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引人 - xp1024.com
《魂引人》


第一章 貂怨1

楔子

传说,孟婆有二,他们在人间与阴间各司其职。

世人传闻中的阴间孟婆,住奈何桥,熬孟婆汤,化去生前爱恨情仇。

却不知人世间亦有孟婆,身穿彼岸红花黑衣,进魂境渡恶魂往生。人间孟婆据传闻千年一替换,不老不死。

世人称其为魂引人。

正文

眼前的女子着一身浅黄襦裙,肩搭深绿云锦披风,手里拿着一个浅黄色的精致蛇皮手包。最让人惊艳的,还是衣领处的一片雪色毛领,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也衬得整个人光亮明艳、夺目非常。

不愧是出身辽城有名的金家,金琴语这身装扮,确是相衬她的身份。入眼所及,华贵到张扬以及……

血腥!

孟婆一收回视线,抬头看了一眼黑云压城的暗色天空,又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抿了一口,方才慢腾腾开口道:

“金姑娘这件披肩,可是紫貂所出?”

“原来孟小姐也识得这些?”说起自己心头喜好,金琴语去了几分初见时的轻视以及眉间几不可见的倦色,抬手抚摸着貂领,颇有些自得,“孟小姐可别小看这一块领子,就是别人身上的十件貂皮大衣,也不抵它呢。”

孟婆一嗓音冷淡,说道:“此貂有情,一般人,原也穿不得。”

闻及“有情”二字,金琴语顿了一下,复又抬头有些不屑的道:“孟小姐说笑了,便如这手包一般,这紫貂,被做成貂皮穿在人身上就是它的价值所在。”

孟婆一似未听见,并未回应她的话,又回头看向窗外。

这家咖啡厅隔音太好,竟未注意外面不知道何时已大雨倾盆。

金琴语见她如此态度,更有些不耐烦的道:“不过是近来做了几个噩梦而已,是我父亲太过小题大做,劳烦孟小姐走这一趟。”

未等孟婆一回话,视线从孟婆一身上扫过,带了几分讽意道:“实际上,若非孟小姐本人不像,我还当我父亲是被那些个江湖术士骗了呢,你知道的,虽然现在有九玄宗执圣门等宗门坐镇,但是架不住骗子太多,而到我父亲这个身价的人,总会开始迷信一些东西,很多所谓的修道术士很容易就趁机而入。”

孟婆一穿着简单,在金琴语眼里或许直接称得上简陋:一身黑色交领襦裙,方才进门时隐约能看见裙角还有着红花刺绣,极黑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就算那张脸再如何惊艳,被这样一身素到极致的衣衫一衬也立刻平平起来。

而且,虽然眼前女子的这身打扮并无不妥之处,但若不是她手上的咖啡正散发出的醇浓香味,金琴语觉得这孟婆一言语作态好似古老得和现代人脱节了似的。

实在越看越有点江湖骗子的意思。

她打量的眼光称不上友善,孟婆一却面色不变,只淡然回道:“金姑娘说的是,此番见面确实仓促了些。”

金琴语懒得多说废话,拿过手机看了一眼,起身道:“抱歉,我有些赶时间,就先告辞了。账单之前已经结清,孟小姐请慢用。”

“多谢。”孟婆一似未曾听出她语气里的施舍之意,漫不经心的点头,“金姑娘慢走。”

金琴语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起身离开。

孟婆一抬头,正见她一手拿着精致非常的某著名品牌蛇皮小包,一手有些不自在的在脖颈上挠了挠,那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抓了一下,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金琴语自己看不到的是,在孟婆一眼里,她肩上的貂领已缓缓变成一片红色,好似浸血一般,轻轻摇晃了一下。

孟婆一收回视线,缓缓搅拌着手里的咖啡。

外面风雨正盛,孟婆一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一辆银白轿车正缓缓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车上匆匆下来一个高个儿,一身运动服,剪得短短的头发,淋着雨往孟婆一的方向奔来,边把手上的伞撑开罩在她头上,而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姨婆,已经和金家小姐谈好啦?”

“金姑娘尚无自知,无甚可谈,回吧!”

“好。”元岸笑眯眯的点头,又淋着雨回去把车泊到孟婆一身前,打开副座的门迎她上车。

两人回到家,元岸一手提着各种新鲜食材,回身关上门,对孟婆一道:

“小姨婆,你先去休息,等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嗯。”孟婆一点头,看他身上已湿了大半,又道,“先去换身衣服再来做饭。”

“好。”元岸把食材在厨房放好,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大会儿,饭菜的香味弥漫到客厅里。

元岸已换了一身裋褐,把手上的饭菜摆放在餐桌上,对孟婆一招呼道:“小姨婆,可以吃饭了。”

落地窗前的蒲团上,一身黑色襦裙的孟婆一席地而坐,漫不经心摆弄着棋盘上的黑白子,闻言起身道:

“有劳。”

彼岸花的丝状花瓣蔓延在裙角处,浓艳的红色颇为显眼。

与屋里静谧温馨的场景相反,一旁打开的电视里正传来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的谈笑声。

元岸不经意回头,有些惊讶的道:“咦,这不是金家小姐金琴语吗?她肩上貂领红得这般怪异是……”

“嗯。”孟婆一肯定了他的猜想,“这便是金遂找我的原因。”

“啧啧,这些人当人当久了,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果真报应不爽。”见孟婆一看着自己,元岸忙摆手道,“小姨婆你别笑话我,虽然我也是人,但是我有自知之明的!”

明明孟婆一从头至尾表情就是那样,也不知他是如何看出这诸多不同的。

晚宴很是热闹,也很隆重。谈笑虽无多少鸿儒,来往倒是没有白丁。除了各大商业世家、社会各行业佼佼者,娱乐圈里的各路明星能来的都来了。

又一支舞结束,金琴语方心满意足去补妆。

镜子里的她一身浅黄色洋装,手腕上搭着之前披风上取下来的貂皮。貂皮丝滑雪白极为显眼,这身装扮效果也确实如她所希望的那般,衬得她光彩照人,一出场便成众人焦点。

最重要的是,连平时很少得见的季氏集团掌门人季汇也多看了她几眼。

“琴语身上的这件貂皮这般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呢。”

金琴语闻言回头,看见来人是谁,轻笑道,“那可不是,我自己也是喜欢得紧。连我父亲也说了,便是我们家做了上百年的貂皮生意,也难出这么一块貂皮的。”

她一手抚摸着手腕上的貂皮,边打量方才开口者身上的褐色貂皮大衣,心里的得意与不屑几乎有些止不住。这女子与她家世相当,容貌相当,两人一向攀比惯了,此番得知对方也会出席这个宴会,方才费尽心思打算狠狠艳压一次。

现在看来,效果确实让人非常满意。

来人抽了抽嘴角,再难虚与委蛇,敷衍道:“就不打扰琴语补妆,我先告辞了。”

金琴语没理她,有些痴迷的抚摸着手腕上的貂皮,喃喃自语道:

“你看,果然不亏我之前对你那么好,不然你也长不出这么好的毛皮不是?等下你要是保佑我顺利约到季汇,我就原谅你天天让我做噩梦了。”

想起那位让无数男男女女趋之若鹜的季氏当家人,金琴语脸颊微热,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去。

然而距离大厅才几步的路程,她却突然觉得遥远起来,头越来越沉,金琴语用力摇了摇头,却不能阻止一帧帧熟悉而又血腥的画面出现在她脑海里:

封闭的铁笼子里,让人窒息的毒气、绝望的眼神。然后画面一换,血淋淋的貂颤抖着躺在地上,看不出一丝原来的模样,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它的主人。而貂的旁边,是刚剥下来的、还浸在血泊里的完完整整的一张貂皮。

金琴语只觉得全身忽然火辣辣的疼痛起来,而后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在漆黑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刺耳。然而才响了一声,就被人突然掐断。

孟婆一推开卧室的门,果然见元岸站在电话旁。

“小姨婆,吵醒你啦?”

“金家的?”

“嗯。”

“意料之中。”

“现在要去吗?”元岸道,“看今日金家小姐作为,拖到明天也没什么。”

孟婆一道:“无妨,看金家怎么说。”

果然不过片刻,金氏集团总裁金遂亲自打来电话,言辞恳切,先是对半夜打扰非常抱歉,然后迫切的希望对方去救救他女儿,并说若是不介意可以立即派车来接。

孟婆一谢绝对方好意,放下电话,回头看向元岸道:“去也无妨,至少金家的话,应该会有一笔不错的报酬,还能完成任务,也算一举两得。”

元岸听着孟婆一难得开口的长句子,笑眯眯的点头,“都听小姨婆的。”

他回屋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运动装出来,见孟婆一只着一身较为单薄的黑色襦裙,又返回她卧室旁边的衣帽间里挑了一件棉绒披风给她披上。

凌晨一点左右,金家位于半山的别墅一片灯火通明,管家匆匆到门口迎接两人。

“孟小姐,元先生。”管家躬身道,“这时辰劳您二位前来,实在多有打扰。”

孟婆一道:“无妨,去看看金姑娘情况如何。”

管家道:“二位这边请。”

第二章 貂怨2

金琴语的卧室在别墅二楼,虽是卧室,倒比一般人家客厅还宽些,用一玉白色的屏风一分为二,外间铺着厚厚的地毯,放着一个沙发躺椅及小几等小而精致的家具。

金琴语方才已清醒过来,正慢腾腾喝着粥,听说金遂又叫了那个女人来,想起对方之前言语间对自己的敷衍以及那自信从容的态度,心里便觉不喜,有些不满的道:“爸,我不过就是贫血晕倒而已,你做什么又叫那个女人来?”

金遂叹道:“小语,你还小,不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你这症状无根无由,医生都查不出来,只能求助这些道法之术了。”

想起接二连三的诡异梦境以及之前浑身火辣辣的疼痛,金琴语忍不住颤了颤,不过想起那个冷冰冰的女子,便有些不舒服,“那你找谁不好,偏找那么一个女人?”

“人不可貌相。”金遂语重心长道,“以貌取人,这可是处事的大忌。以后你是要继承金家的,切不可以凭感觉做事。”

金遂经营金家生意多年,性格谨慎到甚至有些多疑。实际上,若非之前偶然听过一个老友说起这位孟婆一,他也不会如此信任对方。

“哼。”金琴语自幼家境容貌皆是上层,骄狂惯了,最是难容别人长相气质胜过自己,更何况孟婆一一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敷衍模样,便脱口道,“不过是长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而已,看那身丧气之极的打扮,还不知道本事如何。”

“小语,别胡说!”

听见走廊上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金遂忙呵止女儿。

金家管家走在前面引路,对房里对话毫无所觉。孟婆一面无表情,元岸跟在孟婆一身边一直是笑眯眯的模样,只在看向不远处的房门时眼里冰冷一片。

管家敲门来报说孟婆一两人到来。

“呵,这速度倒是殷勤!”用餐被打扰让金琴语很是有些不快,粥碗放在茶几上弄出不小的声响。

管家在门外候着,金遂招呼道:

“有劳孟小姐这个时辰还赶过来,请坐!管家,去倒茶来。”

金琴语倚靠在躺椅上懒得起身,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视线从孟婆一身上扫过,看见她身后的元岸时,下意识支起身子。

元岸面容俊朗非常,常年习武的身材虽不壮硕,却自形成一种运动型的修长美感。阳光灿烂的面容走哪儿都跟带着个小太阳似得,让人下意识就会把视线聚集在他身上。又兼身量较高,而金琴语正半躺在沙发上,视觉上的效果就更是惊人了。

总之,元岸这身材容貌正好符合金琴语喜欢的类型。

她平日虽也仰慕季汇那种冷冽狂拽霸道总裁范儿的,不过季汇身份尊贵,又总是拒人三尺,离得太远了些,断没有元岸虽然看着年轻,却一股子的火热劲儿让人来得心动。

“孟小姐,又见面了,这位是……”

金琴语本想客气一番以孟婆一为突破口问个名姓,却又在下一刻有些心塞的住了口。

因着金琴语身体不适,卧室里空调温度有些高,元岸便在进门之后极为自然的把孟婆一肩上的披风拿在手里。

金家保姆在放下茶盏之后起身从元岸手里接过披风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看上的人对讨厌的女人这么殷勤,金琴语立刻被这一幕弄得有些兴致阑珊,心道算了,不过是两个街头骗子而已,自己又何必客气。

对于她这般态度,孟婆一两人倒正好当未曾听见她先前客套,直接开口道明来意。

“金先生,不知金姑娘是何症状,可否细细相告?”

金遂闻言,有些心疼的道,“小女之前连续几日噩梦不断,且竟都是同一梦境,情况实在诡异。今日在晚宴上更是直接昏迷不醒,她自己也说昏迷前曾出现许多幻觉。请来多位医生都断不出缘由,问她也只说是身上发烫难受,实在让人担忧不已。”

孟婆一道:“不知这种情况是从何时开始?”

金遂道:“五日之前。”

孟婆一又问:“五日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

一旁漫不经心听着的金琴语在再次把视线放在元岸身上,而对方一心关注那孟婆一之后,终于不耐烦道:

“爸,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依据什么断定孟小姐的本事,然而我不过就是身体偶然不适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别胡乱相信来历不明的人,没的让人笑话。”

她说着有些烦躁的端起粥碗,玉白色的勺子胡乱在碗沿上敲打着。

孟婆一视线落在勺子上,一向平静的视线里多了几分冷厉。

“这是?”

“象牙雕就的勺子,怎么,孟小姐没见过?”金琴语抬头,有几分得意的笑道,“要是孟小姐不介意,我倒是可以送你几个。”

孟婆一冷笑一声,转向金遂道:“看来金姑娘精神尚佳,倒是我等打扰了,这便告辞。”

“唉。”金遂叹道,“小女身体不佳难免心情烦躁,孟小姐请赎罪,只是小女症状……”

“金姑娘既然如此肯定自己的病情,那也没什么说的。金老若是不确定,就再找几个医生来看诊便是,西医不行找个中医。”

终是关系到自己唯一的女儿,不问个清楚金遂还是放心不下,又见金琴语心情烦躁,怜她被病魔所苦,便起身道:

“孟小姐若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婆一无所谓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元岸见两人出门,回身取下孟婆一的披风打算跟上。

“那谁……”金琴语见屋里已没其他人,便开口软软的道,“抱歉,我这几天身体欠佳,方才语气有些冲撞了。”

元岸手上动作不曾停顿分毫,直接转身离开。

“哎~”从未被人这般忽视,金琴语有些不快,起身拦道,“天色这么晚了,我家房间很多,不然你先在这里住一夜再走吧!孟小姐也是。”

她本以为自己连孟婆一一起留下已是好心,毕竟对方已经见了自己两次也没使出啥本事来,差不多算是坐实江湖骗子之名。更何况她姿色不错,主动抛出的桃花枝少有人不接的。

然而这次金琴语却失算了,她的手才伸出去,元岸已退后一步,回头看着她的眼里一片厌恶:

“滚!”

金琴语惊呆了,从小到大,她何曾受过如此屈辱,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家里,她的身份地位别人清楚明白的情况下?

现在对方一点绅士风度不讲不说,真算起来这人也不过是个街头骗子而已,哪来的资格欺她?

越想越是不快,金琴语恼羞成怒一巴掌甩上去。然而下一刻已被人按住脖子抵在门上,“砰”的一声,却是金家保镖冲上去被踢到一边砸出来的响声。

元岸速度极快,金琴语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元岸冷声道,“金小姐想要别人讲绅士风度之前,得先管好自己的嘴,懂得背后不该非议他人的道理。”

金琴语一愣,半响方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先前那一番话被人听到了,心里不由害怕起来,自家的保镖是如何身手她自然知道,在外单挑七八个壮汉不成问题,在这人手下竟一瞬昏迷。

下意识的看向元岸想要服软,然而不经意间迎上的眼神冷得渗人。金琴语直棱棱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脖子虽无窒息感,但是疼得厉害。

不待她开口求饶,元岸已毫不客气把人摔在地上,而后从茶几上扯出几张湿纸巾细细擦过手,方才重新把披风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冷冷的道:

“希望金小姐明白,手辣心狠终会反噬的道理,不管是对人,抑或是动物。”

金琴语浑身酸软无力,想要开口竟出不了声,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反手关上了门。

孟婆一站在楼梯口,看见元岸走过来,说道:“至少多花了一分钟,元岸,此处还在他人领地,不可胡闹。”

元岸看着孟婆一,忍不住便露出满脸的笑容,听出她的关心之意,便连眼里都带了几分笑意,“小姨婆放心吧,我知道的。”

至少在那只貂魂再次发作之前,金家小姐都出不了声,而下一次貂魂发作,已近在咫尺。至于那个保镖,现在应该已经清醒了,不想被金家扫地出门,聪明点的应该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出了金家,元岸发动车子,边问道:“对了,小姨婆,那金遂说了什么?”

孟婆一说:“我道那金小姐非是不治之症,但有个条件是她必得自知病症因由方得解,金遂便被一个电话叫去了。”

她从不自认是所谓的良善之辈,谁的因果,谁自己来担。

“嗯嗯,正该如此。”元岸听得连连点头,“不过金遂会不会病急乱投医,找了其他人来收魂,如此那紫貂的魂不是就不能渡了吗?”

“若真如此,那也是命里注定。”孟婆一道,“不过不太可能。”

金家财力雄厚,金遂又生性多疑,怕是这短短几日已经把孟婆一的情况打听得清楚明白,而且孟婆一既然已经肯定金小姐死不成,金遂仗着金家财力,定自信孟婆一不敢骗他。

不过这些人是什么心思孟婆一懒得揣测,不过是些被钱财蒙蔽双眼、不知天高地厚的庸人罢了。

第三章 貂怨3

翌日一大早,孟婆一推开卧室的门,有些惊讶元岸竟不在屋里,而玄关的门正开着。

“小姨婆,早!”元岸反手把最后一个人放倒,笑眯眯的道,“饿了吗,早餐马上就好了。”

“有劳。”孟婆一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看了一眼走廊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便回身往屋里走,随口说道,“那金遂还算有点顾忌,人倒是派了几波来,到底没带什么武器。”

“带了武器也没事。”元岸追在她身后进屋把门关上,一低头见她一如既往的赤着脚,又叮嘱道,“小姨婆,这天越来越凉了,你要记得把毛绒拖鞋穿上,我放在你屋门口了。”

“多谢!”孟婆一虽然没啥感觉,到底承了这份好意。

视线扫过被拔掉的电话线,算是找到了昨夜那么安静的原因。而后毫不在意的回到自己屋里,过来会儿,洗漱出来时到底还是记得把拖鞋穿上了。

用了早餐,元岸收拾好之后,孟婆一叮嘱道:“走吧,去金家。衣服穿厚一点,所往之处约零下二十度左右。”

现在不过深秋,然而元岸好似一点都不怀疑孟婆一说的内容。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回自己卧室换衣服。

孟婆一本无所谓天气如何,不过视线落在脚上的棉绒拖鞋上,想到元岸的性格,还是回衣帽间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

两人到金家时,先前有条不紊的别墅里已经一团混乱。金遂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夜焦急担忧让他满脸的疲惫。

待听见去孟婆一家里请人的保镖再次没有音讯之后,气的摔了电话。正要发货,管家跌跌撞撞的进来禀道:

“老爷,孟小姐和元先生来了。”

“真的?”金遂一喜,慌忙出门,果然见孟婆一和元岸正从车上下来。

“孟小姐,从昨夜到今日,你可真是贵人事忙。”见着人虽然心安几分,然想起打了一夜的电话以及派了几波的人都被拒之门外,金遂还是怒从心起。

“金老。”孟婆一懒得废话,边往里走边说道,“若想金姑娘无恙,无关紧要的话还是之后再说。”

金家家大业大,何时被人如此三番五次的扫了面子?本就因孟婆一怠慢而使金琴语备受折磨生气,金遂此时忍不住有些怒发冲冠,“孟小姐好大排场,只是此番若是治不好小女……”

“不知那只貂生前所养何处?”不待他威胁说完,孟婆一冷声打断,见他怔愣,又道,“晚宴时金姑娘肩上的紫貂,生前所养何处?”

“这……”金遂一时有些纳闷,“小语的病情,和貂有什么关系?”

几人边说边往金琴语屋里走,步履匆匆,片刻之间已到了金琴语卧室。

先前的屏风已经撤去,屋里虽然人多,却极为安静,只余下被几个保姆按在床上的金琴语嘶哑的吼叫身。

“雪团,雪团不要!不要过来!”

金琴语神志不清,全身红得吓人,头发稀稀疏疏竟已掉落大半,而身上颜色最深的脖颈处仿佛被开水浇过一般起了无数水泡。然而她却又浑身颤抖着,双手极力想抱住自己的身体,好似极冷的模样。

“小语!”不曾想不过出门片刻,金琴语已经恶化到如此,金遂忙走上前去,心疼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急急转向孟婆一道,“孟小姐,先前你既然已经那样说,定是有办法的吧,求你救救小女!”

“看来魂已彻底离体。”孟婆一说了这一句,转向金遂问:“金老觉得令千金此番情形,像什么症状?”

金遂愣了一下,联想方才孟婆一提起的紫貂,当下大骇,半响方才有些颤抖的道,“可是制取貂皮的过程?”

见孟婆一点头,想起自己家做的便是这样的生意,而金琴语此时赫然便是被取皮毛时的貂的症状,当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竟是貂的……作祟吗?怎么可能?这也太诡异了些,金家百年以来都未出现如此情形,怎么竟会……孟小姐,请你一定要救救小女!”

“因果轮回,没什么奇怪的。”孟婆一语气淡然,“我需要在紫貂气息最浓厚之处开启魂境,不知金老可否告知那紫貂生前养于何处。”

终究是见惯了世面的,惊骇过后,金遂也冷静下来,“就在隔壁屋子,小女极为宠爱那只紫貂,这两间屋子甚至让人打通方便照顾。”

宠爱到刮皮穿在身上吗?孟婆一不置可否,进门前说道,“还有,把那些象骨蛇皮什么的送远一点,否则怨魂太多,渡不过来。另烦请金老着人看住此门,勿扰!”

金遂正吩咐几个保姆把金琴语屋里的各种貂皮蛇皮鳄鱼皮以及象牙等制品送走,闻言忙点头道:“这是自然。”

“有劳!”

金遂又问道,“在孟小姐结束法事前,小女就一直如此?”

“看住勿让她挠破身上就是,疼痛之外,身体无甚大碍。”

说罢直接关上门。

待看清屋里情形,元岸冷笑一声,“单看这些价格不菲的貂窝貂食貂的玩具,倒真如金遂所说,那金琴语对这貂确实宠爱得紧。”

孟婆一道:“不管是取乐的宠物,还是取美的貂皮,在她心中并无区别。”

“殊不知区别可大了,后者不过死物,前者却是一条对主人有了感情的生命。”元岸边整理带来的器物,想了想问道,“外面屋子里真有那么多怨魂?”

“自然没有。”孟婆一无所谓的摇头,“不然金家如何能发达到今日。”

不过是随口把事情说严重些而已,之前两次让孟婆一明白,循循善诱对这家人根本没用,在他们心中,自己有钱便应该高人一等。

一切准备就绪,孟婆一取出匕首划破手腕,滴血于一黑色器皿内。

元岸眉头紧紧皱起,盯着孟婆一的动作满脸纠结:“小姨婆,若非不是你自己的手,我都怀疑,看你下手的凶狠程度,简直像要人命似的。”

“拿好。”

孟婆一头也不抬,把紫貂的皮毛扔他怀里,而后蘸血画符。

嘴里轻声念道:“魂所依处,境之门启!”

两指捻符于半空,指上施力,但见那符在瞬间的灼烧之后化成一股青烟,烟绕成门,两人先后走进门里。

而后,门散人无影踪,紫貂曾住过的屋里恢复一片死寂。

“你怎知我不是为了送命?”

似叹息又好似一如既往无甚感情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嗯?”元岸听得清楚,回头看着孟婆一,一脸的悲伤模样,“小姨婆你……”

孟婆一早习惯他这般作态,手指一弹,一粒漆黑丸子扔进他嘴里。

丸子极苦,元岸面不改色的吃下,正要接着先前的话题,孟婆一打断他道:

“你不冷?”

“啊?”元岸这才反应过来,立即觉得一阵阵冷风几乎要冻到骨髓里去,打着冷颤龇牙咧嘴的道,“嘶,好冷,感觉不止零下二十度的样子啊!小姨婆快把披风披上。”

边说边从背包里拿出披风给孟婆一披上,又翻出一双厚厚的手套看着她套好,最后拿出一个护目镜就要给她戴上,边喋喋不休道:“这四野白茫茫的就剩下雪了,小姨婆你快把护目镜带上,小心雪盲症。”

孟婆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护目镜,“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快些穿好外套。”语气里还难得有些惊讶,“不过让你带件厚衣服而已,竟弄出这么多?”

“那是当然。”元岸翻出一件羽绒服给自己套上,也带上手套,“小姨婆既然特地强调冷了,那肯定就要把所有最严峻的情况考虑到。”

说着原地蹦了两下,开始打量四周环境。

难怪刚才进来第一反应不是观察周围环境,因为实在没什么吸引眼球的,周围空旷至极。入眼一片白晃晃的冰天雪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脚下的雪倒是不厚,只薄薄的一层,细看甚至能看见雪地下面冻住的草地,以及已经腐烂的枯枝。

“奇怪,草还有青的呢,按理说不至于这么冷啊。”

孟婆一挑了一个方向往前走,慢声回道:“这魂境里的一切虽是真实存在,但也是以貂的魂为中心而成,那紫貂被人刮了皮毛,它的感觉,自然是冷得入了骨髓。”

元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忙跟上孟婆一脚步。

视野里一片荒凉的白,初时尚能依靠远处的山峰辨别方向,时间长了,就感觉雪山以及灰白的天空完全融为一体,好似身处一片虚无之中。

元岸渐渐感觉到不太对劲,慌忙把视线放在走在前方的孟婆一身上,直直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看了片刻,方觉得找回了焦距。

“一路上没什么障碍,若是眼睛不舒服,就闭上眼睛往前走,到了我会提醒。”

“不用。”元岸笑得欢喜,“一直看着小姨婆也是一样的,何况我还戴着护目镜呢,不过小姨婆你确定你没关系吗?”

“恩。”总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孟婆一的嗓音更加冷清了一些,“这里是魂境,再如何真实,于我而言不过幻境。”

事实上,何谓魂境何谓现世,早已无分明。

“那我呢。”元岸往前走了几步,笑眯眯的看着孟婆一道,“在小姨婆眼里是真实还是虚幻的?”

“……”孟婆一顿了顿,忽然说道,“十几年光阴转瞬已过,元岸觉得,我真实否?”

随着这一句话,元岸思绪恍惚回到六七岁时,这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面对孩童时期的自己提出的关于两人关系的疑问,难得纠结了片刻,找了个辈分颇老的称呼解释和自己的关系。

然后一晃到了如今,再次见面,她还是当初那个模样,一样的面容和神情,仿佛在过往十几年的时光里,年岁于她而言,一直止步不前。

元岸欣喜自己的年龄终于赶上她的同时,却又害怕,有遭一日自己终于被光阴追赶着直到结束了生命,她还是在原地,冷漠的旁观着。

“自然是真实的。”元岸眼睛微微弯起,笑眯眯的点头,“小姨婆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孟婆一没回话,紧了紧披风,抬头看了看方向,道,“再走一刻,就到目的地了。”

“恩。”元岸也抬头向前方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姨婆看的那个方向,渐渐拢起一团黑色。那黑色有生命似的,一点点吞噬着这一片荒凉的白。

两人直直往那个方向走,直到走进一团漆黑,视线里忽然一点光亮也无,像这无边的白突然被吞噬了。

元岸伸手抓住孟婆一伸过来的衣袖,方才肯定,刚才果然不是幻觉,这就是一个会吃光线的……黑团子?

而且温度瞬间急降,就好像身上的衣服忽然被人全部脱去似得。

这种冰寒简直不能用平时说的冷来诠释,元岸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周身的皮都被人剥去了一般,侵入骨髓的冷。

就在牙齿都快要开始上下打颤的时候,元岸忽然感觉孟婆一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激动得一下子忘记了寒冷,正打算回握住,便听见孟婆一清冷冷的嗓音说道:

“别动!”

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腕爬上手臂,并不觉毛骨悚然,反倒特别温暖。那东西软软的好似丝线一般,很快就包裹了全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让人特别舒服的暖意,那阵刺骨的寒意终于彻底不见踪影。

第四章 貂怨4

“小姨婆,这是什么?”元岸问道,“突然一点都不冷了。”

孟婆一道:“流苏。”

元岸忽然想起一直挂在孟婆一腰间从未摘下的浅蓝色流苏腰饰,原来还真的是丝线。

然后想着那些挂在孟婆一腰间的丝线此刻正缠绕在自己全身,忽然就有一种……一种特别庆幸现在乌漆麻黑啥都看不见的感觉。

元岸悄悄揉揉发烫的脸颊,故作镇定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紫貂的魂内,或者说记忆里。”孟婆一似乎停顿了一下,又道,“元岸,我说过这里的幻境对我没用,我能看见,而你现在的脸色很奇怪。”

“……”故作的镇定土崩瓦解,元岸选择故作惊讶,“什么,魂里面,那还怎么渡魂呢?”

“知根由方能渡,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看?”

元岸再一次语塞,因他话音刚落,就见本来一团漆黑的地方,忽然亮如白昼。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下子从深夜到了白日。而两人在的地方,也从一片虚无,到了一个养殖场似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元岸问道。

孟婆一道:“金家貂场。”

一排一排的金属笼子规模惊人,笼子里趴着一只只或白或灰或褐的貂,层层叠叠的堆放起来,面积很是壮观。

元岸只觉得自己像是从一片雪的世界,忽然就走进了笼子的世界。有个比较哲学的比喻怎么说来着?当周围的生物都生活在笼子里的时候,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笼子外的人才是那个在笼子里的人,想着想着忽然就觉得这场景有些渗人。

孟婆一依旧目标明确,绕过各式各样的貂笼,而后在一个装着白貂的笼子前停下。

“小姨婆。”元岸走过去问道,“现在该做什么?”

孟婆一道:“等。”

元岸问:“等什么?”

孟婆一道:“这里不过是貂的记忆构成的世界,等一个因果。”

知道越问只会越复杂,元岸站在孟婆一身边,做好等的准备。

不过显然没有让他等多久,不过片刻,就听见人声传来:

“小姐,这里养的貂太多,气味有些重,不然你先去旁边等着,我挑一些去给你过目。”

而后一道有些耳熟的嗓音傲慢的道:“别忘了,我父亲早已经说过,以后这一切都是我的,不看个仔细怎么行?”

“小姐说的是,只这里面积较大,需得费些功夫,小姐请!”

然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很快就要走到两人跟前,元岸见孟婆一完全没有避让的打算,便也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想来小姨婆既然说这些都是那紫貂的记忆,那么自己和小姨婆,应该就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那么这里面的人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

果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来,目不斜视的从两人旁边走过,最后停在孟婆一先前看着的那只貂前,颇有兴趣的打量着。

“小姐好眼光,这只貂品相确实不错。”

笼子里趴着的貂终于被几人惊动,摇摇晃晃的抬起头,两只前爪揉了揉脑袋,而后湿漉漉的眼睛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几人。

“总觉得……”元岸不解的道,“那金琴语方才看得见我们。”

“恩。”孟婆一道,“她的魂是真实存在的,除了她,这里的人都是紫貂的幻像。”

元岸惊道:“所以她果然看得见我们,那怎会没什么反应?”

“身不由己控制。”孟婆一道,“现世魂已离体,入了魂境,故而虽然在外面神志不清,在这里却是清醒的。”

元岸再抬头去看,果然发觉金琴语动作微有些僵硬,像是一个被控制言行举止的提线木偶。与语气里的傲慢不同,眼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惶恐。

原本是不爱养这些软糯的宠物的,金琴语还记得那日,看见这只貂时,忽然就想起平日里小姐妹一起遛宠的情形,忽然就动了豢养的心思。果然,此时也不受控制的开口了,内容和那日一般:

“这貂品相甚好,带回去养起来倒有几分意思。”

“小姐若是确定了,我这就命人好生给这只貂收拾一番,稍后给小姐送去。”

貂的眼神依旧懵懂,并不知这两人言语之间已经决定了自己今后不同的命运。

几人转身之际,金琴语挣扎着看向孟婆一两人的方向,眼里带着乞求,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几人所处的场景却忽然一变。

这一次所处的环境倒是很熟悉,正是先前那间所谓的金琴语特意给紫貂收拾出来的住所。

雪白的紫貂慵懒的趴在柔软的垫子上,爱惜的舔着自己的皮毛。屋里其实很空旷,虽然住着一只活物,却感觉不出一丝生气。

紫貂舔了一会儿,起身在屋里踱着步子,似是有些无趣。忽然又跳起来,趴到关闭得紧紧的窗前,尝试着推了推,半响终于放弃了,低头继续舔舐自己的皮毛。

显然这就是金琴语养貂的方式,一个金壁辉煌的笼子,其实和先前貂场的笼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忽然门声响了一下,金琴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等下要出去,把雪团收拾一下,一会儿让保镖带着。”

只见那紫貂忽然一下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已不见先前懵懂,亮晶晶的看向正走进来的金琴语。

不知怎么的,元岸只觉心里跳了一下,显然这貂对比先前,已经对它的主人生出感情。

然而金琴语并没有接收到紫貂满怀感情的晶亮眼神,甚至没有一般人养猫时那种不自觉的喜爱和宠溺。

她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把紫貂抱在怀里,伸手在紫貂身上摸了摸,感叹,“这皮毛摸起来倒是越发的舒服了。”

紫貂陶醉的眯上眼睛,并不曾了解金琴语话语中的含义。

元岸与孟婆一一般,漠然看着眼前情形。只在金琴语偶尔挣扎着看向两人时,眼里带着几分嘲讽的寒意。

场景一再变化,只见刚刚热闹的貂屋里又只剩下正在撞着窗扇的紫貂。紫貂这次明显很焦灼,动作也不似之前用爪子试探性的拍打,整个身子拼命的往窗上撞去,“砰砰砰”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颤。

孟婆一神色不变,依旧局外人一般。元岸眉头微皱,却也未曾开口。

半响,只听得“哗啦”一声响,已经头破血流的紫貂终于撞碎了玻璃,纵身一跳不见了踪迹。

孟婆一二人未动,果然眼前场景很快变化,又黑又脏的小房间里,金琴语手脚被绳索困着,被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

一人站在她旁边,恶狠狠地道:“老实待着,你们金家这么欺负人,我这样对你可算是客气的。”

那人双眼充血,着一身灰色直裾,直裾又破又脏,袖子已经扯去大半,依稀能看见布料质量不错,显然是破落得较为突然。

金琴语又怕又恨,恶狠狠的道:“哼!若非你贪图财务暗中行盗窃之事,又怎会被我父亲开除?”

“呵,这个时候牙齿还挺利索。”那人冷笑一声,一脚踢在金琴语肚子上,“真不愧是金家目中无人的种,话说你一直前呼后拥的,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这个机会,你说我是跟你爹要点赎金弥补一下呢,还是直接……”

他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阴森森的,“做掉你,出了这口窝囊气?”

“你敢!”金琴语又痛又怕,缩了缩身体,眼泪哗哗的开始掉,抖着嗓音道,“你敢对我有一丝不敬,我爸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怕什么?”那人用匕首在她脸上拍了拍,“你爹弄得我现在家破人亡,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他手里的电话响起来,那人接起电话听了几句,挂断之后对金琴语道:“你爹速度倒是挺快,看来得去找他谈谈,拿你小命之前先换点零花钱也是不错。”

金琴语听着门被锁上的声音的,气得用力挣了挣绳索,边哭边抬头打量四周。然后就看见了一脸漠然站在旁边的二人。

金琴语虽然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不停重复当年她被绑架时的言语行为,但意识是极为清醒的。

从一开始进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看见那个血淋淋的雪团,然后就不得不一点点重复和雪团的事情起,已经隐隐明白自己此番遭遇以及之前的噩梦昏迷还有那些疼痛,只怕都是和雪团有关。

如此想明白因由,再想到雪团被自己剥皮的情形,简直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偏又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情绪的表达都不能改变分毫。

此时看见这两人,惊异之下,想起自从遇见孟婆一时这人一直神神叨叨的言语,忽然明白过来,只怕自己的遭遇,这个人是一直知道的。再看向孟婆一旁边那人冷冰冰的嘲讽眼神,更是明白只怕这二人对自己遭遇不仅清楚明白,更是一直是冷眼旁观。

想明白这些,金琴语又怕又悔。怕紫貂对自己的报复,悔当初对这女人的轻视。

她努力回头看向孟婆一,想要说些求助的话,谁知别说开口求救,她连一个求助的眼神都传达不到。

金琴语越加的害怕,眼泪倒是流得更凶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窗扇“卡塔”一声轻响。金琴语闻声立即恐惧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显然是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第五章 貂怨5

果然,只见眼前雪影一闪,满头是血的紫貂轻盈的落在她面前。金琴语抖着嘴唇,很不得立即昏死过去。

雪团还是当初那只两眼圆溜溜晶晶亮的雪团,但是比起那个绑匪,她此时更害怕面对这只紫貂。

尽管如此,金琴语依旧被迫遵循当初的剧情开了口,嗓音里的惊讶也和当时一般无二:

“雪团?”

雪团走到她面前,沾着血的脑袋在她的额头前蹭了蹭。以前金琴语抱着它时也会有蹭蹭额头这样亲昵的动作,然而那是在雪团被保姆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时候。

随着紫貂的凑近,血腥味更加的浓郁起来,金琴语有些嫌弃的往后仰了仰头。

紫貂或许是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也或许只是因为没有人类那样纤细的神经去感受这一个动作所表现出来的嫌弃。血滴到了它的眼珠里,它不得不先甩了甩头上的血珠子,然后绕着金琴语走了一圈。

最后走到金琴语被绑着的手腕处,低头开始咬绑着手腕的成人拇指粗细的绳子。

那绳子极为结实,紫貂咬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下唇的两个尖牙被血染得通红,而后顺着嘴角流出来。

绳子终于断了。

“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金琴语满脸惊喜的坐起身来,忙去解脚踝的绳子,一得自由便立即往门外跑去。

场景变成屋外。是个有些破旧的巷道,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看来这个地方已经少有人住。

金琴语才跑出几步,就被狠狠的扯住了手腕。

“哟,大小姐还有些本事,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啊!”金琴语吓得尖叫一声,挣扎着道,“快放开我。”

“放了你?说得好听。”那人冷笑一声,正要把人往屋里拖,忽然手腕一痛,竟是跟着跑出来的紫貂跳起来一口咬在他手上。

趁着那人手劲松了些,金琴语摆脱他的禁锢继续拼命往前跑。

那人见金琴语就要跑出视线之外,情急之下,顾不得手腕疼痛,用力甩掉紫貂,就要往前追去。

紫貂被大力甩在地上,痛的呜咽一声,却又很快爬起来,死死拖住那人的直裾下摆。

一时之间,力道之大竟让那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动弹不得。恼怒之下,右手匕首方向一转,就要往紫貂身上插去。

元岸下意识的往前一步,眉头深深皱起。尽管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只是紫貂回忆的幻境,然而这样的情形还是无法不让人动容。

接着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人手上的匕首落在地上,人也缓缓向后倒去。

却原来是金家报警之后,警察终于到了。

元岸松了口气。

场景再次变幻,还是金家养貂的那个屋子,只是屋内陈设变得更华丽了一些,甚至还有一小间特地模拟出来的雪屋,里面仿佛一个小型的雪山,枯枝嫩草包括不时飞舞的雪花,竟然都是真实的。

可以看得出来,在金家小姐被绑架事件之后,紫貂得到了更好的照顾。

然而屋子里依旧窗门紧闭,安静非常。紫貂依旧懒洋洋的蹲在窗前,它的眼里没有衡量金钱或者富贵的砝码,这个笼子于它而言,与之前的笼子并无不同。

除了物质上的变化,金琴语对待紫貂的态度与感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只是在朋友面前需要炫耀宠物的时候,让保姆收拾好了,保镖抱着带出去晃悠一下。

或许于她而言,要把感激的感情放在一个动物,或者说一只价值不过给人类提供一块皮毛的动物身上,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那一天紫貂救她的情形,金琴语尽皆归于巧合而已。

这天金琴语难得没出去聚会,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紫貂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紫貂在她手心蹭了蹭脑袋,惬意的眯起了眼。

金遂进来时,见她满面愁容,隔一会儿叹一声气,不由心疼到:

“小语这是怎么了,跟爸说说?”

金琴语道:“这不是过几天就要参加宴会了吗,还没想好要穿什么呢?”

“这有什么好愁的?”金遂不以为意,“不过一场宴会而已,再说在这世界上,只要是你看上的,我们金家还买不下来不成?”

“这次宴席和以前不一样。”金琴语皱眉道,“听说季氏家主季汇说不定也会出席的,好难得遇见一次,一定要瞩目到让他第一眼就看见我才行。”

金遂皱眉,“小语喜欢那季汇?此人虽然在商圈里地位颇重,不过听说为人太过随性了些,少有人能拿捏得住。”

而他们金家只有金琴语一个接班人,招这样一个女婿进门可实在不是件明智之举。再说,季氏集团的掌门人也不是说招就能招的。

严格说来,季汇与他们家又何止是地位相当,分明是金家攀高才是。

“倒也不是说多喜欢。”金琴语想了想道,“不过若是能在我那些朋友面前被这样一个出众的人物青睐,那可比这件事本身让人爽快多了。”

“想这么多做什么?”金遂道,“既然你嫌弃家族里设计团队的审美能力,爸记得你上次还说余大师设计的曲裾好看来着,若是实在没有看上的洋装,那就让人去请余大师来,给你量身定做一套便是。”

“这样也不错。”金琴语道,“不过只要有足够的钱,我能请,其他人自然也能请,想要超越他人,成为现场瞩目的焦点恐怕没那么容易。而且曲裾遮得也太严实了些,我决定还是选择洋装,不过至少也要有什么不凡的东西点缀才行。”

“时间还早,也不必太过心急。”金遂说着,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紫貂身上,随口赞道,“说起来,你养的这貂倒不是凡品,只怕现在场里养的紫貂十只加起来也难比得上你这一只的。”

金琴语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目光落在怀里睁着两只晶亮眼睛的紫貂身上。紫貂不知是感应到什么,瑟缩了一下。

“呵!”元岸冷笑一声,“自作孽。”

金琴语显然听见了这话,身体很轻微的瑟缩了一下,似乎比怀里的紫貂还恐惧得厉害。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只能和当时那般,一点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是如何亲手种下的恶因。

紫貂在她怀里好似烫人的火球一般恨不得立刻抛出去。越是接近最后故事尾声,金琴语心里的恐惧蔓延越广,可是无论她如何恐惧,还是连昏死过去都做不到,大脑里反倒越加的清醒起来。

紫貂不知是否感应到什么,终于从她怀里跳出来,奔向自己那间笼子。

只听金遂继续说道:“听底下的人说,这貂是你自己选的?你有这等眼光,这金家待我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交给你了。”

四周环境一变再变,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放眼望去,一排一排的铁笼子,关着一只只或白或褐的貂。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其中有一只,有了不该有的意识和感情,产生了魂。

幻境里走马观花一般,人处在里面好似轻飘飘的。虽然全身被孟婆一的流苏缠绕不觉得寒冷,但元岸还是能感觉出四周的温度更低了些,他忍不住扭头看向孟婆一,问道:“小姨婆,你冷吗?”

孟婆一摇摇头,说道,“此处境像无法作用于我。”

工人来来往往,把一只一只的紫貂或者水貂聚集在一起。这是准备用毒气杀之,好完整无损的取得貂皮了。

还是先前领金琴语来的那个男人,他接过金琴语怀里的雪团,有些诧异的道:“小姐确定要了这貂的皮毛吗?”

先前这紫貂救主的故事他也曾听过,却没想到金琴语竟会突然送了紫貂来,直言要它身上皮毛。

紫貂对于它即将遭遇的惨事尚且不知,只是突然离了金琴语怀抱,有些眷恋的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回头看着金琴语。

元岸发现,金琴语此时的面色已经和先前大是不同,竟是苍白得吓人,再如何被强硬的控制着重走这一段,眼里终于还是把恐惧释放出来,她牙齿颤抖着,努力回头想向孟婆一求救,嘴里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开口道:

“我做的决定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下人来置喙了?”

而其他除了元岸孟婆一之外的人不过是貂魂回忆里的幻象而已,自然不会注意到金琴语面色如何。

“这……”男人虽然看惯貂的生死,终究还是被紫貂看向金琴语的眷恋眼神触动,犹自大着胆量劝解道,“小姐的决定自然是对的,只这里也有无数上好貂皮供小姐抉择,这一只可否就算了?”

金琴语道:“我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紫貂接下来的遭遇金琴语一直印象深刻,然而此时她除了恐惧之外,浑身开始疼痛起来,就好像被人生生把皮刮去一般,浸入骨髓的疼痛和恐惧让她恨不能嘶吼出声。

不过片刻之间,金琴语头发已经开始大团大团的脱落,眼里充血,嘴里也开始在流血,喉咙里发出疼痛至极的嘶哑吼叫声。

带着满脸的泪和血,金琴语终于挣扎着像孟婆一的方向发出极浅的一声求救:

“救我!”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又回过头,傲慢的对男人说道:

“你倒是说说,这里无数的貂皮中,可有比得过这一只的?”

“这……没有。”

“那还不快去!”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起来,无数只貂被聚集在一处,毒气带着死亡的气息一点点蔓延开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貂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渐渐一片死寂。

然后便到了最为重要的剥取皮毛阶段。

第六章 貂怨6

一只只的貂终于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实现了人类口中最后的价值。

金琴语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当时会一时冲动,想着去看雪团被刮皮的过程。若是那时没看,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非人的报应。

或许当时是想着,毕竟养了这么久,打算来送它最后一程,却没有想到,这个画面竟成了一生的噩梦。

然而此时,看着被人吊起来的雪团的尸身,金琴语却已经做不出其他反应。她的头发已经掉光,就好似被人生生扯下,剩下青色的头皮上渗人的血迹。眼睛被头顶流下的血掩盖住,痛得她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无边的恐惧既不能叫唤出来也不能昏迷过去,爱美如痴的金琴语此时已没有精力去想象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凌迟似的的疼痛甚至不能呻吟缓解一下,她感觉自己就快要疼疯了,然而头脑里,依然无比的清醒着。

终于,那一句诅咒一般的话语如期在耳朵旁响起:

“小姐,这貂似乎还活着。”

金琴语为了保证貂皮的绝对完整,并未采用机器,而是找了技术最好的人来。那人中途发现雪团还活着时,声音平静,并无太多惊讶,毕竟在这个地方,貂未被彻底毒死,活剐的情况实在正常。

金琴语只觉得头快要炸裂一般,眼里却突然去了先前的模模糊糊,一片清明的看向吊在半空的紫貂。

那貂皮被刮了一半,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不,不要看着我。”金琴语终于动了一下,一步步的后退着,恐惧让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不是我害死的,你只是只貂不是吗,我取你的皮毛有什么不对?不,不,对不起,啊!雪团你不要杀我,不要剥我的皮——”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下一刻,等她终于清醒过来,竟发现自己双手被困在头顶,浑身赤裸的立在刚才雪团的位置,而方才刮貂皮的人,正拿着工具,一点点接近她的皮。

皮毛褪尽、浑身血淋淋的紫貂正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裹着她的洋装,静静的看着她。

一样的眼睛,唯一不同的,圆溜溜的眼睛里一点一点褪去了一直以来的眷念。

“啊——”金琴语终于大叫出来,极为惨烈的看向孟婆一的方向,连声求着,“孟小姐,对不起,求你救救我啊!求求你!”

剥皮的人手上的工具实实在在的接触到她的皮,金琴语在极端恐惧之下,终于如愿昏死过去。

“就是现在!”

元岸只听孟婆一话音落下,就感觉到身上的流苏瞬间褪去,寒入骨髓的冷意瞬间侵袭而来。

孟婆一手腕一转,从元岸身上褪下的丝线瞬间又结成浅蓝色的流苏模样。边起唇说道:“缘起魂生,缘灭魂往,束引!”

手上的流苏再度化成无数的丝线,形成一个网的形状往金琴语及紫貂的方向罩去。

丝线为缚,束住魂的奔逃,而后引渡。

元岸看着那裹在洋装里的血淋淋的紫貂被丝线笼罩,随着那块貂皮在一团火焰中化为灰烬,紫貂渐渐变回雪白的模样,而后孟婆一收起丝线再度结成浅蓝色流苏。

貂懵懵懂懂的看向两人方向,下一刻,竟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身影淡去,化成淡蓝色的丝线一根,飞到孟婆一手上,融进流苏里。

而被双手吊着的金琴语的身影也跟着淡去,渐渐消失。

温度变得正常,回忆的幻境消失,他们还是处在魂境的那片雪地里。

元岸目瞪口呆的看着,喃喃:“这便是魂引人的职责吗?”

孟婆一把流苏挂回腰间,说道:“这里很快也会消失,走吧。”

“好的。”元岸边走边问道,“小姨婆,这怨魂的怨气就这样解了吗?”

“貂有怨,却无多大恨意,所谓报复,不过是让它的主人也尝一尝自己种下的恶因而已,未曾想要对方抵命。”

一生所付换来剥皮为衣的下场,如此竟还能有几分留情,元岸不由唏嘘不已。

现实里,金家依旧一团混乱。

“老爷,小姐又昏迷了。”

金遂看着头发已经掉落大半,身上红得吓人,一直痛苦嘶吼着的金琴语,终于忍不可忍道:

“已经过了大半日竟然一点好转也无,实在可恨!来人,去貂屋里把那两骗子拖出来!”

几个保镖闻言走到貂屋门口,门被反锁着,便干脆利落的撞开门,而后满脸震惊的回头道:“老爷,屋里没人!”

“什么!”金遂大惊,踉跄着起身走过去,待看清屋里真的没人时,亦震惊在原地。

先前孟婆一和元岸两个大活人进屋时他和众人是亲眼所见,之后也未曾离开这道门,而貂屋唯一的窗扇极小,断不可能容人通过。再说,就算真能通过,他外面养着的无数保镖可不是吃素的。

半响,金遂不甘的叹道:“无论结果如何,此二人果非常人。”

“老爷。”却听保姆惊喜叫道,“小姐好了。”

金遂回头,果然,只见不过刹那之间,金琴语面色竟然已经恢复。除了掉落的大半头发已不可能长回,方才还红得吓人甚至已开始溃烂的皮肤竟然也开始结痂,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比起之前,已经算是大好了。

金遂正打算走过去,身边的保镖忽然又惊呼一声,金遂恼怒回头,下一刻,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那两人竟凭空出现。

“孟……孟小姐?”金遂言语里不自觉的带了些尊敬。

元岸拉了拉身上的背包,待看见金遂等人时,面色便冷了些许。

“金老,先前我等想必已叮嘱过,此屋万不可打扰!”

“抱歉,老朽一时情急。”见识过孟婆一本事,金遂闻言也不恼,客气道,“此番多谢孟小姐大恩,那小女应该……”

“其他已无大碍。”孟婆一道,“不过金姑娘先前情形金老已见,那便是魂境里所遭遇的现世反应。而怨魂已渡,今后金小姐就算心魔生,神志受扰,也已在我能力之外。”

“这……可如何是好?”金琴语先前情况金遂自然看的明白,按孟婆一说的,现世反应已经惨烈如此,那所谓的魂境里的情况该是何等凶恶?金琴语从小娇生惯养,岂有不受影响的道理?

“那貂对主人生情,舍命相救得了个刮皮做衣的下场,如此恨意既生,在它报复之后金姑娘还能留得一命,金老已该庆幸。”

金遂一向精神的面容经历这些事情之后好似瞬间苍老许多,半响,终于叹息道:“这都是我金家百年择此业的报应啊!”

孟婆一道:“言尽于此,金老若能当此次貂魂之劫为警示,那是再好不过,告辞!”

“慢走!”金遂看着已经醒来但是目光尚且呆滞的女儿,叹息道,“余下款项待会我就命人打到孟小姐账上。”

“如此多谢!”

金家别墅颇具国风,有着小桥回廊的院子颇大,此时丫鬟保姆大多聚集在金琴语屋子里。两人在院子里走着,倒显得颇为安静。

“小姨婆。”

“恩?”

元岸问道:“何谓道?像金家这种情况,人之道和畜生道两相抵触的时候,永远也不能共存的吗?”

孟婆一对元岸的耐心,总比其他人多些……不,应该说,是有和没有的区别,因为若非必要,她从来不曾刻意去将就过任何人。

此时也是耐心开口解惑,微微低哑的嗓音,好似缓缓流过的泉水一般,悦耳至极: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的道。就像人不可能不取动物皮毛保暖,不食肉糜果腹。然世间万事总有一个度,一条定则,若为贪欲而以残忍或不留余地的方式不停索取,终究会有反噬之时。再者,若有生意识或感情者,无论是牲畜还是植木,便与其他生物再不相同,此时谋害之,与犯杀戮罪孽无异,当受因果之道的惩罚。”

元岸道:“我明白了,就像所有动物中,狗是最易和人类产生感情的,所以这也是很多人抵制吃狗肉的原因是吧?”

“理同。”

“那这金琴语可以算是无知者无罪吗?”

“无魂的宠物做不出以命救主的行为。”孟婆一道,“她知,却不屑深想。”

两人出了金家,元岸打开车门副驾,待孟婆一坐好之后,方才走到另一边上车。

“小姨婆,忙了这半日,累了吧?我先送你回去再下楼买菜,今天想吃什么?”

“清淡些就好。”孟婆一道,“不必多此一举,直接去菜场便是!”

“恩。”元岸颇为雀跃的点头,似是对两人将要一起买菜的行为极为满意。视线不经意扫过孟婆一腰间流苏,忽然大叫了一声。

车身也跟着颠簸了一下,孟婆一淡定问道:“怎么了?”

“这个流苏……”元岸抖着手,“全是魂组成的?”

之前见它一直挂在小姨婆腰上,虽然曾见过小姨婆用它做武器,不过没想过来历竟然是如此的……

不可思议!

一想起方才千千万万的魂组成的丝线缠遍自己全身,元岸之前的那些心驰神摇瞬间消失无终,满满的全是毛骨悚然。

孟婆一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魂已渡去,留下的不过是一丝留存世间的凭依,已非生命,不过死物而已。”

元岸闻言方才释然,立即又元气满满的和孟婆一讨论晚餐菜式,不过基本上都是他在说,孟婆一听着而已。间或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着,然而就这么一点互动也已经让元岸大受鼓励。

那之后过了几天,辽城忽然出了一个较大的新闻,无论网络、电视还是报纸上,都在说着同一件事:

辽城已有百年根基的富贵之家金家家主忽然信了佛,转行做慈善去了。而金家唯一的继承人则只是出现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据说突然得了精神病,被送到国外治疗。虽然不知消息真假,不过金琴语再不曾在任何派对宴会以及新闻上出现是事实。

闹市之中的百年古宅里,男人随手关掉电视,有些闲散的靠进绵软的沙发里,说道:“在如此恶魂的报复下金家还能退得全须全尾,看来是遇见能人了。”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休闲衬衣,头发极长,用一根灰色缎带干脆利落的在脑后扎成一束,俊美的五官棱角分明,平时只觉俊朗不羁,若严肃几分看着人时,定是极具压迫的。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倒是一身端正的深蓝色直裾,坐姿也颇有几分正襟危坐的意思,此时正翻看着手上杂志,闻言抬头问道:“怎么,表哥认识这金家的人?”

“不识。”季汇道:“叹一下金家气数已尽而已。”

金家的事在孟婆一漫长的年岁里不过一个小插曲,过了,一切也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元岸把饭菜一一端到餐桌上,而后笑眯眯的招呼孟婆一道,“小姨婆,吃饭了。”

孟婆一走到餐桌前看着满桌清淡的菜式,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

“若你喜欢或辣或油腻的菜式亦可端上桌来,不必顾忌我。”

元岸闻言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知是因为这话语里特别的例外还是其它,“那好,下次我多做几道各种口味的菜式,说不定也有小姨婆喜欢的呢。”

第七章 宴狗1

临近春节还有一个月,然而此时的辽城却比春节还要热闹许多。究其原因,原来是两年一度的会友盟正火热举行。

会友盟顾名思义,以武会友,最终赢家得盟主之名。

和平年代,讲究科技与武术并行,而国内武术昌盛,虽说还没到人人习武的地步,不过十个人里至少是有两三人会一招半式的,是以关于武术的各种大赛极为盛行。

观众多了,即便是一般的武术比赛也热闹非常、网络收视更是惊人,更何况是会友盟这个级别的。参赛者来自各国各州,堪称全球观众的一场视觉盛宴。

赛场上总是瞬息万变,黑马常有,冠军也几乎每年一换,然而就在几年前,一匹黑马中的黑马杀出重围获得冠军也就是盟主之位后,比赛从那年起便再没了悬念,任凭亚军季军换来换去,盟主之位风雨不动安如山。

既然站在风口浪尖自是引人注目的,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想把这人收入麾下,毕竟会友盟不但收视力高得惊人,其背后的一些不可言说的利益也是不容小觑。

然而这些势力散尽众多财力也没查出人家丁点底细之后,方才发现这人实在神秘得紧。

好在虽然冠军没有悬念,会友盟的收视率反倒是越来越好了。这些势力在重点放在其他地方发现收益依旧不菲之后,也放弃了追根究底。

这人连续几年蝉联盟主之位,不仅身份成迷,就连面容也遮掩在半张黑金面具之下。但是那号称全国女性肖想最多的完美身材,以及面具下抿起的唇线勾勒出的神秘弧度,竟然成了另一种吸粉的元素。

这人大概也没想到,刻意低调的作风竟然成了另一种高调出名的方式,更得了一个颇囧的称号:半面盟主。

不过这位半面盟主近几年不知道是突然想收敛锋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小一些的比赛就不说了,就连会友盟这种级别的大赛也是隔个一两次才会去露个面,也算是给其他人留了些喘气的机会。

早有网友在网上呼吁盟主大大早些重返赛场,是以这次比赛名单一出来,网上众多嗷嗷待哺的老婆粉立刻沸腾了,有钱有闲的赶紧收拾行囊来辽城蹲守,其他人也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着每天的直播。

会友盟比赛现场颇为古风,形制和电视剧里比武招亲的擂台有些相似,建筑材料多以原木为主,四面观众席位,中间一个高台,高台面积很大,接近于一个篮球场的规模,与观众座席之间以水相隔,以桥相连。

隆重的开幕式之后,就是连续七天的初赛复赛直到第八天的总决赛。

半面盟主依旧不负众望,一路过关斩将站在最高领奖台上,不过往年尚且会在得奖之后接受一下采访拍照的盟主今天却似乎很忙,拿了奖牌就直接跳下高台往出赛场的通道跑去。

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很快,冠军奔跑的英姿几乎在下一刻就以各种姿态出现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

网络上沸腾得很应景:

“啊啊啊,我老公跑起来都那么帅!!!”

“谁敢跟我抢?明明是我老公。”

“嗷——不对,看我发现了什么?”

评论下面甩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上面用一个醒目的红圈圈起来的,是冠军背影挡住的一道身影。

“以我二十五年的看人眼光,这绝对是个女的。”

“绝对。”有人附和,“不过个儿倒是挺高,毕竟男神那么高大挺拔,从男神肩膀居然还能看见她半个头,腰很细,男神侧着身体都能被完全遮挡。”

“喂喂喂,你们关注点都在哪?重点难道不是我老公给她挡镜头的手吗?好恨好嫉妒!”

“你们都别争了,难道都不好奇,男神走的这么急,竟然一点都不顾及跟在后面的那堆记者。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赶紧增加曝光度以便提高身价吗?”

“啪”的一声,怀里价值不菲的笔记本砸出老远,华轻轻恶狠狠的“哼”了一声。半响,又走过去捡起犹自亮着的笔记本,手指从那张照片上有些模糊的背影轻柔划过,颇为娇蛮的“哼”了一声,“管这女的是谁,反正你迟早是我的!”

一如既往的,比赛结束之后的网络是各种各样的关于半面盟主的话题以及猜测,然而在当事人的人生规划里,孰轻孰重清楚得很。

就比如现在,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家,在厨房里精心为小姨婆烹饪晚餐便是最重要的事。

元岸满脸兴奋小跑到孟婆一跟前,背向各种镜头拿下面具,另一手极为自然的抬起挡住孟婆一的面容,以免暴露在媒体面前。

欢喜的道:“小姨婆,等很久了吧,可是很无趣?你能来我真高兴。”

“抱歉,之前都没来,看起来这是个很重要的比赛。”孟婆一回身随他一起往场外走,边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特地给我买的?”元岸惊喜不已,接过矿泉水的动作简直比接奖牌时还要隆重激动。

孟婆一向来喜静,是以元岸这几日虽然带着各种小心思把赛场入场券留在餐桌上最显眼的地方,但是从没奢望过她真的会来,现在梦想成真,心里高兴得都快要飞起来,哪里会在意她之前来没来?

“之前的比赛不重要。”元岸仰头喝完整瓶水,笑眯眯的道,“小姨婆你饿不饿?家里好像没菜了,咱们先买点菜再回去吧!”

“不用,在外面吃就好,你之前似乎说过离这不远的有家餐馆菜色不错。”孟婆一说着有些疑惑的看他,“打了一天你不累?”

“不累不累。”感受到孟婆一言语里的关心之意,元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不过也不想错过这难得的和孟婆一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机会,立刻道,“那家餐馆不远,咱们这就去,小姨婆你一定会喜欢的。”

因为比赛的关系人数较多,停车场较远,两人慢慢走过去。

元岸拿出手机开始订餐,孟婆一接过他手上面具,看了片刻,问道:“作甚比这个?”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过元岸倒也不会担心被人认出来,毕竟这几年半面盟主实在太火,标配面具几乎人手一个。

他放下手机,回头笑眯眯的道,“因为要赚钱呀!”

“赚钱?”孟婆一难得有些纳闷,“钱不够用了?”

她记得有把卡一直放在元岸那里,自己虽不怎么会赚钱,但是这……么多年的积蓄,想来再会挥霍的人花个上百年也是够的。

元岸险些呛出声来,不知想到啥,脸竟有些红了,过了半响方才慢腾腾说道,“小姨婆,你这好像是要包养我。”

孟婆一问:“你希望如此?”

“没有没有。”元岸忙否认。

周围几乎人人手上都拿着一个面具,孟婆一问道,“这个面具因你而起?”

元岸笑眯眯的,“小姨婆,我在网上那么有名你都不关心我。”

孟婆一道:“汝非恶魂,作甚要关注?”

言谈间已走到停车处,却发现要顺利开出来有些困难,因为一辆橙色跑车颇为蛮横的堵在了车身前。

元岸停的车较靠边上,对方仗着自己车身小,就硬在同一个停车位挤出一个位置。跑车上放着一张停车卡,上面张牙舞爪几个字:有偿借位停车,价随你定!

“呵!”元岸唇角抽了抽,回头对孟婆一道,“小姨婆你稍等我一下。”

“嗯。”孟婆一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之后两人的车顺利离开,跑车车主回来时,看见跑车此刻情形顿时气得脸都青了,他原本挤的那个位置虽然不规范,但是好歹除了旁边的车并不占其他人的道儿,这里不是交通要塞也没有监控录像,自然没谁有那个闲心去举报。

而现在跑车被人硬生生推到停车场进出道上,此时前后已经堵了几辆车,急促的喇叭声响个不停。华轻丛气势汹汹绕着车身转了一圈,待发现自己的宝贝跑车门上被刮出的几条痕迹时,简直都快气疯了。

“华、华少!”保镖小心翼翼的拿起停车卡递给他,“这里好像多了些字。”

“嗯?”华轻丛一把抢过来,只见原本的停车卡上多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有偿就罢了,修车费用自付便可。另:违章停车,已举报,不用谢!

在前后越加急促的喇叭声和咒骂声中,华轻丛扔了停车卡,狠狠一脚踢在轮胎上,“靠,别让我知道是谁。”

餐厅的饭菜果然不错,不愧是元岸一直念叨的。而且装潢简雅,又因地理位置有些偏僻,更多了几分安静。

不过到底是用餐时间,里面的人还是渐渐多了起来,元岸孟婆一两人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对面而坐。

相隔的邻桌不知何时也来了人,那人坐下之后透过一株滴水观音的空隙正好看见低头用餐的孟婆一。然后元岸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声极低的口哨声,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一道火辣辣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婆一身上。

孟婆一似毫无所觉,用餐的动作丝毫不变。她习惯了食不语,故而元岸也不说话,一样安安静静的动着手里的筷子,只在孟婆一不注意时,桌上木制的筷搁极快的往后方飞去。

第八章 宴狗2

“啊!”

痛呼声在餐厅里突兀响起,被筷搁砸中的人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寻衅,却在抬头的瞬间,迎面撞进一道冷冰冰的视线里,正是方才他一直暗中窥伺的美人终于抬眼往这边扫了一下。

只是那眼神极冷,好似冻了千年万年的寒冰似的,华轻丛心中一颤,竟不自觉停下动作,待餐厅服务员过来询问时,已经过了发作时机。

然而此番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华轻丛自然对出手之人恨极,再看去,却见那两人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他起身追出门,却只远远见到那两人上车,然后飘然离去。

华轻丛恼怒的揉着额头上还疼的地方,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怒道:“真是流年不利。”

“华少。”有个眼尖的保镖上前道,“这辆车有些眼熟,好像就是先前停车场里的那一辆。”

“你确定?”

“确定。”保镖连连点头,“连车牌都是一样的。”

“好,追!”华轻丛十分满意,这下不仅能报先前刮车之仇,连接近方才那个冰冷冷的大美人的借口都有了,“给你记一功。”

元岸两人到了小区门口,孟婆一道,“在这里停就行,我先上楼,你自去停车。”

“嗯。”元岸点头,看着孟婆一下车走进小区大门。

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元岸方才倒车出去,却不是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而是转向小区旁边的小道。

此时天色已近昏黄,道路两旁树木茂盛,路灯还未完全亮起,显得昏暗幽静至极。

元岸靠边停下,而后下车靠在车门上,扭了扭手腕,缓缓开口道:“此处没摄像头,可以出来了。”

“呵!口气还挺大!”华轻丛从树荫下的跑车里出来,随后他身后的越野车里接连出来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气势很足的站在他身后。

华轻丛穿着直裾大氅,戴着发冠,发冠上有金丝绕成的一个颇为奇怪的图案,身边的几个保镖却穿着统一的黑白西服,看起来倒是颇有气势,就是各种违和扑面而来。比如冷风里华轻丛手上拿着的扇子,夜色里保镖戴着的墨镜……

元岸抬手揉了揉脖子,道,“速战速决,一起上吧!快一点还能赶回去沏杯热茶。”

“喂,你不会以为今天你坑了我那么多次,我还能轻易饶了你吧!不过……”华轻丛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还是要感谢你,这么轻易就让我找到了大美人的住处。”

华轻丛心里很有些不屑,这人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既然知道身后有人跟踪,还敢大咧咧的直接回家暴露住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人家的脑子好得很,且非常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找死!”在他言语轻佻的提起孟婆一时,元岸便有了动作。

华轻丛话音未落,只感觉一阵劲风扫过,一条腿已经踢到面前,他心里一惊,惊呼还未出口,便见那腿竟然极快的转了方向,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离他最近的那个保镖已经被扫出老远。

元岸速度实在太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华轻丛吓得险些跌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指着元岸,恼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数个保镖一股脑冲上去,随着一声声踢在身上的闷响,不过片刻,方才还站着的保镖已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华轻丛一退再退,最后撑着跑车勉强站住,恶狠狠的表情色厉内荏,看着元岸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对方只看着不远处的小区门口,压根就没打算理他。

华轻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的只见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虽然一身黑色的襦裙几乎融入夜色里,但华轻丛视力惊人,几乎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今天餐馆的那位大美人。

不过看着满地挣扎的保镖,华轻丛腿软了一下,暂时勉强息了过去搭讪的心思。回头对元岸狠狠的道:

“知道我是谁吗?九……”

话未说完,一颗石子忽然砸在膝盖处,随着一声“咔嚓”声响又一阵剧痛,华轻丛直接摔在地上。

元岸没再看这些人一眼,长腿一迈往孟婆一方向走去。

“喂——”华轻丛下意识叫了一声。

元岸边走边回过头来,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路灯下,那笑容竟让华轻丛生生打了个冷颤。

直到元岸的身影看不见,地上的保镖方才挣扎着歪歪扭扭站起身来,症状最轻那人嘶着冷气踢了踢腿,然后走到华轻丛身边问道:“华少,你还好吗?”

“曹!怎么感觉这人知道我是谁?”华轻丛龇牙咧嘴的痛呼着,回头问道,“他这打得又狠又手下留情的,是什么意思?警告我?”

保镖低下头,没敢回答。

华轻丛继续问道:“再来十个你,打得过他吗?”

保镖很是坦诚,“带武器也打不过。”

华轻丛很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道:“那算了,先回去吧,父亲催的急。”

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红花裙角黑色襦裙的孟婆一静静的站在哪儿,旁边放着两个不大的行李箱。

“小姨婆。”元岸加快速度,几步走到孟婆一跟前,见她身边箱子,倒也没有太过讶异,只是问道,“咱们现在就走吗?”

“嗯。”孟婆一点头,又说道,“有些紧急,我拿了你常收拾好的那个箱子,可还有什么需要带的?”

“没有。”元岸笑着摇摇头,“你等我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两人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孟婆一的决定他自然从不置喙,但是他没解释自己一直在这里没去停车的原因,孟婆一也没问。

元岸下车一手一个行李箱搬到后备箱,又把副驾驶车门打开等着孟婆一上车。孟婆一却没动,看向他道,“若是你累就先在后排睡一会儿,我来开车。”

“没事没事。”元岸抬起手臂证实自己精神抖擞,“小姨婆不用担心,你看我精神着呢!”

他执着,孟婆一见他确实元气满满的样子,也不强求。

“小姨婆,咱们往哪儿走?”元岸发动车子,问道。

孟婆一打开手机,点出导航递给他,“这里。”

“这个地方……”元岸仔细瞧了瞧,说道,“好像很偏僻的样子。”

“只是一个大概的方向。”孟婆一道,“最终目的地,还得慢慢确认。”

车子发动,孟婆一闭上眼,腰上流苏转成丝线,好似有生命似的在她手指间缠绕着。过了会儿,方才睁开眼,开口说道,“这个地方的讯息很是微弱,不知是否人为遮掩,稍慢些只怕再找不到前去的方向,故而必须抓紧时间。”

跟了她这么久,元岸自然理解。因不知路程多远,便在路过便利店时下车买了水和干粮。

之后的行程果然如孟婆一所说,因为时断时续的讯息,一路走走停停,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元岸找了个地方停好车,看着眼前的绿水蓝天,伸了伸懒腰赞叹道,“这个地方的空气可真好!”

停车的地方是个极好看的小镇,叫做燕狗镇。一层或者两层的木楼鳞次栉比立在街道两旁,小镇之外山清水秀,粗略打量,确是个桃源般的地方。

孟婆一走到元岸身旁递给他一瓶矿泉水,问道,“可要先找个地方休息?”

“不用。”元岸摇头,“一路上已经休息过那么多次,小姨婆,咱们现在做什么去?”

“休息片刻也无妨。”孟婆一道,“既已肯定位置,便不用再急。”

“这样啊。”元岸又问道:“小姨婆你饿了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再找住处可好?”

孟婆一口味极清淡,干粮她吃得少,而断了讯息停车休息时都是在没有人家的地方,算下来确实很久没吃东西了。

“也好。”孟婆一点头。

走进小镇,方发觉小镇上还挺热闹的,来往人们穿着各色汉服,少有着洋装的。街道两边多是餐馆,饭桌直接摆在自家院子里。此时正是用餐时间,食客不少。肉香阵阵袭来,本来还不饿的元岸都觉得有些饿了。

然而两人直走了大半条街道也没找到一家能吃的,元岸也发现有些奇怪了,“小姨婆,这一条街好像家家都只卖狗肉?”

孟婆一从手机上抬起头,回道,“这里是这一带有名的狗肉镇,这些狗肉就是招牌。”

元岸惊奇,“还真的有专门以狗肉为食的地方?”

平时虽也偶尔见人吃狗肉,但是这般大规模的还真是少见。

孟婆一点头,“因为网上反对舆论太多,近几年上网已经查不到燕狗镇的信息。”

当然,现在看来,“狗”香不怕巷子深,燕狗镇食客倒是未曾减少。

既说网上查不到,那孟婆一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元岸是一点也不好奇,反正在他心里似乎就没有孟婆一不能做到的事。

他抬头看着前面一家狗肉馆,馆前搭了一个不大的架子,上面用铁钩挂着些已经刮了毛的狗肉,白生生的晃得人眼睛疼。

元岸看着餐馆招牌上的“燕狗镇老张狗肉馆”,叹道:“这哪里是‘燕狗镇’,分明是‘宴狗镇’才对。”

两人在街上走着,速度渐渐缓慢下来。

“小姨婆?”元岸干脆停下来回头看向孟婆一,这一看才发现她的眉头微微皱起。

第九章 宴狗3

“怎么了?”元岸有些紧张的走近了些,孟婆一面色难得一变,故而一点点的变化都够叫他大惊失色的。

“没什么。”孟婆一摇摇头,低声自语道,“竟到如此地步了吗?”

“小姨婆!”元岸没听清她说什么,急得又唤了一声。

“嗯?”孟婆一抬头,说道,“元岸,此地气息太过诡异了些,你先去找个地方歇息,我自去走走。”

元岸本想跟去,但想到两人一路奔波,先找个能吃饭休息的地方确实是当务之急,便点了点头。

燕狗镇不大,但以步丈量也需一个时辰左右。孟婆一不急不忙,在街头巷道间无声穿过。

偶然经过一处卖狗的地方,似乎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三五个人兴致勃勃的围观着。

“这位小姐,你若是不买,就请离开,别扰了我做生意。”卖狗的颇为恼怒,对待客人应有的一点耐心都没了。

一道极为温柔的嗓音回道,“这位先生请见谅,只是这些小狗都玉雪可爱,你怎么忍心把他们变成砧板上的食物呢?”

孟婆一顺着声音看去,见是一个穿着水蓝色齐胸襦裙的姑娘,身姿容貌都极好,在围观的人群里颇为显眼。

“嗨瞧你说的,你不吃狗肉,来我们这燕狗镇做什么?”卖狗者恼怒道,“再说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说这些狗无辜,那不卖狗,我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这……”那姑娘语塞,顿了顿方道,“这样吧,我既然看见了就断没有不管的道理,这些狗我就买下了如何?”

“那感情好。”卖狗的立刻变了个和善的脸色,“小姐你住在哪儿,可要我顺便给你送去?”

“这倒不用。”穿齐胸的姑娘看了看围观的几个孩子,说道,“就送给这些小孩子吧,孩子心善,定会好好饲养这些小狗的。”

那些孩子自然是开心不已,连连做着保证。

人群散去,抱着小狗的孩子欢天喜地的从孟婆一身边走过。他们尚且沾着泥土的手在小狗身上揉来揉去,嘴里分明在吞咽着口水。

孟婆一回头,正好看见穿齐胸襦裙的姑娘面上除了悲天悯人的良善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一闪而过。

短信铃声忽然响起,孟婆一边走边拿起手机看了看,一向淡漠的面色微不可见的缓了些许。

待她离开之后,不远处的凉棚下,一道倾长的身影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季汇哥?”穿水蓝色齐胸的姑娘问道。

“没什么?”季汇起身离开。

宋晨衣有些失望,却在瞬间收拾好面上愁绪,依旧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起身跟在季汇身后。

因为不知道具体要待多久,元岸便直接找了一家名叫燕狗客栈的短租客栈,环境挺好,清清静静的院子和四合院挺相似,还自带厨房,这让一直苦恼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元岸颇为满意。

厨房收拾得挺干净,厨具都是洗净放在消毒柜里的。元岸找出米焖上,又给了辛苦费劳烦店家去买些新鲜的蔬菜来,并特地强调不要狗肉。

等一切忙完,方才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梳洗一下,换上一件银灰色直裾,因着这个地方屏蔽网络的缘故,又出门买了张燕狗镇的地图,问了孟婆一大概位置,便准备照着地图去接人。

燕狗镇人来人往,狗吠声此起彼伏,元岸两手拿着地图确认位置,因过于专注,不小心和对面迎来的人撞了一下。

“抱歉!”元岸下意识后退一步开口道歉。好在他速度较慢,倒不至于撞伤了人。

“无妨。”说话的是道有些特别的女声,沙哑里透着媚气,元岸抬起头,竟讶异了一瞬了。

穿着暗红色半褙襦裙的女子长相极为艳丽,那双看着人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无限情意。见元岸看她,竟害羞似得的低下头。

元岸下意识又后退拉开些距离,不知道为了什么,总觉得好似哪儿多了点邪气似得,竟让人生出些排斥。又道了声歉意,便告辞离开。

女子点点头道声“先生慢走”,一直到元岸离开,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背影的眼里竟多了些痴迷,又好似还有些其他的什么,而后微笑起来,缓缓开口道:

“这一世,我终于先她一步遇见你了。”

翌日元岸两人用了早餐,便又来到先前的街道上。还没往前走了多远,就见前方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众人纷纷向前跑去。间或有人喊道:

“不好啦,又有人疯啦!”

“谁?还活着吗?”

“是老张狗肉馆的老张,不清楚人现在怎么样了。”

“天哪,作孽哟,这都是第几个了?”

人越来越多,闹哄哄的声音里还夹杂着浓浓的恐惧。元岸小心隔开推挤的人群,护着孟婆一随着人流往前走去。

出事的人正是昨天看见的那家燕狗镇老张狗肉馆的老板,据说是突然迷失了心智,疯疯癫癫的拿着屠刀就要砍别人砍自己,吓得其他人忙用绳索把他死死捆在柱子上。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孟婆一和元岸远远的站在人群外围看着。

老张的嘶吼声越来越嘶哑痛苦,间或夹杂着他家里人的哭嚎声。在这些声音里,恐惧渐渐的蔓延开来。

老张面容越来越扭曲挣扎,狰狞的模样直接把人群里的女人孩子吓哭了声,随着他的挣扎,捆绑的绳索渐渐陷进肉里,鲜血淋漓看着更是恐怖。

“小姨婆?”情形太过诡异,元岸下意识回头唤了声孟婆一。

孟婆一摇摇头,说道:“魂已散,没救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得老张撕心裂肺的吼了一声,突然便断了声息。

人群静了刹那,而后不知道谁开始惊叫,此起彼伏的哭声响起,巨大的恐惧弥漫开来。

闹哄哄的人群里,一个满脸泥污的小男孩看完热闹,躬身从人群里钻出来打算离开。谁知才走了几步,就被人揪着领子提起来。

有人讶异道,“哟,这不是小泥巴吗,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声音充满恶意,随着他的一声唤,围观的众人像是忽然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带着诡异的眼神全看向被提在半空的小男孩。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放开!”

男孩极瘦,被人提在手里跟拎小鸡似的。

“肯定是他搞的鬼。”有人指着小泥巴道,“老张曾经差点把他打死,他对老张怀恨在心,肯定是他害得老张变成这样。”

“对对。”有人附和,“我就说嘛,哪里会有什么鬼怪,肯定是小泥巴搞的鬼。”

“不是我,你胡说!”小泥巴又踢又打,面上泥污被蹭开些许,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来。他人虽瘦小,倒是挺灵活,抬腿往后踢在抓住他的人的腰上,趁着那人吃痛松手忙跳下来就想往人群外跑去。

然而四面都是人,小泥巴才刚落地就被人重新拎起来。

“还说不是你,不是你你跑什么?”

“就是就是,他跟那些狗是一伙的。”

四周突然又安静下来,有人恼怒道,“你好好的提狗做什么,一锅食物还能做什么不成?”

“对对。”那人醒悟过来,忙说道,“我失言了,都怪这小泥巴,他当初差点被老张打死了,肯定是他施妖法害的老张。”

元岸听出点味来,歪头和孟婆一道,“他们好像很害怕狗的样子。”

这似乎是个奇怪的现象,这里的人以狗喂食、依靠卖狗肉为生,偏偏言语之中,却又能听出他们对狗的惧怕。

孟婆一点头,“并非全是愚笨之人,怪异的事太多,有人猜到些许,不敢承认罢了。”

那边人群已经在激烈的讨论如何处置小泥巴。反正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时极讨小镇上的人厌恶,没人会去考虑他无辜与否。

“要不然报警吧!”有人提议道,“把小泥巴交出去,就不会老是有人来干扰我们做生意了。”

“报警有什么用?”又有人回道,“之前疯了死了那么多个,送去的嫌疑人都被一句“抓错人”敷衍之后直接放了。”

“那怎么办?”

“你们这些坏人。”小泥巴边踢打边说道,“明明就是你们杀了那么多狗狗遭到报应,那些狗狗好多死之前都哭着呢,我都看见了,这是它们回来报仇了,还不放了我!”

此言一出,像是一把干柴丢进已经燃起的火堆里,火焰“呼”的一下串了起来。

“把他交给巫师。”有人突然大声道,“小泥巴胡言乱语肯定是中邪了,让巫师来做法。”

人心惶惶,极度害怕之下,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就像以前用美女祭河神,这些人也迫不及待的想找个替罪羔羊去祭拜那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

“对对,交给巫师!”

附和这个提议的人越来越多,一脸倔强的小泥巴终于也开始害怕起来,浑身颤抖着,挣扎得更加厉害。

“巫师?”

“嗯。”见孟婆一疑惑,元岸忙解释道,“是这个地方极为害人的一种迷信,我猜都是些半吊子的术士招摇撞骗,为了故弄玄虚甚至还出现过烧死活人的情况,不过因为被害人都无依无靠没人做主,这里又天高皇帝远的消息不灵通,这些事竟然就这样隐瞒下来。”

第十章 宴狗4

见他侃侃而谈,孟婆一倒有些纳闷他如何知道的这些按说是整个镇里最为隐秘的事。

元岸见孟婆一疑惑,像得了什么夸奖似得,笑眯眯的解释,他是昨日独自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打听到的,因为孟婆一说这个地方有问题,又是个半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想尽量多打听一些与外面不同的内幕。

而只要诱惑足够,总能问出些外人不该知道的东西。

在两人说话间,人群里已经是一团混乱。

原来是小泥巴咬了一口抓着他的人,然后趁乱滑出人群就要逃脱。他人瘦小,众人此时已经有些魔怔,一时不查还真让他逃出包围。

不过毕竟都是些身强力壮之辈,抓住这么个营养不良的孩子也是迟早的事。

然而才刚迈出步子,一群人竟像是被什么绊着一般,狼狈的往地上扑去。这情形太过诡异,此时正神经脆弱的众人趴在地上,惶恐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

孟婆一不动声色的收了丝线,而后缓缓开口道,“既是报应,就不怕作孽更恶,报应更深吗?”

低哑的嗓音明明悦耳至极,却让人从心底产生丝丝缕缕的惧意。

很快的,有人反应过来,起身恼道,“我们本镇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对啊,就是,一个外人懂什么?”

渐渐也有其他人反应过来,边说边准备去找小泥巴。对他们而言,再没有比小泥巴更适合的背锅人选了,他跟老张有仇是理由,他是孤儿便解了众人后顾之忧。

孟婆一也不答话,直接转身离开。

另一边,小泥巴逃出人群之后,便拼命的往前跑去。他人小腿短,好不容易才绕过巷道转角,未来及松口气,忽然有什么兜头罩了下来,然后身体一轻,就被人拦腰抱着跑了起来。

小泥巴吓得不行,又捶又咬,谁知这一次完全没用,抱着自己的手臂铁箍似的,动一下都难。之后好像被塞进了一辆车子,因为车很快就动起来了。

知道此番逃跑已经无望,小泥巴的眼泪终于哗啦啦的落下,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命休矣……休矣……”

车子往前行了一段,小泥巴便又被人从车上放下。好不容易挣脱套着的麻袋,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处四处无人的林子里,而那辆车子已经没了踪影。

“我这是……被人救了?”小泥巴抱着袋子满脸茫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元气,摇头晃脑道,“算了算了,管他的,先逃命再说。”

元岸回到燕狗客栈,孟婆一已经在客栈门口等着。

待车子重新启动,元岸好奇问道,“就这样直接去吗?小姨婆怎么知道那孩子住哪?”

“它会带我们去。”孟婆一抬起手示意他看。

元岸这才发现在她的掌心里,竟放着一个蓝色流苏丝线盘成的罗盘形状。

孟婆一解释道,“那个孩子的身上有种气息,能大体知道他的方向。”

元岸还是不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那孩子带来呢?”

孟婆一道:“那孩子虽然年小,却是十分精灵且防备心极强,若是明说目的,他不见得会直接暴露住处,到时候随便说一个地方,我们反倒多几分麻烦。”

两人出了燕狗镇,一路直接行到燕狗镇后面的大山脚下。然后弃车步行,一路往山上走去。

山路虽崎岖,山上的景色倒是难得一见,故而也能陆陆续续看见三两个外地来的游客,走到半山腰时甚至还有个歇息的凉亭,里面放了一张四方桌,坐着一个卖凉面冰粉和水的老大爷以及三五个气喘吁吁的游客。

再往上,路越加难行,行人渐少至无,林中小道也被枯枝落叶掩盖。

孟婆一看着手上的罗盘,忽然道:“确是这个方向,就快到了。”

果然,绕过这个山头,再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此行目的地,一座掩映在深深林木之间的破庙。

庙虽然破旧,倒也结实,隔着树木,甚至能听见家禽的“咕咕”叫声,再走近些,还能看见炊烟缭绕着。

比之山下燕狗镇,这远在深山的古庙更多出几分温馨的人间烟火气。

庙里极为安静,一个人影也无,供奉的神像已经有了岁月悠久的痕迹。虽不闻梵音,倒也有着淡淡的香火气息。

显然此地早已经没有了香客,不过住在此处的人将庙里打扫得极为干净,偶尔燃上的香和着炊烟的气息,更多出几分深山古庙的神秘和安静。

元岸深吸口气,说道:“比之山下,这里到真是个好地方。”

其实山下倒也不错,毕竟作为一个远离城市的小镇,空气环境自然是好的,就是人心太杂,狗肉太盛,便多了些诡异的压抑感,没有这里这么的清新透气。

两人走过瓜叶繁忙的院子,走到庙宇侧面,便看见一院子长势正好的白菜。一个老婆婆坐在院子边上,手里拿着几颗青翠欲滴的白菜仔细看着,偶尔捉去上面出现的青绿色菜青虫。

听见脚步声,老婆婆抬起头来,问道:“二位客人有什么事?”

元岸道:“婆婆,叨扰了!我二人此番前来,是为寻一孩子。”

“孩子?”老婆婆一听,惊吓得慌忙站起来,“可……可是小泥巴那孩子犯了什么错事?”

“并没有。”元岸见吓着老人家,忙安抚道,“婆婆放心,不是小泥巴做了什么,只是有点小事想打听而已。”

“当真?”老婆婆还是不信,忙又说道,“小泥巴那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性子确实顽劣了些,若冒犯二位,我先陪个不是。便是有财物损失,还请相告,定尽力赔偿。还请二位念他年幼孤苦,宽恕一二。”

孟婆一道:“婆婆多虑,山下的人似乎对那孩子有些误会,若不询问清楚,怕是会引来性命之忧。”

“山下的人?”老婆婆闻言更是震惊,话音里甚至还多了几分恐惧,“那都是些迷了心智的人,小泥巴怎的又惹上了?”

孟婆一道:“我二人碰巧遇见,虽有心相帮,然救下一次却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刚好遇到,故而才想上山来寻问因由,若是能彻底解决那自是再好不过。”

“山下都是些被财迷了心窍的,什么混账事都做得出来。”老婆婆叹气一声,又道谢道,“原来是二位救了小泥巴,实在感激不尽。山下距离此处路途较远,还请先歇息片刻,喝杯茶水!”

对于两人的话她倒是没有怀疑,老婆婆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若是别人自然会再求证真假,然对上面前黑衣姑娘的眼神,忽然就一点怀疑之心都生不出来。

茶是粗茶,水却是好水。虽少了些许茶香,却多了几分清新爽口。

元岸喝着只觉极为解渴,正打算倒第二杯,只见一捆成人高的干柴跌跌撞撞的挪进屋来。干柴后面一个小孩的声音元气满满的道:

“阿婆,我砍了柴来!”

老婆婆心疼的道:“怎的一次扛了这么多,累坏了吧!”边说边打算去帮忙搬进厨房。

庙很小,里面的空间一目了然。元岸起身轻轻松松提起干柴放进厨房摆放好,出来便看见早先在镇上见过的孩子小泥巴正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两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

“怎么?”元岸好笑的看着他。

“你……你们是谁?”小泥巴窜到老婆婆身前,以一个保护者的姿势警惕的看着两人,“这里从没有外人来,你们想干什么?”

元岸笑道:“怎么,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

小泥巴满眼戒备,“什么救命恩人?”

元岸道:“若不是救命恩人,那先前你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逃脱的?”

“是你?”小泥巴更是吃惊。

元岸笑道:“不然呢?”

小泥巴质疑道,“哪有你这样的救命恩人?既然好心救我,为何还要把我套起来?”

元岸道:“镇上人那么多,不套着你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不对。”小泥巴摇着头,又质疑道,“这里这么偏僻,本地人都不见得能找到,你们两个外来人是怎么知道的?”

元岸道:“你倒是机灵。”

孟婆一忽然开口道:“有你的小狗领路。”

小泥巴再次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紧紧捂在胸前,一脸惶恐的看着孟婆一,“你怎么会知道狗狗的?”

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他人长得瘦小,更显得胸前鼓鼓的好大一团。正在蠕动着转来转去,下一刻,一只纯黑色的小狗扒拉着衣领转出来,圆溜溜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几人。

“你这小狗可聪明。”元岸赞道,“先前它既然能指引我们救你,自然也能领路的。”

先前是不是小狗指引不重要,小孩信了就行。

“那是。”果然,听见有人夸小狗,小泥巴立刻骄傲起来,“小白是最聪明的。”

元岸有些惊讶,“它叫小白?”

“是呀。”小泥巴忽然又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的看向两人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小白的存在,要是被人知道,他们会把小白吃了的。”

“自然不会。”孟婆一道,“小白可以给我抱抱吗?”

第十一章 宴狗5

“太好了,你们真是大好人。”小泥巴很开心,把小白递给孟婆一道,“大姐姐你抱吧!小白可乖了,而且我有经常给它洗澡的,可干净了。”

孟婆一接过小白,手从小狗的头部开始轻轻抚过,一直滑到短短的尾巴尖上。

元岸惊讶的看见她的手划过的地方,小狗的皮毛变成一片雪白,然后在小泥巴接过小狗之后,又变成一片浓浓的黑色。这黑色颇有些诡异,似乎偶有红光闪过。

这下元岸算是明白了小狗名字叫小白的原因。

老婆婆感激两人对小泥巴的救命之恩,执意留客用饭。两人也没推辞,小泥巴因为平时很少有人对他这般和善的缘故,是以一直显得很兴奋。

都是现从院子里摘来的新鲜蔬菜,在经受镇上浓浓的狗肉味荼毒之后,元岸对这一顿素斋甚是满意,吃得颇有些意犹未尽。

回去时因着是下山的路,比来时要快上许多。

在元岸和孟婆一两人离开古庙之后不久,在山下某一个几乎被草木遮掩的岔路口,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襦裙的姑娘,一脸茫然的看着手里指南针一样的红色东西,低声道:

“奇怪,方才明明还有指示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在接近小镇后山山腰处,又看见了先前的凉亭。

元岸道:“小姨婆,可要歇息片刻?”

孟婆一点头,两人走进凉亭,各点了一碗冰粉,在空桌前坐下。

“小姨婆。”元岸忽然满脸尴尬,凑近孟婆一小小声道,“我没钱。”

孟婆一有些讶异,“你方才一点没留?”

“没有。”元岸惭愧摇头,“老婆婆做的斋饭太好吃了,我一激动,就把所有现金都悄悄留下了。”

孟婆一接过店家端来的冰粉,好笑道:“安心吃吧,你先前放我这里的现金还在。”

平时一日三餐生活用品都是元岸在负责,更何况现在几乎是一个手机走遍天下,是以孟婆一并没有在身上放钱的习惯。好在元岸担心她会遇见手机突然没电之类的状况,总是没忘在她包里放一点现金。

元岸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他自己丢人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小姨婆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小姨婆,之前那个小白是怎么回事?”吃完冰粉,歇息的空闲,元岸忍不住问出先前疑惑。

孟婆一道:“那狗非是寻常生物,而是导致这燕狗镇混乱的恶魂本身。”

“恶魂?”元岸惊奇,“难怪小泥巴看见的颜色和我们看见的不一样。那小姨婆之前做了什么?”

“留下一个简单的符咒而已。”孟婆一道,“能挡一些探视。”

“原来是这样。”元岸道,“那既然是恶魂,为何不渡呢?”

“此地怨气太重,恶魂不止一个,无论何处都能开启魂境。”孟婆一道,“然形势未明,时机未到。”

元岸又问道:“说起来,如果恶魂一直不渡将如何?”

孟婆一道:“入魔,成十恶之魂。”

元岸道:“十恶之魂很厉害?”

孟婆一点头:“嗯。”

元岸道:“那如果小姨婆你一个万一忙不过来,这十恶之魂不是就会很多吗?”

孟婆一摇头:“不会,一般恶魂撑不住入魔之劫便会散了。”

元岸又问道:“那曾经有过入魔的恶魂吗?”

“之前不知。”孟婆一道,“从我做魂引人那天起,便不曾有。”

她不知道其他魂引人是怎么做的,但是她很迫切,几乎不曾遗漏过一个恶魂。因为只有渡魂的次数达到那个数字,她才能找到或者说接近想要的答案。

直到近几年,这样急切的速度方才渐渐缓慢下来。

元岸问道:“小姨婆说的那天,是多久以前?”

孟婆一道:“比你所能想象的,更长远一些。”

两人正说着闲话,凉亭里又走来一人,颇为显眼的身高容貌打扮以及气质。除了孟婆一元岸,凉亭里的人包括卖冰粉的老大爷都忍不住看过去。

来人目不斜视直接走到孟婆一元岸这一桌,说道:“抱歉,介意搭个桌吗?”

元岸点头道,“请随意。”

“多谢!”来人说着,看向未曾开口的孟婆一,又客气道:“叨扰!”

“无妨,本就已打算离开。”孟婆一起身对元岸道,“歇息够了,就回吧!”

出了凉亭,天色将暗,此山本就独具山色风光,此时日落金黄,更显四射魅力。想来此地也是以此黄昏景色为卖点,故而游人倒比上山时多些。

来往游客间,一个身穿蓝色襦裙的姑娘正往凉亭的方向行来,步履颇为匆忙。路过元岸身边时,微微停顿片刻,而后冲着元岸微不可查的躬身行了一礼,又匆匆离去。

面对周围众人颇有些羡慕的目光,元岸无辜的向孟婆一说道:“小姨婆,我并不认识这个姑娘。”

孟婆一神色淡然,回道:“这与对方认识你并不冲突。”

晚饭是在客栈里用的,特地叮嘱厨房用的新锅新碗新筷子。没办法,这个镇上每个地方的狗肉味都太浓了,简直避无可避。

大厅里客人三三两两,元岸两人走到大门处,便见门外正施施然走来一男一女。男子先前在山腰处已有一面之缘,女子身着一身水蓝色齐胸襦裙。

四人碰面,男子先笑着打了招呼,俊朗的面容笑起来极为惹眼:

“好巧,又见面了。”

蓝衣女子也对元岸道:“见过元先生。”

元岸再次惊讶,问道:“姑娘认识在下?”

女子颔首道:“是,能见元先生一面,是晨衣之幸。”

几人正说着,服务员小姑娘上前请元岸两人前去用饭,孟婆一道:“二位若不介意,一起用饭如何?”

季汇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四人在木桌上坐下,又命店家多炒了两个蔬菜,方才正式做了自我介绍。

等菜的时间里,宋晨衣柔柔浅笑,继续先前的话题道:“外人虽不知,但是元先生的照片一直在官网上,门里人都识得的。”

“门里?”元岸皱眉道:“你是执圣门的人?圣娘?”

圣娘在执圣门里地位尊贵,宋晨衣被猜出身份却依旧态度谦逊,点头赞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元先生。”

元岸摇头道:“你不必如此客气,我早已经和执圣门没有关系。”

宋晨衣摇头道:“元先生见谅,门主曾有过吩咐,晨衣不敢不遵从。”

元岸见她执意,也懒得多说。

用完饭,因为时辰尚早,有兼饭桌正对窗扇正好迎风纳凉,几人便没打算立即撤离。宋晨衣唤来身着统一小袖对襟襦裙的服务员上前撤下残羹,换上糕点茶水。

季汇抬手为几人斟上茶水,动作优雅至极,行云流水一般煞是好看,边说道:“此处名为燕狗镇,然二位远道而来却拒绝食用狗肉,看来是另有目的?”

孟婆一道谢接过茶水,说道:“或许与季先生目的并无甚区别,所寻不同罢了。”

季汇闻言既不否认,也不追问孟婆一为何说出此言,只端茶抿了一口,笑道:“孟小姐见谅,是季某冒昧了。”

翌日,镇上忽然来了许多警察,挨家挨户搜查狗肉,说是要取样本回去检验里面是否含有什么致人疯病的东西。

“正常。”看着乱哄哄的街道,元岸道,“出事的都是狗肉馆的人,会怀疑与狗肉有关也是人之常情。”

“造孽哟。”客栈老板道,“每次出事这些人都来,没查出什么就不说了,来一次又得耽搁好几天的生意。本来家家户户都是靠狗生活,不卖狗肉叫咱老百姓怎么活?”

说着还啐了两口,言辞间似是很排斥。

用午饭时,元岸道:“可要去请季先生前来一起用饭?”因为都不愿食狗肉,之前几餐四人几乎都是一起的,倒也省的再麻烦店家另开一灶。

“季先生和宋小姐都出门了。”服务员小姑娘道,“特地叮嘱我告知二位一声。”

元岸点头道:“如此多谢!”

燕狗镇后面的山上,古庙所处的树林之外,离开客栈的季汇正站在此处,远远的看着树林的方向,神情冷漠,半响,冷笑道:

“隐藏气息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下山走到山腰凉亭处,季汇步伐渐渐慢下来,眼里如淬了寒冰,唇角却似笑非笑的看着来人。

“季……季汇哥?”宋晨衣被他看得害怕,半响,小心翼翼的道,“我、我来找你。”

“哦?”季汇道,“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宋晨衣对上季汇目光,忍不住便面色微红,更小声的道,“猜的,那日见季汇哥对此处景致颇为喜欢,便想着你会不会就在此处。”

“呵,有理有据。”季汇不置可否,越过她道,“回去吧!”

燕狗镇虽以狗肉为主让人不喜,然镇上特产的一种水果倒是甘甜爽脆。想着昨日小姨婆多吃了两个果子,元岸便大早上兴致勃勃的出门准备去买些新鲜的来。

小镇并不大,偶有岔路也容易记住。然而元岸在绕过两个岔路之后,竟发现自己迷路了。

第十二章 宴狗6

跟在孟婆一身边已有些时日,元岸并不觉得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镇上自己竟会迷路是一件正常的事。他也不急,干脆直接等在原地。

果然,不过片刻,安静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一人,身着暗红色交领襦裙,长相极为艳丽夺目。元岸记性甚好,犹记得初来小镇时曾与这女子见过一面。

女子在距离元岸几步远外停住脚步,满眼欣喜的看着他,嗓音婉转柔媚的道:“元大哥,你来了?”

元岸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平静道:“我想我并不认识姑娘,不知把我引到此处是何目的?”

“怎么会不认识?”女子凄凄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幽幽言道,“元大哥你都忘记了吗?我是千容啊!”

元岸后退一步避开对方接近,眼神渐冷下来,正欲开口,就见女子忽然满脸震惊,跌跌撞撞往后退了两步,满脸不敢置信的道:“这个气息……难道、难道她也来了?”她忽然转向元岸,不甘的道,“这一世,你竟然又找到她了吗?”

先前擦肩而过时太过匆忙又激动,竟忽略了这些细节。赵千容面色一点点被仇恨充斥,做了这么多掩盖都能找来,这女人可真是越来越让人厌恶了。

燕狗客栈内,大厅里吵吵嚷嚷,嘈杂非常。原来是之前搜查的警察终于到这里了,客栈老板尚且不知,正在后院厨房里拿着一块狗肉教自家孙子如何料理食材。

“店家。”清伶伶的嗓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客栈老板看见来人,吓了一跳,又知道这几位出手极为大方的客人似乎特别不喜狗肉,就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问道:“宋小姐,不知忽然到后厨是有何事吩咐?”

宋晨衣柔柔说道:“叨扰店家了,不知可有香醋?我今日从街上带了些小吃回来,颇咸了些。”

“有的有的。”客栈老板连连点头,因着厨房门被大大打开的缘故,外间厅堂的嘈杂声便传了过来,便自言自语纳闷道,“这么吵,是出什么事了?”

宋晨衣闻言说道:“似乎是来了警察,正在询问些什么?”

“什么?”老板大惊,把醋给宋晨衣之后匆匆往大厅走去,边说道,“这些人也太多管闲事了,竟还想阻止别人卖狗肉,这不是断人财路吗?可别有谁多嘴说些什么。”

厅堂里,正碰巧被问话的孟婆一淡然道:“我非本地人,不知其中内情,狗害人命什么的……”

话未说完,客栈老板冲出门来,猛的一下撞开孟婆一,气冲冲道:“胡说什么你?”

孟婆一在他撞过来时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腰间垂挂的流苏忽然飞起成线缠在腰间稳住她的身体。

厅堂众人注意力都在客栈老板和警察身上,并未注意到这小小的情况。

“警官啊!”客栈老板走上前不耐烦的道,“你们查了这么久什么结果都没有,到底还想问什么?你看你们闹腾了这么久,什么结果没有不说,还弄得我们生意都做不成,到时候这个损失找谁来陪?你们负责吗?”

孟婆一看着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而后转身离开。

客栈老板还在继续道:“我都说好几次没什么事啊,那死了的老张早有疯病,不管狗肉的事,你们怎就不信呢?”

虽说这些店家太过财迷心窍了些,但是看两个询问人员颇不耐烦的敷衍态度以及对狗肉的执着,想来查案是假,想要彻底杜绝狗肉生意是真。

毕竟因为狗肉一事,这个地方在网上一直颇受诟病,然而毕竟是燕狗镇几代人的活命生意,地方上想要阻拦自是难上加难。

本想借着这几次人命做些什么,然而镇上百姓依旧一如既往的排斥。仿佛对他们而言,只要能继续做狗肉生意,疯死了几个人真的不算什么。

两个工作人员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看来这一次和以前无数次一样,依旧是徒劳无功。也罢,不管便不管了,反正整个镇的百姓一起阻挠,做不了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待两个询查人员无奈离开,客栈老板忽然回头看了孟婆一离开的方向一眼,眼里带着些疯狂的狠毒。

女子突然疯狂的表情太过诡异,元岸想快些离开,却又放心不下,眉头皱起,声音却极平淡的问道:“谁?你说谁也来了?”

女子却依旧是那副恨急扭曲的表情,低声嘲讽道:“每一世你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只要有一丁点关于子桑那个贱人的事,就总是这副迫不及待的神情。

元岸神情更冷,只觉女子口中的人应是和孟婆一有关,然而这女子出现的太过诡异,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引到此处,也不知实力究竟如何,不能冲动行事。

“也罢,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不待他开口,女子忽然叹了口气,又是原先那副艳丽诱惑的模样,极为真诚的看着元岸道,“元大哥,方才是我冒昧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我可以用魂起誓,对你绝对没有丝毫的恶意。”

她的神情示弱,眼里甚至有着哀求,然而元岸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冷冷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想帮你。”女子柔柔的笑着,“元大哥,你还不认识我是不是,不过我是一直知道你的,我叫赵千容,你这一次叫元岸是不是,拜托你好好记住啊。”

他说话颠来倒去的,元岸不耐,直接转身离开。

赵千容慌忙在后面道:“你很在乎孟婆一,是不是?”

话音未落,眼前一阵风过,方才离开的人已经站在面前,眼神极冷,充满力量的双手好似下一刻就会掐上纤细白皙的咽喉。

元岸冰冷的嗓音仿佛从黄泉而来,“若敢对她起恶意,我定饶不了你。”

赵千容喘息急促起来,面上却不见丝毫恐惧,眼里甚至多了些喜意。嗓音更加柔媚的道:“元大哥,你若是要我的命,我定是双手奉上的。不过你若是不要,那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孟婆一的秘密好不好?你不是很在意她吗,那么她的生死你也不在意?”

小镇上的气氛越加的紧张,刚到小镇时的平静已被彻底打破,粉饰的乐业安居画面被生生扯去,露出原本狰狞血腥的面目。

“死人啦!又死人啦!”

街上忽然又传来惊恐的大叫声。

特地来此处吃狗肉的食客被这诡异情形吓得跑的跑,没跑的也缩在客栈不敢出门。本地居民却全都跑到街道上,一窝蜂的往出事的地方跑去。然而才跑了一半,就有惊呼声从身后传来。

“疯了,老李又疯了!大家快跑啊,他要杀人啊!”

于是人群又一窝蜂的往回跑去。

“孟小姐!”

孟婆一停住脚步,点头回应:“宋姑娘。”

宋晨衣道:“孟小姐要出门去?”

孟婆一点头,想了想问道:“请问宋姑娘,今日可曾见过元岸?”

宋晨衣摇头道:“抱歉,晨衣今日未曾出门,并未看见。”

孟婆一道:“如此多谢!”

“不客气。”宋晨衣道,“晨衣先回房了。”

孟婆一点头:“宋姑娘慢走!”

宋晨衣离开,孟婆一正欲出门,忽然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声音,有人大声道:“就是这里,那个向警察胡言乱语的妖女就是住在这里。”

又有人道:“千万别把人放跑了,那个女人是想断我们燕狗镇的活路。”

其中有着声音较为熟悉,分明就是燕狗客栈老板的喊声。

孟婆一皱眉,又听见有人道:“这女的心怀不轨,肯定和那小泥巴是一伙的。”

随着喊声和脚步声渐渐接近,一群人拿着棍棒屠刀等武器冲进院门。待看见平平静静站在门边的孟婆一时,纷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孟婆一看向带头之人,平静问道:“店家这是作甚?”

语气平静,字字低而清晰。店家竟莫名的感觉心里慌乱,甚至不敢与之对视。

“和她废话什么?”后面有人大声说道,“既然是妖女,说话肯定信不得的,可别被她给迷惑了,直接抓去找巫师做法便是。”

孟婆一问道:“是说的我吗?”

“不然还有谁?”身后跟了一堆人,店家立刻便有了底气,大声道,“你这妖女心怀不轨,不但对外乱说话想断我们财路,而且自从你们来了之后,镇上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孟婆一道:“之前不也一直有人出事?这里外来之人也非我一个。”

客栈老板狡辩:“那出事的速度也没有这么快,肯定是因为你。更何况别人也没对外乱说话。”

更重要的是,孟婆一黑发及腰,一身黑色交领广袖襦裙,裙摆上甚至还绣着丝丝缕缕的红色花朵,看着便让人觉得不详,更何况那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实在是太过符合妖女的设定。

“愚昧。”孟婆一好笑,也懒得多做解释,手抬起,不知什么时候,纤长的手指间竟有着蓝色的丝线缠绕飞舞着。

第十三章 宴狗7

明明没看见她做任何动作,众人却感觉有种让人窒息的气息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屋里看见外面混乱,正欲出门相助的宋晨衣不敢置信的看了院中的孟婆一一眼,而后慌忙盘腿而坐,捏了个手决,好半响才终于缓解那股让人不适的感觉。

院子里的人更是惊慌,看着孟婆一的眼里满是惊恐。

好半响,有人哆嗦着说道:“果然是妖女,所以才会这么厉害的妖术。”

此言一出立即便有他人附和,甚至还有人不怕死的大喊道:“快些把这妖女送去给巫师。”

众人又蠢蠢欲动起来,无奈虽人多势众,又抗着棍棒屠刀等物,然而方才的气息实在太过恐怖,一时皆不敢有所动作。

孟婆一神色冷漠,正打算再动手,忽然有人提着一个孩子冲上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住手,不然我们立刻杀了这个孩子。”

那人根本没想过,既然是妖女,又如何会受一个莫名其妙的威胁,只是情急之下,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谁曾想孟婆一还真的停下了动作,看向那孩子道:

“小泥巴?”

小泥巴抿抿唇,不甘又委屈的道:“大姐姐对不起!小白不见了,所以我才来镇上的,然后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起来。”

“谁说没理由?”有人道,“早有人看见小泥巴从狗肉店里出来,如果不是他报复,怎么会这么巧就出事了。”

这里的人已近疯魔,他们不愿意让警察介入处理命案,又不敢承认是狗的报复,毕竟在他们想法里,狗本来就是食物,既是食物怎么会报复?

然而这段时日发生的太过可怖,他们急需用一种神秘而残忍的方式来缓解这种恐惧感。小泥巴无亲无故,孟婆一是个外来人,不管是否有充分的理由,拿来做法再合适不过。

孟婆一对小泥巴道:“无妨。”然后走过去,看着叫嚣之人放在小泥巴脖子上的屠刀,眉头微微皱了皱,而后收了手中丝线,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捉着刀刃处,缓声说道,“放了他,我跟你们走便是。”

那人听着她的话,竟然像是痴怔一般,看着她捉开屠刀,把小泥巴接过去放在身边,方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不仅是你,小泥巴也得跟我们走。”

“无所谓。”孟婆一道,“带路便是。”

燕狗镇像是远离现实的桃源一般,多面环山,林深树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行走在树林深处,神情癫狂仿佛入魔。

“大姐姐。”小泥巴走在孟婆一身边,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稚嫩的脸上有些惶恐害怕,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小声道,“我们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孟婆一侧头看了看他,想了想,说道:“你不用害怕。”

小泥巴闻言立即倔强道:“我才没有害怕。”

孟婆一看着他依旧煞白的小脸,顿了顿,问道:“之前你说小白不见了?”

“恩。”提起小白,小泥巴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小白特别乖,很少会离开我的,可是之前怎么都找不到了。”

孟婆一闻言眉头皱起,颇有些凝重。她曾在小白身上下过符咒,常人接近不了。再加上燕狗镇忽然频繁出现的诡异情况,不难想象暗地里有一些东西,已经脱出了掌控。

“大姐姐?”小泥巴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慌了些,更紧张的看着她。

孟婆一道:“你不用担心,小白和其他的狗不一样,就算它有朝一日离开,也会告知你一声的。”

“真的吗?”小泥巴满脸期待的问。

孟婆一点头,“只到那时,你别太过悲伤。”

“恩。”小泥巴满脸倔强的点头,“如果是小白主动要离开,我一定不会扣留它的。我和镇上的那些人才不一样,小白应该有它的自由。”

孟婆一点点头,赞许道:“小白会明白你心思的。”

“小白很聪明的。”小泥巴说着,又担心道,“我只是担心它被人捉去吃了。”

孟婆一道:“小白没事。”

她的语气太过平常,没有半点刻意的安慰和敷衍,小泥巴听着,反倒安下心来,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个大姐姐说的话,一点都让人怀疑不了。

对于赵千容的说辞,元岸知道自己是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的。然而待反应过来,却更让他多了几分警惕。

因为话里的内容太过诱人,简直直击靶心。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执着,他介意孟婆一的年岁,因为他不知道她不曾变化的生命将延续到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就结束。又或者,如果她的生命一直没有结束,那么自己走到结束的时候,她将一个人走到何时?

然而即便如此,让赵千容没有料到的是,他虽执着于此,却未曾成心魔。甚至于介意这样的疑问是由无关紧要的局外人来解答的。

这是他和他的小姨婆的事,外人没有置喙的资格。

赵千容看着他毫不在意的离开,心里有些心急,更多的确实喜悦,忍不住问道:“你不愿意听,是因为不感兴趣吗?”

“不。”元岸回头,一字一顿的道,“我很在意,但不需要一个外人来说。”

“你……”赵千容气急,飞快拦在他面前,气急道,“她凭什么值得你总是如此维护?”

元岸心急回去,又见她如此纠缠,脸色更冷,“我不知道你能力如何也不感兴趣,但如果你执意阻拦,我不介意动手。”

赵千容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低声凄凄说道:“尘安哥哥,我怎么会对你动手?”

“我想你认错人了。”元岸神色冷淡,再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

赵千容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痴了一般,直到人影渐渐不见,艳丽的容易终于渐渐变得扭曲,半响,狠狠的道:

“你以为能拦得住谁?现在斗不过,不代表以后也斗不过。不过,就算放弃这个地方,也定不会让你好过就是了。”

手掌抬起,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落到地上,灵活的渐渐远去。

小镇上的居民说去找的巫师,住在一座远离人烟的森林里。那巫师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有着兜帽的斗篷,兜帽和垂到地上的斗篷把人严严实实的裹得只剩下一张瘦骨嶙峋的脸露在外面。

此时正站在一个木架子搭起来的高台上,台下堆放着厚厚的干柴。

小镇居民们一看见那个高台,神情更是狂热起来,一窝蜂的涌上,激动着把小泥巴和孟婆一捆在高台上。

众人因为太过激动,手脚都有些颤抖,自然没能察觉,他们捆人的绳索被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控制着松松把人绑上。

脚下是一点既燃的干柴,远处已经有几人拿来了火把。小泥巴害怕得小小的身子跟着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着身边的孟婆一,“大姐姐?”

“嗯。”孟婆一应着,见他一脸惶恐,正准备想几句安慰的话语,视线忽然被远处跑来的黑影吸引住。

小泥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喜道:“小白,是小白,大姐姐,小白果然没事。”

孟婆一点头,看着已经蹭到小泥巴脚边的小白,眉头微皱,柔声道:“小白是来向你道别的,它没事,你也会没事。”

小白既然被人特地偷去,自然不会原原本本的还回来。孟婆一只一眼便明白,这狗若再不渡,彻底恶化之后,燕狗镇也将不复存在。

小白及时出现也好。此镇虽说有多处恶魂作祟,然根源终究是在小白身上,既然本尊出现,此地的事也该彻底解决了。

“它就要走了吗?”小泥巴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又想开了,“只要它没事,我会好好跟它道别的。”

巫师站在两人身边,苍老的声音念起当地语言,手上渐渐操纵着一些黑雾,看着就像是从两人身上抽出来似的。

孟婆一冷眼看着,心里明白,难怪能唬得这些居民如此信任,想来也是会些术法的。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巫师越说越快,手上的黑雾越来越多。小泥巴吓得都快哭出声了,围观的百姓却兴奋得尖叫起来。

巫师用当地语言念完咒语,又说道:“这两人入魔以深,再不烧到灰飞烟灭,将会引来魔王祸害人世,那时候可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

围观的居民得了理由,立刻大声附和着:“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大姐姐。”小泥巴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们真的要烧死我们吗?我除了想要救小白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啊!”

孟婆一道:“不怪你,是这里的人迷了心智,被吞噬了良知。”

小泥巴结结巴巴道:“那……那他们原本是好人吗?”

“不全是。”孟婆一摇头,若非原本贪婪太过,财迷心窍,又怎会让人趁虚而入?

小泥巴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自己头上,好像一只大手一般,安抚的拍了拍。于是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没了,情绪也安定下来。

第十四章 宴狗8

“大姐姐。”小泥巴道,“你和大哥哥都是好人,婆婆说你们还给了我们好多的钱,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孟婆一又摇头:“不怪你。”

“小白。”小泥巴又看向脚边的小白狗,轻声道,“你别怕呀,快藏到我身后来,没事的。”

元岸回到镇上时,只觉满满的违和感扑面而来。赶往客栈的脚程越加的快,一路所见让他神情越来越凝重。

太空了。

仿佛一瞬之间,小镇上的原住民忽然都消失了。元岸拦住正匆匆离开的几个游客,疑问还未说完,对方就有些惶恐的道:

“这鬼地方也太恐怖了,接二连三的死人也就算了,每个人都跟疯了似的,不找警察,反倒要去找什么巫师。”

元岸忙问道:“那你可知小镇居民都去哪里了?”

“不知道。”那人把行李塞在后备箱里,有些懊恼的道,“其他游客应该都离开了,我要不是昨夜酒喝多了也早跑了。哥们儿,听我一句劝,你也赶紧走吧!”

说完甚至不待元岸谢过,捉急慌忙的发动汽车绝尘而去。

元岸蹙紧眉头,捏紧手里拨了好多次的手机,边往客栈走,边不死心的再次拨了一遍孟婆一的号码,一如之前一般,冰冷的女声说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到了客栈,果然如意料中的情形,空空荡荡的,门厅大开,客栈老板和服务员及游客等皆消失不见。

匆匆赶往孟婆一所住之处,依旧安安静静不见一人。元岸深吸口气,双拳紧握,冷峻的神情里多了几许戾气。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元岸反手拉开门,想也不想直接出手攻向对方面门。

屋外之人险险避过,忙开口道:“元先生!”

元岸瞬间收手,说道:“抱歉,季先生!”

季汇道:“无妨,元先生身手果然惊人。”

“过奖。”元岸道,“敢问季先生,可是特意等候在此处?”

季汇点头,元岸又道:“可是季先生知晓我小姨婆去处?”

“正是。”季汇道,“事出突然,季某本想跟着前往一探究竟的,想着你会心急便多候片刻。”

“大恩不言谢。”元岸真诚说道,“我欠季先生一个人情。”

季汇无所谓道,“无须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出门,沿路跟着宋晨衣留下的记号,匆匆赶往树林深出。

森林高台处,巫师终于说完不知所云的各种咒语,又进行了几个简单的祭祀动作,仪式终于进行到人们迫不及待的流程。

——点燃柴火,让台上之人灰飞烟灭。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众人疯狂的大声喊着,兴奋的把手里的火把纷纷往柴堆里扔去。大火一触既燃,熊熊大火冲天而起。

围观众人正癫狂的大声喊着欢呼着,忽然看见在漫天的火焰中,一只黑色的狗影越涨越大。

“小、小白?”火焰中,蓝色的丝线缠成一张大网,把小泥巴和孟婆一罩在其中。然而小泥巴来不及注意这神奇的一幕,只不敢置信的看着原本白色的小狗变成黑色,然后越变越大。

变大变黑的小白回过头,大而迷蒙的黑眼珠里渐渐多了些神智,忽然凑近小泥巴,伸出舌头在小孩的脸上舔了一下,又咬断他身上绳索。然后一回头,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一口咬掉了巫师的头颅。

“杀人啦,杀人啦!”

“啊!狗!是狗杀人了!”

围观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着。

“狗!果然是狗来报复,巫师都被咬死了,大家快跑啊!”

“小姨婆!”匆匆赶到的元岸不知具体发生何事,远远的只看见漫天的火光,以及听见众人惊恐的叫声,只觉心跳都停了一瞬。

季汇眼前人影一闪,元岸竟已瞬间行到百米之外的高台处,低声赞道:“呵,这等身体素质,不愧是世界武术界第一。”

“小姨婆。”元岸速度飞快,一跃跳上高台,不管不顾冲进火焰堆里,衣服头发被点着都毫无所觉。

“你!”孟婆一一怔,忙抬手让丝线也拢在他身上,待灭了他身上星火,方才皱眉道,“怎么就直接冲进来了?”

元岸却只是因人没事而松了口气,笑容满面的看着她,庆幸道:“太好了,还好小姨婆你没事。”

孟婆一轻叹一声,抬手往他嘴里递了一颗黑色丸子。

众人慌乱的奔逃间,忽然发现那窜天的火焰渐渐熄灭,而本该被烧死在火焰中的人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台上。

“妖、妖人?”

“不是,是神仙,会大神通的神仙啊!”

黑狗越变越大,猩红的大嘴张着,眼看就要冲向人群。

有一人开头,剩下的人对着那在火焰中依旧毫发无损的女子忽然就齐刷刷的跪下去,不停的磕头恳求着:

“神仙显灵啦!”

“神仙娘娘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啊!”

小泥巴晕乎乎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犹犹豫豫的问道:“大姐姐,小白它这是怎么了?”

“它要走了。”孟婆一道,“刚才跟你道别过的不是吗?”

“嗯。”小泥巴点头,抽抽噎噎的道,“我不难过的,不难过,它还咬断了绳子,救了我。”

在几人说话时,庞大的黑狗已经张着大嘴扑向人群。众人张大嘴,绝望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魂所依处,境之门启!”

低沉清脆的嗓音仿佛天籁一般在众人耳边响起,惊讶之中抬头,就见扑过来的大狗已经被定格在半空中,而后一道血红色的符纸燃而成烟,烟绕成门,门渐渐笼罩着众人。

下一秒,眼前一切忽然不见,再睁眼时,小镇居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燕狗镇——一个被红色的鲜血浸泡着的燕狗镇。

身边的人忽然一个个失去意识躺在地上,而高台上除了一个孩子,另外两人以及那只庞大的黑狗竟已凭空消失。

宋晨衣震惊在原地,满眼的不敢置信,喃喃道:“这便是……传言中魂引人的力量吗?”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晨衣回头,便看见季汇若有所思的看着高台处。

“季汇哥?”宋晨衣的嗓音里满是喜悦,“你来了!”

季汇点点头,走向被火烧得斑驳的高台,伸手把上面呆愣着的小泥巴抱下来,问道:“你叫小泥巴是吗?”

“恩。”小泥巴点点头,抬头看着他,顿了半响,方才开口道,“你是大姐姐和大哥哥的朋友吗?你知道他们和小白去哪儿了吗?”

“是。”季汇点头,“他们有事送你的小白先离开了,。”

“小白、大哥哥、大姐姐。”小泥巴哭得满脸泪水,眼里带着倔强和小心翼翼,“我相信大姐姐,小白一定会好好的,对吧?”

季汇点头,说道:“有位老婆婆在镇上寻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去?”

“阿婆?”小泥巴惭愧道,“谢谢你,我又让阿婆担心了。”

“季汇哥?”宋晨衣走到他身边,柔声拉回他的注意力。

季汇回头,道:“先前多谢引路!”

宋晨衣含羞道:“季汇哥不必如此客气,能帮上忙,晨衣也很欢喜。”

季汇没有说话,静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某一方向。

在几人对面的林子空旷处,有一块白如玉的大石。不知何时,石头上站着一个年轻的和尚,二十出头的年岁,飘渺如仙的身姿,极吸引人的好看。

“阿弥陀佛!这便是魂引人的职责吗,确是……”他忽然微笑起来,一派的宝相庄严里,恍惚中带上几分独立于世外的凉薄,“与自然道法同在。”

几个时辰之后,直到树林里再次回复寂静,赵千容站在满地昏迷的小镇居民中间,良久,面容上浓浓的不甘终于退去,恢复了艳丽的平静。

有些人她现在动不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行踪轻易可得。

把小泥巴送去镇上老婆婆所在之处,季汇便打算离开。

既然是不约而遇,那么对那两人来说,不告而别便也算不得失礼。

“季汇哥!”宋晨衣拖着行李走到他身边,犹豫着道,“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司机家里有急事,我让他先回去了。”

季汇靠在车座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宋晨衣更是局促,只觉得那双让人沉迷的眼里不但无半分笑意,甚至像冰冷的透视仪器一般,能看见人心底最深的秘密,

半响,季汇方才开口道:“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些什么?”

“解释、什么?”宋晨衣犹犹豫豫的看着他,见他一直不说话,犹豫半响,方才咬牙道,“我承认,我确实是故意让司机跟着你来这里的,你、平时也太冷漠了些。”

说完有些紧张的等着季汇的反应,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攥得死紧。

对于她破绽百出的解释,季汇未置可否。

也罢,即便是执圣门的那些老头又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对他而言也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后备箱和后车门自动打开,季汇道:“上车!下不为例,否则我不觉得把你扔在此处对我有什么影响。”

本来对后座尚且有几分不甘的宋晨衣闻言立即点头道谢。对于从小就认识季当家的她来说,从来便不曾怀疑过他话里的真实性。

在两人离开的车身后,一个指针静静躺着。

第十五章 宴狗9

一样的燕狗镇,一样的宴狗情形。甚至连街道上蜿蜒成河的血流,也是熟悉的。

燕狗镇上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狗,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或正在剥皮,或正在刮肉。这是众人都熟悉的场景,可是所有人却都颤抖着站在原地,满眼恐惧的看着街边挂着的一条条狗肉,以及那正在杀狗剥皮的自己。

血淋淋的狗肉,那血像是无止尽似的,每一条狗都像是血的源泉,源源不断的血从每家每户流出来,汇聚到街道上,蔓延过每个人的脚踝。

“神仙娘娘,这是?”

众人看得害怕,极致的恐慌情绪蔓延开来,就仿佛那熟练的拿着屠刀的人不是自己。

期待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闲庭信步一般走在最前头的孟婆一,然而下一秒却发现,他们竟忽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张嘴想说什么,却连一个眼神都传递不出去。再然后,拿着屠刀的人变成被刮皮的狗,而他们,成了那个被宰杀刮皮剔肉的狗。

“呵。”饶是曾在金琴语的魂境里见过类型景象,此时如此壮观血腥的情形还是让人颇为吃惊。

元岸道:“这些人,都是生魂已经离体的?”

“恩。”孟婆一道,“这个地方食用狗肉由来以久,产生恶魂并不奇怪,再加上有人刻意饲养,最后便弄出了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这里的人从不认为那些诡异的人命是狗的报复,或者说,心里已经信了,却拒绝去承认,因为在他们传承的信念中,那不过是食物而已,和猪肉羊肉等并无区别。却不知狗从来并非一般食物,他们大多有着自己的灵性,更容易对人类产生信任和感情。

“这么多?”元岸惊叹道,“那该如何渡?”想起那只变大的黑狗,他又问道,“这些恶魂和小白有关?”

孟婆一点头,说道:“小白是怨气集中之处,这镇上出现这么多恶魂,也是小白之故。”

元岸道:“按理说小白被小泥巴收养,是没有怨的,为何它还会到如今地步?而且小姨婆你方才说有人饲养,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恶魂还能刻意去养不成?养来又有什么用?”

孟婆一道:“做十恶之魂的食物。”

元岸惊道:“那不是传说中的吗,真的有?”

孟婆一道:“现在看来,不但有,而且就在身边。”

元岸道:“那不能立刻抓到吗”

孟婆一道:“不能,十恶之魂可以伪装成人,很难抓到。”

元岸又问:“那怎么办?”

孟婆一淡定道:“等它再次作恶。”

“好吧!”元岸停了片刻又问,“那我们现在去找小白?”

“不用找。”

孟婆一才说完,元岸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小小人影。

在一家狗肉店门口,小泥巴满脸青紫,穿着一身破旧的裋褐,胸口鼓鼓的,两只小小的手死死护在胸前。出了店门之后,小心翼翼的向四周看了看,而后悄悄往店门口大树后的小巷跑去。

“这……”元岸有些讶异,问道,“小泥巴他不是应该没有被影响吗?”

孟婆一道:“不是他的生魂,这是别人魂境里看见的小泥巴。”

不大会儿,小泥巴逃跑的狗肉店匆匆跑出来七八个拿着屠刀棍棒的男子,为首那人凶恼道:“一定要找到小泥巴,这小王八蛋,竟敢再次偷老子的狗,这一次一定要打死他。”

特别是今日来了个财大气粗的客人,指明要吃那种刚出生的小奶狗,对方出价大方,他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谁知钱都收了,小泥巴竟然抱着狗跑了。

这小杂种竟敢阻他财路,看不弄死他丫的。

“就是。”跟着的人道,“太不识好歹了,本来老板看他无父无母才召到店里给他口饭吃,不知报恩不说,还敢偷狗,这种人不如打死得了。”

下一刻,元岸两人所处的场景变成一个脏乱的角落。小泥巴卷缩在墙根下,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狗,细看之下能看见大狗身下还趴着几只巴掌大的小狗。

他人极为瘦小,虽然极力躬着身体,还是挡不住几只狗的身体。

有小狗吃不了奶,小小声的叫了几下。小泥巴吓了一跳,颤抖着身体低低说道:“乖!别叫,别叫啊,会把老板引来的,他们会吃了你们的。”

然而无论怎样的安静,下一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呜——”小泥巴惊恐的抬头看了气势凶恶的几人一眼,立即害怕得呜咽一声,躬身紧紧抱着怀里的几只狗。

夏日的夜晚,高高的围墙下,垃圾堆里的味道熏走了一些蝈蝈夏蝉,寂静的角落里,“噼噼啪啪”的棍棒声显得尤为刺耳,人的痛呼声混着狗的呜咽几乎分辨不清。慢慢的,随着几声怒骂,痛呼声渐渐低哑。

几个人提着几只死狗骂骂咧咧的离开,脏乱的角落里再次回复彻底的死寂。一滩混着人的和狗的血泊里,小泥巴血淋淋的躺在里面,偶尔抽搐的身子证明还有着最后一口气。

“这些混账。”元岸面上带着难得的怒气。

“这些便是因果。”孟婆一轻声说着。即便有人刻意饲养,然若非种下这些恶意,也不会得那些疯死的结局。

又过了片刻,小泥巴躬着的身体下面慢慢窜出一只白色的小狗。抖了抖小小的身体,然后凑到小泥巴身边一点点舔着他脸上的伤口。

元岸看着,眉头却微微皱起,“小姨婆,这……”

只见那白色的狗缓缓变了颜色,从最浅的红渐渐变成深红,红色一点点的堆积起来,直到最后变成浓浓的黑色。

“恶魂。”孟婆一道。

元岸惊道:“那几只狗的?”

孟婆一点头。下一秒,两人离开脏乱的角落,站在一个厨房里。先前的老板以及几个厨师正在忙碌着,砧板上,是几只已经剥了皮的小狗。

本应是热火朝天的厨房,砧板前的几人却浑身颤抖着,在孟婆一元岸出现时,祈求的目光立刻落在两人身上。

这几人应是和当初的金琴语一样,陷入一种清醒却又不能自控的境地。至于其他的参与执暴的几人,恐怕已经疯死在那些诡异事件里。

元岸冷冷的看着,等着这几人接下来的待遇。

那几人被迫重复着曾经的动作,心里清醒着,手上闪着寒光的屠刀不可控制的剁向砧板上的狗肉。然后下一刻,他们发现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的变成了自己,案板边拿着屠刀的变成剥了皮的小狗,空荡荡的眼眶麻木的看着砧板上的人。

“呵……呵……啊——”恐惧的粗喘从那几人的喉咙里传出来,努力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砧板甚至因为恐惧的颤抖而摇晃起来。

屠刀的白色利刃闪着寒光,将将落下……

“缘起魂生,缘灭魂往,束引!”

丝线为缚,束住魂的奔逃,而后引渡。砧板旁边的魂影淡去,化成淡蓝色的丝线飞到孟婆一手上,随后,四面八方的丝线飞絮一般,从窗里、门里丝丝缕缕的飘进这小小的厨房,融进流苏里……

宴狗镇的故事到此,便算暂告一个段落。

元岸和孟婆一在离开前又去了山上的破庙。这次元岸干脆直接给小泥巴留了一张储蓄卡,面对小泥巴感激又倔强的拒绝,元岸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道:“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利用这些养活自己和婆婆,对不对?”

小泥巴感动不已,却还是摇着头要拒绝,元岸又道:“你也需要上学,以后可以离开燕狗镇,找一个其他的方式生活,你放心,这便算是我借给你的,等你将来长大能挣钱了,再还给我也可以。”

小泥巴闻言,方才扭捏着接过,害羞道:“谢谢你大哥哥,我以后一定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还你更多更多的钱。”

“好。”元岸笑着和他击拳约定。

回到山下,燕狗客栈门外站满了小镇居民,看见两人,一窝蜂的冲上前,齐刷刷的跪下磕头,嘴里连声喊着“神仙娘娘!”

元岸上前一步把孟婆一挡在身后,冷冷道:“这是做什么?”

“元先生莫急。”客栈老板连忙说道,“我等是来感谢神仙娘娘救命之恩的。”说着转向孟婆一方向,“咚咚咚”的磕头道,“之前是我冒犯了神仙娘娘,还请神仙娘娘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然后身后立刻呼啦啦跟着一大串祈求原谅的声音。

好不容易从这狂热的包围圈离开,众人小心翼翼的在身后保证着,说以后再也不做狗肉生意了。

孟婆一面色冷漠,只说随便。

然而魂境的经历太过骇人,便是孟婆一说没事,想来也没人再敢碰触了。

“其实这里的人之前是被历代习俗给局限了。”元岸道,“不然这里独特的风景水果什么的,想来都比这狗肉生意走得更远。”

“恩。”孟婆一应了一声,忽然让元岸停车。

“怎么了?”元岸下车顺着她的指引捡起一个指南针一样的红色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指魂针。”孟婆一道,“便是一般人看不出来,也能准确指出恶魂所在。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倒也难得。”

“这样。”元岸点头表示明白,系好安全带,重新发动轿车,在心里计划着回去之后,做些什么好吃的让小姨婆开心些,再驱驱这燕狗镇浓烈的狗肉味儿。

第十六章 古魂1

“这是?”元岸惊喜的接过孟婆一递来的东西,又有些疑惑道,“是那天在燕狗镇捡到的那个红色的指魂针?小姨婆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按照孟婆一的说法,这个东西能指引恶魂所在,让寻常人也知道恶魂大致的方向。不过元岸情况特殊,虽然不会任何术法,却天生能看见恶魂所在,故而并不需求这个东西。

孟婆一道:“虽是同一个,作用却是不一样的。”

“什么作用?”元岸满心欢喜,翻来覆去摆弄着手里的指魂针。虽然之前已经见过,但是想着这是孟婆一特意为自己改造过的,就怎么也看不够。

“并不复杂。”孟婆一道:“只需以你的血做引,便可启动这东西,随时知道我的方向。”

元岸心里一颤,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指魂针,有些傻傻的抬头看着孟婆一。

想起之前在燕狗镇不知孟婆一下落时惊慌失措的心情,忽然有些不敢确信,小姨婆是因为知道自己先前的担忧害怕,所以才刻意做出这么一个东西的吗?

孟婆一见他忽然呆滞住,且面色颇为诡异,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元岸迅速收拾好心情,奉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就是心里觉得欢喜,有些控制不住。”

孟婆一看着他的眼里带着些许疑惑,似是不知道他欢喜的点在何处。

元岸也不解释,只是小心翼翼的收好指魂针,笑着对孟婆一保证,“小姨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轻易用它的。”

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的行踪随时暴露在别人眼中。

孟婆一无所谓道:“无妨。”

元岸想想也是,以小姨婆的能力,便是有指魂针,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行踪,自然是什么办法都没用的。

孟婆一见他忽然恍然大悟的神情,知道他多想,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在距离闹市不远的郊区,有一片颇有些年代的建筑,青砖红瓦的房子错落有致的排列其间,大气而不显丝毫陈旧。

宋晨衣才走进其中最大的一扇院门,立即便有守门的弟子恭恭敬敬的上前见礼。

“宋小姐,您回来了!”

宋晨衣点点头,问道:“门主在吗?”

“在的。”守门弟子忙上前引路,“门主知道宋小姐今日回来,特地等候多时了。”

“多谢!”宋晨衣谢过,声音不自觉便压低了些,径直往院内走去。

绕过正门前檀木雕花屏风,宋晨衣垂首道:“晨衣见过门主!”

男人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闻言放下手中棋子,回过头来。看似四十左右的年岁,头发花白些许,一双眸子内蕴精光,似乎只要被这双眸子看上一眼,便能被摄了魂去。

宋晨衣微微僵直了身体。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永远也习惯不了和眼前这人对视。

赵从予也就是执圣门门主开口道:“门内你本可以不必常来,这次忽然提前说有事禀告,是为何事?”

宋晨衣道:“门主之前有过吩咐,只要在外见过元先生,一定要及时上报。”

赵从予闻言挑眉,神情颇有些激动:“所以晨衣这次外出时见过了?”

“是。”宋晨衣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晨衣和元先生交谈过几次,不过元先生说他已和执圣门没有关系了。”

赵从予闻言满不在乎道:“小师叔这是还在叛逆期呢。”

宋晨衣闻言不解,忍不住问道:“恕晨衣斗胆,有一事不明白。”

“怎么?”赵从予反问,“好奇我为何一定要找到小师叔?”

宋晨衣点头:“是。”

“说与你听听也无妨。”赵从予道,“近年来,执圣门逐渐式微,你这般聪慧相信也看出来了?”

“晨衣只看出表面的。”宋晨衣道,“这和元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赵从予眸中微微亮了些许,点头道:“自是有的,传言中,小师叔便是改变宗门命运之人。”

宋晨衣闻言颇有些吃惊,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缘故,却也不敢多问,只道:“如此是否要继续追寻元先生下落?”

“不必。”赵从予摆摆手,“既然小师叔已经出现一次,那么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插手,以后遇见,记得态度尊敬些便是。”

宋晨衣道:“是,晨衣明白。”

赵从予道:“此行还有何事?你可不像会为这么一个原因特地回来的。”

宋晨衣犹豫片刻,低头说道:“晨衣这次除了遇见元先生,还遇见了魂引人。”

“谁?”赵从予忽然直起身来,下一刻整个人几乎挪到宋晨衣面前,“你说遇见了谁?”

宋晨衣心里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见赵从予竟然如此大的反应,心里更有些没底,断断续续的捡在燕狗镇时发生的部分内容说了。

赵从予听完,面上却逐渐恢复了平静,对宋晨衣道:“好了,本座知道了,晨衣此番奔波辛苦,且先回去歇着吧!”

宋晨衣点点头,转身离开。

“魂引人……孟婆一吗?”

过了片刻,从屏风后面传来赵从予狠厉却又带着些许兴奋的声音。

之后,据看门弟子透露,执圣门门主赵从予枯坐两日,房门未出、水米未进,直到第三日,忽然一脸坚定的走出门来,好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街还是那条街,风还是那场风。不同的,是街上没了行人,风里多了暴雨。

元岸拿出雨伞罩在孟婆一头上,问道:“小姨婆,咱们这是入了魂境不成?”

否则这人也消失得太快了些,雨也仿佛略过了落到地上的过程。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已经沉浸在水的世界里。

“障眼法而已。”孟婆一眉头微皱。

“冲着咱们来的?”元岸想到这里,忽然也明白过来,“既然这些都是假的,那就是说街上行人还在,所以即便真的被人针对,咱们也不能随意出手,免得误伤?”

“嗯。”孟婆一点头,因此此处的障眼法解与不解并没有区别,只要还在此处,人就不会少,故而也没有浪费精力的必要,“元岸,你对此地熟悉否?可知什么无人的巷道?”

“有的。”元岸忙点头,他对此地算不上熟悉,但架不住记性好,但凡走过一次没有不记得的。

孟婆一道:“带我过去。”

“好的。”元岸收了雨伞,上前一步将孟婆一打横抱在怀里,健步如飞往记忆里的方向跑去。

他虽看不见街上行人,然感知极好,但凡距离别人三五步时,就能极快速绕过去。

风越吹越急,雨越下越大,瀑布式的雨水砸在眼睛上重越千斤。前方的路上恍恍惚惚堵着三五个人影,手里亮闪闪的刀刃针尖裹在风雨里刮向两人。

元岸脚步一滞,就听孟婆一道:“别停!”

他便没再管前方刀山火海,抱着孟婆一往前冲去,甚至还微微躬下身子,下意识想替她挡住攻击。

孟婆一一手攀在他脖颈上稳住自己,另一只手里五指间缠绕着的丝线结成网,手腕一松,蓝色的网临空而起,变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铺往对面。

但见丝线所过之处,闪着寒光的武器消失,风声传来一阵阵的痛呼声,而后大雨里模糊的身影消失不见。

“到了。”元岸放下孟婆一,说道,“这个巷道旁边是烂尾多年的楼房,曾经发生过几起命案,所以寻常人不会到这里来。”

孟婆一环顾四周,雨水既然跟到这里,那就说明对方也追到了这里,处理起来倒也方便。

“站我身后。”

“好的。”元岸闻言忙不迭走到孟婆一身后,而后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鼻子。

其实他也很能打的,就是在小姨婆身边的时候总是充当着被保护的角色。

“术业专攻不同罢了。”孟婆一没回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冷淡淡的嗓音继续道,“你会的我并不会。”

元岸闻言心里的那点失落立即全部消失不见,换成甜丝丝的蜜糖充斥在心里各处,看着孟婆一纤细修长的背影傻乎乎的笑。

既然对方先前一言不发就开始攻击,孟婆一自然也不会废话。蓝色的丝线在空中缠绕成符,随后指尖点上,符化去,铺天盖地的障眼法就此破解。

雨幕散去,灰扑扑的烂尾楼因着人迹罕至显得尤其苍凉,藏身雨幕的人也显露人前。

对方速度极快,对于障眼法瞬间被破五人不过震惊一瞬,下一刻已经散开围在两人周围。手里拿着奇怪的武器,脚下以一种奇怪的步伐在移动着,嘴里念念有词。

元岸越看越是恼怒,眼神也冰冷起来。之前孟婆一也曾遭遇过几次袭击,但是不过小打小闹罢了,哪像这次分明是有备而来。这乱七八糟的五人阵法虽然他看不懂,但那种直入骨髓的压迫确实真真切切的。

孟婆一面色冷淡,仿佛再大的风浪在她这里也激不起一点涟漪。任对方气势凶猛,手上动作依旧从容淡然。

这样安静得没有只言片语的交锋虽然少了狂风呼啸、飞沙走石的惊天动地,然而不过片刻,周围的蛇虫鼠蚁却逃了个干干净净,连落在此处的日光也少了夺目的金黄,变得灰蒙蒙、冷飕飕的。

第十七章 古魂2

元岸注意力都在孟婆一身上,没曾看见在他身后,一个身着黄色交领广袖襦裙的女子忽然临空出现,透明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往他身上扑来。

孟婆一未曾回头,却好似能看见般开口道:“元岸,小心!”

元岸正要回身,与孟婆一交锋的其中一人见她分心,手中武器直接转了方向,攻击元岸。

元岸快速往旁边让去,却正好与飞来的身影撞在一起,大脑仿佛被人狠狠重击一拳,一阵刺痛之后,直接昏倒在原地。

孟婆一眼眸沉暗,回头看着几人缓缓说道:“本想着留尔等一命审问一二,现下看来是没必要了。”

几人闻言竟觉得心中一颤,生生往后退了一步,饶是倾尽全力,也躲不开那仿佛化成钢针的丝线穿心而过。

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床上的人依旧安安静静的躺着,没了平日灿烂笑颜,俊朗的面容竟显出些冷酷来。

孟婆一静静看着,眉头轻轻皱起。过了会儿,床上的人眼睑微微动了动,孟婆一终是轻叹了口气,抬手收了一圈圈浮在床铺上空的蓝色丝线。

而后床上的人睁开眼来,先是眨了眨,然后睁得大大的,露出些许茫然,翘起的兰花指揉了揉眉心,待看见床边坐着的孟婆一时,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脚并用向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方才小心翼翼的看向孟婆一,柔柔问道:

“敢问姑娘是何人?本宫又为何会在此处?”

看着对方顶着元岸的身体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饶是孟婆一也不由生出些辣眼睛的既视感。

“你应该问的,是你为何会在别人的身体里?”

对方似乎很是疑惑,“别人的身体?”

孟婆一点头,直言说道:“你是魂,现在占用了别人的身体。”

“魂?”对方惊讶不过一瞬,然后忽然惊醒一般,喃喃道,“是了,昇国已经亡国,我不是花弦公主,而且也已经死了。”待反应过来,她抬头满脸歉意的道,“实在很抱歉,我并非故意占了别人的身体,可、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许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她记得自己是昇国公主,记得昇国已经亡了,也知道自己死了,可是昇国是怎么亡的,自己是怎么死的,却全都不记得了。这些记忆就好像是一捧细沙,被人放在风口上,每次风过一次,就刮走一点儿。

“我知道。”对于她的回答孟婆一并未有任何意外,若非知道并非刻意,此刻这位公主也没有在这里和她对话的机会。

“那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让这身体的主人回来吗?”这位公主似乎非常抱歉,很是诚恳的对孟婆一请求道。

“有。”孟婆一点头,“我可以让你离开,但是还不知道元岸的魂被你撞到何处,而且你的魂很弱,冒然如此应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魂飞魄散吗?”这位花弦公主魂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说道,“似乎也是无所谓的。”

“也罢。”孟婆一道,“你暂且先住着,时机到了,我自会让他回来,送你离开。”

公主魂闻言下了床,恭恭敬敬的对孟婆一行了一个柔软文雅又好看的礼,柔声说道:“如此多谢!”

饶是冷淡如孟婆一,也愣是被拥有公主魂的元岸身做这么一个柔软文雅的礼给震了一下。

如此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公主魂就这样暂时在元岸身体里住了下来。不过虽然用的是元岸的身体,但是孟婆一并没思考太久,便直接让她住进客房。

想来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国公主,除了一开始对于自己的魂住进一个男子身体的害羞抱歉之外,对自己突然来到这样一个新奇的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倒是颇为淡定。

所以直到孟婆一被一声痛呼惊起,方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些什么。想来也是,元岸平时太过周到体贴了些,虽说换了个芯子,但是看着同样的面容,让人一时忘记要去细心照料也是正常。

孟婆一推开客房的门,问道:“怎么了?”。

花弦公主很是惭愧,“抱歉打扰姑娘了,我想洗漱一下,谁知水温太高了些,一时不查被烫了下。”

“……”

孟婆一沉默片刻,直接转身离开。不大会儿,给花弦公主送来一个笔记本,点开里面一个视频,“这是方才让人弄的,你看完就不会再出这种状况了。”

花弦公主忙又客客气气的行礼道谢:“抱歉,占了这位公子身体已是不该,还劳烦你如此费心。”

柔软文雅本来应该很美的动作再次让孟婆一滞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的离开,留下花弦公主抱着关于电脑电视热水器等各种家电使用常识视频看得如此如醉。

解决了洗漱问题,还有晚饭问题也需要解决。本来孟婆一几餐不吃并没有什么,她也不曾贪念过口腹之欲。花弦公主常年作为魂存在,也几乎忘记了饥饿是什么感觉。

然而想到元岸饮食极好的身体,孟婆一还是沉默着走进了厨房。

在花弦公主终于看完视频出来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寡水的面条,汤里除了漂浮着的几片菜叶子,再无其他配菜。

两人沉默着吃完索然无味的面,花弦公主公主在吃到最后时,竟还发现碗底藏着两个荷包蛋,正要起身行礼道谢,孟婆一已经开口道:

“不必道谢,元岸吃得多些,你要是吃少了,对他的身体不好。”

公主闻言方才少了些许愧疚,不过这般不动声色的关心虽然知道不是为了自己,还是感动了一番。

晚上的时候,孟婆一是被一阵阵惊慌绝望的呼叫吵醒的。这套房子的隔音极好,所以能叫出来让她也听见,可见这位花弦公主是多么的撕心裂肺。

她起身推开客房的门,极大的呼救声立即在耳边响起。公主躺在床上,手里一会儿抓紧被褥,一会儿紧紧抱着自己,唇咬得死紧,偶然溢出的呼声绝望而又惨烈。

孟婆一站在门边静静看着,直到公主自己从噩梦中醒来,方才开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花弦公主做起身来,茫然的看着她,半响,眼里的绝望和迷茫退去,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孟婆一道:“你忘记了很多事,所以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不知来处,便无法送你离开,也没法把元岸的魂找回来。”

而她的梦境,便极有可能是曾经发生的故事。

“对不起,孟姑娘。”花弦公主满脸惭愧,努力闭眼想了想,然而只是回忆一下梦境内容便已是脸色苍白,可见其内容之惨烈。

虽然如此她还是努力想着,断断续续的道:“梦里面,满城鲜血,我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门被打开了……”她突然抱着头挣扎起来,“我父皇死了,很多很多的人压着我……撕扯我的衣服……我……”

“够了!”孟婆一忽然打断她,说道,“这些不必说。”

花弦公主被她清冽的嗓音从噩梦里的场景拉回来,似乎终于意识到现在并非那个地狱一般的场景。又惭愧的对孟婆一道:“抱歉,扰了姑娘好眠。”

“无妨。”孟婆一正欲离开,想了想又问道,“你还能睡下吗?”

花弦公主一愣,被子里的手攥紧了些,想说可以,可看着对方的眸子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两个字。

黑暗里,陌生的地方,突然经历这样的梦境,又如何会睡得下。现在所希望的,也只祈求能如以往的每一次一般,天明时,脑海里什么也不会剩下。

孟婆一看着她,隐隐明白了她忘记过往的部分原由,想了想说道:“也罢,你来我房里睡吧!”

其他原因不提,看着元岸一向明朗灿烂的面容做出这些痛苦的神情,也颇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花弦公主一怔,很是有些心动,毕竟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待在这位姑娘身边,心里自然的就安宁下来。随后又有些为难,毕竟自己虽然知道自己是确确实实的女子,不过这具身体可不是。

正纠结中,就听孟婆一继续道:“带着被子过来。”

于是花弦公主暂时安居元岸身体的第一夜,就在这样在孟婆一房间里的地铺上度过了。

之后的生活和第一日也没多大变化,公主虽然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过学习能力很是不错,第二日在使用各种电器时便没出过什么大错。甚至还多了一个看电视的小爱好。

而在连续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的菜叶泡面加荷包蛋之后,花弦公主顶着元岸超大的胃口,恢复了对食物的正常追求。再加上对现代电器的各种求知欲,终于决定对厨房的那堆电饭锅油烟机等下手,敛袖做羹汤,自力更生。

事实证明,公主学习能力一如既往的好,甚至还无意中点亮了某些天赋。

对这样的变化孟婆一倒是无所谓,甚至还颇为耐心的网购来各种食谱食材放在花弦公主能看见的地方。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大半个月之后,孟婆一终于准备带着花弦公主出门。

第十八章 古魂3

站在小区楼下,花弦公主仰头看着自己这段时日住的那一楼层,看着这些时日帮着浇水的据说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种的盆栽终于开出米白色的细碎小花。

“我以后还能再来这里吗?”她轻声问道。

孟婆一道:“我会送你回去。”

魂若是离去,自然再没有回来的机会。

“也罢!足够了。”花弦公主轻叹口气,然后回头对孟婆一道谢,“这些时日多谢你!”面上笑容淡而真诚,虽然心底感激,到底忍住没行那柔软文雅又奇怪的礼节了。

先前就已经说过,花弦公主聪明伶俐,是以她每次行礼时孟婆一那颇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很能让她明白一些问题。

丛云寺是一座千年古刹,远离闹市,独占一山林木,斑驳的建筑中沉淀着佛意,历史悠久,香火鼎盛。

孟婆一两人在小沙弥的带领下直接去往丛云寺中一处古旧的院落。

到院门处,小沙弥道:“方丈便居此处,两位施主请自便。”

说完不待院门打开,便客客气气告辞离去。

孟婆一推开院门,只见诺大院落只有孤零零一处屋舍,屋前葡萄一架,四周桃李果树三两株,其余的空间开辟成一片极为繁茂的菜园子,白菜茄子西红柿、南瓜黄瓜豆角藤,细数之下,蔬菜种类竟达一二十种,成果颇为喜人。

葡萄藤下,有人正放下锄头,简单净手之后,放下衣袖在藤椅上坐下,打算歇息会儿。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虽着一身沾了些许泥土的灰色布衣,却依旧不会影响别人丝毫的惊艳之感。

回头的大师有着极好看的容貌,既清且冷且圣洁,让人想看又怕亵渎丝毫,正是曾在燕狗镇出现过的年轻和尚。

“孟施主,好久不见!”好看的和尚放下手中刚拿出来的手机,起身认认真真的见礼。

孟婆一见过礼,“因缘大师,叨扰了。”

“孟施主不必如此客气!”因缘认真道,“贫僧承受不起。”说着把孟婆一两人请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坐下,为两人倒了两杯凉茶。

听完孟婆一来意,因缘感叹道:“孟施主术法高深,是贫僧望尘莫及。”毕竟依孟婆一所说,既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却直到今日方才过来,显然是已经知晓自己今日正好回寺。

“过誉了。”孟婆一道,“花弦公主丢了些许记忆,我问不出她来自何处,便不知元岸的魂又去往何处。而你推算因果的灵力世间仅有,便只能来叨扰了。”

“能为孟施主分忧是贫僧的荣幸!”因缘看向花弦公主,过了片刻,面上有些震惊的道,“施主虽非这个时代的人,结却不在幻世,而在现世。”

孟婆一道:“可能看出具体何人何地?”

“可以。”因缘道,“只是须得花费些时辰。”

既然已经淡然自若的等了大半个月,孟婆一自然不急,在因缘的院子里用了午饭,便盘膝坐在客堂窗前的蒲团上极为耐心的等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因缘睁开眼,收了花弦公主面前的香炉及线团,开口道:

“那人名叫宋炎。”

“宋炎?”花弦公主跟着低喃一句,忽然颤了一下,往后跌退一步。

孟婆一道:“你认识此人?”

“不认识。”花弦公主面色苍白,摇了摇头,“只是忽闻此名,心疼如绞。”

因缘方丈效率却极快,此时已经盘腿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的敲打着键盘,在两人对话结束时,开口道:

“此人亦住在辽城,是个律师,想来找到也不难,他有个表兄似乎颇有盛名,姓季名汇。”

“季汇?”孟婆一道,“确有一面之缘。”

因缘道:“那得快一些解决才是,这位宋炎施主情况不是很好,已经昏迷一月左右。”

联系季汇顺利得让人意外,在知道对方是孟婆一,又简单说了缘由之后,便坦言说宋炎确实昏迷一个月左右,现在已被送到九玄宗,让几人直接过去便是。

在孟婆一和季汇联络的这点时间里,因缘方丈已经沐浴更衣结束,对孟婆一道:“这种前世今生的纠葛,想来须得进魂境方才得结。不知孟施主可否介意,让贫僧跟去涨一番见识?”

孟婆一自是无所谓,甚至连多一点疑惑都不曾提出,三人便直接赶往九玄宗的方向。

九玄宗位于闹市中心,阳光下亮闪闪的一栋高楼大厦上除了“九玄宗”三个大字,再无其他招牌,很有些与时共进又财大气粗的意思。

季汇亲自下楼迎接,先是对孟婆一两人打过招呼,待看见跟在后面的因缘时,微微愣了一瞬,很快点头致意道:

“大师,又见面了!”

因缘合手回了一礼,直言道:“季施主见谅,贫僧不曾记得见过施主。”

季汇被他这般直白的回答说得微微一愣,很快便又微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深处,“大师不曾记错!是季某见过大师,此番冒昧了。”

九玄宗宗主华齐荣本想着来的是季当家的客人,本着礼节问题便跟着季汇亲自迎到大厅,谁知见到孟婆一之后直接愣在原地,明明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竟有些傻愣愣的感觉。

“子桑……宗主?”华齐荣看着孟婆一,不惑之年的面上竟多了些年轻人追星时的激动。

季汇道:“这位是孟婆一孟小姐,华宗主认识?”

“孟小姐?”华齐荣有些回不过神来。

“抱歉。”华宗主身边的秘书道,“孟小姐请见谅,宗主对九玄宗初代掌门子桑宗主颇为敬仰,咋见孟小姐容貌与子桑宗主传下来的画像有些神似,一时过于激动了。”

旁边几人在心里无声反驳,就这迷弟似的模样,哪里只是有点敬仰而已啊!这还只是看见一个长得相似的,若是见着真人,不得直接拜倒在地?

孟婆一倒是极为淡定,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微微退后一步,说道:“很抱歉,华宗主认错人了!”

华齐荣也终于反应过来,又恢复了一派宗主的风范,不过面对孟婆一时还是下意识多了几分尊敬,微微颔首说道:“是本宗冒昧了,孟小姐请见谅!”

几人都不是寒暄婉转的性子,华齐荣知道事态紧急,直接把三人带去宋炎暂住之处。

看着躺在床上身着蓝色直裾的英俊男子,花弦公主眉头微微皱起,半响,好似想起了什么,竟连面色都变得苍白起来,呼吸急促着有些喘不过气来。抬头看见孟婆一看着自己,便咬牙努力断断续续的说道:

“孟姑娘,很抱歉,我还是记不起来,就是……看着这张脸,很难过,心口特别特别的疼。先前似乎就是在我一直待着的地方,突然看见了这个人,很是不喜,就到处逃,然后跑着跑着,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看来没找错人。”孟婆一接过华家帮佣端来的茶水递给她,说道,“不能看就别看,想不起来也无所谓,现在已经找到人,我自会送你回去。”

花弦公主学着现代人的礼节,深深鞠躬道:“多谢孟姑娘。”

季汇微微皱眉看着这一幕,问道:“元先生这是?”行为举止颇为奇怪不说,似乎还与他表弟有了牵扯的样子。

先前只是简单说了个大概,孟婆一便又说了一遍花弦公主的事。季汇听完,沉默片刻,叹气道:“前世今生吗?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宋炎从小饱受梦魇之苦,近年来性格越发沉默,他虽不愿细说,倒像是生成什么执念一般,直到一个月前直接陷入昏迷。”

华齐荣道:“九玄宗愧对季当家所托,宋先生魂已离体,似乎已经不在现世,虽能确定完好未散,却无能唤回。”

孟婆一道:“已能肯定宋先生魂在魂境,既然完好,前去带回便是。”

“魂境?”华宗主又是一惊,忙问道,“敢问孟小姐,可就是传闻中的魂引人?”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华齐荣又释然起来,毕竟长得和他九玄宗开山宗主如此之像,有些本事是正常的。

听闻要进魂境,季汇似乎也颇感兴趣,客客气气的问他能否也去,孟婆一自然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于是季汇便又请求多耽搁些时辰,事出突然,他得先安排些事。

这一点众人自然也能理解,毕竟是季氏掌门人,能随时当甩手掌柜才奇怪了。

九玄宗能在闹市独占一栋大楼,自然是财大气粗、人气旺盛的。人来人往的宗门弟子以及外聘员工虽然都及规矩的保持了安静,然而到底还是给人一种喧嚣吵闹之感。又因为宗主格外的热情款待,孟婆一终于忍不住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寻了处露天的花园阳台得了片刻宁静。

花园虽在空中,然而打理得极好,一花一木不仅都是名种,就连摆放的位置也极为讲究,彼此之间相互映衬交错,竟生出一股淡淡的灵气环绕其间。

谁知还没清净片刻,就又被人打断了。

“喂,你是何人?”来人说话声音清脆,语气却颇为尖利不善,“这里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十九章 古魂4

孟婆一回头,冷冷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粉红色袄裙姑娘,说道:“既然知道寻常人来不得,应也知道这般态度可不算妥当。”

“哟!口气还挺大,知道我是谁吗?你……”华轻轻气急,正要反驳,忽然又停住,一眨不眨的打量着孟婆一的身高衣着。

当时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的那张照片虽然没有露脸,但孟婆一穿的衣服也太独特单一了些,无论是交领还是对襟,广袖或是小袖,总归都是黑色的襦裙,裙摆上的红色彼岸花刺绣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华轻轻看着看着,心里的恼怒几乎抑制不住,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倒是好运气,居然有本事混到我九玄宗来,能出现在这个阳台上,看来是没少做功课?”

对方的敌意来得太过突然,孟婆一微微蹙眉,正要开口,忽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道:

“你在这里太好了,我找了你好久!”

两人回头,就见顶着元岸身体的花弦公主正推开阳台落地玻璃窗出来,看也不看华轻轻一眼,径直走在孟婆一跟前。

那般欢喜的笑容,倒是颇有些元岸平时面对着孟婆一时的模样。

她本就对这个世界不熟悉,又才刚见了宋炎,情绪受了些影响,一时看不见孟婆一便忍不住满心慌乱。

对于突然出现的男子,华轻轻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睛渐渐睁大,接着面上竟出现些娇羞的春意来。

她之前虽然也没见过“半面盟主”的真容,然而毕竟是关注多年的人,更何况她既然能根据一件衣服和身高认出孟婆一,自然也能因为元岸此时和孟婆一站在一起的身高差等条件认出元岸。

没想到痴迷多年的偶像揭开面罩竟然这般帅气俊朗,简直比那些所谓的明星还要明星。

华轻轻只觉心里忽然就明了何谓一见钟情,不过一瞬之间,那些粉丝似的崇拜一下子全都变质成了爱意,仿佛月老和红娘同时拿着一堆红线三两下把她扑通扑通狂跳的心缠成了个粽子。

“你是……”她满面含羞的走上前,正要开口,就被偶像兼新出炉的心上人极为嫌弃的瞪了一眼。

花弦公主方才便已听见了对方的言语,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只有孟婆一,当然也会下意识的维护孟婆一,对华轻轻的态度自然好不起来,语气更是疏离,“姑娘在质疑别人之前,还是先去问清楚缘由的好,如此尖酸刻薄可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

她本就是真正出身皇家的一国公主,即便已经忘了许多事,那通身的气派也不是华轻轻这种被娇惯了的小姑娘能比的。

此时不过是三言两语,那傲慢中带着嫌弃的态度竟让华轻轻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这也不过片刻,想她华轻轻是谁?出身富贵的大小姐,九玄宗的掌上明珠,又何时受过这种气。但是元岸毕竟是自己痴迷多年的人,又兼对方是为了维护孟婆一才如此对自己,恼怒之下,便打算把所有火气都出在这个穿一身黑不溜秋的孟婆一身上。

刚酝酿好一堆言辞准备开口,就听一声怒吼道:“轻轻,你在做什么?”

“爸爸。”华轻轻见来了靠山,立刻回头委委屈屈的指着孟婆一道,“这人特没礼貌了,乱闯这里不说,还教唆别人对我无礼。”

“胡闹!”华齐荣呵斥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孟小姐是九玄宗贵客,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到底一宗之主,看人自有他的道理。别说孟婆一就是传闻中的魂引人,单是那身冷冷淡淡的气度便不可能是华轻轻嘴里的样子。

“爸。”在心上人面前被训斥,华轻轻羞恼道,“你一定是被她给骗了……”

“下去。”华齐荣打断她说出更多无礼话,说道,“自去面壁思过,没我的允许别出来。”

“我……”见华齐荣是真的怒了,华轻轻不敢再说,先是委委屈屈的看向顶着元岸皮的花弦公主,又狠狠瞪了孟婆一一眼,方才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华齐荣先是向孟婆一致歉,而后请两人去用晚饭。

晚膳之后,万事齐备,便准备开启魂境。

华齐荣又主动提出为几人护阵,孟婆一谢过,给了季汇和因缘一人一粒黑色丸子,便开启了魂境。

“魂所依处,境之门启!”

符化成烟,烟绕成门,除了被留下的元岸和宋炎的身体,孟婆一季汇因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里。

与之前或铺天盖地的雪白、或血染满地的极致环境不同,这一次是个极为正常的地方。

古香古色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各色汉服,若非少了沿街的电线杆子高楼大厦等现代特色,与寻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季汇问道:“这是……一整个世界吗?”

孟婆一点头,“这里是花弦公主当时所处的整个世界,这里除了没有生出自我意识的动植物等,其他人都是幻象,至于没有意识的,则是真实存在,虎狼会咬人,瓜果可入食。且公主怨恨不深,不过执念罢了,你们可各自随意。”

因缘道:“花弦施主的魂此时去了何处?”

孟婆一道:“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她忘记的过往太多,此时怕是已经不知道自己原不过一缕魂而已。不过且安心,这里是魂境,总要有个因果,因果结束,魂境也就散了。”

众人自然也就出去了。

如此简单做了介绍,几人便各自散开,对其他两人的行踪不感兴趣,孟婆一当务之急是得先找到元岸的魂。

既然她能做出让元岸找到自己的灵器,若是需要,自然也能随时找到元岸所在。

这里没有恶魂太深的怨恨和执念,人的行动并不如先前那般受着太多限制。穿过街道,走进富丽堂皇的皇宫,孟婆一找到元岸的时候,对方正缩在一堵院墙外,偷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背后忽然被戳了一下显然让他非常吃惊,毕竟自从来到这个地方,元岸就是一缕飘飘忽忽的魂,别人看不见他,也摸不着他。不过回过头来看见孟婆一时,面上的惊讶立刻变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姨婆,你来啦?”

声音里并无意外,实际上自从来到这里又发现靠自己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之后,他就安安心心的留下来,等着小姨婆到来。反正这个国家风景民俗都不错,多四处走走……四处飘飘看看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孟婆一三言两语向他解释了经过,又问道:“在这儿蹲着做什么?别人看不见你,想听什么何不大大方方的上前去听?”

虽然正在做得确是偷听墙角的事,不过被孟婆一这般直接说出来,元岸还是颇有些赧然,挠了挠短短的头发说道:

“本来是看不见的,不过方才这位公主殿下似乎忽然就能看见我的样子。”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觉得自己还是先藏起来的好。又因为好不容易总算有人能看得见自己,就想着能不能从对方这里听出些离开这里的门道。所以才有了听墙角这一幕。

孟婆一闻言心下了然,想来花弦公主能看见元岸时便是魂已回到身体里的时候。

元岸又问何时才能离开这里,孟婆一道不必刻意做什么,这里既是魂境,跟着魂境里的剧情走就行了,时机到了自然就能离开。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段时光自己都是和小姨婆在一起的,元岸闻言很是高兴,欢欢喜喜的继续听墙角。

墙内正在说话的正是花弦公主,还有一个十六七岁、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此时正神情激动得对花弦公主道:

“皇姐,为何要答应父皇的赐婚,我听人说那个宋炎将军性格极为残暴冷酷。他配不上你!”

花弦公主闻言也不生气,面上有着女儿家的羞意,嗓音柔柔的道:“元苏,你都说了,他是个将军啊!既然是将军,在战场上若是性格柔弱,又如何能护佑昇国国泰宁安呢!”

“可是……”元苏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花弦公主极不好意思的道,“而且,这婚是我自己去找父皇求来的。”

“什么?”元苏小殿下闻言很是吃惊,“那人到底有什么好啊!能让皇姐你亲自去找父皇相求?”

花弦公主笑的柔柔的,轻声道:“我也不知,只是看着他时,便觉得他处处都好。”

那之后,果然很快就到了大礼的日子。

公主成亲,必然是全民同贺的一件大事。皇家特地面向百姓发了三日喜饼喜果,城中处处喜气洋洋,从皇宫到将军府的一段街面上更是全部裹上红妆,华贵又吉庆。

将军府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孟婆一和元岸坐在宾客之间,看着将军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气,只眼里挣扎痛苦之间偶尔露出的一丝期待让人明白,此时这位将军的意识里已经有了来自几千年后的下一世的宋炎。

公主盖着盖头,看不见驸马表情如何,直到洞房花烛时,头上的盖头被粗鲁的扯开,她抬起含羞带怯的一双眸子,看见的却是自己夫婿满脸的冷漠。

洞房里红烛昏暗,所以没人看见,宋炎冷漠的眼底深处,那极致的渴望和怜惜。

第二十章 古魂5

宋炎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然而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又让他丝毫改变不了当初发生的故事,甚至连一个喜欢的眼神都传递不了。

烛光里的花弦还是记忆中那个温柔美丽的模样,掀开盖头时,明明是开心喜悦的,可是却在看了自己一会儿之后,那些喜悦一点点的散去,多了些不安和惶恐。

是自己面上的冷漠和厌恶吓着她了吧?宋炎只觉心如刀绞,多么想把她拥进怀里,诉说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想告诉她,自己心里有她,想好好的爱她。

可是不能,他已经绝望的发现,这不是一次善意的重生,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让那些残忍再重现一次。

拿起合衾酒杯时,他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

当初不知道,现在却是明白的,酒杯里的酒已经被人加了东西,一种怕他洞房花烛夜因为厌恶不能行事,从而引起皇帝疑心的东西。

那些下药的人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人想过,如此之后,公主将会受到如何的伤害。

花弦公主抬起头看着他,直到那张好看的、魂牵梦萦了无数次的面容上的冷漠和厌恶让她眼里的喜悦一点点褪去,方才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酒杯,在喜婆的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公主的婚礼,自然没有胆敢前来闹洞房的,宋炎饮酒不久,便觉得身上灼热起来,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暗恨自己那些部下多管闲事的同时,扯了扯衣襟,不耐烦的让婚房里的宫女丫鬟以及喜婆等退下。

看着对方比方才更加冷硬的面容,花弦公主缩回想为对方宽衣的手,小心问道:“夫君,不欢喜吗?”

“呵。”宋炎不耐烦的冷笑一声,明明心里想着应该尽量让动作温柔些,可是一切依旧如那一夜一般,他动作粗暴的抱起花弦扔在那尚且铺着花生桂子的喜床上,胡乱撕去那身华贵非常的婚服,冷硬非常的说道,“我欢不欢喜重要吗?公主要的不就是如此?”

“不,本宫没有!”花弦公主背上被喜床上的坚果硌得生疼,然而宋炎阴寒冰冷的表情更让她心里惊慌害怕,忙不迭的挣扎道,“宋炎,你怎么了,你放了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吗?”宋炎先前就被灌了些酒,此时药性激起,完全压抑不住心里的恨意,动作粗暴,吐出的言语更是如针尖一般直直插进花弦心里,“我有自己捧在心间上的姑娘,公主觉得我怎么会想要娶你?奈何圣旨难违,所以娶了。本不想动你分毫,呵,谁知酒里被人动了手脚。”

花弦被她一番话惊在原地,一时竟忘记了反抗,看着他的眼里满是绝望还有茫然,然而下一刻,她扬起纤长的脖子惨呼出声。

“啊——”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身上蔓延到心里,花弦咬破了唇,泪流满面磕磕绊绊的哀求,“疼!宋炎,好疼!”

宋炎脑里一片混乱,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宋炎,求你放了我。”花弦颤声哀求着,“我错了,我这就去求父皇收回圣旨,求你!”

血迹缓缓蔓延开去,宋炎药劲上来,恼她胡乱挣扎却始终没捶到身上的手扰了兴致,直接粗暴的反扭到身后。

明明身上已经痛得麻木,可是手臂上的疼痛依旧再次让花弦痛呼出声,哀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合着血的腥味:

“宋炎,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喜欢你啊——”

从少年将军初次大胜归来,皇宫的庆贺宴席上,她躲在屏风后面看见的第一眼开始,这个身影就从此种在了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最后开成一树按捺不住的心花,于是终于忍不住,去求了皇帝,得了一道赐婚圣旨。

本以为从此再无遗憾,却不想,是她错了!

花弦直到昏迷过去也没看到,有谁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她的肩上脸上,与那粗暴残酷的动作相反的,是眼里浓到化不开的心疼和绝望。

翌日花弦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仿佛被千斤巨石碾压过一般,浑身都是针扎似的疼痛,想起身却又疼得摔回床铺上,她挣扎着动了动手,发现脱臼的手臂已经被接了回去。

红肿的眼睛依旧刺疼,她茫然的躺着,直直的看着床帐上精心刺绣的一对对鸳鸯,昨夜的场景一幕幕重回到脑海里。

“醒了?”床边传来的嗓音依旧冰冷,又好似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愧疚。

花弦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往床铺里退一些却发现连这么一个动作都完成不了。

宋炎看着她一系列细微的躲避动作,心脏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面上却依旧只是冷冷的看着。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这般尴尬的气氛,却见花弦挣扎拥被坐起身来,沙哑的嗓音轻声道:

“对不起!”

宋炎一时竟有些不解,明明是他伤了她,为何却是她先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花弦又说了一遍,接着低声道,“让你辜负了心爱的姑娘。”

“……”宋炎一时竟有些无言,沉默半响,起身道,“总归昨夜是我孟浪了,你好生歇着,我去唤你的宫女来。”

“不!”花弦闻言一惊,挣扎着坐起身来,咬着唇道,“唤你信任的婢女来吧!那些宫女,多是父皇赐的。”

她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女儿,突然出嫁皇帝自然是不舍的,所以在她身边放着眼线并不奇怪,毕竟好随时知晓公主嫁出去之后是否受了委屈。

宋炎闻言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昨夜一切被皇帝知晓之后最坏的打算,可是……

看着那张血迹斑斑的床单,他没想到,她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维护他。

恍恍惚惚中,昨夜的一句“喜欢”在耳边回响起,却在下一刻,被他刻意忽略了。

时间恍恍惚惚的过去,昇国的冬天极冷,第一场雪结束,满世界只剩下一片雪白,及膝的厚度让富丽堂皇的皇宫也裹了银装。

皇帝的寝宫外,跪着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地上积雪虽已经扫去,然而冰冷的地面依旧如寒冰一般。

傍晚时分,皇帝终于走出殿外,看着脸色苍白的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花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父皇!”花弦颤抖着青白的唇,恳求道,“求您明察,宋炎他守护边疆多年,又怎会是别人口中功高震主居心不良之辈。”

皇帝怒道:“你知道什么?你是朕的女儿,他有什么祸心,又岂会告知于你?”

花弦继续哀求,“父皇,就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他是你的驸马啊!你一直宠我,难倒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予吗?”

皇帝厉声道:“花弦,你这是决定执迷不悟?事关国家安危,岂是你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略过的?”

花弦扑在地上,哀哀求道:“求父皇开恩,驸马他在战场上多年,身体早已伤痕累累,又如何受得住这天寒地冻的牢狱。”

皇帝见她执着,甩袖转身进屋,边恼怒道:“如此你便继续跪着,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错误了,什么时候起来。”

当夜又下起了大雪,铺天盖地的像一张大网网去人间所有希望。花弦浑身冰冷渐至麻木,只感觉自己也将和这些冰雪融为一体。

半夜时候,视线模糊中,有谁的脚步声匆匆而来,接着被佣进一道温热的怀里,谁在耳边焦急的唤着自己的名字。

花弦喃喃一句“宋炎”,便彻底昏迷过去。

之后的一段时日,美好得让花弦如在梦里。从皇宫回来后她就染了风寒,起了高热,然而那个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驸马宋炎终于改了些许态度,寸步不离守在身边,亲自伺奉汤药。

更让她意外和感动的,是那时驸马得知她长跪雪地之后,竟向皇帝上交自己的所有兵权势力,以此换得皇帝信任,终于得以亲自去带她离开。

一直在暗中观察事态进展的元岸看着那笑的幸福柔婉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便曾听见这位驸马和属下谋划,那所谓的上交兵权不过是一道幌子而已,甚至是刻意借着公主此事,在皇帝面前演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打消皇帝对驸马越来越严密的监视。

几日之后,公主病情终于大好了些,又难得一个天气和暖的时日,便小心向驸马提出,近日躺得难受,可否出去走走。

宋炎见她苍白脸上满满的渴求,忍不住心里一软,便点头同意了。花弦闻言眼里盛满喜悦,宋炎见着,情不自禁上前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轻声说道:“不过你身体还未痊愈,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嗯。”花弦只觉一颗心如浸在蜜糖里一般,甜甜蜜蜜的开口道,“不远的,有一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

她那时只是想和心上人分享一个秘密,却不知道,掉进万丈深渊的最后一步,是她亲自给了别人推那一掌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古魂6

若非跟着花弦前往,宋炎从来也不知道,就在他熟悉至极的京城里,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在靠近皇宫的地方,有一座山,因着山上并没有什么景致,又因为临近皇宫害怕冒犯天威的关系,所以一直没人去过。而就算是这样毫无特色的一座山,宋炎也早已经细细看过,证明确如传闻一般,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而已。

然而花弦就给他了一个意外,只见她拿出一把极寻常的钥匙,在一块毫无特色的大石下拨弄片刻,那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异常的石头竟然就这样缓缓挪开,露出一道狭长的走道来。

看着宋炎惊讶的目光,花弦不好意思的把钥匙放在他手里,说道:“除了我父皇和元苏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地方。你要不要进去看看,里面不冷,也很美。”

走道虽然狭窄悠长,却很干燥,隐隐有风流过。往前走了一刻钟左右,便觉四周越加宽阔,渐渐的还多了些暖意。

待出了走道,看着面前四季如春、满地花开的山谷,宋炎方才明白这是怎样一个桃源般的地方。

他捏着那枚钥匙,竟觉得有些烫手得厉害,想要还给花弦,却被花弦拒绝了。

“这是特地给你的。”花弦满脸羞意,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所以便在出嫁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给驸马的一把钥匙,想把自己拥有的所有最美好的东西分他一半。

她现在并不知道以后那个残忍的结局,所以开开心心的演绎自己的故事,宋炎却是知道的,知道他将会用这把钥匙把她送入地狱,彻底的失去了她。

既然是美好如梦的一段时日,梦便终是会醒的。

宋炎不是无情之人,或者说,对于入了他的心的,不仅不无情,甚至是长情的。所以回到将军府,收到手下传递的消息,得知心里的白月光命途多舛造人拐卖进青楼,又因为容貌姣好成为花魁娘子,且就在今夜将隆重拍卖初次之后,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他去了,不仅去了,还花重金买下了白月光的初次春宵。

布置华贵旖旎的花魁房里,陈扇柔柔弱弱的依靠在宋炎怀里,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美丽的眸子里委屈中带着欢喜。

“宋郎。”陈扇柔婉清丽的嗓音低低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多么的欢喜。”

“为什么?”宋炎几次想要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听见这让人心疼的声音,终是轻叹口气重新揽在她的肩上。

尽管皇命难为,他亦是被逼无奈,但终归是他负了她。

陈扇放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泪珠儿缓缓垂落在他的衣襟上,面上却是带着笑的,“虽然从沦落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已经算是毁了,连陪在你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可我现在还是欢喜的,因为宋郎你来了,这是自你成亲以来,第一次来找我。”

“对不起,我……”

“宋郎,我从没怪过你。”陈扇抬手捂住他的唇,柔柔说道,“我知道你也是被逼无奈,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宋炎点头,他曾经想过,要疼她一辈子的。

“如此就够了。”陈扇坐起身来,低着头任由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柔弱无骨的十指搭上宋炎衣襟。

宋炎一惊,慌忙抬手握住她的手,急道:“扇儿,我……”

陈扇抬头,轻咬着唇看向他,含羞带怯的道:“宋郎,你不愿意吗?我……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不配,可是你也知道,在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与其如此,不如把第一次给你,也算全了我这一生痴念。”

“扇儿,别这样说。”宋炎伸手揽住她,心疼不已。

陈扇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愿要我?”

“在这样的地方,对你不公平。”宋炎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当初的模样。你放心,既然我现在找到你,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再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宋郎。”陈扇扑在他怀里,呜咽出声,“我一直信你,可是……可是她是公主啊,贵为一国公主,又怎能容得下我?”

“不需要。”

“什么?”陈扇不解的抬头。

“我说不需要谁的允许。”宋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坚决,“扇儿,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护你安安稳稳一辈子。”

陈扇闻言,心里终于安慰了些,又柔柔扑进他的怀里,却被宋炎胸口处的什么东西咯了一下。

“这是什么?”

宋炎心口一僵,不过看着陈扇尚且带着委屈的面容,又不愿在此时违背她丝毫,于是拿出那把钥匙。

“这是……钥匙?”陈扇伸手接过,好奇道,“什么地方的钥匙,很重要吗?宋郎怎会贴身带在身上?”

宋炎有些犹豫,然后终究面对的是久别重逢的白月光,到底还是开口道:“这是公主先前所给。”

陈扇咬着唇看他,泪水盈盈的道:“所以果然还是很重要?”

宋炎摇头,说道:“只因是公主赐,故不能辞。”

“既然这样……”陈扇抿了抿唇,委委屈屈的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想你身上留着别人的东西,放我这里,我给你保管着可好?”

“这……”

见宋炎犹豫,陈扇又道:“宋郎,我不会问你这个钥匙是做什么的,我只是、只是心里不安,想要你给我个证明罢了。”

宋炎闻言,终是叹了口气,也罢,既然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而且如此若能让陈扇安心,那么留在她这里也没什么。

在众人想象中的应是被翻红浪的千金一刻,便如此安安静静的坐过去了。

天边破晓时,陈扇拿着粉红色的巾帕揉了揉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不舍的道:“宋郎,天明了,你要离开了吗?”

“不急。”宋炎道,“可曾饿了,我去给你带些早膳来。”

“那就有劳宋郎了。”陈扇妩媚笑道,“正好我也梳洗一下,这副样子被宋郎看到实在羞愧。”

早膳摊子就在窗外楼下,宋炎直接从窗边一跃而下,买了早膳之后又原路返回,矫健的身影丝毫不受手里热气腾腾的早膳影响,潇洒俊逸的消失在窗口。

他不知道,在他陪着陈扇的这一夜,有人站在早膳摊子不远处的巷口,看着那里面的红烛燃了一夜。

直到窗口打开,里面跳出了熟悉的人影,只见那人来到早膳摊子前,买了早膳小心翼翼的护在手里,再消失在窗口里。

许是因为心急让窗里面的人吃上热食的缘故,从头至尾未曾往巷口看上一眼。

“公主。”旁边的婢女看着她苍白的面容,焦急又心疼的道,“驸马他……要不然……”

“不用,什么都不要去做。”花弦摇了摇头,伸手扶在旁边生着青苔的墙上,半响,方才惨淡一笑,嗓音里的绝望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今日看见的一切尽皆忘了吧!扶我……回去!”

话音才落,人已晕倒在婢女怀里。婢女抱着公主,心里又急又难受,忍不住恼怒的看向不远处的窗扇。

之前本就有伤未痊愈,此番在风口里站了一夜,心里没了念想,竟就此一睡不醒,高热反反复复,几次三番被御医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命来,一口参汤吊着断断续续的一口气。

宋炎站在床前,看着御医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心里有些茫然,还有忽略不了的心疼。

花弦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极了洞房那夜他药醒之后看见的模样。忽然想起,这个养尊处优的昇国公主,似乎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是这般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模样。

这些苦难,或是他亲自动给予,或是因他而起。

宋炎怔怔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花弦看着明明还没有洞房那夜伤重,为何却就醒不来了,真如御医所说,是心里存了死志吗?

不太理解为何心疼的如此激烈,明明他是不喜欢她的,甚至因她的身份应该厌恶着的。

元岸悠悠哉哉的撑着下巴坐在窗外的树杈上,从半开的窗扇里看着里面昏迷不醒的花弦公主因为驸马的几句低声话语而醒了过来,心里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因他而死,又因他而生,这样浓烈到毫无原则的感情,他想他有些明白小姨婆所说的公主的执念从何而来了。

绝望是什么感觉呢?花弦想自己应该是知道的。

就在她徘徊在生死之间,好不容易因他几句呼唤抓住一根稻草活过来的时候,却又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心上人抬进府里。

除了这个公主的身份,她甚至没有反对的立场。

因为就像宋炎和她说的,陈扇姑娘身世坎坷,孤零零一个弱女子,若他不救她逃出那个苦海,她便再无处可去了。

而这个姑娘坎坷的身世,是她给予的,若非她求来的一道圣旨,这个陈扇姑娘不仅不会经历这些,此时甚至已经高坐将军夫人的位置,享受她本应该拥有的荣华富贵。

第二十二章 古魂7

可是亲眼看着宋炎面对那个姑娘时温柔疼惜的眉眼,听着别人传他夜夜留宿陈扇院子时,心里竟无比的希望,若是那个时候,不曾醒来就好了!

也许之前死了,那些温柔的眉眼,也能落在自己身上片刻的吧。

“宋郎。”陈扇穿着薄薄的浅红色纱衣,看着一如既往坐在窗边罗汉床上的宋炎,眼里有着不甘,嗓音却更加的柔和,“夜已经深了,你不休息吗?”

“扇儿你去睡吧。”宋炎直接盘膝打坐,温柔说道。

“宋郎你……”陈扇有些恼怒,“我不明白,你都留在我房里了,为何还……还……”

宋炎抱歉道:“扇儿,我曾说过,这样对你不公平,至少等我能给你一个名分之后。”

毕竟他的正妻是皇家公主,他只是带一个女子回府或许没什么,但却不能贸贸然就能给名分的,哪怕只是纳了一个妾。

陈扇咬着唇,满脸的不甘羞恼,然而不过片刻,嗓音又刻意柔软下来,戚戚然道:“我知道宋郎你这般留在我这里是何意,想给那些人看看,你是重视我的是不是?怕那些婢女奴才因我无名无分欺我辱我是吗?可是宋郎,我却不愿意看你如此辛苦。”

本以为入了将军府至少能如意一半,然而连续一段时间都如此之后,陈扇终于不耐烦,心里的焦急和不安让她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事发泄出来。

仅仅是因为宋炎柔声对那个婢女说过几句话,而那个婢女恰好有着不俗的姿容,就在某一日不小心踩着陈扇衣角时,便被她身边的奴才失手打死了。

花弦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险些晕厥过去。匆匆赶去婢女身亡的地方,正好看见血肉模糊的婢女被人随意拖到草堆上。

“住手!”花弦匆匆过去拦住那些人的动作,慌忙命人前去救治,却在摸到婢女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时怔在原地。

“公主殿下!”看着对方悲伤难过的模样,陈扇心里终于觉得爽快了些,面上却是抱歉至极的模样,“实在很抱歉,是妾身一时忽略,让下人动手失了分寸……”

然而一直沉默的公主却忽然打断她的话,起身冷冷的命令道:“拿下!”

立时便有几个侍卫冲上前押住陈扇,而陈扇身边的几个奴才在互相对视几眼之后,停下了欲出手的动作。

“公主殿下,你这是做什么?”陈扇问道。

花弦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以命抵命!”

“呵,不过一个婢女而已。”陈扇忽然冷笑道,“公主殿下,想比此番为了婢女要让我以命抵命是假,想趁着宋郎不在除去我这个眼中钉是真吧?”

即便被人押着,甚至已经威胁到性命,陈扇却丝毫未惧,她也确实是有恃无恐,因为很快的,接到消息赶回来的宋炎轻而易举从公主手中救出了她。

被宋炎带走之前,她回头看了那个失魂落魄的公主一眼,眼里是赌赢了的得以和嘲讽。

花弦沉默的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半响,终于蹲下身来,抱着双膝,眼泪一滴滴落在婢女尸身上,低声喃喃道:

“对不起!害你丢了性命的,不是你的容貌,也不是将军对你信赖有加,是因为我。”

她不争,不代表她看不明白。

这个婢女便是洞房翌日她伤痕累累时,宋炎找来伺候她的婢女,因为宋炎不爱她,所以她不敢太过信任父皇派给她的宫女,怕那些宫女告诉皇帝她的处境,从而连累宋炎。

宋炎许是因为惭愧,见她与那婢女投缘,便把人给了她,而这姑娘也是后来她在这个将军府里,唯一得到的一点温暖。

她能感受到陈扇对她深深的恨意,也知道陈扇每次看见她身边只跟着这个婢女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宋郎,你生我气了,是吗?”陈扇泪流满面的看着宋炎,问得有些不甘心,“你也和公主想的那样,觉得我应该忍气吞声,面对一个婢女的欺辱也得安心受着是吗?”

宋炎没说话,看着她轻叹了口气。

这是他的府邸,陈扇或许以为,死了的只是公主信任的一个婢女而已,却不知道那个婢女在送给公主之前,亦是他的亲信,既然敢信任,那么对方脾性如何,自然是调查得清清楚楚的,又怎会是陈扇口中捧高踩低之辈。

“宋郎?”陈扇不安的看着他。

“扇儿。”宋炎看着她半响,忽然开口道,“你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我是否在乎你吗?”

他知道她如此没有名分的住在将军府里,心里定是惶恐的,也知道她应该是对公主有怨,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对花弦身边的婢女下手。

陈扇闻言,立即哭得更加的委屈凄苦,点头道:“是,宋郎,我本是满怀希望的进将军府来,可是这段时日越加的明白。你娶的是一国公主啊,她怎么能容你纳妾?我……我又哪来的以后?”

宋炎心里烦乱,“我说过了,再给我一段时日。”

“一段时日之后,又能怎么样呢?”陈扇抬头定定的看着他,流泪道,“宋郎,我真的怕了,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只能无名无分的住在这将军府里,忍受着别人暗地里的讥讽。”

“没多久了。”宋炎被她哭得心软,叹气道,“你相信我,到那个时候,一定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陈扇听闻此言,便知他已放下这事,便也软了身子偎进他怀里,柔柔弱弱的道:“宋郎,你别生我气,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没有名分没关系,被人嘲讽也没事,我只是怕有一天,你也不要我了。”

宋炎闻言,终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也没拒绝她依偎进怀里的动作,只是双手始终垂在身侧,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幽暗的竹林深处,淡淡月光下一条悠长的小道杂草丛生,显然此处已经荒芜已久。

花弦一头黑色的头发散乱到膝处,一身素白的交领广袖襦裙,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拎着一个酒壶。在她身后,是一座新落的坟茔。

她就那样赤着双脚,直直的站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中间,定定的看着前面的人,半响,轻声开口道:

“将军,你也认为,不过一个婢女而已,真的一文不值吗?”

宋炎看着她,心里忽然就那样的疼痛起来,从来没有过的愧疚和怜惜让他组织许久的语言一字也说不出来。

花弦又道:“可是于本宫而言,她是在属于将军你的府邸中,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公主……”宋炎心里一痛,下意识往前走一步,想说什么,却见花弦忽然退后一步,眼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带着几分哀求道:

“别说,将军,你什么也别说,只当你是无意中走到这里而已,别说你是为了谁而来。”

宋炎心里一窒,看着她踩在冰凉石板上白玉一般的双足,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有些冲动的上前,把人打横抱在怀里,低声道:

“好,我不说,外面天寒,我带你回去。”

很多事,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便也没有了顾忌。

陈扇似乎找了一种新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地位,虽多少顾忌了些不至于弄出性命,但是公主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波及。

而在宋炎一次次歉疚的眼神中,花弦就这样一次次的忍了下来。

然而这样直接间接向公主示威的方式,在花弦一次次无声回应中,陈扇终于也觉得腻了。特别是在看着宋炎对花弦的态度越来越温柔之后,终于越来越不耐烦。

以不惜伤害自己的方式,布置了一场简单却有效的嫁祸。甚至连动机都想好了,毕竟女人都是善妒的,就像她记恨公主那般,花弦若是恨她夺了宋炎宠爱且多次对自己身边人出手,从而想要要她一命是再正常不过。

这一次她对自己出手太狠,一副毒药吃下去,最妙手回春的大夫也劳累了一夜才挽救回来。面对躺在床榻上虚弱苍白的陈扇,就算心早已有了动摇,宋炎也不由得满眼怜惜。

陈扇醒来之后,神情颇有些激动的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向宋炎肯定是花弦下的毒手,宋炎面色未变,只是先安抚她好生修养,而后柔声问为何如此肯定?

陈扇让人拿出一块清透的玉佩,玉佩雕工精致,通体碧绿,如烟似雾缠绕一般,一看便知非是凡品。

陈扇递给宋炎说这是公主之物,有人在她的院子里拾得。

她有理有据的解释道:这般贵重之物,若非是公主来过她的院子,便是她院子里的人和公主有过接触,而很巧的,这个时候她中了毒物,差一点命丧黄泉。

宋炎接过玉佩,却没有如陈扇所想那般立即勃然大怒去找公主对峙,只是面色复杂的看着她,问道:“如何会这般肯定是公主所有?”

陈扇抿了抿唇,委屈的解释道:“妾身曾见公主佩戴过,且还曾听公主说过,这是公主过世的母后留下的玉佩,爱惜非常,从来不愿离身的。”

宋炎闻言轻轻抚摸着手心里的玉佩,眼里竟渐渐带上些许温柔之意,半响,低声喃喃:“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吗?”

第二十三章 古魂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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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古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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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古魂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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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古魂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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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坟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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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坟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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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坟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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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坟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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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坟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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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坟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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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坟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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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色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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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色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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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色命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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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色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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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色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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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色命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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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色命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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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前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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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前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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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前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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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前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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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梦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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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梦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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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梦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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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梦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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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梦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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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梦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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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魂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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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魂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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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魂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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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魂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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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鸢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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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鸢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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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鸢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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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鸢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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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鸢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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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鸢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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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鸢叛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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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鸢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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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鸢叛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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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鸢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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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鸢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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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鸢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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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因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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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因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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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因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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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因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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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因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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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因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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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因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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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共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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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共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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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共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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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共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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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共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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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共八章 共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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