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西游(上) - xp1024.com
《魂梦西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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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地悠悠,岁月芜芜。

那日——

九重天上,莲花宝殿里,她遣退一切随从,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毫无仪态地拉着保守得可以闷死牛的衣襟,可惜任她把衣领扯得再大,还是不觉得有一丝的凉意。

“啊!”

歇斯底里狂叫了下,她索性伸手去拉那长长的道袍,才露出半截玉足,就见一个佛珠偷袭而来。

“啪!”

她疼得抱住手背,细细地呵气,看着美丽的白皙肌肤上红了深深的一块,咬牙,含恨地问着:“大胆,是谁偷袭我!”

其实也不必问,斗胆袭击她的,除去那个没大没小的家伙,还真没有别人了!

“到底是谁斗胆,污了佛门之清?”

背着阳光手持佛珠的,正是那个老跟她作对的家伙!要不是打狗要看主人,她早就把他打成肉泥了!

“切,这是我地盘,你管我!”

她的粗鲁使得对方极是沉吟,一直站在门槛之外,害她看也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喂,你走近些。”

“观音大士静修之地,岂是我等能够随意亵渎。”

这会他倒想起观音之尊来了?

“去你的,那你还拿佛珠偷袭我!”

真想掰开那蠢脑袋,到底是观音大士玉体重要还是观音静修之地宝贝?

“七七。”

很久不曾听他换过她的小名,她不禁愣了愣,孰料他又在瞬间改口——

“观音大士。”

这回,唤她法号就罢了,还席地而跪,害她不舒服地哆嗦了下。

“金禅子是特意前来拜别的。”说罢,便径自离开。

“喂,谁要你拜!我又不是如来,喂!你……”

没理会她,他居然真走了。

走就走,最好不要回来,最讨厌难得放松的时候有人来说教了!

想罢,她撇撇唇,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呵欠,继续拉扯衣领。

好热好热喔……

第1章(1)

仙桃园外,只见观音大士低着头,在随从的陪伴下默默地走着。

“观音大士!”

太上老君身边的小仙难得见上观音一面,红着脸跑来甜甜地叫着,她静静地抬起眼睛,轻轻点了点头,继续低头默默地走着。

“观音大士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啊!”

小仙在背后跟太上老君嘟哝着。

“只怪最近天地异变,实在太热了。没想到观音大士也受灾受难……”

热?!

不,她是气炸了!

那个金禅子,居然一去就不见返,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都几个月了?!少了那唠叨的自以为是,还真是习惯不良,害她在放纵的时候一点快感都没有。

忍不住咬了咬牙,脚一拐,回到仍打算继续评论她的太上老君身边。

“观、观音大……”

“太上老君,可有见过如来?”

无视太上老君的窘困,她劈头就问,太上老君尴尬地笑硬了嘴角,老皱的指头一指,指向凌霄殿。

“谢了。”

直接转身就走,她步行如风,追得身后两名小仙童喘息连连。

凌霄殿外的天兵见了她,不敢叨扰,直接跪拜让开,她自是回以慈悲之笑,直接步入。

“金禅子历劫九生,如今已是第十生,悉逢天地异变,实在是……不知道如来佛祖有何高见?”

金禅子历劫十世?!

眼皮不自觉跳动了一下,她掩唇暗笑,没想到那个老学究一般的金禅子竟也有今日。但……历劫十世,可不是一般的惩罚,她怎么没听说过他犯了什么错?

“朕认为取经之事刻不容缓,不知如来佛祖……”

“就让金禅子去吧。”

“好!朕这就派人……”

“我去!”

听说有机会见到金禅子,她也不顾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直接兴冲冲地提了道袍冲进殿里,但当着两道见鬼似的目光,她连忙收敛,咳嗽几声,换回端庄慈悲的嘴脸,“就由本座去吧。”

见如来看过来的目光仍有迟疑,她连忙下重药:“这天下苍生之事,本座如何能袖手旁观?”

一番话说得自己都想吐了,果然,玉帝大喜,也不顾如来仍有迟疑的语调,马上定案。

于是,她提了道袍,露出半截玉足,谋杀了擦身而过的n多视线,唤来莲蓬仙座,下凡去也,但怎么也没料到,看到的金禅子居然是……居然是眼前这枚小豆芽!

害她,险些从莲蓬上摔下来。

仿佛,她的狼狈使得握着扫把的他回过了神来。

但虽然回过了神来,仍是看着她,一话不说。

可以想象的,深秋,落叶缤纷的无人院落里,手里拿着扫把的矮小和尚,和坐在莲蓬之上,狼狈地抓着莲蓬边沿以防摔下去的她,是如何的一番滑稽景象。

她总不能在一个小豆芽面前丢脸。

清喉咙。

“本座……”

“啪!”

眼前一阵黑影,脑门一痛,她震惊地瞪着眼前的小豆芽,看着他脸色不改地,把扫把寄放在她的脑袋之上。

“本座是……”

嘴角抽搐,又是“啪”的一下,他仿佛打上了瘾头,居然开始飞快地敲打。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狼狈飞走。

可飞到半空,才蓦然惊觉她身为堂堂观音大士,如何能让一个小豆芽给用扫把赶跑?!

但……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既然仍是身在佛门,如何会对观音大士毫无概念?

迟疑地低头瞄瞄身下的莲座,并没有怪异之处,而她身上所穿的,亦是一成不变热得闷死牛的道袍……

必然是孩子心性,不懂观音慈悲!

惟有退而求其次,暂且归去。

待再次见他,他已然抽高,俊脸清瘦和寡,一身袈裟飘逸,虽是跪拜却腰肝挺直,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嘴脸——即便在他眼前的,是当朝的皇帝……

抓头皮,还真忘记了皇帝叫啥,反正,也全赖这个皇帝曾经做过有违良心之事,让她好有机会布个局,让那个金禅子转世不得不……

窃笑几声,她端正坐姿,把握最好的机会出现在众人之前。

莲蓬飘飘,乘风而来,她的道袍自然也是飘逸飘逸,长黑的发也飘拂出漂亮的弧度,左手端着道具花瓶,她右手拂着道家法器,俨然是一副尘世对观音大士主观认定的姿态。

“啊!是观音大士!”

“观音大士显灵了!”

“观音大士!观音大士”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她端坐在莲蓬之上,嘴角笑盈盈着慈悲的弧度,心里窃喜着自己的准备周全,目光悄然睇向金禅子转世——唐三藏。

霎时笑颜僵硬。

那家伙,竟然敢对她熟视无睹,虽然混在跪拜之人中,却无跪拜之意,分明让她瞧见了他昏昏欲睡的意图!

怒!

“本座——”

她开口,四周霎时安静,深深满足她的自恋,可唯独在意之人仍是敷衍的姿态!

“本座今日前来,是为嘱咐圣僧几句。”

“义弟!”皇帝错愕,“莫非观音大士是为了义弟取经之事前来?”

被点名,他终于不得不成为众人瞩目之点,她暗笑,“唐三藏,你且抬起头来。”

“观音大士。”

第1章(2)

他抬起头来,虽然不见有怠慢之色,但眼珠的颜色因为暗恼而变得越发的yīn沉。

她怀疑,如果并非众目睽睽,手边又有扫把,他会再次对她行凶——但,可能么?她可是众人景仰的观音大士耶!

面容估计还是金禅子的面容,谁对那个老背着光的家伙有印象来着?但,那看她的目光甚是生疏,甚至还带着深沉的质疑。

不禁悄悄低头看看莲蓬仙座,又瞄瞄身上的道袍,还有法器道具,但怪了,无一不是按照现世流行的观音画像做的装扮,如何还是遭到他的嫌弃了?

“观音大士?”

皇帝的疑惑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连忙回过神来,她轻咳,掩饰自己的窘状,却发现他低下去的脸上,浮现出嘲笑的颜色。

士可杀不可辱!

怎么说她都是观音大士,他不过是被罚入轮回的小小戴罪之身,竟然比以前在仙宫时对她更放肆,简直岂有此理!

“西经之路凶险异常,本座为你安排了徒弟,他会在西经之路上保护你的周全。”

终于,邪恶的念头在唇舌间成型。

看着他再次抬起脸,看过来的目光带着闪烁不定的质疑,她旋身,乘着莲蓬在众人的景仰之声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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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

给他找个超级难驯的徒弟去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吃吃笑,得意忘形的结果是险些又从莲蓬仙座上摔下来。

而他……

“义弟?”

被皇帝扶起,他毕恭毕敬却不失傲气地施礼拜别。

“等等,义弟,你还是多带几个人随行吧?”

对于皇帝的体贴,他并不推却,只是,当走出皇城不及百里,那些人便寻着借口,悄然潜逃了。

不过才离京三天啊……

望着独留在他身边却一直以奇怪的目光悄悄看他的侍卫,他举目眺望,看着潇洒的蓝天,淡淡道:“去吧。”

一阵狼狈的声响。

待脚步声远了,他低下头来,看着洒落一地的行囊,还有地上凌乱的脚印。

突然闻到一丝白莲幽芳,他头也不抬,直接开口:“你说的徒弟在哪?”

她瞪圆了眼。

这是什么态度?

“本座……”

“徒弟在哪?”

杀千刀的,她欠他了吗?

告诉自己,她是观音大士、观音大士、观音大士……

“就在此处千里以外的五指山下。”

她,慈悲为怀地笑着。

但他看也不看一眼,收拾了行囊便转身往她所指的方向步行而去。

愕然。

她在他的身后,发狂地做出要掐死他的手型。孰料,他仿佛背上长眼,突然转过身来,她一惊,来不及收起手,僵直了。

“我虽不知道你是何方妖物所变,但还是谢谢你了。”说罢,酷酷地转身。

妖物?!

她是妖物?!

看着他那件在风中飘来飘去甚是碍眼的袈裟,就在极怒之时瞄到了某个疑似补丁的东西,大喜,想起了临别时如来所赠的法宝,她叫住他:“等等!”

他竟是不理!

咬牙,旋飞绕到他面前。

努力地漾起慈悲为怀的微笑,“本座不怪你错把本座视作妖物……”

突然擦身而过的是……

怒极,瞪着那个无视她的家伙,当观音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无视她的存在!就连他的师尊如来也畏她几分!

“你给我站住!”

还是不理她。

“唐三藏!”

越走越远。

她咬牙咬牙,咬到牙龈出血,终于……

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没有想象过的举动——舍弃那碍事的莲蓬仙座,丢掉手中的法器道具,提了道袍追过去,飞快地绕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抬头瞪着他。

呃……

抬头?!

这金禅子一直长得比她高的吗?

发现他半沉着脸看着自己,她的脸莫名红了红,但仍是把话说得沾沾自喜:“本座现就赐你锦澜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副……”

“不必,贫僧不想与汝等妖物结缘,何况受礼?”

“你为什么说本座是妖物!”

“堂堂观音大士,岂会如疯丫头般追着男人跑?”

她一窒。

“疯丫头”这三个字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盘旋、再盘旋……

终于,理智的线绷断!

“我哪里不像观音大士了!观音像都是我这副模样,我……”

“你可知道,市面流行的观音画像最初出自何人之手?”

她眨眼,看着他用食指指住自己的鼻尖。

“你?!”

“正是贫僧。”

再次拜别,他挺直腰肝继续赶路,独留她一直一直地,在原地眨眼。

待反应过来,他早已走远,不想步行去追,她只好懒懒地爬回莲蓬,直飞过去,但又想不到如何应对,又要如何证明自己身份的法子,只好,默默地尾随着他。

第2章(1)

仿佛,随从。

想到这里就有气。

小小和尚,身瘦如柴。

嫉妒地看着那飘逸骨感的背影,她没什么坐相地端坐在莲蓬之上。

“妖物……”

突闻叫唤,她慢吞吞地飘向前,很麻木地不再辩驳自己的身份——免得再被气得吐血。

顽石不可雕也,相信会被如来惩罚堕入轮回之苦,定然是这个缘故。

“妖物?”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最近,这句心经她念的好熟。

于是咬牙,飘到他的身边去。

“妖物,还有多远才到五指山?”

他喘息着,轻轻地用袖子拭汗。

“很快就到了。”

“那到底有多快?”

似乎很懊恼她的敷衍,也是,半个月前,她也是这样回答他的。

“真的很快,如若坐上我的莲蓬仙座,不消片刻就到了。”

见他目光转移到她的御座之上,她不怀好意地吃吃笑了,补充道:“取经之路,必须徒步而行,不能有半点轻慢之心,否则所走之路尽是枉然……”

心满意足地发表了一轮,张开眼,却见他已经走到了几数步以外,撇撇唇,她仍是追上去。

八月的太阳,甚是热毒。

看着他大汗淋漓的样子,也不枉她恶劣地带着他绕路,陪他在此处浪费时间。

仿佛注意到她的算计,他突然转过头来,她连忙别开脸去。

“妖物。”他叫得漫不经心,“你叫什么名字?”

诧异地转过头去,看着他,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万物皆有名,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想知道?”

说起来,她在尘世间的名字早已经被她淡忘了,只记得成佛以前,她是某国的王储,排行第七。这事金禅子也不知从何听来,往日独处之时,老叫她“七七”,现在一想,似乎她还真忘记了金禅子是从何时开始这般叫她的。

于是,凑近他。

她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试图从他无波的脸上寻找答案,可,既已堕入轮回,甚至还是轮回的第十世了,金禅子的记忆他是否还能留住?

蓦然想到,如若它日他有幸重返天庭,到底是以金禅子的身份,抑或是其他人?

若是后者,瞧他如今待她如此冷漠,是否代表往后就没有人在她放肆的时候对她放肆说教?

那样,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

“七七。”

“怪名字。”

笑容僵住,看着他酷酷地继续前行,她再次升起杀人灭口的歹念。

罪过罪过。

“妖物。”

她瞪圆了眼,不甘心地飘过去。

“如果立定主意唤我妖物,你何必问我名字……”

“你说的五指山,就是那一座?”

又无视她了。

她被气得很麻木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意外愣了愣,的确是——五指山。没想到一时大意,竟让他自己寻得了此处!

“要如何才能寻得我的徒儿?”

一路上的沉默,突然听他这般问,她不禁掩嘴窃笑。

“很简单。”

“多简单?”

“你瞧。”

她玉指一伸,指向不远处的某一点,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再看过去,目光愣了愣,只见茫茫山野间,仿佛有什么在山脚底下顽劣地搔首弄姿。

本以为他要打退堂鼓,孰料他却没有半分迟疑地径自前去。

巨大的符咒,就那样牢牢地贴于陡峭的巨岩之上,而山下搔首弄资的,是一只毛发长得有点吓人的野猴,看到他来,突然巴眨巴眨着眼睛,惊喜地大叫:“快!快帮老孙撕了那符!”

沉默地看着这只会说话的野猴片刻,他上前。

她见了,连忙拉住他。

“等等,要把它放出来,你必须先收下我的礼物。”

“什么礼物?”

他这回倒是不推拒了,但一想到他的答应是为了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妖猴,心里就莫名来火。

明明他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胡乱搭救?!

“观音大士?观音大士?你是来放老孙出去的吗?”突然,被压在山下的妖猴认出了她,拼命献媚地叫着,“观音大士,你就把老孙放出来吧!无论你要老孙怎样,老孙答应便是了!”

被如此热情地呼唤着,她反射地露出了慈悲的法相,“美猴王啊,你可知道当年所犯下的罪了?反省过了?”

“反省了,反省了!”

“本座身边之人乃是唐三藏,此人肩负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满足了发表欲后,她无视已经半昏迷状态的小野猴,舒服地笑着,手一翻,变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金环,转向身边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他,“此乃金刚箍,可用来制服悟空。”

他接过,却只是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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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质疑她的用意。

“此劣猴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妖猴,如今随你上路,乃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也是给你的考验,本座望你们好好相处,没有用得着这金刚箍的一天,现在,本座就授予你使用金刚箍的咒法……”

最好让他天天使用,跟妖猴关系越闹越恶劣。

心里暗暗补充着,她一字一句地教他如何使用金刚箍,不知道他记取多少,反正她只说一遍。

然后,他走到妖猴面前,嘟哝着,还玩起了取法号的游戏。

那妖猴,不,现在该换唐三藏特意替它取的法号——孙悟空了。

说实在的,这美猴王孙悟空倒也奇怪,乖乖地任唐三藏给它戴上了金刚箍,居然完全没了当初大闹天宫的气焰跋扈。

解咒,释放孙悟空。

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关系融洽地边走边笑,他待孙悟空的态度分明与待她不同,简直亲切得叫人生厌!

本以为,让一只连如来也要动怒的孙悟空跟在他的身边,即便不令他日子难过,也害他寝食难安吧,孰料他居然马上就动手翻找行囊,用自己的最干净的道袍,为早已经衣不敝体的孙悟空改制新衣,师徒两人感情好得叫人眼红!

“本座,先走了。”

咬牙切齿,咬牙切齿。

“恭送观音大士。”

孙悟空仿佛脾气收敛许多,居然立即跪拜在地上,害她一时适应不良地愣了愣。

压个五百年的法子看来还真是不错耶!

改天,不如换个人压五百年试试看?

目光不由地带着恶劣的算计飘向孙悟空身边的唐三藏,不料唐三藏却在此时唐突开口:“观音大士,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眨眨眼,狐疑地点了点头。

待孙悟空乖乖走开,连影子也见不着了,他抬脸,直截了当:“观音大士是否遗忘了如来佛祖赐给贫僧的锦澜袈裟和九环锡杖?”

她僵住。

“谁告诉你那是如来要赐给你……”

“回观音大士,是如来佛祖月前特来告诉小徒悟空的。”

窒住。

好个如来,居然还来这一套?!

难道她堂堂观音大士会私吞了那区区法器?

但转念一想,她不禁心里暗笑,“本座现就赐你锦澜袈裟一领,九环锡杖一副……”

言语间,指头一舞,唐三藏身上的旧日袈裟已经变成了在金光夺目的锦澜袈裟,就连手上,也多出了一拐白玉剃透,雕工细腻的九环锡杖!

只见,他的脚底莫名地踉跄了一下,双手更是因为扶不住那手杖而赫然暴露了青筋。

她暗自窃笑。

如来赐予他的,不过是空有名目的法器,经她之手,换成货真价实,绝对让人大起贪念的宝物,就不信不能给他制造祸端,即便他身边有猛将孙悟空,单是穿着那件袈裟,手持锡杖,单看他现在要挺直腰干稳住平衡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取经之路终点遥遥?!

就权衡是,对她多次出言不顺的小惩大戒。

她果然是,最慈悲为怀的观音大……

“观音大士,敢问一句,你确实是观音大士?”

她僵住。

“你不是已经承认我是观音大士了吗?”

“那么,贫僧成仙之日不远矣。”

气结!

看着他艰难转身,走向远处的孙悟空,她几乎气得脱鞋砸他脑袋!

她承认,她有时候是表里不一、个性了些,跟伴在青灯之下的其他修佛之人似乎有着很大的区别,但,他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成佛是吧?

一怒之下,出发给他再找徒儿。

如果一个脾气暴躁的孙悟空还不足以给他制造烦恼,那么加上一个只懂风月口舌之欲的猪八戒,一个痴迷研究法器不懂人情世故仿佛心智有些问题的沙僧,再加龙王最宝贝的三太子化身而成的白马作为他的坐骑……

吃吃地偷笑着来到天宫,才偷躲在仙桃园里歇息了会,尚未启程回去九重天,便再次遇见了太上老君与他的小仙童。

“观音大士看起来心情很好耶!”

招呼过后,就听见小仙童兴高采烈地在身后讨论起她的事情。

“自然,观音大士为了协助圣僧取西经,在凡间劳心劳力,慈悲为怀地给予妖猴、天蓬元帅、卷帘大将弥补过失的机会,现在天庭对这三人好评如潮……”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终于叽里呱啦到她脑袋起烟的地步!

什么?!

这古怪的师徒四人组居然相处融洽!

火速赶到下界,她不亲自瞧瞧,绝对不信那些道听途说,可怎么也没想到,才下凡,就遇到了灰头土脸,拉着土地公公慌慌张张的孙悟空。

“观音大士!”

一见她,孙悟空便巴上来,脏手按着她最宝贝的莲蓬宝座,害她乱心疼了一把。

“都怪老孙大意,竟让师傅被妖怪捉去了!”

很想把那只脏手打掉,可惜土地公公在旁,“没想到当年让天宫大乱的妖猴居然也有失策的时候。”

“观音大士!师傅我是找到了,但他不肯随我回来!”

“喔?”

那倒是有趣。

“那妖怪,居然想要跟师傅成亲……”

呃……

和尚成亲?

不禁幻想起那可笑的画面,她忍着吃吃笑的冲动,正式道:“悟空,带路。”

记忆中的金禅子,不苟言笑,每天就是斋戒念佛,最大的兴趣是念到她的宝莲殿之上,虽然从不跨过那道门槛,但念叨的功力实在叫人甘拜下风。

如今居然有妖物使得他放弃取经大业,她真的很想一睹那妖物之容。

可……

随着孙悟空来到那个妖气恶心的洞穴之外,她僵硬了。

这是什么情景?

一众妖物,乖乖盘膝坐于山洞之前的空地,而他,高坐在某块岩石之上,手持佛珠默默吟颂,妖物们,也随之颂经……

她,哑口无言。

这时,孙悟空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去,低语几句后,他突然抬起头来,朝她一看。

连忙收起傻乎乎的表情,她本要转身偷偷开溜,孰料他突然站起,仿佛隆重地迎了过来,当着一众妖物,行跪拜大礼,“观音大士!”

声音琅琅,仿佛生怕无人听见。

众妖见了他行此大礼,都纷纷学着下跪。

为佛者,普度众生为己任。

然,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仿佛是他故意布的局,等着她傻傻地往下跳。

他,到底有何目的?

竟然当着一众妖物,推崇她,景仰她,仿佛她的存在很崇高伟大——更正!她本来就很崇高伟大。

于是,慈悲为怀的她自然给一众妖物宏扬佛法了个头晕眼花、口干舌燥,让它们听了不打瞌睡也得打瞌睡!自然,期间数度昏迷数度清醒的估计也大有妖在!

忍不住又是一阵吃吃地偷笑。

临别之时,见着他故意走近,她默默地眺望远方,选了个迎风的方向双手负后,以绝对仙骨绝尘的飘逸姿态等着他开口。

孰料等呀等,他就只是学着她眺望!

“唐三藏,你……”

“七七,你是特意赶来救我的?”

恍惚地看着他,她眨眼,再眨眼,从那深邃的黑瞳里寻找着熟悉的不满,但没找到。

吓死了,以为金禅子复活,要对她说教。

“你到底在看着谁?”他突然问。

她愣了愣,端出观音大士的架势,“圣僧,你的佛心实在让本座敬佩,有道是……”

“七七。”

她顿住。

明明知道眼前的不是金禅子,只是凡人唐三藏,但还是会产生错觉。

警惕警惕。

但谁又知道她警惕个啥名堂?就像她明明身份地位比金禅子要高,却老是害怕他走入视线范围。

想到这里,暗生恼怒,她索性把话挑明:“圣僧可知道,你本是如来座下的金禅子?因为犯下过错,被贬下凡,已历九世轮回之苦,如今已是第十世。”

他仿佛心知肚明,表情很淡然,“是吗?”

“你并不惊讶?”

第2章(2)

看着她那盈盈亮丽的弯月眼,他仍是沉默,心中却不禁忆起那不知是梦或是真实的片段。

仍是年幼的他,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因为说了诳语被一直很疼他的主持师傅处罚,彻夜跪在师傅最宝贝的观音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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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也没有说什么诳语啊!

年幼的他不服气地瞪着殿中的观音金身,那体胖肉厚双下巴的观音菩萨,眼神呆滞,高傲地平视,想起午后在后院里出现的白衣妖怪,不禁喃喃道:“那明明是个自称观音的妖怪。”

哼,即使真的是观音大士,还不是照样被他拿扫把伺候?

忍不住孩子气地冲那神情呆滞的观音像做了个鬼脸,孰料,突然一阵笑声响起,他吓得连忙抓紧手中的佛珠,转过去,意外地看到了漆黑里的那一团金光,正害怕着,身穿道袍的男人——不,和尚,那和尚从金光之中走出来。

“好久不见了,金禅子。”

背光里,无法看清楚那面容,但轮廓上深深的笑纹却是看得分明的。

见年幼的他吓得不轻,一溜烟地躲到了观音金身之后,那人笑意又加深了,只道:“轮回真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才眨眼,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么幼小的孩童呢?是第十世了吧?如今的你,还记得天宫之上的那个人吗?”

天宫?那个人?

无法抓住那些奇怪的字眼,但对方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自离开。

再次见到那个人,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当时皇都传出皇帝要寻找圣僧之事,和尚们从各方寺院踊跃前往,包括他的师兄弟们——只除了他。

并非视一切如粪土,只因唯一敬爱之人新故。

那日午后,他如往日般做了早课,来到主持师傅的屋子。

虽然已经没有了主人,但小屋依然整洁如故,或者是因得他的细心打理。

细细地擦拭着桌上的新尘,然后在桌上摊开带着檀香味儿的宣纸,他挽了袖子,细细地研墨,顿时,淡淡的墨香飘荡着。

先是勾勒轮廓,再来细细地添上五官,晕开的墨色与新墨交错出立体传神的轮廓。

画中是仙骨脱然的女子,眉宇间是一颗细痣,慈眉善眼,右手掌托玲珑白玉瓶,瓶中插着脆嫩的柳条,左手翻执法杖……

就当要在画纸上题上经文之时,突然眼前光线一暗,他顿住笔锋,抬眼,意外地看着那个笑纹极深裟袍高洁仿佛沐浴在佛光之中的和尚。

“你画的可是观音大士?”

他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那饶有兴致的表情。

“咦?你不躲开了?不怕我?”

毕竟年岁稍长,多年潜心修佛,心志已见成熟,他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为怪力乱神之事狼狈失了分寸。

“镇定好,镇定好!如果听了下面的话你还能这番镇定,本座就可以安心了。”

然,仿佛是立定了什么主意,那个突然出现的和尚,兴致勃勃地开口……

猛地,肩膀被推了推,他回过神来,瞪着那没心没肺的笑脸。

“才说你不惊讶叫人奇怪呢!这不,你都听得失神了!”

“观音大士一天到晚跑下凡来,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吗?”

那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外的语调,害她的笑容僵在唇边。

真是个脾气变得比春天更快的家伙!

或者她真的不够了解金禅子。

模糊的印象里,除了被说教,除了那叫人发狂的佛说佛说,佛道有云,对他一无所知,连带地,也对眼前的唐三藏束手无策。

实在无话可说。

“那么,本座先行离去,取经路上要小心。”

离开,环顾满谷仿佛被驯服道化的妖物,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堕妖道者,其执念之重可想而知,单凭几句心经佛礼真的就能收复妖心吗?即便是她,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不安。

果不出所料,才回到天庭,就听到传言,说唐三藏把孙悟空赶走,新收了妖物六耳猕猴为徒弟的消息。

“观音大士又要下凡了?”

随从才为她抖落道袍上的尘土,见她脚下一旋,诧异地追着那要外出的步伐。

“啊,是啊。”

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待回过神来,已经是在花果山的上方。

孙悟空怒气冲冲,见了她虽然行礼,却仍是晦气。

好不容易说服了孙悟空随行前往那家伙的身边,没想到到达的时候,那家伙已经被囚在高高的木桩之上,哪怕身体稍微失去平衡,也会一头栽死地上!

果真怪人,脚下分明煮着滚烫的开水,他的徒儿猪八戒被人压着洗身,沙僧被绑了个紧,他倒像是没事人一般地仍是念经。

不必多说,孙悟空自是开打,喊不住,自然就不会浪费唇舌去劝阻,看着那头依然念经个没玩的他,轻叹。

“你倒是停一下吧。”

她乘着莲蓬宝座,漂浮在他的身边。

冷清的目光看过来,又垂落,仿佛对她视而不见,继续念经,并且叫她翻白眼的是,他念的竟是观音经!

“念念念!念经有用的话,你就不会成为待宰的羔羊了!”

而且,也不见得他对她有多推崇!老是气她,惹火她,还无视她!

要她相信这种人信仰她,倒不如要她相信如来真身乃女子!

“身为观音大士,说这话有失身份。”

他倒好,她说一句他驳斥一句。

这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没见过像他如此死脑筋、惹人讨厌的!

“好歹你已经经历第十生的轮回,应该知道人心险恶,妖心难测吧?怎么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以为单凭几句佛法无边就能使妖向善?”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静、静、静、静……

越想越气,还真是静不下去了!

他、他实在是……

看着那没有情绪波动的脸,轮到她去背那干涩无味的经文——霎时,脑海里佛光一现,虚渺的画面之中,天庭之上,他沉默地看着跪拜于玉帝面前的小仙女,突然冷着眼转过身去,不理众人的惊呼,纵身跃下轮回之池……

这到底是?

心脏狂跳不已,她连忙敛了心神。

而他,定眼看着她那涨得老红的小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惊讶于她突然的收敛,惊讶于那突然的慈眉善眼,发现,安静时的她是如此的慈悲无我,在夜里,眉目间散发着一种渺然的出尘圣洁。

观音大士……

仿佛并非只是一个虚名。

可是,在他心头,到底还是模糊记得,那个突然出现在小小院落里,妨碍他打扫落叶,一身狼狈的她。

虽然记忆遥远,然,笃定那就是眼前的她。

才想着,见她张开了眼。

他连忙敛去眼中的想法。

这时,她看过来,眼里尽是恼怒,他心里一惊,仿佛心中某个角落被她霎时看穿。

“九九八十一劫。”一字一句的铿锵。

说实在,她没有想过突现的佛光,竟然给她带来了他的未来,然,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她只能用认真的语调警醒他。

可他,平静地看着她,淡淡的语调仿佛在谈论身外之事:“所以?”

“你可知道,此行上西天取经,你必须历劫九九八十一个?”

“所以?”

他依然平静,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加深了些。

“所以,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为何把悟空赶走?没有悟空在你的身边,你可知道你的处境有多么的危险?”

他静静地看过来,待她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抱歉的话来,孰料他却——

“九九……八十一劫吗?那么,只要历尽这八十一劫,就再无劫数?”

气结!

“唐三藏!”

“贫僧从不知道,世人景仰的观音大士是如此的易怒。”

“你……”

“但贫僧又想,如若这是对贫僧的关心……”

看着他的手突然伸过来,她一窒,反射地向后一躲。

“小心!”

他叫,不过她已经及时抓住了莲蓬宝座,稳住了身子,但抬起眼帘,看着那已经伸至肩膀前的手,仿佛一副要拉着她的架势。

“我没有那么容易摔下去的。”

因为老是出这种糗的关系,她已经摔得很麻木很安全了。

习惯性地,朝他露出个没心没肺的傻笑,孰料他却突然转过脸去。

“时间不早了,不送。”

那语调可不是普通的冷淡,她心里面突然变得怪怪的,但被无视的感觉,她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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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把他送到地面。

他呢,转过身去突然浑身一震,急跑向正要一棒打向某妖物的悟空。

“住手,悟空!”

飞身挡在妖物之前,他面对那急劲的金刚棒,无惧无畏,那抹坚定不移的眼神,使得她禁不住止住脚步,看着事情的发展。

“师傅!”

孙悟空急着去收回打出去的金刚棒,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好几步,狼狈不已,“师傅,你又……”

“上天有好生之德。”

隐隐听到那些迂腐的说法,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佛于心中,岂是口舌逞强?一味地信奉,或许才是背道而驰。

走过去,只见那被他保护的妖物身影纤细,此刻正理所当然地躲于他的身后。

“圣僧!圣僧!”

可怜兮兮的腔调响起,他低头,看着那突然拉住了他僧袍的小妖,其实,他根本看不出来这小妖与普通人家的姑娘有什么区别。

但,那双弯月般的眼,莫名地吸引了他的视线。

于是弯身,不理会孙悟空的反对把那小妖扶了起来。

“施主,你可以走了……”

“不,圣僧!请让小岁留在圣僧的身边!”

第2章(3)

不远处的七七僵住,让莲蓬仙座旋转过来,看向他,意外地发现他的目光正好寻她而来。

视线匆匆交汇,又分开。

他低下头去,夜模糊了他的表情。

“圣僧!请让小岁留下来,跟您学习佛法!”

听着那自称小岁的小妖楚楚可怜地纠缠,她的心里莫名一惊,而不出所料,他道——

“那你,留下来吧。”

这人的向佛之心简直泛滥!

没救了。

发觉他蓦然抬起头来寻她目光,那眼神坚定如初,仿佛在说他要向她证明什么似的……

咬牙,转身离开。

“师傅,你怎么……”

徒儿悟空似乎又在耳边说了什么反对的话,但他没有细听。

目光遥遥,看着某方天际。

“师傅,你在看什么?”

沙僧疑惑的声音响起。

他愣了愣,唇上泛出一抹清冷,“没、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天空之高,云海之深,非他所及。

低头,看着那只形状狼狈外貌楚楚可怜的小妖——小岁,他席地盘膝而坐,淡然开口:“小岁,我这就授予你观音经,助你脱离尘世苦海。”

他的声音淡淡的,带着遥远的味道。

然,小妖目光楚楚,并不理会孙悟空等人的瞪视,徐徐席地而坐。

“圣僧,那就请授予小岁观音经。”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那被妖气的装扮模糊掉的眼儿,饶是说这小妖迷途知返,可为何让他在她的眼里寻到了空茫高洁的气质?

“圣僧?”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声音渺渺,思绪也不由得飘远。

是夜,人静梦深。

眼前是团团的迷雾,突然茫茫迷雾退散两侧,他心里虽疑,却仿佛备受暗示般地前行。

雾很大很大,两边皆不能视物。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所穿,并非往日的僧袍,而是一件从未见过的锦裟,那款式,像极了当日如来所赐之袈裟,而脚下所踏,乃从未见过道不出名状的僧鞋,连手上所握的佛珠,也是没有见过的剔透玉珠,每一颗上面都清楚地浮刻着梵文所书之“佛”字……

“哒”……

脚下潮湿。

低头,弯身,在朦胧的视野里,他意外地瞪着水中倒映。

倒映之人,是他非他,眉宇之间尤其多了一抹寡然之味,眼神如清泉……

不禁想起了她,那个顶着观音之名的疯丫头,当他测试她是否真的身怀慈悲之能,当她颂念经文之时,身上散发流淌的正是这种清泉的味道。

金禅子?

莫名浮现了奇怪的联想,莫非此刻是他正窥视着金禅子的世界,重游金禅子的记忆?

茫然站起,继续前行,然,前方突然见到了有谁驻足,那无瑕的白色道袍,迎风飘逸……

他,顿住了脚步。

看着那,不知举头观望着什么的娇小背影。

那人仿佛有所觉,细细的下巴徐徐地转过来,却是只让他看到了她的三分脸,看到了那细致却立体的轮廓,以及细长轻轻向上翘起的睫毛。

很熟悉的感觉,单是那侧脸的轮廓,已经让他认出了在眼前的人是谁,可喉咙里一阵苦涩,心重重地跳了跳,便再也无法慢下来了。那不是他的感受,明明知道的,但却又莫名地为这份心跳懊恼。

终于,脚步往后退,一退再退,退到了彼此无法看清楚彼此的位置上。

“喂,你干吗距离我那么远?”

还是那么粗鲁的声音,看着前面的人粗鲁地拉起道袍衣摆就要往自己跑来,他被动地,感觉自己的手拽紧了佛珠,猛地向前一丢。

闷哼声响起。

正往他跑来的人儿止住步伐,似乎很懊恼地捂住了手背,道袍的衣摆自然也放了下来。

“喂,你干吗老站那么远,有种丢我,就给我站过来!”

那纳闷的声音带着几分没心没肺的撒娇,只觉得步伐自动往后一退,又退。

微讶于这种奇怪的退缩,只听自己的声音故作冷漠地响起:“七七,你又私自下凡了?”

“不是私自下凡,那是为了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需要偷偷把自己的魂魄偷渡下凡吗?”

“金禅子,这么秘密的事情拜托你不要拿那么不秘密的方式说出来好不好!”

一跺脚,眼前的人儿又提起了衣摆跑过来,可比她更快的,他脚步一旋,匆匆离开。

“金禅子!喂!”

身后叫声频频,可他不理……不,应该是金禅子不理,步伐一再一再地加急再加急,直到不再有人追来,绕进一方残旧的院落里,他冲到一口井前,抄起井前的水桶,就往井里打水,然后,“哗啦啦”的,冷彻心扉的水直往身上淋去……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不停地诵念经文,不停地诵念,却偏偏独选了观音经。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师傅!”

肩膀猛地被摇了摇,他茫然地眨眼,看着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孙悟空。

“师傅,你怎么了?流了这么多汗!”

手背揩额,果然满是潮湿。

他环顾四周,天色已经微亮,视线里一片的模糊。

“师傅,你做噩梦了还是有妖怪潜入了你的梦里?为什么拼命念经?”

“没事。”

摆摆手,“悟空,继续睡吧,为师没事。”

说罢,也不理孙悟空仍然担心的眼睛,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然心里脑海里,尽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娇小身影以及自梦境中带出来的万分纠葛。待身边再无动静,他方张开了眼。

视线里,天色朦胧灰蓝,云层很厚,这时候的天空看起来仿佛随时要坠落似的。

然,天到底是天,断然不会坠落地上。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远了,淡了,冷了。

“悟空。”

他淡淡开口,虽然是轻唤,然身边马上有了动静。

“师傅,有什么吩咐?”

“你跟妖道有联系吗?”

孙悟空的眼里升起了疑惑,“有是有,徒儿有一结拜兄弟……”

“那么,你的兄弟可以保守秘密吗?”

“啊?!”

就当孙悟空为着他的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时,七七正在云霄之上寻找如来踪影。

“观音大……”

随手抓到小仙一枚,不等对方恭敬作揖,她手起,拉住对方的手臂,完全不理会自己的主动亲切害得对方脸色绯红,“可有见过如来?”

“那个……”

“可有见过?!”

被那蓦然瞪圆的月眼所吓,小仙哆嗦着伸出了指头,“好像在凌霄殿……”

“谢了!”

把对方一甩,也不顾身后响起了一声悲鸣,当她匆匆回到了凌霄殿,没想到如来居然仍然在此与玉帝讨论西天取经之事。

“观音大士,如何?西天取经之事可顺利?”

玉帝的提问,使得她莫名懊恼,“大业,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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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猴可有生事?金禅子可好?”

孙悟空就算了,为何她还要知道金禅子好不好?她现在只想求知金禅子堕天的缘由!

但想起金禅子,不得不想起金禅子的转世唐三藏,还有……当那只名唤小岁的小妖纠缠着他时,几乎整个身子挂在他身上,才开口一问可否留下,他便迫不及待地允了,仿佛色中饿鬼。

心里气闷气闷。

“观音大士?”

就当玉帝不满被无视再次唤她,如来的声音突然响起:“玉帝陛下,本座与观音尚有事相议,就此告退了。”

说罢,竟不由分说地就离开,并且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如来悄悄地向她打了个眼色。

从未见过脸色如此难测的如来。

她连忙敛了心神,尾随上去。

孰料,才走至无人角落,如来转过身来劈头就说:“西经之事,观音大士别再插手了吧。”

她愣住。

“你可知金禅子何故历劫?”

她摇头,如来的口气之沉重是如此的罕见。

本以为如来要把金禅子受罚的原因告知,但他只是一再强调:“你我二人,同期成佛,可领悟不同,成佛之路亦有异,唯一相同的是那颗清明之心,望你莫要沉沦自弃。”

沉沦?自弃?

“请以金禅子为戒,我言尽于此。”

第3章(1)

请以金禅子为戒……

如来说话就是这般,不清不楚地,老叫人猜度。

她连金禅子犯了什么大错也不知,如何引以为戒?

莫名想起那只被留在他身边的小妖,还有他仿佛示威一般看过来的眼神,明明已经前脚踏进了莲花宝殿,她还是脚下一旋,匆匆坐上莲蓬仙座下凡去了。

她担心她再迟疑,他都要被小妖给害了!

孰料来到凡间,在遥远的天空看下去,竟见他为众多妖怪所围,孙悟空等三名徒弟则在浴血奋战……

天,这里的妖怪数量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仿佛附近方圆百里的妖怪尽集结于此,对他们师徒守株待兔!

本想帮忙,但如来说过的警告犹在耳边,她只好在半空干焦急。还好,孙悟空毕竟还是那个叫天庭头疼的孙悟空,即使妖怪再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至于猪八戒、沙僧,则默契地履行着保护师傅的担子……

眼睛眯了眯。

她有点暗恼地看着那只蜷缩着躲在他怀里的小妖。

请以金禅子为戒……

瞧他如今保护那小妖的姿态,莫非,金禅子当日被罚下凡历轮回之苦是因为动了凡心?这有趣!

真是有趣……

等等!

如来以金禅子警告她,那是说她也动了凡心?

眉一挑,简单地把这个结论丢掉。

一,她不可能动凡心。

二,她不觉得如来的警告有什么实际意义。

三,金禅子身为如来座下的徒弟,如何会简单地动了凡心?何况天界之上,有可以让他动心的对象吗?答案是没有。

综上,她还是决定亲自去问他一问。

然,就在她蹉跎之时,一切已经结束。

看着地下的五人又开始前往西经的路上,身为观音大士的她,如没光明正大的理由,贸然出场是会遭到唾弃的。

于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她正要使用入梦大法潜入他的梦里,孰料那一直睡在他附近的小妖居然抢先一步去到他的身边。

“圣僧?”

他眨了眨眼,清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神色有点古怪的小岁。

“可以随我来吗?”

那尴尬的神色,使得他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环顾四周,发现负责看火的猪八戒正在打瞌睡,孙悟空跟沙僧似乎睡得很死,于是,他爬起,尾随着小岁悄悄离开。

“圣僧。”

小岁突然停下,他见了,直直地走到小岁的身后,看着她轻轻地转过身来。

“为了长久地留在这个世间,我只能以精血为生。”那目光,带着可怜兮兮的味道,看着他,“可是,我实在不愿意再作孽,若是圣僧答应让小岁吸食,小岁没齿难忘,如若不愿,小岁自会另想办法。”

他默默地看着那双漂亮却落寞的大眼,心里面虽然明白眼前之人面容再出色,亦是妖,可是,那目光里的清澈,却叫人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顿首。

可是,就当小岁轻轻地以手环住他的脖子,当皮肤为那冰凉的小指头所碰触,他的心恍惚了一下,却突然耳边生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小岁如断线的风筝,飞出视线!

脊背,狠狠地撞到树干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而偷袭之人,手持金刚棒依然追前去。

手举,棍风吓人……

“师傅!”

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飞身扑在那被棒打得形状可怜的小妖身上,而他的徒儿孙悟空,一脸震惊地瞪着他看。

仿佛,发生了什么骇人之事。

“悟空,回避。”

“师傅,她想害你!”

“回避。”

“师傅你……”

“回避!”

他也不看孙悟空,转身把身下可怜的人儿扶起。

只听身后脚步声重重地响起,悄悄回眸,只见他那脾气直率的徒儿咬牙切齿地乖乖转过了身去,却并不离开,手里紧紧拽着金刚棒,仿佛随时准备着打妖怪。

可,徒儿要打的妖怪……

“抱歉,圣僧。给你添麻烦了。”

那娇小的人儿,在月色下格外苍白的脸,还有用袖子紧紧捂住的嘴巴,那无论如何掩饰依然藏不住地正从嘴里流出的殷红鲜血……

这样的可怜楚楚,如何会是加害于人的小妖?

尤其当那双如弯月般的眼儿凝视过来时,他的心情就会翻腾出一种说不清的怜惜之情来,若是双眼的主人要加害于他,他……

也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唐三藏这家伙到底在想什吗?

七七在半空之上,瞪着他与那小妖走进山林里,越走越远,远到连火光也看不见的地方,方停住。

四野无人,即便在他身边的小妖修为尚短,但对付只会颂经礼佛的他,足够了!

本要下去把他带走,却意外地发现孙悟空化身苍蝇而来,她快活得差点要为孙悟空的机警鼓掌。而果真是应了她的戒心,那小妖张口就要咬他脖子,可他居然还把脖子送人家面前去,一副大义凛然无所畏的表情。

还好孙悟空及时现身,一棍把小妖打飞了出去。

夜里实在可视度很低,而且,距离他们实在有点远,根本不知道他们三人在拉扯什么,明明孙悟空已经把那小妖打飞了,可到了最后,却还是他自动走过去,让那只小妖吸了他的血!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但,念经果然压制不住心中的莫名恼意。

“圣僧。”

她突然现身,似乎把在场三人都吓住了,尤其是他,捂着仍然鲜血淋淋的脖子,见鬼似的瞪着她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感到莫名的视线,她反射地转过头去,意外地与那只小妖的目光相撞,然小妖别过脸去,在孙悟空开口催促以前先行离开。

孙悟空呢,一方面锁定小妖离开的背影,一方面守在可以看到他们的位置。

收回视线,她看着他,明明想要说许多话,可迎着他的视线,她居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观音大士深夜前来,难道就为了看着贫僧?”

不知道他口气为何如此恶劣,但并不影响她,“对,唐三藏,本座是来看你的。”

再无礼的人,习惯了就好。

然,不习惯的,却是他。

听了她不慢不快的回答,竟然莫名其妙地呆了呆,看过来的目光分明沾了些恼意。

“既已看过,观音大士就请回吧。”

“三藏,最近你们师徒四人附近,妖怪甚多,可有对付良策?”

本已转过去的他顿住,仰望天际半晌,才开口:“不多。”

“啊?”

“只可惜被消灭或导化妖怪的数量不能算作劫数。”

他的回答乱七八糟,害她终究还是维持不了难得的观音佛像,差点摔下莲蓬宝座。

“你说什么劫数……”

“你不是说了吗?”他突然转过来,面目清冷得叫人心里生寒,“只要历尽九九八十一劫,便能完成西天取经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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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窒住。

“所以?”

为何有了不祥之兆?

“所以,我命悟空他们放出消息,唐僧乃如来座下二徒弟金禅子转世。只要喝唐僧之血,一碗可抵数十载的修为,若能吃到唐僧之肉,便是谁也能长生不老。”

“你……”

简直,荒唐得说不出话来!

跳下莲蓬仙座,她懊恼地提着过长的道袍来到他的面前。

“什么破点子!如若就因为这种流言谣传丧了命,你要如何对天下苍生交代?”

算出他必须历尽九九八十一劫方能完成西天去经大业的同时,她亦算出这天地异变乃人心贪、恶、噌、痴,欲望不断之果。

唯一的办法乃是取得西天之经书,让佛海佑泽,福尽苍生。

但要取得西天经书,非但路途遥远,也非常人能办到,唯有身为金禅子转世的他,可以倚金禅子之德,暂时压制住这天地异变产生之怨气……

“我走入红尘,只为唯一的信仰。”

他突然打断。

她好半晌才听懂了他的话,却,懂了还是白懂。

为了唯一的信仰,什么是他唯一的信仰?

“七七,这普天之下,唯有心中的信仰是别人无法夺走的。”

他看着她,那目光在夜里跳跃着跳跃着,她不自觉地失神着,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终于停在她的脚跟之前。

不得不仰起头。

却见他突然弯身,手绕到她的身后,突然用力,不知拔起了什么。

低头,他正好抬起眼来。

单膝跪拜在她的跟前,他的右手轻轻一抬,霎时白莲幽香盈盈入鼻,她诧异地看着他手中的白莲。

“佛经云,观音菩萨成佛之时,脚下生莲,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那声音轻轻淡淡的,但看过来的目光却蕴涵着热度。

她看看白莲,又看看他,略略思量:“我不记得了。”

那些前尘往事,谁又记得?

倒是他的脖子血淋淋,怪吓人的。

第3章(2)

“先止血吧。”

翻变出道具花瓶,她轻轻掂起当中的翠草,正要往他脖子上洒上仙水,孰料却被他蓦然握住了手腕。

麻麻的。

她骇然地看着被握住的手腕。

以为他误会了那花瓶里是戏弄他的东西,只好解释,不料却被他先抢白。

只听他说:“既然取经路上多有磨难,何必浪费观音大士的法宝?”

那语调,仿佛在跟谁赌气一般。

但她眉一挑,甩开了他的手,硬是给他上了仙水。

仙水所触之处,连疤痕都没有,只留下淡淡的血痕。

“此乃莲花池里的甘露水。”

她沾沾自喜地说着,无视他越发懊恼的目光,身为观音大士,只有她不想救的人,没有她不能救的人。

是否浪费,得看那个人在她心目中是何地位。

金禅子的转世嘛……

虽然比不上天下苍生,但好歹,也有一点点交情,“三藏,望你日后多加重视自己,莫要让妖精们有机可乘。”

说罢,她也不理他脸色有多么难看。

至于对金禅子的转世说教的感觉?

一个字——爽!

吃吃笑着正要转身坐回莲蓬仙座之上,孰料身后某人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的肩膀。

她意外愣住。

从来没有人拉过她的肩膀,即便是老爱偷袭她的金禅子!

被粗鲁地转了个身,她有点不怎么高兴地瞪着脸色同样不怎么愉快的他。

“很快,我就会完成西天取经之事。”

为何要向她说出仿佛承诺一般的话?

被那深深的目光锁住,她只能眨眼眨眼眨眨眼,傻傻地看着他。

直到他靠近,直到yīn影覆落,有什么从她的唇上飞快地一擦而过……

“等我。”说罢,转身离开。

风,轻轻地吹着,披散的长发缭乱着视线,但眼前骄傲的背影却深刻着,看着他慢慢地走向不远处的孙悟空,她依然反应不过来,只是轻轻地捏着不知何时被塞到手中的白莲发呆。

蓦然转身,他看着她。

只是一眼,又转过身。

他……

刚刚对她所做的,是什么呢?

问号才冒上心头,就听孙悟空问了同样的疑惑:“师傅,你方才对观音大士做的……”

“祈福。”

祈福?!

“啊?!”

“这是很古老的祈福,要追溯到……”

已经听不见那远去的三人说了什么了。

她摸摸自己的唇,心里纠缠着奇怪的疑问。

如果是古老的祈福,何故在红尘浮沉的他知晓她却不知道?

转过身去,乘着莲蓬仙座欲离开,却意外地看到淡淡的月色之下,本应远走的小妖居然从身后不远处的老榕树下缓缓走出来。

她顿住,为小妖眼中蕴藏的复杂目光。

小妖在此多久?为何特地绕回来?

“陷阱。”擦身而过之时,小妖开口。

她莫名地回头,遇到小妖的回眸,那目光,在冷清的月下如此的寂寥,盛满着无数的欲言又止,但,有一种情感倒是分明的。

是嫉、是妒竟还带着几分的怜悯。

疑惑着,本以为小妖有话对她说,可小妖匆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看着那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没入漆黑之中,她才收回视线。

带着莫名的疑惑,风尘仆仆地回到九重天,路过刻画着“金禅居”三字的院落,金蝉……分明就是指金禅子吧!

不禁顿住了脚步。

原来这金禅子的居所与她的莲花宝殿比邻而建,她居然从未发现,更莫谈到访。

望向圆拱石门内,意外于里面的简陋。

九重天之上的建筑物多以念力成型,辅以法力巩固,居所如何,是否辉煌或俭朴全看主子心意,但简陋成如斯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即便是在天庭里出了名节俭的降龙罗汉,宅院也以小红砖所砌,可眼前的,分明是以茅草,仿佛胡乱搭建而成的小屋,可见主人有多么的……没有品位。

忍不住吃吃笑了。

走进去,看着小茅屋前的水井,旁边是大大的木桶,地上放了尤湿的小水桶,仿佛是谁人来不及把水倒进木桶里便被人叫唤而去。

依稀记得,每每经过这小院,总会听到水声哗哗。

明明是晨风露饮之身,何来这尘世间的牵念?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轻掩的旧色木门。

里面又将是何种景致?

玩心大起,推门而入,却在把门推开的同时,听到孙悟空的声音气急败坏而来,她错愕地转过身去,顺手把木门关上,徐徐步出,只见孙悟空被巡逻的天兵拦阻在外。

“观音大士!师傅中了妖精火毒!现在无论如何醒不过来,你快想想办法!”

突然发现,这孙悟空孩子心性。

一旦发现对方可以依赖,便无论大事小事皆来报道。

才想走过去,却见如来远远行至。

忆起如来的警告,她只好轻轻摇头,“悟空,中毒之事,你该去找太上老君……”

孰料手被这不懂事的猴子一拉,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上了筋斗云。

“悟空,你……”

“观音大士,救人如救火!太上老君对老孙……反正,观音大士,你就随老孙同去吧!”

那被刻意含糊的部分叫她想起了孙悟空在大闹天宫时把太上老君最宝贝的炼丹炉给毁了。关于这事,太上老君一直颇有微言,到处寻人诉苦,害得有一阵子大家只要远远见着了那长长的白须就会跑个不见踪影。

只好依了这小小妖猴,孰料却在离去时瞥见已经来到身后的如来半沉着眼看过来,那目光,深沉着不可苟同与失望……

至于向太上老君借药之事,自是因为她的颜面无比顺利。

但那心性未定的小妖猴,也不等人家把用药方法详细解说完,便又拉上她风风火火地下凡去了。

唐三藏的状况比她所想的似乎糟糕了些。

身上所穿的袈裟被烧去了泰半,脸却是潮红的,血脉的亢奋可以清楚看出火毒是如何在他的体内放肆。

本要走过去探探他的体热,但看着自称小岁的小妖突然用荷叶端来了河水,殷勤地侍候昏迷的他喝下去。

“妖物,给我走开些!”

孙悟空粗鲁地把小岁踹了开去,从怀里摸出宝贝得不得了的丹药,一古脑儿地就往唐三藏的嘴里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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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大圣爷!”

天上突然传来了稚嫩慌张的声音,带着几分的气急败坏。

转身一看,原是太上老君身边的小仙童。

“大圣爷,你到底喂了几颗仙丹?”

“当然是全部了!”

她不禁皱眉,隐约地为这对话感觉不对劲。

说时迟那时快,本是昏迷的唐三藏突然狠狠地咳嗽了几声,身体一阵抽搐……

第4章(1)

“快压住他!”

小仙童大叫,大家顿时乱了手脚。

倒是她,看着孙悟空他们听着小仙童的指挥紧张地按住依然昏迷的他,居然就真的只是冷眼旁观。

这时小仙童架势十足地喂依然昏迷的他服下仙丹,开始解释唐三藏此时的症状。

原来,太上老君的百灵丹并不能祛除百毒,只能让服者时间向前推移,每一颗约是一年,但只要服用超过五颗,服者身体就会产生痉挛,甚至导致筋骨碎裂,而方才孙悟空情急之下从太上老君手里抢去的瓶子里足有十颗百灵丹,却已经全部喂唐三藏服下……

“还好太上老君师傅要我带同药引前来,否则圣僧真是劫数难逃!”

一番话说得老气,小仙童沾沾自喜着,却被性急的孙悟空一拉领子,整个人吊在半空,“那师傅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

“不是说了吗,一颗百灵丹可使服者时间向前推一年,圣僧吃了十颗,也就是说……”

“什么?!师傅会退化到九岁?!”

三师兄弟同时怪叫,就连栓在一边的小白龙也嘶鸣起来。

七七不禁愣了愣,在众人吵闹声中悄然走近依然昏迷的他。

他如今看起来还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只是,脸上汗流不止,任着那小岁如何擦拭,仍是无济于事。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方才喂圣僧服下了药引,你们现在必须在下一个日出前寻得解药,否则圣僧就再也无法变回来了。”

“无法变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开口,小仙童看过来,小脸突然扑红仿佛在害羞,“就是……圣僧会变回九岁小奶娃,然后再慢慢成长,呃……其实,即使把解药都寻来,也许还会有别的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到底是什么事?”

七嘴八舌,孙悟空三师兄弟吵得要命。

“太上老君师傅没有说……”

抢在孙悟空发火以前,她拦住了孙悟空,瞄了一眼天色,淡淡道:“现在时间不多了,你赶快告诉他们解药是什么。”

说罢,再次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小岁对他的照顾是如何的无微不至。

仿佛注意到她的接近,小妖顿住擦拭的动作,突然转过头来看她。

又是那抹复杂的眼神。

上回,小妖留下奇怪的字眼便离开,这回,仿佛打翻了话匣子:“观音大士慈悲为怀,难道就不能想个办法让圣僧轻松一些吗?”

生、老、病、死,这些本是凡人才有的磨难。

她身为观音,应劫而生,解尘世厄运,为了普度众生,每隔一个甲子便下凡遍尝人间疾苦,亦曾暂附肉身,亲临恶疾。

或者正因如此,她可以做到易地自处,故这尘世间的信男信女,甚是推崇她。

让他减轻痛苦的方法她有的是,只要把他的痛厄转移到她的身上即可,只是,既然取经路上他必须历劫九九八十一次,她实在不便多加插手,如此的偶然相助,已经是违反规则了。

“难道以观音大士与金禅子的交情,即使不算交好但到底不是结了怨吧?简单地施以援手也有所顾忌?”

她愣了愣,看着那分明在埋怨她的目光,更多的应该是震惊,“你知道……”

“现在是执着于我何故知道这些的时候吗?”

被反问得说不出话来。

的确,这小妖为何知道她或他的事情都是些无关重要的问题,如今重点是她该不该对他施以援手。

然,她到底还是会介意,把这些缘由因果告诉小妖的……是谁。

“你且让开。”

淡声开口,没有理会守在他身边的小妖投以何种怪异目光,她伸出玉指,以食指轻点他的眉心。

火热的感觉,瞬间从他的身上蔓延过来。

“观音大士!”

小仙童的声音从后响起,不知因何兴奋。

她凝神专注,咬牙忍着那烧心之热,微微的薄汗,在额角处汇聚成滴,缓缓滑落。

身为观音,却还是有许多力不从心。

虽然她可以为他做的只是吸走残留他身上的火毒,但起码,可以在孙悟空三师兄弟寻回解药前减轻他的煎熬。

待一切痛厄转嫁于身上,她盘膝而坐,飞快地默念着观音经,以求信念减轻身上的痛苦。

期间,孙悟空回来数次,每次所带的药草都使得小仙童拧眉。

“气煞老孙!那你陪老孙同去!”

说罢,拉人便走。

一下子,剩下了她和自称小岁的小妖,还有昏迷不醒的唐三藏。

“观音大士。”

小岁走过来,唐突跪下,她愣了愣。

“观音大士,可以答应小岁一个请求吗?”

那虔诚的话语透露着满满的迷惘,而飘移的目光在说话时三番四次地看向那昏睡的人,她不禁心生疑惑,才点头,就听小岁说道:“人之死,骨骸犹在,妖之死,形神俱灭,可否为我留下曾经存在的明证?”

“留下曾经存在的明证?”

重复,却是有听没有懂。

“观音大士乃神人也,自是不懂这尘世间的情感,求你了。”

俯身,叩拜。

可是,说出来的话,那语调里分明是一种嗤笑。

她暗暗掐指一算,心里不禁微讶。

本以为这半路冒出来的小妖很单纯,没想到这一算,居然算出了叫她介意的结果,她,从没有见过为情如此沉沦的人间女子,竟为了所爱,沉沦妖道,为病厄折磨、寂寞吞噬。然,最叫她介意的是,她居然只推算出小岁成妖的经过,其他部分模糊不清,仿佛被谁给定下了结界,不容窥视。

即便法力高如她,亦无法一窥内里。

那么,为小岁定下这结界的人,除了比她道行高深的如来,又能是谁呢?

“观音大士向来慈悲为怀,难道也要看对象吗?”

“我答应你。”

佛心慈悲,并不会因人而异。

只是,她不懂小岁何故对她有如此深刻的敌意,即使有事相求,仍然不失骄傲尖锐。

“此乃西域月灵宝盒,以月灵石所做,只能留下装吞之物,再无任何用处。”

翻变出来的小匣子,不过才掌心大小。

“观音大士,小岁在此谢过。”

小岁默默地接过那玲珑的匣子,站起来时逆了光,一张小脸埋藏在yīn霾之中无法瞧清楚是何表情,但转过身后,却在离开前回首轻道:“观音大士,这大爱与小爱,到底如何区分?”

她回神,正要回答却听小岁径自说下去:“无物无我,不懂何谓爱,又如何爱苍生?”

仿佛是在问她,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小岁慢吞吞地走开,独留她为着那番话疑惑不已。

疏冷的月色之下,她微微失神着,目光恍惚地飘向了他昏睡的脸。

步近,见着那在昏睡中依然轻轻皱起的眉,她小手轻抬,以细长的食指轻轻往他紧绷的眉心处点了点。

带着三分慈悲的淡色天字眉动了动,仿佛嫌弃这骚扰。

她忍不住撇了撇唇,趁他不能说教之时,本欲好好地戏弄一番,孰料那双深邃的眼突然张开,直勾勾地看过来。

心跳微微一乱。

脸上,也悄然一热。

本欲像往日那般嬉闹带过这一刻的尴尬,却见他突然痉挛,“哗”的一声,仿佛泄愤或报复一般,把猩红的血喷了她一脸。

僵硬。

“唐三藏,你……”

“抱歉……”

见他虚弱地捂住嘴,继续痉挛着,她心里一惊,记起小仙童说过的不良症状,可她只是普度众生的观音却非能医善药的太上老君,只能翻变出甘露仙水,乱了手脚地撕了道袍一角,给他拭汗。

然,小妖会做的,却不见得她会做。

她的粗鲁,几乎擦去了他脸上的一块皮,疼得龇牙咧嘴,他迫于无奈,虚弱地握住了她本要继续行凶的手。

第9页

“你是要来了结我的?”

“你说什么?瞧,多脏,下巴都是血!”

见她不由分说地抽出自己的手又要往他的下巴擦去,他眉一沉,虚弱得放弃了拒绝,任着她把他的下巴擦了个老红。

而仰望的角度里,他的目光被那醉人的橘色所吸引。

“日出……真美。”

她窒住。

日出?!

连忙抬头,瞪着那已然染红的天际。

何故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孙悟空呢?为什么还不回来?

心里一急,提了道袍长摆就要走开,却又因为想起他身边不能没人看顾,于是急急跑了回去。

可再找不到解药,发生了无可挽救的结果怎么办?

但若走开了,他被妖怪擒去煮了吃岂非更麻烦?

“喂……”

六神无主时,突闻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于是转头看他,却为他唇上浮出的弧度所失神。

“你到底……在慌张什么?连观音尊上的身份都不顾了?”

“你懂什么!还不是你……”

“我怎么了?到底是何事……需你观音之尊如此紧张?”

“自然是因为……”

她窒住。

自然是因为什么呢?

尘世匆匆数十载,于她却是过眼云烟,什么疾苦磨难也只是顷刻之间,所以,早已经悟透一切的她,到底为了什么紧张?

“你过来。”

他突然开口,那种理所当然的语调害她一时失策,居然乖乖地靠了过去,又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把他从岩石上扶起。

他的体温很凉。

凉得发寒,透过衣物,颤抖了她。

方才不是还热得叫人难受吗?为何出现此种症状?

“七七。”

“啊?”

干吗突然唤她小名?

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目光寻来,与她的在半空中相会,以为他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他只是再一次重复地说道:“七七。”

那声音,仿佛呢喃。

“七七。”

他到底想什么?

她警戒地瞪着他,他却是一味地重复地叫着“七七”、“七七”,而看过来的目光,专注,胶着。

她本来只是感到有点纳闷,但听着听着这一声接一声仿佛毫无意义的呼唤,在那黑潭似的眸子凝视里,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在蜕变着,直到,终于受不了这含糊不清的感觉,她暗恼着打断他:“住口!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似乎为着她的粗鲁沉默了。

那半沉下的眼,让她想起了昔日的金禅子。

“我……”他突然沙哑开口,别过脸去,“九九八十一劫,现在才是第几劫?但,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谁说的!现在才……才第十三劫!”听他声音泄气,她就莫名地来火,“是谁说要位列仙班的,敢在这里放弃的话,即便追到阎罗殿,我也非得把你揪出来暴打一顿不可!”

他仿佛为她的暴戾粗鲁所吓,整个人震了震。

“你会追来阎罗殿?”

那带着轻嗤的语调仿佛在质疑她。

“会,为什么不会?我……”

“就为了我?”

突然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害她浅浅地吓到了,竟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虽然以前也会教金禅子莫名的一个眼神所震慑,但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的压力。

心跳,如擂鼓。

第4章(2)

“就为了我?”

为何强调这个?

她支吾着,想要躲开那逼人的视线,心里暗骂着这种不清不楚的状况,却又偏生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思索这其中的差错。

“给我撑下去的力量,可以吗?”

突然听到那仿佛撒娇般的语调,她意外地回过神来,侧头看着他。

“撑下去的力量?”

“那古老的……祈福做法。”

他的声音听起来为何更加沙哑了?仿佛喉咙里卡住了什么似的。

而他的话,让她想起不久以前在林间发生的事,心头热热的,却不知为何,于是疑惑,“刚刚不是才跟你做了这祈福……”

“你可知道,距离上次一别已有数月?”

她心里暗暗一跳。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

原来,对于她而言的暂别,对他,已经是……

怪不得她老觉得自己被他们师徒四人耍得团团转,原来在她看来的转瞬之间,对他们已然是艰辛过后的重遇。

才感叹着这天上天下的差异,发现他的目光胶凝在自己的脸上。

很奇怪地,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觉爬上了心头。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去,可,他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缠绕在她的脸上,打搅着她的目光,害她的脸忍不住红了又红。

“可不可以闭上眼?”

“不可以。”

到底是谁在祈求她的福佑?

“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这种口吻语调,是在嫌弃她吗?

暗恼,她闭了眼直接凑前去,孰料却不知怎么搞的,鼻子撞上了他的,疼得她眼睛都湿润了。

而在尴尬的疼痛过后,安静的气氛中她偷偷瞄他,发现他一脸的失神着,并且好几次的张口欲言,都被咳嗽打断。

看着他咳得如此痛苦,又焦急于迟迟未归的孙悟空三人。

孰料待他好不容易平顺了呼吸,却听他说:“闭眼。”

“呃……”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却被他因为不适而汗湿的手心给捂住了眼,随后,唇上被轻轻地碰了碰,仿佛被啃咬,有点酥酥的,嗯……还有一点点发麻。

可问题是,为什么方才她让他闭眼遭到拒绝,如今他却非要蒙起她的眼不可?

才不满着,唇相离。

见着他唇动了动,以为他要说出为她的慈悲所感恩的话,谁知……

“你好脏。”

她瞪大了眼。

“都是血,脏死了。”

脸猛地一红,她一边用袖子去擦脸,一边拿眼神瞪他,心理思绪百转——到底,要如何报复他才解恨呢?

真要压个五百年泄愤,够吗?

“观音大士!”

猛地听见孙悟空的声音。

转身,只见孙悟空忧心冲冲地赶过来,二话不说就扶起无力瘫软在她怀中的唐僧。

“慢着,悟空你……”

“不好了,六耳猕猴趁火打劫来了!”

六耳猕猴?!

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孙悟空飞快地解释:“观音大士有所不知,六耳猕猴生性狡猾,上次我失手让他逃走了,这回师傅之所以中了火毒,就是因为他跟我拜把兄弟的孩子红孩儿联手布了局,害我们疏于防范!如今他又来了,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大可不必,只要布下结界……”

“观音大士!”她才开口,就被孙悟空给打断,那满满的气势,不容拒绝,“老孙知道您心系师傅,但你不懂六耳猕猴的狡猾!他能够化身任何人,防不胜防……”

“……依悟空吧。”

他,虚弱地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她不禁皱眉,心里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硬是说不上来,只好随着孙悟空一起离开,然就在转身的一刹,后面风起,心里一惊的同时,孙悟空竟已经被一棍扫飞开去,而被孙悟空扶着的他,也被抛飞开去。

她见了,连忙飞出长长的袖子,把他带回身边,狼狈地扶紧。

“观音大士,保护师傅!”

孙悟空的声音?!

她错愕地看着孙悟空从后追向前去,那分明是方才有谁偷袭孙悟空的方向……

老孙知道您心系师傅,但你不懂六耳猕猴的狡猾!他能够化身任何人,防不胜防……

蓦然想起这话。

她僵硬着转过头去,看着那边已经斗得分辨不出谁是谁的两个孙悟空。

这时,有谁赶到,她戒备地转身,手中顿现法杖,往那人横扫过去,却又狠狠停住。

“观、观音大士……”

瞪着高举双手脸色发白的小仙童,又意外地看着小仙童脚下洒落一地的药草。

“是解药?快!”

听了她紧张的话,小仙童慌忙应了声,开始为唐三藏调配解药。

孙悟空与六耳猕猴越斗越远。

而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小仙童研磨药草,喂他服下。

小仙童仿佛特别在意她的目光,迟疑半晌,终于开口:“观音大士……”

“嗯?”

“观音大士跟金禅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跟金禅子关系好!

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大小,她的错愕却没有被小仙童看出来。

第10页

“真羡慕!观音大士为了金禅子取经的事情奔波劳碌,仿佛要取经的是自己……”

她无语。

不,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在别的仙家眼中,真是如此?仿佛取经的是自己?!

“不过,刚才看到观音大士对金禅子如此冷漠,如此置身事外,我们太上老君爷爷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安心?”

为什么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天庭到处都在说观音大士与金禅子转世交往过密,犯了情戒呢!尤其月老爷爷还推算出观音大士和金禅子之间……”

情……情戒?!月老?!

就因为,她三番四次地,帮助了他么?

“可是刚刚观音大士对圣僧的事情冷眼旁观,任大家多紧张,就是站在最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这才知道什么是处之泰然,怪不得太上老君老说我不懂何谓生死有命!”

她在小仙童殷切崇拜的注视下,竟然做不出慈悲为怀的笑容,为何?

何故心里有种很慌乱的感觉?

“可是,观音大士方却乱了阵脚,居然看不出那孙悟空是六耳猕猴所装呢?差点,圣僧就要被带走了。为什么呢?可否指点我一二?”

意外的人,意外的声音响起。

七七震动了一下,仰头,只见如来乘云驾雾而来。

“为何观音大士会无法洞悉六耳猕猴的幻法?”

如来所指责的事,不无事实。

她当时一心系在唐三藏身上……

在如来那宽怀若谷却暗藏严厉的目光之中,她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与本座一同回去吧,请。”

来到身边,如来劈头就是这样的话,那语调虽软,却仿佛在命令她。

而那犀利的目光,让她有一种仿佛被谁给看穿了的感觉,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六耳猕猴之事尚未解决,如来要本座如何安心离开?”

“这事本不难。”

如来轻,手心一番,打出一道急劲的风,猛地扑向了正打着起劲的两个妖猴。

胜负就在刹那。

右边的孙悟空腾起翻身,躲避了开去,而左边的,则被掌风击中,吐血而亡……

“如来!”她脸色刷白,看着即使躲了开去仍是狼狈的孙悟空,“你这是……”

别说协助取经的孙悟空了,即便是六耳猕猴、是妖猴,也不可如此轻怠它的生命!

“这孽本座来担,随本座离去。”

“可是唐三藏……”

“你再留下,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又是那种叫她心慌的犀利目光,她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唐三藏,那苍白的脸色仿佛比服药前更糟糕了!

让她在这个什么都不能确定的时候离开?!

“观音大士!”

在那再三的催促之下,她的贝齿,紧紧咬住了下唇,只好……

后来,唐三藏才知道,当他悠悠转醒,已然是数日之后。

“师傅!你醒了!”

才张开眼,就被患难与共的徒弟们围了个紧,环顾,看到了因为戒备孙悟空而站得远远的小岁。

可……

“师傅,你在找谁?”

“观音大士人呢?”

“被如来佛祖带走了。”

他暗暗消化着这些信息,良久才问:“如来曾莅临?什么时候?”

“就在师傅您服下解药昏迷过去后,如来佛祖方来,观音大士就随着他急匆匆地走了。”

听着孙悟空酸溜溜的口吻,他眼帘沉了沉,然后闭上。

“师傅?”

“没事,我只是累了……”

昏迷时,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唐三藏啊唐三藏,你得赶快睁开眼,不然的话某人会乱了阵脚的。

然,醒来后却……

“上路吧。”蓦地张开了眼,也不顾徒弟们担忧的阻拦,他只是淡淡地道,“莫为我耽误太多的时间。”

“可是,师傅你的身体!”

“我说了,莫为我……”

“圣僧若是坚持,只怕身体吃不消,路途上又病倒了,只会更耽误时间。”

他微微一愕,意外地看着小岁那坚持的小脸,只见……那弯弯的圆月之眼,浓浓的关心,让人无法拒绝,也虚弱得,无法不想起另外一个有着同样的弯月眼儿的人。

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抬头仰望天际。

云霄的彼端,果然好遥远啊……

第5章(1)

天高云深,岂是凡人所及?况且,云霄之上是天宫,天宫之上还有九重天。

而此刻,在九重天之上,某人正无比的纳闷着。

七七从未想过,走了金禅子又有后来人。

好吧,这个“人”应该是“前人”才对,毕竟,这回对她说教的人是金禅子的师傅大人——如来佛祖。

但虽然如来和金禅子乃师徒,但就“说教学”上的探讨,就有了质的区别。

金禅子喜欢以气死人不偿命的方式说教,每每出现非吓她一跳不可还老以经文佛道之条框惹得她直跳脚,可如来佛祖就不一样了,如来喜欢拿沉默做文章,喜欢把往日眯成一线的眼睛张开,并且,带着几分的笑意,犀利地看过来。

那种感觉,仿佛是给她机会自首认罪。

可她何错之有?

想起不知脱离病厄没有的唐三藏,心里就是莫名地放不下,偏又被如来拉住走不开,如何是好?

“观音大士,你觉得南海如何?”

突闻如来开口,她疑惑地回答:“南海?南海乃清修乐土。”

“那么,你可有前往之念……”

“观音大士!不好了观音大士!”

如来的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南天门外高叫了起来。

是孙悟空!

仿佛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如来重重咳嗽了下。

“观音大士、观音大士……”

远处,孙悟空的声音断断续续着,无法听个真切。

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如来的感受了,她匆匆提起了道袍长摆就往南天门跑去。

“观音大士!”

身后,如来声音恼怒非常。

“有什么待本座回来再说吧!”

她头也不回,直往孙悟空奔去,一心只是想着念着唐三藏的身体健康,根本没有料到在尘世间等待她的,居然是如此的荒唐,一场被红色所淹没的婚宴!

奢华的城堡里头,他就那样沉默着,安然地坐在这漫天的红里头,身上穿着的,分明是喜庆之极的新郎服。

她愣在门边,他呢,平静地,以难辨情绪的目光看着她。

“师傅,观音大士可给你找来了,你愿意随我们离开了吗?”

心里才疑惑着孙悟空的说法,却听他开口:“你去帮帮悟能、悟静和小岁,他们在布置会场。”

“可是师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啊……”

“听我的。”

“还布置什么会场!再留下去,你真的会变成驸马爷了!”

相较于悟空的激动,他实在显得太事不关己。

“出去。”

磨牙声音响起。

孙悟空分明是真的被惹火了,但到底还是顾及师徒情谊,就当她担心着孙悟空会做出什么事情时,孙悟空面无表情地踹门离开。

收回的视线,回到他的身上。

“身体好了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但如今瞧他脸色红润,实在并非中毒之像。

“圣僧……娶妻……这像话吗?”

还是没有人理会她。

她懊恼地瞪着他看,说实在的,距离上一次听说他要跟妖怪成亲,于她不过才上一刻的事情,当时只觉得这亲事实在好玩,但如今呢?为何她觉得心里恼火不已,连带地,觉得热得不得了。

脑袋有点发热,于是她开始拉扯那闷死牛的领子,却见他猛地瞪过来,心里一吓。

那隐忍着恼意的目光,还真像极了印象中的金禅子。

“观音大士,如没有其他要事,请回吧。”

被那样嫌弃的目光看着,心里怪不好受的,她沉默许久,在那样的目光中徐徐开口:“参加圣僧大婚,谁说不是要事呢?”

于是,他收回目光径自回到窗边静坐,她则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盘膝端坐在莲蓬仙座之上。

然后,十分纳闷。

因为在这华丽的宫殿里,女侍们正为黄昏举行的盛大婚礼忙碌着。

请想象,当忙乎得昏天黑地的女侍们,猛然看到走廊上端坐在奇怪物体上并且还悬浮半空的某人……

“鬼呀!”

第11页

尖叫,于是晕倒。

而某鬼,不,某七七在发现走廊彼端晕倒的女侍已经可以垒成小山丘后,实在麻木得无话可说了。

除了纳闷还是纳闷,尤其天色已经转暗。

“鬼呀!”

闻声,斜眼看看新被吓昏的第n+1个女侍,又瞄瞄门半掩的屋里,那个穿了一身红,戴着顶滑稽帽子的某人,此刻手里依然是捏着佛珠,唇上飞快颂唱着经文。

“如果不是动了凡心,你何故执着?为何娶妻?”

诵经的声音顿止,又起。

“身为如来座下最受疼爱的二弟子,真要放弃再度成佛的机会?你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明明那个用臭屁的语调对她说自己离成佛之路不远的他还在记忆中鲜明,为何转眼间就换了个想法?执着起这尘世的情爱呢?

难道是她离开的时候,这家伙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你,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轻轻地睇过来,却并不说话。

“或者,那位漂亮的公主真叫你动了凡心?”

来的路上已经听孙悟空简单地说过事情的经过,虽然描述乏味又吞吞吐吐的,但到底让她了解到了事情的梗概——当他们师徒四人进入女儿国,就犯了女儿国的大忌——不许男人进入。于是,他们遭到了囚禁。

可夜里,他的念佛之声竟使得深夜难眠的公主被吸引了过来。

这一见面,仿佛天雷勾地火——公主猛地冲上前来瞪着他看,而他,佛珠掉落在地。

热情主动的公主,马上就问了一句:“圣僧,你嫁予我吧!”

就当孙悟空三人抱腹大笑时,他却突然开口:“依你。”

然后,事情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如此。

人间情爱孽障,原是虚幻。

她看着他饶是沉默的嘴脸,终于轻轻地下了莲蓬仙座,背贴墙,抱膝而坐。

莲香清幽。

目光望着脚边绽放的白莲,指尖伸出,轻轻地,在那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花瓣之上弹了弹,依稀还记着那一夜,他来到跟前,突然弯下身去,伸手摘取白莲一朵,然后仰望。

当时她低着头,凝视着他被白莲衬得越发清俊的脸,无法移开目光。

他说,他很快会位列仙班,要她静静地等待那天,仿佛承诺。

但这些情景画面,除了她记着还有谁心里寄存?

有点纳闷,有点不知所措。

收回手,亦收回眷恋在白莲之上的目光,背,紧紧地贴紧了墙壁,头仰望,看着那装潢奢华的穹顶,金黄色的绸缎包裹着所有,看着看着,眼睛干涩着。

突闻房里动静,脚步声接近,停在门槛的另一端。

他默默地看着她,看着那张在记忆里从不知道安静的小脸。

白皙的雪肤仿佛吹弹可破,明明该是个千年老妖——不,修佛不止千年的仙人,却不知何故长着张俊气灵秀的小脸,然,眼睛灵动闪耀,短短的睫毛黑得分明立体,衬得眼睛十分引人注意,而小小的嘴儿棱角分明,下唇福厚,下巴亦是尖细尖细地……

何故,会是如此的长相?

观音大士,不该只是慈悲为怀的单调吗?

宗卷所画,皆是身厚脸圆眼慈悲。

偏她娇小单薄,长得男女莫辨,说话时表情活灵活现,即便是难得慈悲为怀之时,板着脸亦出落着一份他人无法模仿的明艳韵味。

眼前的,其实是只特来迷乱他的妖怪吧?

心里不止一次地反复自问着。

然,大徒弟孙悟空唤她观音大士,毕恭毕敬。

然,二徒弟猪八戒唤她观音大士,诚惶诚恐。

然,三徒弟沙僧唤她观音大士,无比崇拜。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妖、仙……

大家看了她,都异口同声地唤她观音大士。

就当是众口铄金吧,给了她个观音大士的身份,毁了观音大士在他心目中一直以来的尊崇,也危险了他自小的信仰。

相遇以来,时间虽长,其实也不过是匆匆几次的见面。

掐指轻算,次数绝不过十。

可是……

她,真的是观音大士吗?

依然怀疑。

所以试探,可是,那一夜意外地见了她所走过的路上居然绽放了美丽圣洁的白莲,于是弯身,摘取,做出了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的事情。

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去吻了,那个顶着观音大士无限光耀的头衔的……女人。

佛道是,四大皆空。

可他,居然在亲吻了她以后,对悟空打了诳语,彻夜里,萦绕了不该想念的身影。

他是出家之人,即便希望有天可以成佛,也不该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对她说出仿佛承诺般的话。

自然,也万万不该明知故犯,乘人之危般地索取了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当再次清醒了过来,身边没有她,那一刻,心里深刻地落寞了,颤抖着不该心存的妄念,妒忌了本该一直心存敬畏的如来。

而这几次三番地得她出手救助,只让他深刻明白到一个道理。

仙凡有别。

他的时间有限,她的时间太长。

于他是漫长的磨难,对她不过是转眼一刹。

他的世界,自从了解到被父母遗弃的身世,便是好意收留了他的主持师傅。

主持师傅的世界只有佛经,也教予他佛经,因为发现他慧根过人,于是深刻期许他的成长。

于是他的世界亦是佛经、佛经,还是佛经。

没所谓的,真的没有所谓。

他只希望得到需要他的人,即便那人非要他青菜度日,长伴青灯,即使后来主持大人老了,圆寂了,再无人要求他那样,但只要他的时间仍然有佛经,就仿佛主持大人犹在,他也同样受得别人需要。

可如今,索然无味的佛经世界里头,却多了不该追逐的人。

但那个人,她的世界是无我的,天下苍生的,任何一个需要她的人的,包括他,也可以,完全没有他。

即便观音经念得再多,声音也无法传入天际云霄之上。

即使可以传达,但她如何能听出是他的声音?毕竟这尘世之中,念她,求她,拜她之人实在太多太多……

第5章(2)

“你走吧,西经之事,请另觅人选。”

她微微动了动,然后仍是固执地贴墙而坐。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神仙。

老是做着执着的事情,却又,劝人不要去执着。

那小小的手,突然拉扯着领子,粗鲁地扇起了风来。

看着她那幼稚的发泄情绪的方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却又,意外于这一份莫由来的信念。

是因为,金禅子的部分吗?

可,金禅子到底是谁呢?

对于这个名字,毫无所觉,只除了,妒忌。

妒忌,曾经是金禅子的自己,与她如此的接近过,身处在同一的时间里,相近的环境中……

“公主,是怎样的人?”她终于开口。

他微微一愣,随口答道:“女人。”

她抬头,不满的目光直直地瞪过来。

他连忙别过了脸,右手,紧紧地拽住佛珠,发出一阵“嘞嘞”之响。然后,他问出了从来不打算问的问题:“金禅子呢?是个怎样的……神仙?”

仿佛没料到他问这个,她那明亮的眼儿眨了眨,除了出神地看着他还是出神地看着他。

“不想说就算了。”

“我……”

“驸马!吉时到了!请准备!”

意外的声音介入,只见欧巴桑级的干瘦妇人干练地走来,一见那满地晕厥的女侍,气得大吼:“该死的,你们都给我在这边偷懒?!怪不得老觉得人不够用!”

河东狮吼,总算见识到了。

昏厥一地的女侍惺忪着爬起,在一阵喝骂声中跑得连影子都看不到,而那个干瘦妇人转过来,仿佛把她跟谁搞混了,“刷”地变了脸,异常热情地跑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我的小祖宗,可不能坐在这种肮脏的地方,来来来,婚宴要开始了,快去准备吧!”

她疑惑地眨眼,看向身边的他,却见他失神着。

“公主!你怎么啦?”

猛地被摇了摇,她飞快地眨着眼,确定那个干瘦妇人叫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公主?!

她是公主?!

“快去准备吧我的公主!婚礼之后还有登基典礼,可不能误了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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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官大人,会场出问题了!你快来啊礼官大人!”

远处,传来了鬼叫连连,干瘦妇人听了,连忙赔礼告退,匆匆走了。

沉默。

待再也看不到那干瘦妇人的身影,她挑眉,看着依然失神的他。

“公主?我是公主?”忍不住对着那仍是失神的家伙叉腰,粗鲁地跺脚,“搞了半天,原来你在耍我?!”

“耍你?”

他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你对我如此不屑又不敬,如何会娶一名跟我长得相像的凡间女子?分明就是想借机报复对不对?”说罢,直接拉起他冰冰的手,“来,爱报复就报复咩,何必拿西经大业开玩笑?我会很伤脑筋的耶!”

“为什么伤脑筋?”

他沉默着眼睛,看着被她紧紧握着的手腕。

“毕竟授予你取经大业的人是我,当初是多么艰难才让如来那家伙答应让我来传话呀,如果到了这个节骨眼你才说不去取经了我咋办?要怎么跟如来那家伙交代啊!”

说罢,发现他久久没有反应,于是她疑惑地放开了他的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手心。

“你倒是说说话嘛!你要怎么报复我,快说吧!本座候着咧!”

他仍是没有反应。

但是,那看过来的目光,却仿佛多了几分的失望。

他到底在失望什么呢?

忍不住嗤笑,他弯身,手轻轻一掰……

“你……”

看着那再次被他递到面前来的白莲,她愣了又愣,明明是曾经发生过的桥段,此情此景,却是莫名地心跳不已,乱了心神。

记得,接过他手中的白莲后,就被索取了“祈福”。

不早前才发生过的事情,她自然深刻记得,记得……唇上的酥麻,还有气息间不小心沾染到的他那干净清爽的味道。

手,轻轻伸出,她,终于接过了他手中的白莲。

然,他突然又失笑了。

站起,连看也不看她一眼,绕过她便往外走去。

“喂!”

不理身后的叫唤,他坚定地向前走着。

“你不是认真的吧?你真要跟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公主成亲吗?不去取经了?”

他承认,初见公主时,的确是被那酷似的长相所惑,答应允婚,全因误会了这又是她一时兴起的游戏。

好吧,如今他知道不是,但又如何?

又如何呢?谁在乎?

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意外地,看着那展开双臂,突然拦截在前的人儿。

这情景,似曾相识。

看着那长长的黑发如丝般地凌乱在她的脸颊边肩膀上,看着那张小脸憨直着红透,不得要领般被咬紧的下唇……

她,目光却是认真逼人的热。

“跟我回去!”

他不理,想绕过,却被她猛地一拉,才意外着,鼻子一痛,他诧异地看着低头捂着鼻子,因为疼痛湿润了眼儿的她。

“你想做什么?”

他瞪圆了眼,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次向她索取“祈福”,几乎被撞歪了鼻梁的事来。

心里,莫名一乱。

“不管,已经给你祈福了,你必须乖乖地去取经!”

这是什么跟什么!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瞪着那没心没肺的小脸,只想摆脱她。手,又被拉住。这回真的来火了。

“我不是你和如来佛祖的游戏,放开我!”

“你不取经,要怎么将功赎罪重返天庭?”

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两人,同时被对方所说的话震动了。

“谁稀罕回到天庭去?我是唐三藏,不是金禅子。”

是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甩开仍是失神的她,加快脚步,可……

身后的她仿佛有话要说,所以,他又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然,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她始终毫无行动。

就当他负气地以为她不会叫住他时,她终于追上来了,“等等嘛!”

她跑得很急,拉着他的衣袖时,一个踉跄,几乎摔跤,但一抬头就是那抹没心没肺的笑容,害他白白地担心了一下,心里一恼,不理她又走。

她见了,心里一急,“求求你了!不管是唐三藏还是金禅子,没有你,我在天庭很无聊啊!”

他,震动了下。

转身看着她,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居然说,没有他,天庭会很无聊……

那弯弯的圆月眼儿,专注无比地看着他,看着他,害他心里乱了又乱。

再次甩开她的手,无奈她有了前车之鉴,硬是不放。

“放开!”

“不放!放了我以后怎么办?”

果然还是把他当作游戏一场!

但……

“你不放,我们要如何偷偷溜走?难不成真要我娶了那公主?”

无奈地,他说道。

就当是,他真的逃不开了,即便,她只把他视作游戏一场。

第6章(1)

然,离开女儿国没有想象中的容易。

夜风肆虐的山谷里,他们一行人被身穿盔甲,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士兵们团团围困。

孙悟空三师弟自然不把这些凡胎小姑娘看在眼里,握紧了兵器就要带着唐三藏冲出去,有道是兵器无眼,尤其是身怀绝技的三人,即便下手再轻,如何是这些小姑娘能承受的呢?真要打起来,只怕非得见血不可。

莫说唐三藏反对这鲁莽的行动,何况还有她在呢?

“师傅!观音大士!”

“好了,听为师的。”

“好了,听本座的。”

对于他们异口同声的反对,孙悟空急得抓头,绕着他们转。

这率性冲动的小猴子走得飞快,尘土扬起,两人皆是一阵狼狈的咳嗽。

不过,却又相视而笑。

“你笑什么?”她不禁打趣。

“谁知道。”

他还是故意对她冷淡,不过她没有理会,只是用手扇开眼前的烟尘,眯了眼,想要看清楚那站于队伍之首,穿着英姿飒爽的红色盔甲的少女。

“你看什么?”

“谁知道。”

她学着他的语调,却被他狠狠瞪了下。

小气。

“没有啦,我想看清楚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跟我长得很像。”

“无聊。”

他沉默,却是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彼端,身穿着红色盔甲的少女,乌黑的长发用红色的绸缎绑成了利落的马尾,刘海整齐在眉上,小脸细细尖尖的,一双眼儿弯弯大大,是明亮的弯月眼。

的确,与她九分相似。

少了她身上独有的出尘之感,但却拥有了她所欠缺的热情奔放。

“三藏哥哥,你真要走?”公主扯开喉咙,声音是天真甜美,带着几分的疑惑,可却唯独没有抱怨,仿佛无论他如何她也没有所谓,就如同她不理身后将士们不满的劝慰,那些主张把他们就地正法的言论,只求有个答案,“三藏哥哥,你真的要舍本宫而去吗?”

感觉到她的注意,他低头,看着她,却失望于她眼里的好奇。

“三藏哥哥,我会等你回来的!”彼端,公主仍在痴情呼唤着。

他目光沉了沉,正要开口回应什么,却听身边的她蓦然说道:“她们好像很敬畏这公主。”

愣了愣,看着她突然变得很活跃的眼神。

“配合我。”

她突地冲他眨了眨眼,当着他疑惑的目光摊开右手,细红的唇轻轻往掌心一吹——

突然沙尘滚滚。

不知名的风在山谷里盘旋着,即便是伸手所及的地方,也无法视物。

只听孙悟空急着跑过来,“快!保护师傅!”

他这才警觉,伸出手去,想要把身边的她拉近身边,不料却扑了个空。

“师傅!快!”

“慢着,悟空……”

她到底去哪里了?

他们这边乱了阵脚,那头的女儿国少女兵团也是乱作一锅粥,将士们纷纷吆喝着“保护公主”,却因为谁也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而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待风沙渐止,只见淡淡的月色之下,那抹娇艳的红,已经来到了唐三藏师徒面前。

“公主!”

“公主你快回来!”

女儿国少女兵团焦急着叫,开始有人跑过来,誓要保护公主,却被那蓦然举起的手给阻止了脚步。

“不必过来。”

年轻的公主开口,女儿国少女兵团听着那命令,那仿佛酝酿着悲伤情绪的语调,皆慨叹了最珍贵的公主大好的姻缘就此被无情的僧人的欺骗所毁,命运造化的弄人,却又奇怪着唐三藏一行人表情居然是目瞪口呆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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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看到的是,女儿国的公主居然对他们做鬼脸。

最快回过神来的,是他。

“观音大士?”

绝对的咬牙切齿。

——对。她用口型沾沾自喜地回答,随即又开口:“你们暂且退兵,就让我护送三藏走一程。”

“可是公主……”

“公主不行啊!”

“万万不可……”

“住嘴!”她转过头去,过足了威风凛凛的瘾头,“本座……不,本宫的命令也敢违抗吗?!”

说罢,冲唐三藏做了个鬼脸,然后殷切地向前去,挽了他的手臂,状似亲昵地半推半拉着他离开。

他的嘴角不小心抽搐了下。

“这就是你说的配合。”

他以为他要疯了,但是他的语调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奇怪。

观音大士,告诉自己此刻挽着他走的人的确是观音大士,可,无论如何还是觉得此女似妖非佛,尤其当那明亮的眼儿带着七分调皮三分骄傲地看过来时,他的心湖莫名地掀起了阵阵涟漪。

动心。

出家之人,居然动了凡心,而且,对象是九重天之上,万人景仰的观音大士。

很荒谬,却不知何故仿佛觅见了长久以来老觉得欠缺的什么。

“什么?居然是观音大士!”

仿佛听出了什么端倪来,孙悟空凑近,却被她不满地一掌心推开。

“悟空,别坏了本座的好事。”

悄悄地警告,而后是对着身后依然不肯离去的队伍大叫:“快回去,本宫不必你们在此等候。”

完全无视身边霎时石化掉的孙悟空。

而说罢,她又沾沾自喜地转过头来,对他说道:“瞧,本座很善解人意吧!她们在这里等也是白等,反正待会我就会把这公主送回皇城。”

“胡闹。”

除了这样的轻斥,还真是对她的作为无语。

堂堂观音大士,如何能轻率地附在俗世人身之上?

“哪里胡闹?”

“不动声色地离开的方法何止千百,你却非要占据公主肉身,以这种方式大摇大摆地送我们离开,难道不是胡闹吗?”

她忍不住挑眉,“如果当初不是某人答应允婚,又如何会闹出此等风波来?唐三藏,你可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哦,本座也是有脾气的!”

看着那张气呼呼的小脸,红扑扑的,他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去。

“喂,唐三藏,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

这回,甚至还甩掉她的手。

不禁皱眉,她鼓着腮,双手抱胸负气地跟在他的身后。

不知走了多远,他方停下来,她却来不及顿住,一脚丫踩到他的脚跟之上。

转身,他摸着被踩得老痛的脚跟,瞪过来,却仍是不开口对她说出半句话。

心里顿感懊恼,回头看看,确定女儿国的士兵们没有偷偷尾随过来,她席地而坐,打算从公主的身上离开。

他默默地看着她,放任着自己的失神。

然。

本来静静闭目施法的她突然张开了眼,满脸的震惊,他不禁愣了愣。

只见她双手画莲,眉头紧紧地皱着,却是,开始有汗滴在额角凝聚,滑落。

“师傅……”

仿佛连孙悟空他们都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摆手,要他们安静些。

孰料……

“啊!”

她突然放声大叫,把在场五人狠狠吓了一跳。

“观、观音、观音大士?”

孙悟空傻眼,猪八戒、沙僧更是吓得口瞪目呆,她倒好,双眼湿润湿润地,无视所有被她的表里不一震慑,沦为白痴的人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丢出一句毫不负责任的话:“都是你啦金禅子,怎么办啊?我出不来!”

有道是,佛祖也疯狂。

不过,目前疯狂的不是如来,是……

孙悟空无比哀怨地,回头,看着那个身形娇小,塞在一件娇艳的红色盔甲里的女儿国公主——不,是潜伏在女儿国公主体内的,那个本该是备受景仰,高高在上,善解人意,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

只见她,仿佛坠入了妖道般地,一直一直地拉着他家师傅的衫角,嘟着嘴巴,无比可怜地拉拉拉,仿佛要不到糖吃的小奶娃,非要走在她跟前的师傅回头一看不可。

这到底是梦?还是……

是梦吧!而且是噩梦!

深信不疑,孙悟空泪眼汪汪地,听着身后的对话。

“喂,本座好歹是为了你才困在这小小身体里面,连仙法也使不出来,你就不能行行好,让悟空替我到天庭走一趟吗?”

观音大士如何会用这么撒娇的语调?

嗯,绝对是在做梦!

“然后,告诉所有神仙,堂堂观音大士惹祸上身,狼狈收场?”

“什么狼狈收场,我还好好活着咧!大笨光头!敲你!”

不是吧!

孙悟空紧张地回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视线里,只见那穿着红色盔甲的少女跃起,狠狠地往他家师傅脑门一敲……

反射地,金刚棒瞬间被拽得死紧。

“大师兄!”

两只手臂,同时被两名小师弟给重重按住。

“那是观音大士!”

面对着那异口同声的紧张,孙悟空咬牙切齿:“我知道。”

说罢,松了手,仍是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声音,继续编织着噩梦的轮廓。

第6章(2)

距离事情的发生,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

那一夜,当观音大士欲哭无泪形象尽毁般地说出那句奇怪的话后,就注定了他们的无所适从。连同猪八戒、沙僧,默契地偷瞄师傅以及仍拉着师傅衫角的某观音,再一次悲哀着这数百年来对观音大士的憧憬全是荒唐。

相比起来,还是小妖小岁比较镇定,那淡然的表情仿佛对观音大士的表里不一完全适应。

自然,完全适应的人还有他们的师傅啊……

但让人想不透的是,明明他都答应了观音大士替她走一趟天宫,偏偏师傅就是制止了他,以诸多的理由,宁愿放任着观音大士在身边吵吵闹闹,继续破坏光辉伟大形象,也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真不知道师傅打的是哪个算盘。

如果是留下法力无边的观音大士在身边,他们自然是举了双脚也赞成的,然,目前的观音大士,法力没有,饭不会做,衣服不会洗,就只会制造噪音……

师傅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在想什么?

夜里,陪着她席地而坐,她的背贴着他的,长长的秀发被风吹起,撩动着他,就连那诵佛的声音,也甜蜜得叫人一再地失神。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停顿,她停下来,恶作剧地往后一撞,听到他低呼一声,她吃吃笑着,突然舒服地伸展着四肢,把整个人的重量交给他。

“三藏,肉身真是个既麻烦又可爱的存在。”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凝听着。

“会累,会饿,还有很多要注意的细节,嗯……比起晨风露饮,是有趣了些。”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他心里明白,她一定是想要套他的话。

果然……

“但是喔,位列仙班有位列仙班的好处,最起码……可以不必经历生老病死,不必为轮回所苦。重点是,可以为天下受苦的苍生尽点绵薄之力,你懂我说什么吗?”

他忍不住笑了笑。

“三藏?三藏?三……”

见他不理,她终于挑眉,突然吃吃笑了下,恶劣唤道:“小唐唐?”

“……”

回头,沉默地瞪着她半晌,怀疑自己迟早会被那没心没肺的家伙给气得吐血亡故,只好开口:“你就这么希望我尽快位列仙班,让你在天庭不至于无聊?”

他故作淡然,可说着说着,唇角却有了软化的弧度。

而她,静静地想了想。

说实在的,金禅子在,就会对她说教,让她懊恼让她厌烦,但一旦不在嘛,又叫她清静得无聊,所以,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他尽快回到仙班。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兴起跟妖怪惑是尘世女子成婚的念头……啊!”

背后猛地扑空,失去平衡的感觉吓得她尖叫了声,却又在下一瞬被他搂住了肩膀。

“你的希望?”

仍是惊乱的视线里,他低头看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心儿扑通扑通地跳着,她连忙用手拽住左胸前的衣服,却只能按住冷硬的盔甲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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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肉身最麻烦的另一个特质就是,心跳的频率似乎很有毛病,起码这名女儿国的公主的肉身就很有毛病。

只要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身上,心脏就会狂跳不已。

可恶的是,每每当她诧异于那过快的心跳时,他就会落井下石地弯出一抹叫她更加心乱的笑容来。

瞧,又来了!

“如果那天我真是不肯回头,硬是与女儿国的公主成婚,你会如何?”

“哪能如何,让你压五指山下吧!”

那飞快的回答,让他不禁收起了表情,眉一挑,瞪她。

然后,发现三名徒儿们藏不住疑惑的视线,于是让她坐直身子,自己则是径自走开。

“喂,你去哪里啊?”

她追过来,分明还是搞不清楚状况。

为了能够好好地跟她说话,他走到三名徒儿无法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任着她继续蛮横地霸占自己的视线。

“七七。”在她开口前他抢了先机,“你真的无法离开公主的身体吗?”

她仿佛愣住。

其实,难得的相处,她是不急着离开这名少女的肉身的,但见他问得如此认真紧张,她只好收起玩心,席地而坐。

双手画莲。

他专注地看着她,屏息,直到她嘟着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才放下了心头之石。

“其实,你就这样也不错。”

他亦席地而坐,与她膝盖碰着膝盖,无视她纳闷的目光,继续说道:“观音大士慈悲为怀,本就理应身体力行地支持往西天取经之事,对吧?”

她看着他,目光里是浅浅的思量。

“即便他日离开了公主肉身,继续与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担心着我出事吗?那就用你的双眼看着我,把我看得紧紧的。”

一缕青丝,被风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见了,下意识地伸出指头,把那调皮的发丝挑开,细细地抚在指尖。

细腻得仿佛在细细地抚摸着什么珍贵之物。

脸,不禁又是一红。

在他那异常热烈的目光中,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游移,最后还是落在他的脸上。

“你不想跟我一同上路吗?”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分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温柔。

可她是佛,是佛……

被他的目光瞧着,瞧着,竟然心乱如麻!

“你的回答呢?”

“我……”

她张口欲言,却始终无法道出答案。

“回答?”

“我……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他脸色微变,瞪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听着那退缩的诵经之声,终究忍不住失笑。

见他蓦地站起来,转身欲走,她急了,连忙拉住他的袈裟衣摆,他顿住脚步,意外地回头看着她。

“干吗?”

“我……我……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佛祖!

她到底在搞什么啊?

舌头仿佛长了意志,分明不听她使唤。

一句“好啊”或是“嗯,我们一同上路”到底有多难说出口呢?为什么以前之事观音之身时她可以随心所欲,如今只是多了个血肉之躯就生出那么多顾忌与莫名其妙的情绪来?

“我……”

“观音大士!”

意外的声音响起。

他与她皆是一震,而远处的孙悟空等人亦闻声赶至。

循声看去,她愣了愣,看着那个福态的僧人笑得皱纹可以夹死蚊子的可怕,在唐三藏的协助下站起来。

“菩提子!”孙悟空顿时叫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齐天大圣。”

菩提子,如来首席弟子是也。

看着那跟如来佛祖长得很像的慈悲笑容,她想要端出观音大士的佛相,可又狼狈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菩提子行至,伸出手往她的眉心间一点,同时开口道:“观音大士,如来有请。”

只觉得脚下一阵空虚,她向后一个踉跄,竟就离开了女儿国公主的肉身。

然,足底之处震震寒意,此乃元神受损之兆——她惊疑地眨了眨眼,不懂助她离开肉身的方法千百,何故菩提子要选用了此种伤及她的方式!但,发现唐三藏正担心地看着自己,连忙压住了这份怀疑,她抬眸,看着菩提子。

“观音大士,请。”菩提子佛相慈祥,然笑容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无奈地回头,看着突然深皱了眉头的他一眼,又看了看此刻昏厥地上的女儿国公主的肉身,她轻轻一叹,施法,把公主送回女儿国,然后在他的沉默注视中随着菩提子离开。

与他同行取经,实在是说之易,行之难。

“观音大士!”

她顿住,却因菩提子看过来的目光隐含了怪异所以没有回头。

“圣僧多保重,如有危难,可让悟空来寻我。”

感觉身边的视线闪烁了下,她轻轻地睇过去,孰料菩提子别过了脸去。

“悟空,好好照顾你师傅。”

她,突然很不放心地交代着,得到的,只有孙悟空的回答,身后的他仿佛哑巴了,半点反应都没有。

“观音大士,请。”

在菩提子的催促下,只好登上莲蓬仙座,偕同离去。

身影,渺渺。

“师傅?”

轻轻摆手,没有理会旁人,他上前,弯身,摘取地上含苞待放的白莲一枚。

“圣僧。”

突闻身后的轻唤,他转头,看着一脸落寞的小岁。

“小岁与圣僧叩别了。”

他意外地眨了眨眼,“要离开了?”

仿佛思量许久,小岁轻轻点头,“珍重。”

“来日……”

“不,圣僧,我们就缘尽于此吧。”

小岁唇上翻出暖暖的笑意,这是他们相遇以来第一次看到小岁的笑容。

看着那纤细的影儿在视线里渐远,心里悠悠了不舍,可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莲,他仰望色彩深沉的天际,心里再无他人。

“贫僧……恭候观音大士的再临。”

唇,浅浅地埋到了花蕾之中,那声音轻得连自己也几乎听不见,而望向穹苍的目光却是坚定不移。

可如何想到,这一别,竟就是整整十四年?!

第7章(1)

旃檀公德佛……

(旃檀:zhantan,通:檀,檀香的一种)

受封殿上,如来声如洪钟,众仙家无不艳羡称赞。

旃檀公德佛吗?

旃檀者,檀香也。

到底,是要册封他还是要提醒他什么?

如来心意向来难测,他也不想清楚。

徐徐抬起冰凉的脸颊,唐三藏无动于衷地环顾,始终,始终没有看到曾经存于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的某个身影。

不论如何,历时十四年的西经之路,就这样结束在册封典礼之上。

“旃檀公德佛!旃檀公德佛!快跟我们说说你的九九八十一劫吧!”

九九八十一劫……

面对着一张张稚气好奇的嘴脸,看着这些生活在各仙家身边的小仙童,他手捏着佛珠,轻轻地笑着。

但那笑容,清淡得仿佛虚幻。

“只有,八十劫。”

“怎么可能只有八十劫?观音大士明明说过有九九八十一劫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

他这才抬起眼眸,发现原来这些小仙童当中混着当日下凡来助他解厄的小仙童。

不过,怪异的是这小仙童才提到了“观音大士”四个字,身边的小仙童竟都刷地变了脸色,表情紧张得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谁抓到一般。

“观音大士怎么了?”他问得不动声色。

“没、没什么没什么啦……”在众小仙童的瞪视下,太上老君身边的小仙童憋红了脸,然后试图转移话题,“旃檀公德佛,你快给我们说说嘛,说说这劫难是如何渡过的难关……”

“师傅!”

小仙童的话被远远奔来的孙悟空给打断,他抬头,看着这莽撞的徒儿难得凝重的神色,于是匆匆告别了这些小仙童的纠缠,迎了过去。

“师傅,我查到了,我终于查到观音大士的事情……”

“我不想知道。”

打断孙悟空,他习惯性地抬起了头,然后发现,自己此刻就在云霄之上,此举实在多余。

“可是,师傅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观音大士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多次前来天庭请求援手,都说观音大士闭门不见,你不是也觉得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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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理会孙悟空,他单手捏着佛珠,转身远走。

“师傅!”

孙悟空挠头,实在搞不懂这个师傅的脑袋想的是什么,明明取经路上老是惦记着观音大士,对着那朵压制成书签的白莲发呆,如今真来到天庭之上,有机会把一切当面弄明白,他却偏偏爱搭不理似的,真是急死人!

想罢,转身,却意外地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背后的菩提子。

“战胜佛。”

菩提子笑得很亲切,然,孙悟空就是瞧着不舒服,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去。

“小小妖猴,自然是不会懂金禅子心意了。”

菩提子轻轻说罢,回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唐三藏,目光里仿佛多了点什么,又仿佛没有,实在叫人很介意。

“你介意?”

菩提子突然开口,让不知何时藏身树上的某人手心成拳。

树下小仙童们意外地看着不知因何走近的菩提子,却在菩提子那慈悲的目光中一哄而散,如同见到的是洪水猛兽。

“你可以下来了,我的尊上。”

“这里风光挺好。”

树上的人语调暗恼,却换来菩提子一阵快意的笑。

“尊上不想知道,何故唐三藏西天取经只历劫八十个,而非观音大士尊驾所推算的九九八十一个吗?”

见树上的人不回答,菩提子自圆其说:“你的心情还真是平静啊。”

树上的人仍然没有回答。

“哎,这是什么?”

菩提子仿佛意外地看着不知是谁遗落下来的经书,捡起,随意一翻,目光顿了顿,“啪”的一下把书合上,往上面一抛,树上的人见了,下意识地接住。

书页中有什么滑出来,小小指头连忙一伸,轻轻夹住,然后僵硬了。

树下的菩提子见了,唇上笑容不免加深,“你的心情波动了。”

树上依然没有反应。

而菩提子,突然转过头去,看着不知为何急着赶回来的唐三藏,笑着离开,树上的人见了,并不知道内情,赶紧滑下树来。

“沙沙沙”的几声。

唐三藏错愕地看着突然从树下跃下的白衣飘飘,那乌黑的长发牵动着几片碎叶,徐徐地落在纤细的脊背之上。

那娇小的影儿站起来,在视线里徐徐挺直腰杆。

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向前几步,伸出手就要去拉那纤细的肩,然就在指尖就要碰到对方时,对方莫名地震动了,转过头来。

是一位寻常的仙女。

他的瞳孔收缩了,温度骤降,手,僵硬地收了回来。

但还没来得及绕过这名陌生的仙女,对方却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地脚下一阵踉跄,直直地,摔在地上,道袍凌乱出白玉般的紧致小腿,他吃惊地瞪着看,却见一双小手惊慌地拉了衣摆,紧紧地盖上。

但,叫他在意的并非那截细白的玉腿,而是那小手上此刻正紧紧地拽住的——他所遗落的经书。

经书,被揉成卷状。

他眼睛大瞪,不由分说地上前一夺,也不顾对方正打算站起来,害得人家因为受惊再次跌坐在地上。

没有细看对方的长相,他飞快地看着那双受惊的眼睛,歉意满满,“抱歉,害你受惊了。”

然,他的声音里半点愧疚之意,即便伸出两手,似乎要助人家站起来,眼里却毫无温度毫无诚意。

而对方却只是摇头,自己狼狈地站起来。

大概是发现了他的敷衍吧?

他点头权充道别,转过身去,边走边看着手里的经书,心疼着那明显的皱折,指腹轻触那书页里的拱起,宝贝得不得了。

那份专注,使得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追逐的视线。

她,小手拽住衣摆,指头凸显了小小青筋。

书页之中,分明是……

“尊上,为何不与旃檀公德佛说说话?那可是天宫之上的大红人,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是菩提子。

她回过头去,那因为长得与天宫之上众多仙女一般,所以显得毫无特色的脸上,露出了暗恼的颜色,“菩提子尊驾去而复返,在此也浪费太多时间了吧?”

“确实,本座实在不该与小仙女纠缠太久,那就让我们长话短说吧。”

第7章(2)

她窒住,就知道菩提子有事而来,不可能无聊路过。

“王母娘娘称赞你照料蟠桃园很是仔细,替你在玉帝面前美言数次,所以,玉帝重新给你安排了新的工作。”

她沉默。

“你也知道,旃檀公德佛师徒五人如今是玉帝面前的大红人,你,就去侍候他们吧。”

平淡的眼儿猛地瞪大。

“好好干,七七。”

看着菩提子转身离开,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以疼痛命令自己头脑清醒,深怕自己会忍不住把鞋丢到那难看的秃头之上!

七七……

对,她叫七七。

身份?

天宫之上小小的仙女一名,就是任何仙家都可以欺负指使的身份,就连太上老君身边的小仙童也可以对她指手画脚。

毕竟,她是戴罪之身。

并且,还被施了法,是一种,让施法之人对她了如指掌的法术。

不过这些不提也罢。

漫不经心地,走到那荒废已久的庭院,看着昔日挂着金禅居的匾额如今已经被摘了下来,才要跨步进入圆拱门洞,突然迎面飞来黑影,她瞪圆了眼睛,却忘记了要躲开。

“啪!”

巨响。

那袭击她的物体在砸痛了她的脸后直直掉落,又无比准确地砸在她的脚指头上,但疼痛却比不上震惊,她愣在原地,任着鼻头湿濡着流出了什么来。

地上的是……

牌匾?但牌匾之上的字体也未免丑得太夸张了吧?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跑过来的人,她记得,是被册封为金身罗汉的……沙僧。

这时,始作俑者在后面凉凉地纳闷,“明明看到了怎么不懂得躲开啊?”

“大师兄!你还说!都流鼻血了!”

眼睛眨啊眨。

她意外地听着这话,摸摸鼻翼,湿湿的,低头一看,果然是血。

脑袋里,不禁一阵纠结,然后才又想起了,想必这又对她的惩罚之一,于是安心了,伸手就要抹去那湿濡的红,可……

“傻话!仙人之身何来血?”孙悟空叫着跑出来,粗鲁地提了她的衣领,结果一愣,一边转头叫着一边把她拉了进去,“师傅,你瞧,真的是血!居然有流血的仙女!”

她眼睛瞪得老大,比起自己居然流血的这个发现,叫她更慌乱的仿佛是这突然而来的面对面。

旃檀公德佛,圣僧,唐三藏……

不管即将面对面的人叫什么名字,她都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然,当她被扔到那个人的面前时,他却是连头也不抬,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经书,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于是,她愣在那里。

以……

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失去平衡地趴在桌面,额头几乎贴着他的额头的奇怪姿态。

她想,若不是她的血滴落在那雪白的纸张之上,他不会注意到她近在咫尺。

“你是谁?”

她定眼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里寻找温度。

“你是谁?”

对于她的失神,他纵容——不,他直接收回视线,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望着外面的景色,直接无视她的存在。

就因为,她是名普通的仙女吗?

心头的升起的失落,吓得她连忙咬唇,抑制想法,免得不该出现的人又突然出现。

然,后脑猛地一痛,她吃惊地转过头去,却被人先提起了后领子,提小**一般地甩来甩去。

“喂,你到底是谁啊?没听到师傅问吗?”

孙悟空,果然是孙悟空。

她没好气地瞪着那不耐烦的眼睛,小小仙女也是有脾气的,可是……目前是晕浪、恶心、想吐。

以上!

所以,不适合把脾气端出来,于是,只好乖乖回答:“小仙乃是玉帝指派过来侍候你们起居的小仙女。”

孙悟空手突然一软,害她直直掉落在地上。

今天绝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倒霉日!

她揉着被摔痛的小屁屁,艰难地站起来。

“名字?”

何故听她自称“小仙”之时会手足发麻?

孙悟空戒备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仙女。

果然是很普通的姿色,就是那种在天宫之上随手一抓也能抓到的面相。

第16页

“小仙是……”

话才开口,就见孙悟空脚下虚软了下,她狐疑地看着孙悟空状似见鬼一般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小仙排行第七,名唤七七。”

话音落下的一刻,“啪”的一下,孙悟空居然直直地跌坐在地上,失神地瞪着自己虚软的双腿看。

而站在窗前的他狠狠一震,霎时转过头来,不知为何,居然撞上了那小小仙女的眼儿。

仿佛,那名唤七七的小小仙女在说话之时,就等着他转身一般。

第8章(1)

来到天庭其实已经很久了。

不过因为天宫之上本没有日落星移,根本难以辨认时间的流逝,而且仙家之身本来就不必进食,更无法依靠肚腹之欲辨认时间,唯有打点起居的小仙女会端来甘露水,提醒一切。

案台上,他默默地低头看书,以眼角余梢轻轻睇着那忙碌的白色身影。

其实从初会到如今也不过见她寥寥数次,每一次,她都极是安静地操持打点,如非必要绝对不会开口叨扰,安静得几乎可以遗忘她的存在。

看着她擦完地板,提了木桶出去,他收回视线,继续安静地看着经文,孰料门外一阵水声,竟是徒儿八戒把她手中的水桶撞翻一地。

“七七,我帮你、我帮你!”

“不必了。”

“是我撞翻的,自然还是要负责的!”

似乎,十四年的磨难还是无法根除八戒的情根,他忍不住轻轻摇头,却听八戒蓦然低呼,跌坐地上。

“那就麻烦你了,净坛使者。”

站在屋外的她,小小的身子沐雨在晨曦之中,手中是空空的木桶,而跌坐在地上的八戒满身污水,一身狼狈。

再细瞧那神情……

骄傲轻抬的小脸,眼中虽染几分懊恼,但更多的却是沾沾自喜的得意。

可仿佛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她突然回头,却在看到他的目光后目光一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很是骄傲的小仙女,看上去安静斯文,实质却不然,这种表里不一,到底跟谁人很像?

被这样一闹,他无心经文,于是起来往身后的窗前一站,却意外地发现那娇小的身影已经在庭院之中。

看着她翻拣地上碎石,拔除杂草,尽是做些粗活,转头,本要命徒儿们前去帮忙,却发现八戒一身污水睡死在门边,其他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于是放下手中经文,亲自前去。

走近她,意外地听到了憋气的嘀咕声。

“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目光冷了冷,他走过去,伸手想要助她拔掉那卡在石缝间的杂草,孰料她见了他,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脚下一阵踉跄,摔跌地上。

地上杂絮飘飞,弄了她满头,使她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他细细想了想,开口:“我扶你。”

伸出去的手,却迟迟不见她有反应,反倒把一双小手藏于身后。于是,他直接向前一探,直接拉了她的手腕,正要使力把她拉起来,却意外地瞪着那被草根割得惨不忍睹的小手。

在那些带红的口子外,还有浅浅淡淡的印子,是旧伤。

身为仙女,何故还会留有伤疤?就像那日,流出了鼻血……

不过,他也只是好奇罢了。

谁人如何,又与他何干呢?

用力,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之轻,他这一拉,直接把她拉进了怀里。

立即,闻到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特别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味道。

于是,连忙生厌地把她推开。

她愣了愣,为他的反应。

看着他弯身,继续她未完的工作,她伸出小手,本要叫他停下来,但看到自己一双满目疮痍的手,连忙缩了回来。

默默地,注视着那沉默却冷淡的背影,她目光流转,望着身边的高墙,高墙的那头,隐约看到尖细的塔尖,瓦片上反射着生命跃动的绿意。

言语,就在片刻失神里倾出:“旃檀公德佛,你可知道高墙的彼端是谁人的宅院?”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儿,转身,打算继续收拾荒废的宅院,却意外地看到他驻足仰望,默默地看着高墙的那头。于是,她顿住,来到他的身边,却并不说话,只是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眺望着那碧绿的塔尖。

风,徐徐。

吹来满院白莲幽香,闻到白莲幽香之时,注意到他目光冷了冷。

“旃檀公德佛。”她突然开口,打破了难得的宁静。

他依然看着高墙的那头,不知道有否听见她的轻唤。

“七七知道你的前身乃是如来座下金禅子,可你知道吗?这宅院,本就是金禅子的旧居。”

他仿佛回过神来,但还是没有看她。

“与金禅子旧居比邻的,就是观音大士的……故居。”

故居?!

他霎时转过头来,眼圆瞪,却又在下一秒压抑住错愕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转过身去。

“旃檀公德佛,你跟观音大士的感情是不是很好?”

看着他的步伐丝毫不见紊乱,身影消失于前,七七目光低垂着,继续弯身去捡地上的石块,但一只毛茸茸的手比她更快地,把地上的石头捡起,她意外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跟前的孙悟空。

“你是如来佛祖派来监视师傅的?”孙悟空也不含糊,劈头就警告,“老孙可不管你奉了什么命令,目的是什么,休要害我师傅。下一次,若让老孙听你再擅自提起观音大士,绝不轻饶。”

石头在孙悟空的手里抛来抛去地,她突然撇唇笑了,福身,“既然大圣爷要为小仙收拾,在此谢过。”

说罢,只听孙悟空一声低呼,居然手一滑,没接住抛弃的石头,让石头直直地砸到了自己的脚丫。

她错愕,为孙悟空的笨手笨脚。

然,更错愕的是孙悟空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那力度捏得她几乎尖叫出来。

“你既非普通小仙亦非妖物!何故老孙金睛火眼也无法把你瞧个明白?你到底是谁?”

这一高声喝问,她的脸色,“刷”地白了。

“大师兄,你在叫什么啊?”

闻声,转头去看,果然,不只睡死的猪八戒跑来了,就连唐三藏,也默默地循声而来。

“师傅,这小仙女有问题!每次听她自称‘小仙’,老孙都浑身不对经!她绝对不是什么道行低微的小仙女!”

终于,孙悟空放开了她,然,唐三藏的视线,却把她紧紧地锁在原地。

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接近,但那冷淡的目光却仿佛带来了无形的压力,她咬住下唇,昂首挺胸地面对着他的视线。

“你不是普通的小仙女?”他简单地开口,看过来的目光虽不带着恶意,却也并非慈悲。

她略略思量,点了点头。

“你包藏祸心?”

在孙悟空的紧张目光中,他迫于无奈地问着并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却意外地发现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的期许,几分的失望,还有更多的落寞。

但,与他无关。

见她迟疑,然后摇头,他宣布事情结束,并且不理孙悟空的抗议,直接说道:“好了,进去收拾吧,这庭院的粗活,交给他们就好。”

“师傅!”

“师傅?要我做?”

孙悟空自然不服气,猪八戒也不甘不愿地,于是他只好留下来,督促这两名老叫他操心的徒儿做完她未完成的活儿。

而她,回到屋里,沉默着一张小脸收拾凌乱案上的经书。

意外于,那经书上新附的解注。

用指尖轻轻抚触那带圆的字体,她失神,细细地看着,细细地翻动书页,直到,指尖摸到细微的凹凸不平之感,正要再翻书页,手下的书却猛地被抽走。

第8章(2)

微微一惊,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脸yīn晴不定的他。

见他把经书细细地捏平,她忍不住开口:“那是白莲?”

他顿住,把经书收好,往外走去,她见了,连忙尾随上前。

僵硬的侧脸,微微下沉的眉心,还有抿紧的唇,他仿佛在跟谁生着闷气。

本欲说些什么,却因为经过观音大士的故居,她忍不住放慢了步伐。

第17页

透过庄严的门拱看过去,只见小仙童们正细细地围着莲花池打扫,好不认真,但烟火已清,人情已散,独留旧景。

感觉身边的他驻足,她抬起头来,望进了深邃的眼眸里。

“我没有金禅子的记忆……你说观音大士与金禅子比邻而居,他们感情好吗?”

不知道他何故如此去问,但她如实相告:“不好。”

他挑眉,没有追问,但她却继续说下去:“金禅子是观音大士的克星,每每遇见,观音大士皆会头痛不已。”

他步伐再起,她连忙追上。

“为何?”

“因为……”

蓦然住嘴,仿佛这话题触及了什么似的,见她一脸的不愿提及,他不禁更想知道,“因为什么?”

“逝者已矣,既然旃檀公德佛已经忘记前尘,观音大士也不再,何必再提?”

那面容确实平凡,但笑容倒是刺眼得很。

那薄薄的细唇之上弯出的,是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仿佛心事重重,疑雾团团。

“你,是观音大士身边的人?”

七七愣了愣,直直看他。

那目光极是清明,仿佛看到了他心底极力隐藏之事。

“为何旃檀公德佛始终不问观音大士何在?为何迟迟不来与你相见?”

他意外地看着她,看着那张问得漫不经心,却酝酿着什么的小脸,才想开口,却见菩提子含笑而来,主动招呼,他不禁愣住。

她似乎也是一愣,连忙低下头去,仿佛两人从未交谈,态度生疏得叫他生疑。

菩提子寒暄一阵,远走。

可她的小小脖子,始终不曾抬起。

忆起菩提子离开前那深深的一瞥,又看着紧紧跟随在身边脑袋压得老低的她,他突然轻轻开口:“观音大士身边之人,你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你可知道,观音大士上哪了?”

她一震,看着他,发现他正仰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曾经问过多少次了吗?”微微失笑,不知为何对陌生的她说起了一直压抑下来的心事,“其实,也并非一定要见到她不可,只是,实在想问,为何她口中所推算的九九八十一劫,只经历了八十劫我就完成了西天取经的大业?”

低头,发现她脸色惨白,他意外地愣了愣,却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

身后,她本来一直默默跟着。

只是,待回到宅院里,却发现她不见了踪影。

蓦然想起她那惨白不自然的脸色,心里莫名记挂着,于是,他转身走出去,却意外地发现她伫立在观音大士宅院之前。

低头,失神。

那茫然的小脸,到底在为什么担心绸缪?

可又与他何干?

纳闷地转身回去,在无人的屋里轻轻抚摸着经书之类的凹凸之感,嗅着那混着纸香之气的甜香,他伏在案上,悠悠地,合起了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微响着。

知道是那名自称七七的小仙女,他并不急着张开眼睛,然……

手背突然被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一下,他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忍着,不料她却一再地放肆,竟然顺着他的指尖,一直摸到了他指头轻轻掂着的经书。

经书被抽,他按捺着抢回来的冲动,只想知道她想做什么。

“人非草非情非物亦非,留来何用?”

什么?

心里一惊,他张开眼,却来不及阻止她的手把他一直珍藏经书之中的白莲书签一捏……

本就干脆的白莲,霎时龟裂、破碎在那双小手里头。

他瞪大了眼,分不清是何情感地瞪着眼前自称七七的小仙女。

而那小仙女,冷着小脸,把盛载了白莲书签碎片的手心捧起,往他一吹。

视线里,纷扬了带着幽香的碎末。

圣僧多保重,如有危难,可让悟空来寻我。

仿佛,心底里最珍贵的东西,那抹残留的惋惜表情,也随着这些纷扬的碎末,被带走了。

那一夜,看着她随菩提子离开,他轻吻着她留下来的白莲,在冷清的月下一直默默相送,亦期待着重遇的时刻,可是,后来不管他们遇到再凶险的事情,她一律回以闭门不见,到后来,他自暴自弃,打算把在女儿国的事情重演,可等了又等,几乎被妖精生吞活剥,她就是不肯出现……

十四年,对于凡尘俗世,可不是短时间。

但是不论多么的艰难,他还是咬牙熬了过来,只为了重返天庭,问她一句“为何”。

可是,即便他来到了天宫,来到了她所在的国度,她仍是不现身。

悟空说已经知道她的下落,可是他不愿意从悟空的嘴里得知她的事情,亦不愿意从任何人的嘴里得知。

他等待,等待她亲自前来,解释一切。

可是……

为此特地保留的白莲,为了质问她的背弃承诺所特地留下来的证据,却在他的眼前弥散了,化作了无法拼凑的碎末!

“啪!”

手心一阵火辣辣,他拽紧了拳头,看着那自称七七的仙女那被打得发红微肿的脸颊,压抑住再补一耳光的冲动。

“圣僧,你可知道为何西天取经之事明明该历劫九九八十一个,你却道自己只应劫八十次?”

声音带着冷。

那自称七七的小仙女用手背轻轻地擦了擦被打红的脸颊,也不看他,直接说下去:“其实,观音大士所算并无错失,圣僧确实已应劫九九八十一次。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望圣僧莫要执着沉沦,佛海无边,回头是岸。”

说罢,转身就走,独留他瞪着那明明瘦弱,却挺得直直的腰杆失神着。

为何,突然感觉似曾相识?

第9章(1)

“望圣僧莫要执着沉沦,佛海无边,回头是岸。”

意外的声音,惊扰了蜷缩在无人角落里某棵树上的七七,她暗恼地咬了咬下唇,从树上看下去,只见菩提子笑得正灿烂着。

“尊上何故又躲于树上?”

她咬牙,不回答。

“刚刚说话的气势不见了?再说一次,好让菩提子受教吧!”

“放肆!”

“放肆?”菩提子一阵失笑,“尊上以为自己如今是何身份?”

她咬牙,自己是什么身份她比谁都清楚,就怕树下这秃头和尚搞不清楚状况,越发无礼轻慢。

等等,七七到底是谁?

观音大士小名七七,那么这小小仙女,长相平凡的七七还能是谁呢?

一切得从观音大士随着菩提子离开说起。

当日,观音大士随着菩提子踏上那凌霄殿后,马上就被四周奇怪的气氛所警惕了。

凌霄殿上,仙家齐集,见着她,目光皆有闪避。

如来高座,王母娘娘眼神无奈,玉帝怒容冲天,“观音大士,请你解释到底是怎生一回事?”

也不等她弄明白所指何事,月老便呈上姻缘簿,玉帝看罢,懊恼地往她一丢,她反射地躲了开去,却被玉帝愤恨地瞪着,仿佛责怪她的闪躲。

不理,把姻缘簿拣起,她意外地瞪着姻缘簿上竟记录了她与金禅子有宿世姻缘。

本要嗤笑这满纸的荒唐,孰料太上老君眼神闪烁地呈上了玄光镜,玉帝玉袍阔袖一翻,玄光镜悬空,太上老君在玉帝暗示下,手一指,玄光镜内影响在半空之中成型,呈现了意外的画面——

月色之下,密林之中,唐三藏单膝跪拜于前,手握白莲,向她递来,两人目光如胶似漆,当她接过白莲之时,他猛地低下头去……

“荒唐!”

玉帝用力一捶龙椅,太上老君连忙切换画面。

满殿是抽气之声。

唯独她,面不改色地迎视着如来的目光。

“观音大士,你有何解释?”

“这是祈福。”

“祈福?!这是祈福?!”

玉帝的声音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太上老君连忙切换最后的画面,没想到,竟然是——

“即便他日离开了公主肉身,继续与我等一同上路,如何?”

“一同上路?”

“你不是老担心着我出事吗?那就用你的双眼看着我,把我看得紧紧的。”

对话从玄光镜里传出,而无论是谁,看着此刻播放的影像,目光中都流露出了骇然。

画面中,一缕青丝,被风吹到了她的唇上,粘住了,他见了,下意识地伸出指头,把那调皮的发丝挑开,细细地抚在指尖。

第18页

细腻得仿佛在细细地抚摸着什么珍贵之物。

而她,脸红如落霞,眼神闪烁迷离,仿佛期盼着什么。

“你不想跟我一同上路吗?”

镜子里,他轻轻问着,话里所酝酿着的,如今听来,是再清晰不过的浓情,她震惊着,看着画面的继续发展。

“你的回答呢?”

“我……”

当时的她张口欲言,吞吐忸怩,竟是羞答答的痴迷状!

“回答?”

“我……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他脸色微变,瞪着她红彤彤的小脸,听着那退缩的诵经之声,终究忍不住失笑。

见他蓦地站起来,转身欲走,她急了,连忙拉住他的袈裟衣摆,他顿住脚步,意外地回头看着她。

“干吗?”

“我……我……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与佛有因,与佛有缘,佛法相因,常乐我静……”

……

一切画面,终止在她与菩提子离开后,他轻吻白莲,细说着恭候她再次到来的话语。

她,心乱如麻,眼前一切跳跃纷乱。

而凌霄殿之上,除去她,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

“观音大士百口莫辩,是否认罪?”

如今,并非百口莫辩,而是太过于震惊,反应不过来。

她抬起小脸,看着玉帝盛怒的龙颜,又看向如来沉默的眼,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以为自己向来清心寡欲,只爱苍生,无尘无垢,然今天在这凌霄殿之上,看着与他曾经发生过的仅有的点滴,没想到事情竟然骇然至此。她,仿佛是个懵然不懂情爱的少女,一步一步地,陷入在人世间的情爱孽障之中,甜蜜、懊恼、兴奋、忧伤……

她从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他时,会有那么多那么丰富的表情。

这样的自己,太陌生。

害怕,不安,还有恐惧。

画面里的,是虚构的她,或是真实?

她不敢探究,只当玉帝宣布对她的惩罚时,她甘心领受,只为借此洗去不该有的妄念执着。

所以,她心甘情愿地接受诅咒,让树下这没大没小的菩提子可以窥见她的一切心事。

说起来,如来为何老是收些没大没小的家伙当徒弟?

不过,相较起来——

“尊上,金禅子比较可爱,这样的想法不是很危险吗?你可要三思啊。”

见她不吭声,仿佛是了解到自己有多么的不受欢迎,菩提子装模作样地摆摆衣袍,“奉劝你,别太执迷不悟了,以免日后引火自焚了。”

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正要低头去瞧真切菩提子此刻的表情,菩提子却先一步离开。

独留树上,她放松地倚树,仰望着,眼前繁枝绿叶,然后是蔚蓝得叫人心醉的穹苍,云海渺渺。

然她却无心赏景。

徐徐伸出双手,看着手上布满的大小伤痕,不由失神。

她,身为戴罪之身,被强行分离了三魂七魄(三魂:天、地、人魂;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

如今的她,只是残留了人魂以及爱、欲两魄,以莲花池底沉积多年的淤泥塑化而成的不完整的躯体,留在玉帝、如来的视线范围内接受刑法,余下的魂和魄则由如来秘密交予首席弟子菩提子看管。

因此众仙只道是观音大士被罚南海软禁思过,却不知一切只是巧立名目。

但连玉帝也并不知道,如来对她处以的真正刑罚是……

多想无益。

从树上滑落,才徐徐站直身子,回头,却意外地看到不该出现在眼前的人——唐三藏。

是巧遇吧?

左边的脸颊犹痛得火热,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方才对自己的愤怒到了抽耳光地步的人会为了寻她而来。

可他眼光错愕,瞪着她连话都说不出来的表情何故叫她似曾相识?仿佛,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在……

他因取经之功位列仙班之后?

取经的路上?

不……

应该是更早更久远的,或许那时亦是在晨曦之中,就在这九重天之上的某棵树下,仍是观音大士的她,遇到了还是金禅子的他,然后,她碍于自己的身份、表里不一的秘密竟然暴露在外人之前,于是提了衣摆落荒而逃,独留他,为了观音大士竟然做出如同疯丫头般的举动,骇然得无法动弹……

思绪仿佛脱缰的马,奔到无法控制的时空里。

她惊疑地用手捂住了唇,不懂心中何故越发的牢固了推测之事!

是因为她所残留的是爱魄,主管七情,对于情感之事格外记取,印象分明?可,即便如今想起了,眼前的他,是金禅子亦非金禅子,而她,亦是礼佛无垢,四大皆空之身,前尘种种,如何的缘分,这些对于她或他,本就如尘如烟,不值追思。

可佛理是懂的,但心真的能够如同此理吗?

每每见他,被无视,被忽略,甚至被掌掴,心湖里涟漪片片,无法平静,到底又要如何解释?

自然知道如来安排她为他打点起居,是为了考验她,也是给她脱离被情障迷惑的机会。

可这情根不知何时种下,亦不知如何根除,她到底该如何自处?

“喂。”

突然听他呼唤,她疑惑地抬起眼帘。

“随我下凡去。”

见她不说话,他没有理会,直接转身便走。

“还不跟来?”

那态度自我为中心,仍然是叫人讨厌。

她咬了咬唇,鼓着腮追前去,虽然好奇着他要下凡的决定,却忍着不问,也没有发现他悄然的打量。

第9章(2)

旃檀公德佛,受封之日曾被如来赋予视察凡间疾苦之能,但,当时的她绝没想到,这人下凡的第一站居然是——

女儿国。

女儿国,如其名,是个女人掌权的国度,男人的存在,只是女人的附属品,因此脚上都带着主子赐予的奴环,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引人侧目,所以男人走在路上,大都低着头,猫着腰,仿佛没有腰杆。

于是,她绝对没有任何怨言,当尖利的刀锋直指过来,抵住她和他的喉咙时,她只埋怨自己跟错了主子。

“哪来的野男人!”

闹哄哄的街道上,自动让出了一条小路来,疑似统军的某人走过来,见到他后,眼前一亮,如同那些因为看他看得失了神,不小心把刀锋指向了无辜的她的士兵们。

祸水也。

虽然她不懂他在女人眼中有多么的吃香,可从这些如痴如醉的目光当中以及以往为他迷醉的妖精身上,她早知一二。

悄然看他,发现他对那些痴迷的目光无动于衷。

他选择来到这个地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距离他遇到女儿国的公主,以凡间的时间来算已经超过五十年,即便见到了当初为他痴恋的公主,公主也已经花褪粉残,已经是风烛之年。

“我要见贵国国王。”他突然开口。

全场错愕,尤以……她为最。

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虽然奇怪她那明显失神的眼睛,还是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但该说那些女儿国的姑娘们太花痴呢,还是称赞他太有魅力?

一国之主,竟然就因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蒙得召见。

朝堂之上,身穿红色锦袍的女子款款而来,衣摆一甩,仪态万千又不失豪迈帅气地坐于龙椅之上。

那长相……

她诧异得张口结舌。

那长相,依然是俏丽万分,明艳逼人,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

但既然是人间女子,怎么可能年过六十依然像个十六岁的豆蔻少女?

思绪万千,悄然看他,发现他安静地低着头,yīn霾之中,无法瞧清楚是何种表情。

心中忐忑,她的胃莫名跳动着。

再瞧那女儿国的国王,看到跪拜朝堂的竟是个和尚后,竟不顾身份地刷地从龙椅上站起来,声音莫名地颤抖着。

朝堂之上,顿时窃窃私语。

那议论声之乱,也直乱了她的心。

如今种种,即便难以置信,但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如今在他们面前的人,的确就是当日的小公主!

是昔日为了他集结士兵拦阻,劳师动众就为了一个答案,仍记得那声动情的呼唤,说,必然等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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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公主为何不见色衰?仿佛时间凝固了,使她停留在当日惜别之时……

七七心里顿时一阵烦躁,只觉得胃又更痛了。

“你且抬起头来。”

女儿国国王的声音中藏不住激动与颤抖。

七七紧紧咬着下唇,看着他的侧脸在视线里徐徐地抬起。

屏息,手心冒汗。

脑海里乱哄哄的,当夜,那位女儿国国王是如何深情唤他的一幕,在脑海里翻滚再翻滚。

他突然看过来,眼带疑惑。

她不禁愣了愣,不知他这一看是为何。

只见那好看的英眉挑了挑,他的目光飞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她受到暗示地看过去,错愕地看到了自己的小手竟紧紧地拽住了他。

明知道该连忙撒手,可是,心里所想的,跟做的却分明背道而驰。

感觉臂上的力度又深了几分。

他的眼中多了几许的疑惑,看着她的眼睛,却见她低下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唇。

“是你吗?”

就在疑惑她的举动之时,没想到那位女儿国国王已经迫不及待地来到跟前,看着那艳色的红色裙摆,他不再理会身边的她,转过头去,轻轻一抬。

“是我。”

就当视线即将与那位女儿国国王的对上,臂弯猛地被紧紧抱住,他意外地转过头去,视线与女儿国国王的错过,瞪着行为逾越,奇怪得叫人无法容忍的她。

可所有的暗恼,却在看到那苍白的小脸时顿了顿。

“你怎么了?”

瞧她紧紧地捂住嘴巴,满额是汗,或许正因为接触以来,发现这小小仙女跟他所知道的仙家体质有异,常有出人之举,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果不其然……

“恶……”

哗啦啦地,她蓦然转头,把满口的脏污秽物尽数喷到那艳色的红色裙摆之上。

朝堂上倒抽气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她倒好,含糊地说了句“抱歉”,便晕死了过去,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前倾的身子,非要一头栽到那污秽的裙摆之上不可!

蓦地,闻得窃窃私语中的愤愤不平。

想起自己身处何处,他连忙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那失神的眼。

也是,尊贵无上的堂堂女儿国国王突然被弄得一身脏污,相信谁也无法立即回过神来吧?

“国王陛下,可否替我准备厢房?”

失神的眼睛回过神来,当着他那理所当然的目光迟钝地点头答应,那五官,长相,无不跟他记忆中的人有九成的相似。

然而,却并非同一个人。

起码,眼前之人,会拿痴恋的目光凝视他,因他失神,因他牵念所有。

奢华的厢房之中,他扭了热毛巾,轻轻地为昏迷过去的小仙女清理唇边的污秽,而新换了华贵罗裙的女儿国国王则僵硬地站在离他五步之遥,似乎有许多话要问他,但数次翻动唇瓣,就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转头,睇过去,女儿国国王连忙低下头去,霎时红透了脸。

明明已非豆蔻年华,仍然是含羞答答。

他定眼看着她,女儿国国王仿佛有所觉,抬起小脸,看过来,唇上浮现出妩媚之笑,正要走前来打破那五步之距,却闻门外臣下叩拜。

“进来。”

门,推开,一名年轻的小官飞快而入。

“陛下!”

小官附耳低语了几句,女儿国国王脸色一变,收起那羞涩的女儿家姿态,看向他,眉宇间尽是不经意的气势。

“圣僧,朕还有国事要议,明日……再聚。”

说罢,甩了裙摆带着小官匆匆离去。

他望着那依然敞开的门,不禁失笑。

真像。

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小事糊涂大事精干。

收回目光,看着依然昏睡的小仙女,可是,他的目光却是遥远,仿佛心思已飘到了九重天之外。

所以,他没有发现,七七早已转醒。

或许该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昏睡过去。

把污秽吐了女儿国国王一身,在他面前昏厥过去,为的只不过是破坏他们的相认,可到底,她破坏了什么呢?

他那失神的表情,遥远的目光……

她知道的,这一刻的他,眼里心里尽是那名与观音大士面容酷似的女儿国国王。

然,她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进入他心底的到底是谁。

观音大士?

女儿国国王?

更不知道,为何心里纠结莫名。

“姑娘?你醒了?”

突闻身后轻唤,七七回神,看着捧着脸盘走进来的宫女。

“圣僧交代,让姑娘醒后到院子去。”

到……院子去?

干吗呢,看着他和别人谈情说爱吗?

忍不住,眉心皱了。

第10章(1)

“来!来!接住了!”

阳光明媚的庭院之中,年轻的姑娘们追逐着七彩的蹴鞠,为即将举行的蹴鞠比赛准备,笑得极是灿烂。而在另一边,美丽的花圃里,年轻的女官们殷勤地以鲜花编织着美丽的花帘,忙着为奢华的宫殿换上新鲜的布置。

笑容,目光,还有在阳光下微微闪耀的汗滴。

单纯得叫人殷羡。

而此刻,在曲折的鹅卵石小路上一前一后行走的……

看着他负手在后,仰望这天空出神地走着,似乎对紧紧尾随于身后的女儿国国王一无所觉,即便两人看起来毫无交流,她的内心却依然五味交沉。

这个情字,何故在她的心里越发的往里扎?

是为情不自禁,还是嫉妒?

“姑娘,过来吧!”

突闻叫唤之声,七七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花圃中的女官们,其中一人脸上漾着亲切的笑容,正向她招手。

花圃里,绽放着美丽的花儿。

那紫色的萱草,在和煦的微风之中轻轻晃动着美丽的小脑袋,紫得动人。

不自觉地走近,想起了她最爱的白莲,如今在莲花池中应是如何的灿烂,当露珠滑过如蝉翼般动人的花瓣,滴落碧绿的湖水之中,掀起阵阵的涟漪……

“这花很漂亮。”

七七声音带着浓浓的追忆,不知道是在说眼前的花儿还是记忆中的。

“自然,这是我们国王陛下最爱的花儿。”

蓦地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院子里放眼尽是美丽醉人的紫色,可不是普通的喜欢吧……

“对啊,为了等待的人,特地种下的花儿。”

“对对对。”

一阵愉悦的笑声响起,七七失神地看着眼前的花儿。

紫色的萱草,勿忘我。

“说起来,陛下的姻缘可是上天注定呢!”

女官们的谈论之声,触动了七七。

“是啊,就像是为了成全陛下的守候,上天眷顾,派仙人下凡赐予陛下福泽,收回了时间在陛下身上的烙印。”

收回……时间的烙印?

仙人?

“六十八年,好浪漫的守候!没想到陛下所爱的人终究还是来了!”

“羡慕也没有用,陛下可是有仙人庇佑!”

听着女官们一句接一句的羡慕,七七终究忍不住了,“仙人到底是……”

“唉,姑娘你先进来嘛!我们这样仰着头看你怪辛苦的!”

“就是,你也来替你家主子准备鲜花帘子吧!刚刚圣僧还特意交代,要姑娘替他多编几挂帘子呢!”

他吩咐她编鲜花帘子?!

不禁狐疑地眺望着那越走越远的丽影双双。

“对对对,鲜花帘子可是仙人教予我们的祈福方法,有助陛下青春常驻越发美丽呢!”

用鲜花编织的帘子可以保住青春?

心里惊疑着这些话带来的信息,七七低头看着眼前美丽的花儿,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寒意。

难道这些花儿有问题?

如今的她,无福无泽,更无占算推命之能,与凡人相比,唯一的不同是能够登上天宫,再无其他优势,自然不能看出这花儿有何玄机。

“姑娘,进来啊!”

“进来啊!”

抬眸,望着那一张张殷切的笑脸,她心里虽感这亲切来得奇怪,还是迈出步伐,轻轻踏入了那美丽的花圃之中,然……

可怕的景象,就在她的香足踏入之时,美丽的花儿在一瞬间全数枯萎!

“妖怪啊!”

女官之中,不知是何人突然尖叫。

七七心里一惊,接二连三的尖叫声已经震动了小小的一方庭院,就连在另一隅痴迷地看着唐三藏的女儿国国王,也被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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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一见那满园的颓败之色,脸色顿然大变!

提了裙摆,匆匆赶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陛下!”

女官们全数跪拜,颤抖的指头,一致地,指向了正骇然瞪着满园颓败的七七。

“陛下,此女一定是妖怪!”

“对,陛下,她才踏入花圃,满园鲜花就霎时枯萎了!”

“陛下,快把这害人的妖怪拿下吧!”

七七震惊地瞪着那一双双怨毒的眼,与方才的亲切落差太大,而那一声声的指控与眼前的事实,让她无法反驳。

尤其,当看到尾随着女儿国国王而至,听到这一切后,脸色眼神依然无动于衷的他后。

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知为何连心跳也疼了。

“来人啊!把这妖人拿下!”

鲜艳的红色衣袍一甩,女儿国国王脸色愠怒负手过去,架势十足。

而七七,目光寻觅而去,看着此时仰望天际的他。

他是,故意错开视线,不去看她的吧?

他明明知道她是仙女之身,不可能是妖怪的,但他为何如此呢?

目光里,忍不住委屈,而不经意沉下去的视线,为莫名的一点所震惊了!

在衣袍交错之界,他的手,此刻正为女儿国国王所握……

囚牢之地,会是如何的光景呢?

女儿国的囚所,灯火通明,每个牢房里皆按挂铜镜,但牢狱里头环境肮脏,每个囚犯都是灰头土脸蓬头乱发地……

女子,爱美的天性,把一切映照无遗的光,还有铜镜……

精神虐待,果然远比肉体的来得残忍。

心痛地看着牢狱里头一张张精神微乱的嘴脸,她却已经无力为这些囚犯做些什么。

普度众生,也是要依借身外虚名的。

不经意间,已经被带到了下一层去。

第二层牢房无人关押,处处透露着奇怪的腐臭。

背后被莫名一推,一个踉跄,她栽进了无人的牢狱里头,腥臊的味道盈于鼻,带着罪孽的恶臭和欲望的孽障,忍不住一阵恶心,她拼命捂住了嘴巴。

这时,锁链的声音摩擦出刺耳的冷,让她胃部的翻腾更甚了。

蓦地,声音顿住。

“陛下!”

女官们的虔诚跪拜,使得七七转过头来,看着牢门之外,那美丽熟悉,却在此刻显得冷峻残忍的脸庞。

“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是。”

看着女官们退出去,女王上前来。

“你可知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杀了?”

那弯月般的眼,在说这话时,闪烁着残忍的杀意。

七七从不知道,慈悲为怀的自己也可以有如此yīn狠可怕的表情,可是,那目光之中隐含的妒忌,为何如此的熟悉?仿佛曾在哪里,在谁人眼里见过?

然,此番恨意从何而来?

“为何不求饶?”

女儿国国王猛地上前抓住牢房的木栅,眼中迸发的寒意,使得七七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徐徐地往女王走去。

“你过来做什么?”

仿佛是为她的神色自若所惹恼,但语调虽然强硬,女儿国国王却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见女儿国国王神色如此慌乱,七七停下来,“我只想看清楚你。”

“不!”

女儿国国王仿佛受到惊吓,居然状若疯癫地跑去把四周的蜡烛给吹灭了。

黑暗里,喘息的声音格外的大。

“你在害怕吗?”

漆黑,失去了视力,反而使得其他的感官能力更强,就连对方呼吸的频率是否加快了,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朕……朕是一国之君,何惧你这小小丫头?!”

倔强地反驳后,却是狼狈地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至无,少了可以分心之事,只觉得胃部更加难受了。

才转过身去,想要坐下,却意外地撞进了冰冷的胸膛,还没来得及受惊退后,就听到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是我。”

心,一阵狂跳。

第10章(2)

看着他在幽暗之中向前走了一步,负手背对,她回眸,看着那难懂模糊的脊背,只觉得他的出现,仿佛暗示了什么,可她慧根被断,无法连贯事情的发展。

“辛苦你了。”

这样的话语却无该有的愧疚之心,但这样听来,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她默默地寻了角落之处盘膝坐下,把脸埋在膝盖上。

他回过头来,意外地看着她的一语不发。

与她不同,佛法在身,福泽庇佑,即使是在黑暗里他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那明显惨白着的脸。

“你,是如何成仙的?”

意外于他的并肩而坐,她想开口,但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仙家之身应该是超脱凡人的,何故你受伤会流血,皮肉会留疤,身体虚弱如此?”

她还是没有答应。

小小仙女,实在不懂尊卑。

但他不怒反笑,换来她疑惑的一瞥。

“受封之后,终日被奉承……天宫看来不过是又一个权势势利之地。”

她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想当日她身为观音大士,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如今她相貌改变,隐去观音之尊,成为区区小仙女后,那些曾经口口声声说景仰她、信奉她的仙家们,纵使擦身而过,亦视若无睹——明明,她慈悲之心未变,佛心依然。

想到这里,不禁想起方才之事。

当她香足踏进花圃一刹发生的怪事以及诸多的巧合铺排……

“旃檀公德佛,不管你要做什么,花亦有精魂付托,何故要毁去它们?”

想那美丽的花海,毁于一旦,实在可惜难过。

可是,他听了这话却是沉吟。

“旃檀公德佛?”

“我没有。”他淡声开口,语调之中隐隐着迟疑,“花圃毁掉之事与我无关。”

见她一脸震惊,他补充:“虽然我本来确实打算毁去花圃……但不管事情是如何发展,你的这场囹囵之难是免不了的。”

她的脸色比方才更显惨白了。

“是我,毁掉了花圃?”

语调颤抖,她仿佛很在意。

“各人自由各人路,而你,也不必为了……介意。并非任何人,走路生花的。”

本是安慰她的话,却勾勒出回忆的轮廓,他在漆黑里竖起指头,凭借印象描绘着记忆中的白莲,然,他的指头却猛地被她紧紧拽住。

回过神来,本想甩开她的手,可才见着她,就忘记了初衷。

“为什么哭?”

他的语调问得冷淡,可是,目光触及那弯弯的月眼,那晶莹的泪花如玉珠般烫落,害他久久地无法言语。

“你到底哭什么?”

还真没有人在他面前哭过,即使是仙女。

手足无措间,他伸出手去,想替她拭去泪痕,可……

只见她震动了下,而他的手,被她猛然一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凑近,以额心顶住他的胸膛。

“恶!”

胸前一湿,他瞪圆了眼,直到酸恶的异味飘入鼻腔,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施法离开,独留她一人扑空跪倒在地上,以手捂着嘴巴,冰冷了一切的表情。

只有声音,遥远而寂寥地低低响了——

“观音成佛之时,步生白莲,步生……白莲?”

如今,只能毁掉花儿的她,算是什么呢?

胃部顿时又是一阵翻腾,她连忙跑到墙边,狼狈地干呕了起来。

如果,如果可以把这一身的罪孽也吐出来,包括那本不该有的情障……

与此同时,偌大的房间里,满地是枯萎的紫花帘子,而新竖起的层层帷幔阻断了明媚的阳光,使得整个空间越发的幽暗,越往里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某个呼吸的声音,在角落里惊喘着。

他,徐徐地挑起帷幔,光线缺少了帷幔的阻挠毅然闯入,尖锐的呼吸声惊起,只听一把沙哑的女声痛斥道:“滚!不要命了吗?朕不是交代了任何人不许闯入吗?”

强撑的语调,威严并不能掩盖心底的惊恐,而听着步伐的声音非但没有顿住反倒越发的接近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再次惊喘一声,僵硬得形状奇怪的手在身边胡乱摸索着,才碰到了冰冷的瓷器,便徒手举起,无奈所举的乃沉重的景观花瓶,害她一时踉跄几乎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还是他眼明手快地跑过去,及时稳住了那纤细的腰身,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猛地咬牙,高举了花瓶就往他狠狠砸下!

第121页

“砰!”

花瓶碎落一地,而对方,仓惶地瞪着本不该出现在眼前的他,手反射地向前一伸,捂住了他在黑暗里格外明亮的眼。

“三、三藏哥哥……你怎么来了?”

语调甚是惊乱,感觉那捂住他双眼的手越发的湿腻,颤抖。

“三藏哥哥,你有没有怎样?痛不痛?”

慌乱,乱得完全地失去了章法,然她的手依然紧得不能再紧地捂紧他的眼,另一只手紧张莫名地为他捡起那些埋入肌理的碎片。

“你没有受伤啊……”

既非肉身,他自然不会受伤。

短暂的惊讶,带来的是短暂的沉默,而最终,她仍然是不放心地追问:“你真的没有受伤?”

“没有。”

他答得很轻,而她重重地松了口气,却突然惊问:“三藏哥哥,你、你到底是如何进来的?”

明明,她已经派了重兵守在院外,不是吗?

“莲香公主。”

那仿佛来自遥远的呼唤,多年不曾听人提起的名字,竟让人依稀有着瞬间回到年少轻狂的错觉。

女儿国的国王——莲香,手一僵,更加紧腻地捂住了他的眼。

“三藏哥哥,莲香累了,有事可否明日再说?”

他没有搭话,莲香紧紧地抿了抿唇,眼中莫名流淌了yīn狠之色。

“如若是为了你的随行奴婢被捕一事而来,很抱歉,三藏哥哥,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以前,还待委屈她一下。”

那语调虽然仍有慌乱之调,却隐忍了杀机。

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她旋即转过身去,拉了帷幔紧紧地裹住了自己,待他步起,远去,关门离开,才松了一口气,颤抖着跪下,用抖得不成话的手,紧紧地,仿佛要撕裂一切般地捂住自己的脸。

直到——

门外敲门声响起,只听女官年轻的声音在外急切地禀报:“陛下,下官已经用从城外收集回来的紫萱草编织好帘子。”

一听,她连忙抬起了头,浑身的颤抖这才停住。

“进来!”

“是,陛下!”

门被轻轻地推开,只听女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背过身去把门紧紧地扣上,但转身,走过去,见到她把自己用帷幔紧紧裹住,形状怪异地跪倒地上,心里不禁焦急,“陛下,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宣太医……”

“不必,你把门关好了?”

“关好了。”

心里虽感奇怪,但女官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倒在地上,语调焦急:“陛下,您到底是怎么了?下官把您扶起来吧!”

“慢。”

她的吩咐止住了女官的前进。

“让守卫们都离开了?”

“是的,陛下,已经让她们按照陛下的吩咐退守院外。”

说罢,见到她把手轻轻地往自己递来,仿佛暗示什么,年轻的女官见了,慌忙走过去,可才握住了她的手,疑惑地皱了眉,忍不住低呼:“陛下,您的手……”

“很粗糙,很多皱纹?”

那语调辨不清情绪,见着她徐徐站起,女官心里虽忐忑,却不敢再多说其他。

“你忠心吗?你说,我可以信任你吗?”

“下官自然是忠心的!为了陛下,无论做什么下官亦是在所不惜……陛下,陛下您的脸……”

纵使环境再幽暗,女官仍然为了突然转过来的脸所吓!

可是,女官再无机会说上其他了。

她,用力地啃咬着女官的喉咙,黑暗里,有什么从她的齿唇间渗流而出,被她灵活的舌尖飞快一舔,然后,她再次在原来啃咬之处津津有味地吸咬起来,而那位年轻的女官,双眼暴瞪着,双手死命地抓住她的肩膀,拧死了那绸软的锦袍,起了青筋的手背,形状狰狞可怕的指头……

然,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挣扎了几下,便颓然地滑落,不再动弹了。

而在院子里的唐三藏,仰头独立,听着房内的寂静,直到有谁颓然地倒地,这才狠狠地眯了眯眼,转身消失。

(完)

后记

我,很毛。

话说,写这篇故事以来,一直很毛很毛。

(毛,通寒)

或许一切基于我是个悲观主意者的缘故——虽然俺老觉得我让人觉得我是个乐天派,没心没肺,其实俺也有很忧郁的一面,这不,幽雅的平子就是天生的多愁善感,喔呵呵——(啊啊啊啊啊!是谁丢我**蛋的?)在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老想起某编辑写猪肉料理遭到回民排挤从此无法立足出版界的事情,于是每天晚上抓着我的师妹七七,折磨她——

咕噜:七七,我写完《魂梦西游》后,估计就不能再写文了。

七七:啊?!

咕噜:我居然把如来、观音、唐三藏还有菩提子恶搞成这种地步,掩面!泪奔!

七七:……那你不要写了。

咕噜:不行!怎么可以不写,人家在后面还打算这样那样这样那样……(省略n多情节构思)

七七:……那你写吧,别累着了。

咕噜: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如果以后不能再写小说怎么办?

七七:……

基本上,当我发神经的时候,我就是《大话西游》里面那枚唱《onlyyou》的唐僧,哇哈哈!不过我必须强调,我长得那么天真纯蠢,头发也很茂盛,所以,我比他要可爱多了!

不过,最后忏悔一下,是不是被剧情搞得有点应接不暇了呢?

为什么取经的部分只是淡墨带过?

唐三藏为什么很花心的样子?九九八十一劫的最后一劫到底是什么?

观音七七真正的惩罚是什么?又将以什么方式去试探唐三藏的心?

女儿国国王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是谁助了她?

小妖小岁又是谁?小岁口中的“陷阱”又是什么?

眨眼眨眼——装可爱哒不停眨眼。

拭目以待,请看下文。

评论

by七七

唐僧。

印象最深刻的其实是《大话西游》中的那个唱着“onlyyou”的话唠。

如果说,那个是经典的恶搞版,那么,我想说,咕噜塑造的唐僧,应该会成为经典的痴情版!

这个故事,咕噜还没有写完。所以,我并不知道结局。甚至,我连过程都不清楚。因为我看到的不过数万字而已。

第一次打开文档,就被一句话触动——为唯一的信仰再次走入红尘。

几乎是一刹那,我觉得,我喜欢咕噜塑造的唐僧。

这样的唐僧,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佛的转世,佛的化身,自然,也不是应某种使命而出世的圣僧。

这样的唐僧,有爱有欲有求……

有没有恨呢?

故事还在继续。

这样一个唐僧,在不经意间就俘获了周围人的心。

他慈悲为怀,他普度众生,他……有信仰!

他的信仰——不是佛!

我想,当一个人把爱情当作信仰,需要多大的勇气与魄力?

位列仙班,几乎是所有修行之人的梦想。

那么,唐僧呢?

谁能知道?

唐僧取经之路历经九九八十一劫难,观音大士总是不遗余力地相救。

信佛者说,这是慈悲。

yy者说,有暧昧。

我说,这就是故事。

咕噜没有厚此薄彼,这样的唐僧自然要配上那样的观音大士。

表里不一,像个孩子,甚至有些懵懂,有点自恋……

正是如此,让人觉得——他们挺合适!

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似乎是唐僧和观音大士的共同目标。

但是,他们普度世人,谁又能普度他们呢?

如来?哦,不!

他只会一巴掌把人拍在五指山下,省时省力的绝招。

故事还在继续……

我们一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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