前。

“甯道爷不不采阳补阴,黄河逆流啦,哈哈”,杨泽调侃道。

“不了,本道姑我从良了”,甯凌薇咯咯笑道,深情望了一眼焦道陵。

“我正巧路过此地,你找到绛珠草了?”,杨泽看到甯凌薇手中一株小草,上面挂满了鲜红的果子,颗颗饱满诱人。

“恩,这青城山九幽门最会装神弄鬼,可惜与我圣教相比,终究还是差远了,这九幽门幻尊者善于幻术,还是有些本事,竟能识破我的易容之术。想当初,圣教是何等威风,当初圣教教主耽于女色,荒废教中事务,终究导致圣教四分五裂”,甯凌薇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拉起焦道陵手说“我们快走吧,否则定波镇要遭大劫了,你这功业恐怕就白费了”。

说完,也不等杨泽问话,身形晃动已经与焦道陵几个纵跃,向广陵江下游的定波镇而去,不忘回头说“杨公子,替我归还门口那头老黄牛,那是我借的三寅村的,就在山脚下”。

杨泽走出庙门,果然一头黄牛正悬在门口吃草,悠然自得样子。

正文 第五十回二回 宝光寺(三)

杨泽走出庙门,果然一头黄牛正栓在门口,低头吃草,一副悠然自得样子。

杨泽牵着黄牛,沿着山路往山脚下三寅村走去。黄牛一路上,踩着小碎步徐徐前行,倒是把杨泽急出一身汗,要不是甯凌薇一再嘱托,差点半路上把老黄牛给炖了。

眼看着前方树林中,炊烟袅袅,一个小村庄出现在不远处树林中,几十座茅屋横竖交错,虽然屋舍简陋,却也错落有致,一派静谧景象。

村口一个老头,拄着拐杖,约莫鲸背之年,打眼望去,比牛头山丹房总管鹤甲年还要苍老许多。他四处张望,远远看到小路上,杨泽牵着黄牛,赶忙迎了上来,“我的大爷啊,可让我把你找到了”。

杨泽一怔,惊吓道“我有那么老吗?怎么这位白发苍苍老者见了我就叫大爷?”。

只见老者颤颤巍巍,搂着黄牛一顿自言自语。看到杨泽怔怔站在一边,这才想起来,慌忙施礼道“娃子,莫怪老丈不懂礼数。我们这青城山到处是山,山里人穷,上山下地就靠这头黄牛生活。昨日一个道姑说借走用一用,可把我给等急了”,一边解释一边道谢,热情的把杨泽迎进村落,原来老者家就在村边上第一户。

一路上听老者絮叨,他才知道,前几日,原来村落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多被九幽门雇去山里的九幽城,就剩下些年迈体衰的老人留守。

眼看将近中午,“娃子,吃了饭再走吧”,一位老妪端出热乎乎的饭菜,杨泽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直叫,端起饭菜吃了起来,虽然都是些野菜粗食,倒颇有一番滋味。

刚刚放心碗筷,屋外有人喊道“请问有人在家吗?”,杨泽起身望去,一群人全身湿淋淋,虽然是初春,却还甚是寒冷,一行人中锦袍少年受伤昏迷,其他人虽然都是武夫,却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各位,快进来暖和暖和吧,莫不是在广陵江翻了船?”,老两口看着一群人狼狈样子,赶忙让了进来。

“恩,广陵江水湍急,下游又有融冰堰塞,多谢老丈”,白面公子躬身道谢,杨泽发现他们原来是早上在上游见到的那两艘大船,看来九幽门伏击失败了。

原来这锦袍少年和少女,正是当今铁弗国萧宁的二皇子和九公主,他们身后那十六人正是铁弗十六飞将。

这九公主看了一眼杨泽,心中嘀咕道“原来早上见到的江边少年,是这里的放牛娃”,却也顾不得多想,慌忙将锦袍少年抱入屋内。

“放牛娃,你们这里可有名医?”,九公主萧素素焦急的问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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