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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欢》


1. 第1章 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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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用力!”稳婆的尖叫直穿林曦言的耳膜。

经历了一整天的阵痛,林曦言早已筋疲力竭。所有人都告诉她,这胎一定是男孩。只要她生下儿子,她就再也不必担心母亲和弟弟的将来。

她必须平安生下儿子,她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

林曦言喝了几口参茶,闭上眼睛深呼吸,随即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她拼尽全力撑起身子,突然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软软地倒向床榻。

“奶,奶!”

焦急的呼唤声渐渐离她远去,的疼痛慢慢消失。她隐约听到稳婆说她大出血,恐怕不行了。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还有母亲,她还有儿子。她好不容易嫁给沈经纶,她不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林曦言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她眼皮沉重,全身无力。她拼命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但她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勒得难受,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咙。她想要求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紧接着,她的身体好似从高处坠落,全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她无暇思考,本能地拼命咳嗽,用力吸气。

“醒了?”男人踢了踢她的身体。

男人的声音?产房怎么会有男人?林曦言下意识护住肚子,却发现自己的平坦如初。她直觉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哧哧”声。她的脖子火辣辣地疼,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

林曦言抬头,只见红彤彤的太阳一大半已经落入碧蓝的海水中。她惊恐地朝四周看去。头顶的树枝上,一截白绫迎风招展。夕阳把白绫染成了血红色。

“喂,你家在哪里?小爷救了你,好歹得去讨几个赏钱。”男人低头俯视林曦言。

因为逆光的关系,林曦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寒光,让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被绑架了?

林曦言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整个蓟州,没人不知道沈家,更没人胆敢绑架沈奶。只是她的孩子去了哪里?她狠狠咬下嘴唇。下唇的刺痛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

“你,你想干什么?”林曦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缩着脖子慢慢后退,戒备地看着男人手中的利刃。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林曦言,“啧啧”咂嘴,绕着她转了一圈。忽然间,他蹲子,冰冷的匕首紧贴她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不想给银子?瞧你细皮的,卖去花楼一定值不少钱。”

“你敢!”

“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男人冷笑。他嘴角上翘,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林曦言心慌意乱,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绝非善类。怎么办?此刻她应该在沈家的产房才对。她低头见自己穿着素白的襦裙,心中更是奇怪。

裙子虽是上好的杭绸,却已陈旧不堪。这不是她的衣裳!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她得赶快回沈家。

林曦言的心思千回百转间,男人已经收起了匕首。他用拇指及食指捏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她。“凑近了看,长得挺标致的嘛。你若是没银子,小爷就吃点亏,让你钱债肉偿吧。”说罢,他伸手就去扯林曦言的衣裳。

“住手!”林曦言紧抓衣领,连滚带爬往后退。

男人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冷声说:“你都不要性命了,还在乎清白干什么!”

林曦言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故作镇定,沉声说:“这位大哥,男人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黄花闺女没有。我可以给你银子,只要你放我回城”

“哦?”男人满脸狐疑,“这么说来,难道你不是黄花闺女了,所以”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白绫。

林曦言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哀声说:“大爷,我家不缺银子,只要你放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男人的目光在林曦言身上游离,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

林曦言害怕到了极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只知道他穿着粗布衣裳,身上满是污渍,汗味夹杂着泥土味让她很不舒服。她屏住呼吸,信誓旦旦地说:“蓟州林家,你应该听说过的,我我是她家的丫鬟。我们家小姐很疼我的”

“原来只是个丫鬟!”男人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相信她的鬼话。

林曦言把心一横,抬高下巴,哑声说:“不管你信不信,你若想侮辱我,我便咬舌自尽,你什么都得不到!”

“咬舌自尽?”男人轻笑,一手捏住林曦言的下巴,一手抓着一块脏兮兮的汗巾,胡乱塞入她嘴里,得意地说:“这样我看你怎么咬舌自尽!”

身后就是悬崖,林曦言不想死,她不能死。她用额头狠狠朝男人的鼻子磕去。没待男人回神,她拼命站起身。此处离城门很远,她一定跑不过他。她连滚带爬跑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着男人的狠狠一脚。

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捂着鼻子朝一旁稍稍侧身,就觉得小腿肚一阵疼痛。“他妈的,若是被她踢中,非断子绝孙不可!”他咒骂一声,一瘸一拐追着林曦言跑去。

林曦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能拼命奔跑。

“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林曦言刚想大叫“救命”,就发现肩膀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她来不及挣扎,两人已经摔倒在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忽觉后脑一阵剧痛,转瞬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曦言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漆黑一片,模模糊糊看到满天的繁星。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四下张望。

“小姐,您终于醒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双手紧抓林曦言的衣袖,泪眼婆娑。

林曦言认得她,她是她表妹的贴身丫鬟白芍。“何欢呢?”她随口询问。说实话,她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表妹,整日病恹恹的,没事就一个人躲在角落悲春伤秋。

“这么晚了,她来这里干什么?”林曦言没听到回答,抬头朝白芍看去,只见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怎么了?”她皱眉。

白芍直愣愣地盯着林曦言,“哇”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嚷着:“小姐,您不要吓唬奴婢。”

林曦言不耐烦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转头看去,四周再没其他人,先前的记忆慢慢涌入她的脑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她询问。

白芍只顾着跪在地上哭泣,压根没听到林曦言的问话。林曦言确认四下无人,试探着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止全身疼痛,还把脚崴了。她急忙捂住自己的,那里平坦光滑。到底怎么回事?儿子可是她的命根子。

“行了,别哭了!”林曦言大喝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喉咙很痛,整个脖颈火辣辣的。

白芍被林曦言的怒斥吓得呆住了,一时忘了反应。

林曦言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不悦地说:“不要傻愣愣地看着我,我问你,先前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白芍点点头。

“人呢?”

“已经已经走了。”白芍的声音在颤抖。

林曦言紧抿嘴唇,不耐烦地看着白芍。俗话说物似主人形。何欢的丫鬟就和她本人一样,软趴趴,黏糊糊的。她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说:“你说得具体一些。”

白芍吸了吸鼻子,拿出手绢擦干眼泪,小声回答:“他说,是他救了小姐,若奴婢不给他辛苦费,他就把奴婢和小姐一起卖去青楼。奴婢看他凶神恶煞,就把小姐先前给奴婢的荷包给了他,然后他就走了。”

“就这样?”林曦言觉得奇怪,“你叫我什么?”她惊问。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的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不许哭!我只是撞了头,你把今天发生过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我。”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自己。原本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完美无暇,此刻掌心却已长出老茧。她的手脚也比以前短小。

何欢的确比她消瘦娇小!

这个念头令林曦言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她试着走了两步,再次跌坐在草地上。

她怎么可能变身何欢,这根本不可能!

在白芍的哀哭声中,何欢的记忆似泉水般涌入林曦言的脑海。她诧异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捂住嘴巴。她占据了何欢的身体,而真正的何欢已经上吊死了。

2. 第2章 不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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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夜晚的冷风惊醒了林曦言。她对自己说,不管是林曦言也好,何欢也罢,她都要活下去。先前的境况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今日她成了何欢,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她能让沈经纶娶她一次,也能让他娶她第二次。眼下的关键,她得先弄清楚沈家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儿子是否安好。“扶我起来。”林曦言吩咐白芍,声音异常冷静。

白芍怔怔地看着主子。

“扶我起来。”林曦言重复。

白芍急忙站起身,弯腰扶起林曦言,忧心忡忡地问:“小姐,现在怎么办?家里正等着您买米回家呢。”

林曦言没有说话,慢慢走了几步。她已经确信,脖子上的勒痕是何欢意图自杀时留下的。先前的男人确实救了她。

她不同情何欢,同样不觉得内疚。两年多前,林、何两家的商船同时被海盗洗劫,那时候如果嫁给沈经纶的人是何欢,那么倒霉的就是林家。

林曦言攥紧拳头,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先找地方歇一晚,天一亮就回城。”

“可是”白芍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羞得垂下头。

林曦言亦是饥肠辘辘,但何欢典当镯子得来的银子,已经被白芍交给了先前的陌生男人,她们身无分文。两人饿了一晚上,天蒙蒙亮便步履蹒跚地赶回城内。

回到城内,林曦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沈家的情况。很快,她得知自己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儿子。沈经纶悲痛万分,一整夜都抱着儿子守在产房内。

一听这话,林曦言很想马上告诉丈夫,她没有死,她只是变成了何欢。她才走两步便停下了脚步。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提防着何欢。今日,她以何欢的身份去沈家,不止见不到儿子,只会自取其辱。

“小姐。”白芍眼巴巴看着林曦言,哀声劝说:“您就不要再想着沈大爷了。”

“为什么不能想?”林曦言朝沈家的高墙看了一眼。她告诉自己,她不再是林曦言,她是何欢。不管老天为何捉弄她,她都不会向命运低头。

“小姐?”

林曦言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郑重誓言:“林曦言已经死了,我,何欢,终有一天会成为沈奶。”

“小姐。”白芍顿时又哭了起来,哽咽着劝说:“表小姐心肠歹毒,她说过”

“我记得她说过什么。”林曦言皱眉。她曾威胁何欢,她若是靠近沈经纶一尺之内,或者踏入沈家半步,她就杀了她的弟弟何靖,让何家再也无法在蓟州立足。她虽然不至于真的杀人,但她的确安排了很多事,禁止何家的人靠近林、沈两家。如今的形势,她根本就是作茧自缚。

她默念着“何欢”二字,强迫自己接受新身份。为了儿子,为了母亲与弟弟,她必须忘了“林曦言”,真正融入“何欢”的人生,一步步谋划将来。

主仆二人回到何家差不多已经辰时三刻了。林曦言,确切地说是何欢,她看到弟弟何靖坐在屋前的门槛上,不由地微微皱眉。

“大姐!”何靖看到她们,飞快地跑至何欢身旁,仰头看她。

何欢勉强笑了笑。何靖是外室曹氏抱回何家的。“你为何坐在门槛上?”何欢询问。她抬头看去,只见斑驳陈旧的大门上,“何府”的牌匾歪歪斜斜,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就连门口的两头石狮子亦是无精打采。

何靖朝门内看了一眼,低声嘟囔:“二婶娘说,大姐一晚上没回来,一定是丢下我们,一个人走了。”他口中的“二婶娘”是他的亲生母亲曹氏。他早在几年前过继给了大房。

何欢蹲在地上,与何靖平视,郑重承诺:“靖弟,你是大姐唯一的弟弟,大姐绝不会扔下你不理,大姐还等着你高中状元,向朝廷请命,领兵剿灭海盗,替父亲报仇呢。”

“恩。”何靖重重点头。

何欢摸了摸他的头,笑问:“你吃过东西了吗?”见何靖心虚地垂下眼眸,她猜想,一定是曹氏偷偷给他吃过东西了。她只当不知,说道:“靖弟,大姐昨天想了一晚上,以后我们不能再靠典当东西过日子。从今天开始,大姐要存钱给你上京赶考。”

“大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干活。我我可以去街上找活干。”

“你去找活干,哪里有功夫读书。你读不成书,如何高中状元,如何为父亲报仇?”

何靖低头不语。

“靖弟,大姐知道你是极孝顺的,但家里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总是吵吵闹闹。我们首先得有饭吃,才能给你请先生,你说是不是?”

“大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大姐不要你做什么。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就呆在房里看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从今往后,二婶娘是曹姨娘,祖母是姨奶奶,记住了吗?”

何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

何欢抓住他的手,低声承诺:“大姐向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大姐这么做,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一条心。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若是连你都不支持大姐,大姐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3. 第3章 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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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靖只是十岁的孩子,再加上他自小便是何欢带大的,十分信任她,稍一迟疑便应下了。

何欢牵着他入内,目送他回房,又命白芍锁上房门,转身往正屋走去。房内的几人见她回来,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祖母魏氏双手合十,咕哝了一句“阿弥陀佛”,略带不悦地说:“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就好。”

何欢的大伯母陶氏上前询问:“欢儿,整整一晚上,你去了哪里?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她语带责备。

“大伯母。”何欢行了一个礼,反问:“您真的想知道我去了哪儿?”

陶氏隐约觉得不对劲,讶异地看她。

何欢故意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她在昨天中午之后便没有吃过东西,若不是回来的路上摘了两个野果子吃,这会儿恐怕已经饿晕过去了。可是这一屋子的人,没人关心她是否吃过饭,甚至没人看到她受伤了。

何靖的生母曹氏尖叫教训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一个姑娘家,彻夜不回不说,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我好歹是你的母亲!”

“曹姨娘,你不是我的母亲。”

“你说什么!”曹氏在片刻的错愕过后,脸上难掩愤怒之色。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何欢镇定自若地陈述。

闻言,曹氏的脸由白转红,两只眼睛几乎喷出愤怒的火焰。她转身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大声叫嚷:“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年,今天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训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着刚刚易主的鸡毛掸子。何欢居然从她手中夺过了鸡毛掸子,她吃错药了?

这十年前,曹氏一直都是这样拿着鸡毛掸子追打年,她从来不曾反抗,甚至不敢有半句怨言。

何欢在众人呆愣间,把鸡毛掸子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对着曹氏怒道:“你不过是父亲养的外室,我称呼你一声姨娘,已经是看在靖弟的面子”

“你这个死丫头,你父亲不在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好让你霸占家业,是不是?”曹氏说着,伸手就去掐何欢的脖子。

何欢的右脚崴了,不敢还手,只能侧身躲避她的攻击,冷声道:“家业?这个家早就家徒四壁,哪里还有什么家业!”

曹氏抓起桌上的茶壶,朝何欢的面门扔去,嘴里大嚷:“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何欢侧过头,只听“嘭”一声,茶壶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魏氏和陶氏这才回过神。魏氏靠着椅背直喘气,抖着右手直指两人,哀声说:“快拉开她们,快拉开她们。”

陶氏一步上前欲拉住何欢,低头劝说:“欢儿,你心中不好受,大伯母明白的,但她怎么都是你的母亲。大伯母从小就教你,百行孝为先”

陶氏一向身体虚弱,何欢没有费劲就把她推向曹氏,手指曹氏,一字一句说:“她只是父亲的外室,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大红花轿,她不是我的继母。”

曹氏不顾一切推开陶氏,呲牙咧嘴扑向何欢,歇斯底里地叫嚷:“这十年来,我辛辛苦苦带大你们姐弟,到头来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把我一脚踢开,你想都别想!”

曹氏本是船家女,虽不算五大三粗,但身体健壮。何欢长得娇小,再加上饥饿与脚伤,早已气喘吁吁。眼见陶氏和魏氏都没有拉开曹氏的意思,她扬声吩咐:“曹姨娘得了失心疯,白芍,你还不进来把她绑了。”

白芍拿着绳索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何欢。她一早得了何欢的吩咐,可是她不敢动手。

“还不动手!”何欢大喝。

白芍愣愣地点头,下意识跨入屋子。

“你敢!”曹氏恶狠狠瞪着白芍,“你敢动我一下,今日我就把你卖了!”

“她是我的丫鬟,谁都休想动她!”何欢话音未落已经夺过白芍手中的绳子,一把套在曹氏身上。

曹氏伸手就去揪扯何欢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都是些市井的粗言秽语。白芍虽然害怕,但眼见主子挨打,她本能地护着何欢。

何欢没料到曹氏的战斗力这么强,不过她和白芍毕竟是两个人,勉强用绳子绑住了曹氏的身子。曹氏像疯狗似的扭动身子,口不择言骂起了脏话,试图甩开抓着绳索的何欢和白芍。

魏氏见状,泪如雨下,直嚷着家门不幸。陶氏亦跟着哭了起来。左右为难之际,她想上前拉住何欢,又有些犹豫。

何欢心知,曹氏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她一手拉住绳索,一手抄起桌上的花瓶,毫不犹豫往曹氏的脖子砸去。

陶氏倒抽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魏氏也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曹氏软倒在地上。

“把曹姨娘绑在桌腿上!”何欢大声命令。

“小姐。”白芍不敢动手。

何欢弯腰,费力地拖动曹氏的身体。

“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魏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对,我是疯了!”何欢抬起头,直起腰,目光掠过魏氏,直视陶氏,一字一顿说道:“大伯母,您刚刚不是问我,我一整晚去了哪里吗?”她冷笑,指着脖子上的淤青说:“昨日,你们逼着我典当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只镯子。我走投无路,只能去父亲母亲坟前上吊自尽。”

一瞬间,屋子内陷入了炙人的沉默。何欢脖子上的淤青是那么触目惊心,以致于魏氏和陶氏都忘了哭泣。白芍回过神,跪倒在何欢脚边,泣不成声。

“哭什么!”何欢一把拽起身,指着曹氏命令:“把她给我好好绑住!”

白芍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用颤抖的双手绑缚曹氏。陶氏被何欢吓得后退了几步,六神无主。魏氏在错愕过后,剧烈地喘息,仿佛马上就要咽气一般。

“婆婆,您不要动气,身子要紧。”陶氏上前,欲为魏氏顺气。

何欢先一步行至魏氏的太师椅旁边,拍着她的背说道:“姨奶奶,你不用担心,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会好好活下去,除非有人逼得我过不下去。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傻得上吊自尽,最多大家同归于尽就是。”

话音未落,魏氏“呼哧,呼哧”大口喘息,不可置信地喝问:“你叫我什么!”

何欢后退一步,冷眼看着她说:“因为祖母未能替祖父诞下一儿半女,祖父这才纳了您进门。那是有官府的纳妾文书的,所以您自然是姨奶奶。”

“你你你!”魏氏一连“你”了三声,猛地站起身,怒视何欢。突然间,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嘭”一声倒在太师椅上,看起来像是晕了过去。

“婆婆!”陶氏急忙上前搀扶魏氏,转头喝斥何欢:“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亲祖母,你如何能够”

“能够如何?”何欢冷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再说,大伯母,我有说错吗?一日为妾,终身都是妾,就算闹上官府,道理也在我这边。”

陶氏沉默了。百姓之中,虽然不乏把妾室扶正的例子,但官府确有法例,妾室一辈子都是妾室。再说,那些得了正妻名分的妾室,都是自己的丈夫做主,可魏氏是在丈夫死后,何家危难之时,用库房的钥匙,换得了正妻的名分。

就在陶氏呆愣间,何欢一手固定魏氏的头,另一手抵着她的下巴,试图用拇指掐她的人中。感觉到魏氏偏过头,躲避她的动作,她不屑地冷笑一声,拇指的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人中。

魏氏痛得惊呼一声,不得不睁开眼睛,怒视何欢。

何欢退开一步,沉声说:“姨奶奶,请你不要与我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反了不成?”魏氏气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意思?”何欢的目光掠过魏氏、陶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曹氏,讥讽地说:“昨日,你们对我说,家里一点米粮都没有,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逼着我当了母亲的最后一个镯子。现在我来问你们,从我昨天出门到今时今刻,你们什么都没吃过吗?家里果真什么都没有了吗?”

陶氏心虚地低下头,魏氏亦别开目光。

何欢轻笑一声,悲凉地控诉:“我虽然什么都没说过,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与其让我带着母亲的嫁妆出嫁,还不如挖出来贴补家用。我默默忍着,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我在父亲、母亲的坟前上吊,不是因为我挨不了苦日子,是因为心冷。我把你们当成家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地上的曹氏“嘤嘤”一声,悠悠转醒。何欢见魏氏和陶氏全都低着头,她走到曹氏身边,踢了踢她的小腿,高声说:“曹姨娘,你都看到了,现在家里境况艰难,我们也不难为你,以后你要么回娘家,另嫁他人,要么就安安分分做你的曹姨娘,与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曹氏一时没回过神,陶氏先一步说道:“欢儿,曹家早就没人了。再说,当初是你大伯父做主”

“大伯母,既然你说起大伯父,那我不得不问一声,当初大伯父带着曹姨娘和父亲的衣物回家,母亲虽然病着,但还健在。大伯父那句,父亲在外面娶了她,这个‘娶’字,到底由何而来?”

曹氏从懵懂中醒悟,大声叫嚷:“我和老爷拜过堂,你这样对我,就是大不孝!”

“闭嘴!”何欢呵斥一声,继续对着陶氏说:“大伯母,如果我猜得没错,大伯父这个‘娶’字,定然是为了靖弟。大伯父一早就与她商量妥当,把靖弟过继给你们,是不是?”

若陶氏尚有理智,定然会反驳,可这个当下,她哪里能想到其他,当下脱口而出:“你大伯父因你靖弟受伤”

“大伯母想说,大伯父为了保护靖弟,受了重伤,这才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吗?”何欢不屑地冷笑,“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我已经七岁,当时大伯父和大伯母成亲都快十年了,难道这也和靖弟有关?”

陶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低声喃喃:“再怎么说,全靠你大伯父,这才保住了何家的血脉。”

“大伯母,你说这话未免诛心。那时候大伯父虽然受了伤,可父亲丢了性命。你好歹还能日日见到大伯父,我和母亲就连父亲的尸首都没见着!”

“够了!”魏氏虚弱地低斥一声,捂着胸口问:“你今日闹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4. 第4章 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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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魏氏的质问,何欢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嫁给沈经纶。”

曹氏闻言,坐在地上冷笑,鄙夷地奚落何欢:“沈大爷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吗?只怕你把自己白送给他,他也不屑看你一眼。”

“这事不劳曹姨娘费心。”何欢居高临下斜睨曹氏,“曹姨娘,若是你不想回娘家,也可以签下卖身契。”

“你说什么!”曹氏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何欢,奈何她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绑着,身体又被白芍捆在了桌腿上,只能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眼见自己的狼狈,她到底是船家女出身,颇有几分蛮力,拖着桌子一拱一拱逼近何欢,呲牙咧嘴,活像穷巷的疯狗。

随着曹氏的动作,桌角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何欢双手猛地压住桌子。曹氏措不及防,后脑因惯性磕在了桌腿上,一阵头晕眼花。

何欢吩咐白芍堵上曹氏的嘴。陶氏在边上看着,忍不住偷瞄魏氏的脸色,看到她一脸凝重,她小心翼翼地说:“欢儿,二弟妹到底照顾了你十年”

何欢不可置信地瞪着陶氏说:“大伯母,难道你想一力护着曹姨娘?好!很好!”她对着陶氏和魏氏伸手右手,冷声道:“你们把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还我,我这就去衙门立女户,我带着父亲、母亲的牌位一个人过。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够了!”魏氏的老脸皱成一团,痛心疾首地说:“你可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一旁,白芍不敢罔顾何欢的命令,拿着帕子试图塞入曹氏嘴里。她不敢真的对曹氏动手,心里又怕又惧,动作不免迟疑。曹氏看准机会,一口咬住白芍的手掌,痛得白芍眼眶泛红,又不敢叫出声音。

何欢见状,弯腰捏住曹氏的下巴,迫使她松口,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曹氏脸上。

随着清脆的“呯”一声,屋内陷入了沉默。曹氏看到何欢眼中的决绝,第一次觉得害怕。她从没看过何欢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会扭断她的脖子。

魏氏和陶氏同样愣住了。片刻,魏氏痛心地说:“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脏东西附了身?”

曹氏幡然醒悟,大声嚎哭起来,口口声声宁愿抱着何靖一起去死,也不愿受何欢的羞辱。

何欢又冷又饿,头痛欲裂,不耐烦再与她们纠缠。她一瘸走出屋子,从后院拿了一把斧子回屋,“嘭”一声砍在桌子上,怒道:“横竖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大不了大家抱着一起死。等我们到了九泉之下,再一起向祖父、父亲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

曹氏和陶氏吓得止了眼泪。陶氏怯怯地劝说:“欢儿,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大伯母,我也想好好说话,往后大伙儿好好过日子,可你们呢?难道坐在这里鬼哭狼嚎,天上就会掉银子?”

“我怎么都是你的继母。”曹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曹姨娘,如果你能把婚书拿出来,我就认你这个继母,否则就算去了衙门,道理也在我这边。”

“我是靖儿的母亲!”曹氏梗着脖子叫嚷。

“曹姨娘,大伯母才是靖弟的母亲。”

曹氏愤怒地瞪着何欢,慢慢的,她的气势弱了。若是何家把她扫地出门,她只能露宿街头。“我是断不会签下卖身契的。”曹氏摇头,像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

何欢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扪心自问,家里变成现在这般,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让盗匪劫了家里的商船不成?”魏氏撇过头,用力擦拭眼角。她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此刻又被何欢吓住了,口不择言:“若不是家里有两个药罐子,我怎么会孤注一掷?”

话音刚落,陶氏已经潸然泪下。她哭着说:“姨娘,三年前相公苦口婆心劝你,没必要跟着林家蹚浑水”

“你的意思,商船被劫,家里血本无归都是我的错?”魏氏反诘。陶氏的一声“姨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陶氏摇头道:“您是长辈,我不敢说您有错,但那个时候,若相公没有因为那件事被官府扣押,定然不会一病不起。若是相公还在”

“你,你反了不成!”魏氏指着陶氏的鼻子直喘气。

陶氏没有反驳,只是捂着嘴不断流泪。

何欢很满意当下的结果。她上前扶住陶氏,缓和了语气说道:“大伯母,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日子总要过下去,将来还要筹钱供靖弟上京赴考”

“你不是说,你要嫁沈经纶吗?”魏氏冷哼。

“没错。”何欢坚定地点头。

“就算你送上门给他做小,也要看看林家那丫头愿不愿意让你进门。”魏氏泼冷水。

何欢轻笑一声,没有理会她,转头对陶氏说:“大伯母,姨奶奶年纪大了,我又什么都不会,以后家里的事都要靠你了。”

陶氏诧异地看着何欢,忘了哭泣。她虽然是长媳,但家里的事一向轮不到她说话。

何欢对她笑了笑,吩咐白芍送曹氏回房,自己则扶着陶氏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昨晚表姐死了,难产,留下一个男孩。”

“怎么会死了你是如何知道的?”陶氏一脸不可置信。

何欢瞥了魏氏一眼,接着说道:“孩子刚刚出生,不能没有母亲,沈大爷一定会续娶。”

魏氏打量何欢,沉着脸讽刺何欢:“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嫁给沈经纶,你有那个本事吗?”

“姨奶奶,先前若不是你做得太过”

“怎么,你又想怪我?”魏氏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与沈家结亲的美梦让她暂时忘记了“姨奶奶”三个字。

陶氏握住何欢的手,皱着眉头询问:“你表姐难产,这消息确实吗?”她想了想,摇头道;“欢儿,她怎么说都是你表姐,这会儿才刚刚过世再说,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眼中染上了几分不赞同,摇头道:“欢儿,我看还是算了。”

5. 第5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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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算了!”魏氏呵斥陶氏,转而又对何欢说:“林家那丫头死了,就是老天在帮我们。欢儿,只要你听从祖母的安排”

何欢打断魏氏,说道:“姨奶奶,您年纪大了,不宜过度劳,不过有一件事确实非姨奶奶不可。”她并不理会魏氏的怒容,接着又说:“以后的日子,麻烦姨奶奶去道观住上几日。”

魏氏一听这话,老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你可真是有良心,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何欢并不理会她的叫嚣,转而对陶氏说:“大伯母,您应该知道青松观吧。我猜想,等表姐入了土,沈大爷一定会去那里小住。到时我去探望姨奶奶,自然能与他说上话。”

“欢儿,这样不好吧?”陶氏连连摇头,一脸不赞同。

“你如何知道,沈经纶一定会去青松观?”魏氏插嘴,心思又活泛了几分。

何欢轻轻扯了扯嘴角,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止知道他与青松观的住持交情匪浅,我还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甚至知道,上一次他为什么远远看到我和姨奶奶,立马就避开了。”

“为什么?”魏氏急切地询问。

何欢一字一顿说:“上次我之所以输给表姐,最重要的原因,我们都忘了,沈大爷五岁通读《论语》、《诸子百家》,十五岁高中状元,之后一直都是先太子伴读,他最重伦常礼教,如何能忍受我唤姨奶奶‘祖母’,又把一个来路不明的船家女认作继母。”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魏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讥讽道:“你一会儿说他最重伦常礼教,一会儿又要与他在道观私会”

“姨娘!”陶氏紧皱眉头,低声说:“您是长辈,就算不为欢儿的名声,也要顾着靖儿的前程。有些话若是传出去”

“怎么,嫌我说得不好听?这会儿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难道还要为着名声活活饿死不成?”

陶氏虽不赞成这话,却不敢出言反驳,只是低着头不断揪扯手中的帕子。

何欢并不恼怒。早前魏氏对真正的何欢说过更难听的话,不然也不可能逼着她向沈经纶献身。幸好真正的何欢胆子小,再加上她也算读过几年书,最终没有在沈经纶面前宽衣解带。否则,若是有此前科,以沈经纶的脾气,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法接近他。

想着沈经纶的种种,何欢又是焦急又是感慨。她定了定神,对着魏氏说:“姨奶奶,我是不是信口开河,你心中很清楚。这些年,你多次与沈大爷‘偶遇’,他可曾称呼你一声‘何老太太’?”

魏氏闻言更觉得难堪。她艰涩地反诘:“你以为光凭一声‘姨奶奶’,就能让他对你改观?”

“当然不可能。”何欢摇头,“与他说上话只是第一步。他为人冷清,只爱下棋、读书与画画,我们必须投其所好。另外,表姐留下的孩子是他的嫡长子,我们还需从那个孩子着手。”

陶氏暗暗打量何欢,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声问:“欢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何欢自然不敢说自己就是林曦言。她悲凉地笑了笑,缓缓叙述:“昨日那只镯子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舍不得当掉,本想让它陪着我一起去地下,结果白绫断了。我回到城内就得知表姐难产死了。于是我用那只镯子收买了沈家的下人。昨晚我一直在打听消息。”

陶氏听到她的话,又见她脖子上的瘀伤触目惊心,心情愈加复杂。魏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自盘算。

片刻,何欢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愿不愿意去青松观为我铺这条路,只一句话就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家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或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欢儿,大伯母还是觉得不妥。如果这次仍旧成不了,以后你还怎么嫁人?”

“没有‘如果’!”何欢目光炯炯看着魏氏,“姨奶奶,我知道你有私房银子,但坐吃山空,那些银子能顶多少时日?”

“就算我愿意去,你以为青松观愿意让我白吃白住吗?”

何欢心知魏氏这算是答应了,她又朝陶氏看去,说道:“大伯母,今日之前的事,大家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们得齐心协力,否则就算靖弟再聪颖,没有好的先生,哪里能高中状元?大伯父临终前一再叮嘱您,就算日子挨不下去,卖产卖田也要让靖弟好好读书”

“我我还有些私房银子可以供靖儿读书最多日子过得清苦些。”陶氏仍旧不赞成。

魏氏冷哼一声,似自言自语般说,她年老体弱,今日不知明日事。她愿意去青松观,没有一丁点私心,完全是为了何家,为了何欢与何靖。说罢,她横了何欢一眼,暗示她赶快说服陶氏。

何欢正想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打开房门就见曹氏拿着小杌子,似乎想砸开西厢的房门,白芍半拉半扯,正努力阻止她。西厢的窗户旁,何靖探出大半个身子,犹豫着是否应该爬出窗口。

“你们干什么!”魏氏呵斥,可惜没人搭理她。

先前曹氏被何欢的气势吓住,等她用冷水洗了脸,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何靖是她生的,整个何家都是他们母子的,她压根用不着害怕。

原本她计划拉着何靖逼何欢就范,却发现何欢居然把何靖锁在西厢房,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一定要让何靖认清楚何欢的真面目!

当曹氏瞥见正屋的房门已经打开,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邪劲,一把推倒白芍,嘴里大叫:“靖儿,你不用害怕,我马上救你出来。”说罢,她抡起小杌子,“嘭”一声砸向房门。

何家大宅是在家族鼎盛时期建造的,如今虽已败落,处处透着颓废与萧索,但建造大宅的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曹氏手中的小杌子砸向门板,不止没能砸开房门,反而被反弹的小杌子绊得打了一个趔趄,整个人撞向廊柱。

何靖眼见生母摔倒,从窗台一跃而下,伸手就想扶她。

曹氏被柱子撞得头晕眼花,没注意到儿子的动作,只见白芍急欲搀扶自己,她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一口唾沫吐在白芍身上,指桑骂槐怒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黑心黑肺的白眼狼,在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想翻脸不认人了。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子!”她一边骂,一边对着白芍拳打脚踢。

何欢原本已经绕过魏氏走到院子中央。眼见曹氏骂得起劲,她缓下脚步,目光落在何靖身上。何靖与真正的何欢感情很好,但她毕竟不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一旁,何靖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确切地说,她被曹氏吓到了。他上前欲拉住曹氏,急声解释:“二婶娘,你误会了,大姐没有把我关起来,我只是在房门读书。”

也不知道是何靖的声音太轻,个子太小,还是曹氏怒火丛生,失了理智,她用力一挥右手,甩开何靖,头也没回,继续打骂白芍。

何靖被曹氏甩出去,一连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二婶娘,你别再打了,真的不关白芍的事。”他一边劝说,一边拉着白芍往后退。

陶氏不知道何欢为何放慢脚步,她越过她行至廊下,拉起何靖把他护在身后,高声质问曹氏:“你要教训下人,也不必当着大家的面吗?再说西厢房是我和靖儿的住处,你住的是东厢,你有什么资格砸西厢的房门?”

“怎么,你们现在合起伙来欺负我吗?靖儿,跟我走!”曹氏一把拉起何靖的手腕,“这里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

“靖儿是大房的长子,是我的儿子!”陶氏扯住了何靖的另一只手腕。

6. 第6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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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和陶氏一人扯着何靖的一只手臂,相互怒视对方。别看陶氏平日里都不敢在魏氏面前大声说话,可这会儿,曹氏的一声“母子”激起了她的熊熊斗志,一旦她失去了这个儿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事实上,曹氏又何尝不是把何靖看成自己唯一的依靠。

“靖儿是我的儿子!”

陶氏和曹氏异口同声,更用力地抓着何靖的手臂,谁也不愿松手。

何欢看得分明,她们只顾着争执,压根没注意到何靖。何靖看看曹氏,又转头盯着陶氏,小脸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低头不做声。

“曹姨娘,你干什么!”何欢大步走向何靖,一手搂住他,一手抓住曹氏的手腕。

陶氏幡然醒悟,未等曹氏松手,她已经放开了何靖,满脸羞愧地后退两步,却又不甘地瞪着曹氏。

曹氏见她松手,这才一把甩开何欢,嘴里嚷嚷:“是你想要赶我走,我只能如你所愿,带着靖儿离开,这是你逼我的,是你容不下我们母子。以后就算我们讨不着饭,饿死在路边,也是你害的。将来,等你见到你们的父亲,看你有什么脸面对他!”

何欢只当她是恶狗乱吠,低头检视何靖的手腕,只见他细白的胳膊已经被曹氏抓出了五指印。

“大姐,我没事。”何靖急忙撸下袖子,又抬头对曹氏说:“姨娘,大姐没有把我关起来”

“你叫我什么?”曹氏满脸震惊,怒目圆睁。

何靖涨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姨娘,大姐已经告诉我”

“你你这个--”曹氏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劈头一掌打在何靖的后脑勺,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嚷叫:“老娘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为了你,老娘差点丢了性命!”她使劲摇晃何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两只眼睛快喷出火了。

何欢急忙抱住何靖,隔开二人。曹氏见状,心中的怨恨更甚,抬腿就想朝何欢身上踹去。

“你敢!”何欢把何靖推给陶氏,抬头挺胸站在曹氏面前,一字一句说:“你敢碰我一下,看我会不会把你打出去!”她虽身材娇小,但她的气势却生生把曹氏镇住了。

曹氏看看何欢,又看看背对自己,正伏在陶氏怀中的何靖,一下悲从心生,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若儿子与她一条心,她怎么会落得此刻的下场?

“你们小心天打雷劈!”曹氏出言威胁,双脚悄然后退了一步,垂眸不敢正视何欢。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本就是穷人的命,面子里子都不如一口饱饭实在。

一旁,何靖白着脸,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声息。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已经糊涂了,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何欢瞥了曹氏一眼,低头对着呆坐在地上的白芍说:“还不把曹姨娘扶回房间!”

不远处的廊下,魏氏对着曹氏的侧脸轻轻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一句:没用的东西。不过她虽鄙夷曹氏的战斗力,自己却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何欢正面冲突。正如何欢所言,沈经纶现在是何家唯一的希望,而林曦言之死可谓天赐良机。将来,待何欢嫁入沈家,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到时,一个出嫁的女儿难道还能回娘家指手画脚?

这般想着,魏氏亦不再执着于“姨奶奶”这个称呼,转身折回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一番折腾,何欢饥肠辘辘,饿到了极点。她把陶氏和何靖送回房间,自己去了厨房找吃的。可惜,厨房除了几根咸菜,什么东西都没有。她不死心,又在柜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依旧没找到食物。

“张婶,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何欢扬声询问,转头就见陶氏端着一碟子糕点,抓着一个小布包站在厨房门口。

片刻,两人来到何欢的房间,何欢用了糕点,打开陶氏带来的包裹。

陶氏看着她的动作,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就见何欢已经拿出笔墨,把包裹内的东西一一记下,又誊写了一份交给陶氏。

“欢儿,你这是干什么?”陶氏诧异。

“大伯母,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这些东西就当是侄女向你借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陶氏心虚地低下头。她原本计划告诉何欢,她要用这些东西送何靖上学。如今何欢误以为东西是送给她的,她要如何解释?

“大伯母,从昨日中午至今,我就什么都没吃过。”何欢作势擦了擦眼角,感慨道:“这个家,只有您记得给我送糕点。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两块糕点。”她哽咽,稍一停顿又道,“其实大伯母大可以像姨奶奶那般,只当听不懂,毕竟我虽然口口声声一定能嫁沈大爷,但我和他有着云泥之别,婚事很可能成不了。再说,眼下不仅仅是蓟州,就是附近几个市镇,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他。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压根没有胜算。”说到这,何欢幽幽叹一口气。

陶氏听着何欢的话,跟着叹一口气,歉意地说:“欢儿,你不要怪大伯母。大伯母身子不好,就像你姨奶奶说的,我是个药罐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了。”

“大伯母,我知道,您不希望我抛头露面出现在沈大爷面前,完全是为了我的将来,可是”

陶氏拍了拍何欢的手背,苦口婆心地劝说:“欢儿,女孩家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至于沈大爷,我们高攀不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大伙儿想想办法,总能渡过难关,实在不行把宅子卖了,找个小院暂时住着,想来也能撑上几年。”

“大伯母,靖弟才十岁,他还要读书考功名,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在你大伯父病榻前起过誓,一定不会误了他的学业。”

“大伯母!”何欢疾呼一声,“您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嫁入沈家,靖弟就是沈大爷的小舅子,不要说是蓟州,就算是京城,沈家都有不少人脉。”

陶氏微微一怔。许久,她摇头道:“欢儿,你和他身份悬殊,他对我们又诸多误会”

“大伯母,我心意已决。这次若是能嫁沈大爷,自然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行,我会当众自梳,立下重誓,这辈子不再嫁人。”

7. 第7章 对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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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见何欢心意已决,语气中不乏破釜沉舟的意味,也就没再继续劝说。何欢送陶氏离开后独自枯坐桌前。片刻,她环顾四周,打量整间屋子。她的房间位于何宅的西跨院,虽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但门窗早已破落不堪,房间阴暗又潮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行至窗户,双手撑着窗台扫视院落,院子里光秃秃一片,一株杂草都没有。

白芍洗了脸,换了干净衣裳匆匆推开院门。“小姐。”她低唤一声,眼眶立马又红了。

“别整天哭哭啼啼的!”何欢不悦地责备,检查屋内的家具摆设,随口问她曹氏的情况。

白芍急忙擦了眼泪,这才告诉何欢,曹氏声称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说话间她又悲从心生,怯怯地问:“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早就说了,只要你别再动不动掉眼泪,惹得我心烦。”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一块大屏风前,拍了拍厚重的木框,吩咐道:“先帮我把它搬去外边,再去叫张伯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请过来。”

白芍诧异地说:“小姐,您一向最喜欢这块屏风。”

“把它摆在这,太阳光都被挡住了,弄得整间屋子都阴呼呼的。”

闻言,白芍急忙帮着搬走厚重的屏风,之后又在何欢的指挥下挪走屋内多余的家具。待到何欢亲手扯下窗户上的纱帘,屋子终于变得亮堂堂,压抑的腐朽味也随之被阳光的馨香所取代。

何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吩咐白芍:“靖弟种在西厢房廊下的那几盆花草,我想搬一盆放在窗台上,你去和他说一声。”

白芍疑惑地点头应下。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家小姐怎么还有心情伺弄花草。她行礼退下,正要迈出屋子,又听主子叫她等一等。

何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荷包,递了两文钱给她,说道:“我去厨房看过,已经没有吃食了,你自己去街上买两个饼垫垫饥。”

白芍呆呆地接过铜钱,只觉得手上的两枚铜板分外烫人。这两文钱是十多年前,何欢的父亲何柏贤出海前给她的。那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说话。这些年何欢一直把它们珍而重之,就算肚子再饿,也不曾打过它们的主意。

“小姐,这两文钱是老爷给您的”

“不管是谁给的,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还有,以后再有人耍横,你打不过人家,难道还不会躲开吗?”

闻言,白芍更糊涂了。一直以来,主子总是对她说,凡事都要忍,切不可忤逆长辈。这些年,她们都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日日忍过来的。

何欢看她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正色道:“不管我以前说过什么,从今往后你得牢牢记住,哭着过日子是一天,笑着过日子也是一天,没必要让自己不痛快!若是有人与我们过不去,实在惹不起就远远躲开,决不能白白做受气脓包,明白吗?”

白芍被这话吓得不轻,喃喃低语:“小姐,您说过,老太太,太太,大太太都是长辈,三少爷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而您就像河里的浮萍”

“我都说了,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话,从此刻开始,我们要笑着过日子,好好过每一天。”

白芍愣愣地走了,何欢没空理会她,径直走到衣橱前翻看。她需要一件合适的衣裳去沈家参加丧礼。

一盏茶之后,何靖抱着盆栽站在屋子门口,唤了一声“大姐”。

“靖弟,快进来。”何欢对他笑了笑,接过盆栽放在窗台上,一边端详一边说:“我看它们长得好,生机勃勃,所以找你讨一盆。你看,有了你种的花草,整间屋子看起来明亮又宽敞。”

“大姐,你若是喜欢,我把其他几盆也搬过来。”何靖呆呆地看着何欢。他第一次发现,他的大姐笑起来这么好看,确切地说,他第一次看到大姐笑得这么高兴,以前的她不是皱着眉头,就是偷偷抹眼泪。

“那倒不用。”何欢摇头,续而又正色道:“靖弟,大姐借故把你找来,其实是想对你道歉。”

“大姐,你为什么这么说?”何靖不解地看她。

何欢拉着他坐下,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先前是我命白芍偷偷把西厢的房门锁上”

“大姐,我明白的,你怕姨娘找我说情,才会锁上房门”

“靖弟,你听我说,这次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是我不够信任你。以前我只看到你心地善良,孝顺长辈,却没发现我的靖弟早已长大了。刚才,你唤曹姨娘‘姨娘’的时候,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是你为了体谅大姐的难处,宁愿让曹姨娘误会,宁愿委屈自己,大姐很感动,也很高兴。”

“大姐,我不委屈,真的。”何靖重重点头,鼻头酸涩。他知道何欢锁上房门,是不愿生母找他说情,让他左右为难。可是乍然发现房门被偷偷锁上了,他的确有几分失望。这会儿听到何欢这么说,他只觉得羞愧。

沉默许久,何靖低语:“大姐,您放心,我一直牢牢记着,虽然曹姨娘生下了我,可大伯母一手把我养大,教我认字念书,她才是我的母亲。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这点,更不会让大姐为难。”

何欢看着何靖,暗暗叹一口气。逆境让人成长。她伸手摸了摸何靖的头发,又为他整了整衣领。

何靖怔了一下,瞬时涨红了脸,小声说:“大姐,我已经是男子汉了”

“是,你是男子汉,但在大姐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不过以后大姐一定会记住,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我替他换布,哄他吃饭的弟弟了。”

“大姐!”何靖的脸更红了,就连耳根子也红彤彤的,简直像深秋挂在枝桠上的柿子。

何靖走后,何欢坐在桌前思量片刻,提笔写下一份卖身契,拿着卖身契走出西跨院,往曹氏居住的东厢房走去,径直推开了房门。

曹氏闻声,猛地坐起身,正想开骂,又直挺挺躺回床上,翻身向床内侧卧,只当没听到声响。她一早看到儿子抱着盆栽去了西跨院,隔了许久才回到西厢房。

何欢行至床边,不紧不慢地说:“曹姨娘,这是我先前说过的卖身契。我知道你不识字,按个手印就行了。”

曹氏翻身下床,脸色青灰怒视何欢,颤声说:“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欢冷声回道:“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回娘家,我绝不拦你。”

“你分明就是欺负我无依无靠。”曹氏转身就想往外走。

何欢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一字一句说:“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是你亲口答应,把三弟过继给大伯父、大伯母。从那天开始,三弟与你再没瓜葛。听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曹氏瞪着何欢,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她犹记得,就在几天前,她还追着她打,可现在,她居然从心底害怕她。难道就像她说的,她死过一回,所以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一心逼我去死,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父亲?”曹氏坐在地上大哭,扯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了衣襟。

何欢居高临下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斜睨她。

不多会儿,陶氏在门外询问:“欢儿,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何欢语气轻松,“曹姨娘正唱曲儿给我听呢,大伯母快回去陪着三弟吧。”

8. 第8章 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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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刚说完,门外已经没了声息。曹氏原本只是假哭,见陶氏并不理睬自己,又想起儿子居然唤她“姨娘”,不禁悲从心生,眼泪哗哗往下。她坐在地上哭了一盏茶时间,眼见何欢自顾自悠闲地喝茶,只能慢慢止了眼泪。

“好了,你哭也哭过了,闹也闹够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按不按手印?”

曹氏讪讪地站起身,随意整了整头发,低声说:“手印我是不会按的,最多,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

何欢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嘴上说得漂亮,谁知道你是不是说话算话,说不定明就不认账了。”

曹氏见何欢的语气似有软化,信誓旦旦地承诺,她一定说到做到。何欢依旧只是摇头。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最后何欢说道:“你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值钱的信物。”

曹氏猛然睁大眼睛。她不会签下卖身契,银子更是她的命根子。她用力摇头。

何欢站起身,不屑地说:“既是如此,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从一开始就想夺我的银子”曹氏低声嘟囔。

“曹姨娘,既然你不信我,最多我立个字据给你,保证你的东西将来一定会还你。当然,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也可以签下卖身契。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一旦你卖了身,就表示你的一切都是何家的,包括你攒的那些家当。”

“你”曹氏不敢骂何欢卑鄙,磨磨蹭蹭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银子。

何欢本以为曹氏为人锱铢必究,不予余力地四处抠钱,一定存了不少私房,结果十年的时间,她居然只攒了三十两银子。

何欢拿着银子走出东厢房,就见白芍正站在廊下等着自己。“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

白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说:“老太太”

“是姨奶奶。”何欢纠正。

白芍急忙改口,又告诉何欢,魏氏得知她让张伯去请当铺的黄掌柜,把人拦下了,说是她干不出堂而皇之变卖家财的事,更不许黄掌柜这样的人进出何家大门。说到这,白芍小声请示:“小姐,不如让奴婢和张伯偷偷从后门把屏风运出去,像以往那样,悄悄把东西做个活当,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

何欢不答反问:“姨奶奶知道这件事,是她不小心听到,还是张伯告诉她的?”她手上已经有了银子,暂时并不需要非卖屏风不可,她不过是借着这件事,试探每个人的反应,毕竟她对何家众人的认知只是凭借真正何欢的记忆。说实在话,她对表妹的判断力并没什么信心。

当下,白芍低下头,手指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喃喃低语:“是张伯告诉奴婢,他得请示姨老太太,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何欢转身往正屋走去。

“小姐。”白芍追上她的脚步,从帕子中取出先前的两文钱,递还何欢,说道:“奴婢已经吃过东西了,这两文钱是老爷临走前给您的”

“不管谁给的,这就是两文钱而已,我给你,你拿着就是。”

“可是小姐,您说过的,看到这两文钱,就像看到老爷一般。”

“父亲、母亲一直都在我心里,有没有这两文钱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你已经吃过了,就留着它们。今后家里的事儿多,若是我有顾不上你的时候,你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你从小就跟着我,我们的情分自然不同,以后得齐心协力把日子过下去。”

直至何欢踏入魏氏的房间,白芍仍旧怔怔地站在廊下,这一刻,她觉得手中的两文钱重似泰山。慢慢的,她眼眶泛热,又急忙压下眼中的泪光。既然小姐不喜欢她哭哭啼啼,以后她绝不会在她面前掉眼泪。

正屋门口,何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跨入屋子就见魏氏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不疾不徐地说:“姨奶奶,先前你不是说,愿意助我嫁入沈家吗?”

魏氏睁开眼睛看她,说道:“我虽愿意助你,但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青松观什么的,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

“的确是我的推测不假,但是去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魏氏打量何欢,回道:“即便沈经纶真的会去青松观,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姨奶奶,你不愿帮我,直说就是,何必找理由搪塞我”

“我怎么搪塞你了?”魏氏沉下了脸。她已然让张婶打听过了,林曦言果真死了,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儿子。至于青松观,据她所知,沈经纶的确喜欢去那里小住。何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何靖太小,陶氏和曹氏一向没用,当下何欢才是她唯一的筹码。

想到这,她缓和了语气,缓缓陈述:“就算我要走,也得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再酬办些银子”

“这是十两银子,我想,足够姨奶奶在青松观住上一段日子。”何欢把银子放在桌上。

魏氏一下睁大了眼睛,双目放光,随即又在心里冷哼一声。

何欢没空理会魏氏的心思,她必须把魏氏送走,以免她在背后捅她刀子,或者不小心作出什么糊涂事,拖她后腿。她清了清喉咙,说道:“姨奶奶,你不是不知道,沈大爷心思细腻,若是等沈家派人来报丧,你再去青松观,他定然会觉得,姨奶奶是在那里等着他。到时你我见不着他不说,说不定还会被赶出来。姨奶奶,这次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应该不会没想到,林家还有一位尚未婚配的二小姐吧?”

一听这话,魏氏顿时急了。她隐约听说,林曦言刚怀孕那会儿,那位二小姐就经常去沈家走动。至于沈家,林曦言留下一个儿子,怎么都需要母亲的照顾,林二小姐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收拾了东西就走。”魏氏一边说,一边收起桌上的十两银子。见何欢似乎不想提及卖屏风的事,她只能主动开口:“别说我没提醒你,家里虽然早就不比从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带。再说,你既然对婚事有了主意,就该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要让沈家觉得,你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姨奶奶,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堂堂正正把自己的东西卖给别人,想换些米粮让家人果腹,怎么会是‘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你把当铺的人招上门,这也算堂堂正正?”

“人家也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就不是‘堂堂正正’了?再说,这些日子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用母亲的嫁妆从当铺换来的银子,先前怎么不见姨奶奶嫌弃银子不正经?”

魏氏语塞,憋着气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何欢见状,接着说道:“据我说知,早几年表姐也找那位黄掌柜当过东西,这事沈大爷也知道。据沈家的下人说,沈大爷从来不会看不起穷人”

“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只是‘姨奶奶’,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魏氏转身去了内间整理衣裳。

半个时辰后,魏氏由张婶陪着前往青松观。驴车走后没多久,张伯带着永记当铺的人回来了,不过来人并不是黄掌柜,只是铺子的一个年轻伙计。

何欢看到他,只能暗嘲自己思量不周。蓟州城人人都知道何家已经山穷水尽,哪里还会有值钱的东西。永记当铺派了一个伙计上门,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她暗暗叹一口气,亲自领着伙计站在屏风前,伸手敲了敲木框,笑道:“这位小爷,这屏风看起来陈旧,但是你听这声音,木头已经有不少年份了。”

伙计眼神一闪,回道:“何小姐,小的当不起‘爷’字,至于这屏风,又破又旧,小的看您的面子,如果您愿意死当,一两银子,我回铺子禀告了掌柜的,再派车子过来把东西拉走。”

9. 第9章 拥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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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对着伙计摇摇头,正色道:“这位小哥,我素闻你们永记当铺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这才命管家特意请你们过来看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死当,一百两,你回去请示你们掌柜的,再给我回话吧。”白芍听到主子一开口就是一百两,吓了一跳,不过当铺的伙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何欢一眼,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晚饭在沉默的气氛中结束。面对碗中的劣等糙米,曹氏不敢抗议,陶氏也没有多言。众人就着青菜豆腐用完一碗饭,各自散去,唯有何靖落在最后,轻轻拉了拉何欢的衣角。

何欢放慢脚步,蹲下与何靖平视,问道:“靖弟,怎么了?”

何靖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入何欢的掌心,说道:“大姐,这个给你。虽然我答应过父亲,不可以随便把玉佩拿出来,更不可以当掉,但是我知道家里没银子买米了。大姐可以先把玉佩存在当铺。将来等我长大了,我再去赎回来。我想,父亲不会生气的,大姐也不需要当了二婶娘留下的屏风。”

“靖弟,这玉佩真是大伯父给你的?”何欢反复端详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色泽品相都是最上乘的,有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到。

何靖重重点头,答道:“真的是父亲偷偷给我的,就连母亲都不知道。”

何欢没再追问,只是把玉佩还给何靖,叮嘱他好好保管,不要随便拿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何欢就醒了。在沈家的时候,沈经纶习惯卯时起床看书,她便与他一块起身。他看书,她就在一旁浇花,泡茶。

想起以往的日子,何欢的心中又生怅然。当初,远观沈经纶,她觉得他只是比其他人更俊美,更有钱,读过更多的书。嫁给他之后,她才发现,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他在不经意间就能让周围的人全都自惭形秽。他很少笑,但是他的笑容能令鲜花失色;他的话很少,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能切中要点;他几乎没有脾气,对任何人全都温和有礼。

早餐桌上,何欢对陶氏说:“大伯母,如今家里只有您一个长辈,里里外外的事都要靠你一个人,所以您就当是为了我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陶氏急忙回道:“其实这两年我已经好多了,只在秋冬的时候咳几声。”

“大伯母既然这么说,就是今日您有精神与我一起去沈家?”

陶氏呆了一下,提醒道:“欢儿,你不是说,你表姐告诫过你,我们都不可以踏入沈家半步吗?”

“她是我的表姐,我们自然应该参加她的葬礼。”何欢平淡地陈述事实,“再说,林家大太太是我的姨母,虽然最近几年生分了,但血浓于水,我怎么都要去安慰几句的。”

曹氏闻言,低着头嘟囔:“以前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她死了就一笔勾销”

“曹姨娘记得以前的事,怎么就偏偏忘了昨日呢?”何欢一句冷哼,吓得曹氏不敢说话。

早饭过后,陶氏主动找上何欢,关上门,低声说:“欢儿,既然青松观那边你都安排妥当了,就不需要在今日急着去见沈大爷。不如,今天还是别去了。”

“大伯母,您站在沈大爷的角度,为了儿子,你会娶谁做继室?”

陶氏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事。

何欢接着说道:“站在林家的角度,表姐死了,等于他们和沈家的关系断了。你觉得林家会怎么做?”

陶氏明白过来。无论从沈家还是从林家的角度,沈经纶即将迎娶的对象必定是林曦言的堂妹林梦言。她转而劝说:“既然你都想明白了,我们就更不应该蹚这滩浑水。”

“大伯母,我们还没走出第一步,怎么能光想着退缩?再说,除了林梦言,林家再没有适合的人选。我们应该庆幸,暂时只有一个对手。”

听到这话,即便陶氏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想着何欢昨日的狠绝,她不敢拒绝她。

午饭过来,两人坐上张伯租回来的马车,慢悠悠地朝沈家驶去。马车行至沈宅附近,许久都没有挪动。何欢心急想知道儿子和母亲的情况,不耐烦地问:“张伯,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去沈家吊唁吗?”

张伯引颈望去,不甚确定地回答:“回大小姐,前面过不去了,看样子不像是吊唁的马车阻了道。”

“你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何欢吩咐。

不多会儿,张伯折回马车旁告诉何欢,沈家想要增添杂役。大概因为给的条件太好,报名的人把路堵了,还有人打起来了。

听到这话,何欢只能暗自叹息。早几个月前,她多次向沈经纶提及,家里应该多买几个干粗活的丫鬟小厮,可是他不喜欢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直拖着。之前她一直担心,一旦有什么事,下人不够使,今日果真应验了她的话。

“张伯,不如先把马车退出去,我们从西四胡同那边绕过去。”何欢建议。

张伯点头称是,正想赶着马车回头,却发现后面也堵上了,他们被夹在中间,压根动弹不得。

何欢得悉处境,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偷偷往外张望。

陶氏一脸愁容,小声劝说:“欢儿,沈家招几个小厮都能把路堵上,恐怕有不少人家与你想的一样”

“大伯母,时至今日我们还有退路吗?”何欢放下帘子,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复又挑开帘子,就见先前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又威胁她的男人正混迹在人群中。她猛然放下帘子。

“欢儿,你怎么了?”陶氏说着就想挑开车帘,被何欢一把摁住了手背。

“大伯母,没事,外面不过是些地痞流氓,你还是别往外看了。至于你刚才说的,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往前,街上的人流也渐渐散去。按张伯打听回来的消息,先前沈家看情形不对,取消了小厮招买,但很多人不甘心,不知怎么的,居然在沈家门前闹事,这才把路堵上了。

陶氏听到这话,不解地说:“这沈经纶也很奇怪,这种时候招买小厮勉强可以说迫不得已,可他为何不找人牙子?他这样随随便便在街上买人,就不怕买回居心叵测之徒?”

“可能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何欢敷衍了一句。据她所知,沈家以前也是这样招买下人。沈经纶似乎十分不喜欢人牙子这个行当。

10. 第10章 求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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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见何欢心意阑珊,没再说话。很快马车抵达沈家大门外。门子得知来人是陶氏和何欢,没有立马卸下门槛。张伯按照何欢的吩咐,与门子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人深深看了张伯一眼,一边使人通报,一边慢吞吞引着马车入内,停在二门附近。

何欢由白芍搀扶着步下马车,回头又去扶陶氏下车。当她瞥见沈家的丫鬟丝竹正急匆匆向她们走来,她暗暗诧异。她以为来人应该是紫兰才对。

先前的一年多,林曦言身边有两个一等大丫鬟,一个是她的陪嫁紫兰,一个就是眼前的丝竹。新房内,她第一眼看到的丫鬟就是丝竹,当时她直觉以为丝竹是沈经纶的女人,事实证明,她只是院子里的大丫鬟,说话办事都十分妥帖周到。

说起来,以沈经纶的年纪、身份,不要说通房姬妾,就是正正经经纳几房良妾,也在情理之中。实际上他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平日里他甚至不喜欢丫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刚成亲那会儿,在她不方便的日子,她曾暗示过,要不要安排其他人伺候他。他只说了三个字:“不用了。”之后她怀了身孕,他同样用这三个字回答她。她原本以为,是她怀孕的月份太浅,他怕她心里不舒服。事实证明,她怀孕期间,他果真没碰过其他女人。

想着这些,何欢突然紧张起来,她甚至想告诉他,她就是林曦言,她没有死。

“何大太太,表小姐。”丝竹对着何欢和陶氏行礼,拉回了何欢的思绪。

“你是表姐的丫鬟丝竹吧?”何欢询问。待她点头,她低声解释:“我们昨晚才得到消息,因为心急,来不及打个招呼就自己上门了。”

“何大太太,表小姐见谅。”丝竹屈膝对着两人行礼,“奶过世后,大爷伤心过度,一直在屋子里守着奶。报丧等事都是今天上午才安排下去的。”

“表姐夫一直守着表姐?”何欢只觉得鼻头酸涩,眼眶泛热。他居然守着她的尸体一天两夜。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喜欢上他。

“是。”丝竹点头,“早上的时候,还是管家告诉大爷,念曦少爷哭得厉害,大爷才离开屋子的。”

“念曦?沈念曦,这是表姐夫取的名字?”何欢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情绪。他们早就为儿子取了名字,结果他居然替儿子改名沈念曦。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入灵堂的。她木然地立在陶氏身后,跟着她行礼,脑子“嗡嗡”直响。

“欢儿?”陶氏轻轻拉了拉何欢。

何欢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身处沈家偏院的小花厅。她急忙掩下情绪,心中却像猫抓似的,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你知道他在哪里,你可以远远看他一眼,说不定还能见到你们的儿子。

“欢儿,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今天一定得见到你姨母吗?”陶氏不解地看着何欢。

“是啊,必须见到姨母才行。”何欢咬住下唇,抬头望着天空,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告诉自己,她迟早可以再次站在他身边。现在,他们的儿子很安全,真正有危险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

“刚刚你让张伯说了什么,他们居然这么轻易放我们进来?”陶氏之所以不愿过来,就是害怕他们会被拒之门外。

何欢摇头道:“没什么,其实沈家比我们更怕丢脸。”

陶氏立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虽然不赞同,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只能讪讪地坐到一旁,想要叮嘱何欢几句,又不敢冒然开口。

何欢借着小丫鬟上茶的机会,问道:“姨母现在哪里?”

“回表小姐,亲家太太身子不适,昨日就回去了。”

“回去了?”何欢错愕。

“林大太太有没有说,今日什么时候过来?”陶氏插嘴。

“回何大太太,奴婢不知道。”小丫鬟摇头。

何欢示意小丫鬟退下,一时间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沈经纶和自己的母亲。

门外,丝竹招了上茶的小丫鬟过去。两人在廊下悄声说了几句,丝竹举步往院门走去,又向迎面而来的紫兰交待了几句。紫兰点点头,大步走向小花厅。

“何大太太,表小姐。”紫兰站在屋子门口对两人行礼,眼中带着不屑。

何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陶氏在一旁赔笑,对着紫兰解释:“我们昨晚得了消息怎么说都是至亲”

“何大太太见谅,这会儿不管是大爷,还是老太太,亲家太太,大家正值伤心之际,没精神招呼您和表小姐。”紫兰的言下之意不仅仅是逐客,更是告诉她们,林家与沈家才是至亲。不要说何家与沈家原本就没有瓜葛,就是林、何两家,早在几年前就没了往来。她们压根就没有资格提起“至亲”二字。

陶氏被紫兰噎了一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何欢又气又好笑。紫兰一直是她的心腹,深得她的信任。当初她曾交待她,沈经纶纳妾是早晚的事,但绝不能让魏氏与何欢得逞。这会儿,她变身何欢,这事儿就变成是她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何欢扶了陶氏坐下,抬头对紫兰说:“紫兰,表姐最信任你。如今表姐不在了,若是你仍旧一心为表姐考虑,就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谁才是念曦最大的隐患。其实不止是念曦,就是姨母和表弟说不定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紫兰立马明白过来。主子早就告诉过她,何家只不过是穷途末路,不要脸,而林家二房那才是真正的阴险狡诈。恐怕等不到主子下葬,他们就会向沈经纶提议续娶林梦言。为了念曦少爷,她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她只是一个丫鬟,又能做什么?

何欢见她表情松动,接着说道:“你仔细想想表姐曾对你说过的话,表姐又是为什么不得不嫁入沈家。”

“表小姐,您对奴婢说了这么多,您的言下之意奴婢十分清楚。”紫兰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在告诉何欢,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她也想嫁给沈经纶。

何欢并不恼怒,只是怅然轻叹一声:“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紫兰猛然抬头看她。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在主子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一晚,她曾呆呆站在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出了同样的话。

何欢看到紫兰眼中的愕然,再次开口:“紫兰,表姐夫正值伤心之时,只要过了头三个月,他慢慢冷静下来,必定能为念曦做出最好的选择。”

“表小姐,奴婢只是一个下人,您对奴婢说得再多,奴婢也帮不了你什么。”

“紫兰,眼下这个时候,意气之争有用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吗?至于八个月后表姐夫会做出什么决定,大家各凭本事。难道你怕表姐夫会选中我?”

“欢儿!”陶氏对着何欢微微摇头。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后果可大可小。

何欢回头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毕竟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了解紫兰。

果不其然,紫兰稍一犹豫,抬头问她:“表小姐,你想如何?”

何欢紧抿嘴唇,低头沉吟。在抵达沈家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定要让沈经纶对她的死深深内疚,这是计划的第一步,可是他守着她的尸体两夜一天,又把他们的儿子取名“念曦”,她于心何忍?

11. 第11章 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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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虽不忍心在沈经纶的伤口撒盐,但想着母亲和弟弟,她清了清喉咙,对着紫兰说:“你应该知道,表姐夫何时续弦,娶谁为妻,全在他和沈老夫人,确切地说,只在他怎么决定。”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很清楚他和表姐的生活习惯,其实只要他还念着表姐,又看到念曦被照顾得很好,自然不会急着续娶。”

“就这样?”紫兰一脸“你想得太容易”的表情。

何欢知她所想,摇头道:“当然不止这样,但首要的,你不能因为一时情急,就在表姐夫面前数落林二小姐的不是。”

“这个奴婢自然知道。”紫兰点头,“奶早就说过,大爷最不喜欢别人乱嚼舌根。”说话间,她看何欢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讶异。

何欢接着重申:“总之,你一定要让表姐夫觉得,表姐还活着。无论是她的死,还是以前的种种,她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为了念曦。除此之外,我想见一见姨母。”

“表小姐,您的提点奴婢会铭记在心,但是您想见大太太,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何欢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你心中很清楚,就算表姐夫心里念着表姐,也不能改变念曦需要母亲照顾的事实。你只是一个丫鬟,有些话只能由姨母开口。”

紫兰的脸上显出几分难色,摇头道:“表小姐,大太太的身子一直不好”

“母亲真的病了?”何欢脱口而出,又急忙改口:“表姐过世,姨母难免伤心过度,难道表弟没有劝着她吗?”她心急如焚。

紫兰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旁的陶氏也是眼带疑惑。

何欢急忙压下担忧,假装没注意到,叹息道:“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其实我一直把姨母当成亲生母亲。三年前,若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再加上大伯父病情加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表姐为难,让姨母伤心。”

她这话虽然揭过了早前那声“母亲”,但紫兰依旧表示,她没办法安排她与林曦言的母亲大韩氏见面。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何欢愈加焦急,怒道:“我明白你的护主之心,但这个时候,你前怕狼后怕虎,就连安排我与姨母见面都不敢,以后林梦言成了沈家奶,到时念曦有什么‘意外’,你要如何向表姐交待?”

何欢的一句“前怕狼后怕虎”令紫兰浑身一震。当初林曦言也曾用同样的语气与她说这番话。她抬头道:“表小姐,奴婢可以告诉你大太太现在何处,但是我这么做并不表示认同你。无论是你,还是二小姐,都没有资格取代奶。”

身为丫鬟,紫兰这话说得太过了,不过何欢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将来的事,大家各凭本事。至于眼下,你只需要记住,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够了。”

紫兰没有接口。一盏茶之后,何欢借口上茅房,带着白芍穿梭在沈家的院落间。按照紫兰所言,昨日大韩氏看到林曦言的尸体,一下晕了过去,被沈经纶安排在冷梅苑。今日一早,大韩氏看着好些了,可见到女儿的尸体,她再次晕了过去。大夫替她诊过脉,开了药方之后,她就一直在冷梅苑休息,由儿子林诺言陪着。

何欢初闻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她想要告诉母亲,她就是林曦言,她没有死,只是变成了何欢的模样。可冷静下来想想,即便母亲相信了她又如何?母亲一向柔弱,又没有心机,若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只会惹来麻烦。再说,她也是时候让母亲坚强起来,毕竟以何欢的身份,她很难时时刻刻保护她和弟弟。

远远的,两个身穿小厮衣裳的男人看着何欢熟练地躲过丫鬟们的视线,七转八绕朝某个方向走去。

眉清目秀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何欢主仆,不解地询问身边的人:“三爷,您认识她们?”

“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浓眉大眼的男人伸手抚摸下巴,若有所思,随即他扔下一句:“我去问路。”快步朝何欢主仆走去。

眼见着冷梅苑就在眼前,何欢的心“嘭嘭”直跳。她可以在何家人面前耍狠,她可以对紫兰理直气壮,但冷梅苑内住着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应该怎么做?过去的种种,林、何两家结下了太多仇怨,根本不可能三言两语化解。

“啊!”何欢轻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她差点撞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芍的声音在颤抖。她认得他,他就是在城外威胁她们的地痞。

何欢也认出了男人,心中暗暗叫苦,随即才意识到他穿着沈家小厮的衣裳。她虽然不能说,她认得沈家的每一个下人,但眼前的男人绝不是沈家的下人。她暗生警惕,拧眉看他。

男人上下打量何欢。她的衣裳半新不旧,但不同于前天的狼狈,此刻的她细心装扮过。“哎呦,林家小姐的丫鬟,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他啧啧咂嘴,又瞥了白芍两眼,“你们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想干什么!”白芍吓得脸色发白,“你若是不让开,我我就要叫人了。”她软弱无力地威胁。

“好啊,叫吧,小爷等着呢。”男人的目光落在何欢的脸上。

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示意白芍去前面把风,压着声音说:“这位公子,前天你收了我们的银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好歹救过你的命,难道只值那几两银子?”男人上前两步,把何欢逼至墙角。

何欢的背抵着墙,心中暗暗着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在与她谈判。他冒充沈家的下人,动机一定不单纯。她得想办法让沈家的人发现他才行。

男人低头审视何欢,不客气地说:“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说以身相许,也该以诚相待吧,林家小姐的丫鬟?”

“不错,我的确不是林家的丫鬟,我不该骗你,这事是我不对。”何欢痛快地认错,又诚恳地说:“你救了我一命,除了银子,若是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你尽管说。我想,你拦下我,并不是为了与我打招呼吧?”

男人轻笑。何欢在诱他说出目的,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但足以说明,她不是一般的无知妇孺。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眸。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淤青犹在,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线。

何欢同样注视着他。早在十年前她就学会了坚强。失去父亲的庇护,又有豺狼一般的叔父,她若是不够坚强,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现实。

短暂的僵持间,男人脱口而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何欢试图推开他,见他巍然不动,她一脚踩住他的脚背。可惜,绣花鞋太软,她人微力轻,效果并不理想。

男人犹记得她狠狠踢自己那脚,他笑问:“怎么,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何欢侧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说道:“我想,你故意制造混乱,千方百计混进来,应该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你在刚才那些马车中?”男人说的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何欢点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想干什么。你希望我怎么样,请直说。若是我能帮上忙,今日之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以后谁也不认识对方,如何?”

男人再次打量何欢,点头道:“很好。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上吊自杀?”

男人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何欢,她若是说谎,他们就不必往下谈了。何欢知道真正的何欢为何轻生,可是她对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太多属于林曦言的本性,他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怎么,不能说?”男人催促。

“不是不能说。”何欢垂下眼眸,“我只是经历了女人最不想经历的事,一时想不开,这才”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男人立马想到,她曾暗示,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他后退两步,揭过话题说道:“看起来你对沈家很熟悉。”

“我若是给你指路,你不会伤人性命吧?”

“不会。”男人肯定地点头。

“好。”何欢同样点头。之后她问明了他的去处,为他指了路,又细心地告诉他,如何躲过巡查的仆役,如何骗过守门的婆子。

男人临走说了句:“以后再无瓜葛。”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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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12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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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立在廊下目送男人远去,轻轻一笑。她把他送到沈经纶手中,不止可以清除隐患,还可以让沈经纶意识到,沈家并非绝对安全,以后他得小心保护他们的儿子。至于她是不是对不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想做坏事,她又怎么会有机可乘?

“小姐,您在笑什么?”白芍愣愣地看着何欢。

何欢摇摇头,低声说:“我们得赶快去找姨母。待会儿表姐夫一定会派人找我们。”

须臾,何欢独自踏入大韩氏养病的院子。林诺言看到她,立马挡在房门前,高声说:“母亲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没有见过何欢,只是凭她的衣着判断,她并不是沈家的丫鬟。

看到胞弟用幼小的身躯护卫他们的母亲,何欢心中又酸又涩。她不及出声,大韩氏的丫鬟上前对她行礼,客气地请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大韩氏养病。

屋内的大韩氏被一连串声音惊醒,虚弱地问:“诺言,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听到母亲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她大步绕过林诺言,一下子跪倒在大韩氏的床边,哽咽地唤了一声“姨母”。

韩氏看到她,愣了一下,别过脸去,生硬地说:“我谁也不想见,你走吧。”

“母亲让你走,你还不快走,不然我去告诉大姐夫。”林诺言护母心切,伸手推搡何欢。

“诺言,不得无礼,她是你的表姐。”大韩氏呵斥儿子。

“你就是何家表姐?”林诺言打量何欢,“我听大姐提过你。”他眼中的戒备之色更重了几分。

何欢低头叹息。她的母亲太善良,太容易心软,因此她曾交待弟弟,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他们的母亲。“何欢”二字赫然就在“居心叵测”的名单内。她对林诺言说:“表弟,血浓于水这句话,先生应该教过你。我只是想和姨母说几句话”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大韩氏打断了何欢,吩咐丫鬟把她带出去。

何欢大声道:“姨母,表姐已经过世了,她好不容易才生下念曦”她的话尚未说完,大韩氏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母亲,您不要伤心。”林诺言半趴在床上,用白乎乎的小手替母亲擦拭眼泪,装出大人的口吻安慰她:“我答应过大姐,一定会好好照顾您。还有小外甥,我会保护他,不让别人欺负他。”

看着此情此景,何欢的眼泪滑下了眼角。她飞快地擦去泪水,抬头仰望房顶。

大韩氏听着儿子稚嫩的嗓音,眼泪更是哗哗而下。她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嘴里喃喃:“生产这么大的事,我应该陪着你大姐都怪我的身体不争气若是我陪着她,至少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母亲,您不要哭。若是大姐看到您哭了,她也会跟着伤心的。”林诺言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何欢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对着大韩氏说:“姨母,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难道您不希望表姐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能够快乐无忧地长大吗?”

这话让大韩氏一下子没了声息,任由眼泪一滴滴滚落。林诺言毕竟年幼,对何欢的话似懂非懂,只是疑惑地看她。

大韩氏思量着何欢的话,慢慢擦去眼泪。沈经纶再好,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将来新人进门,若是个心地善良的还好说,若是遇上歹毒的女人,定然会把前妻生的嫡长子视为眼中钉。

大韩氏越想越害怕,命丫鬟带走了林诺言,指了指床边的凳子,示意何欢坐下,轻声感叹:“难为你记着提醒我。”

何欢垂眸,暗自摇头,哽咽低语:“姨母,虽然我们先前有些误会,但是我一直把您当成亲生母亲。三年前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今日表姐出事了,我怎么都应该尽到至亲的责任。”

听到这话,韩氏再次哭了起来,呜呜咽咽说:“曦言的身子一向健康,怀孕的时候又十分小心,稳婆和大夫都说,胎位很正,她的脉象沉稳有力,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姨母,表姐定然不想看到您为她伤心。”何欢在床沿坐下,拿出帕子替大韩氏擦眼泪。

大韩氏一下握住她的手,哭着说:“以前你表姐也总是像你这般,坐在床边安慰我。若是没有她,说不定我早就随你姨父去了。”

何欢再次无奈地叹息,低声劝慰大韩氏。大韩氏啜泣许久,这才慢慢止了眼泪。何欢见状,轻声说:“姨母,念曦刚刚出生,我想,等表姐入土为安,定然有很多人打着照顾念曦的名义,请表姐夫在百日内娶妻”

“念曦,我苦命的外孙。”韩氏复又哭了起来。

“姨母,很多事您都应该心中有数!”何欢又急又气。林家二房定然已经在谋划如何把林梦言嫁入沈家,可她的母亲却只知道哭泣。如果眼泪有用,她哪怕哭瞎双眼,也想回到儿子身边,可是眼泪有用吗?

大韩氏又是伤心,又是无措,喃喃低语:“姑爷迟早都要续弦的,我又能说什么。”

“姨母,您至少可以阻止林家二小姐成为念曦的继母。难道您忍心让您唯一的外孙落在她手中?”

大韩氏顷刻间忘了哭泣。说起林家二房,她恨得牙痒痒。十年前,她生下儿子没多久,传来丈夫被海盗杀害的消息。她六神无主,丈夫尸首也没找回来,二房就妄图谋害她的儿子。她的女儿才九岁,赶了几天几夜的路,跪求她的庶兄至蓟州把他们接走。若不是女儿连夜出城,恐怕她唯一的儿子早就遭了二房的毒手。

“念曦是曦言拼了命生下来的,我死也不会让二丫头成为他的继母。”大韩氏紧握双拳,起身就想下床。

何欢急忙拉住她,问道:“姨母,你打算怎么做?您刚才也说了,表姐夫想要续弦,您做不了主。”

大韩氏愣住了。女婿一向有主见,林梦言又那么善于装巧卖乖,而林谷青与女婿素有生意往来。为了确保林沈两家的关系,大概所有人都会赞成把林梦言嫁给沈经纶。她难道还能跑去对沈经纶说,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她女儿的堂妹?

“我若是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大韩氏脱口而出。

何欢气得想笑。“姨母,其实表姐夫是否在百日内续弦,全都在他。这会儿,您与其在这里暗自垂泪,还不如带着表弟,陪在念曦身边。表姐夫事忙,不可能照顾周全,由你守着念曦,他才能放心。”她这么劝说韩氏,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她相信,沈经纶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的儿子。只要母亲与弟弟与他们的儿子在一起,他一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不会让他们有危险。

韩氏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道:“对,我应该守着念曦。这几天人多口杂,我得替曦言好好守着他!”

“姨母,恕我多嘴说一句,暂时你可千万不要在表姐夫面前说起林家二房的闲话。表姐夫最不喜欢背后枉议他人是非。”

韩氏诧异地看着何欢。当初,林梦言趁着女儿怀孕,一次次往沈家跑,她就提醒过女儿,必须让沈经纶认清林梦言的真面目。当然女儿也是这般劝她。“你如何知道这事?”她恍然发现,今天的何欢似乎与以往不同。

何欢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姨母,表姐夫是谦谦君子,从不道人是非,更不喜欢多嘴的妇人,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如今,表姐夫正因为表姐的死伤心。若是您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些琐碎事,只会惹他心烦,适得其反。”

大韩氏将信将疑看着何欢。

有那么一瞬间,何欢很想告诉母亲,她就是林曦言,她的女儿。最后她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诚恳地劝说:“姨母,表姐不在了,只有您才能保护表弟和念曦。你应该很清楚,是谁把表弟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大韩氏自然明白何欢的言下之意,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她的父母已经过世了,难道还要像十年前那般,去求她的庶兄?或许,若要彻底断了二房的念想,索性提议沈经纶娶她庶兄的女儿?

何欢看到韩氏的表情,急忙劝说:“姨母,人心隔肚皮。您都看到了,我过得如此艰难,舅父就连一粒米都没有施舍过。”大韩氏的庶兄韩琦与何欢的母亲小韩氏是同胞兄妹。韩琦对何欢不闻不问,却与大韩氏一家走得近,不过是碍于沈家的面子。这样的家长,想想也知道他们会教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大韩氏听林曦言提过几次,不可以与舅父一家往来甚密。如今就连何欢也这么说,她立马放下了这个心思,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很艰难其实不是姨母不想帮你那时候若不是你做得太过了,我和曦言不可能不理会你的死活。”

13. 第13章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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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韩氏幽幽感慨,不由地想起十八年前。那时是她做媒,把庶妹小韩氏嫁给何柏贤。当年她哪里知道,何柏贤会在外面养外室,连儿子都生下了。庶妹临死心中有怨,她能理解,可何家也太不着调了,居然把外室认作继室,还让何欢唤她母亲。当初她和女儿一力阻止,何欢居然反过来怪她们。

想起种种往事,韩氏又是一叹,恨恨地说:“都是那些在海上为非作歹的强盗,把我们两家害成现在这模样!”

何欢何尝不知道,林何两家的没落,全拜海上那些盗匪所赐。据她所知,蓟州城还算太平,可沿海那些渔村,经常被海盗洗劫。贼匪们抢劫钱财,杀人放火,民女,简直无恶不作。朝廷也曾派兵围剿,可是大海茫茫,根本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这些事都是何欢从沈经纶身边听来的。沈家曾计划捐钱建造海船,沈经纶也亲自去沿海的渔村看过,可他到底是读书人,哪里懂得行军打仗的事。再说,他曾是先太子嫡长子的伴读。先太子被废后,有人说先太子一家被皇上囚禁了,也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不管怎么样,皇帝虽放了沈经纶回乡,并没有治罪于他,但他和先太子的关系天下皆知,他必须谨言慎行。

想到沈经纶空有满腹才学,却只能偏居蓟州,一辈子不能入官场,何欢只能替他惋惜。看看时辰,她心中奇怪,为何不见沈经纶派人赶她离开冷梅苑,不由地担心陌生男人没有被抓住。

辞别了大韩氏,何欢正想折回去与陶氏汇合,就见林诺言独自蹲在院子的角落,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她悄悄靠近,只见他正偷偷抹眼泪。

“表弟,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何欢故意抬高声音。

林诺言急忙站起身,背对何欢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信誓旦旦地宣誓:“我不会让你欺负母亲的。”

“若是我有心欺负你的母亲,你有办法阻止我吗?”

“我”林诺言语塞。片刻,他大声说:“我是家里长子,你若是欺负母亲,我就和你拼命!”

“你这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何欢摇头,“你只有一条命。你把命都拼掉了,以后若是再有其他人欺负你的母亲,到时你要怎么办?再有,你说我欺负你的母亲,你亲眼看到了吗?”

“大姐说,你和二姐都不是好人。”

“我想,你大姐不是这么说的吧?”何欢轻笑着摇头,“你已经十岁,是大人了,很多事都要自己想清楚。这么说吧,不管是谁,唯有自己有了资本,才配说‘保护’二字。至于现在的你,恐怕谁也保护不了。”

林诺言睁大眼睛瞪着何欢。“你不要小瞧我!”他握紧拳头,双颊涨得通红,“我不止可以保护母亲,将来还要替父亲报仇!”

何欢微微一愣。她也想替父报仇,可海上的强盗就连官府都拿他们束手无策,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又能如何?她从来都不敢给弟弟灌输报仇的思想,更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是谁教你,将来替父亲报仇?我是说,替姨父报仇。”她急忙纠正自己的称呼。

“我自己想的。”林诺言的眼中满是愤怒,“先生说,那些贼人杀了很多百姓,抢了很多钱财,大家都很害怕他们,可是我不怕。”

何欢听着林诺言的童言稚语,心中五味陈杂。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她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好好读书,高中状元,可父亲的仇是她心中的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上前两步,一把抱住林诺言的脑袋。

林诺言吓了一跳,用力推搡她,大叫:“你放开我。”

何欢措不及防,后退了一小步。她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应该还记得,你名字中的‘诺’字是什么意思。”说罢,她转身而去。

何欢一路从冷梅苑回到前面的小花厅,并没听说沈家抓了小偷之类的传言。她心中奇怪,又不敢打听。

陶氏见何欢许久未回,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她远远走来,她迫不及待迎上前问:“这么样,见到你姨母了吗?她怎么说?”

“这些事,回家再说。”何欢给陶氏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看到有人正躲在不远处的廊下探头探脑。她扶着陶氏进屋,正想找小丫鬟通报一声,她们准备回家了,就见紫兰行色匆匆,快步朝她们走来。

紫兰行至屋子门口,身体还没站稳便急促地说:“表小姐,奴婢把大太太的事告诉您,不是让你引着陌生人在后院乱走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何欢板起脸,不悦地说:“你称呼我一声‘表小姐’就该明白主仆之别,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紫兰抿嘴看了看何欢,生硬地说:“家里进了贼人,有人看到他与表小姐一处说话”

“笑话!”何欢冷哼,“你这是在暗示,我引了贼人进沈家不成?”

“表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何欢脸上的怒意更甚,“我不想与你说废话。若是表姐夫有此怀疑,你现在就请他过来,我当面与他说清楚!”

“表小姐!”紫兰脸上顿显惊恐之色,又急忙掩下情绪,低声说:“表小姐息怒,大爷一直陪着念曦少爷,谁也不敢去打扰”

“我不管这些,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所谓‘有人看到’到底是谁看到?”何欢质问。

面对何欢的咄咄逼人,紫兰原本的兴师问罪之态荡然无存,急忙在一旁赔笑,推说是一个小丫鬟看到她在冷梅苑附近与一个眼生的男人说话,她这才过来问一问。

何欢假作思量紫兰的话,不甚确定地说:“我在冷梅苑附近的确与人说过话,但他只是问路,我见他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以为他是表姐夫新招的下人,不小心迷路了。”

紫兰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声追问男人长什么模样,都问了些什么。何欢谎称男人告诉她,他奉命去沈经纶的书房。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建议他问问别人。

闻言,紫兰匆匆向何欢行礼告退,慌慌张张走了。

一盏茶之后,何家的马车驶出沈家大门。离大门不远处的暗巷中,男人的目光紧盯着马车,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他已经换下了小厮的衣裳,但依旧难掩神色中的狼狈。他很清楚,自己被马车上的女人摆了一道,险些被沈经纶当场逮住。现在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马车中的女人到底是谁。他悄然跟了上去。

之后的几天,何欢与陶氏一早就去沈家。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明里暗里嗤笑何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陶氏觉得抬不起头,可何欢却似压根听不到。陶氏劝她早些离开沈家,她便回她一句,她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活人的唾沫星子。

事实上,何欢的确不在乎闲言碎语。她打定主意再嫁沈经纶,就料到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胜利者说话,将来只要她再次成了沈奶,那些人只会羡慕她,哪里还会记得今日的冷言酸语。

何欢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但有一个人却是她不得不在意的,那人便是沈经纶。这几天她一直没机会与他说话,但她远远看过他几次。他依旧从容优雅,只不过她看得出,他很憔悴,几乎是心力交瘁。

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何欢早就发现,每当他轻拢眉头,就说明他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每当他不经意地轻揉太阳,就说明他十分疲累。

这些天,她不是看到他皱着眉头,就是在揉压额头。有两次,她甚至看到他对着天空发呆。

面对这样的沈经纶,何欢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忧虑。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死后,丈夫依旧惦记着自己。可他若是心心念念记挂着林曦言,她如何以何欢的身份再嫁他?难道她要告诉他,她就是林曦言,附身在何欢身上?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她若是这么说,恐怕她才说一句,他便转身而去了。

远远看着沈经纶坐在屋内与一位乡绅说话,何欢不觉看呆了。

“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何家大小姐。”尖锐的女声唤回了何欢的思绪。

*****

pk1000分加更。明天开始更新在19:18,加更在07:18,明天只有例更哦。

14. 第14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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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何欢回头看去,就见林梦言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台阶上。显然,她也看到沈经纶了。

“林二小姐。”何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想走。她太了解林梦言了。她的身边没有前呼后拥,摆足大家闺秀的谱,一定是想找她的茬。

“等一下!”林梦言挡住了何欢的去路。

何欢怯生生地看她,心中暗暗叹息。她本来没打算在自己的葬礼上对付林梦言,但她既然自己送上门了,她自然得成全她。

林梦言抬起下巴,身体前倾,低头在何欢耳边说:“你真是不要脸,居然在自己表姐的葬礼上勾引表姐夫”

“你还不是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是为了勾引自己的堂姐夫。”何欢的声音不高,却硬生生压住了林梦言的讥讽。说话间,她打了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梦言震惊地看着何欢,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说什么!”她咬牙切齿。

“其实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欢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林梦言彻底被激怒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屋子内的沈经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何欢背对沈经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十分肯定,沈经纶的小厮文竹一定已经发现了她们。她的笑容慢慢放大,再次后退一小步,一字一顿说:“人人都知道,表姐在世的时候,你就已经迫不及待”

林梦言没料到何欢居然一改以往的懦弱,她的脸色又青又白,恨不得一把撕烂她的嘴,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必须顾忌大家闺秀的形象。

眼见林梦言再次朝沈经纶看去,何欢收敛了笑容,眼泪摇头,嘴里喃喃:“我没有。”

林梦言心知中计,正想放弃原本的计划,她的丫鬟梅清已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走出,对着何欢怒道:“表小姐,您太过分了。自大小姐过世后,二小姐一直很伤心,神思恍惚才会落下帕子。”她扬了扬手中的丝绢,“奴婢不过是替二小姐拣帕子”

“我真的没有。”何欢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林梦言瞥见沈经纶已经注意到她们,急忙对梅清说:“快扶住她,别让她摔倒。”

何欢用含泪的眼眸对着林梦言轻轻一笑,右脚绊在了石凳上,整个人往后倒去,手掌蹭破了皮。

“你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推你!”林梦言急忙撇清。

正如何欢的预料,林梦言的话音未落,文竹已经走到她们身旁,一边问她有没有事,一边招呼丫鬟过来搀扶何欢。

何欢低着头,小声解释:“是我绊在石凳上,这才摔倒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林二小姐无关。”

林梦言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暗恨。“大姐夫。”她悄悄瞪了何欢一眼,迎向沈经纶。

何欢没有动,只是把受伤的右手藏在身后,低头站在原地,小声请求文竹把她的丫鬟白芍找来。她深知林梦言最擅长装委屈与恶人先告状。可惜林梦言不知道沈经纶从不会轻信他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喜欢推诿责任的人。

一旁,沈经纶默然听着林梦言的解释,直至她说完了,他径直吩咐沈家的丫鬟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回林二太太身边。

林梦言还想说什么,但见沈经纶面无表情,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离开了。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何欢,吩咐文竹找人替她处理伤口,再把她交给陶氏。

何欢一径低着头。这一刻她离他很近,却深深感觉到,想要靠近他是那么艰难。眼见他即将转身而去,她急切地解释:“表姐夫,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和表妹无关。”

“我知道。”沈经纶转身欲走。

“表姐夫。”何欢的心“嘭嘭”乱跳。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耳垂,如今,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站在他身旁,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走。”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但何欢马上意识到,前几次她看到沈经纶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

“表姐夫,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求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何欢试图告诉沈经纶,他多次看到她,只因有事相求。

沈经纶转头看她,并没有应承。

“其实其实”何欢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说:“其实三年多前,我和表姐的感情很好,我一直把姨母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知道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默然等待下文。

何欢知道,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真切地恳求:“我能不能见一见念曦?他是表姐唯一的孩子。”说罢她又焦急地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姨母也说了,念曦太小可是以后我大概没机会看他”

沈经纶低头审视何欢,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早已把她看透。他问:“前几天你去冷梅苑,就为了这件事?”

“不全是。”何欢摇头,“姨母一直对我很好”说到这,她似猛然醒悟一般,急忙向沈经纶求情:“表姐夫,您不要怪紫兰,是我不断求她,她才告诉我姨母在冷梅苑。”

“此刻岳母正照顾着念曦。”沈经纶陈述。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韩氏已经拒绝了她,他不能违逆她的意思。

“表姐夫,我能不能见一见姨母?”何欢抬头看着沈经纶,眼中满是期待。

沈经纶微微蹙眉。何欢立马低下头,低声喃喃:“我不是故意为难表姐夫。不管姨母会不会答应,以后我都不会故意出现在表姐夫面前,真的。”她似小女孩一般重重点头。

十年前,生活就逼迫她遗失了小女孩独有的天真。她在他面前故作单纯,全因她知道,沈经纶成熟稳重,终究也是普通男人。或许他的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所以他喜欢林曦言偶尔展现出的天真与娇憨。先前的一年多时间,她一直在揣摩他的喜好。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果不其然,随着何欢的那声“真的”,沈经纶微微一愣,诧异地打量她。转瞬间,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道:“我让文竹带你去见岳母。”

“多谢表姐夫。”何欢急忙向沈经纶屈膝行礼,脸上难掩喜悦之色。她终于可以看到儿子了,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此时此刻,她顾不得假装,再次向沈经纶道谢,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

不远处,林梦言躲在暗处,恨恨地看着何欢的笑脸。“不过是破落户,居然敢和我争,今晚就让你笑不出来。”她狞笑,美丽的脸蛋瞬间扭曲了。

当天傍晚,当何欢坐上回家的马车,她依然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她的儿子身体那么软,脸颊胖乎乎的,小手也肉嘟嘟的,才几天就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抱着他,他一点都不怕生。他们的儿子果真是世上最漂亮,最聪慧的。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光明正大回到儿子身边,陪着他健健康康长大。

陶氏看到何欢脸上的喜气,她从未见她如此高兴,忍不住询问:“欢儿,今天很顺利吗?听说你遇上林家二小姐了?”

何欢急忙收敛神色,回道:“今天还算顺利,以后还需步步为营。”

“欢儿,你和以前不同了。”

“当然不同。”何欢重重点头,“经历过死亡,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陶氏垂下眼睑。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散去,这些瘀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是她把年仅十七岁的少女逼上绝路。因为内疚,她不想泼她冷水,但她在沈家听到很多传言。她深深觉得,就算世上没有林梦言,沈经纶的妻子也绝不可能是何欢。

“欢儿,不如算了”

“大伯母,我说过很多次,我心意已决。”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马车外一片纷扰之声。她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就见自家的马车被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团团围住了。

15. 第15章 劫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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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张伯看到地痞手中的利刃,脸色发白,颤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要你们交出买路钱,爷几个就放你们过去。”为首的男人呢嘿嘿冷笑,目光直往车厢中瞟。

何欢的第一反应,他们一定是受林梦言指使。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他们要的就不是银子。

当下,张伯坐在车头瞪着马车周围的男人,陶氏和白芍则六神无主看着何欢。何欢抓起小几上的茶壶,悄然靠近张伯,隔着帘子说:“他们只有几个人,你拉紧缰绳,冲过去再说。”

张伯何尝没想过,但马匹是向车行租的,若是有什么损伤,他们压根赔不起。

何欢见张伯没有按吩咐行事,当外面的情况很严峻,心中暗急。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悄声对白芍说:“你下车,假装给他们银子,把簪子插马上。”

白芍吓得嘴唇发白,又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怯怯地接过簪子。

何欢沉声说:“放心,他们要的是我,你只要紧紧抓着车辕,等车子出了小巷就没事了。”

“欢儿,钱财身外物”

何欢不知道陶氏这么天真,压着声音问:“大伯母,最近这一两年,你可曾听说,天还没有黑,就有人当街抢劫的事?”

白芍的眼泪簌簌直下,哽咽道:“小姐,奴婢的命是您的”

“哭什么,你只要抓住车辕,我会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白芍急忙用衣袖擦干眼泪。她正要起身,就听一个男人在外面朗声说:“几位大哥,这是做什么大买卖呢?能不能也让我参一脚?”

何欢听到这声音,心中暗惊。经沈家一事,她和这个男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她顺着车帘的缝隙朝外望去,就见男人孤身一人,正大摇大摆朝马车走来。

“聪明的,别多管闲事。”地痞冲着男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小姐,现在怎么办?”白芍满脸无助,“小姐,他不是好人”

“嘘!”何欢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马车外,男人趾高气扬,大声说:“难道你们没听过谢三爷的名号吗?”

何欢暗暗观察他,微微皱眉。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面对几个持刀的大汉,他竟然毫无惧色。这样的情形,要么他的武艺很好,有恃无恐;要么他在做戏,外面那些人其实是他安排的,与林梦言无关;又或者他已经去搬救兵,这会儿不过是拖延时间。

何欢暗自评估这几种可能性。第一次相见,他救了她是事实;第二次见面,她摆了他一道,他一定心知肚明--

想到这,何欢示意陶氏和白芍坐稳,自己则悄然揭开帘子,坐到张伯的身旁,急促地说:“快,不管行不行,先冲出去再说。”见张伯愣住了,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用力勒紧缰绳。

张伯醒悟过来,狠狠甩下马鞭。流氓们的注意力全在谢三身上。马车跑出十余米,他们才醒悟过来,撇下谢三追着马车奔跑。

何欢不顾马车的颠簸,引颈朝后望去,只见流氓们紧追马车不放。眼见马车已经驶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他们依然没有散去。何家都是老弱妇孺,她不能把他们引回家。“张伯,转去衙门那边。”她吩咐。

在一阵疯狂疾驶后,眼见流氓们快追上了马车,而衙门还在四五条街以外,何欢正暗暗叫苦,忽见几个捕快迎面跑来。流氓们见状,立时做鸟兽散去。

何欢下了马车,对着为首的男人行了一个礼,感激地说:“多谢林捕头。”

“何姑娘认识我?”林捕头诧异。

林曦言认识林捕头,但何欢从未见过他。她急忙解释:“民女久闻林捕头刚正不阿。今日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何姑娘无需多礼。”林捕头“呵呵”一笑,“要谢也应该谢谢这位小哥,是他通知我们。”他回头看去,身边压根没人,“咦,人呢?是他说,有人意图抢劫何家的马车。”

何欢坐在车头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青衫男子跟在林捕头身后。“林捕头可知道恩人姓甚名谁?”

林捕头摇摇头,又高声询问手下。可惜,没有人留意青衫男子的去向,也未能抓住拦截马车的地痞。

何欢心有余悸,从身上掏了银子悄悄塞给林捕头,希望他多派人手在何家附近走动。

不多会儿,待何欢向林捕头简述了经过,一行人坐上马车,折返何家。

马车上,陶氏不悦地埋怨:“官字两个口,你和捕快说那么多干什么?再说,家里都快没银子买米了。”言下之意埋怨何欢不该塞银子给林捕头。

陶氏很少这样说话,何欢看了她一眼,回道:“今日那些人不像是抢劫银子那么简单,我怕他们会去家里捣乱。”

陶氏低头不语,一脸凄然。何欢这才想起,当年,陶氏的丈夫何柏初就是被林捕头押去衙门。她劝道:“大伯母,伯父的事,林捕头只是听命行事。”

“若不是衙门那伙人,你大伯父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陶氏的眼眶红了。

“大伯母,家里变成现在的情形,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海上那群贼匪。”

陶氏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仰头望着车厢的顶部,不让眼泪落下。马车在炙人的沉默中疾驶。

当马车行至何家大门附近,张伯突然拉住缰绳,马儿厉声嘶叫。

“林家小姐的丫鬟,小爷又救了你一回,这次你总该多给些赏银吧?”

闻声,何欢猛地揭开车帘,就见谢三站在马车旁,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的手轻拍马鼻子。马儿晃了晃脑袋,鼻子发出“噗噗”两声,亲昵地磨蹭他的掌心。他轻笑一声,对着马儿叹息:“畜生反倒比人有情有义,至少不会恩将仇报。”

何欢脸色微变,暗自腹诽:他不会是找我秋后算账的吧?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想干什么?是你自己说”

“我是来讨赏银的。”谢三抓住马脖子上的缰绳。他的动作明明白白告诉何欢,他不会放行。

陶氏从何欢身后探头,低声咕哝:“刚才的确是他引开那些人”

何欢按住陶氏,质问谢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陶氏猛然惊醒,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着自己是长辈,她扬声问:“你想要多少银子?多的我们可没有。”

“大伯母,您先回家看看靖弟用过晚膳没有。”何欢支开陶氏,跳下马车从谢三手中夺过缰绳交给张伯,吩咐他先把马匹交还车行。不多会儿,她与谢三面对面站在暮色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欢直觉眼前的男人并非善类。此刻,说她不怕是假的,但何家不是白花,就是没脑的泼妇,她总不能让何靖与他谈判。

谢三上下打量何欢,仍旧是那句话,他只是找她讨赏银的。话末,他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林家小姐的丫鬟”。

何欢同样打量他。不同于城外初遇时的邋遢,此刻的谢三头戴瓜皮帽,身穿土灰色短褐,同色的裤子纳入绑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靴,衣物还算干净,看起来与普通百姓无异。

转念再想想,何欢心中的忧虑更甚,低声解释:“上次我的确不该隐瞒身份,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记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了你两次。”他伸出两根指头在何欢面前晃了晃。

“其实那天的事情”

“小爷没空听你啰嗦。今天你们总共四个人,我收便宜点,每人一百两银子。四百两,拿来!”谢三伸手讨要。

“你这根本就是勒索!”何欢悄然后退一小步。

谢三皮笑肉不笑,上前一步逼近何欢,表情狰狞地说:“怎么,你想赖账?或者你又想陷害我?”

何欢不敢说,说不定刚才那些地痞都是你找来的,只能摇头道:“我从来没有陷害你。”

“不管有没有,银子拿来,我立马走人,快点!”谢三催促,一把抓住何欢的肩膀,捏得她生疼,仿佛她不拿出银子,他就会硬生生扭断她脖子。

何欢用力挣扎,却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道我住在这里,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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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16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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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注视何欢,他嘴角含笑,但眼中毫无笑意。何欢打定主意,绝不承认自己曾在沈家蓄意陷害他。

无言的僵持中,何欢心中的惧意慢慢淡去。蓟州城外,他嘴上威胁她,实际上,的确是他救了她。沈家的后院,他并未为难她,看起来的确只是问路,不过他费尽心机混入沈家也是事实。难道他是沈家的仇敌?

这个猜测令何欢心中暗惊。据她所知,沈经纶并没有仇人,但沈家家大业大,是是非非总是免不了的。

何欢轻咳一声,抬头对着谢三说:“你两次救我,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但我家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的确没有银子”

“你没有银子,沈家有,你不是惯会在沈经纶面前做戏博同情吗?”

“沈家的确富贵,但表姐夫一向不喜欢我。”何欢冷静地陈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焦灼万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这些日子她与沈经纶统共只接触过一次,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谢三这么说,分明就是知道这件事。经上次一事,他还敢蛰伏沈家,他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图谋,让他不惜铤而走险?

谢三似乎浑然未觉自己说漏了嘴,他蛮横地威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小爷豁出性命救了你,四百两是我应得的”

“你这么说好没道理。我从没有求你救我,分明是你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谢三揪住何欢的衣领,又突然放开她,“嘿嘿”一笑,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永远嫁不成沈经纶?”

“我信!”何欢点头,“那你信不信,若是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以立马让你蹲大牢!”她暗示性地朝四周看了看,隐约可见小巷的尽头有人影晃动。

谢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猛地放开她,后退一大步,低头怒视她。

何欢见状,心中暗暗诧异。他既然知道她想嫁沈经纶,就该明白,非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两败俱伤。

短暂的沉默中,忽听何靖站在何家大门口大喝一声:“你不可以欺负大姐!”他飞快地跑到两人中间,小小的身子挡在何欢面前。他的身后,陶氏犹豫了一下,脑袋缩回了门口。

谢三低头瞥一眼何靖,冷笑道:“欺负了又怎么样?”他一把抓住何靖的衣领,提溜着他往旁边一扔。

眼见弟弟打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何欢急忙扶起他,把他搂在怀中。她紧咬下唇,心中恨到了极点,可是她不敢大叫,更不敢报官。她把何靖护在身后,对着谢三一字一句说:“你根本不是为了银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说我不是为了银子。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了巴上沈经纶,嫁入沈家,居然恩将仇报把我当人情送给他”

“我没有!是你自己不小心被沈家的下人发现,还差点连累了我。”

何靖看看何欢,又瞧瞧谢三。他试图挡在何欢面前,但被何欢用力压着肩膀。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声说:“你若是再不走,我我就去报官,我是男人,是一家之主!”

谢三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他,只是对着何欢说:“银子拿来,否则我们没完!”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已有邻居打开大门好奇地张望,何欢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好歹给我些时间筹银子”

“好,就给你三天。若是三天后我拿不到银子,嘿嘿。”他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何欢没料到他走得那么爽快。她拉着何靖进屋,目光掠过立在门后的陶氏和曹氏,疾步朝西跨院走去。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谢三是否与沈家有仇,他可以蛰伏在沈家,就代表其他人也可以。他们的儿子还那么小,她必须提醒沈经纶。

回到自己的房间,何欢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声称自己离开沈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前几日向她问路的小偷正步出沈家侧门。她把书信装入信封,一下子又犯难了。能够出现在沈经纶桌上的书信都经过严格筛选,而她曾亲口吩咐管家,何家送来的请柬书函,不管是给她,还是给沈经纶的,一律焚毁,不用呈报。

“我太冲动了。就算书信顺利送到他手中,我怎么忘了,他最不喜私相授受的行为。”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点燃信纸扔进火盆。看着翩翩的火光,她告诉自己,她应该一如既往相信沈经纶,可转念间她又忍不住担心,她明明已经将谢三送至沈经纶面前,为何没被抓住?

“不行!”何欢猛地站起身,喃喃自语:“无论谢三的心地是好是坏,他费尽心机潜入沈家,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留下后患”她摇头,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不行,我还是得通知他。”何欢复又回到桌前。

“通知谁?”陶氏站在房门口,看了看何欢,又瞧了瞧地上的火盆。

“没什么。”何欢摇头,“大伯母找我有事?”

陶氏跨入屋子,担忧地问:“欢儿,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什么在家门口等着你?”

“大伯母,他不过是个无赖,这事我会处理的。”

“欢儿,你表姐已经入土为安,不如明天让张伯把你姨奶奶接回家,从今往后我们紧闭门户”

“大伯母,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心意已决,这辈子我只会嫁给沈大爷,这事不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靖弟的将来”

“大姐,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

“三弟,是谁教你躲在外面偷听的?”何欢瞥了陶氏一眼。陶氏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何靖急忙走到何欢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大姐,这事和母亲无关,是我追问母亲,她才告诉我的,你不要怪母亲。”

何欢挣脱何靖的手,正色问:“靖弟,听你的意思,你觉得大姐做错了?”

何靖没有点头,但眼中写满不赞同,低声说:“我不喜欢别人嚼大姐的舌根,说你说你”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何欢心知这些事一定是陶氏对何靖说的,她横了她一眼,对着何靖说:“那你觉得大姐应该怎么做?”

何靖到底是孩子,他仰着头,急巴巴地说:“大姐,你是最好的,我们只要像母亲说的,留在家里读书写字,别人自然就会知道你的好,再不会胡说八道。”

“如果大姐留在家里读书写字,那我问你,谁去赚钱养家?大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等着媒人上门,看谁给的聘礼多,就把自己卖了,好让你们继续坐吃山空”

“欢儿,你怎么能对靖儿说这些!”

“大伯母,我有说错吗?”何欢目光灼灼看着陶氏。

陶氏急切地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何靖看看陶氏,又看看何欢,有些糊涂了。何欢蹲子,握着何靖的肩膀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自己想要什么,就得努力争取。大姐不想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银子,所以只能加倍努力”

“可是”何靖转头看了看陶氏,“母亲说,大姐出去抛头露面,只会害了自己刚才那人如此轻视大姐,就是因为”

“欢儿,大伯母知道你听不进去我的话,我让靖儿劝你,全都是为了你们姐弟!”

“大伯母,你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觉得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让你难堪,丢了你的脸”

“欢儿,你怎么能这么想!”陶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何欢拉住欲上前劝慰陶氏的何靖,正色说:“大姐不想像以前那样,终日以泪洗面,所以想要争取更好的生活,就像你努力读书,想要考上状元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这怎么能比?”陶氏尖叫,“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得多难听”

“怎么不能比?”何欢站起身直视陶氏,“难道大伯母觉得,我应该为了闲人的几句话,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这样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何大小姐’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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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17章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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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的疾言厉色令陶氏的脸由白转红,一时间竟忘了哭泣。何靖从未见过大姐如此说话,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她。

“我我”陶氏回过神,眼泪倾泻而下,边哭边说:“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怨我!”说罢拂袖而去。

何欢没有追上去解释,反而拉住何靖,对着他说:“靖弟,或许大姐的确不该抛头露面,但是你仔细想想,若大家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动地等着,日子能自己好起来吗?大姐相信你一定能高中状元,可是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吃饭穿衣,姨奶奶年纪大了,大伯母身体又不好,难道我们一大家子全都傻呆呆等着天上掉银子不成?”

何靖懵懵懂懂地走了,快步追上陶氏。何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她千算万算只为回到沈经纶身边,可莫名其妙就冒出一个谢三。

“谢三。”何欢反复默念这两个字,猛然睁开眼睛,急匆匆走出西跨院,在厨房找到白芍,对着她低语了几句。

白芍听了何欢的吩咐,面露犹疑,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下,脱下围裙径直走出何家大门,疾步往沈家赶去。

白芍没走多久,一个黑影出现在夜色中,如影随形,亦步亦趋跟着她。白芍浑然未觉,按照何欢的吩咐悄然行至沈家的侧门。她与守门的婆子嘀咕了很久,房门“嘭”一声阖上了。她紧张地四下张望,黑影急忙缩头躲在墙后。

半盏茶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白芍愣了一下,似乎颇为意外。犹豫片刻,她弯腰与她说话。黑影远远看着她们,微微一笑,后退几步隐没在黑暗中。

白芍去沈家报信的当口,何欢叫了张伯说话,询问他是否有门路查知谢三的身份。

张伯一脸为难地说,他们夫妻俩一辈子都在何家干活,并不认识街面上的地痞流氓。说完这话,他又提醒何欢,谢三那样的人不好惹云云。

何欢沉着脸没有说话。她曾听沈经纶说过,衙门的捕快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蓟州城西北角那片,有不少地痞流氓,但同样出了不少捕快。虽然希望渺茫,但她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眼见时间已经很晚了,马上就该宵禁了,何欢只能吩咐张伯第二天一早去衙门找林捕头,一来问一问他,是否抓到拦截马车的人,二来顺便打听一下,衙门是否有人听过“谢三”这个名字。

张伯垂首而立,默默听着何欢的话。待她说完了,他低声说:“大小姐,老太太临走交待过”

“是姨老太太。”何欢不客气地纠正,“你要知道,你们夫妻是何家的下人,并不是姨奶奶的陪嫁。”

张伯怔了一下,正要开口,何欢已经抢先道:“不要说姨奶奶此刻正在青松观,就算她在家里,她年纪大了,也不宜过度劳。就拿前几日的事来说,我想典当母亲留给我的屏风,也是为了家里能有银子买米买粮。这种小事,其实无须惊动姨奶奶。”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感叹:“你们都是家里的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再不比从前,早已不是多双筷子多个人这么简单。”

张伯听着何欢的絮絮叨叨,表情微变。她分明在暗示他,他们两夫妻若是认不清谁是主子,她只能将他们卖了。一时间,他有些慌张,又有些不服。他们服侍过她的祖父,就算魏氏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张伯,如果我记得没错,姨奶奶比你们年长三四岁,若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你们差不多该抱上曾孙了。”

何欢说得极为平淡,但张伯却听得手脚冰凉。他们两夫妻无儿无女,若是离了何家,大概只能饿死路边。何欢能把魏氏送去青松观,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魏氏到底是何欢的亲祖母,闹得再凶最后还是一家人,可他们两口子不过是何家的佣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再说,以魏氏的脾气,真要闹腾起来,她也不一定会护着他们。

想到这,张伯的态度立马就软化了,恭声说,明日一早他就去衙门打听。

何欢很满意他的态度,点头命他退下。张伯听着她淡漠的语气,隐约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不敢抬头看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素白的裙子遮住了她的双脚,膝盖之上,她双手交握,很自然地垂放在大腿上。张伯不敢继续往上看,他只注意到原本粗糙的双手似乎变得白皙修长,原本暗灰色的指甲经过细心打磨,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

“还有其他事吗?”何欢沉声询问。

张伯幡然醒悟,急忙行礼告退。

待张伯离开,何欢低头朝自己的手指看去。这些天,她每日用加了醋的温水泡手,这是沈家的管事妈妈教她的,因为沈经纶喜欢漂亮干净的手指。不过今时今日的她保养双手并不是为了他,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无论在多么细小的方面,她都能保持最佳状态。她不知道这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或许是这一年多受他的潜移默化。

半个时辰后,白芍从沈家折返。当何欢从她口中得知,紫竹派了一个七八岁的丫鬟传话,她不由地奇怪。按照沈家的规矩,入夜后小丫鬟是不能独自乱跑的。

“那小丫鬟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何欢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白芍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出所以然。何欢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呆呆地望着烛火。

第二天一早,何欢依旧卯正时分就醒了,她洗漱整理妥当,走出西跨院就见何靖正在廊下浇花。“靖弟。”她轻唤一声。

“大姐。”何靖急忙放下水瓢,转身打招呼。当他的目光触及何欢,他不由地愣了一下。何欢穿着青灰色的褶裙,上面是同色系的窄袖褙子,衣裳只有三四成新,这是何靖见惯了的旧衣,可不同于以往,她的耳朵上带着两朵丁香儿,裙摆缀着流苏,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虽然只插着简单的木簪子,可乌黑的秀发在朝霞下显得光润柔软,把她的盈盈笑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明媚。

“大姐,您待会儿要出门吗?”何靖垂下眼眸。

“今天不出门,怎么了?”何欢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太阳。她喜欢清晨的朝气蓬勃,让她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何靖再次朝何欢看去,只见霞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他忽然想起,这些天大姐虽然仍旧穿着旧衣,但她每天的衣饰似乎全都细心搭配过。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她要去沈家见客,现在看起来又不像。“大姐,你不是说,没什么高兴的事,所以用不着打扮吗?”

“没什么高兴的事,就更应该好好打扮,让自己高兴起来,你说是不是?”何欢随口回答,目光落在廊下的盆栽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瓢,一小瓢一小瓢慢慢浇花,低声询问:“靖弟,大姐昨晚说的话,你想过了吗?”

“恩。”何靖点点头,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他觉得整个家光秃秃,灰沉沉,这才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种下了这几盆花草。他一直知道,大姐因为疼爱他,这才什么都没说,但他相信,她一定觉得他应该把浇花的时间用来读书。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帮他浇花,动作却是那么自然优美,仿佛这是极平常极普通的一件事。

“大姐,你不觉得我每日侍弄花草,浪费了读书的时间吗?”

何欢停下了动作,笑道:“以前或许会,但以后不会了。看着这些嫩绿的叶儿,心情自然就好了;心情好了,读书就能够事半功倍,这样很好。”

“真的?”何靖的脸上漾起笑容。

“当然是真的。今日如果能顺利把屏风卖了,我们索性再买些花苗种在院子里,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大姐,您真的要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来?”

“是啊。”何欢点点头,“怎么了,是不是大伯母说了什么?”

18. 第18章 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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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何靖摇头,“母亲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都没出过房门。”他小脸微皱,手指心虚地摆弄衣角。

何欢低头审视他,问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找黄掌柜吗?”她相信陶氏一定对着何靖哭诉过,痛陈她的不是。

“不是的。”何靖摇头否认,神情显得有些急切,低头不敢看何欢的眼睛。

何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何靖抬头,急巴巴地解释:“母亲的话虽然是对的,但是我喜欢现在的大姐,我不想看到大姐像以前那样,每日都伤心难过,暗自垂泪。”话音未落,他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何欢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我们都要高高兴兴过日子。现在我们去厨房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了。”她拉着何靖往厨房走去,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西厢的窗户。

窗户后面,陶氏眼睁睁看着何靖仰起小脸,与何欢边走边说,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坐在窗户后面不断抹眼泪,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怨念。

何欢与何靖用了早膳,催促他回去读书,自己则端着粥点去了陶氏的卧房。眼见陶氏背对自己侧身而卧,肩膀微微抖动,似在哭泣,她放下托盘,低声说:“大伯母,即便你和我怄气,但身体是你自己的,不值得为我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担心我的身体,你只是怕我病了,花家里的银子!”

何欢被陶氏气乐了,回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她也不值得别人心疼。”说罢转身而去。

陶氏见何欢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胸口似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她愤愤地下床,端起粥碗狠命喝了几口,眼泪再次滑下了脸颊,无力地嘟囔:“他们到底是亲姐弟,我又算得了什么!”

何欢回到西跨院,刚刚把自己的衣物稍作整理,白芍就告诉她,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来了。其实黄掌柜前几天就派人给何欢送过口信,因她每日都去沈家吊唁林曦言,这才约了今日见面。

黄掌柜四十有余,个头不高,又长得精瘦,穿着褐绿相间的宽袖直坠,整个人更显得矮小猥琐。曹氏见他笑得谄媚,冷哼一声,眼中难掩鄙夷之色,没打招呼就欲转身离去,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黄掌柜一一向她们行过礼,就连白芍他也客气地唤了一声“白姑娘”。何欢与他打过招呼,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警惕。他既然知道白芍并不叫“何白芍”,就表示他打听过何家的情况,而且他并没有掩饰这一事实。

黄掌柜一边检查屏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何欢。何欢典当过不少东西,去的都是城东的另一家铺子。在行家眼中,她也算一只可以任人宰割的肥羊,这次她为什么指名找上他?

黄掌柜想了几天都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当下只是为难地说:“何大小姐,实不相瞒,这屏风虽然也算老物,但一百两银子,就算请铺子里的老师傅仔细修整一番,也卖不了这个价钱。”

曹氏一听“老物”,顿时两眼放光,围着屏风直打转。她一直以为那东西砍了当柴烧都嫌费事,才由着何欢把她放在西跨院。她暗暗瞪了何欢一眼,心中嘀咕: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才会藏着掖着。

真正的何欢的确不认识这块屏风,就算是林曦言,未经沈经纶指点,她也不知道屏风上的雕刻出自名家之手。何欢寻了一个理由支走曹氏和白芍,对着黄掌柜说:“掌柜的,如果我说,单单这块屏风,我至少能让你净赚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何小姐说笑了。”黄掌柜笑了笑,没有明确表态。一百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有些事还要看值不值得。或许,他压根不该出现在何家。

何欢看到他眼中的轻慢之意,笑道:“黄掌柜大概看不上这区区一百两,但是我想,贵宝号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赚的不仅仅是其中的佣金吧?”

一听这话,黄掌柜眼中的诧异之色一晃而过,轻慢之意顿消。他们永记当铺在蓟州城的当铺之中,规模只算中等,外表也不起眼,但是他敢说,他们一年的盈余绝对是行内首屈一指的,而他们的收入来源大半来自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何家早就没落,何家压根没资格知道竞标会的存在。

“何小姐,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黄掌柜一径装傻。

何欢轻笑,续而正色说:“黄掌柜贵人事忙,我就直话直说吧,我有办法令沈大爷在竞标会上买下这块屏风,不,确切地说,这块屏风我只卖沈大爷。”

黄掌柜转头朝屏风看去,心中复又升起几分不以为意。眼下不止是蓟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城镇的未婚姑娘都盯着沈经纶,何欢想借屏风亲近沈经纶,他可以理解,可沈经纶是那么好亲近的人吗?就算屏风的雕花是他喜欢的,但他的眼界一向极高,恐怕看不上这么一块东西。

“何小姐,既然您是爽快人,在下也就直言了,我们铺子虽蒙沈大爷关照过一两次,但实在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竞标会沈大爷会不会赏脸,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何欢曾是林曦言的时候就与黄掌柜打过交道。八个月前,沈经纶带着她参加过竞标会,所以她很清楚,沈经纶回到蓟州后收藏的东西,有不少来自永记当铺,它是唯一与沈家有往来的当铺。

“黄掌柜,我知道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而我也并非信口开河。不如这样,等过些日子,你派人给沈管家传个口信,若是沈大爷对屏风感兴趣,你可以再来找我,横竖下一次竞标会在四个月后,这事并不着急。”

何欢话音未落,黄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在平常,这么麻烦的生意不做也罢,但何欢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他问:“不知道何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传这个口信?”

“黄掌柜,您应该听过善因姑姑这个称呼吧?”

“是。”黄掌柜点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善因姑姑是先太子时期的宫人,以苏绣见长,据说,先太子妃十分喜欢她的刺绣。

何欢看着黄掌柜的表情变化,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可是待她定睛看去,黄掌柜的脸上已经恢复笑容。她清了清喉咙,转而说道:“我想,以黄掌柜的人脉,就算买不到善因姑姑的绣品,买一副神似的,应该并非难事吧?”

黄掌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何小姐这么说,等沈奶过了头七,我姑且派人去问一声”

“等表姐过了七七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黄掌柜点头称是,与何欢客气了两句便告辞离去了。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沈经纶的种种,一时间感慨万分。

她初见屏风,急着使人去请黄掌柜,就是打算借由当铺的人,在短时间内与沈经纶产生联系。那时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经纶竟为妻子的死这么伤心。这几天,她亲眼看到他的疲惫与憔悴,她很想安慰他,偏偏她成了“何欢”,一个为他所讨厌的女人。要想让沈经纶对“何欢”改观,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屏风没卖出去?”曹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檐下,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

“曹姨娘,你找我有事?”何欢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曹氏大步跨入屋子,舔着脸说:“大小姐,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正等着买米下锅呢。再说,你开口就是一百两,委实贵了些,不如”

“曹姨娘,把屏风卖了虽是一笔进项,但东西自此就归别人了”

“大小姐,买卖,买卖,自然是以物换银子,难道你还想做无本的买卖不成?”

“正是。”何欢笑着点头,“我正想做无本买卖,不知道曹姨娘愿不愿意随我赚些零花钱?”

*****

此文不是种田经商文,所以不会写拍卖会什么的,具体到底如何,请容我卖个关子。另外,新书柔弱,求个票票和收藏啊!

19. 第19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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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姨娘听到何欢说,愿意带着她去“赚”银子,立马两眼放光,片刻又装腔作势地说:“我知道家里缺银子,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理应”

何欢不耐烦与她兜圈子,直言:“曹姨娘,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我把话挑明了说吧,我想去三叔家‘借’些银子。无论借到多少,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愿意与我走一遭吗?”

曹氏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你三叔一定不肯借的。”

“我之所以找你同行,就是想让他不得不借。”

曹氏愕然,继而讥笑道:“大小姐,你大伯父尸骨未寒,你三叔父就卷走了值钱的东西,叫嚷着分家,你以为他是良善之辈吗?”

“曹姨娘,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把。成了,你能拿到银子,不成,你也没什么损失,如何?”

曹氏想了想,点头应下。两人稍一合计,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拜会”何欢的三叔父何柏海。

午饭过后,张伯从衙门回来,他告诉何欢,不止是林捕头,就是其他捕快,也从未听过蓟州城有姓谢的混混。至于拦截马车的地痞,就连林捕头也觉得奇怪,他的手下竟然都说,那些人很眼生,要知道世上最熟悉地痞流氓的人莫过于捕快。难道这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的忧虑更甚。他本以为谢三混入沈家,只是想趁机偷取财物。回过头想想,若事实果真如此简单,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制造混乱,又预先准备好小厮的衣裳。

第二天早饭后,何欢和曹氏按照原定计划,坐着牛车去了何柏海的家。

何柏海与何柏初、何柏贤并非一母所生,他怀疑生母的死与魏氏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与两位兄长的关系一向不好。何柏初在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长兄的自觉,对何柏海一家也算公平,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何柏海一直觉得大房、二房合伙排挤三房。何柏初在世时,他就四处动手脚侵吞公中的银子。待到长兄咽气,他直接以分家为名,卷走了大部分值钱东西。

不同于何家老宅的破落凋零,何柏海为自家新建的宅邸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古朴精巧。青砖红瓦,白墙古树,一看就是小富之家。何欢站在影壁前,举目打量四周。

“大小姐,这边。”下人欲领着何欢往一旁的偏院走去。

何欢朝正屋引颈张望。“咦,那不是三婶娘吗?我先去给三婶娘行个礼。”话音未落,她撒腿往正屋跑去。“三婶娘,侄女给您行礼了。”她恭恭敬敬对着邹氏行了一个礼,又腼腆地笑了笑,“前几次侄女过来向您请安,可惜您一直不在家。”

邹氏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生硬地回答,可能只是赶巧。何欢急忙点头附和,笑道:“我自然知道,三叔父、三婶娘不可能把我拒之门外的。”

“这是当然。”邹氏连连点头,不自觉地朝一旁的妇人看去,随即催促何欢:“你是过来找你二妹的吧?快去吧。”说罢冲着门外的丫鬟招手,示意她们把何欢“扶”出去。

何欢没有与她为难,笑盈盈地点头,向着邹氏及一旁的妇人行礼告退。她在何欣的屋子呆了一盏茶时间,被她冷嘲热讽了几句,就有丫鬟带着她折回正屋。

邹氏坐在太师椅上,上下打量何欢,不悦地说:“欢丫头,你这衣裳,连花色都看不清了,这簪子也是,都快断成两截了。虽然三婶娘不是外人,但你也是大姑娘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三婶娘,衣裳是干净的,我临出门才换的。簪子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用。家里已经没银子买米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裳首饰了。”

邹氏更加不悦,冷声说:“前两天你在沈家穿的是什么?”

“三婶娘也说是前两天了。我们都要吃饭的,只能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对了,今天我是坐牛车来的,车钱还没给呢。我想,既然是二妹请我来的,车钱理应由三婶娘给。”何欢说得理所当然。

邹氏一直觉得何欢就是个任人欺凌的闷葫芦。她讶异地看了看何欢,就见女儿何欣大步踏入屋子,高声说:“母亲,不是我请她来的,是她自己送上门”

“二妹,你忘了吗?半个多月前,在城东的胭脂铺前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何欢侧头想了想,“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她轻咳一声,模仿何欣的语气,趾高气昂地嚷嚷:“大姐,过些日子我就要成亲了,我的未来夫婿可是陵城首富家的二公子,到时你过来喝喜酒,可别穿得破破烂烂的”

邹氏瞪了女儿一眼,厉声呵斥:“是谁让你在外面浑说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何欣的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连连摇头。“母亲,是她胡说八道,我没有那样说过。”

“你还说谎!”邹氏更加不悦,“你不说,你大姐如何知道陵城?”

瞬间,何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何欢冷眼看着眼前的母女。刚才那些话的确是何欣所言。当时她对真正的何欢说,是她的命不好,才会克死父亲,又克死母亲,她这辈子,嫁人就别指望了,以后说不定会被家人卖掉,为奴为婢事小,怕只怕沦落青楼,下辈子做猪做狗。

自那日之后,真正的何欢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对魏氏、曹氏也更加顺从。可以说,何欢选择上吊自杀其中也有何欣的“功劳”。

当下,何欢对着邹氏说:“三婶娘,我和二妹从小一块长大,她能够觅得如意郎君,我由衷地替她高兴。难道您觉得我是外人,所以二妹的喜事得瞒着我?”

邹氏一听这话,脸色愈加难看。与陵城吕家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她沉着脸呵斥女儿退下,假借喝茶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审视何欢。

何欢微笑着上前两步,在邹氏下首坐下,一字一顿说道:“三婶娘,您想不想知道,那天二妹还对我说了什么?”

“欢丫头,你二妹还是个孩子,又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她把你当成亲姐姐,才会口无遮拦,你是大姐,应该多担待些才是。”邹氏干笑两声,扬声吩咐:“青桐,拿十两银子过来。”说罢又向何欢诉苦:“这几年,海盗为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也是一块铜板恨不得掰开两瓣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何欢笑着接话:“三婶娘,我是真心替二妹高兴,才会应了她的邀请,上门恭喜她。陵城吕家,方圆千里人人都知道,他家别的不多,银子最多。只要二妹嫁过去”

“欢丫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加上机缘。虽说你和欣儿是姐妹,但有些话可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可以胡乱评说的。据我所知,沈家最注重女子的德行。”邹氏说到这,眼中不禁露出一丝鄙夷与嘲弄。在她看来,何欢根本就是穷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嫁给沈经纶。

*****

我知道,这几章都不满3000字,呜呜,后面我会补更一章,当补偿字数不足。其实整个故事很复杂。一开始写的时候,是2000字一章的,发文时全部改成了3000字一章,改了好几天。后来,发现心里活动太多了,又改了一遍,结果每章都不满3000了。实在没精神重新把每章都凑足3000,所以就这样发了。请大家原谅。

20. 第20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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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心知,邹氏的这番话是在威胁她,她若是胆敢破坏何欣的婚事,她也休想嫁入沈家。见邹氏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她很想笑。邹氏明明觉得她不可能嫁入沈家,却还想以此威胁她。

趁着青桐拿银子进屋,何欢打量四周。屋子里虽然摆着不少古董字画,价格大多不超过五十两银子。她使劲回想何柏海一家有哪些田产铺子,可惜真正的何欢并不知晓,她也无可奈何。

“咳!”邹氏轻咳一声,吩咐青桐:“你把银子拿给大小姐吧。”

“三婶娘,这又不是逢年过节,侄女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红包?”何欢说着,接过青桐手上的银子,托在掌心掂了掂,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邹氏看着她的动作,整颗心“咯噔”一下往下沉。“欢丫头,每家每户过日子,都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就说这宅子吧,外人看着觉得不错,可他们哪里知道,就为了有一个栖身之所,我和你三叔父四处筹钱,求了好多人”

“原来三叔父、三婶娘欠着别人很多银子啊。”何欢故作惊讶。

“我不是这个意思。”邹氏急忙摇头。她不能让吕家觉得他家很穷。

“那三婶娘是什么意思呢?”何欢故作不解,目光不经意间瞥过不远处的院门。

邹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听曹氏在院门外嚷嚷:“你拦着我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就该多多走动,三弟妹!”曹氏扯开嗓子大叫:“莫非你和三叔有钱了,就不想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邹氏大步走出屋子,对着曹氏不冷不热地说:“哎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们有两三年没见了吧?”

因为邹氏从没唤过自己一声“二嫂”,曹氏素来与三房没往来。确切地说,邹氏不像陶氏那么绵软,所以她不敢找邹氏寻事。这会儿见三房青砖红瓦。高床暖枕,曹氏更加眼热,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弟妹,不是我不想找你闲话家常,我只是怕有些人富贵了,穷亲戚什么的,就算迎面撞见,都只当不认识。”

何欢不想节外生枝,急忙上前扶住曹氏的手腕,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

曹氏会其意,话锋一转,笑着说:“三弟妹,你一定猜不到,我刚刚遇到谁了。”不待邹氏回答,她接着说到:“那陵城的张媒婆,听说她是给吕家二少爷说媒来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运气那么好。”她啧啧咂嘴,又絮絮叨叨说:“吕家虽然比不上沈家清贵,但那才是真正有钱啊!”

“母亲,你不知道吗?”何欢故作诧异,目光落在了邹氏的脸上。

邹氏明知她们在唱双簧,却又无可奈何。何欢是姑娘家,不可能去大街小巷乱嚷嚷,可曹氏不过是市井的泼货,有什么事她做不出来,有什么话她说不出口?邹氏心中暗恨,面上只能含糊其辞地揭过话题,一边请何欢和曹氏留下来喝茶用点心,一边派人去请何柏海回家。

何欢心知三房的事都是何柏海做主,便大大方方应下。曹氏见何欢的手边摆着十两银子,伸手便揣入怀中,脸上掩不住喜色。

何柏海得了小厮的口信,匆匆忙忙回到家中,就见邹氏在二门口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难道是张媒婆狮子大开口?”他微微蹙眉。

“是这样就好了!”邹氏恨得牙痒痒,“我才刚刚和张媒婆说上两句话,就来了两个瘟神”

“是老宅那边的人?”何柏海横了邹氏一眼,不悦地说:“那个老瘟婆居然还敢过来,把她们赶出去就是。”

“不是老瘟婆,是小瘟神和那个泼妇。”

“你急巴巴地叫我回来,就为了她们?”何柏海更加不悦,举步往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我们握着老瘟婆的把柄,你现在就派人去老宅,让老瘟婆把她们接回去。”

“我怎么忘了这茬!”邹氏脸上的忧虑稍减。她想了想,压着声音说:“老爷,曹氏就是个泼皮无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若她对着吕家的人胡说八道”

“婚事还没尘埃落定,她们如何知道是吕家?”何柏海停下了脚步。

“都是欣儿一时嘴快。”

一听这话,何柏海的脸黑得似锅底。他一甩衣袖,沉声说:“你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与我听!”

同一时间,何欢笑盈盈地踏入何欣的闺房,毫无诚意地解释“二妹,我真心替你高兴,才会在三婶娘面前多言了几句。我不知道你与吕家结亲的事不可以乱说。你不会责怪大姐吧?”

何欣紧抿嘴唇,鼻翼翕张,愤愤地别过脸去。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何欢比她长得漂亮,因此她才忍不住在她面前得瑟了一下。当时她明明吓得脸色发白,没想到时隔半个月,她居然会找上门。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还想干什么?”何欣努力压抑心中的愤怒。与何欢怄气,自然比不上自己的下半辈子重要。

“二妹,你这话说得。”何欢在何欣身旁坐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一直是好姐妹。我记得,小时候我还经常‘借’东西给你,好多东西,你到现在都没还我呢。”

“不过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何欣随手扔了一两银子在何欢身上,“喏,这银子,足够你买一支合用的簪子。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何欢把玩手上的碎银子,不紧不慢地说:“原来二妹在眼中,我这个大姐连叫花子都不如。不知道吕家的人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想法呢?”

何欣猛地站起身,指着何欢的鼻子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何欢抓住何欣的食指,轻轻一掰。何欣痛得轻呼一声,不得不抽回右手。何欢收起笑容,把碎银子扔回何欣身上,沉声说:“道歉!”

何欣睁大眼睛瞪她。她怎么可能向她道歉。

何欢同样看着何欣。慢慢的,她的脸上再次浮现隐隐的笑意。她轻轻摇头,转身往外走,表情仿佛在说,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以后可别怪我不客气。

何欣顿时急了,大声威胁:“你在打沈家的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若是敢坏我的好事,别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咦,二妹,难道你改变心意,觉得我很有机会嫁给沈大爷吗?”

“你,你不要脸!”

“诅咒自己的大姐被人卖入妓院,难道你就很要脸?还是你觉得自己的姐妹成了妓女,能够给你长脸?”

听何欢这么一说,何欣也后悔了。虽然他们已经分家了,可是在外人眼中,他们都姓“何”。当初,她炫耀自己即将嫁入吕家,不过是想让何欢嫉妒羡慕,后来看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她得意过头,这才脱口而出妓院那些话。她后悔不该口不择言,但要她向懦弱无用的堂姐道歉,她万万做不到。

沉默的对峙中,青桐在门外敲门,恭声说:“大小姐,茶水点心已经备下,请随奴婢去花厅。”她奉命“看守”何欢和曹氏,结果曹氏问东问西,她一回头,何欢就不见了。

何欢没有回应门外的青桐,只是对着何欣说:“你是想现在道歉,还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

“我知道,你不过是穷疯了,想要银子罢了。”

“对,我是喜欢银子,但现在我要你道歉。”何欢加重语气威胁:“说句粗俗的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数到三,一、二”

“对不起。”何欣屈服了。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在半个月前说那些话。”

“还有呢?”何欢追问。

何欣愤怒地看她。她都已经道歉了,她还想怎么样!

何欢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说:“你最好记住,我们都姓何,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大姐。以后你若是再敢招惹我,或者在背后使什么小动作,我们之间就不是一句‘对不起’能够了事的,记住了吗?”

何欣双颊涨得通红,不情不愿地吐出“知道了”三个字。

何欢转身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她才走两步,就听房内传来“嘭”一声巨响,显然是何欣气得摔了东西。她轻轻摇头,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今日三房之所以投鼠忌器,不过是他们太想与吕家结亲。她看似赢了,事实上她才踏出一小步。

21. 第21章 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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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带着何欢回到花厅,就见桌上的两碟糕点已经少了一大半,不由地抬眼看了看曹氏。

曹氏面子挂不住,不悦地说:“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拿些瓜果过来。”见青桐低头退下,她又对何欢说:“我没有全吃完,给你留了一半。”

“你别只顾着吃,打听到什么了吗?”何欢喝了一口茶水。她一向不喜欢甜得腻人的糕点。

曹氏见她不吃,拿起一块猪油糕咬了一口,嘟囔着说:“分家的事,内情如何,你我都不知道,那些下人又怎么会知道?”说到这,她凑近何欢,压着声音笑道:“对了,前两天我偶然听到一件事,刚刚悄悄问了一下,看起来像是真事。”

“什么事?”

“你三叔父在外面养了个女人。”曹氏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何欢微微蹙眉。三房一向都是何柏海做主,若是他想纳妾,一顶小轿抬进门就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你说得具体些。”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我哪里知道具体的,刚才只是听小丫鬟说,你三叔父生意忙,这段日子经常住在铺子里。我猜想,他不是住在铺子里,而是住在铺子后面的小宅院。”

何欢略一沉吟,低声叮嘱曹氏:“这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曹氏受过邹氏的气,本想捅破外室一事,好好气一气邹氏。听何欢这么说,顿时有些不高兴,低声喃喃:“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外室不外室的,你不该插手”

“曹姨娘,想想你口袋里的十两银子。在你眼中,到底是银子实惠,还是逞口舌之快更重要?”何欢相信,何柏海并没有养外室。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曹姨娘两眼放光,高兴地说:“你的意思,那十两银子全都归我?”

何欢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暗暗叹息。二十多年前,何家新建了如今的老宅。四进的大宅院,外加一个大花园。那时候沈经纶尚在京城,何家在蓟州也算“独一份”。短短二十年的时间,花园没了,四进宅院变成了三进。时至今日,不要说修葺屋子,温饱也成了大问题。

事实上,若不是沈经纶的扶持,林家大概也会落得与何家一样的下场。可饶是如此,林家今时今日的情况,也不能与二十年前同日而语。其实,就算是从不沾染海上生意的沈家,也因为海盗猖獗,家底薄了很多。

当然,像曹家这样的渔户,更是海盗猖獗的直接受害人。曹氏的父亲、兄长都死于海盗之手。何欢曾经听沈经纶说过,沿海的小渔村很多都已经荒废。海盗们贪婪成性,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铤而走险,踏入蓟州、陵城等城池烧杀抢掠。

何欢没见过海盗,也不懂为什么海盗猖獗,米粮布匹也会跟着涨价。她更不明白,为什么不做海上生意的人家,日子也会越来越艰难。她只知道,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她们的父亲都死于海盗之手。林曦言在九岁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而十七岁的何欢被逼在父母坟前自尽。这一切全都冤有头债有主!

何欢思量间,下人把她带去了何柏海的书房。她暗暗打量整个书房。

相比客厅的华而不实,书房并没有太多的摆设,但古玩字画的质量明显上了一个档次。若是早几年,她一定会觉得,这些与客厅那些差不多,但她嫁给沈经纶一年多,眼界自然不同,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屏风的木雕出自名家之手。

何柏海高抬下巴瞥一眼何欢,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感慨道:“你三婶娘对我说,你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这两年,为了你的堂弟堂妹,我一直忙进忙出,没有尽到长辈的责任,好好关心你和靖儿。虽然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但总算有口饭吃。”说到这,他拍了拍桌上的小匣子,“这是我和你三婶娘替你二妹准备的嫁妆,现在先挪给你们,总不能让你们饿肚子。”

何欢抬起眼睑看了看小匣子。以她的目测,里面顶多就是一二百两。她摇头道:“不瞒三叔父,家里确实过不下去了,但是与二妹说亲的可是陵城吕家,二妹的嫁妆万万动不得,否则她在婆家一定会被公婆看轻。我是长姐,不能误了二妹的终身幸福。”

“没事,没事,嫁妆可以再攒。我们虽然分了家,但仍旧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再说,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是你体贴懂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无情无义。虽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饿肚子。”何柏海说着,把小匣子推至何欢面前,示意她收起来。

何欢心知,何柏海这是在警告她见好就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他身后的山水画。

仔细想想,沈经纶的书房似乎也有一副风格类似的山水画,沈经纶珍而重之,不许任何人碰触。她悄悄向沈经纶的小厮文竹打听过,据说画作出自山水名家齐大石之手。此人性格孤傲,临终前把大部分画作都焚毁了。沈经纶手上那幅是先太子赏赐给他的,千金难买。

何欢站起身,右手按住了小匣子。

何柏海看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正当他以为整件事即将顺利解决,忽见何欢把小匣子推至他身前。“欢丫头,你莫不是嫌银子太少?”他的笑容僵住了。

“三叔父,您疼惜侄女,侄女心中明白,但是我决不能拿二妹的嫁妆。”何欢温顺地摇头,一脸为难,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山水画之上。仔细端详,印章的图案,位置与沈家那幅画一模一样。

何柏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匣子上。“这是你大弟,二弟的束脩,现在一并给你吧。”

“既是大弟、二弟的束脩,我更加不能拿。”何欢连连摇头,低着头说:“三叔父,不如你把墙上的那幅画送给侄女,让侄女拿去当铺换些米粮。”

何柏海表情一窒,深深看了何欢一眼,神情不自觉严肃了几分。

何欢虽没有抬头,但她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气氛已经变了。她的心中更加不解,低声说:“三叔父,二妹的嫁妆,大弟、二弟的束脩,我真的不能要。至于这字画,前两年,我经常拿父亲的笔墨书画典当,与字画铺的老板很熟。我想,三叔父挂在书房的书画,自然比父亲的字画更值钱。这幅画至少能换十石大米吧?。”

何柏海急忙收敛神色,惋惜地说:“这只是赝品,值不了几个钱。”

“赝品居然画得这么好?”何欢震惊地睁大眼睛。趁何柏海不备,她快速绕过桌子,仔细辨认字画的笔迹,的确与她在沈家所见一模一样。她伸手,作势碰触落款。

“你干什么。”何柏海一把推开何欢。

何欢抬起头,无辜地看他。“三叔父,您怎么了?”

“没什么。”何柏海讪讪地缩手,敷衍道:“我怕你弄脏自己的手。”

“原来这样。”何欢笑了笑,转头朝另一幅画看去。

何柏海一步上前挡住她的视线,一把抓起桌上的银子,塞入何欢手中,急道:“你先拿着银子回家去,将来只要我们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眼见何柏海的紧张,何欢愈加觉得整件事不简单。当下,她不能抢下墙上的书画,更不能逼问他,只能与曹氏坐着牛车回家。

待到何欢前脚刚踏出书房,何柏海立马取下墙上的两幅画像,小心翼翼地放入木匣子。

“老爷。”邹氏推门而入,急巴巴地说:“老爷,她说改日还会再来,这话什么意思?您没有和她说清楚吗?”

何柏海没有理会她,拿起铜锁锁上了匣子。

“老爷,你干嘛把东西都取下来?”邹氏知道,那两幅画是丈夫的心头好,别说是她,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也不敢碰一下。

何柏海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沉着脸说:“她若是再来,你用银子打发她就是。”

“老爷,这怎么能行!银子是我们辛辛苦苦赚的,就算施舍给乞丐,也不能凭白无故送给他们!”

“蠢货,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女儿的婚事重要?”何柏海厉声呵斥。

“老爷,事情一码一码”

“闭嘴!”何柏海的脸色愈加阴沉,压着声音说:“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现在我们为了欣儿的婚事才会投鼠忌器。将来,等欣儿出嫁了,只要少许花些银子,老宅那些人,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

“老爷,其实我们根本不必受她的气!您忘了,我们有老瘟婆的把柄。”邹氏凑在何柏海耳边嘀嘀咕咕。

22. 第22章 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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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的牛车上,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开始的时候,看何柏海的架势,分明想和她谈判,可是当她注意到墙上的字画,他一心只想赶她走。他一定知道,她还会去讹银子,可他并不在乎。

“三叔父的铺子做什么生意?”何欢询问曹氏。

“先前分家的时候,他们得了一个绸缎铺子,一个酒肆,前两年又新开了一个成衣铺子。据说,三个铺子都很赚钱。”

“就这些?没有字画铺或者当铺什么的?”何欢追问。

“你三叔父从小不爱读书,开什么字画铺啊!”曹氏不以为意,见何欢没有接话,她追问:“我们明明说好的,一旦你和你三叔父谈不拢,我就在他们门前大闹一回,你干什么临时改主意?”

“这事你不用管。”

听到这话,曹氏有些不高兴,可一想到怀中的十两银子,她又笑逐颜开了。

何欢朝车外望去,越想越觉得蹊跷,偏偏真正的何欢留给她的记忆太少。“曹姨娘,你刚才说的绸缎铺子和酒肆,已经改了三叔父的名字吗?”看到曹氏点头,她又问:“当初姨奶奶怎么会答应把这两家铺子给他们?”

“这个我哪里知道?当初说是所有的钱产一分为三,不过应该属于我们的,我什么都没见到。我想,魏姨娘是不可能便宜三房的,想来我们现在的拮据都是被你大伯父、大伯母拖累的。”曹氏说到这,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愤懑之色。可是一想到如果没有何柏初,她压根进不了何家的大门,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回到何家,何欢满脑子都是何柏海紧张兮兮的模样,整颗心像猫抓似的难受,她索性在何柏贤的书房随便拿了一本书,匆匆去了与何家熟识的书斋。

书斋老板陆大叔瞧了瞧她带来的书册,为难地摇摇头。

何欢一脸失望。见四周并没有人注意他们,她压着声音说:“陆大叔,您是好人,对我们一家都很关照。若不是您,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

“何姐儿,这次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这本书,实在不值钱”

“我知道。”何欢低头,用更低的声音说:“大叔,若是我有齐大石的真迹”

“何姐儿,你不要与我开玩笑了。齐大石的真迹,全天下只有十幅,每一幅都是有主的。放眼整个江南,唯独沈家有一幅。以沈家在蓟州的声望,就算你拿到了真迹,谁人敢卖,又有谁人敢买?”

何欢心知陆大叔误会她想去沈家偷画,她顾不得解释,追问他是否知道其他九幅都在什么人手中。

陆大叔也是个痴儿,从小喜欢书画古籍,他一一历数了其他九幅画辗转的经历,又把它们主人的背景说得清清楚楚。

何欢急切地问:“陆大叔,你说,会不会有人偷了画”

陆大叔摇头道:“我没有听过这种事。不过那几幅画太出名了,若是失窃,主家怕赝品泛滥,很有可能故意不声张。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再说,那几位主家,不是公卿贵族,就是巨贾世族,一般的小偷可不敢打他们的主意。”说到这,他一脸惋惜地感叹:“这辈子,若是能让我见一见大师的真迹,我死也瞑目了。可惜,见过真迹的人少之又少,市面上几乎连像样的赝品也没有。”

何欢越听越惊愕。想到另一幅骏马图,她又问:“陆大叔,那唐安的骏马图呢,也很值钱吗?”

听到“唐安”两字,陆大叔急道:“何姐儿,话可不能乱说。”

“有什么不对吗?”何欢不解。因为沈经纶喜欢琴棋书画,她为了讨他欢心,用心学习过,大体知道世上有哪些书画名家及他们各自的画风。不过唐安的名字她从未听过,可何柏海墙上的骏马图气势不同凡响,绝对是大家之作。

陆大叔环顾四周,拉着何欢站在柜台的角落,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唐安是先太子的幕僚,是逆贼。”他对她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一听这话,何欢吓白了脸。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若何柏海和逆贼扯上关系,何家上下都会被他连累。她心事重重地折返何家。

何欢走后没多久,一个青衫少年走入书斋,不声不响放下一锭银子,对着陆大叔问道:“刚才那个姑娘与你说了什么?”

陆大叔看他眼生,推说何欢找他当东西。少年并不相信这话,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陆大叔坚称何欢只是与他讨价还价,少年这才离开了书斋。

陆大叔见他走远了,亲自去何家通知何欢。何欢原本以为是谢三跟踪她,可是听陆大叔的描述,那人并不是谢三。何欢更加糊涂了,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麻烦,而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入夜,张伯告诉何欢,大韩氏和林诺言并没有听从何欢的建议,去青松观附近的庄子暂住。何欢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吩咐张伯明天一早就去打听沈经纶的动向。

何欢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得知沈经纶独自去了青松观替林曦言安排法事。沈念曦则留在了沈家,由沈老太太照顾。

何欢听到这话心急如焚。沈经纶不在家,谢三会不会再次潜入沈家?林家二房为了名正言顺继承家业,会不会趁机除去长房嫡长子林诺言?

仓促间,何欢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只能带着白芍匆匆去了林家。

毫无意外,她们在林家大门前吃了闭门羹。守门的小厮轻蔑地斜睨她们一眼,当着她们的面,“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何欢暗自叹息。禁止何家的人踏足林家半步,这是林曦言的安排。她除了苦笑,还能作何反应?

“小姐,不如回去吧。”白芍轻声劝说。

“做事怎么能遇到困难就退缩!”何欢说着,大步行至门前,用力拍打门环。“开门!”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叫。

白芍见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她哀声祈求:“小姐,不如您先递个帖子,我们改天再来。”

何欢没空理会她,依旧大力敲门。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何欢认得她,此人也是她身为林曦言时的安排,为人处事没什么优点,最大一个好处,对大房忠心不二。

“表小姐,大太太没空见你。”老妇扔下一句话,缩头就要关门。

何欢一脚跨入门槛,用身子卡住大门,高声说:“我可没说,我想求见姨母。”

“二少爷也没空见你。”老妇用力推搡何欢。

“好,是你赶我走的,你可别后悔。”

“表小姐这话说得,老奴有什么可后悔的。”

何欢朗声说:“本来我还想给你们二小姐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会儿你们既然如此对我,我这就去衙门状告你们二小姐。”

“你要上衙门状告二小姐?”老妇怔了一下,拉开大门,“你要状告二小姐什么?”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纵仆行凶,恶意伤人。”何欢说得铿锵有力。

老妇没再驱赶何欢,瞪了一眼门后的小厮,大声说:“还不快去禀告二小姐!”

自谢三出现,何欢压根无法肯定,当日拦截马车的地痞是否受林梦言指使,她亦无法肯定,林梦言会不会放她进门。

事实证明,做贼的人总是忍不住心虚。一盏茶之后,何欢站在了林梦言面前。

***icerainice长评加更***

那啥,突遇网络河蟹风,《雁回》《逼婚》等因为有床戏,或许会被屏蔽,没看完的亲别着急,只是暂时的,估计此风大概持续一个月吧,之后它们都会回来的。(其实作者君并没有露骨的描写吧?都是正常的夫妻生活啊啊啊!)

关于《阖欢》,大家请放心,暂时绝不会被河蟹吃掉。因为有作者说,被屏蔽了书的,后台登陆不上,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上,所以现在把后面的更新都定时了。若是再有满足加更条件,而我没加更,也没说明,就表示我上不了后台。等到河蟹风过了,会把所有加更都补回来的。

若想实时了解河蟹事件的进展,可以关注我的新浪围脖,昵称:nichy07,认证过的。也可以去q群:142112353

23. 第23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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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言看到何欢,皮笑肉不笑地说:“上次你在大姐夫面前陷害我,今居然还敢上门诬陷我。”

“是不是诬陷,大家心知肚明。”何欢直视林梦言的眼睛。

林梦言冷笑一声,扬声吩咐:“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何欢没有挣扎,任由林梦言的丫鬟一左一右抓住了自己的手臂。她不屑地讽刺:“林二小姐,除了用绣花针扎人,你还有其他手段吗?”

林梦言微微一怔。她从没有用这个手段对付过外人,何欢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林曦言告诉她的?她们不是早就闹翻了吗?

林梦言心生戒备,上下打量何欢,只见她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半袖褙子,葱绿色的马面裙已经看不清花色。可饶是如此,仍旧掩不住她的清丽。

一夕间,林梦言恨到了极点。从小到大,大家都夸林曦言聪明漂亮,她永远是堂姐的陪衬。如今,堂姐好不容易死了,居然又冒出一个何欢。她不是懦弱胆小毫不起眼吗?居然胆敢三番两次挑衅她,她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林梦言一时脑子发热,大步跨至何欢面前,尖声大叫:“今日我就替大姐好好教训你!”话音未落她已经高高扬起右手。

何欢趁丫鬟不备,用力抽回自己的右手,一把抓住林梦言的手腕,笑道:“林二小姐,从我在大门外敲门,一路经过二门走到您跟前,你猜一猜,我遇到多少人?我好端端地走进来,若是伤痕累累地走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表姐夫又会怎么想?”

“你们都退下。”林梦言重重甩开何欢的手腕,冷声说:“不要以为我怕了你,告诉你,在我眼中,你连蝼蚁都不如,我一只脚就能把你踩死!”

“林二小姐,我知道你已经踩过了,可惜你没能把我踩死,反而惹了一身腥,不是吗?”何欢说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林梦言闻言,表情愈加阴森。她压着声音威胁:“别以为你每次都能这么走运!”

何欢没料到林梦言居然敢亲口承认。她愈加担心母亲和弟弟,只恨没有早日在沈经纶面前揭穿林家二房的真面目。她默默审视眼前的花样少女。十六岁的林梦言五官长得并不难看,只是相由心生,她的虚假微笑掩不去她神色中的阴冷。

短暂的沉默中,林梦言的丫鬟梅清在门外回禀:“二小姐,太太请您过去。大太太知道何家表小姐来了,命奴婢带着表小姐去见大太太。”

林梦言瞪着何欢,没有回应梅清的话。梅清在门外接着说道:“二小姐,太太说,大太太是何家表小姐的姨母,这会儿正等着表小姐呢!”

“我知道了。”林梦言扬声回答,又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见大伯母,我成全你,你不用太感激我。”

何欢看着林梦言嘴角的那抹笑意,忽生不好的预感。就像林梦言说的,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突破前世的自己设下的种种屏障,见到母亲和弟弟。可林梦言的胸有成竹让她不禁怀疑,二房正在酝酿什么阴谋。

不多会儿,何欢由梅清领着,往林家大房的院子走去。她才踏入院门,就见白芍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低头跪在院子中央。

“发生了什么事?”何欢询问守门的婆子。

婆子一把扣住何欢的手腕,冷声说:“表小姐,请随老奴去见大太太。”

何欢被婆子推搡着入了正屋,就见大韩氏沉着脸坐在主位。屋内只有她的陪嫁陆大婶。

“姨母。”何欢上前向大韩氏行礼。

大韩氏撂下手中的茶杯,命陆大婶关上房门,不悦地说:“欢丫头,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什么时候你的心机变得那么深?”

“姨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何欢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陆大婶。她一直对此人的品性持保留态度,奈何她的母亲喜欢她。先前她以为有自己看着,她翻不出风浪,哪知道“难产”二字破坏了她所有的计划。

大韩氏见何欢不慌不忙,神情中不见一丝紧张,戒备之心更重。“我已经知道,你的祖母去了青松观。”她陈述事实

“姨母,是姨奶奶,不是祖母。”何欢纠正。

大韩氏愣了一下,不由地想起当初,她和林曦言苦口婆心劝过何欢,决不能认魏氏为“祖母”,更不能承认曹氏是她的“继母”。那时的何欢不止听不进去,还反过来埋怨她们。

“姨母,姨奶奶的确去了青松观。我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韩氏冷哼:“前几天你再三劝我去曦言的庄子,不就是因为那里靠近青松观,再加上姑爷与青松观主持素有交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越想越生气,怒道:“我一心念着我们的姨甥之情,可你呢?一早就在算计自己的姨母。”

何欢急忙对大韩氏磕了一个头,哀声解释:“姨母,您知道姨奶奶去了青松观,应该也知道那时候我们压根不知道表姐不在了。”

大韩氏的目光不由自主朝陆大婶瞥去。陆大婶居高临下斜睨何欢,对着大韩氏说:“太太,姑奶奶前一晚去了,姓魏的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青松观,而表小姐又力劝您”

“姨母,您应该很清楚,表姐过世后,大姐夫伤心过度,隔了一天才派人报丧。何家与沈家隔了好几条街,我怎么可能一大早知道表姐不在了?再说,姨奶奶对我如何,姨母一清二楚,我哪里能够说服她?”

“太太,姑爷去了青松观,表小姐费尽心机讨好您,力劝您去姑奶奶的庄子也是事实。太太,人心隔肚皮啊!”陆大婶跪在了大韩氏脚边。

“行了,都别说了。”大韩氏一声呵斥,闭着眼睛轻揉眉心。

何欢看着母亲,心中一阵酸楚。贼老天为什么和她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让她有母认不得,还要遭受母亲的怀疑。如今,让她举步维艰的人不是林家二房,更不是何家的老弱妇孺,而是前世的自己。

大韩氏沉默许久,命陆大婶退下,对着何欢说:“欢丫头,事实到底如何,我也不想追究了。既然你听了我劝,不再承认曹氏是你的继母,而魏氏也只是你的姨奶奶,那么等你的大表姐过了七七,我就去与你的大伯母商议,订下你的婚事。我这么做,全当是为了你的母亲,尽最后一点姐妹之情。你放心,你的嫁妆少不了,我会替你选一户好人家。”

何欢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她的母亲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轻信别人的话。

“怎么,你不愿意?”大韩氏皱眉。

“姨母。”何欢再次磕了一个头,“我已经十七岁了,家里又是那样的情况,哪里会有好人家愿意娶我。”

“这个你不用担心。”

“姨母,您现在应该担心的人是念曦。”

闻言,大韩氏别过脸去,脸上显出几分尴尬与难堪。说实话,她虽然是长辈,但不敢正视沈经纶。这一次,为了自己的外孙,她硬着头皮与他商议。结果,他对她的态度很好,言辞间很是尊重她,可她却觉得,整个对话过程,根本就是她自取其辱。

何欢看到大韩氏的表情,立马就明白,她算漏了母亲对沈经纶的敬畏。她转而道:“姨母,您有没有问过陆大婶,她是如何知道姨奶奶去了青松观?”

大韩氏微微一怔。

何欢接着说道:“姨母,刚刚您也看到了,梅清亲自押着我过来。还有,您觉得林二小姐为什么愿意见我?以后的日子长得很,难道您不担心表弟吗?”

“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大韩氏嘴上这么说,但林家二房曾试图暗害她的儿子,她岂有不担心的道理。

何欢冒险来到林家,就怕二房迫不及待谋害她的弟弟。“姨母,既然表姐夫选在青松观替大表姐做法事,如果你身子允许,不如带着表弟去那里替表姐多念几卷经书。”说到这,何欢举起右手,指天发誓:“姨母,我向你保证,只要表姐夫一日都在青松观,我绝不会踏入寺庙半步。”说罢,她拿出一早写下的信函,对着大韩氏说:“这是我写给姨奶奶的书信,告诉她我无法前去探望她。”

24. 第24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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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何欢快哭了,大韩氏心中愈加糊涂,狐疑地问:“欢丫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欢鼻子酸涩,眼眶泛红。她的目的无非是自己的亲人都能健健康康活着。她的愿望如此渺小,可是她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老天为什么这么对她?

“姨母,我只是想报答您昔日的恩情。”何欢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大韩氏瞬间就心软了,握着何欢的手低声解释:“欢儿,今日的事,不是姨母忌着你,防着你。你自己也说,你已经十七了,如今正正经经找一户好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何欢擦干眼泪,反手握住大韩氏的手掌,悲戚地说:“姨母,母亲直到过世都一直念着你的好。我说句不该说的,表姐已经不在了,您应该小心守着表弟才是,陆大婶他们,不过是奴婢,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是我的陪嫁,不会对我有二心的。”大韩氏信誓旦旦。

何欢心知,自己已经不是林曦言,在大韩氏心中她是比不上陆大婶等人的。她要怨只能怨当初的自己做得不够狠绝,消除一切隐患。

大韩氏用自己的帕子替何欢擦干眼泪,再次苦劝她找一户好人嫁了。何欢生怕惹恼她,适得其反,低头思量应对。

短暂的沉默中,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诺言大声唤着“母亲”,用力拍打房门。大韩氏急忙打开房门。

林诺言唤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何欢身上,高声说:“你怎么又来了?大姐说过,不许你进门的。”

大韩氏拉住儿子的手,低声斥责他不得无礼。林诺言无奈,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表姐”,睁大眼睛瞪着何欢。

何欢看着弟弟,终于感到一丝安慰,站起身问道:“表弟,上次你不是说,最是尊敬自己的大姐吗?你为何没有去青松观替你大姐祈福?”

闻言,林诺言抬头朝母亲看去,眼中满是恳求。大韩氏这才意识到,何欢做那么多事,说那么多话,只是不愿意让他们留在林家。忽然间,她想到了已逝的女儿。在她嫁入沈家之前,她也不喜欢住在林家老宅。平日里无论是茶水点心,她都十分小心。就是先前的陆大婶,她同样多次提醒她,不可以轻信她。

大韩氏蹲子抱住儿子,眼泪哗哗而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去青松观找你姐夫,替你姐姐抄经书积福。”

林诺言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用手掌替母亲擦拭泪水,嘴里不断重复,他已经长大了,一定会代替大姐好好照顾母亲。

何欢看得心酸,背过身擦去脸颊的泪痕,又转头问林诺言:“你可记得,你大姐说过,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全信?”

林诺言大声说:“我当然记得,大姐说过,不可以让你进门,也不能相信你家的人。”

“诺言!”大韩氏急忙阻止儿子。

何欢对着林诺言点点头,赞许道:“很好,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大姐说过的话。这次去青松观,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母亲的。”林诺言的声音响亮又清脆。

何欢留下了自己写给魏氏的书信就离开了林家。第二天一早,林家二房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韩氏母子的马车离开林家,往青松观而去。

马车一路慢行,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在青松观的大门外停下。大韩氏不愿与魏氏寒暄,遣了丫鬟把何欢的书信送给魏氏。

魏氏早就在青松观呆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沈经纶果真出现了,她一早就想回城质问何欢了。

从大韩氏的丫鬟手中接过书信,魏氏高兴地打开信封,这才想起自己和张婶都不认识字。

她的第一感觉,何欢在嘲笑她不识字,可转念再想想,她又眉开眼笑,对着张婶说:“走,我们去找沈经纶。这丫头果真比以前聪明多了。”

张婶早就得了何欢的嘱咐,急忙对魏氏说:“老太太,大小姐交待过,沈大爷喜欢清静”

“她明知道我们不认识字,为什么突然写信给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魏氏含笑安抚张婶:“放心,我只是请他帮我看信,其他的不会多说。”

张婶不敢继续拦着,只能随伺在她身边。

另一厢,沈经纶得知魏氏求见,诧异过后轻皱眉头。

沈经纶的贴身小厮文竹深知主子的脾气,说道:“大爷,不如小的告诉她们,您正在休息?”

沈经纶摇头道:“不用了,请她进来吧。”

须臾,魏氏进了屋,一本正经地请求沈经纶帮她看一眼信上写了什么。

沈经纶本想吩咐文竹代阅,转念间又接过了书信。当他看到信纸上的蝇头小楷,他抬头朝魏氏看去,就见魏氏低头而站,一脸诚惶诚恐。

沈经纶低头看信,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何欢的书信明着是写给魏氏的,实际却是给他看的。信上字字句句请求魏氏多多照顾大韩氏和林诺言,其实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他的妻子死了,他有责任代替她照顾她的寡母幼弟。

沈经纶看完书信,把信纸交给文竹,让他一字一句念给魏氏听,同时又告诉魏氏,他会替她通知何家的人,她已经收到书信,一切皆好。

魏氏从没见沈经纶如此和颜悦色,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连连向他道谢。

待魏氏离开,文竹上前禀告:“大爷,小的刚刚听说,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之所以突然来了,也是受表小姐怂恿。小的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刚才的书信,表小姐好似很担心有人对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不利。”

“她只是不死心罢了。”沈经纶平淡地回答,稍一停顿又道:“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应该代替曦言好好照顾岳母和诺言。”

不多会儿,文竹见主子复又拿起书册,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真的会娶林二小姐吗?”

沈经纶只是专注地看书,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何欢在当天下午就见到了沈经纶派来传信的小厮。她暗暗吁一口气。她深知自己的行为一定会惹他反感,毕竟他一向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但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只能这么做。

有了沈经纶的看顾,她的母亲和弟弟定然是安全的,现在她只需担心谢三会不会对她的儿子不利。

曹氏跨入西跨院,就见何欢坐在窗前发呆。她凑近了她,压着声音说:“我刚刚打听到,陵城那边派了媒婆过来。依我看,吕家可能马上就要访人家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你三叔父家走一趟?这一次,你索性要个五百两不对,我看得要一千两”

“曹姨娘,你若是没事干,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再不然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

曹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何欢叫来白芍,让她再去给紫兰送一个口信,随即又去书斋找陆大叔。

第二天一早,何家众人正在用早膳,谢三把大门敲得“嘭嘭”响,嘴里大叫开门。张伯急忙打开大门,就见谢三挽着衣袖,嘴里叼着麦穗,眼睛直勾勾往二门瞟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张伯挡着谢三,不让他往里闯。

谢三一把推开张伯,才跨入二门就见何欢迎面走来,他停下脚步,伸出双手,不客气地说:“银子呢?”

“我们去外面的屋子说。”何欢举步往外走。

“怎么,拿不出银子?”谢三挡住她的去路,“如果没有银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难不成你想把我杀了,又或者,卖去青楼?”何欢冷笑着绕过谢三,大步走出二门。

谢三上下打量她的背影,跟上了她的脚步。

25. 第25章 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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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大门旁的倒座内,何欢站在墙边,面上镇定,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银子呢?”谢三迫近何欢。

何欢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我只有这么多。”她紧握双拳,逼迫自己迎视谢三的目光,严命自己不可以退缩。

谢三突然伸手捏住何欢的脖子。“怎么,想赖账?”他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他注意到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闪了闪,冷声说:“我能救你,也能杀了你。”

一瞬间,何欢觉得自己快死了。她闭上眼睛,紧咬下唇,掌心紧贴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想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她不禁在心中怪责沈经纶。白芍明明已经报信给紫兰,他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的儿子单独留在沈家?

谢三眼见何欢快窒息了,悄然放松了手腕的力量。他没料到她不仅没反抗,更没有求饶,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怎么,又想求死?”他讥讽。

“你若是真心想杀我,就算我拼尽全力挣扎也没用。再说,家里只剩一屋子老弱妇孺,根本没人是你的对手。”何欢抬头凝视他。

谢三低头看她,没再使力,也没有松手。倒座座南朝北,整间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光线十分幽暗。再加上屋子一直空关着,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恶的腐霉味,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寻死?”谢三突然开口。

何欢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陈述:“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不过你若是想在沈家找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

“怎么,想套我的话?”谢三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嫁沈经纶。”

“的确。”何欢点头,眼角的余光朝门口瞥去。突然间,她微微勾起嘴角,歇斯底里地大叫:“救命啊,强盗杀人了。”

谢三微微一愣,就听“嘭”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他看到林捕头左手拿刀,右手紧握刀柄,眼见着就要挥刀砍向自己。

何欢抓住谢三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右脚朝他的胫骨踢去。谢三回过神,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甩开她,左脚后退半寸,脚腕勾住了何欢的右脚,用力一挑。

何欢只觉得右脚一瘸,整个人重心不稳,几欲摔倒。这一刻,她压根无法思考,本能地紧抓谢三的手臂,牙齿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谢三痛得呲牙咧嘴,又见何欢双脚几乎离地,却仍旧咬着他不松口。他不可置信地瞪她,眼中满是怒火。

白芍眼见谢三一掌就能打晕何欢,吓得脸色发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把他给我抓起来!”林捕头大喝一声。

两个捕快飞奔入屋,一左一右抓住谢三的手臂。突然间,曹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扑倒在林捕头脚边。她头发凌乱,领口的一颗盘扣被扯断了,抓着林捕头的裤脚嚎哭:“大人,这个强盗不止想抢我们的救命银子,还想侮辱民妇。大人,他见财起意,尾随我回家。他入室抢劫还不够,还要,还要”她哇一声大哭起来,语焉不详地叫嚷:“民妇受此屈辱,只能以死明志,民妇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话音未落,她作势就要撞柱子。

林捕头急忙拉住她,双目打量谢三。何欢后退一步,同样朝谢三看去。她尝到嘴角的血腥味,拿出帕子擦去血渍,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身扑倒在曹氏身边,跪在地上抱住她,哽咽着说:“姨娘,没事了,幸好林捕头及时赶到,林捕头一定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她跟着哭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朝谢三瞥去。

谢三任由两个捕快钳制自己,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有自嘲式的懊恼。他低头审视何欢,慢慢勾起嘴角。

林捕头大半辈子都在衙门当差,见到眼下的情景,他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指着谢三沉声说:“把他带回衙门!”

谢三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半句辩白。当他经过何欢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何欢没有抬头,她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布鞋停留在自己的膝盖旁,随即感觉到一道**辣的目光直射自己的脖颈。她的心瑟缩一下,条件反射般想起自己和沈经纶刚成婚那会儿,那时的她每当触及他的目光,也是如坐针毡的感觉。

曹氏瞥见谢三随着捕快走远了,按照何欢先前教她的说辞,对着林捕头哭诉:“大人,我们一家子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前两天好不容易从三叔家借来救命银子,结果就被贼人盯上了。”她拿起何欢放在桌上的银子,指着上面的记号说:“您看,记号还在上面呢,若不是您及时赶到,这银子事小,我们娘几个的性命,恐怕,恐怕”她掩面哭泣,轻轻推了何欢一下,暗示她赶快接口。

何欢顺着林捕头的目光看去,只见谢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何家大门后,她心生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说:“林捕头,谢三胆大包天,光天化日就敢硬生生闯进来,说不定当日在大街上,就是他指使地痞流氓拦截我们的马车”

“行了,今日的事,衙门一定会查清楚的。”林捕头挥挥手,沉着脸往外走。

何欢想要追上去,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今早之前,她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谢三送入大牢,一劳永逸。可是看眼下的情形,谢三并非一般的地痞流氓,林捕头似乎已经察觉不对劲

“大小姐,你不是说,林捕头会带我回衙门问话吗?”曹氏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看在银子的份上,才答应帮何欢演这场戏。

何欢尚不及说话,白芍从大门口慌慌张张折回,焦急地说:“小姐,林捕头找了一个捕快守在大门外”

“怎么会这样!”曹氏尖叫,“你不是说,只要我按你说的做,谢三一定会被关入大牢”

“你们慌什么!”何欢一声呵斥,“他勒索我们是事实,我们并没有冤枉他。”她嘴上这么说,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扯不清,理还乱。

回到西跨院,何欢深吸一口气坐在窗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经纶教过她,做任何决定之前,首先必须了解自己的处境,认清目标;若是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弄清楚他的身份背景、脾气秉性。

“就像他说的,有时候我果真太冲动了。”何欢低声叹息,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和沈经纶的婚后生活。

她一直敬畏他,一开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怕他。而他,她觉得他在方方面面都像老师,悉心教导她。

“如果是他处在我的位置,他会怎么做?”何欢喃喃自语,眼前浮现了沈经纶临窗而站,漠然凝视远方的模样。他永远都是那样的安详与镇定,只要站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变得安静而悠远,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不重要。

“母亲,大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随着院门“嘭”一声被推开,陶氏身着中衣,怒气冲冲朝何欢走来。她的身后,白芍紧随其后,何靖一脸焦急地劝说,试图拦住她。曹氏落后三人四五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何欢一看这架势,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额头。若是沈经纶看到此刻的景象,大概只会皱眉,续而命人把他们全部“请”出去吧?

何欢“扑哧”轻笑,睁开眼睛看着为首的陶氏,乌黑的眼眸闪耀着晶亮的光芒。

26. 第26章 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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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看着何欢的笑靥,一时间呆住了。

大小韩氏并非一母同胞,容貌并不相像,但不可否认,她们都是美人。何欢与林曦言各自承袭了母亲的美貌,若说林曦言是高挑娇艳的美人蕉,那何欢就是温婉秀丽的茉莉花。可这一刻,何欢脸上那一抹明媚的笑,让陶氏看到了林曦言的影子。那一瞬间,她不再是躲在绿叶间的羞涩小白花,更像是在阳光下盛放的野蔷薇。

陶氏从错愕中醒悟,怒意袭上心头,沉下脸质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可高兴的!”

“大伯母,我只是替您高兴,您的病终于好了,本来我正想着,让白芍请大夫回来替您诊治呢。”何欢一边说,一边欠身让出主屋,示意陶氏上座,又吩咐白芍带何靖回房。

何靖急得小脸通红,眼巴巴看着何欢,又想上前劝说陶氏。

“靖弟,大姐和大伯母有正事商议,你先回屋读书。”何欢亲昵地拍了拍何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无论什么事,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很多事,说开了也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说是不是?”她故意朝陶氏挑了挑眉。

曹氏“扑哧”一笑,拉起何靖的手往外走,嘴里说道:“走了,你大姐都说了,是正经事,你小孩子家家,杵在这里只会碍事。”说话间,她又扬声吩咐白芍:“既然大嫂可以下床走动了,你快去厨房准备些吃的。”

陶氏听着这些话,脸色又青又白。她没料到不过几天的时间,曹氏就站在何欢那边了。这几日,她在床上躺着,何欢和何靖只会轮流给她送白粥,除此之外根本不搭理她,更没人关心她受了什么委屈

想到这,陶氏的眼眶红了,眼见着眼泪又要落下。

“大伯母,你若是仍旧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馆住几天吧。”何欢没有掩饰心中的不耐烦。

陶氏猛地抬头,愤怒地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如你索性送我去尼姑庵吧。”

“若是大伯母有心出家,这也没什么不妥。”

“你!”陶氏气得浑身颤抖,“你忘了是谁教你读书认字,是谁在曹姨娘动手打你的时候护着你”

“大伯母,这些事我不敢忘,所以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尊重你。”

陶氏用力拍打胸口,大口喘气,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她是何家的长媳,如今却沦为市井之徒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怨,她恨,她却无力改变什么。

“大伯母,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我的所言所行,你想回娘家也好,想要与二房分开独过也罢,我都听你的”

“你说什么!”陶氏“嚯”地站起身,睁大眼睛忘了哭泣。

何欢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陈述:“若是大伯母实在不喜欢我,我可以带着姨奶奶、曹姨娘搬出去住,我唯一的要求,靖弟仍旧是你的儿子,可以替你养老送终,但平日里他必须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不希望他小小年纪,终日对着你的眼泪,养成阴郁的性子。”

陶氏气得头晕眼花,手指何欢的鼻子,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嘭”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何欢站在陶氏身前,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更没有上前搀扶。

陶氏好不容易止了喘息,失望地控诉:“你惹出这么多事,怎么还不知错,你是不是想让全家陪着你一块死,才会消停?”

何欢不答反问:“大伯母,如果我猜得没错,您顾不得穿上外衫就找我兴师问罪,是为了大门外的捕快吧?您如此气急败坏,您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陶氏局促地扯了扯衣服,义正言辞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惹来官府的人,就是你的错。你要知道,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所以大伯母的意思,我们应该任由地痞流氓敲诈勒索,把家里仅有的银子全部夺去,然后我们一家人活活饿死?”

陶氏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窗户后面听到曹氏说,大门外有捕快看守,叮嘱何靖不要走出大门。

“大伯母,别人说生不入公门,是害怕官府黑暗”

“总之,官府就没一个好人,你大伯父就是被林捕头害死的”

“据我所知,林捕头只是奉命带大伯父回衙门问话”

“什么问话!”陶氏一下抬高了嗓音,“是他们诬陷你大伯父走私,把他活活折磨死的,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面对情绪失控的陶氏,何欢只能抿嘴看她。待她稍稍冷静,她平静地陈述:“大伯母,你想怎么样,只要不影响别人,我都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既然身体无碍,就不要整日在床上躺着。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即便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只要我一天是你的大伯母,就不许你和官府的人有往来。还有,从今往后不许你出去抛头露面”

“如果我一定要出门呢?”

陶氏微微一怔,梗着脖子说:“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何欢目光灼灼看着陶氏,眼神仿佛在说,你死吧,我等着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陶氏被何欢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起身就往外走。

何欢先一步挡住门口,正色道:“大伯母,我知道你在床上躺了几日,全因我们在沈家的时候,你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我相信,此刻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是听不进去的,但我还是要说,家门以外,那些全都是外人,外人只会看戏起哄,说些酸言冷语。你或许觉得那些话是‘劝诫’,是出于好心,但事实上,他们不会在乎我们是否吃得上饭,更不会关心靖弟的前程。对他们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我不奢望大伯母能在外人面前维护我,但最低限度,请你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外人,损害自己的身体,让真正关心你的人担心。”

何欢这番外说得极为诚恳,陶氏起初还有些愤恨,可渐渐的,她心中的怨多过于愤。她一把推开何欢,头也没回走出了西跨院。不过午饭的时候,她梳了头,洗了脸,主动出现在了餐桌上。

这是后话,当下,何欢目送陶氏离开,复又坐回窗前,细细回忆自己和谢三的每一次见面。想到沈家门前的那一场乱,她脸色微变。

“为什么偏偏姓谢!”何欢喃喃自语,“这是真名,还是化名?”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名字:谢敏珺。

蓟州人人都知道,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沈经纶从京城返乡,车上带着亡妻谢敏珺的牌位。传说,谢敏珺是永安侯府嫡出大小姐,沈经纶在殿试中脱颖而出后,由先太子妃穿针引线,先太后赐婚,为两人订下婚约。当时,谢敏珺不过十二岁,而沈经纶也不足十五岁。

四年后,先太后已逝,先太子被废,沈经纶被遣还乡。之后的七八年,沈经纶迟迟没有续娶,大家都以为他与亡妻感情深厚。林曦言嫁入沈家后,本想通过谢敏珺了解沈经纶的喜好,多番打探之下才知道,沈经纶和谢敏珺只在订婚时见过一面,沈经纶如约迎娶的仅仅是那一块牌位,甚至,他们压根没有正式的婚礼,“谢敏珺”三字也没有写上沈氏族谱。

当时,林曦言本想打听更多的内情,奈何沈经纶从京城带回的下人嘴巴都像蚌壳,绝口不提京城发生的事。她只知道,沈经纶每年都会送节礼去京城,并附上一封亲笔书信。

27. 第27章 谁设计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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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对谢敏珺的情况知之甚少,一时间无法判断谢三的出现是否与她有关。午饭过后,她忽觉心神不宁,情急之下只能一边遣白芍去沈家找紫兰,一边命张伯去青松观,以递送日常所需为名,打探道观内的情况。

一个时辰后,白芍苦着小脸回来了,委屈地告状:“小姐,紫兰见着奴婢就说,就算沈大爷没去青松观,就算奴婢把沈家的大门踏破,您也见不着沈大爷。她还说”她悄悄抬眼看了看何欢,低声喃喃:“她还说,若是小姐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可以继续折腾,不过恕她无法奉陪。”

“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何欢不怒反笑。

白芍心中不解,抿着嘴轻轻点头。

“你有没有把我教你的话说给她听?”何欢追问。

白芍再次点头,低声回道:“她说,沈家的事不劳小姐费心。这会儿念曦小少爷正由沈老太太守着,除了两个奶娘,她和丝竹,再没有旁人进得了小少爷的屋子。就是屋子外面,沈大爷一早已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三穿着沈家小厮的衣裳,在沈家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沈大爷就”何欢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相信沈经纶,才会把母亲和弟弟送去青松观,她不该怀疑他没能力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白芍悄悄瞥了何欢一眼,心道:谢三不是已经被林捕头抓去衙门了吗?上午的时候,她们本该告发谢三,曾意图去沈家行窃,她不明白主子为何没有按计划行事。

何欢若有所思地挥挥手,示意白芍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一味担心谢三会对沈家不利,害怕儿子遭遇意外,她居然忘了,有沈经纶在,她压根不需要担心。他曾亲口对她说,他会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保护她在意的人。她怎么会忘了!

白芍屈膝对主子行礼,转身退下之际,复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她吞吞吐吐地说:“小姐,紫兰告诉奴婢,沈大爷去青松观的时候,亲手拿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表小姐的画像,另一个是表小姐的竹箫”

“行了,你先下去吧。”何欢把白芍推出屋子,关上门背靠门板,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眼眶泛热。刚成亲那会儿,她为了亲近沈经纶,故意拿着竹箫向他请教,他教了她技巧,让她一个人多多练习。她假装不懂,依旧日日要他示范。有一天,大约是他心情不好,他不悦地问她,明明她已经会了,为什么一次次要他示范。

那一刻,还是林曦言的何欢又羞又恼,气愤地说,他是她的相公,她只想和自己的相公呆在一个屋子。话毕,她转身欲走,手中的竹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笔架。沈经纶舍了桌上的珍贵书籍,急忙去救折放在桌角的画纸。林曦言看到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画,画上的她正站在廊下。

那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提及这个小插曲,可她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再把她拒之门外,有时他还会找理由带她出门。他们一起走路的时候,就算无话可说,他也会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至于那幅画,他画完之后亲手装裱,一直就挂在他的书房。

想着过去的种种,何欢抬头望着屋顶,努力不让眼泪落下。从她决意嫁给沈经纶,到她怀上他们的孩子,她做的种种努力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为了生存。说白了,她只是在利用他,她努力赢取他的心,并非因为爱情,她只想牢牢抓住沈氏宗妇的地位。

可是他呢?她从林曦言变身何欢后才发现,她爱他,却不及他对她的感情。原来一直是她错了。

何欢紧咬下唇,双手揪着胸口的衣裳。眼见自己即将苦尽甘来,老天却与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如果她依旧是林曦言,她有爱她的相公,她有儿子,她也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弟弟,如今呢?

“不!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不该绝望。”何欢喃喃自语,“与其伤心难过,浪费时间,还不如想办法回到他们身边。现在的他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我和他还有将来,我终究是我,外表是林曦言还是何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一时间,青松观的厢房内,沈经纶呆呆地看着架子上的画像。画像上,林曦言手持竹箫,身穿湖水绿的曲裾,亭亭玉立在盛开的杏花树下。粉色的花瓣随风飞舞,有的落在她的肩膀上,有的飞入不远处的湖水中,激起阵阵涟漪。虽然仅仅是一个侧脸,但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笑容。

他早就发现,她很爱笑。刚成婚那会儿,她对他总是小心翼翼,时时刻刻矜持着,可她终究无法掩饰自己的本性。他一转身就能看到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她十岁丧父,守着幼弟弱母,她是如何养成爱笑的性子的?

他一早知道,她费心安排了他们的第一次“偶遇”,他很清楚,她并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喜欢他,她想嫁他只是为了林家,她对他的温存体贴,曲意讨好,还有她的那些小伎俩,全都是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工具罢了。

沈经纶自嘲地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桌上的竹箫。他没有舍得把竹箫陪葬,因为这是她经常拿在手上的东西。她一定不知道,他一早就调查过她,早在他们第一次“邂逅”之前,他就知道她善于。确切地说,在她决定嫁他之前,他就决意娶她,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选择了她。

沈经纶拿起竹箫,慢慢抚摸碧绿的箫身。据他所知,自她父亲死后,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很艰难,可是她依旧用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读书写字,女红针织,乐器音律,她虽称不上精通,但无一落下。

平日里,她衣着得体,进退得宜,她一直计划用自己的婚姻换取母亲与弟弟的平顺安康,并一步步实施着。他猜想,三年前若不是林家遭逢巨变,只有他救得了林家,以她的务实,她大概会选殷实而不招摇的人家,默默为自己的弟弟铺路。

沈经纶双手紧握竹箫,自嘲的笑容早已化去,眼中只剩下悲戚。他娶她,因为他不得不成亲。那场婚姻的背后,表面上他救了林家,实际上他才是利益的最终获得者。

沈经纶深吸一口气,想要放下竹箫,却又舍不得。他选中她,因为她不是无知少女,她深知婚姻不过是等价交换。他不好色,在京中的时候,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美丽不仅仅在她完美无暇的五官。

他一直以为,成亲就是他的生活中多一个女人,会有不便,但也有好处。直到某一天的早上,他睁开眼睛看到枕边的她,他忽然觉得难受。

他一向醒得很早,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那时天不够亮,他应该看不清她,可是他看到了她平静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她的鼻子小巧却高挺,她的嘴唇似朝露中的鲜花,每当她真心地欢笑,她柔嫩的脸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她睁开眼睛,他才回过神。他本想起身穿衣,却在不经意见看到了她在错愕过后的微笑。她的微笑完美得体,微微上翘的嘴角,稍稍弯起的眼角,任谁都不能说她笑得不好看,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笑意并未深达眼底,她的脸颊并没出现酒窝。这个笑容只是她不得不施舍给丈夫的礼貌。

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她在他身下承欢,不是因为心悦他,不是想和他亲近,她只是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不得不尽妻子的义务。对她而言,是他或者是其他男人压根没有区别。他心知肚明,但凡她有一点点在乎他,就不会在他们刚成亲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就对他说,她会安排其他人伺候他,他可以挑选他喜欢的类型。

他很少失控,十多年来,他早就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那天,他愤怒地亲吻她,他扯断了中衣的带子,扯坏了她的肚兜。她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只是任他予取予求。他愈加愤怒,他甚至怀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也在想着她的母亲和弟弟。

“看着我。”他哑声命令。直到他从她眼中看到自己,他的怒火才稍稍减退。

“取悦我。”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而她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他闭上眼睛感受她温热的唇划过自己的脸颊,他抱住她馨香柔软的身体,迫不及待与她合二为一。

“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我是你的男人,是你唯一的依靠。”他在她耳边喃喃。

28. 第28章 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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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往昔的种种,沈经纶眼眶微红,幽黑的眼眸紧盯林曦言的画像,仿佛想透过画像重温她的一颦一笑。

“大爷。”文竹在门外轻唤。

沈经纶急忙把竹箫放入锦盒,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雾气,起身收起架子上的画像,这才沉声问:“什么事?”

文竹听出主子声音中的不对劲,不敢冒然进门,低声回禀:“大爷,何家派来一名老仆,说是给他家姨奶奶送东西的。”

“知道了。”沈经纶的声音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与冷漠。

文竹硬着头皮说:“大爷,并非小的罔顾您的吩咐,管何家的闲事,只是”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门,斟酌着描述:“这会儿那人正四处打听亲家太太和舅少爷的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经纶打开房门,叫来一名管事。得知张伯只是打探大韩氏和林诺言的饮食起居,他低声问:“家里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管事压着声音回答:“就是今天晚上。”他稍一停顿,又补充道:“家里刚刚传来消息,何大小姐又命自己的丫鬟去找紫兰了。这一回,紫兰已经把话说绝了”

“她倒确实忠心不二。”

管事不敢接沈经纶的话,低头道:“大爷,那人自称‘谢三’,会不会和永安侯府有关?”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叮嘱管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首要保证他的祖母及沈念曦的安全。

管事深知沈经纶对儿子的重视,不敢怠慢,亲自骑马回沈家守着沈念曦。当他回到沈家时,张伯的牛车刚刚晃晃悠悠停在何家大门口。

何欢得知他回来,急忙招了他进屋,问道:“姨母和表弟可好?”话音刚落又急忙补充:“姨奶奶呢?她和张婶在青松观住得可习惯?”

张伯被何欢敲打过之后,再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回大小姐,姨老太太一切都好,只说道观的饮食甚是清淡。另外,她让小的转告大小姐,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可以遣人给她送信。”

何欢不置可否,心中却是一片敞亮。想来上次沈经纶亲自帮魏氏读信,让魏氏觉得此法可以亲近他。她也不想想,沈家的丫鬟小厮,有资格出现在主子面前的,哪个不识字,不会背几首诗。若是她们一再提醒沈经纶,何家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更让他看轻?

张伯见主子不语,接着说道:“大小姐,小的本想向林大太太磕头问安,但观里的人说,林大太太和表少爷住的小院由沈家的下人打理,就连饮食茶水也都是沈家准备的。”

“这么说来,姨奶奶所言‘饮食清淡’,这是意有所指?”何欢轻笑。在她看来,青松观内的种种确实是沈经纶的行事做派。有他在,她根本不需要担心母亲和弟弟的安危。

何欢又问了一些青松观内的琐事,正要命张伯退下,他突然说:“大小姐,有一件事小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张伯想了想,避重就轻地陈述:“小的离开青松观之前,我那口子告诉我,上午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离开姨老太太的房间。她一时好奇,就跟上去瞧了瞧。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她觉得那人很像三太太身边的兰妈妈。”

何欢自然记得兰妈妈,她是邹氏的陪嫁,更是她的心腹智囊。当初,真正的何欢没有少吃她的暗亏,就算是小韩氏,也几次被兰妈妈气得在屋子里抹眼泪。她为何去青松观见魏氏?

想到何柏海书房中的那两幅画,何欢心中一凛,奈何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无法找到兰妈妈和魏氏之间的交集,她只能问张伯:“张伯,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三年前分家,只是让三叔父分出去单过,还是大房、二房、三房彻底分开了?”按照曹氏所言,二房什么都没分到,可三房却有两个十分赚钱的铺子,还有一部分田产。

张伯摇头道:“回大小姐,那时候大爷刚走,小的忙着丧事,分家的经过如何,小的不清楚,只是听姨老太太说,大小姐体恤三少爷年幼,大太太身体不好,除了白芍和已故二太太留下的东西,其他的都给三少爷。”

闻言,何欢微微皱眉,低头思量。她的记忆中确实有真正的何欢趴着生母的嫁妆,哭喊着不让旁人搬走的记忆,也是她跪求魏氏不要卖了白芍,可她并不记得她说过,把原本属于二房的财产全部送给大房。甚至,她压根不知道何家有哪些产业,有多少田地,变卖之后换了多少银子。

何欢暗恼真正何欢的不争气,又问张伯:“难道大伯母就没问过姨奶奶,为何把家里唯一赚钱的两家铺子分给三叔父?”

“回大小姐,大爷过世之后,大太太就病倒了,足足卧床半年有余。倒是曹姨娘,一开始很是不服,找姨老太太理论过。”

张伯这话让何欢更是不解。当日,她和曹氏去找何柏海,听曹氏的语气,她并不知道分家的内情,对三房得了那么多好处很是不满。三年前,魏氏是如何让曹氏闭嘴的?曹氏可不是真正的何欢,吃了亏也不敢出声。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何柏海并非魏氏亲生,她一直排挤三房,为何在分家的时候反而那么“慷慨”?

何欢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分家”一定暗藏猫腻。如果她没有在何柏海的书房看到那两幅画,她一定马上请魏氏回家,大家面对面把分家的细节说个清楚明白。如今,她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两幅画的来历。

依着何欢的脾气,她很想去何柏海家兴师问罪,毕竟唐安是反贼,弄得不好何家上下都会被连累。不过沈经纶教过她,无论什么事,务必弄清楚原委之后,再想办法一击即中。上次在何柏海家,她已经打草惊蛇,这次切不可冲动。

何欢坐在桌前思量近期发生的大事小事。她在冲动之下把谢三送入大牢,结果换来捕快的监视。虽说谢三勒索她们是事实,她也准备了证据,可林捕头的态度,让她对事件的结果不敢报以奢望。

谢三到底是什么人?

何欢揣摩谢三身份的同时,谢三正在蓟州县衙的后院与县令月下浅酌。吕县令手持酒杯,暗暗瞪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林捕头,对着谢三笑道:“谢捕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差点误了您的大事,我自罚三杯!”说罢,他一口闷下杯中白酒,又伸手去拿酒壶。

“吕大人。”谢三摁住吕县令的手背,拿起酒壶替他把杯子满上,正色道:“林捕头只是尽忠职守,何错之有?倒是我,应该早些向吕大人汇报案情”

“谢捕头,您快别这么说。”吕县令一脸惶恐。林谢二人他虽然都称呼他们一声“捕头”,但捕头也分三六九等。在谢三这种六扇门金牌捕快面前,林捕头屁都不是,就是他,堂堂朝廷命官,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还不得巴结着他,更何况他还姓谢。

一想到永安侯谢家,吕县令脸上的笑愈加谄媚。他想问谢三,是否与永安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三圈,终究不敢开口。

谢三见吕县令欲言又止,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主动开口:“吕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未在何家向林捕头表明身份,全因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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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29章 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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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当吕县令听到林捕头说,谢三并不像普通的六扇门捕头,他急忙命人备下酒水,亲自请谢三入席,放低姿态向他道歉。

他这么做,不止因为那句“宰相门前七品官”,更因为他曾隐约听人说过,永安侯世子为了某件事,举荐过三四人入六扇门。这事儿还是先皇默许的。

眼下,吕县令虽不知道谢三是否与永安侯府有关,但见他收了地痞流氓的匪气,举手投足间满满都是上位者的姿态,他更不敢怠慢。听到他说有事相求,吕县令忙不迭点头称是。

谢三没有客气,直言道:“不瞒吕大人,我循着线索追踪到此,怎么都没想到,反贼唐安的手下居然进了姑爷府邸。”

谢三的一声“姑爷”吓得吕县令脸色发白,比“反贼唐安”四字更令他震惊。有资格称呼沈经纶“姑爷”的人,除了蓟州林家的人,只剩下京城的永安侯谢家。

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永安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吕县令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永安侯的嫡幼女是新帝的贵妃,刚刚为皇室诞下皇长子,而她的长姐是沈经纶的发妻谢敏珺。

谢三瞥了一眼吕县令,摇头感慨:“我家虽世代都在侯府当差,在世子爷面前也算说得上话,但我年纪轻,在京城时未能有幸在姑爷跟前当差。不过据世子爷说,姑爷不止学问好,为人更是方正,对朝廷亦是十分忠心。我想,姑爷定然不可能窝藏反贼,因此我只想悄悄地将反贼捉拿归案,并不想打扰姑爷的清净。”

吕县令好歹在官场打滚多年,立马听明白了,谢三的话里有三层意思,一,他们一家都是永安侯世子跟前的人,十分得脸。二,沈经纶并不认识他。至于第三点,谢三在告诫他,未有确凿证据前,他不希望沈经纶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当下,吕县令顾不得细思,唯唯称是,拍着文人的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若是谢三有什么需要,蓟州县衙上上下下任由他差遣。

谢三“呵呵”一笑,豪气地拍了拍吕县令的肩膀,拍得他几乎岔气,高兴地说,以后他一定有不少事劳烦吕县令,今日先在这里谢过他云云。

吕县令连称不敢,接连不断劝酒。两人你来我往,不觉酒过三巡,他们的脸上皆泛起红晕。

一旁,林捕头见两人皆有醉意,心中暗急。他并不了解何欢,可光看何家今日的架势,她们是有备而来的。明日何欢若是拿着“证据”上堂鸣冤,案子该如何了结?

犹豫许久,林捕头走到吕县令身边低语:“大人,早前下官命人在何家门前守着”

“我差点忘了这茬!”吕县令会错了林捕头的意,打了一个酒嗝,对着谢三说,“谢捕头,何家那几个无知妇孺竟敢诬陷你,明日我就把她们全都抓回来,板子伺候,让她们好好长长记性!”

“大人!”林捕头低唤一声,压着声音对他耳语:“白天的事,何家是原告,再说”他抬头瞥了一眼谢三,眼神仿佛在说,即便曹氏的话是诬陷,但你掐着人家大姑娘的脖子,强迫人家给你银子,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谢三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他小麦色的脸颊已经布满红晕,但两只眼睛却分外清明,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咚!”,他放下酒杯,口齿不清地说:“算了,算了,我有公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能算了!”吕县令义愤填膺地狠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指着林捕头说:“去,你现在就去把何家那些人全都抓回来”

“吕大人。”谢三抓着吕县令的手臂,使劲把他按回椅子上,摇头道:“何家与姑爷怎么都算表亲,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再说,若是大人真把她们抓回来,待到姑爷上门说情的时候,岂不是让大人为难?”

“什么表亲,何家不过是破落户,就算是林家,也早就与何家没有往来了,沈大爷怎么会替他们说情。”吕县令不屑地嗤笑,鄙夷地说:“现在全蓟州的人都知道,何大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大人!”林捕头急忙打断了他。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用这么刻薄的话非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是一方县令应该做的。

谢三“嘿嘿”一笑,不着痕迹地瞥了林捕头一眼,含含糊糊说:“算了算了,我不过区区一个捕头,何家大小姐可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有勇有谋,被她羞辱一两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饶是吕县令喝醉了,也听出谢三说的是反话。他抓着谢三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决不能算了,她们诬告朝廷命官,这可是重罪!林捕头,你把镣铐脚链带齐全,这就把他们一家全都锁上公堂,本官要连夜审理此案,必然还谢捕头一个公道!”

谢三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又马上笑道:“既然吕大人一定要替在下讨回公道,在下却之不恭。不过,眼下你我都喝了酒,若是上了公堂,未免有失体统。我看,不如这样吧,等天亮之后,让林捕头借几个兄弟给我,我亲自上门抓人,再由吕大人秉公审理。到时他们一定能感受到大人的官威,以后再不敢诬陷他人,也让何大小姐明白,世上的事,并非事事都能如她的意,有时害人反会累己。”

谢三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吕大人已经醉倒在桌子上。林捕头急忙扶起上司,又命丫鬟带谢三回房歇息。

谢三在衙门的客房喝了解酒茶,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由自主想到何欢大叫“救命”前的那一抹笑,仿佛他就是被她捏在手中的玩物。他多次救她性命,她却一而再,再而三陷害他,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她好好长个教训。

谢三暗下决心的当口,何欢坐在西跨院的窗前,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拢了拢领口,微微皱眉。

今天一整天,她的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明明她已经确认过,儿子、母亲和弟弟都很安全。她抬头仰望星空,情不自禁想起沈经纶。沈家有一座观星楼,是沈经纶回蓟州后新建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经常与她对坐高台。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星星。现在,满天的繁星仿佛都是她的思念。她思念他,更想念他们的儿子。还要多久,她才能把儿子抱在怀中,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小姐!”张伯嘶哑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何欢穿上外褂,疾步打开院门,问道:“怎么样?”

“小姐,小的再三打听,大牢里根本没有谢三这个人,也不见他离开衙门。”

听到这话,何欢并不觉得惊讶,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林捕头正直又尽忠职守,可县令吕大人呢?用沈经纶的形容,他空有抱负,却无才干,偏偏又不甘心安于现状,想要逢迎拍马又不得其法。这种人一旦得了机会,一定会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何欢尚不及想出对策,白芍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奴婢刚刚去大门口,想瞧瞧衙门的捕快还在不在,不小心听到街上的人说,沈家正四处请大夫,几乎把城里的大夫全请去了”

“怎么回事!”何欢立马急了。沈经纶一向不爱招摇,而且沈家有自己惯用的一两个大夫。看白芍只顾着喘气,她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小姐,奴婢听说,是沈家小少爷病了,说是熬不过今晚。”

30. 第30章 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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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听到儿子重病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漆黑。

“我要去沈家!”

何欢声音干涩,整颗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话音未落已经大步跨出院门。可她才走两步,就觉得双腿发软,倚靠着廊柱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白芍的眼眶红了,急忙伸手去扶何欢。

此时此刻的何欢压根听不到白芍的呼唤,她只觉得手脚冰冷,脑海里仅剩一个念头,她的儿子不能死,她正努力回到他身边,她要伴着他长大。

白芍眼见主子活像失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嘴唇发白,慌乱中只能扯着嗓子大叫:“小姐,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张伯是男人,年纪又大了,不敢上前,在边上六神无主地问:“小姐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请大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曹氏和陶氏先后来到西跨院门口。白芍再也忍不住眼泪,哭着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告诉小姐,沈家小少爷病了,小姐就这样了。”

何欢终于被“沈家小少爷”几个字唤醒,眼睛慢慢有了焦距。曹氏上前一步,欲扶着何欢返回西跨院,嘴里吩咐:“先送她回房再说。”

陶氏急忙在一旁附和。

突然间,何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曹氏和白芍,嘴里喃喃:“我要去沈家。”她后退几步拉开自己与众人的距离,用颤抖的手捋了捋长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就去沈家”

陶氏抿嘴不语,暗皱眉头。曹氏不赞同地说:“就算你想在沈经纶面前博好感,也得看看时辰。这会儿都已经宵禁了。再说大半夜的,难道你想走着去沈家?”

何欢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转身就往外走。曹氏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劝道:“大小姐,你明早再去也不迟。沈经纶这会儿还在青松观,最早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让开!”何欢命令。

曹氏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何欢的目光扫过曹氏,落在陶氏的脸上。沉默片刻,她一字一句说:“我是林曦言,不是何欢”

“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陶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伸手去拉何欢。

何欢重重甩开陶氏的手,一把推开曹氏,转身就往外跑。陶氏措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曹氏打了一个趔趄,弯腰去扶陶氏。待她们抬头朝大门看去,就见白芍一路小跑追出二门,哪里还有何欢的影子。

“她不会真的疯了吧?”陶氏心中暗急。

“会不会是中邪?”曹氏说话间,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回廊往大门跑去。“靖儿,你去哪里?”她追了上去。

何靖一边跑,一边说:“我去找大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站住!”曹氏大喝,“大半夜的,你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一听这话,何靖跑得更快了,压根不回头。可他到底只是孩子,才跑出何家大门,就被曹氏拽住了。眼见何靖急得眼泪汪汪,曹氏妥协了,把他交给陶氏后,自己去追何欢。

何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沈家见儿子。夜风在她耳边呼呼而过,她浑然未觉。白芍追赶着她的脚步,不断呼唤:“小姐,您等等我。”何欢置若罔闻。

这一刻,就算是沈经纶,对何欢而言也已经不重要了。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首先是沈念曦的母亲,其次才是沈经纶的妻子。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她心中,那个只与她见过一次面的小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她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次胎动。曾经,她习惯每天与他说话。她与他早就心灵相通,所以她才会一整天心神不宁。

何欢跑着跑着,眼泪慢慢滑下眼角。她伸手拭去泪水,继续往前跑。就算她已经筋疲力竭,就算漆黑一片的街道在她眼前摇晃,她也没有放慢脚步。

恍惚间,她想起了十年前,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她与母亲正殷殷期盼父亲能回家与他们一起过年,结果等来的却是噩耗。报信的人说,林何两家的船队遭遇海盗伏击,她的父亲被海盗一箭射入胸口,跌入茫茫大海。

听到那个消息,她的母亲一下子晕死过去,才几个月大的弟弟在摇篮中嚎啕大哭。那天晚上,她也像现在这般,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喘息。那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无辜的弟弟死在二叔一家手中。她要保护家人!

“老天,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何欢抬头对着夜空大声控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轰!”一个闷雷响彻天际。之前繁星点点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何欢大口喘息之际,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紧接着又是一个闷雷,拳头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脸上。

何欢握紧拳头,努力呼吸空气。她不能倒下,她要去见儿子,她的儿子绝不会弃她而去。她伸手擦去脸上的水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对着闪电宣誓:“贼老天,除非你要了我命,否则我不会认输!”

“轰!”回答她的是一声闷雷。

不远处,白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主子停下脚步,她才敢稍稍休息,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她听到主子的声音,想要赶上她的脚步,却被划破夜空的闪电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人呢?”曹氏赶上白芍,向着漆黑的街道张望,雨水已经淋湿了她的头发,打湿了她的衣裳。

白芍手指黑夜,颤声说:“小姐在那里,小姐,您等等奴婢。”她想要追上去,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曹氏咒骂一声,低头道:“我去把她追回来,你赶快回去告诉靖儿,让他不用担心,千万不要乱跑。还有,替我们准备干净衣裳。”说话间,她已经跑出了十几米。

大雨阻挡了何欢的视线,阻碍了她的脚步,但她依旧拼尽全力往沈家的方向奔跑。

“站住!”曹氏在何欢身后大叫,“就算你想装可怜,博同情,也要沈经纶能够看到!”

何欢一径往前跑。

“你给我站住。”曹氏恼怒到了极点。眼见何欢仍旧不理会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快跑几步,一下抓住何欢的肩膀。“跟我回去!”她拽着她往回走。

何欢早已筋疲力竭,无法甩开曹氏的手,她抬腿就是一脚,踢在曹氏的小腿上。曹氏吃痛,条件反射般用力一推,何欢“嘭”一声摔在墙壁上。曹氏对着她大叫:“你到底发什么疯!”

何欢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继续往前跑。曹氏怒再次上前抓住何欢的肩膀。

“放开我,我是林曦言,我要见我的儿子!”

“你闹够了没有!”曹氏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你是何欢,不是林曦言,沈念曦死了,与你何干!”

“念曦没有死,没有死!”何欢的额头顶住曹氏的腹部,使尽全力往前冲,仿佛只要推倒了曹氏,她的儿子就会安然无恙。

31. 第31章 不得入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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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虽然孔武有力,但架不住何欢的爆发力,她“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待她回过神,何欢已经跑远了。她本想转身回何家,想了想,恨恨地一跺脚,快步追赶何欢。

此时此刻,若何欢尚存一丝理智,绝不会旁若无人地大叫,她不是何欢,她是林曦言。

曹氏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气绝而亡的时候,何欢停下了脚步。她顺着何欢的目光看去,只见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大门口挂着无数的灯笼,另有丫鬟小厮或在门口焦急地等候,或在雨水中跑来跑去。

曹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觉得整条街都快被沈家的灯笼照亮了。

何欢深吸几口气,任由湿哒哒的头发紧贴自己的脸颊,大步朝大门走去。

曹氏急忙拉住她,压着声音说:“你现在这般,如何进得了大门”

“我要进去。”何欢掰开她的手指。

曹氏怔怔地看她。几天前,她只是在措不及防之下被何欢突来的凶悍镇住了;现在,她觉得何欢犹如一缕幽魂,又像失去生命力的破布娃娃,仿佛她若是阻止她,她就会绝望而死。

曹氏心生不忍,咬牙道:“既然已经来了,我陪你一起进去,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你是林曦言之类的话,小心他们把你当成疯子”她尚未说完,何欢已经走向大门,她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林曦言的葬礼过后,沈家上上下下皆认识何欢。门子看到她,伸手一栏,傲然道:“表小姐,大爷不在家,请您改天再来吧。”

曹氏生怕何欢语出惊人,抢先道:“这位大哥,我们得知念曦少爷病了,是过来探病的。”

“探病?”门子嗤笑,上下打量浑身湿透的两人,不屑地说:“大爷不在,恕小的们无法招待。”

“你和她们啰嗦什么,别耽误了正事。”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冲着门子嚷嚷。

“你叫王亮,在门上呆了七八年,家里有一儿一女,你一心想让儿女进府当差,可惜你女儿脸上有一小块胎记,儿子说话略带结巴。”何欢低声陈述,又对不远处的小管事说:“你叫沈强,管着外院有七八年了,子女都在府中当差。你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唯一的不顺心,儿媳妇进门三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何欢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雷雨声中,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马蹄声,车轱辘声,她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可就是这样的轻声细语,仿佛具有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令四周一下子陷入了炙人的宁静。

“让一让,钱大夫来了!”小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撑着雨伞,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步上阶梯。

何欢看到他,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钱大夫年纪大了,早就不替人看病了,沈家连他都找来了,可想而知她的儿子病得多重。

“我要见念曦,我不会打扰大夫诊脉”

“小少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名叫沈强的管事挡在何欢身前巍然不动,暗暗示意小厮请管家过来。

曹氏拽住何欢的手臂,低声劝说:“既然他说沈大爷不在,不如我们先回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何欢甩开她的手,对着沈强说:“我在漪兰院外的凉亭远远看着就行,若是你不放心,可以遣派丫鬟在一旁守着。”

沈强闻言,眼中的诧异之色更重。漪兰院是他家老太太的住处,几年前,沈经纶为了欣赏花园的荷花,在湖边的假山建了一座凉亭。凉亭建成之后,砍了遮挡视线的大榆树后才发现,坐在凉亭内,可以把漪兰院内的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

沈经纶原本想把凉亭拆了,但老太太却说,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也可以去凉亭坐坐。这几年,她倒是经常上凉亭品茗听曲儿。何欢虽去过冷梅苑,但她如何知道花园另一边的漪兰院外有一个凉亭?

曹氏同样惊愕地看着何欢,突然间她又恍然大悟般说:“去,把紫兰叫出来。”

管家沈志华行至大门口,正巧听到这句话。他对着何欢施了一礼,歉意地说:“表小姐,您对小少爷的关心,在下会转告大爷。您看,这会儿府里这么忙乱,不如您改日再来吧。”说罢,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搀扶何欢上马车,送她们回何家。

何欢甩开两个丫鬟,怒道:“沈志华,我怎么都是客人,而你只是家里的管事。”

“表小姐说得没错,我只是下人,大爷吩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莫不敢从,还请表小姐不要再为难我们。”沈志华不疾不徐回答。

何欢对沈志华十分熟悉。据说,他跟着沈经纶赴国子监读书,又一路护送他回蓟州,可以说,除了沈经纶已故的父母,他是沈经纶最信任的人。

想到这层关系,何欢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只是低声说:“既然沈管家说,没有沈大爷的许可,我不能进门,那么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在贵府廊下避雨?”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是沈经纶不在,就要赶她去街上淋雨。

沈志华道了句“不敢”,任由她站在沈家大门外。半个时辰后,沈强找上沈志华,低声请示:“沈管家,大门口人来人往,何大小姐站在那里,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总是不好,不如找间屋子”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沈志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头也没抬,只是一味低头奋笔疾书。

大门口,何欢冷得瑟瑟发抖,只能双手抱胸,却不愿蜷缩身体。她笔直地站着,目光直勾勾盯着大门。这会儿,虽然她的脑子依然乱哄哄的,但她看得分明,大门口的大夫只有进,没有出,这就表示大夫们仍旧在替她的儿子诊治。

曹氏在一旁劝了何欢几句,见她仿佛压根没听到,又见雨停了,天也快亮了,便借口回家报信,打算让陶氏把何欢拉回去。

何欢一径盯着大门,慢慢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沈家的习惯,客人所带随从一概在门房旁边的小厅等候,若是需要随主人同行,也会有沈家的下人陪同。眼下,大夫进门虽有一名下人引路,却无人理会大夫的手下随从。若是在平日,不要说是外人,就是沈家的下人,沈志华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在沈家随意乱走。

难道就连沈志华也乱了手脚?

何欢焦急万分,却又不得入其门,只能眼巴巴望着漪兰院的方向。

蓟州县衙,谢三被第一声闷雷惊醒。他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哗哗哗”下起了滂沱大雨。他起身打开窗户,忽见县令吕大人房间亮起了灯火,一个人影闪身而入,他诧异地拧眉。

吕大人从宿醉中醒来,喝了两口浓茶,不悦地说:“三更半夜的,到底什么紧要的事,都等不得天明?”

林捕头行了一个礼,恭声说:“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沈家刚出生的小少爷突然得了急病”

“就为了这事?”吕县令的脸色更加阴沉,“就算他死了,沈经纶也得天亮之后才能赶回来,本官到时再去慰问一番就是。”

“大人,何家大小姐正赶去沈家。下官想请示大人,天亮之后要不要去抓人。”

“她现在沈家?”吕县令拧眉。

林捕头摇头道:“大人,依在下愚见,那位谢捕头所言多是片面之词。那人的话,不可尽信。”

32. 第32章 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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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县令看着林捕头,诧异地说:“怎么,难道他的六扇门腰牌是假的?冒充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思量片刻,他又嗔怪林捕头:“是你说,他不像地痞流氓,也绝不是普通百姓。”

“大人,那块腰牌千真万确,可是他由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一事”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吕县令端起茶杯连饮几口,羡慕地说:“那些有幸在皇亲贵胄府上当门客随从的人,只要入了贵人们的眼,想在公门中混个差事并非难事。你没听他说吗?他的父母都是近身服侍世子爷的。不要说门客随从大多是良民,就是那些贱籍的丫鬟,或许转身就成了官太太,像本官这样的,她们还看不上呢!”

林捕头一辈子没离开过蓟州,不知吕县令口中“尊贵荣华的谢家”到底何样,但捕头的直觉告诉他,谢三的某些话略显刻意。眼下,他自知无法说服上司,只能转而询问:“大人,天亮之后,若是何大小姐人在沈家,下官该不该上门抓人?”

吕县令捋着小胡子,一脸为难。片刻,他用力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先前他不是叮嘱我们,他来到蓟州的事,不要惊动沈经纶吗?你就以此为借口去问他,要不要去沈家抓人。”他拍了拍林捕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做人做事,都要懂得变通,明白吗?”

林捕头只能点头称是。他走出房间,瞥了一眼谢三居住的客房,正盘算着天亮之后如何套他的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走来。

“怎么了?”他拦住小丫鬟,冲着房门努了努嘴,暗示她吕大人心情不好。

小丫鬟一脸急色。因她与林捕头熟识,遂压着声音说:“有人在大门口嚷嚷,说是有紧急公务禀告谢捕头”

“我去看看。”不待小丫鬟说完,林捕头已经大步而去。走出二门,他远远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廊下,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几天前,是他报官,声称有人在光天化日下当街抢劫,他这才及时救下何欢一家。

“是你!”林捕头上下打量年轻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全身几乎被雨水淋透了,更添了几分孱弱之气。

“林捕头。”青年恭恭敬敬行礼,急促地说:“在下名叫长安,在谢捕头手下当差。在下有急事向三爷回禀,劳烦林捕头替在下引路。”

林捕头眼中的怀疑之色更重,不疾不徐地说:“原来你也是六扇门的人,怪不得上次那么热心,事后也不居功。”

长安怔了一下,沉声回答:“当日在下救人不过举手之劳,那时因在下有要事在身,没能与您打个招呼就离开,的确是在下的不是。不过林捕头,你我都是当差的,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若是耽搁了,不止害了自己,还会连累上峰。您说是不是?”他脸带微笑,语气中却隐含威胁之意。

林捕头被他噎了一句,无奈地说:“并非在下不愿替你引路”

“林捕头,长安?”谢三由远及近走向二人。原本他只想弄清楚,是谁三更半夜找吕县令说话,却见林捕头阻拦长安,不得不现身。

“三爷!”长安绕过林捕头,急急对着谢三说:“小的有要事向您禀告。”话音未落,他故意瞥了一眼林捕头。林捕头摸摸鼻子,行礼告退。待他走远了,长安小声说:“三爷,姑爷家出事了”

“他不是一直在青松观吗?”

“是他的儿子,据说快断气了,这会儿全城的大夫都赶去沈家了。”说到这,他再次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三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没有打探清楚,他得了什么病?”

“据说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可能熬不过今晚。”

谢三没有回应长安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漆漆的夜幕,聆听“稀里哗啦”的雨声。“哄”,一道闪电划过天幕,照亮了整个院子。闪电的强光下,他瞥见林捕头藏身不远处的廊柱下。他收回目光,低声说:“先去沈家看看再说。”

长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低语:“三爷,您先前就说,姑爷为人谨慎”

“这里就你我二人,称呼他沈大爷就是。”

“是,我的三爷!”长安又急又无奈,只得改口道,“沈大爷为人谨慎,治家极严,若我们不能把握这次的机会,日后恐怕再难查证”

“你敢肯定,沈念曦真的病了?”

谢三的一句反诘令长安愣在了原地。“沈念曦突然患上疾病,奄奄一息”,这消息全都出自沈家人之口。“三爷,现在怎么办?”他没了主意。

“先去看看再说。”谢三率先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县衙,穿上雨具,翻身上马,在暴雨中疾行。待他们行至沈家大门外的小巷内,就见何欢刚刚抵达沈家大门口。

谢三看到她,恨得牙痒痒。十多天前,沈家花园内,若不是她摆他一道,他岂会功亏一篑?昨日,她竟敢诬陷他。既然她不仁,以后就休怪他不义!

长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问:“三爷,我们就这样等着?”

谢三没有回答,眯起眼睛打量何欢。他“缠上”她,全因他发现她对沈家很熟悉,可眼前的景象,沈家的人见她如此狼狈,居然全无恻隐之心。几天前,他在她面前假装说漏嘴,暗示她,他在沈家有眼线。他如愿看到白芍连夜通知紫兰,可沈经纶仿佛全不知情,又或者他早就察觉何欢被他利用,他想将计就计?

想到这层可能性,谢三眼中的戒备之色更重,目光从何欢身上移向沈家大门。

小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东方初露曙光,湿漉漉的空气夹杂着草木散发的清香,沁人心脾。可无论是沈家门前的何欢,还是小巷中的谢三,全都没有心情感受清晨的宁静悠远。

远远瞥见钱大夫慢慢向大门走来,何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顾不得大门前阻拦她的下人,高声问:“钱大夫,念曦已经没事了,是不是?是不是?”

钱大夫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一口气。

顷刻间,何欢犹如置身冰窖,她歇斯底里地叫嚷:“不可能的,你骗我,不可能的!”她像疯了似的推搡阻拦她的下人。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儿子健健康康长大。

钱大夫见状,摇头道:“沈少爷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是我害了念曦?”何欢双目血红,“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她用力摇头,喉咙嘶哑,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下人们被她连踢带踹,心中早生不耐,其中一人冷哼:“何大小姐,大爷又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何欢并不理睬,只是一味叫嚷她想见沈念曦。可惜,她到底是女人,昨夜又是淋雨,又是吹风,不多会儿就被沈家的下人制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凄声大叫:“沈经纶,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清楚,念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三远远看着这一幕,眉头越皱越紧。

“何大小姐果真会做戏。”长安的眼中满是不屑,“她这种女人,怎么会自杀?三爷,您就是太心善,才会相信她”

“这会儿沈经纶又不在。”谢三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声音卡在了喉咙内。长街的尽头,两匹枣红色的俊美在晨光中飞驰,马背上的男人赫然就是沈经纶。

33. 第33章 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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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但沈经纶的头发衣裳都在滴水。未待马儿停下脚步,他已经飞身跃下马背,大步走向大门。

何欢看到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是怨恨。她试图向他走去,奈何沈家的下人牢牢抓着她的手臂,她只能大叫:“沈经纶,我要见念曦”

沈经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目光给她,只是冷声吩咐:“送表小姐回何家!”

眼见沈经纶已经跨入大门,何欢急道:“你给我站住!我是林曦言”

“够了!”沈经纶终于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看向何欢,只是愤怒地高声质问:“管家呢?为何任由不相干的人在门前闹事?”

“不相干的人?”何欢笑了起来,她早已忘了,在别人眼中她是何欢,而不是林曦言。这时的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一夜间,她的儿子快死了,而她的丈夫居然说,她是不相干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虚弱地吐出这句话,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曹氏扒开众人,快步走向何欢,半跪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白芍疾步上前跪在何欢身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早前,曹氏本打算让陶氏劝何欢回家,可陶氏却说,她再没有脸面出现在沈家,更不想管何欢的闲事。曹氏也想甩手不管,可架不住儿子的哀求,只能和白芍一起折了回来。

当下,她以为何欢不过在沈经纶面前做戏,可她才抱住她,立马发现了不对劲。何欢正在发烧,烧得很厉害。

“欢儿,你怎么了?”曹氏急了,对着沈家众人扯开嗓门大叫:“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把我的欢儿害成这样!”眼见沈经纶并不理睬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嚎哭控诉:“曦言和欢儿好歹是姨表姐妹,她入土没几天,你们就想害死她的表妹吗?”

闻讯赶来的沈志华绷着脸说:“曹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昨夜,在下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请你们暂且回家,就连马车都准备了”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老天啊,你看看,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们得知念曦病了,冒雨前来探望,你们不仅把我们拒之门外,如今还害得欢儿不省人事,你们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曹氏的声音高亢又激愤,又有何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再加上泣不成声的白芍,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曹氏对何欢确有担心,可担心过后,她想到一个现实问题,何欢病了,汤药费怎么办?此刻她们身处沈家,不赖沈家赖谁?

有了“银子”做动力,曹氏更卖力地哭闹,又是捶胸,又是揪扯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仿佛沈经纶杀了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钱大夫年岁大了,最怕人多的地方,早在何欢叫嚷着要见沈念曦时他就已经转身,想从侧门离开沈家。可他到底是大夫,医者仁心,眼见何欢昏厥,他折了回来,蹲在地上替她把脉。不多会儿,他对沈志华说:“沈管家,何小姐受了寒气,又受了刺激,得马上替她施针、熬药。”

沈志华遇过不讲理的,却没应付过曹氏这样的市井泼妇。眼见门里门外都是人,他急忙点头附和:“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我马上命人准备马车,送表小姐去医馆”

“不行!”曹氏激烈地反对。说什么她都不能让沈家脱身。

她把何欢交给白芍,披头散发站起身,叉腰大嚷:“欢儿都这样了,此去医馆一路颠簸,耽搁时间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见沈志华想要反驳,她更大声地哭诉:“我们家老爷死得早,大小姐是老爷唯一的女儿,在家的时候,我们待她如珠如宝,今日才到你们沈家,你们就把她弄得不省人事”

沈志华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发青,随手指了两个丫鬟,正想命她们“扶”曹氏上马车,强行送去医馆,就见林家二房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他急忙改口:“你们服侍表小姐和曹姨娘去小花厅,好生在屋子里伺候着。”说罢他又对钱大夫施了一个礼,好言请他替何欢诊治,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沈家大门外,谢三一直远远看着,直至人群散去,林谷青、林梦言等人入了沈家大门,他才吩咐长安:“你回衙门,让林捕头转告吕大人,何家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不想再追究了。”

“三爷,您不是说,要好好教训何大小姐,让她知道做人不可以恩将仇报吗?”

谢三紧抿嘴唇,许久才一字一顿说:“正事要紧,别再节外生枝了。”

长安看了看谢三,又望了望沈家大门,义愤填膺地说:“三爷,您又动了恻隐之心。依小的看,她晕倒根本就是装的,联合她家的姨娘演一场戏,目的就是赖上沈家”

“若是装的,怎么骗得过大夫?看起来她不止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谢三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先前他一直在想,她从何家三房诈得银子,怎么会为了银子,不惜闹上公堂也要诬陷他,现在他明白了,她设计他,全都为了向沈经纶邀功。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女人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嫁人本就无可厚非,而他应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这般想着,谢三对何欢的愤怒之情顿减,正色对长安说:“眼下我们得先弄清楚,沈念曦是真病还是假病。你除了告诉林捕头,不要再管何家的事,再请他悄悄找人问一问替沈念曦把脉的大夫,问得越详细越好。另外,把沈念曦病了的消息送去青松观,以林家二房的名义。”

长安点头称是,急匆匆走了。谢三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家大门,慢慢勾起嘴角。

同一时间,沈经纶疾步走在花园的石径上。他已经拧干头发,换了干净衣裳,正往漪兰院走去。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嘈杂,漪兰院宁静又绚烂,满院子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晨光中争奇斗艳;墙脚的翠竹碧绿娇嫩,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显得绿意盎然。负责洒扫的仆妇看到沈经纶,急忙上前行礼。

沈经纶点点头,步上台阶,守候在门边的丫鬟已经为他打起帘子。

“祖母,孙儿向您请罪,是孙儿办事不利,才会扰了祖母的清净。”沈经纶对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行礼。

老人笑了,满脸褶子,眼睛弯成月牙状,瞳孔却没有焦距。她颤巍巍地伸手,朝声音的源头探去。沈经纶急忙握住他的手指。

“好孩子,坐这边。”老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经纶坐在老人身边,低声解释:“祖母,孙儿安排病童冒充念曦,只想找到心怀叵测之人,却没料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祖母老了,不喜欢听这些事,现在每日有重孙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也有好些天没见到念曦了吧?快去悄悄他吧,这孩子真是乖巧,不哭不闹,谁抱他都笑嘻嘻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沈经纶,眉眼都是笑意。

沈经纶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由丫鬟领着步入内间。

宽敞的房内间,两个奶娘坐在窗前做针线,紫兰默然守在摇篮边。摇篮内,沈念曦举着肉呼呼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两只小腿在薄被下一蹬一蹬,玩得甚是欢快。

34. 第34章 挑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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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兰坐在摇篮边凝视小主子,眼眶微红,心中一片酸楚。想到林曦言总是说,笑着过是一天,愁眉苦脸也是一天,何必让自己不痛快,她硬生生逼回了眼中的雾气。她只是一个丫鬟,旁的做不了,寸步不离守着小主子总是可以的。等到适当的时候,她就告诉沈经纶,她愿意自梳为妇,一辈子伺候小主子。

紫兰想得入神,直到奶娘起身向沈经纶行礼,她才发现他,急忙对着他福了福。

沈经纶示意紫兰等人先出去,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摇篮中的小人儿。他立在摇篮边,弯腰凝视儿子胖嘟嘟的小脸。林曦言是瓜子脸,他们的儿子却是小圆脸,可是从他的五官他能看到她的影子,特别是他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很神奇,这个软软的,小小的肉包是他的长子,是生命的传承,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父子天性。稳婆对他说,她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这么白净,这么漂亮。这话虽是恭维,却也是事实。他和林曦言的儿子,能不漂亮吗?

沈经纶呆呆地注视儿子,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触摸他的小脸。沈念曦受到惊扰,脸颊不客气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继续蹬着双腿,试图踹开恼人的薄被。

半响儿,沈经纶伸手抱起儿子,一手环着他的身子,一手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脖子,把他紧紧拥在怀中,任由他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口水擦在他的衣裳上。他侧头,用脸颊轻轻摩挲儿子的胎发,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的一刻。许久,他依依不舍地亲吻他的额头,把他放回摇篮中。

当沈经纶走出漪兰院,脸上再无温柔悲戚之色,眼中只剩下淡漠与从容。

沈志华在院子外等候多时,上前回禀:“大爷,林家二老爷,二太太,二小姐来了。”

“恩。”沈经纶点头,没让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有情况吗?”

“暂时没有。”沈志华不自觉皱眉,压着声音说:“衙门那边,林捕头昨天押了一个男人回去。上半夜的时候,吕县令亲自在后院待客。”

“哦?”沈经纶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变化,回头看了沈志华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沈志华略略斟酌了说辞,恭敬地叙述:“按照大爷的吩咐,衙门那边只是命眼生的人粗略打听了一下,只探得林捕头押回的男人名叫谢三,尚不能确认他到底是谁,也不能肯定他是否就是表小姐口中‘问路的小厮’。”

说到这,沈志华停顿了一下,暗暗观察沈经纶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打听消息的人在衙门附近发现表小姐家中的老仆张伯,他像无头苍蝇一般,一会儿打探大牢里有没有名叫‘谢三’的囚犯,一会儿又问起林捕头的行踪。在下自作主张去何家查探了一番,原来,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白芍报官,林捕头这才抓了谢三回衙门。至于罪名是什么,尚不清楚。”

沈经纶不置可否,低声问:“她昨晚就来了?”

沈志华微微一怔,意识到沈经纶问的是何欢,他赶忙回答:“按时间推算,表小姐应该是听到小少爷生病的消息,立马就赶来了。她一个人在廊下站了大半宿儿”他吞吞吐吐,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一眼沈经纶。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大爷。”沈志华上前一步,低声回禀:“昨晚表小姐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把何欢的话一一复述,不解地说:“表小姐所言虽不是秘密,但奶在世的时候,禁止府中的下人与表小姐一家有任何往来若说是紫兰不小心说漏嘴,可她和白芍说话的时候,一直有人注意着她们再说,紫兰对奶一片赤诚”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听着他的叙述,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眼中露出几分不耐烦,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他吩咐道:“先前她自称曦言,你找两个丫鬟,把这事透露给林二小姐。至于其他的事,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大爷,先前那次,是在下办事不利”

“过去了就算了。”沈经纶望着池塘边的合欢树,轻轻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说起来,是我低估了她,不过”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很清楚林曦言如何对付何欢。当日毫无还击之力的人,为何在一夕间就变了,变得——

沈经纶找不到适当的词形容,他只是隐隐觉得,他从何欢身上看到了林曦言的影子。“或许因为她们是表姐妹吧。”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不疾不徐往前走。

沈志华紧跟沈经纶的脚步。眼见病童和大夫们就在不远处的院子内,他硬着头皮说:“大爷,那个谢三独独姓‘谢’,会不会”

“等见到他,自然就能见分晓。”沈经纶打断了他,举步跨入气氛压抑的小院,隐约可以看到丝竹跪坐在孱弱的病童身边,细心照料他。

随着大夫们陆续离开沈家,沈经纶独子病重的消息满城皆知。一时间,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即便沈经纶概不见客,但并不妨碍别人“探病”,表示关切与慰问。这其中既有沈家的生意伙伴,也有沈氏族人,更有自认沈经纶至交好友的攀附献谄之辈。

至于有女待嫁闺女,心心念念“沈家奶”名分的人家,心思就愈加活泛了。毕竟沈念曦若是活着,他就是沈经纶的嫡长子,将来是当仁不让的沈氏家族族长。再加上“念曦”二字,沈经纶日日对着他,怎么可能彻底忘记林曦言。可他若是死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今天清晨,林梦言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大笑三声。她与父母稍一合计,急忙坐马车赶来。眼见大夫们一个个摇头离开,他们一家三口更是急切,奈何他们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依旧不见沈经纶。

“父亲,您好歹是长辈,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林梦言不耐烦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嘴里嘟囔:“这次可不能让姓何的抢了先”

“沈家娶谁也不会娶那个何欢的。”林梦言的母亲吴氏不屑地嗤笑一声。在她眼中,何欢就是一个笑话。

林梦言一边向外张望,一边说:“母亲,您不知道,她,她和以前不同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谷青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以我的经验,此刻我们等得越久,待会儿沈经纶见到我们,就越容易说话。”

“梦言,你父亲说得对,你呀,就是性子毛躁,不如曦言那丫头沉得住气,才会事事让她压你一头”

“母亲,她都已经死了,再聪明,再沉得住气,有什么用!”林梦言的表情瞬时阴郁了几分。

吴氏看着女儿,暗暗叹一口气,转头对丈夫说:“关于亲事,沈大爷到底什么意思,他身边的人可曾露过口风?一百天很快就过去,若是过了百日,就得等上十个月”

“我和他做了一年多生意,他的心思”林谷青摇头叹息,“没人猜得透,他身边的人,嘴巴各各像蚌壳”

“何大小姐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大爷的名字,自称奶?”

听到屋外的轻声议论,林梦言回头对父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窗户侧耳倾听,只听屋外的丫鬟又道:“沈管家怎么会留她在府上,还要我们给她端茶递水大爷是谦谦君子,不会因为她昨晚就来了,心怀感动,就娶了她吧?”

林梦言没听到后面的话,她转头埋怨父母:“何欢又比我们抢先一步,上次你们就不该拦着我只要我毁了她的名声,大姐夫就不可能娶她”

“你疯了不成,在沈家说这话。”吴氏急忙捂住女儿的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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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35章 全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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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言一听何欢就在沈家,沈经纶可能因感动而娶她,心里顿时像猫抓似的,哪里顾得了辨真伪。最近这段日子,她已经一连两次吃了何欢的暗亏,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快到斩乱麻,彻底铲除这个“情敌”。

她拉开吴氏的手,走到林谷青身边低语:“父亲,两年前,您若是当机立断,现在您就是大姐夫的岳父,他怎么会把您晾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这回,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心慈手软。”

林谷青瞥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林沈两家议亲之初,沈经纶就明明白白对他说,他娶的是林曦言,并不是林家的女儿。当时,他若是像女儿说的,毁了林曦言,由她代嫁,这会儿林家恐怕就是第二个何家。

不过说句心里话,沈经纶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只爱风月不耐管理庶务,但真正做起生意,他可精明得很。这几年,在外人眼中,是沈家扶持了林家,事实上,根本就是沈经纶一箭双雕,既娶得美娇娘,又赚足了银子。

林梦言见父亲不语,使劲摇了摇他的衣袖,娇嗔道:“父亲,这回您就听我的,我们还像上次那样”

“你还敢提上次。”林谷青一脸不悦,压着声音责备吴氏:“梦言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就不想想,你找的那几个小混混,街面上很多人都认识。那天,何家那丫头刚从沈家离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沈家能不管吗?那几个小混混被衙门逮住,立马就把你们供出来”

“这会儿我们在沈家,你又提这茬干什么,小心隔墙有耳。”吴氏嘴上这么说,心中到底有几分气虚,慌忙打开房门瞧了瞧,见走廊空无一人,他关上门暗暗吁一口气。

当日,在林曦言的丧礼上,女儿想要教训何欢,她压根没当一回事儿,只当女儿想吓一吓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事后经丈夫提点,她不由地后怕。若那几个地痞被衙差抓住,她们母女的名声算是毁了。

短暂的沉默中,林梦言紧咬下唇,一想到何欢清丽的五官,酷似林曦言的眼神,她就恨得牙痒痒。

“叩,叩。”伴随着敲门声,沈志华在门外恭敬地唤了一声“林二老爷”,亲自带着丫鬟替他们换上热茶,连声道歉,声称沈经纶正陪着大夫替沈念曦诊治,实在脱不开身。

林梦言趁父母不注意,悄然避出屋子。沈志华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她的背影,嘴角划过一缕若有似无的笑,转瞬间又换上了愁苦忧虑的表情。

沈家外院的小花厅内,何欢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愁眉紧锁,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时不时逸出一声呻吟。

“钱大夫,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小姐为什么还不醒?”白芍泪眼迷离,焦急地看着白发苍苍的大夫。

钱大夫慈祥地笑了笑,安抚道:“何小姐只是受了凉,烧退了就能醒。”

曹氏坐在一旁吃着茶果点心,不悦地斥责白芍:“不过是淋了点雨,你别在一旁唧唧歪歪,打扰钱大夫诊治。”她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赖在沈家,等何欢的病彻底好了再回去。

钱大夫笑道:“没事,没事,既然沈管家已经派人去抓药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慢悠悠站起身。

曹氏一听这话,急忙扔下手中的豌豆黄,大声说:“钱大夫,诊金什么的,你管沈家要,我们可没有银子。”

“这位小娘子说笑了,老朽这么大岁数了,哪能不知道管谁要诊金?”钱大夫并不缺银子,他上沈家出诊不过是人情。

曹氏早过了花信之年,被钱大夫的一声“小娘子”唤得极为高兴,忙不迭点头,笑道:“钱大夫到底是读书人,不止医术好,心地好,更是知书明理”

“哎呦,曹姨娘,你知道什么是知书明理吗?”林梦言“嘭”一声推开房门,对着曹氏冷嘲热讽。

“林二小姐,难道冒冒然闯入别人的房间就是知书明理?”曹氏反唇相讥。

“你当这里是何家吗?”林梦言讽刺。

“难道这里是林家?”曹氏反诘。

钱大夫眼见两人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他想唤丫鬟隔开她们,却见屋子内只剩下守在何欢身边的白芍,沈家的下人早就退了出去,他悄然往外走。

钱大夫选择避开,并非胆小怕事,而是他年纪大了,万一碰到磕到,难道要像曹氏那样赖上沈家?其实在他看来,何欢的医药费,沈家愿意给,那是沈经纶大度,有人情味,若他不愿意给,也在情理之中。

林梦言和曹氏都没发现钱大夫出去唤人,两人像乌眼鸡似的瞪着彼此,恨不得啄对方一口。

一旁,白芍听到林梦言冷声讽刺:“我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厚的”她未能说完,曹氏嗤笑:“我们脸皮厚?那你就是没脸没皮!”眼见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白芍坐在榻边六神无主,只能看看昏睡的主子,低头抹眼泪,不敢上前相劝。

林梦言本想趁着何欢生病,赶她们离开沈家,最好让她对沈经纶死心。她觉得一个人再怎么改变,但本性难移,何欢骨子里仍旧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退一步,就算她赶不走何家的人,也能好好气一气何欢,最好把她气得一命呜呼。她哪里想到,居然会遇上曹氏这泼妇。

曹氏虽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但林梦言只会尖声叫骂,与一斧子劈在桌子上的何欢,两人在气势上差太多了,她压根不怕她。再说,她们呆在沈家,她好茶喝着,糕点吃着,光何欢的汤药费就能省下不少,她怎么可能因为林梦言的几句话就带着何欢灰溜溜地离开。

眼见林梦言恨恨地瞪着自己,她睁大眼睛瞪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叫骂:“真真好笑,有胆子光天化日勾引自己的堂姐夫,在这里装什么三贞九烈”

“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曹氏见屋内并没旁人,她冲着林梦言的肩膀重重一推,“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说白了,你就是发,见不得男人,还是个专爱捡旧货的”

“我撕烂你的嘴!”林梦言的脸又青又白,眼睛快喷出火了。她和林曦言从小斗到大,但她们都是“文斗”,哪里遇过这样直白叫骂的。她气晕了头,伸手就去掐曹氏的脖子,嘴里大叫:“来人,把这个刁妇给我捆起来,我要亲手打死她!”

“就凭你?”曹氏一手抓住林梦言的手腕,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的头顶呼去。她本想打脸的,但她们毕竟身在沈家,她怕留下证据,只能朝她的头顶打去。

随着她的动作,只听“噗”一声,一根玉簪应声落地,摔成了三截,林梦言的长发也随之垂落,卡在后脑与脖子间。

林梦言来不及哀悼自己的玉簪,就觉得后脑一痛,曹氏居然抓住了她的头发。她伸手就去抓曹氏的脸。

曹氏不避也不让,心中暗暗高兴。她在沈家被林梦言抓伤,林沈两家都得赔她汤药费!她揪着林梦言的头发把她往门口拖。

林梦言吃痛,指甲抓得更狠了,扯着嗓子大骂:“梅清,你死到哪里去了?快把这个刁妇吊起来,抽死她!”

一旁,白芍早已吓傻了。以前曹姨娘虽然经常打骂她,但她一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曹姨娘骂上几句,戳几下脑门也就算了,她何时见过这等全武行。

“姨娘,大小姐还病着。”白芍怯怯地提醒,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拉开她们,就见沈经纶已经站在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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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第36章 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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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章开始,所有的chuang,bed,统一用“牀”代替,同音,同义)

曹氏瞥见了门口的身影,但林梦言背对房门,她浑然未觉,一心只想摆脱曹氏。当她察觉曹氏似乎想放手,她一把抓住曹氏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上去。

“沈大爷。”曹氏忍着痛,没有甩开林梦言。

林梦言被“沈大爷”三字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住了。她松开了嘴,却没有勇气回头。

一直以来,她自知不及林曦言美貌,所以在沈经纶面前她一直都是温婉可人、娇俏懂事的大家闺秀。她想用“贤良”二字把林曦言比下去,她要告诉沈经纶,除了美貌,林曦言没有地方及得上她。

此时此刻,不需要铜镜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披头散发,宛如疯婆子。她欲哭无泪,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林梦言后悔懊恼之际,曹氏已经上前对着沈经纶行礼。她没有掩饰脸上的抓痕,反而故意侧着脸说:“沈大爷恕罪,我们家大小姐一直昏睡不醒,我只是不想居心叵测的人”

“你,你胡说,谁居心叵测了?”林梦言激愤地大叫,猛地转身,指着曹氏告状:“大姐夫,是她,是她先动手的--”想到自己当下的模样,她戛然而止,用力低下头,突然“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沈经纶从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人全都不存在。直到林梦言放声大哭,他才低头扫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了曹氏身上。

曹氏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誓要讨得汤药费。她都想好了,若是沈家吝啬银子,她就大闹一回,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惜,即便她目标明确,信心满满,当下的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甚至不敢抬头。

沈经纶的目光并未在曹氏身上多做停留,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沉声问:“人呢?”

“大爷。”前院管事沈强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结结巴巴解释:“回大爷,文竹正在”

“叫管家过来见我。”沈经纶的声音低醇而厚重,语气并未夹杂一丝不悦,却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耳房走出两个丫鬟,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另一人拿着一小碟蜜饯及一杯蜜糖水。两人看到门前的景象,对视一眼,快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下,异口同声地说:“奴婢该死,请大爷恕罪。”

曹氏暮然回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沈经纶说:“沈大爷,我们家大小姐一直没醒过。我只是担心大小姐,并非故意不让林二小姐探视”

“你胡说,是你动手打我!”林梦言哭着控诉,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即便她仪容不整,但她都哭了这么久了,沈经纶怎么能不扶她,甚至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大姐夫。”她哀声呼唤,“何大小姐是大姐的表妹,我探望她只是出于关心”

“沈大爷。”曹氏屈膝跪下,“事实到底如何,你可以问白芍”

“大姐夫,她们是一家人,定然会包庇自己人”

“公道自在人心。”曹氏扬起脸,指着脸颊的抓痕说:“林二小姐,难道这些伤是我自己抓的不成?”

“是你先打我的!”

“我打你哪儿了?沈大爷不方便检查,沈家多的是丫鬟,要不然找个医婆也成!”

“你!”林梦言气极,哀声对沈经纶说:“大姐夫,是不是大姐不在了,你就由着外人欺负我”

“够了!”沈经纶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不悦,低声吐出四个字:“死者为大。”

林梦言瞬间呆住了,就连曹氏亦怔忪莫宁。沈经纶的语气仿佛她们在此刻提起林曦言,就是对她的亵渎。

短暂的沉默中,沈家的两个丫鬟依旧毕恭毕敬跪在台阶下;林梦言披头散发蹲在门口;曹氏跪下的时候虽正对沈经纶,但他早已避开。

沈经纶看了一眼站在屋子内手足无措的白芍,越过她的肩膀瞥了一眼软榻上的何欢,转向一脸尴尬的钱大夫,客气地说:“钱大夫,昨夜扰您清梦,实在对不住。”说到这,他行礼致歉,续而又道:“多谢您替何大小姐诊治。我先派人送您回家,改日必登门道谢。”他虽替何家道了谢,却称呼何欢“何大小姐”。

钱大夫与沈经纶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开。临走前,他瞥一眼林梦言,目露同情。沈家一向规矩大,对下人的管理极为严格,可就在刚才,他想唤人劝阻林梦言和曹氏,居然一个下人都找不到,却遇上了沈经纶。

钱大夫不想猜测其中的内情,但林梦言一向自诩为大家闺秀,可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衣服皱了,头发乱了,活像乡野村姑一般哭闹告状。今日之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沈经纶面前?

钱大夫叹了一口气,由沈家的下人搀扶着离开。他才走两步,就见管家沈志华疾步走来,身后跟着林谷青夫妻。

吴氏见女儿蓬头垢面,又看到曹氏及两个沈家的丫鬟跪在地上,直觉女儿受了欺负。她越过丈夫,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被林谷青拉住了。

沈经纶只当没看到他们夫妻的举动,向着林谷青夫妻施礼,平静地说:“二叔父,二婶娘,二小姐身体不适,我马上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家。”

逐客令?林谷青夫妻对视一眼,双双瞪视女儿。

林梦言也被一声“二小姐”吓到了。沈经纶虽性格冷淡,但从没有当众赶她离开,以前他一直称呼她“二姨”的。她又急又恨,顾不得四下有不少人看着,跌跌撞撞跑向沈经纶,哽咽解释:“大姐夫,您别生气,今天的事真不怪我,是何家欺人太甚,不信你可以问钱大夫。”说话间,她伸手欲拉扯沈经纶的衣袖。

沈经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没有说话。吴氏急忙拉住女儿,林谷青挡在两人面前,笑着对沈经纶说,他日再来探望沈念曦云云。

待到林梦言被父母拉走,曹氏瞥一眼沈经纶的侧脸,不觉看呆了。她一直觉得何柏贤生前算是蓟州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可见过沈经纶之后,何柏贤的容貌最多只能算“尚可”。

此时正在林曦言的斋七期间,沈经纶穿着纯色的道袍,腰间系着藏青色麻布腰带,身上并无半点装饰,可他身姿挺拔,举止优雅从容,饶是如此简朴的装束,他依旧是耀眼夺目的男人。再加上他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剑眉,即便皮肤白皙,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阴柔,反而多了一股高高在上的英武之气。

曹氏看得出神,见沈经纶朝自己望过来,她赶忙低下头,两颊微微泛红。

沈经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沈志华:“既然钱大夫说,何大小姐并无大碍,等她醒了,你安排马车,派人送她们回家。”

听到这话,曹氏脸上的红晕立马散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脑海中只有两个字: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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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唠叨一句,五一上架,求保底粉红,若是能在新书月票前三,六月保证日更9k以上。

37. 第37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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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氏伸手触摸脸颊的抓痕,“呲”一声,装模作样狠抽一口气。她刚想张嘴呼痛,道一道她的委屈,就听沈经纶吩咐沈志华:“除了诊金及汤药费,你再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拿两瓶外敷的伤药给她们。”

沈志华点头称是,目送沈经纶离开,回头见曹氏面露喜色,他马上明白过来,原来曹氏赖着不走,完全是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他心生不屑,可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曹氏的“配合”,今日又怎么会有这样一出好戏?

这般想着,沈志华情不自禁朝沈经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扬声吩咐跪在台阶下的丫鬟:“大爷不追究了,你们起来吧,赶快伺候何大小姐喝药,服侍曹姨娘洗漱,不许怠慢,知道吗?”

两个丫鬟齐声称“是”。曹姨娘掩下喜悦,对着沈志华说:“沈管家放心,她们很是妥帖,都很好,很好。”

沈志华与她寒暄了两句,正要找借口离开,曹姨娘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沈管家,不知道念曦少爷的病”

“大夫正替小少爷诊治。”沈志华敷衍了一句,又道:“曹姨娘,你好生陪着何小姐,在下先行告退。”话毕,他不待曹姨娘说话,转身就走了。

何欢躺在软榻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得知自己怀孕,喜极而泣;她摸着肚子,日日夜夜期盼儿子出生;为了能够顺利生产,她每天都由紫兰扶着,在廊下散步,风雨无阻;为了儿子能够健康长大,哪怕吐得再厉害,她仍旧一口一口咽下食物,吃了吐,吐了再吃

黑暗中,何欢只觉得好累。自从失去父亲,她必须安慰母亲,照顾弟弟,时时提防叔父一家。嫁入沈家后,她小心翼翼应对沈经纶。她总是对自己说,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将来,这是她给自己的目标。没有这个目标,她大概再也笑不出来。她一直笑对每一天,哪怕突然间变身何欢,她也很快接受了事实,努力追求“将来”。可是有谁知道,笑容背后的她有多累。

牀榻边,白芍正欲扶起主子,就见两行清泪顺着何欢的眼角滑下。“小姐,您怎么了?”白芍急忙用帕子替她擦拭,轻声呼唤:“小姐,您醒醒,该喝药了。”

何欢听到了白芍的声音,但她不想睁开眼睛。她的儿子快死了,她哪里还有“将来”?如果儿子死了,就算她再嫁沈经纶,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您为什么一直哭,您醒醒啊。”白芍跟着哭了起来。

曹氏换了衣裳,洗了脸,又从沈志华那里取了银子,高高兴兴跨入房间,就见白芍哭哭啼啼坐在牀边。“好端端的,哭什么。”她不悦的斥责。以前她追打何欢主仆,原因之一就是她们终日哭丧着脸,活像死了爹娘一般。

白芍心系何欢,焦急地说:“曹姨娘,小姐一直哭,怎么都叫不醒,不如您请了沈管家过来”

“就这点事,那用得着麻烦沈家的人。”曹氏走到牀边,撸起袖子,一坐在牀沿,抓着何欢的肩膀把她扶起身,让她靠着自己,抬头问白芍:“药呢?”

一旁,沈家派来的丫鬟端起搁在小几上的药捏住何欢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丫鬟见状,舀了一勺浓黑的汤汁,凑到何欢嘴巴,慢慢喂入药汁。眼见汤匙空了,汤药却从何欢的嘴角滴落。

“真麻烦!”曹氏咕哝一声,一手仍旧捏着何欢的下巴,另一只手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直接对着何欢的嘴巴慢慢倒入。

何欢能够听到身边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曹氏等人的动作,她只是觉得头好痛,心好累,不想睁开眼睛。

随着温热的液体涌入何欢的嘴巴,她不愿意咽下去,可浓苦的药汁依旧源源不断地灌入。

“咳咳!”

咳嗽声中,何欢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想推来曹氏,但她全身无力,压根使不出力。

“醒了?醒了就好。”曹氏不以为意,伸手把药碗放在何欢眼前,催促道:“既然醒了,赶快把药喝了。沈大爷准备了马车,喝完药我们就回家”

“嘭!”

何欢挥手打落曹氏手中的药碗,一字一句说:“我要见沈大爷。”

“沈大爷正忙着呢。我们赶快回去,你大伯母和靖哥儿都等着呢。”

“我要见沈经纶。”何欢重复。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全身又冷又热。

她已然记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沈经纶许诺会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他为什么打破了自己的诺言?是他说,她只需想着他,看着他,其他的事无需她担心,他为什么没做到!

沈家的丫鬟对着何欢行礼,恭敬地说:“回表小姐,这会儿大夫正替念曦少爷把脉,大爷正陪着念曦少爷。”

听到“念曦”二字,何欢瞬间像枯萎的鲜花,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念曦,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曹氏急忙附和:“对啊,念曦少爷怎么样了?我们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她重重叹一口气,感慨道:“奶与我们家大小姐是表姐妹,奶这才刚走,小少爷就病了,难道是母子连心”

“别胡说!”何欢不悦地打断了她,对着恭立一旁的丫鬟软声说:“他们是不是在漪兰院?你能不能替我告诉沈大爷,我只想远远看一眼,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表小姐,非是奴婢故意为难您,只是大爷一早就吩咐了,从今日开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闭门谢客。”何欢苍凉一笑。她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所以她很快接受了何欢的身份,一心重回他们父子身边。她告诉自己,她要的不是朝夕,而是一辈子。事实证明,她错了。沈念曦是她的儿子,她一刻都不想耽搁,她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何欢虚弱地闭上眼睛,再次询问:“沈少爷得了什么病?”

丫鬟按照沈志华的吩咐,答道:“大夫还在替小少爷诊治。”

何欢没再追问。她想见儿子,她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但昨晚的她太过冲动。她当众声称自己是林曦言,不但不能助自己回到儿子身边,反而会惹上麻烦。还有她在沈家门前说的那些话,亦是不该。

儿子病了,她一刻都不想等了,她要和沈经纶摊牌,但此事的基础,她必须见到他,才能向他证明,她是林曦言。

何欢睁开眼睛,平静地问:“大夫用药了吗?是哪位大夫开的药方?”

丫鬟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何欢打量她。她是沈家的二等丫鬟,名叫萱草,虽不如紫兰、丝竹等人受重用,但在下人中间也算颇有几分脸面。大概是她先前的举动已经引得沈志华怀疑,这才派她在此监视。

“汤药被我不小心打翻了,真是对不住。”何欢勉强笑了笑。萱草急忙说,她再去准备。何欢说了句:“有劳。”借机支开了她。

待屋内再无旁人,她问曹氏和白芍:“关于沈少爷的病,你们可曾听到什么?”话音未落,她不禁苦笑。沈经纶最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舌,曹氏和白芍又能听到什么。此刻她身处沈家,与儿子只隔着一道二门,却仿佛咫尺天涯。(晚上19:18有pk1100的加更。明后两天也是双更,补字数不满3000的章节。五一开始如何更新,看1号00:18分那章的首订,呜呜,文字推上架,担心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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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第38章 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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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何欢的预料,曹氏和白芍并不清楚沈念曦的病情,只知大夫正替他诊治。何欢这时才注意到曹氏脸上的抓痕,她正想询问,发生了何事,萱草端着药碗回来了。

何欢知道,沈家煎药历来不会只煎一碗,因此并不觉得奇怪。她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咽下浓苦的药汁,即便身体强烈地抵触几乎沁入五脏六腑的酸苦味,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萱草小心翼翼地观察何欢,先白芍一步接过空碗,熟练地奉上蜜饯与蜜糖水。

何欢摇头道:“不用了,给我一杯温水漱口吧。”

曹氏拿过萱草手中的蜜糖水,一饮而尽。见萱草已经递上茶杯,她不悦地横了白芍一眼。白芍眼见自己总是慢萱草半拍,愈加不知所措。

何欢簌了口,依旧满嘴都是草药味,再加上她正在发烧,身体极度不适,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萱草见状,试探着问:“表小姐,您若是不爱甜的,奴婢取些酸梅给您含着,可好?”

何欢心知,萱草这是奉命试探她,她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萱草恭声回答:“回表小姐,奴婢萱草。”

何欢点头道:“说起来,小时候我曾和表姐一起做酸梅,每次喝完药,我们都喜欢含一颗。”

她的话一出口,白芍和曹氏都觉得奇怪。平日里,何欢最怕酸的,怎么会喜欢酸梅?

萱草对着何欢福了福,转身去取酸梅。何欢叫住她,问道:“怎么不见紫兰?”

萱草想也没想,低头回答:“奴婢自昨晚就没见过她。”说罢,她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阖上,曹氏迫不及待地说:“昨晚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就算你想在沈经纶面前做戏,也该先支会大伙一声,你不知道,靖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了,你什么时候喜欢酸梅的?难道也是做戏?”

“我不过是支开她罢了。”何欢看着曹氏脸颊的伤痕询问:“你怎么受害的?刚才我好像听到林二小姐的声音了”

“说起这个,你可得好好谢我。”曹氏笑得眉毛都弯了,“刚才,你若是看到林家二丫头的狼狈样,说不定做梦都会笑醒。”她一五一十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只是隐下了沈经纶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的事。话毕,她又笑呵呵地邀功:“你看,我的办法比你的管用多了。以后,她远远看到沈大爷,一定会羞愧得绕道而行”

“你想得太简单了。”何欢摇头。以她对林梦言的了解,她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何欢揉了揉眉心,即便发烧令她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她还是立马发现了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她问曹氏:“林二小姐有没有说,她如何知道我在这间屋子。还有,即便萱草去煎药了,屋子外面难道没有小丫鬟守着?”

曹氏浑不在意,随口回答:“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是天意!”

何欢疲累地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她轻叹一口气。

她怀疑,林梦言的出现可能是沈经纶安排的。或许她压根不必担心林梦言会成为儿子的继母。若这事发生在昨晚之前,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此时此刻,她想要的不再是沈经纶再次娶她,而是尽快回到儿子身边,一刻都不想耽搁。

不多会儿,萱草拿着一小碟酸梅折回来。何欢含了一颗梅子,客气地说,昨晚的她太过激动,胡言乱语,令沈志华为难。她想亲口向他道歉,请萱草代为传话。

萱草本想拒绝,她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她们,直至她们离开沈家。当下,何欢态度真诚,言辞恳切,再加上她病弱体虚,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萱草犹豫片刻,勉强同意向沈志华禀告。

曹氏怀揣五十两银子,一心只想把私房钱藏起来,以免夜长梦多,遂劝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也该回家了。这会儿,你大伯母和三弟指不定多着急呢。”

何欢没有动,只是缓缓回答:“曹姨娘,麻烦你先回去报个信,晚些时候我和白芍一起回家”

“晚些时候?”曹氏错愕。沈志华交给她银子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他希望她们尽快回何家。“大小姐,你又想干什么?这种时候,沈大爷是不会见你的。再说,你又不是大夫”在何欢怀疑的目光中,曹氏的声音渐渐弱了。

“曹姨娘,我的诊金和汤药费是沈家给的?”何欢询问。见曹氏目光闪烁,她轻抿嘴唇,续而又道:“沈大爷原本要把我送去医馆,你想让沈家出这笔银子,迫使他们留下我?”

曹氏梗着脖子叫嚷:“你在沈家晕过去,汤药费什么的,自然得由他们出。再说,沈家也不差这么点银子。”

“沈家有钱,那是他家的事!”何欢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沈经纶并不崇尚铺张奢华,但也不吝啬银子。她早该想到,以他的行事作风,即便她去了医馆,他同样会支付诊金和汤药费。

白芍见主子咳得厉害,急忙上前替她顺气,低声劝说:“小姐,您别生气,其实今天全亏了曹姨娘。而且诊金和谢礼都是”

“沈经纶乐意给银子,我干嘛往外推?”曹氏一阵抢白,生生压下了白芍那声“谢礼”。

何欢咳得全身发软,说不出一个字。曹氏什么性子,她很清楚,她不想生气,可这个当口,她用了沈家的银子,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晚些时候她找沈经纶“谈判”,一定会觉得自己矮他一截。再说,她生病与沈家无关,这笔银子本就不该由沈家支付。

曹氏偷偷摸了摸腰间的银子,生怕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声称她愿意听从何欢的安排,马上回何家报信,头也不回就走了。

待何欢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曹氏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多会儿,萱草从沈志华那边回来,歉意地对何欢说:“表小姐,管家让奴婢转告您,他不需要您的道歉或者道谢,他只希望您回家后好好调养身子,这样就够了。”

何欢早知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因此并不觉得失望。她想开口说话,突然间胃中一阵翻腾,“呕”一声,把刚喝下去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白芍扶着何欢,瞬时眼泪汪汪。萱草一边给何欢倒温水,一边唤门外的小丫鬟进屋帮忙。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何欢被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屋子。何欢从窗口往外看去,就见院子里有未留头的小丫鬟,也有匆匆往来的小厮,偶尔还有一两个管事经过,众人虽略显忙乱,却有条不紊。

何欢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她闭上眼睛,虚弱地问:“我实在很不舒服,可以让我歇一会儿再回家吗?”

萱草见她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如纸,只得点头。她与白芍一起喂何欢喝了小半碗白粥,又伺候她用了汤药,簌了口,这才留她在榻上休息。

何欢试图理清思绪,想出下一步应对,奈何发烧令她浑浑噩噩,汤药又让她迷迷糊糊,慢慢的,她睡着了。

待到何欢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满是汗味。她转头看去,只有白芍一人呆愣愣地坐在塌边。

何欢没有出声,侧耳倾听屋子外面的动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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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39章 油盐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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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出神地望着窗户上明晃晃的日光。屋子外面除了偶尔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没有一丝声音,不过她能清楚地看着窗户上的人影。

此刻的何欢虽然仍旧全身发软,但她已经退了烧,脑子也不像先前那般乱哄哄的。

早前,当她说出第一声:我是林曦言,她就已经决定与沈经纶摊牌。不过沈经纶从不信鬼神异事,想要说服他并不容易。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他坦白。昨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宣称她不是何欢,实是不智之举。

何欢想得入神。她没有把握令沈经纶信服,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他,可是唯有让沈经纶相信她,她才能寸步不离守在儿子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白芍终于发现主子醒了。“小姐,您醒了?”她一脸惊喜,立马又红了眼眶。

“什么时辰了?”何欢询问。她已经对白芍的眼泪无力吐槽,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白芍擦了擦眼角,回道:“刚过午时,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肚子饿吗?”

何欢点头,任由白芍扶着坐起身,焦急地问:“沈少爷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白芍摇头道:“奴婢一直在屋子里,萱草走的时候,留了两个小丫鬟在屋子外面守着。”

大概是听到屋内的动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敲门进屋,脆生生地说,萱草一早命人去何家取来了何欢的干净衣裳,因怕打扰她休息,命她在屋外守着。

她把衣裳交给白芍,又对何欢说,已经有人去通知萱草,马车也准备好了,车帘子经过加厚,一路上绝不会令何欢吹风受凉。

如此**的逐客令,何欢岂会听不明白,但她担心儿子的安危,只能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她道了一句谢,紧接着询问:“不知道你家小少爷的病情如何,大夫开了药方吗?是哪个大夫的方子?”

小丫鬟摇头只道不知。何欢追问,是否可以让她见一见紫兰,就见萱草端着午膳站在房门口。她依旧是先前那番说辞,声称自昨晚之后,她就没见过紫兰。

何欢转念想想,忽觉不对劲,追问:“难道紫兰不在你家小少爷身边服侍?”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萱草摇头,把午膳放在桌子上,歉意地说:“表小姐,这会儿家里忙乱,午膳只能请您将就一下。”她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在为沈念曦担心,你就别再赖着不走,给大家添乱了。

何欢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汤,是沈家二等厨娘的手艺,虽然看起来精致可口,但按照沈家的惯例,这些菜色只用来招待打秋风的客人。

萱草退至一旁,继续说道:“若是表小姐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待会儿,您用过午膳,自有小丫鬟送上中午的汤药。至于余下的药材”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何欢,“奴婢已经包好,放在马车上了。”

“你说起这事儿,我正想问你,不知道诊金和汤药费一共多少银子,我回家取了银子,晚些就送过来。”说到这,何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昨晚我急着出门,身上并没有带银子。”

萱草流利地回答:“银子的事,沈管家早有吩咐,表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她再次对着何欢行礼,低头道:“表小姐请用膳,奴婢先行告退。”

“等一下。”何欢急切地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请你转告沈管家,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银子过来,希望能够亲手交给他。”

“表小姐见谅,家里事儿多,奴婢也不知道沈管家身在何处,无法替您传话。”萱草又一次行礼,“不过沈管家先前交代,若表小姐坚持,可以交一文钱给车夫,请他带回即可。”

何欢语塞,忽又心生悲伤。去年秋天,蓟州城附近的村庄,有不少遭了海盗,许多渔户佃农无法交租,沈经纶让自家的租户象征**一文钱,说是替他们的儿子积福。后来,她亲手用红线把铜钱串起,就放在儿子的摇篮内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伸手搀扶何欢。

何欢恍然回神,轻轻摇头,却见萱草已经离开。看起来,晚些时候就算她带着银子上门,不要说沈经纶,就是沈志华也不会见她。怎么办?萱草摆明一早就得了吩咐,才会一问三不知,而紫兰上次就说了,不会再见何家的人。

“小姐,有一件事”白芍一脸犹豫。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何欢心中烦躁。若实在没办法,她只能上青松观找大韩氏。

“其实不止诊金和汤药费,曹姨娘还拿了沈大爷五十两银子及两瓶药膏”

“他这算什么,谢谢曹姨娘帮他对付——”何欢戛然而止。沈经纶不知道她就是林曦言,他想用银子与何家分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至于曹氏,她的贪财,她一早就心知肚明。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她,是昨晚的她太冲动,太不理智,酿出了这一系列的后果。

何欢懊恼后悔之际,萱草已经站在沈志华面前,把何欢的一言一行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沈管家,依奴婢看,表小姐一定会再找其他借口上门求见。”

沈志华不置可否,示意萱草退下。待她走远了,他走入西梢间,对着沈经纶说:“大爷,表小姐的言行虽然有些古怪,但她对小少爷似乎甚为关心。”

沈经纶放下书册,目光顺着走廊朝东梢间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丝竹和奶娘正仔细照顾着病童。他收回目光,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低声问:“青松观那边,安排妥当了?”

“是。”沈志华肯定地点头,“无论是表小姐,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见到亲家太太。”他稍稍停顿,笑道:“说起来,表小姐说服亲家太太去青松观,倒是无意中帮了一个大忙,不然林家人多口杂,小少爷生病的事恐怕很难瞒住亲家太太。”

“若不是突然冒出一个谢三,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急在一时。”

“大爷说得是。”沈志华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关于谢三,在下悄悄打听了一下,他在衙门自称谢正辉,是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的捕头。在下记得,当年世子爷一共举荐了五个人,其中三人去了六扇门,另外二人”

“年龄。”沈经纶轻轻吐出两个字。

沈志华微微一怔,表情骤变。永安侯世子举荐谢正辉去六扇门是十年前的事,可是据何欢描述,谢三不过二十岁左右。他急道:“大爷,林捕头验证过,谢三的腰牌货真价实,冒充公门中人,这是死罪我即刻通知吕县令”

“志华,你做事一向谨慎妥帖,为什么遇上‘谢’字,马上就失了分寸?”

“大爷恕罪。”沈志华跪下了。

沈经纶放下书册,弯腰扶起沈志华,不疾不徐地说:“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我先前就说过,眼下的事,我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那件事过去十年了,蓟州远离京城,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沈志华满脸羞愧。许久,他低声说:“谢三假冒谢正辉,腰牌却是真的如果是谢正辉自愿把腰牌交给他,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以罔顾律法”

“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也是我大费周章,想诱他主动现身的原因。”沈经纶轻叹一口气,似自言自语般说:“一晃眼已经十年了,十年前他不过十岁左右,会是谁呢?”他蹙眉思量,片刻又摇头叹息:“算了,即便我曾经见过他,这会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但他很可能认得大爷,也认得在下。”沈志华脸色微变,“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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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40章 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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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志华意识到,谢三可能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识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即便沈经纶告诉他,一切等见到谢三自有分晓,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沈志华守在病童的房间,木然看着大夫们替病童针灸,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既然谢三不是谢正辉,为何他偏偏自称“谢三”,为什么是“谢”!

“沈管家。”文竹在门外轻唤。

沈志华悄然走到门口,接过文竹手上的锦盒。沈经纶清晨回城时,天正在下雨,他把林曦言的画像和竹箫留在了青松观,雨停之后才命文竹取回。见文竹朝西梢间看了一眼,沈志华侧目,问道:“有事?”

“青松观那边,有人出一百两银子,让守门的婆子给亲家太太送口信。”

“行了,我知道了。”沈志华淡然点头,转身走向西梢间,放下锦盒之后,他又把文竹所言向沈经纶复述了一遍。

沈经纶修长的手指划过锦盒,低声喃喃:“看来他至今未有动静,是一早生了疑心。”

“大爷,他的手下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恐怕真像您估计的,非富即贵。”

“没必要猜来猜去。他既然自称姓‘谢’,迟早会现身的。”沈经纶的拇指缓缓摩挲锦盒,显得心不在焉。

沈志华看着他的动作,暗暗叹一口气。再理智的人,遇上真正喜欢的女人,也会恍若深陷泥潭一般,无法自拔。现在,他唯有希望谢三与永安侯府无关,一切都只是巧合。

小半个时辰后,沈志华得悉何欢用过午膳,喝了汤药,坐上马车准备回何家,他赶至二门,就见马车正驶出大门。他微微诧异。他和沈经纶断不会任由何欢纠缠,更不会听信她的胡言乱语,但她就这样悄然离开,是他始料未及的。

马车内,何欢深知,若是她继续滞留沈家,只会惹沈经纶厌恶,这才无奈地上了马车。她透过车帘的缝隙,怔怔地看着沈家的高墙青瓦离自己越来越远。此刻,她的心中纵有千万个不舍,也只是暗暗祈祷,儿子能够坚强地活着,等待母子团聚的那一天。

街道旁的茶楼内,林梦言头戴帷帽,默然坐在二楼雅间的窗户旁。眼见沈家的马车缓缓向何家驶去,她的双手紧紧抓着窗棱,尖细的指甲几乎扎入木头。

这里是何欢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们一家被沈经纶扫地出门,何欢呢?她不止在沈家用了午膳,又有马车送她回家。凭什么!

以前是林曦言,现在又是何欢,沈经纶喜欢她们什么?皮相?

“何欢和大姐,并不相像。”林梦言一字一顿,语气中满是恨意。

梅清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两只手臂不自然地下垂。早前,他们回到林家,她不知道主子们关起门说了什么,她只看到林梦言跑出屋子的时候,脸颊红肿。她心中害怕,但身为主子的贴身丫鬟,她不得不跟着。

果不其然,回到房间,主子一边咒骂何家的人,一边用绣花针扎她泄愤。纤细的绣花针扎入手臂,不会流太多的血,却让人透彻心扉。

这一刻,梅清仿佛看到隐藏在帷帽后的狰狞面孔。她“噗通”一声跪下,哀声恳求:“小姐,不如回家吧!”

“连你也觉得,何欢比我漂亮?”林梦言愤怒地瞪着梅清。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的父亲听完她的叙述,不去找何家算账,居然打了她一巴掌,明明是何欢装病,与何家的人一起设局,害她在沈经纶面前出丑。

梅清不敢直言,避重就轻地说:“小姐,人人都知道,大姑爷不可能续娶何大小姐。”

林梦言冷笑,复又朝窗外看去。突然间,她“咦”了一声,指着街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问道:“那人不是衙门的林捕头吗?他身边的男人是谁?”

茶楼下,林捕头一边走,一边向谢三解释:“何大夫一家,世世代代在蓟州开医馆,不止医术好,医德更好,他说的话定然没错。”说话间,他偷偷打量谢三。

午膳期间,他们已经走访了三家医馆,大夫们纷纷证明,沈念曦病重,就算侥幸救回一条性命,也会落下病根。

谢三触及林捕头的目光,笑了笑,叹息道:“本来我不想打扰姑爷,这会儿姑爷家出了这样的事”他复又叹一口气,似乎正为该不该去沈家慰问一番而犹豫。

林捕头收回目光,朝着沈家大宅方向望去。他见过林曦言,那是一位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子,年轻,健康,有活力,怎么会因为母体虚弱,令胎儿先天不足?最令他觉得蹊跷的事,稳婆说,女人生产本就十分凶险,沈奶娇生惯养,身子柔弱,受不得痛楚,挨不过那关是天意。以他几十年的阅人经验,稳婆神情慌张,言辞闪烁,必没有说真话。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突然停下脚步。

“谢捕头,怎么了?”林捕头侧目。

谢三一脸犹疑,见四下行人稀少,他压低声音说:“林捕头,不知道能否冒昧问一个问题。”

“谢捕头请说。”

谢三“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姑爷回蓟州十年,怎么会时隔这么久才续娶?”不待林捕头回答,他低声解释:“眼下看来,我得去姑爷家里走一遭,我怕到时不小心说错话。”

听到这话,林捕头微微诧异,但转瞬间便掩下了情绪,只道蓟州人人都觉得,沈经纶与前妻鹣鲽情深,但事实到底如何,他并不知晓之类的话。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走了大约百余米,林捕头借口衙门尚有公事等他,向谢三告辞。他向着县衙的方向走过一个街口,转身入了一条小巷。回头见身后并无谢三的身影,他转道往稳婆家走去。可惜,稳婆见到他,眼神虽难掩慌张,但无论他如何质问,她都没有改口,口口声声林曦言体弱,才会令自己一命呜呼,又生下先天不足的儿子。

林捕头质询稳婆这是后话,当下,谢三在街上目送林捕头远去,举步走向小巷深处的小酒馆。

长安见到主子,慌忙迎上前,焦急地问:“三爷,林捕头会帮我们吗?”

“他仍旧不相信我,但对沈经纶亦起了疑心。沈念曦生病的事,他会帮我们追查的。”谢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虽然林捕头处处提防他,但他对林捕头倒是蛮欣赏的。

长安被谢三笑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三爷,沈大爷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引你去沈家?会不会太夸张了?”

“他欲引我上钩,大概只是‘顺便’而已。”谢三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可惜,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我还太小,没能见识一下风华绝代的大梁朝第一才子,冠绝京师是何等的风光。”

长安被谢三酸得打了一个激灵,苦着脸说:“三爷,说起来是我们擅闯沈家在先。”

“的确。”谢三点头,大步走上小酒馆的木楼梯。

长安亦步亦趋跟着。他跟随主子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沈经纶设局瓮中捉鳖,自家主子不止是那只“鳖”,更是沈经纶顺便捉一捉,随手耍一耍的对象,任谁发现这样的事实都会心情不好。

想到这,长安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转而道:“三爷,何家大小姐那边,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

“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谢三的声音满是不耐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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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41章 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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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当谢三意识到,何欢为了追求后半生的幸福,这才把他出卖给沈经纶,他虽不耻她的行为,但他已经不生气了,毕竟他一直信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女人斤斤计较。至于所谓的勒索,他相信何欢不会蠢得自投罗网,主动去衙门状告他。

谢三本以为,他和何欢自昨晚之后便再无瓜葛,可就在刚才,他又看到了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看得分明,她穿着崭新的水绿色半臂,脸上抹了胭脂,坐在沈家的马车上,望着沈家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前他忙着应付林捕头,并没十分在意,这会儿听长安提起她,他的心中顿生不耐烦,低声命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长安缩了缩脖子,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紧跟谢三的脚步,跨入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屋子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到谢三,赶忙起身行礼,唤了一声:“三爷。”

谢三轻拍他的肩膀,笑道:“谢捕头,这里并不是京城,你唤我谢三就是。”他从腰间拿出六扇门的腰牌交还给他。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腰牌,让出了窗口的位置。此人正是腰牌的主人,六扇门捕快谢正辉。

其实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想让人深信不疑,两句谎言必须辅以八句真话,因此谢三对吕县令所言

,大半都是事实,除了他并非六扇门捕快谢正辉。

当下,谢三行至窗前,望着小巷尽头的一扇木门问:“有动静吗?”

谢正辉摇头道:“这几天,在下派人十二个时辰跟着他,先前他并没有与特别的人接触,倒是今天,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过他,两人关起门说话,大约有大半个时辰。”

“又是黄掌柜。”谢三食指轻敲窗棱。

谢正辉口中的“他”名叫冯骥阳,是一名职业掮客,大约**年前来到蓟州。他们之所以监视他,只因十多年前,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他与唐安等人一样,是先太子府上的门人。

长安站在一旁,顺着谢三的目光看去。他想提醒主子,何欢与黄掌柜亦有接触,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谢正辉站在谢三身后,压着声音说:“三爷,十多年前,姑爷虽然经常进出先太子府邸,但他并不一定认识冯骥阳”

谢三打断了他,肯定地说:“冯骥阳出现在蓟州绝非偶然。沈经纶或许不认识他,但沈志华一定认识。”

闻言,谢正辉默然。

炙人的沉默中,谢三低头望着幽深狭长的小巷,若有所思。

“蹭蹭蹭”,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贩夫打扮的青年走到门口,对着谢正辉耳语几句。谢正辉听完,挥手命他退下,回到谢三身边说:“三爷,已经查清楚了,黄掌柜找上冯骥阳,想让他找几块苏绣,最好是善因姑姑的真品,仿制品亦可。冯骥阳拒绝了,这会儿黄掌柜去找其他掮客了,看起来,他要得很急。”

“姑姑?宫里的人?”谢三侧目。

“三爷有所不知,十多年前,善因姑姑是宫里的红人,娘娘们都爱她的苏绣,包括已故的先太子妃。五年前,先皇驾崩,善因姑姑出宫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谢正辉说到这,微微一怔,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那个黄掌柜怎么会突然提起失踪了五年的人,按理说,只有京城的贵人才知道‘善因姑姑’的名号”

“咦!”长安轻呼一声,“他出门了。”

谢三低头朝远处看去,就见冯骥阳阖上院门后,站在院子门口左看看,右瞧瞧,续而拉了拉衣领,缩着头往巷子口走去。他吩咐长安:“你呆在这,我去瞧瞧。”

“三爷”长安跟着走了几步,目送谢三远去。

谢正辉看了看他,笑道:“怎么,你又苦劝三爷尽快回京了?”

“没有。”长安坚定地摇头,“三爷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绝不回京,我哪敢再劝。”他一脸愁苦,懊恼地说:“早上的时候,我去青松观,一时情急之下,想用一百两银子,让人帮我传个口信三爷说我打草惊蛇,坏了他的事。”

谢正辉无奈地摇头,只能安慰长安,他早就命人跟着冯骥阳,再加上谢三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当下不会有危险。

长安回到窗前,探头望着谢三离开的方向,嘴里嘟囔:“其实都怪那个何大小姐,当初在沈大爷家,若不是她陷害三爷,哪里有今天的事。说起来,她可真是会做戏,如果我是三爷,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让她好好吃些苦头”

长安絮絮叨叨埋怨何欢的当口,谢三正信步走在闹市的街道上。他微微仰着头,大摇大摆地横行,一会儿抓起刚出炉的包子,一边叫嚷着:“好烫!”一边大口咬下,随手扔下一枚铜板。他吃完了包子,又去抓瓜果蔬菜,捏捏这个,闻闻那个,俨然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但他的目光片刻都没离开远处的冯骥阳。

眼见冯骥阳回头张望,谢三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对着偷瞄他的小姑娘恶声恶气地嚷嚷:“看什么看,没见过吃桃子不给银子的吗?”

小姑娘被他瞪了一眼,小脸儿涨得更红了,分明就是做坏事被当场逮到的表情。

事实上,她哪是看他吃桃子,她情不自禁偷瞧他,全因他的一双眼睛长得真是漂亮。再仔细瞧,不止是眼睛好看,他鼻梁高挺,眉毛又浓又厚,身材高大挺拔,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诱人的光泽,在他的粗布衣裳下,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肌肉。

恍惚间,小姑娘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噗噗”乱跳。这样好看的男人,怎么就是不务正业的地痞呢?她心生惋惜,不由自主再次朝谢三看去。

“还看!”谢三作势要揍她,吓得小姑娘落荒而逃。他扔下桃子,快步走向冯骥阳消失的方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兴奋。

果不其然,当谢三转过两条小巷,隐身在青砖后,就见冯骥阳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他快步走向沈家的侧门,急促地敲了几下。

因为离得远,谢三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冯骥阳越说越急,守门的人却一径摇头,最后“嘭”一声关上了房门。冯骥阳错愕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复又抬起手腕,“嘭嘭嘭”胡乱敲门。许久,眼见没人应门,他“嘭”一脚踢在木门上,气呼呼走了。

谢三莫名,皱了皱眉头,悄然尾随冯骥阳。

冯骥阳犹如困兽一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颓然地回家去了。

谢三见状,满心失望,摸了摸鼻子正要折回小酒馆,就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晃而过。他想了想,马上意识到,那人正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地痞之一。这会儿他俨然大户人家的小厮打扮,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谢三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又懊恼地回头,悄悄跟上了那个男人。他的身后,另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尾随其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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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第42章 当街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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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然见到曾拦截何家马车的地痞,谢三一路跟踪。不过行了半里路,他直觉自己正被监视着。他没有回头,依旧亦步亦趋跟着身前的男人。

当日,自何欢的马车驶出沈家,他便一直远远跟着。因此,他看得分明,那伙人从小巷窜出,从马车后面包抄,径直围住了车子。看情形,他们并非打劫,而是有意针对何家,他立马命长安去衙门搬救兵。

当下,谢三眼见永记当铺的招牌就在眼前,而地痞左顾右盼,疾步走入当铺旁边的暗巷,闪身入了一个小院,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谢正辉一早就已查明,永记当铺与何欢的三叔何柏海素有往来,但是当铺与何家的老弱妇孺丝毫没有交集。何欢为何与永记当铺的黄掌柜见面?围截马车的地痞与永记当铺又是什么关系?

谢三站在巷子口,背靠石墙,黝黑的目光紧盯旗杆上迎风招展的“永”字。

不多会儿,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三后退一步,把自己隐身在大树后。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全身紧绷。

“这位小哥,还记得我吗?”谢三猛地从树后跳出,挡住了男人的去路。他从不做背后偷袭的事,不然这会儿已经将他擒下。

男人看到他,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他一拳朝谢三的面门袭去。谢三侧身避过他的攻击,一个左手擒拿,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反手就是一拳,狞声冷哼:“别多管闲事!”

谢三抓着他的手腕,弯腰躲过他的又一波攻击,紧接着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挥向男人的肚子。听到男人闷哼一声,谢三笑道:“小爷就喜欢多管闲事。”他右手用力一拧,男人“噗通”一声撞向冰冷的墙壁。谢三的右手掰扯男人的手腕,死死摁住他的肩膀;左手压住男人的脑袋,迫使他的脸颊紧贴粗粝的砖墙。

男人眼见自己落了下风,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只听“喀嚓”一声,男人硬生生拧断了自己的右手。

谢三虽自幼习武,但他到底缺少实战经验,又是第一看到别人拧断自己的手臂,不觉呆住了。

“谢捕头,小心!”

谢三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把自己撞开了,紧接着只闻“咚”一声,一枚类似铁钉的东西射入树干,他的脸颊掠过一丝凉意。

待谢三回神,就见林捕头的大刀已经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倭贼的暗器,你是什么人?”林捕头的两只眼睛快喷出火了。

男人看到林捕头,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林捕头见状,脸色微变,急忙扔下大刀,用力捏住男人的脸颊,却见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男人的嘴角滑下。

“蜡丸!”谢三错愕。

林捕头没有说话,嫌恶地拭去手上的脏血,任由男人的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蹲子,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脉搏,轻轻摇头,续而站起身,拔出树干上的钉子,目光落在谢三身上,一字一句问:“他是什么人?”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钉子,钉子几乎割破他的手指。

“林捕头,你不认识他了吗?”谢三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突然间惊呼:“那个小院!”他疾步跑入暗巷,林捕头紧随其后。

小院门前,林捕头一马当先,“嘭”一声踢开院门,只见院子里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有正屋的廊下搭着一个木台子。瞧院子内的杂草,木台子上的灰尘,这里显然已经空置不少时日。

谢三见西厢的房门虚掩着,走过去推开房门,就见地上并排摆着五牀被子,屋子的一角横七竖八堆着七八个食盒,肮脏的青石地砖上,鸡骨头、酒壶等物散落一地。

“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人,或者密道。”谢三与林捕头分头寻找。

待到他们确认小院内并无活人,林捕头质问:“谢捕头,到底怎么回事?”他声如洪钟,目光炯炯看着谢三,整个人沉浸在愤怒中。

谢三瞥了他一眼,走回西厢,指着地上的五牀被子说:“当日何家大小姐的马车被五个地痞拦截,刚才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倭贼才会用这种暗器!”林捕头手举钉子,一字一顿陈述,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谢三双手抱胸,上下打量林捕头,不紧不慢地问:“另外,林捕头不是回衙门处理公务了吗?为何一路跟踪我?”

林捕头一下憋红了脸。他正欲开口,忽闻小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疾步跑出小院,就见先前远远围观的百姓们正惊叫着四下逃窜,不少人身上正流着鲜血。

四个蒙着脸的男人看到林捕头和谢三,继续朝人群挥舞大刀。他们一边砍人,一边走到尸体前,每人抓着尸体的一只手脚,抬腿就跑。四人动作整齐而轻盈,默契十足,一看便知他们都是练家子。

谢三与林捕头朝四个蒙面歹徒追去,奈何街上的百姓像无头苍蝇一般逃窜,即便没受伤的人,也因为旁人的推搡撞击倒地不起,让他们寸步难行。

谢三跑了几步,突然间停下脚步,转而折返小院。他才刚刚走到巷子口,忽听一声口哨划过他的耳膜。他暗道一声:“上当了。”加快脚步飞奔,就见一个黑影跃上小院的围墙,踏着瓦片跳上房梁,沿着屋脊消失在他的视线。

谢三暗恼,脸色发黑。他一早就该想到,那些人若是为了抢尸,压根不必当街砍人,那根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跨入小院,四处检查,就见西厢的地铺已经被翻乱了,想来黑衣人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三回头问:“没追到?”

林捕头懊恼地点头。

谢三紧抿嘴唇,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永记当铺,问道:“院子是谁的?与何家有什么关系?”

当何欢得知永记当铺附近发生强盗当街砍人的事,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对着白芍确认:“是紫兰亲口对守门的婆子说,若是我们去找她,一律不用通报?”

“是。”白芍点头,“守门的婆子是这么说的。她还说,不要说是小姐您,就是县太爷,沈大爷也婉拒他过府探望沈少爷。”

何欢低头不语。先前她已经让张伯打听过了,替沈念曦诊过脉的大夫口径一致,全都说儿子的病是从她肚子里带出来的。这会儿就算救回性命,也会落下病根。

她虽然只见过儿子一次,但他那么健壮,那么活泼,怎么可能说病就病?冷静下来想想,她实在难以相信,可是就算沈家在蓟州再有声望,沈经纶也不可能令那么多大夫一起替他说谎。

她抬头问白芍:“你有没有提诊金的事?还有沈少爷的病”

“哎呦,大小姐,既然都回家了,就不必再做戏了。”曹氏不请自来,不客气地跨入屋子,说道:“沈家花银子替你治病,又留你吃午饭,你不会连‘见好就收’的道理都不懂吧?”

“曹姨娘,你来得正好。”何欢示意白芍先出去,又对曹氏说:“你应该听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句话”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可不明白。”曹姨娘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转移话题说道:“怎么样,我紧赶慢赶替你去成衣铺买的衣裳,水绿色的,既清雅又俏丽”

“你们不可以乱闯,你们想干什么?”

听到白芍的惊呼,何欢起身打开房门,就见五六个眼生的捕快拿着镣铐,气势汹汹向她走来。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们已经不由分说将她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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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审问

面对气势汹汹的衙差,直到镣铐“喀嚓”一声锁上,何欢才想起自己与谢三之间还有一段未了的公案。她做梦都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竟然会被官差押上公堂。

此时此刻,何欢的手脚皆戴着冰冷的铁链,艰难地走在阴凄凄的公堂上,眼前是沉着脸正襟危坐的吕县令,还有他头上那块黑沉沉的“明镜高悬”牌匾,她若是说自己不害怕,恐怕连三岁的孩童都不会相信。可是害怕有用吗?

何欢一步一步上前,眼角的余光朝四周瞥去,她没有看到林捕头及谢三,只闻白芍在公堂外啜泣,被衙差架走的声音。她已经命张伯去青松观求救,由她的母亲找沈经纶说情。先不论沈经纶愿不愿意出面,张伯能否见到她的母亲也是一个大问题。她该如何自救?

吕县令第一次见到何欢,不由地眯起眼睛多看了她一眼。人人都道林曦言是蓟州第一美人,他没料到,她的表妹也长得如此清丽脱俗。转念想想,他又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若不是何欢长得漂亮,她怎么可能与京城的贵人扯上关系,又怎敢奢望成为沈经纶的继室。

听到师爷的轻咳声,吕县令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问:“何氏,你可认罪!”

何欢双手交握,努力命令自己冷静。先前她离开沈家时,虽然已经出了一身汗,退了烧,但她回到何家后,大事小事不断,耗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儿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又开始发烧了。

想着儿子软软的小身子,何欢紧咬下唇。缓缓摇头,一字一句说:“大人明鉴,民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相反的,民女有天大的冤情,还望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冤情!”吕县令冷哼,目光直视何欢,眼中多了几分探究。片刻,他清了清喉咙,朗声呵斥:“大胆刁妇。竟敢诬陷朝廷命官,又在本官面前砌词狡辩,你可知该当何罪!”

谢三是朝廷命官?一时间,何欢心乱如麻。当下,她没时间细思,只能低头喊冤,连连宣称自己绝没有诬陷任何人。

吕县令复又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沉着脸控诉:“昨日。你诬陷谢捕快讹你钱财,你还不知罪,真是死不悔改!来人——”

“大人!”何欢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林捕头昨日拿人的时候。对整件事的经过一清二楚。大人若是不信民女所言,大可以请林捕头出来说话。”这会儿,她只能相信沈经纶的判断。希望林捕头是刚正不阿,严守律法之威的人。

吕县令见何欢不慌不忙。也不忌惮“朝廷命官”四字,眼神闪了闪。偷偷朝师爷看去。

虽然谢三一早通知他,不想追究何欢诬陷之罪,但昨晚上,他听得分明,谢三很想教训何欢。就在不久之前,他又听说沈经纶根本不搭理何家的人,若不是何欢装病,沈家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

得知此事,吕县令立马想到了一箭双雕之计,同时讨好谢三和沈经纶。他本打算把何欢绑上公堂,打一顿,再扔出去。这会儿,见她不慌不忙,不似无知妇孺一般哀哭求情,他不免心里犯嘀咕。

炙人的沉默中,何欢的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她曾经听沈经纶说过,吕县令虽不似上一任县令那般贪婪奸邪,却也是昏庸小人。若他不分青红皂白定了她的罪,她恐怕再难回到儿子身边。

“大人。”何欢再次磕头,“表姐夫说过,衙门的每一桩案子必有原告、被告。小时候,姨母教我认字,第一个写的就是‘家’字。她说,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

“大胆!”吕县令再拍惊堂木,“你竟敢威胁本官!”

“民女不敢!”何欢匍匐在地,诚恳地求情:“若民女果真误会了谢捕头,民女愿意向他赔罪,想方设法求得他的原谅。”

吕县令没有说话,只是捋着胡子斜睨何欢,心里暗道:她这身水绿色的衣裳,把她衬托得似春日的娇花,难怪谢三会心动。这会儿我若是打伤了她,也不知道谢三会不会心疼。

何欢自然不知道吕县令心中的龌龊想法,她再次磕头,哀声恳求:“吕大人,若是民女无法求得谢捕头的原谅,您再处置民女也不迟。”

吕县令半眯着眼睛,正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把何欢收押后交给谢三,就见一个衙差疾步走来,对着师爷耳语了几句。师爷一听,脸色微变,赶忙走到吕县令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

师爷尚未说完,吕县令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林捕头呢!”

衙差赶忙跪在地上说:“回大人,林捕头正在救治受伤的百姓,即刻就回。”

“是什么人干的?抓到凶徒了吗?”

“原来好像抓到一个,后来又被人救走了。”

“一群废物!”吕县令勃然大怒,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

何欢忽然间听到“嘭”一声巨响,吓得倒抽一口气凉气,又慌忙低下头。

吕县令这才注意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命师爷把她带下去,又吆喝衙役随他一起去现场。

何欢心中暗急。她若是在大牢呆上一晚上,就算沈经纶相信她是林曦言,沈氏家族那些老古董也不会允许她进门。她楸准机会,跪着上前,一把抓住吕县令的衣摆,放软了声音,苦苦哀求:“大人,求您带民女去见谢大人吧,民女误会了谢大人,民女惶恐万分”

“何大小姐,你想见我?”谢三戏谑的声音在何欢身后响起。

吕县令一把推开何欢,谄笑着走向谢三。何欢措不及防,再加上碍事的镣铐,一下子摔倒在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谢捕头,您的脸怎么了?”吕县令一声惊呼。谢三脸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但伤疤十分明显。吕县令怒道:“林捕头呢,他是怎么办事的!”

“不过是皮外伤,没事。”谢三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目光落在何欢身上,只见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他皱着眉头朝吕县令看去。

吕县令心中暗惊,慌忙道:“快,快把镣铐解开,都怎么办事的!”

事实上,谢三并不像吕县令想的那般,对何欢心生怜惜,只是衙门一向的惯例,沉重的铁质镣铐一般只用在江洋大盗或者流放犯身上。他的确曾想过教训何欢,却没料到吕县令做得如此过分。

不过,当他看到何欢虽然脸色苍白,但她并没有痛哭流涕,跪地磕头,他又释怀了,转而对吕县令说:“林捕头领着几位百姓去找画师了,他怕吕大人等急了,所以让我先回来向您交待一声。”

吕县令急切地点头,又正义凛然地说:“本官虽然不才,可是在本官治下,蓟州虽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治安一向极好,怎么会发生当街砍人的事呢?为了受伤的百姓,本官一定全力以赴缉拿那伙强盗,尽快将他们绳之于法!”

“说起来,这事与何大小姐也有几分关系。”谢三一边说,一边朝何欢看去,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表情仿佛在说:你多次恩将仇报,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付你呢?

何欢在衙差替她解开镣铐时已然站起身。她一边揉着乌青的手腕,一边思量对策。忽然间听谢三提及自己,她本能地朝他看去,只见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视自己的眼眸,她慌忙垂下眼睑,低声说:“谢捕头,先前是我误会了您,我在这里郑重向您道歉。”说话间,她向谢三弯腰行礼,态度谦恭,举止得宜。

谢三低头看她,抿嘴不语。

何欢心情忐忑,整个人仿佛被烈火炙烤着一般。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而她则是真真实实得罪了谢三。不过,她向他道歉赔罪,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谢捕头。”何欢作势欲跪下,没料到谢三没有拦她,只能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谢三避开她的动作,转头对吕县令说:“林捕头怀疑,那伙人很可能是偷偷潜伏在蓟州城内的倭贼。”

“倭贼?”吕县令错愕。

谢三见何欢抬头朝自己看过来,遂低头问她:“你还记得当日拦截你家马车的那五个地痞吗?”

“他们都是汉人,你听到他们说话的。”何欢不自觉握紧拳头,声音低沉了几分。

“说我们的话,不等于他们就是汉人。当然,林捕头只是从他们使用的暗器判断,他们是倭贼。事实到底如何,还要等抓到他们之后再行审问。”话音未落,谢三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何欢低头沉吟,缓缓摇头。“不会的,他们不可能是倭贼。”她喃喃自语。

她曾经怀疑,是谢三安排地痞拦截马车,再假装救她,可是林梦言已经向她承认,那些人是她安排的。林何两家与倭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林家二房再贪恋,林梦言也不可能勾结倭贼。

“他们不是倭贼。”何欢看着谢三,肯定地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谢三反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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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逗你玩儿(二更求粉红)

何欢虽恨透了林梦言一家,但她的弟弟还没长大,他的祖父虽然中风了,但仍旧健在。只要林家一日没分家,她的母亲和弟弟就不可能和二房断绝关系,因此她不能在公堂上抖落二叔一家的丑态。再说,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林梦言指使地痞拦截她的马车。

谢三狐疑地看着何欢,想从她的表情看出些端倪。他的神情落在吕县令眼中,又成了另外一番含义。

“为什么不回答?”谢三催促何欢。

何欢的心思千回百转,暗暗在心中过滤每一种可能性。片刻,她摇头道:“没什么原因,就是感觉。其实就像谢捕头说的,等抓到了人自然就能见分晓。”

“是吗?”谢三反问,突然间又扬声说:“既然何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只能劳烦吕大人,把何家所有人一齐带回公堂,好好审一审。何家窝藏倭国的细作,说不定是叛贼同党”

“谢大人,您这话从何说起?”何欢吓白了脸,就连吕县令也错愕地看着谢三。

谢三低头审视何欢,一字一句说:“按照衙门的记录,永记当铺后面,石头巷的那进小院,是你们何家的,而倭贼一直就藏在那里”

“不可能!”何欢断然摇头,就见谢三拿出一份盖有官府印鉴的屋契。她一把夺过屋契,只见屋主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何欢祖父的名字,边上还加摁了手印。她仔细回想,脑海中压根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听魏氏、陶氏等人提起过。

谢三一径盯着何欢,不疾不徐地说:“何大小姐。你坚称拦截马车的五人不是倭贼,又拿不出证据。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何欢看着谢三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恨极。他分明就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下去,偏偏她又不能对他说,那五人是受林梦言指使。她仰头看他,回道:“谢捕头,这份屋契到底怎么回事,我得问过长辈才能回答你。其实蓟州人人都知道,祖父已经死了几十年。谁又能保证,不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是其他呢?”

听到何欢只差没有明着控诉他伪造契约,谢三突然间笑了起来。他佩服她无畏无知的勇气。就像长安说的,他就是太心软了,才会由着她一次次挑衅他。

何欢暗暗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低头道:“再说,我若是识得那五人。他们又怎么会拦截我的马车。那一天,我并不知道谢捕头就在附近,不可能故意做戏给你看。”

谢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何欢跪在地上。他正是因为何欢曾怀疑那五人受他指使。才在得知小院属于何家之后,相信何欢与倭贼无关。只不过她不知情,不代表何家的其他人也不知情。特别是她的三叔何柏海。眼下,她既然如此镇定自若。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胆量。

想到这。谢三轻咳一声,转头对吕县令说:“大人,当日何大小姐的马车遭人围堵,在下一边命长安向衙门求救,一边拖延时间。事实上,并不止在下一人目睹整个经过。在下挺身而出,不过是多管闲事。或许——”他低头向何欢看去,感慨道:“或许何大小姐正是觉得在下不该多管闲事,才会大费周章地布局,令林捕头误会,在下挟恩勒索何大小姐。”

“大人,谢捕头。”何欢转头对着吕县令说:“既然那五人住在石头巷的小院,总有人见过他们,说不定邻里间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何大小姐又说到点子上了。”谢三轻笑着点头,“你说这话,是不是一早知道,石头巷是条死胡同,除了你家那间小院,其他的屋子都属于永记当铺,当铺的大门在长桥大街,大伙儿压根不会看到石头巷内的住户。”

何欢一听这话,心中暗惊。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都不知道石头巷是什么地方,但她曾经跟着沈经纶去过永记当铺后面的一个小院子。当铺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就在那里举行,她似乎隐约听过,那个院子是当铺临时租下的。

“怎么,找不到借口反驳我了?”谢三一边问,一边朝门外张望。

何欢不想牵连沈经纶,只能顺着谢三的话说:“谢捕头,永记当铺终日门庭若市,难道没人注意过巷子口的陌生人?”

“何大小姐说起永记当铺,据我所知,您和当铺的黄掌柜多次密谈”

“我的确见过黄掌柜。”何欢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找黄掌柜说话,不过是为了典当家里的一块屏风。”

谢三看到何欢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夸张地摇头,又沉下脸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谢捕头,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黄掌柜。”

“问了又如何,说不定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套好了说辞。”

吕县令在一旁看着谢三与何欢你来我往,一人就像穷极无聊的猫儿,把老鼠逼至墙角,他却不急着扑上去抓捕猎物,只是一味逗着它玩儿;另一人就像陷入绝境的小母狮,正极力掩饰獠牙,她看着温顺无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利牙,扑上去撕咬对方。

这会儿吕县令倒是看出来了,谢三看何欢的眼神,丝毫没有男人看女人的旖旎情愫,不过这也让他更加不解,谢三到底是什么意思?

隐约听到林捕头在外头说话的声音,吕县令悄然后退两步,轻手轻脚走出屋子,招手呼唤林捕头,压着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抓到当街砍人的恶徒了吗?”

林捕头摇头答道:“回大人,抢走尸首的四人全都蒙着脸,没人看到他们的容貌”

“什么尸首,难道还死人了不成?”吕县令满脸震惊。

林捕头不明白谢三为何什么都没告诉吕县令,他的目光越过吕县令的肩膀朝屋内看去,就见何欢跪在屋子中央,正偏着头,不知道与谢三说着什么。谢三坐在师爷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时不时瞥何欢一眼。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可谢三面朝西而坐,谢欢却面向南方跪着,场面看起来无比怪异。

“大人,谢捕头没有向您交待整件事的经过吗?”林捕头满心狐疑。

吕县令回头看了一眼,急道:“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捕头无奈,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在下和谢捕头一早已经查明,小院是经由掮客冯骥阳租给永记当铺的,所得租金归何柏海,小院大半时间都空置着。因谢捕头说,冯骥阳牵扯其他重案,不可打草惊蛇,所以在下只需追查劫走尸首的匪徒。”

闻言,吕县令皱着眉头问:“这个冯骥阳是什么人?”

林捕头答道:“在下刚刚打探了一下,冯骥阳来到蓟州不过**年,在掮客这行也算老把式了,口碑和声誉都不错。据说,就连沈大爷也请过他寻找心头好。”

“哦?”吕县令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一眼谢三。

林捕头在吕县令耳边低语:“大人,谢捕头虽称呼沈大爷一声‘姑爷’,可您有没有觉得,他似乎在针对沈大爷?”

吕县令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这两人,我们谁都得罪不起,以后只能小心应对。”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何欢的侧脸,低声嘀咕:“看她说话的神态,和已故的沈奶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何欢全副精神都在谢三身上,并未察觉吕县令的目光。见四下无人,她压着声音说:“谢捕头,私通倭贼是重罪,开不得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三放下杯盏,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俯视何欢。

何欢下意识身体后倾,躲避他的动作,片刻,她又挺直脊梁,直视谢三的眼睛。

谢三眯起眼睛打量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何欢屏住呼吸,不甘示弱地瞪他,转瞬间又垂下眼睑。她双手握拳,用力撑着冰冷的地面,牙齿紧咬下唇。

两人间的僵持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当事人而言,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何欢忍着怒火,一字一顿说:“谢捕头,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愿意向你磕头认错,但私通倭贼这种罪名,我实在承受不起”

“你也知道‘承受不起’四字?”谢三猛地站起身,背对何欢冷声说:“若我不是六扇门的捕快,难道承受得起敲诈勒索的罪名?”

何欢想说,是你潜入沈家在先,勒索我在后,我并没有冤枉你。可是想着远在沈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眼下的处境,她跪着转身,正对着谢三的侧脸说:“谢捕头,您若是想治我诬陷之罪,我认罪,我向您赔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话音未落,她弯腰欲磕头。

谢三俯身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阻止她的动作,摇头道:“我受不起你的礼。”

“那你想怎么样?将我关入大牢,还是像吕大人那般,将我当众打一顿,再扔出衙门?”何欢虽然不断提醒自己,忍,忍,忍,但她从来不是泥捏的性子,这会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爪子。(未完待续)

第45章 说情

何欢的肩膀被谢三捏得生疼,她算是看出来了,分明是他小肚鸡肠,存心报复她,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倭贼,一切都是他栽赃嫁祸,目的就是羞辱她。

何欢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毕竟林梦言一家再贪婪歹毒,也没有机会与倭人接触,更没有能力指使他们办事。林谷青经常说,是倭贼害得林家败落,只能仰沈家鼻息过日子,他亦恨透了倭贼。

想到这,何欢挣扎着欲摆脱谢三,见他一味抓着自己的肩膀,她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嘴里说道:“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再不然还有一个‘法’字”

“呦,跟我谈律法吗?”谢三反手抓住她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四指,有力一扯。

一瞬间,何欢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被扯断了,只能顺势站起身。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猛然站起身,双腿一阵麻怵,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她只能一手撑着椅背,试图抽回另一只手,却被谢三扣住了手腕。她压着声音呵斥:“放开我!”

谢三低头审视鼻梁尚不及自己肩膀的女人,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先前他以为她正拼命忍着怒火,这才憋红了脸蛋,但这一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温度。她在发烧?这个发现让谢三想起昨夜的她,浑身湿透站在沈家廊下。

“为了沈经纶,值得吗?”他脱口而出。

“放开我!”如果可以,何欢很想踹他一脚。

谢三松手。后退半步。

何欢没料到他突然松手,措不及防之下重心不稳。脚后跟撞上了椅子腿,只觉一阵剧痛。她咬牙道:“谢捕头。你到底想怎么样,请你直说。若是你一心与我过不去,最多大家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就从你穿着沈家家丁的衣裳,出现在沈家后院开始,你觉得如何?”

“怎么,忍不住亮爪子,想威胁我?”谢三轻笑,眼前的她才是那个。他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想让他断子绝孙的女人。他摇头嗤笑:“吕县令能把你像江洋大盗一般押回衙门,你以为你有机会‘把一切都摊开来说’?”

“谢捕头,难道你想告诉我,在这里,你就是王法?”她看一眼门外的吕县令和林捕头,冷笑道:“吕县令揣摩着你的心意,想打我一顿讨好你。但他可没有胆子杀了我。退一万步,就算吕县令对你这位京城来的贵人心怀敬畏,不敢违逆你的意思,林捕头也不会任由你们在蓟州地界草菅人命。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家世居蓟州,只要让大姐夫知道。你在他家意图不轨”

“你说得如此笃定,先前为什么不指证我呢?”谢三反问。续而恍然大悟般说:“啊,我知道了。因为沈经纶不相信你,你压根见不到他。”

何欢看着谢三脸上的洋洋得意,很想骂一句:“幼稚!”不过她虽没能忍住胸中的那口气,但尚存些许理智。她缓和了语气劝说:“谢捕头,您是玉器,民女不过是瓦罐,您就当为自己的前程,也犯不着与我玉石俱焚,更何况我已经真心悔过了。若是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愿意在吕大人面前向您斟茶认错,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谢三一点也不相信何欢已经真心改过了,但他没兴趣继续逗弄生病的女人。远远瞧见吕县令和林捕头迎向沈志华,他低头道:“我不需要你斟茶认错,只要你告诉我,这份屋契为何是你三叔收租。”

何欢微微一怔,续而生气地控诉:“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从始至终你都在戏弄我?”

谢三没有回应这话,只是急促地说:“这事儿与沈经纶无关,你只需把屋契有关的事告诉我,我便再也不是你嫁给沈经纶的阻碍,否则,只要我留你在衙门‘住’一晚,或者——”他朝沈志华努努嘴,“你相不相信,我能在一盏茶之内,让你这辈子都没机会成为沈奶。”

咋见沈志华,何欢一阵激动。她转身往外走,却听谢三在她身后说,他只给她两天的时间。她回头瞪他,就见他的目光落在沈志华身上,眉头微微隆起,一道浅浅的伤口在他的脸颊显得分外明晰。

沈志华跨入屋子,对着门边的何欢唤了一声:“表小姐”,续而上前对着谢三行礼,关切地问:“老侯爷身体可好?早几个月,大爷派去京城送节礼的人回来禀告,说是世子爷的旧患又复发了,不知道世子爷现在可好些了吗?”

“世子爷旧患复发了吗?”谢三反问,叹息道:“这三四年,我一直在外面办差,倒是不知道这事。”

沈志华眼神一闪,笑道:“是我唐突了。谢捕头公务繁忙,久不在京城也属正常,再说,您既然在六扇门当差,自是不知道侯府的事。”

“那倒未必。”谢三摇头,“虽然我久不在侯府当差,但家人还留在侯府。比如在下的大哥,十年前也是由世子爷举荐入六扇门的,但在下的二哥一直在世子爷身边。”

“原来这样。”沈志华笑着点头,偷偷打量谢三,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端倪。

谢三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歉意地说:“我既然来到蓟州,本该第一时间向姑爷问安”

“谢捕头客气了。”沈志华请吕县令上座,又向谢三让座,自己则站在两人下首,陪着笑脸说:“吕大人和谢捕头都是替皇上当差的,自然是正事要紧。本来我不该打扰二位的,只是”他瞥了一眼被众人晾在门边的何欢,不好意思说:“吕大人,亲家太太挂心表小姐,所以大爷让在下厚颜过来问问,表小姐被押上衙门,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吕县令一早知道,沈志华是奉了沈经纶之命,替何欢说情的。这事儿他不敢做主,只能朝谢三看去。谁知谢三却并不看他,自顾自端起茶杯,轻轻吹着茶叶沫子。

沈志华再次行礼,对着吕县令和谢三说:“亲家太太一向视表小姐如己出,大爷不忍亲家太太忧心,这才命在下冒昧问一问情况吕大人?”

吕县令轻咳一声,又一次朝谢三看去。见谢三依旧不搭腔,他对沈志华说:“其实只是一场误会,我正要命人护送何小姐回家”

“嘭”一声,谢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吕县令心中一惊,额头微微冒汗。沈经纶派大管家替何欢求情,可谢三不愿意放人?这下可这么办?沈经纶和谢三他一个都不能得罪,他本想借着惩治何欢,拍他们马屁,眼下可怎么收场?

沈志华察觉谢三的不悦,转头对他说:“谢捕快,是不是表小姐有得罪的地方”

“昨日之前,我与何小姐确实有些误会,不过我已经对吕县令说了,既然她与姑爷沾亲带故,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吕大人,是不是?”谢三笑眯眯看着吕县令。

吕县令哪敢当着他的面否认,再说谢三确实告诉他,何欢诬陷勒索他的事,就这么算了,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迫不及待去抓人。

何欢不知道这些事,听闻谢三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他,心道: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还能更无耻吗?

好似为了不辜负何欢的期待,谢三接着说道:“先前的事,我已经说过,就那么算了,不过刚刚何小姐又与我说起另一桩事,此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说话间,谢三已经收了脸上的笑意。

吕县令见状,顿时冷汗涔涔,恨不得抓着何欢质问:姑奶奶,你到底说了什么,让谢捕头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上,不要说吕大人已经糊涂了,何欢亦莫名其妙,不过谢三一脸正色,正襟危坐的姿态,让她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刚刚与沈经纶成婚那会儿,她每每看到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高高在上,不容别人直视的威严气势。

一旁,沈志华与何欢有相同的感觉,心中不禁更添几分忧虑。这几年,沈经纶虽然偏居蓟州,但逢年过节都会给永安侯府送节礼,多多少少知道京城的情况。可惜,他思量了一整天,怎么都想不出,谢三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

谢三仿佛觉得室内的气氛还不够冷,他转头对何欢说:“何小姐,既然沈管家来了,不如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对沈管家再说一次吧。”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丝不悦,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让房间内的温度骤降。

何欢愈加不解,心中晃过层层疑虑。突然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瞳孔中泛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不管谢三为何把话说得如此暧昧不明,只要她善用当下的机会,说不定她就可以见到沈经纶。唯有当面见到他,她才有机会向他证明,她就是林曦言,她才可以陪伴生病的儿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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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开文已经33天,这一个多月,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家真的让我太感动了,特别是4.1和5.1的早上,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下面,按时间顺序一一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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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顺序可能有误,亲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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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2014年5月2日上午9点前的感谢贴。(未完待续)

第46章 僵持

当何欢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见到沈经纶,她在兴奋之余焦急地思量应对。沈经纶一向没什么好奇心,更不爱多管闲事,有时候,她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拿上次来说,她明明已经通知他,谢三就是趁乱混入沈家,意图不轨的人,他却丝毫没有动作,仿佛一点不知情。

这般想着,何欢愈加心焦,但机会只有一次,即便毫无信心,她也只能赌上一把。她上前两步,对着众人说:“谢捕头,昨天的事真的只是误会,若不是因为表姐——”她戛然而已,转而道:“总之,是我行事莽撞,我甘愿受罚。”

谢三没有看她,一本正经地说:“昨日的事,不管是误会也好,其他也罢,过去了就算了,但石头巷一事,决不能一笔带过。”他目光炯炯看着沈志华,却只见他低头恭立,面无表情。

何欢不知道谢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想解释,谢三已经抢先道:“何小姐,你与那些人接触过,这是我亲眼目睹,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你不能离开衙门。”

“谢捕头!”何欢与沈志华异口同声。

沈志华暗示何欢稍安勿躁,陪着笑脸说:“谢捕头,虽然在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表小姐绝对与不法之徒无关。表小姐绝对愿意协助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但今日时间已晚再说,表小姐毕竟不是犯人”

“兹事体大,不是我不卖姑爷面子,只是今日我放了何小姐离开。若她果真与整件事无关,自然无碍。若是她连夜逃出城去,上面追究起来。岂不是我和吕大人的责任?”谢三一边说,一边摇头。

联系前后,何欢恍然明白过来,谢三这是逼迫沈家收留她。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经沈志华再三求情,再加上吕县令在一旁敲边鼓,谢三勉强答应,由沈志华带着何欢回沈家,明天一早再带她回来问话。若何欢心中有鬼。逃离蓟州,就是沈家的责任。

离开衙门后,沈志华领着何欢坐上了沈家的马车。何欢隔着帘子凝望“县衙”二字。她完全想不明白谢三的意图,甚至无法判断他是正是邪。若他果真奉了皇命追查某件案子,他潜入沈家,是否意味着皇帝坐稳了龙椅,想要清算十年前的先太子余党?

听到沈志华吩咐小厮去何家报平安,何欢隔着帘子问:“沈管家,谢捕头果真是京城来的捕快?”

“在下不知。”沈志华摇头。“在下只是奉大爷之命,带表小姐离开衙门。”说罢,他命车夫启程。

马车一路疾驶,很快驶入沈家大门。大概是公堂上精神耗损太大。即便沈家的马车宽敞又舒适,何欢仍旧被颠得头晕眼花,整个人又冷又热。十分不舒服。待她步下马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眼见沈志华吩咐萱草照顾她。转身就要离开,她急忙上前询问:“沈管家。念曦少爷病情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

沈志华审视何欢,只见她双目无神,嘴唇发白,脸颊却红得艳丽。“萱草,快扶着表小姐。”话毕,他又命小丫鬟马上请大夫过来替何欢诊治。

何欢一心忧虑儿子的安危,一把抓住沈志华的衣袖,急切地问:“大夫给念曦用药了吗?是哪位大夫的方子?”

沈志华不解地看她,敷衍道:“小少爷已经用过药了。”

何欢吁一口气,又道:“我想见沈大爷,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他说。”

“表小姐,时辰不早了,去客房好好休息吧。”

“我想对沈大爷说的事,与表姐有关,对沈大爷也很重要。”

沈志华没再理会何欢,再次命萱草等人扶何欢进屋。

何欢情急之下,对着沈志华的背影说:“沈管家,请您转告表姐夫,表姐钟爱一支不值钱的竹箫,全因那是姨父在出洋前一天,送给表姐的最后一份礼物。竹箫内有姨父亲手刻下的‘颦’字,那是表姐的小字。”

沈志华闻言,脚步略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欢没有看到沈志华的反应,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一夕间被抽走了一般。她虽能感知周围的声音,但眼前一片漆黑,任由萱草等人扶着,才能勉强行走。

不多会儿,她被安置在床上。她感觉到有人替她诊脉,有人喂她喝药,但她无法睁开眼睛,身体一会儿烧得难受,一会儿又冷得发抖。迷迷糊糊之际,她仿佛看到自己正怀抱儿子。儿子看着她,“咯咯咯”直笑,她高兴地哭了,不断呼唤儿子的名字。

沈家的另一头,沈志华恭立在沈经纶面前,巨细靡遗地复述谢三说过的每一句话。

沈经纶默然聆听,手边放着文竹从青松观取回的两只锦盒。沈志华偷偷看了看锦盒,欲言又止。

沉默许久,沈经纶轻声喃喃:“看起来,他想利用何小姐试探我。既然他没有避着你,想来就算我见到他,也认不出他是谁,而他十分笃定,我们不可能查知他的身份。”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神越来越幽暗。片刻,他吩咐沈志华:“你把石头巷那边的事发经过再详详细细说一遍。”

沈志华把自己所知叙述了一遍。沈经纶惊问:“冯骥阳是什么时辰找上门的?”

沈志华微微一愣,反问:“大爷,您怀疑谢三在跟踪冯骥阳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他口中的‘倭贼’,跟踪他至石头巷”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便能联系起来了。”沈经纶若有所思,想了想又道:“恐怕真正的谢正辉正监视着冯骥阳。”

“大爷,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沈经纶轻笑,“他一次两次利用何小姐,不过是希望我有所动作。事实上,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如此急切。”

“看他今日的态度,以后可能还会利用何小姐,亲家太太一向心软,到时大爷恐怕会左右为难。”

“她似乎变了很多。”沈经纶的指腹划过桌上的锦盒,“不过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真正的麻烦。”

沈志华心知,沈经纶的意思,若是何欢继续纠缠不清,就以大韩氏的名义,出一份嫁妆把她嫁了。何家的魏氏、曹氏都是爱财之人,陶氏一向以大家闺秀自居,若是有心,都不是难以摆平的人。

沈志华见沈经纶已经打开锦盒,行礼退下。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间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经纶侧目。

“大爷。”沈志华行了个礼,“您早就交待过,无关紧要的人或者事,在下看着办就行了,但这些日子,表小姐的言行实在有些古怪。”

“不会是她淋了一场雨,你就动了恻隐之心吧?”沈经纶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沈志华看了一眼沈经纶手中的竹箫,硬着头皮说:“先前表小姐对在下说,这支竹箫是亲家老爷十年前送给奶的,竹箫内刻了一个‘颦’字,是奶的小字。”

沈经纶没有说话,食指轻轻摩挲竹箫的内壁。他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妻子的小动作,只是里面的刻字早已变得模糊不清。许久,他似喃喃自语般说:“她们曾是表姐妹,十年前林何两家走得很近,她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大爷,在下也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但表小姐对小少爷的确十分关心,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先前,在下让大夫在表小姐的汤药中加了安神药,表小姐在睡梦中不断唤着小少爷的名字”

沈经纶怅然而笑,不悦地说:“你的意思,她关心念曦,我就该娶她?论起关心,有谁比得上——”他戛然而止,本就苍白的脸颊凭添了几分青灰,整个人笼罩在悲戚之色中。

沈志华吓得跪下了。沈经纶一向甚少动怒,但自从林曦言死后,每每提及她,他都会生气。此时距丧事不过半个月多,可主子明显瘦了一圈。他这又是何苦呢!

时间在静默中消然流逝,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屋子内陷入了黑暗。沈志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沈经纶坐在桌子后面似雕像一般。四周静悄悄一片,就连两人的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文竹在屋子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找来的病童死了,接下去应该怎么办,他得请示主子,可是他明知道主子就在屋子内,却不敢进屋。这些日子,他每每觉得,以前的大爷不过是性格冷清,可自从奶死后,大爷看着与平常无异,可他的心就像是跟着死了一般。

寂静的小院,时间仿佛已经凝固,直至月亮高悬半空,沈经纶才缓缓开口:“她的药,药性什么时候过去?”

听到沈经纶这么说,沈志华又后悔了,低声提醒:“大爷,谢三和表小姐在衙门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为了引您去见表小姐”

“我知道。”沈经纶打断了沈志华,“若是她醒了,你找人通知我一声。”(未完待续)

ps:今天被人吐槽我的神经病男主,然后我就去围脖吐槽,惹来更多的人吐槽了我,累觉不爱。我很喜欢我的神经病男主的,除了患有精神分裂症,他真的是完美的

第47章 摊牌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萱草伏在桌前昏昏欲睡,忽听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头朝床榻看去,昏黄的烛光下,何欢正安静地躺着。她已经为她擦过汗,换了干净衣裳,这会儿她的烧退了,也不再念叨她家小少爷的名字。

听到敲门声,萱草疑惑地打开房门,看到沈经纶独自站在门外,她吓了一跳,赶忙行礼。见沈经纶举步跨入房间,她心中的讶异更甚。主子一向最重规矩,最守礼法,每到晚上,几乎从不唤丫鬟进他的屋子,他怎么会主动走入年轻女子的卧房?

“先前她一直唤着念曦的名字?”

萱草怔了一下,赶忙走到沈经纶身边,低声说:“回大爷,表小姐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一直唤着少爷的名字,还自称自称是小少爷的母亲。”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沈经纶。

沈经纶的目光一径盯着床上的何欢,压着声音问:“除了你,还有谁听到那些胡话?”

“没有了。”萱草急忙摇头,“表小姐喝过药,一直是奴婢一个人在床边伺候。除了向沈管家汇报病情,奴婢半步都没有离开。”

“很好。”沈经纶点头,正色道:“表小姐在病中说的胡话,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听明白了吗?”

“是。”萱草惶恐地点头,安静地退至屋外。

沈经纶独自站在床沿,居高临下俯视何欢。何欢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这样的她更有一股病态的憔悴美。

沈经纶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她的眉毛纤细柔媚。不似林曦言的眉毛,乌黑如黛;她的鼻子小巧秀气。不如林曦言的鼻子高挺可爱;她的嘴唇棱角不明,不似林曦言丰唇娇艳;她眉头轻皱,脸上没有半点属于林曦言特有的明媚温暖。若是勉强要说相似之处,大概只剩她们的睫毛,同样的弯曲卷俏。

世上哪里会有第二个林曦言!

沈经纶一声叹息,一动不动站着,他想从何欢身上找寻林曦言的影子,他失望地发现,她们并没有相似之处。他转身想走。却又莫名其妙停下了脚步。

翩翩的烛火下,何欢睡得并不安稳。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林曦言也总是睡不安稳。浅眠的他一早发现,只要他翻一个身,她就会醒来。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习惯了同床共枕,就连他也变得不容易惊醒。

寂寥的夜,沈经纶的眼眶红了。他是男人。不该像女人一般沉溺于情情爱爱。在他突然意识到,他爱上林曦言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没了感情。

沈经纶抬头望着床顶,眼中的雾气慢慢散去。他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让他忘记林曦言,弥散心中的痛楚内疚。

他深深看一眼何欢。为什么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她命令他止步的时候。会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会儿。他又觉得她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欢“嘤嘤”一声睁开眼睛。转头就见沈经纶正背对她站在窗口。她吓了一跳。按理说,他不可能趁她睡着,擅自进入她的房间。她本能地朝自己的衣领看去,又自嘲地轻笑。世上再没有比沈经纶更君子的男子,他绝不可能趁人之危。

晨光下,沈经纶身姿挺拔,平静地凝视窗外,似悬崖边的青松,淡定从容,骄傲优雅。金色的晨曦洒在他的白衫上,仿佛替他镀上了一层绝美的光环。

何欢准备了千千万万的说辞,务必一定要说服他,可这一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怨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儿子,可是她更想听到他说,他们的儿子没事了,一切不过虚惊一场。

“大爷。”何欢声音干涩,“念曦的病情可有好转?”

沈经纶诧异地转身。她的语气,仿佛她是他的妻子林曦言。他轻扯嘴角,客气而冷淡地说:“让何小姐费心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声“何小姐”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一向都是如此,不喜与人亲近。何欢转头看去,隐约可见下人们就守在外面。“大爷,不知道能否与您私下说几句话?”

沈经纶抿着嘴唇打量何欢。他不该留在这间屋子等待她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看着她,他忍不住失望,只能沉声说:“何小姐,我只是过来告诉你,我已经命人去衙门禀报吕县令,因为您身体不适,会在我家再留一天”

“大爷,一年多前,您在喜服之下穿着月牙白的杭稠中衣,只在衣襟的滚边处用红绸绣着”

“你想说什么?”沈经纶的嘴角挂着讥诮的笑,表情仿佛在说,我在成亲那天穿着什么衣裳,不要说家里的下人,就是喜铺的绣娘也一清二楚。

何欢又是紧张,又是难堪,再次朝门口看去,压低声音说:“大爷,您右边的肩膀有一颗痣,您说过,您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声音止不住颤抖,再不敢抬头看他。

不同于何欢的紧张不安,沈经纶一脸严肃,眼中只有探究。

何欢双手抓着床单,脑袋垂得低低的。她迟迟没有听到沈经纶的回应,结结巴巴说:“我也是那天早上才看到”

“你在告诉我,你是曦言?”

何欢用力点头,又忽觉不对劲。沈经纶的声音太过冷静自持,他并没有相信她。她握紧拳头,接着叙述:“您说过,私底下,‘相公’比‘大爷’更亲近,特别是特别是”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特别是在床底之间吗?”沈经纶的声音越加冰冷。

何欢没料到沈经纶竟然连一丝怀疑都没有。若是他试图求证,她还有机会解释,可他竟然直接判了她死罪。她顾不得难堪,抬头道:“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

“难道紫兰没有告诉你,我更喜欢曦言唤我名字?”

沈经纶话音未落,何欢心中五味陈杂。即便她再怎么信任紫兰,又怎么会把他们闺房之事说于一个丫鬟知道。若不是她一次次找上紫兰,沈经纶又怎么会怀疑,她的目的是向她打听林曦言与他的私密事。

何欢暗自懊恼,低头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信片面之词,这会儿就算唤来紫兰,你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何小姐,昨日我派沈管家去衙门说情,不过是不想岳母担心。若是曦言在世,这会儿你还在衙门。”

“即便再信任一个人,也不可能事事说与她听。你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你问,我答”

“够了!”沈经纶脸色青灰,眼中难掩怒意,“你与谢三在衙门一唱一和,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所谓拦截马车的人,也是你们合谋?”

“不是的!”

“曦言的丧礼上,你去冷梅苑,并非为了岳母,而是为了替他引路”

“不是的!”何欢激动地站起身,“如果我和谢三是一伙的,又怎么会把他送至你手中,又命白芍通知紫兰,他意图不轨,他在家里留有眼线?”

沈经纶无言地打量何欢,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注视她,仿佛想把她看透。

何欢一时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从不信鬼神之说,若不是念曦病了,我只想陪在他身边,我不会对你说这些。我一早告诉自己,我是林曦言,即便我变成了何欢的模样,我相信你会再娶我一次”

“何小姐,你为免太自大了。你以为你说些道听途说的话,我就会相信你的无稽之谈?”

何欢又急又气,脱口而出:“我可以把我们成亲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复述给你听,我可以把卧房的摆设,书房的书籍陈列,衣柜中的衣服款式,乃至你穿过的次数一一列举,我还可以”

“来人,请大夫过来!”

“站住!”何欢喝止屋外的丫鬟,怒道:“难道你以为我得了失心疯不成?”

沈经纶没有点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沈经纶,你为什么永远都不相信别人?世上的事,你不可能全都亲眼目睹,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

沈经纶眯起眼睛打量何欢,眼中晃过一丝疑惑。这句话是林曦言对他说的,当时紫兰并不在场。何欢或许知道他与林曦言曾经有过争执,但就算是紫兰,也不可能把林曦言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何欢气极,没注意到沈经纶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生气地说:“是,我是想方设法想见你,在公堂上,我与谢三的确一唱一和。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在乎他想干什么,我只想陪在儿子身边,我只想寸步不离守着念曦,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避开你,我不会碍你的眼”何欢的眼眶慢慢红了,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哽咽。

她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她。即便他喜欢林曦言,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她。或许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只为嫁入沈家的女人之一。(未完待续)

ps:我是猪,居然忘了更新,呜呜呜。另外,沈经纶和谢三都是普通的,无比正常的男人,我说的神经病男主,反社会人格男主,情感缺失什么的,都是其他书的主角,是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才写的,大家请放心,古言的人物都很普通,没有另类设定,真的,我发誓

第48章 承诺

何欢悲从心生,沈经纶却只是一味审视她。

沉默中,门外的萱草伸手欲敲门,却又讪讪地止了动作。她一直就在廊下守着,从黑夜到晨曦初露,她清楚地看到,沈经纶就那样呆呆地站在窗口,愣愣地盯着某处,足足半个多时辰。

何欢察觉门外的身影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雾气,哀声恳求:“你让我看一眼念曦吧。”

“你不必再做戏了,我不会因为念曦,迎娶任何女人。”见何欢愣住了,沈经纶重申:“在我心里,没人能够取代曦言,林家二小姐不可能,你,更加不可能。”他说得绝决。

一时间,何欢心乱如麻。一向只有女人守寡,很少有男人守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愣愣地问:“你为什么来客房找我?为什么不让丫鬟叫醒我?”

“我只想亲口提醒你,从今往后,无论你昏倒在门口,还是继续被人利用,我都不会看在岳母的面子,再次留你在府上。今日之后,请你好自为之。”说罢,他转身欲离开。

何欢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房门,背靠房门堵住他的去路,急促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解释不清了,但我可以证明,我就是林曦言,我只想陪伴儿子长大”

“让开!”

“我说的话字字属实,句句出自肺腑。”

沈经纶后退一步,冷眼看她,一字一句说:“不要逼我送你去疯人塔。”

“你”何欢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若沈经纶压根不信她。他可以让林梦言当众出丑,当然也能送她去疯人塔。他一向说到做到,他在蓟州做了不少善事。但他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何欢无奈,低声说:“你或许觉得,我说的话匪夷所思,但你为什么就连求证都不愿意?”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沈经纶不为所动。

何欢抢白:“现在,我不奢望你相信我的话,但至少让我见一见念曦,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屈膝跪在他脚边,“无论我是何欢,还是林曦言。我都不曾像此刻这般哀求你。”

沈经纶欲转身离开,可何欢挡着门口,就算他想唤萱草进屋拉开她,萱草也无法打开房门。林曦言需要他拯救林家,才选择嫁给他,但她从没有跪着哀求他。

“大爷,求您让我看一眼念曦。”

一瞬间,沈经纶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不要说病童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能让何欢见他,更不能让她见真正的沈念曦。

“大爷!”

“够了!”沈经纶弯腰抓起何欢的肩膀,强迫她站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为了嫁我,用你自己保住何家。好。我可以纳你为妾,但是三年内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何欢被沈经纶吓住了。她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还有,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表姐不在了,你便不愿做妾了吗?”沈经纶冷笑,“半年前,若不是我安排人撞破你,你不是准备逼我纳你为妾吗?”

何欢脸色微变。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她被魏氏逼得没法,的确想趁着林曦言怀孕,在沈经纶面前宽衣解带。最后真正的何欢退却了,原先她以为是真正的何欢胆小,可现在想想,那一天,若不是突然有人找沈经纶说话,真正的何欢不一定会放弃。

难道他从没有妾室通房,不是因为她辛辛苦苦提防着所有觊觎他的女人?

何欢怔怔地看着沈经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他到底有多爱她吗?

何欢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嫁给他之后,她才慢慢明白,为什么全蓟州的女人都想成为“沈奶”。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外表及沈家的金钱、地位,他身上总有一股让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的气势。

沈经纶同样凝视着何欢,黝黑的眼眸变得更加晦暗不明。他一字一句说:“如果你点头,我即刻让沈管家去官府立下纳妾文书,了结你的官司,送你出城。三年内,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何家的人就不会饿死。这是我的承诺。”

“为什么?”何欢脱口而出,她已经完全糊涂了,“就像你说的,若是我继续纠缠,你大可以送我去疯人塔。我想,只要有银子,姨奶奶、曹姨娘她们不会在乎我去了哪里。”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何欢想了想,摇头道:“我不会与人为妾。”

“三年内,我不会娶妻。”沈经纶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这才是他的诺言。

何欢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焦急。她已经十七岁,她等不了三年,她焦躁得想要推开他,他却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妾室。”她清楚地回答,放弃了挣扎。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许久,他终于松开手指,把她从门边推开,仿佛先前的对话并不存在,扬声说:“何小姐,今天,请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衙门那边,沈管家自会处理妥当。”他伸手拉开房门。

“等一下。”何欢抓住他的手臂,“我要见念曦,我不会打扰大夫诊治。”

沈经纶回头看她。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伸手抓住她的手背。

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她想要缩手,可一旦他离开,她便不可能见到儿子。她紧握他的手臂,再次重复:“我只想看一眼念曦,不会多说一个字,看一眼就离开。”

沈经纶修长的手指捏住何欢的食指,掰开,续而又捏住她的中指,再次掰开,然后是无名指与小指。待何欢不得不松开他的手臂,他紧抓她的手指,推开她的手腕,默默后退一步。

何欢诧异地低头看去。沈经纶的手指冰凉,难道他又彻夜未眠?是了,他与她一样担心他们的儿子,他以为她死了,所以他一定比她过得更艰难。她轻声说:“我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已。”说话间,她上前一步。

沈经纶同时后退一步。他抬头朝刺目的阳光看去,微微眯起眼睛,轻声吩咐萱草:“扶表小姐进屋,好声伺候表小姐在屋子内休息。”

“你不能软禁我!”何欢惊叫,直觉想要抓住沈经纶,却被萱草拦腰抱住。

“放开我!”何欢用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经纶渐行渐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沈经纶走过一个拐角,慢慢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他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见花坛内的鲜花在阳光下争奇斗艳。他隐约可以听到何欢呵斥萱草的声音。他侧耳聆听,晨光把他的身体在斑驳的石径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睁开眼睛,表情已然恢复平日的淡然与冷漠。

沈志华远远看着沈经纶,直至他举步往前走,他才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说:“大爷,替奶接生的稳婆说,昨日林捕头又折回去找她了,对小少爷的病情问东问西。”

沈经纶脚步略顿,低声说:“既是如此,为免林捕头继续追查,节外生枝,对外就说念曦的病渐渐有起色了。”

沈志华诧异地抬头,看着沈经纶的侧脸低声说:“大爷,先前您不是说,待表小姐回何家,就宣布小少爷重病不治”

“按现在说的办吧,你把后续的事处理妥当。肖大夫和丝竹是自己人,自不会乱说话;两位奶娘一定得好生处置,不能让她们泄露半句。”

沈志华虽疑惑万分,却不敢继续追问,只能点头称是,亦步亦趋跟着沈经纶。

沈经纶绕着花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最后驻足漪兰院外的凉亭,举目朝院内望去。透过窗户,他隐约可以看到儿子的摇篮。“让紫兰去书房见我。”他吩咐沈志华。

沈家的客房内,何欢怒目圆睁瞪着萱草,房门已经被小丫鬟从外面锁住了。她觉得不可置信,沈经纶竟然就那样走掉了,头也不回;他竟然命丫鬟软禁她。

转念想想,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沈经纶对林曦言或许还会念着夫妻之情,但对其他女人一向都是如此,不耐烦了,转身就走,根本不屑留情面。他既然认定她是何欢,又怎么会任她予取予求。

何欢枯坐在桌前,理不清思绪。她觉得沈经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整个蓟州,就连县令吕大人都要客气地称呼他一声“沈大爷”,又有谁能够令他为难?

事实上,别说是蓟州,就是附近几个城镇,身为沈氏家族的年轻族长,他一直备受尊重,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难道是因为谢三又或者是谢三背后的人?

“紫兰姐姐。”

小丫鬟的轻呼打断了何欢的思绪。她抬头看去,就听紫兰在门外说:“把门打开,我有话对表小姐说。”她说得又急又快,语气中满是怒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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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责难

“紫兰?”何欢急忙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呼唤。

紫兰并没有理会何欢,只为一味要求门外的小丫鬟打开房门。小丫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紫兰扬声说:“萱草,我不过想在临走之前,与表小姐说句话”

“你要去哪里?”何欢错愕。她没有听到紫兰的回答,只能回头瞪着萱草说:“我人在你们沈家,难道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最多你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我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萱草稍一犹豫,吩咐小丫鬟打开房门。紫兰气呼呼地踏入屋子,横了一眼杵在屋子内的萱草,态度强硬地说,她想与何欢单独谈一谈。

待到屋内只剩下何欢及自己,紫兰怒道:“大爷要把我送去青松观,表小姐,这下你高兴了”

“什么,他要把你送走?”何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你做了什么,惹他这般生气?”

紫兰恨恨地瞪着何欢,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再与你们见面,全因你们隔三差五就来找我,就连门上的婆子都烦了我。你们怎么不想想,如今奶不在了,我在家里的处境能和以前一样吗?我不过想替奶好生守着小少爷,你竟然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还想请教表小姐,你和大爷说了什么,令大爷斥责我妄言奶的是非,不知进退。把我赶出家门。我被大爷赶走,与你有什么好处?”

何欢看得出。紫兰并非做戏,她正极力隐忍。否则她一定扑上前扭打她。

“你为什么陷害我?”紫兰抬高了声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告诉你,你想嫁给大爷,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在大爷心中,这个世上没人比得上奶,否则大爷也不会——”她戛然而止。

听到这,何欢已然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前她急欲向沈经纶证明,自己就是林曦言。结果她说的那些话,让沈经纶误以为是紫兰告诉她的,斥责了紫兰一顿,决定把她送回林家。

“你如何知道奶的事,惹得大爷那么生气?”紫兰声音嘶哑。她把何欢的沉默看成默认,颤着身子质问:“到底是谁告诉你奶的事?”

何欢目光灼灼看着紫兰。她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她应该告诉她事实吗?她会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吗?

何欢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瞥见门外的身影。萱草或许不敢偷听她和沈经纶的对话,更不会宣扬,但这会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向沈志华汇报是她的责任。

“紫兰,念曦的病,好些了吗?”何欢低声询问。

紫兰不可置信地怒视何欢。生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和二小姐一样。巴不得”

“这个时候,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有用吗?”何欢摇头叹息,后退几步在桌前坐下,惋惜地感叹:“你不知道念曦的病情,也在情理之中,你自己都说了,表姐不在了,你处境尴尬”

“你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一次次找上我,大爷怎么会把我赶走!你说,到底是谁告诉你奶的事?”紫兰急得眼睛血红。

沈经纶一向对她客客气气的,也很相信她,不然不会把她留在漪兰院照顾小少爷。这一年多来,今天是他第一次责罚她。她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但她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就像沈志华说的,他们都知道大爷多在乎奶和小少爷,她暂时回到大太太身边,将来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想到这,紫兰再次质问:“是谁告诉你奶的事?”

“念曦的病,好些了吗?”何欢再次询问,表情仿佛在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紫兰抿嘴不语。整个沈家,知道小少爷压根没有生病,除了沈经纶和沈志华,只剩下漪兰院的几个人。她不敢打探主子为何谎称小少爷病了,但先前她曾隐约听说,是老太太得了高僧指点,想借助此事替小少爷躲过命中一劫。

沈经纶本来是不信这些事的,但为了让族里的长辈不再逼迫他在三个月内续娶,也为了让那些虚情假意的女人们断了念想,他这才应允。

本来紫兰并不相信,沈经纶会因为自家主子不再续娶,可就在刚才,沈志华亲口向她透露,至少两三年之内,小少爷不会有继母。若果真如此,她就无需担心小少爷的安危,毕竟沈家的人对小主子都是真心诚意的,尤其是沈经纶,更不会亏待了儿子。相比之下,她回到大太太身边,帮着提防林家二房,照顾少爷,似乎更有用处。

这般想着,紫兰对何欢的愤恨之情略减,再想到沈志华说,先前,为免大太太担心,小主子假病的事一直瞒着他们,但何家的人把这事捅到了青松观。这次去青松观,她正好可以趁机告诉大太太等人,小主子的病并没有谣传那般严重,很快就会好起来。

如此看来,整件事竟然是利大于弊?

紫兰有些糊涂了,而沈志华的话历历在耳。他说,她这次待罪前往青松观,做任何事都得三思而后行,日后由大太太说情,她才有机会再回小少爷身边。其实,若不是沈志华刚刚叮嘱过她,她很想撕烂何欢的嘴,与她同归于尽。

紫兰的心思千回百转间,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她抬头对何欢说:“表小姐,奶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何欢不语,只是一味盯着紫兰。

忽然间,紫兰觉得她很可怜。不管沈经纶是否真能做到三年内不娶,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何欢和林梦言等人年纪摆在那里,她们全都等不得。她们费尽心机,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想到这,紫兰讥诮道:“多谢表小姐关心,小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

“你说真的?”何欢激动地站起身,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摇头道:“你再说一次!”

“再说多少次也是一样,小少爷很快就会痊愈”

“不是说,念曦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大夫们都说,就算这次能够躲过一劫”

“表小姐,没想到你这么狠毒,居然诅咒小少爷。”紫兰冷哼,高声说:“有奶在天之灵保佑小少爷,又有大爷不眠不休照顾小少爷,小少爷自然吉人天相”

何欢没有听到紫兰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整个屋子在一夕间充满了阳光。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地拜了拜。转念间,她又怕紫兰在哄骗她,再次向她确认。

紫兰疑惑地打量她,肯定地说,沈念曦在昨晚就已脱离危险。见何欢一脸喜色,她按捺心中的不解,问道:“奶的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何欢不答反问:“我与表姐夫说了不少的话,你具体指表姐的哪件事?”她不信沈经纶会对一个丫鬟提及他们的闺房事。

果然,紫兰闻言,表情一窒。沈经纶只是一味指责她向何欢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没有提及到底是何事。她只能回道:“这三年来,奶几乎没有与你说过话,你能知道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表姐的事,是你一进屋就质问我,为何在沈大爷面前嚼舌根,不是吗?”何欢不慌不忙地回答。只要儿子没事,沈经纶相不相信她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即便他一辈子都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又有什么关系,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重回他们父子身边。

同一时间,青松观内,魏氏又是焦急,又是兴奋。她对着刚刚赶来的张伯问:“你是说,昨晚沈家派人报信,欢丫头留宿沈家?是沈家总管亲自去衙门带她回沈家的?”

“是。”张伯点头。

“直至你出城的时候,沈家也没有把她送回去?”魏氏愈加激动。

“是。”张伯再次点头。

魏氏眉开眼笑,转念间心头又染上一丝忧虑。在她看来,何欢连续两晚留宿沈家,沈经纶即便不愿娶她为妻,也一定会纳她为妾。可是他们攀上了沈家,三房就更不会善罢甘休,而何欢入了沈家大门,会不会追查三年前的事?若是有沈经纶助她,三年前的真相恐怕再难隐瞒。

张婶见魏氏不语,插嘴问道:“沈少爷的病情,你打听过了吗?”

张伯摇头道:“这事儿不是我没打听,实在是什么都打听不到。沈大爷回城后,先前替沈少爷把过脉的大夫都回家了,只留了肖大夫替沈少爷治病”

“你是说,那个在宫里当过御医,十年来从不出诊,有钱也请不到的肖大夫?”魏氏打断了张伯,喃喃自语:“这就是有钱有势好处,想来欢丫头惹上的官非,沈大爷也一定能摆平。”

不同于魏氏的笃定,同在青松观的大韩氏却是眼睛红肿,一脸忧虑。她哀声对儿子说:“你大姐夫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把我们软禁在这里吗?也不知道念曦现在怎么样了,若不是何家的人向我报信,他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未完待续)

第50章 谎言

听闻大韩氏的话,陪嫁陆大婶担忧地说:“太太,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大小姐不在了,姑爷终究是要续娶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未待她说完,林诺言对着大韩氏说:“母亲,我猜想,大姐夫生怕您担忧小外甥,这才没有告诉您”

“他没有告诉我们念曦病了,或许是怕我们担心,但他派沈家的人守着院门,不让其他人与我们接触,又算怎么回事?要不是欢丫头被衙门抓了,何家的张伯在院门外大哭,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女婿软禁了。”大韩氏越说越生气,想到已逝的女儿,眼泪哗哗往下。

“太太,姑爷兴许是怕您太过思念大小姐,想找他说话,扰了他的清净”

“陆大婶,母亲午膳用得少,我肚子也饿了,你帮我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取些过来。”林诺言找借口支开了陆大婶。

陆大婶见大韩氏只是一味抹眼泪,又见林诺言双目紧盯自己,只能对着两人福了福,转身走了出去。林曦言死了,大房只剩下软弱的大韩氏,年幼的林诺言,她得为自己的儿孙考量,再投明主又有何不可,横竖林曦言从来没有信过她,她也不算背叛大房。再说,就像二房说的,他们是为了整个林家,这是大义。

林诺言目送陆大婶离开,替大韩氏擦了擦眼泪,软声说:“母亲,大姐总是说,我们要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她一定不想看到您每日伤心难过”

“诺言,你大姐怎么能舍下我们就走了。留下我们可怎么办。”她一把抱住儿子,哭着控诉:“这还没过你大姐的斋七。你大姐夫就软禁了我们,将来还指不定如何嫌弃我们”

林诺言虽然觉得,沈经纶把他们与外界隔离,做得有些过了,但还是劝道:“母亲,大姐夫只是不希望外人打扰我们,我们在这里清清静静替大姐抄写经书,难道不好吗?”

大韩氏对儿子的劝说置若罔闻,一径哭诉:“他担心念曦。难道我们就不心疼吗?念曦是你大姐拼了命才生下来的”

“母亲,大姐夫正是知道您心疼念曦,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怎么和你大姐一样,处处帮着他说话。”大韩氏偏过头擦拭眼泪,“你陆大婶说得没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母亲,论起心疼念曦,有谁比得上大姐夫?”

“也不知道念曦怎么样了。你大姐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的。”林诺言点头。拿起自己抄写的经书问:“母亲,您看,我的字是不是又进步了?”他岔开了话题。

陆大婶端着糕点,站在廊下侧耳倾听。这些日子。林诺言总是寸步不离守着大韩氏,她想送消息回林家,四处都是沈经纶的眼线。看来她得再想想办法。

午膳过后,紫兰带着两个小丫鬟。由沈家的马车送至青松观。大韩氏见到她,想起林曦言。又哭了一场,半响儿才止了眼泪,问道:“你不在沈家看顾念曦,来这里干什么?”

“是大爷吩咐奴婢,回来伺候太太。”

“是他让你回来的?曦言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把你们撵回来”

“太太莫要误会。”紫兰急忙跪下了,“奴婢只是暂时回来伺候太太。”

“他这是什么意思?”大韩氏余怒未消。一旁,陆大婶和林诺言也是不解地看着紫兰。

紫兰低着头,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她恨透了何欢,令她不能守护小主子,可她不得不听从她的建议。相比小主子的将来,奶对她的恩情,她对何欢的厌恶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紫兰深吸一口气,回道:“太太,大爷知道您担心念曦少爷,奴婢此番前来,一来是奉命告诉您,小少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阿弥陀佛!”大韩氏顾不得他们此刻正在道观,她双手合十,连声感谢菩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林诺言插嘴道:“紫兰姐姐,念曦得了什么病,大夫是怎么说的?”

“回舅少爷,具体什么病,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知道,大爷请了肖大夫替小少爷诊治,这两天,他与肖大夫一起,十二个时辰守着小少爷。”

“能够请来肖大夫,他也算有心了。”大韩氏点头,对沈经纶的不满之情顿减。

紫兰暗暗观察她的表情,不得不承认何欢比她想得周到。她按照何欢所言,继续说道:“大爷命奴婢回来伺候太太,二来是代他向太太道歉。”

“他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道歉的。”大韩氏别过脸去。

紫兰忙道:“太太,大爷说,他因为挂心小少爷,走得匆忙,这才没有向您禀告。他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又怕自己不在,观里人多口杂——”说到这,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陆大婶,接着说道:“大爷生怕别人打扰您和舅少爷,这才命下人小心伺候着,并非故意不让您和舅少爷知道小少爷的病情。”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他挂心念曦,这也是人之常情。”大韩氏本就耳根子软,又见紫兰说得真诚,对沈经纶的不满又减了几分。

陆大婶看到这情形,眼神闪了闪,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太太。”紫兰殷殷看着大韩氏,“大爷遣奴婢回来,其实是一片孝心,您就留下奴婢吧。”

“你来都来了,难道我还能把你送回去不成?”

“谢太太!”紫兰赶忙对着大韩氏行礼,抬头又道:“太太,昨天发生了一件事,奴婢不知道当不当说,和二小姐有关的。”

“她又做了什么?”大韩氏眼中难掩厌恶之情。

紫兰按照何欢的叮嘱,挑挑拣拣把林梦言被沈经纶扫地出门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遍,复又看了陆大婶一眼。

大韩氏再怎么心软,对林家二房也绝不会生出同情之心,直白地道了句:“活该!”

紫兰环顾四周,一本正经地说,有一件事,她想私下禀告大韩氏,是十分紧要的事。

陆大婶听到这话,整颗心“咯噔”一声往下沉。紫兰是林曦言的心腹,林曦言从来就不相信她,这会儿紫兰一定想说她坏话。可大韩氏让她先出去,她又不能赖着不走。

紫兰回头,目送陆大婶和林诺言离开房间,看着陆大婶关上房门,这才压着声音对大韩氏说:“太太,奴婢想说的事,与二小姐有关”

房门外,陆大婶听到这几个字,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像猫抓一般,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门上,把紫兰的话听个清楚明白。

自林曦言死后,二房允诺了她儿子媳妇的前程,又说林梦言一定能嫁沈经纶,她这才答应替他们办事。若林梦言果真被沈经纶扫地出门,她的儿子媳妇还不如与她一起,跟着大韩氏度日,至少吃穿不愁。再说,只要沈念曦活着,大韩氏就是他的外祖母,是沈经纶的岳母。

“紫兰这死丫头,从小就喜欢与我作对,看来得先收拾她!”陆大婶恨恨地嘟囔。

小半个时辰后,见紫兰走出大韩氏的房间,陆大婶闪身而入。紫兰站在回廊的转角处,远远看着房门阖上。她紧抿嘴唇,眼神微暗,枯站片刻,这才走向林诺言的房间,轻轻敲了敲房门。

“紫兰姐姐。”林诺言亲自请了紫兰入内。

紫兰关上房门,“噗通”一声跪在屋子中央,低头道:“少爷,奴婢此番来到青松观,是奴婢犯了错,被姑爷赶回来的。”

林诺言呆在了原地,不解地问:“所以你刚才所言,全是假的?”

“除了奴婢是被姑爷赶回来的,其他都是真事。”紫兰磕了一个头,郑重地说:“少爷,待奴婢揭穿陆大婶的真面目,就去向太太请罪,请太太责罚。”

林诺言弯腰扶起紫兰,说道:“紫兰姐姐,母亲最是心善,就算你实话实说,母亲也不会赶你走的。”

“奴婢知道太太是菩萨心肠,但太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若是得知奴婢被姑爷赶回来,定然会对姑爷不满。若是奴婢猜得没错,这些日子,陆大婶一定在太太面前说过不少闲话。”

林诺言没有接话。他年纪虽小,也听得出陆大婶的某些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想让她的母亲和大姐夫生出嫌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寸步不离跟着母亲,时不时岔开话题。

“少爷,当初若不是大小姐害喜得厉害,早就想办法说服太太,放陆大婶一家出府了。”

“你有办法吗?”林诺言睁大眼睛看着紫兰,为难地说:“大姐走了,母亲一直很伤心,我不想母亲难过。”

紫兰轻轻点头。她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何欢教她的方法很简单,却也很实用,甚至称得上一箭双雕的好计。这会儿,陆大婶一定正使出浑身解术,想知道她对大韩氏说了什么,趁机给她穿小鞋。

事实上,正如紫兰的猜测,她与林诺言说话的当口,陆大婶正站在大韩氏身后,一边替她捏肩膀,一边与她“闲话家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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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跟踪

紫兰至青松观之后发生的种种,很快经由沈志华,巨细靡遗传入沈经纶耳中。沈经纶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曦言的画像,笑容慢慢浮现在他脸上。

沈志华见状,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大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经纶摇头,自嘲般叙述:“早上的时候,我对何小姐说,我可以纳她为妾。幸好,她拒绝了。”

闻言,沈志华惊愕得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看着沈经纶。沈经纶轻笑,许久,他吩咐:“今晚,让袁鹏来见我。”

“这个时候?”沈志华更加诧异,见主子点头,他不敢多问,行礼退下,自去安排后续不提。

衙门那边,自谢三见到沈志华及他带来的大夫,他的心情只有能用“郁闷”二字形容。他相信大夫所言,何欢病了,毕竟他在昨日就发现她正在发烧。其实何欢病不病,他并不在乎,他的郁闷来自沈经纶。

几天前,当他故意误导何欢,引她向沈经纶通风报信。他期待沈经纶有所行动,可是沈经纶一次次无视他,一而再再而三保持缄默,仿佛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拿昨日来说,他千辛万苦助何欢留宿沈家,他相信,她一定见到沈经纶了。为了讨好沈经纶,何欢必定把她所知和盘托出。今日,沈经纶应该有所行动才是,可沈家依旧静悄悄一片。这一切就像是他用尽全力打出一拳,结果拳头落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声响。

“三爷。”长安瞄一眼谢三脸上的伤疤。一脸战战兢兢,只差没有哭着叫嚷:三爷。您怎么能伤在脸上,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放心。不会留疤的。”谢三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伤口很浅,已经完全结痂,他并不觉得痛,再加上他刻意把自己晒黑,若不细看,很难发现伤口。

长安担忧地看着那道刺目的伤疤,小声说:“三爷,兴许沈大爷真的只是请冯骥阳买书画,仅此而已。不如”

谢三横了他一眼。指尖不耐烦地敲击桌面。一下,两下,三下,他猛地站起身,嘴里说道:“走,去找林捕头。”

自从发生恶徒当街砍人抢死的事情,林捕头一直在找寻线索。虽然歹徒砍杀百姓的时候蒙着脸,但拦截何欢马车那五人,谢三看得清清楚楚。歹徒们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石头巷。就表示当时他们就在附近,因此,林捕头带着捕快们,手持谢三提供的画像。在永记当铺附近询问过路的百姓。

蓟州城发生当街砍人的恶**件,何柏海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不过他忙于女儿何欣的婚事。没有细听八卦,导致他在第二天上午才知道事情发生在石头巷附近。他当即心生不好的预感。急忙命人去打听,这才知道确切的事发地点。

午饭后。送走凌城吕家派来的人,何柏海迫不及待赶往石头巷,就见街头巷尾都是捕快,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画像,逢人就问。

何柏海见状。吓得冷汗涔涔,扭头就走,她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眉头皱得能够夹死苍蝇。

谢三带着长安匆匆赶来,就见何柏海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停下脚步,驻足观察,只见何柏海时而看看巷子口,时而又瞧瞧永记当铺,最后又把目光落在林捕头身上。

不多会儿,何柏海遣走了随从,也不叫车,提步进了一条小巷。谢三吩咐长安不用跟着,自己尾随何柏海。

何柏海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转了几个圈,最后朝冯骥阳的住处赶去。谢三见状,脸色微沉,快步走向监视冯骥阳住处的小酒馆,在窗子后面亲眼看着何柏海走入冯家大门。

谢正辉同样看着这一幕,轻叹:“我本来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冯骥阳不可能只是掮客。”谢三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无比。

“三爷,有时候案子就是这么简单,并不是每一桩案子都是一个秘密套着另一个秘密。”谢正辉停顿了一下,小声劝说:“三爷,不如等在下拿了冯骥阳,找回赃物,您与我一起回京吧。”

谢三没有说话,目光紧盯冯骥阳的小院。沉默片刻,他道:“如果真是那么简单,那枚暗器怎么解释?”

“三爷,林捕头说,那是倭贼的东西,但在下看来,那不过是一枚锋利的钉子罢了。”

谢三正要反驳,就见冯骥阳和何柏海并肩走出了小院。两人边走边说,走出巷子口才分道扬镳。谢三远远跟着冯骥阳,心里不禁怀疑,会不会事实果真与沈经纶无关。

街道的另一头,曹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褂子,笑眯眯地疾行。昨日,衙差把何欢五花大绑架走,她以为一切都完了,没想到因祸得福,沈经纶居然插手了。本来,她对何欢是否能嫁入沈家持怀疑态度,可这会儿,她觉得有戏,就算成不了正妻,说不定也能当个良妾。

不同于曹姨娘的喜气洋洋,白芍愁眉深锁,低头踏着小碎步。一不留神,她的额头撞上了曹姨娘的后背。她轻呼一声,抬头看去,就见曹姨娘的目光紧盯某处。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她们认识的人,曹姨娘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曹姨娘,你怎么了?”

曹姨娘被白芍的声音惊醒,猛然转身背对人群。她嘴唇发白,脸上再无喜色,颤声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怎么是他!”白芍惊呼,同样背过身,低声问:“林捕头把他放出来,所以才把小姐抓去大牢吗?”

曹姨娘偷偷扭头朝后看去,就见谢三驻足一个小摊子前,对着老板挑三拣四。“他怎么也在!”她低声咕哝,“林捕头居然那么轻易就放了他?”

“曹姨娘,现在怎么办?”白芍不敢回头看去,压着声音控诉:“那个谢三,不是好人,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们。”

曹氏抓起白芍的手,把她拽入一旁的小巷子,嘴里解释,等谢三走远了,她们再去沈家。白芍点头,趴在墙角边寻找谢三的身影。曹氏没有理会她,只会背靠墙壁,抬头仰望天空,双手紧紧抓着衣领,努力平复心跳。

谢三的注意力全都在冯骥阳身上,完全没发现曹氏和白芍。眼见冯骥阳入了酒楼,大声吆喝小二上酒上菜,他不由地流露出失望之情。

“你们听说了吗?张媒婆刚刚被沈家请了出来。”

“哪个沈家?不会是”

“就是。据说,张媒婆想借着冲喜的名头,给沈大爷做媒。”

“这张媒婆可真够果敢,居然说得出替爹娶妻,为儿子冲喜的话。”

“什么时辰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半个时辰前。”

随着一阵脂粉香气袭来,谢三听到了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他不敢当街偷听她们聊八卦,举步走入街对面的茶寮。

不消半个时辰,谢三从众人的议论声中得知,张媒婆还没走到二门,就被沈家的管事请了出去,她就连沈志华都没见到。张媒婆表示,她之所以被“请”出来,全因沈经纶并没有娶妻的念头,至少两三年之内不会续娶。

这个消息一下令茶馆的茶客分成了两派。有人说,这话根本就是张媒婆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随口杜撰的。沈经纶即便不好女色,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该早日娶妻。

茶馆的另一半人认为,沈经纶既然替儿子取名“念曦”,自是十分喜欢林曦言。十年前,他为了谢敏珺十年未娶,这回为了林曦言等上三年,似乎也并不为过。

茶馆的茶客们争论得热火朝天之际,沈经纶三年后才考虑续娶的消息传入了林家。听到这话,不止是林梦言,就连吴氏也呆住了。林梦言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定亲,她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吴氏吩咐女儿稍安勿躁,疾步走入林谷青的书房,就见他沉着脸坐在桌前。

“老爷,您也听说了?”

林谷青点头。

“老爷,现在怎么办?梦言哪里等得了三年?当初,您不是说”

“好端端的,说什么当初,你在说什么?”

“老爷,你不是听说这事儿?那您听说了什么?”

林谷青和吴氏对视一眼,两人稍一合计,吴氏的表情更凝重了。原来,林谷青刚刚得到消息,紫兰被沈家的马车送去青松观了。紫兰是林曦言的心腹,有她在,他们若想对付大韩氏和林诺言,恐怕没那么容易。

屋子外面,林梦言侧耳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等得不耐烦,象征性地瞧了瞧房门,推门而入,就见父母面对面坐在桌前,相对无言。她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说:“父亲,沈大爷与我们素有生意往来,我又是念曦的姨母,放眼整个蓟州,有谁比我更合适?”

“你懂什么。”林谷青呵斥女儿。

“父亲”

“行了,行了。”吴氏打断了女儿,把她赶出屋子,关上门对着林谷青说:“老爷,梦言的婚事,不如快刀斩乱麻吧!”(未完待续)

第52章 富贵

吴氏所谓“快刀斩乱麻”,不过想仗着林沈两家素有生意往来,再加上林梦言是林家唯一的适婚女子,以此主动找沈经纶说亲。先前,林谷青为了男人的面子,的确曾向妻女表达过,凭借自己与沈经纶的关系,这桩婚事**不离十。可事实上,当时的他不过是说说罢了。

吴氏见丈夫沉着脸不说话,急道:“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主动找沈家提一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这是林沈两家的事,又不是沈大爷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懂什么!”林谷青不悦地呵斥,“昨个儿,梦言闹出那样的事,你让我怎么去说?”

“那不是她小孩子不懂事嘛!”吴氏轻描淡写。

他们两夫妻说话的当口,林梦言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沈经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放眼整个蓟州,只有他才配得上她。她一直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沈奶,差别只在于等待三个月,还是十个月。若是让她等上三年,她岂不是变成老姑娘了?

“都是何家的人,都是何欢陷害我!”林梦言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沈经纶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是因为被她昨日的样子吓到了。“我去找她算账!”她转身往外跑。

“站住!”林谷青大喝一声,“你去哪里!”

“父亲。”林梦言折回父母身前,恨恨地说:“是何欢,是她害我出丑”

“啪!”林谷青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林梦言脸上。“昨日的事,你还没受到教训?”他转头责备吴氏:“都是你。总是惯着她,都这么大了。动不动就往外跑”

“父亲!”林梦言一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谷青,“我有什么错?大姐死了,就该是我嫁给”

“梦言!”吴氏急忙喝止她,暗示性地看了看四周,“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她把女儿推入房间,低声责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这桩婚事,你父亲早就有主意了。”她给了女儿一个“你且安心”的眼神。

同一时间。闹市的茶楼中,谢三一边监视冯骥阳,一边听茶客们兴致勃勃地议论沈经纶的八卦。

十年前,谢三不过十岁,别说当时他根本不在京城,就算他在,也不可能知道先太子被废的内幕,更不清楚身为先太子的幕僚,沈经纶何以能够全身而退。不过他可以很肯定地说。沈经纶回到蓟州后十年未娶,绝不是因为谢敏珺。他和谢敏珺虽定过亲,但并未正式成亲,就连谢敏珺的尸体。也留在了谢家。

想到这,谢三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目光朝街对面的酒楼看去。谢正辉追踪冯骥阳整整一年多,这一次他绝难逃脱。若不是他想调查冯骥阳与沈经纶的关系。谢正辉已经人赃并获,押着冯骥阳回京复命了。

是他太自私了吗?

谢三再次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无意间看到两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仿佛很怕被人发现。

谢三猜想,曹氏和白芍应该是去沈家,只不过她们在害怕什么?他环视四周,并没发现特别之处。

白芍瞥见谢三注意到自己,小脸煞白,抓着曹姨娘的手臂说:“快走,他发现我们了。”

曹姨娘点点头,几乎把脑袋埋在白芍胸前,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离开现场。待两人走出百米开外,曹氏忍不住埋怨:“都对你说了,我们去了沈家,也不一定能见到大小姐”

“我们怎么能把大小姐独自留在沈大爷家”

“怎么不能!”曹氏白了白芍一眼,“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一回,一定要让大小姐在沈家好好养病,明白吗?”

两人边说边走,渐行渐远,很快便走到了沈家门前。

人群中,何柏海默默注视她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见沈家的门子放了她们入内,他雇了一辆马车,往青松观而去。

曹氏本以为她们需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何欢,却没料到沈家的下人直接领了她们入内。她跟在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身后,悄然环顾四周。

想当初,她初入何家大门,何家也像她眼前所见,白墙青瓦,四处花团锦簇,地上的青石地砖被雨水冲刷得光可鉴人。

短短十年间,何家的花园没了,四进大宅变成了两进,就连院中先人种下的古树也被卖了换银子。屋子更是十年没有修缮,遇到梅雨天,到处都漏水。

眼见沈家的花园假山巍立,奇花斗艳,潺潺的流水声中,锦鲤在水中欢畅地游弋,曹氏不禁看得眼热。若是没有海上的那些倭贼,这会儿她也能住在这犹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可惜,当她想起十年前的种种,她的肩膀瞬时耷拉了下来,眼神亦变得暗淡无光。那个男人为什么出现在蓟州?他是来找她的吗?

“曹姨娘?”白芍低唤一声。

曹氏瞬间回过神,就见沈家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恭立在门边,其中之一伸手敲了敲房门,扬声说:“萱草姐姐,何家的曹姨娘前来探望表小姐。”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了,萱草低头请曹氏入内。曹氏探头张望,只见何欢正执笔坐在书桌前,小丫鬟恭立在桌边磨墨。

曹氏环顾四周,屋子宽敞明亮,家具摆设并不多,但无论是书桌还是博古架,就连门边的花架都是红木雕花,泛着岁月流下的悠远光泽。墙角边的屏风比她的个头还高,上面绣着两朵硕大的红花,她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儿,只觉得甚是雍容华丽,花瓣上的两只彩蝶更是栩栩如生。

这间屋子比昨天那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曹氏心中暗叹,走近书桌才见何欢正在画画。纸上是几个粗鄙壮硕的汉子,像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她急忙道:“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您正病着,应该好好歇着才是。”

何欢没有抬头。只是询问:“曹姨娘,你来找我,是不是家里有事?”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曹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她看得出,就连萱草等人的态度也比昨日恭顺了不少。见何欢并不理睬自己,她随口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

“以前父亲教过一点。”何欢敷衍。

闻言,萱草的眼神闪了闪,情不自禁朝书桌看去。就见何欢正慢慢晾干最后一张画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看得出,自紫兰离开后,何欢的心情不错,客气地向她讨了笔墨纸砚后,便一直坐在桌前画画。

不多会儿,何欢把画纸交给萱草,说道:“萱草姑娘,麻烦你交给沈管家或者表姐夫。这是谢捕头口中,拦截马车的五人。因为我只是隔着车帘看了一眼,可能有不尽详实之处。”

萱草点头,正欲退下。又被何欢叫住了。何欢深深看了曹氏一眼,说道:“另一件事,麻烦萱草姑娘转告沈管家。先前我因淋雨受了凉,这才发烧晕倒。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与贵府无关。诊金、汤药费及另外的五十两银子。待曹姨娘回家取来,请萱草姑娘交还沈管家。至于表姐夫赐的药膏,以及昨夜的相救之恩,我只能在这里说一声谢谢。”

曹氏自不愿拿出早已被她视作私房的五十两银子,她狠狠瞪了白芍一眼,正欲反驳,就听何欢又道:“今日我能在表姐夫家养病,全赖表姐夫派人去衙门周旋,否则我定然已被谢捕头押上公堂,说不定全家都要上公堂受审。此番恩情,表姐夫虽是看到姨母的面子,但我们全家都铭记于心。”

曹氏被“全家都要上公堂受审”这一句吓住了。待她回过神,萱草已经带着磨墨的丫鬟退了出去。曹氏急忙起身关上房门,急问:“什么上公堂,到底怎么回事?”

何欢不答反问:“曹姨娘,你是想抱着五十两银子,与靖弟在大牢过一辈子,还是与我一条心,大家齐心渡过难关。”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姓谢的可是你招惹回来的。”曹氏撇过头,一脸绝决。

“你若是这么认为,我也无法,只不过以后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石头巷的那座宅子,全是你们的主意,我可一点都不知情。”

“什么石头巷的宅子?”曹氏一脸茫然,“难道你是说强盗砍人的石头巷”她急切地摇头,立马撇清,“什么石头巷,什么宅子,我可一点都不知情,不信你回去问你大伯母。”

“你们到底知不知情,自有衙门来问,不是我该管的。不过我想提醒曹姨娘,我上了公堂,表姐夫看在姨母的面子,兴许会派人替我说情,若是其他故意讹他银子的人,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多管闲事。”

“你,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曹氏心生怯意。

“曹姨娘,将心比心,若是你站在表姐夫的立场,会看不出你的目的吗?”

曹氏吃不准何欢所言是真是假,但她确确实实害怕上公堂,遂不情不愿地说,她这就回家取银子。

何欢看着她,暗暗摇头,缓和了语气说道:“曹姨娘,你教训了林二小姐,我很高兴,也很感激,但事情一码归一码。或许你觉得五十两银子与表姐夫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但沈家有钱是他们的事。别人的银子,我们该不该拿,能不能拿,是做人的底线”

“行了,行了,你啰嗦什么,我这就回去把银子取来。”曹氏气呼呼地往外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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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为难

何欢目送曹氏离开,心中掠过一丝讶异。当初,她和曹氏合谋诬陷谢三的时候,曹氏并不抵触上公堂指证他,可这会儿,她几乎一听到“衙门”二字就心生怯意,难道是前一日捕快上门抓人,把她吓到了?

想到谢三,何欢无暇细思曹氏的异常,对着白芍耳语了几句,命她悄悄跟着曹氏回家。待到屋子中只剩她一人,她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满脑子都是儿子的小脸。虽然紫兰信誓旦旦,儿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病情也不似外面谣传,以后会落下病根,可是没有亲眼看到他痊愈,她又怎么能安心。

何欢不知道的是,在她忧心儿子病情的时候,沈经纶正在漪兰院抱着沈念曦玩耍。当沈志华把何欢所绘画像交给他,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五张画像。何欢和谢三虽然画风不同,下笔着墨皆迥异,但很明显的,他们所绘是相同的五个人。

“大爷!”沈志华屈膝就要跪下,被沈经纶拦住了。

“你亲自把表小姐绘制的画像送去衙门。”沈经纶一边说,一边拿起谢三所绘肖像,仔细端详,轻声叹息:“大概是我离开京城太久了,竟然看不出是何人为他启蒙。”

“大爷,从画像上看,谢三所学不过皮毛,倒是表小姐,虽称不上下笔如神,但应该是练过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何家那样的情况,竟然还有闲情让她学画。”

沈经纶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催促沈志华把画像送去衙门。

蓟州县衙。不过才一晚上的时间,吕县令已经急得上火。满嘴是泡。先前,他为了讨好谢三和沈经纶。这才命衙差把何欢锁上公堂,结果呢,他的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事到如今,他总算看明白了,何欢压根无关紧要,一切都是谢三和沈经纶在较劲,偏偏他两个都不能得罪,他怎能不着急。

看到沈志华迎面而来,吕县令急忙走上前。笑道:“沈大爷有什么吩咐,沈管家派人支会我一声就是,怎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

沈志华急忙向吕县令行礼,把何欢绘制的画像交给他,一字一句说,不管是何欢,还是沈经纶,都希望衙门能够尽快抓到画像上的匪徒,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吕县令听得冷汗涔涔。沈志华分明在告诉他。捉拿贼匪,维护一方治安是官府的责任,与谢三、沈经纶何干?整件事若是传到他上峰耳中,岂不是影响他今年的考评?

“沈管家。”吕县令谄笑着上前一步。确认四下无人,他低声说:“这几人作恶多端,本官就算是把蓟州城翻过来。也一定会尽全力把他们找不出来,只不过——”他刻意压低声音说:“只不过。抓到之后应当如何,还请沈管家明示”

“大人说笑了。”沈志华对着吕县令拱拱手。“抓到疑凶之后,大人自然是秉公处理,难道不是吗?”

吕县令表情一窒,呆愣片刻,硬着头皮说:“谢捕头做事谨慎仔细,等何小姐身子好些,到时恐怕还要劳烦沈大爷,护送何小姐上衙门”

“大人放心。”沈志华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嘲讽笑意,再次拱手道:“虽然我家小少爷病着,大爷心疼小少爷,时时刻刻守在小少爷身边,夜不能寐,但大爷一早已经吩咐在下,等表小姐身子大好,务必陪同她面见吕大人和谢捕头。大爷一直都说,世上的事,都逃不过‘理’‘法’二字,吕大人,您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吕县令只觉得汗流浃背,眼前发黑。沈家摆出这样的态度,看来他只能再劝一劝谢三。

同一时间,沈家的客房内,曹氏把钱袋子扔在何欢面前,生气地说:“我都已经回去取银子了,你让白芍巴巴地赶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揣着银子逃走不成?”她一脸肉疼,眼巴巴看着何欢取出袋子中的银两。

何欢笑道:“我自然知道曹姨娘的眼皮子不会那么浅,我不过是让白芍回去取东西,你无须多心。”

曹氏瞬间憋红了脸。何欢的话分明讽刺她眼皮子浅,见钱眼开。她愤愤地嘟囔:“我知道,你们全都瞧不上我,觉得我出身低,大字不识几个”

“曹姨娘,你这话又说到哪里去了。说实话,你能在沈家门前挺身维护我,又帮我教训了林二小姐,我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对了,靖弟是不是很担心?”她岔开了话题。

待到曹氏吃饱了点心,喝足了茶水,意犹未尽地离开沈家,何欢对着白芍指了指门外的人影,在纸上写下:曹姨娘回去后,有没有向大伯母提及石头巷?

白芍重重点头,又摇头,在纸上写下:曹姨娘质问大太太,是否一早知道石头巷的宅子与我们有关。大太太说,曹姨娘这是想银子想疯了,胡言乱语,又说家里若是还有田产,这段日子大家就不会过着饥一顿饱一日的生活。

何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白芍,曹氏和陶氏说话的时候,可曾发现她。见她摇头,她朝青松观方向望去。

她一直觉得,屋契是她祖父的名字,再加上时隔多年,曹氏和陶氏或许真的不知情,但魏氏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说白了,魏氏和曹氏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相比之下,一个更爱权,一个更贪财。结合三年前分家的时候,魏氏种种不合情理的行为,何欢几乎可以肯定,三房握住了魏氏的把柄。眼下,她得先攘外,再想办法安内。

何欢坐在桌前沉吟,转念间又想到了拦截马车的五人。若此事不是林梦言所为,当日她一定不会承认,而谢三在衙门说的那些话又历历在她耳中。

假设死在石头巷的男人果真是拦截她家马车的五人之一,很可能是林梦言被什么人利用了。只不过这样一来,事情还是说不通。要知道何家不过是破落户,当日的马车上,一个是死了爹娘的小孤女,一个是与养子相依为命的寡妇,再加一个终日只会哭哭啼啼的丫鬟,有谁会大费周章对付她们?(未完待续)

ps:仔细想了想,后面的1000字貌似放在下一章比较适合,所以下一章4000+

第54章 惨烈

入夜,萱草等人服侍何欢用过晚膳,又伺候她喝药洗漱,这才依次退下。待屋中再无旁人,白芍艳羡地说:“小姐,这屋子可真漂亮,特别是屏风上这两朵花儿,奴婢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何欢也没料到沈经纶居然把她安置在这间客房,这里是沈家招待有身份的女宾专用的屋子。她看着屏风解释:“这花名叫牡丹,京城及洛阳一带的人特别喜欢。”

“这么说来,它是沈大爷从京城带回来的?”白芍走上前细看,想伸手触摸,又怕亵渎了盛开的鲜花。

何欢没有回应白芍。据说,沈经纶十年前返回蓟州时,在路上曾遭遇强盗,不止财物被劫,沈志华还受了伤,进城时甚为狼狈,这扇屏风自然不可能是那时带回来的,而是沈经纶前几年特意托人买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块屏风,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何欢也能感觉到,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留恋京城的。

白芍见主子若有所思,奇怪地问:“小姐,你如何知道这花儿名唤牡丹?”

“我不过是从书上看到的。”何欢敷衍一句,命白芍吹灯睡觉。

白芍看一眼窗外的月光,小声说:“小姐,屋子外面没人守着,奴婢能不能去廊下,把灯笼上的花纹偷偷绘了”

“外面没人守着,不等于没人看着我们,不要节外生枝。”说话间,何欢已经躺下。白芍无奈,只得吹熄灯火。

黑暗中。何欢凝视皎洁的月光,思绪千回百转。辗转难以入眠,恨不得插翅飞到儿子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的小脸。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待何欢用过早膳,喝了药,沈志华便来了。他告诉何欢,昨日他们已经找到证人,证明五名地痞拦截何家的马车只为劫财。何家的马车冲出小巷后,地痞们尚不干休,一路尾随,直至林捕头赶来。他们才四下逃散。

何欢不知证人是真的看到了事发经过,亦或是沈志华为了证明她的清白,花银子雇的。她见沈志华所言与事实相符,点头承诺会在公堂上照实叙述经过。

小半个时辰后,何欢由白芍陪着坐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沈志华又告诉她,待衙门的事情了结,马车会直接送她们回何家。

在车轱辘的“咕咕”声中,马车平稳地前行。何欢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就见路边的包子铺内,蒸笼正冒着热气,卖豆花的大婶儿卖力地吆喝,还有煎油条的。卖粢饭团的,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忽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口咬着手中的烧饼,穿梭在人群中。她愤愤地移开视线。抿嘴不语。

马车外,谢三虽没有看到何欢。但已然注意到沈家的马车。他的目光紧盯不远处的冯骥阳,一刻都不敢松懈。

清晨的阳光从轻盈的云层间散落,把熙熙攘攘的大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行人们或慵懒地享用早餐,或随性地与熟人打招呼,整条街道在热闹之中又透出一股子宁静与平和。

谢三尾随冯骥阳,时不时闪避行人。突然间,他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朝光源看去,就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目光死死盯着沈家的马车。

眼见冯骥阳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谢三快走几步,看到了男人的侧脸。他竟然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男人之一。

他想干什么?

谢三正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放弃跟踪冯骥阳,先将那个男人擒下,就见那人把匕首插回腰间,取出一块黑布蒙住了脸。

谢三冲着车头的沈志华大叫:“小心!”

“那人是谢三!”

人群中突来的大喝,压住了谢三的警告。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用匕首指着他,大叫:“横竖都是死,把他们都杀了,再去找谢正辉!”

“啊!”

在百姓的惊慌逃散声中,两名蒙面汉子扑向沈家的马车,另外两人来不及系上黑巾,已经挥舞着利刃朝谢三砍去。

“保护三爷!”谢正辉的两名手下顾不得继续跟踪冯骥阳,一左一右迎向两名杀手。

谢三大叫一声:“把他们活捉回衙门!”就见沈志华呆呆地看着砍向自己面门的匕首,随即狼狈地滚下车辕。

车夫在错愕中紧紧抓住缰绳。马儿嘶叫一声,腾起前蹄,撒腿往前跑。车夫使劲抓住缰绳,大叫着“吁,吁”,试图制住受惊的马匹,忽觉右手臂一阵剧痛。他尚未反应过来,沾染着鲜血的匕首已经往他的咽喉割去。

车夫急忙放开缰绳,双手抓住蒙面人的手腕,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同时滚落在地。

沈志华在地上连滚带爬,狼狈地躲避黑巾人的袭击。眼见车夫与另一名黑巾人滚作一团,又见大白马在街上东窜西跳,他绝望地大叫“表小姐”,奋力想要扑过去,被黑巾人一刀扎入了肩膀。

谢三在沈志华跌下车辕那一刻已经向马车跑去。奈何他与马车有一段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一连撞翻了四五个摊子。眼见马车随时可能车毁人亡,他屏息提气,飞身扑上去抓住缰绳。

马儿被他这么一拉,虽缓下了脚步,但仍旧直直朝包子铺撞去。谢三硬生生被拖行了三四米后,只听“嘭”一声,满天的包子,混合着热腾腾的开水,像天女散花一般朝他迎面扑来。

谢三自小被人夸赞长得漂亮,因此故意把自己晒黑。他不在乎脸上是否留疤,可他要是破了相,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他急忙低头护住脸颊,就觉得手臂一阵**辣地疼。

“嘶!”马儿被包子及热水烫得惨叫声连连,晃着脑袋试图甩开缰绳。不停地蹦跶四腿。

谢三心知不可能立时制住发狂的大白马,他忍着痛。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从靴子中摸索匕首。欲割断绳索。

可惜,沈家的马车用的是上好的牛筋绳,任凭他的匕首再锋利,也不可能在一时半刻间割断。他试着跃上马背,奈何马儿颠得厉害,他的右手又被热水烫伤。他抬头望去,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他回头对着车厢大叫:“快跳车,跳下去!”

车厢内。何欢和白芍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上一刻何欢还在为又见谢三气闷,下一刻,她只听到外面一片喧哗之声,马车随即颠簸了几下,她的额头撞在了车厢上。她稳住身体,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又是一连串的颠簸,车厢外满是尖叫声。

何欢想要自救,可厚厚的车帘阻碍了她的视线。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命惊慌失措的白芍抓住车厢,不要被一路的颠簸甩出车厢。

咋闻谢三的声音,何欢吓了一跳。她放开白芍的手。掀开车帘,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嘭”一声。白芍的头狠狠撞在车厢上,一下晕了过去。

何欢虽不喜白芍终日哭哭啼啼。可这会儿,她只是本能地抱住她的头。防止她的脑袋再次撞上硬物。她把自己的背死死抵住车厢,尽量稳住两人的身体。

谢三眼见马儿越来越疯狂,再次疾呼:“听到没,快跳车!”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试着抱住马背。大概是他的动作触及了马儿被热水烫伤的伤口,大白马再叫一声,车厢与街边的小摊位发出了一连串“乒乒乓乓”的摩擦声,随即大白马跑得更欢,车子眼瞧着又要加速了。

“快跳车!”谢三不敢再有动作,生怕触及白马的伤口,令它愈加疯狂。

“嘭!”随着一声巨响,一侧的车轮飞了出去,同一边的车厢随之脱落,车顶亦跟着塌陷了。

“突,突,突。”没了车轮的车辙在地上刮出了点点火星,可大白马因为烫伤的疼痛,依旧在加速,车厢可能在顷刻间散架。

何欢一手抓着车厢,一手抱着白芍,吓得脸色发白。再次听到谢三的催促,又见前面是一个菜摊子,她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紧紧抱住白芍,闭着眼睛朝菜摊子跳去。

突然间,她只觉得脚踝一紧,她不得不放开白芍,睁眼就见自己的右脚被缠住了。她这才记起,沈经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习惯,马车的座位底上都装着渔网。平日里,若是在马车上存放东西,这些渔网可以固定易滚动的物品,可这会儿,渔网紧紧缠住了她的脚。

谢三看到何欢整个人歪歪斜斜半悬在马车上,奋力挥舞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很想骂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连跳车都不会?为什么他每次遇上她,准没有好事?为什么他要一次次救她?

谢三回头看去。马车后面的街道空无一人,可马车前面,人们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不少人正好奇地张望。

眼见沈家圈养的良驹精力旺盛,不仅没有疲累的迹象,甚至狂奔出了马儿天生的野性,谢三没有选择,只能拔出匕首,一刀刺入白马的脖颈,又快速拔出。

一夕间,鲜血喷涌而出,大白马却没有立时倒地,反而发狂般嘶叫一声,疯了似的向前冲。

谢三看准马儿嘶叫的瞬间,跃上车辕,这才发现何欢的脚被渔网网住了。他倾身割破渔网,在大白马竭力向前冲,何欢整个人被甩出去的瞬间,扔下匕首,飞身抱住她。

这一刻,何欢已经彻底懵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双男人的手臂像上次一样紧紧箍着她。他的身体是暖的,地面却是冰凉的。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地上的石子硌得她生疼。每一圈的滚动,他的体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恨不得自己已经晕过去,但她清醒地感觉到,他的掌心紧压她的后脑,把她的头固定在他胸口,他的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背,他在尽力救她,让她免于受伤。

此时此刻,谢三所有的动作不过出于本能,他唯一的感觉只剩下“痛”。被滚烫的热水烫伤的右手每每被何欢压一下,就与地面狠狠摩擦一次,那种锥心的,火辣辣的疼痛早已让他失去了其他感觉。

“轰!”

就在谢三稳住两人身体的同时,大白马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再没有声息。站在远处张望的人群窃窃私语,慢慢靠近他们。

谢三放开何欢,翻身滚至一旁,仰天躺在地上,咬牙望着碧蓝的天空。他的手臂痛得他直想骂三字经,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忽然间,随着一连串的惊呼,何欢看到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手持利刃向他们冲来。她认得他们,他们就是拦截马车的人。她环顾四周,跪趴着跑了几步,捡起从谢三手中掉落一旁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刀尖指向两个男人,颤声问:“你们是谁?受什么人指使?想干什么?”

两个男人压根不理会何欢,劈头就朝她的面门砍去。

谢三一把推开何欢,徒手抵挡两人的攻击。何欢措不及防,打了一个趔趄,抬头就见其中一人的匕首直指谢三的腹部,另一个的刀锋朝谢三的胸口插去。她倒抽一口凉气,转眼就见谢三已经侧身躲过了腹部的攻击,一掌劈开了胸口的凶器。可她才刚刚一眨眼,两人又分别朝谢三的面门及后背攻去。

眼见谢三腹背受敌,何欢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了。电光火石间,她顾不得思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闭着眼睛冲向谢三身后的敌人,举刀就想朝那人的后背插去。

谢三察觉到她的意图,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子闭着眼睛横冲直撞,敌人只要一转身,一勾手,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谢三一拳挡开正面的攻击,一掌击向何欢的肩膀,怒吼:“滚远点!”他的话音未落,左手臂的凉意如他估计的一般如期降临,紧接着他的衣袖染红了。他顾不得伤口,转身挡在何欢身前,右手握拳袭向敌人的眼窝。

出乎谢三的意料,对方没有丝毫闪躲或防御的意图,竟像不知疼痛一般,生生受了他一拳之后,反手就是一刀,朝他的咽喉割去。(未完待续)

第55章 混乱

身前是不惧生死,不畏疼痛的对手,身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下的情况根本不容谢三思考,他只是本能地扣住何欢的肩膀,低头避过直指咽喉的致命一击。眼见对方毫无防御之意,他用力推开何欢,才躲过其中一人的刀锋,另一人又立马补上一刀。

两名黑巾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招招欲致谢三于死地。可另一方面,两人的配合又太过行云流水,让谢三的攻守都十分顺畅,一时间三人打得难解难分。

何欢站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她再不敢上前成为谢三的累赘,只是紧紧握着匕首,慎戒地看着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过了半响儿,又或许已经过了一百年,正当何欢觉得谢三左手的衣袖快被鲜血浸透的时候,远远跑来两个浑身血迹的男人。何欢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只能用匕首对着他们,喝问:“你们是谁?”

两人没有理会她,齐声叫着:“三爷!”迅速上前,挡在谢三身前隔开黑巾人。

事实上,谢三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他能以一敌二战斗至今,不过凭着年轻气盛,再加上不服输的性子一路硬撑。这会儿,眼见自己这方占了优势,他一连后退几步,只觉得两只手臂快废了,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何欢见状,扔下匕首跑向谢三,想要查看他左手的伤势,又怕弄疼了他。

“放心,死不了!”谢三语气不善。扬声吩咐:“给我活捉他们!”

闻着鲜血特有的腥味,透过暗红色的布料。何欢看到了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一刀,是我欠你的。”她说得艰难。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冲上去。他根本不会受伤。

谢三转头斜睨她一眼,笑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刺你一刀?”

何欢紧抿嘴唇,抬头瞪他。

谢三不屑地嗤笑一声,转头看着激烈混战的四人,压着声音说:“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何止这一刀!”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一味低头盯着他的伤口。眼见鲜血仍旧不断渗出。她低声说:“我不懂包扎伤口,但想来应该先止血”

“他们舌底有蜡丸,别让他们死了。”谢三冲捕快们大叫。

此刻,黑巾人的黑巾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先前他们与谢三的缠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这会儿面对捕快的步步紧逼,两人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谢三远远看着四人,嘴里一阵发苦。

他自恃练武十多年,艺高人胆大,总以为自己不会遇上危险。今日才意识到,若不是谢正辉坚持命两名手下跟着他,这会儿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再说武艺。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总觉得没人能胜过自己,可真的到了实战中他才发现。相比与敌人以命相搏,以前那些人仅仅是他的陪练罢了。

何欢见谢三只顾活捉黑巾人,根本懒得压住流血的伤口,只能拿出自己的帕子,用力扎住伤口。

“哧!”谢三痛得惊呼一声,回头冲何欢低吼:“你干什么?”随即才看到,她试图帮他止血。

说实话,不是他不想压住伤口止血,只是他左手的刀伤虽痛,却不及右手的烫伤那么灼人,他压根抬不起右手。眼下,即便他心知黑巾人的出现并不是何欢的错,但他仍旧不想理会她,转头朝激战中的四人看去,却见其中一名黑巾人不知去了哪里,余下一人压根不是两名捕快的对手。

何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黑巾人不顾捕快手中的白刃,狞笑着一刀扎向对手的胸口。捕快挥刀朝他的手臂砍去,谁知黑巾人竟然不缩手,似乎宁愿舍了手臂,也要把利刃扎入他的心口。另一名捕快眼见同伴涉险,本能地朝黑巾人的后腰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巾人的半截手臂,连同他手中的匕首“咚”一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另一名捕快的刀刃已经刺入他的后腰。

何欢见状,只能用双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恍惚中,她看到黑巾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正对着她与谢三微笑。她尚不及看清楚他的表情,又见他用仅剩的一只手,一把抓住沾染自己鲜血的白刃,划向自己的脖颈。

谢三侧身一步,挡住何欢的视线。饶是他走南闯北两三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整颗心“噗噗”直跳,惊愕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想活捉黑巾人,但眼下的情势怪不得两位捕快。眼见黑巾人已经倒地,气绝而亡,他大声问:“还有一人呢?”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谢三爷”从街边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劫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缓缓走向谢三。老妇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何欢认得这名妇人,她是蓟州城最出名的稳婆,先前就是她替她接生。不过她家离此地甚远,她一大清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下,她无暇细思,只是低声告诉谢三此人的身份。两名捕快快步退回谢三身边,等候他的指示。

谢三沉着脸目视黑巾人,低声问捕快:“另外两人呢?”

捕快们一脸羞愧,一人摇头道:“死了。”另一人补充:“我们见对方有誓死的决心,本想杀一人,擒一人,不料一人被我们杀了之后,另一人便自杀了。”

闻言,谢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照情势推断,仅剩的这一名黑巾人应该自杀才是,而不是挟持人质。他扬声说:“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他上前一步,又道:“这老婆子的年纪,兴许比你的母亲还要大上几年,大家都是父母生,父母养,你何苦为难她。”

黑巾人冷笑,讽刺道:“谢三爷倒是宅心仁厚。”他手臂微微使力,稳婆的衣领顷刻间染上了红色。她不敢哭泣,只能一边喘息,一边流泪。

谢三高声问:“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把谢正辉叫过来!”

黑巾人话音未落,林捕头停下脚步,朝谢三看去。他刚刚得到黑巾人再次大闹市集的消息,急忙带着手下匆匆赶来,还来不及现身,就听到这句话。

谢三冲着身边的捕快点点头,对着黑巾人说:“你既然是冲着六扇门而来,为何拦截何家的马车?”

“我们哥几个只是在江湖上讨生活,若不是你们斩尽杀绝,我们怎敢与堂堂六扇门为敌?”黑巾人环顾四周,大声道:“各位乡亲,前一日我们只为从衙差手中抢回兄弟的尸首,并非有意伤害无辜”

“放屁!”

“你们在街上见人就砍,就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难道还是无辜的?”何欢的声音盖住了谢三的叫骂,“若不是你们作奸犯科在先,衙门又怎么会追捕你们?即便衙门追捕你们,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更无恩怨”

“何大小姐,我们兄弟从来没想过伤你性命。你受惊吓,要怪只能怪你身边的谢三爷,若不是他三番两次不顾性命也要救你”

“沈管家,沈管家,救命!”被劫持的稳婆突然间情绪激动,对着人群大声嚷嚷,试图摆脱黑巾人的挟持。

黑巾人一刀刺入她的肩膀,刀刃复又抵住她的脖子,冷声命令:“若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

稳婆喘着粗气,再不敢挣扎,哀求的眼光直直投向沈志华。

沈志华衣衫褴褛,衣服裤子都沾着鲜血,身上胡乱绑着布带。他由两名年轻人搀扶,蹒跚走出人群,虚弱地说:“只要你放了李婆婆,要多少银子都成,大爷会替你请最好的状师”

“状师?”黑巾人哈哈大笑,“兄弟们都死了,老纸从没打算独活!”

“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稳婆哀哭起来,“果然这世上是有天理报应的,是有报应的,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

稳婆哀哭的同时,沈志华竭力大叫:“李婆婆曾替我家奶接生,只要你放了她,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与此同时,林捕头见情势一触即发,顾不得观察谢三,急命手下把黑巾人和稳婆团团围住,自个儿则走向谢三。

何欢自然听到黑巾人说,他们拦截何家的马车,只因谢三救过她,他们想挟持她威胁谢三。先不论黑巾人如何知道谢三曾救过她,就算事实果真如此,林梦言为何承认那件事是她指使?黑巾人是朝廷的逃犯,大庭广众之下,何欢不能质问黑巾人与林家的关系,情急之下,她不由自主上前几步,却被谢三一把扣住了肩膀。

黑巾人绝望地看着团团围住他的捕快,抓着稳婆面向谢三,一字一句说:“告诉谢正辉,所有的人都是因他而死!”话音未落,他已一刀割断了稳婆的咽喉。

稳婆捂着脖子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睁大眼睛盯着某处,再没有声息。

谢三急道:“快,别让他自杀!”

捕快们闻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抓住黑巾人,就见他的嘴角涌出一股黑血。

无声的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走水了。”众人只见远处浓烟滚滚,几乎遮住了明晃晃的太阳。(未完待续)

第56章 纵火

一听走水了,众人抬头看去,谢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林捕头瞧着不对劲,也顾不上追究到底谁是谢正辉,立马想去救火,可眼瞧现场一片混乱,又是尸体,又是受伤的百姓,还有一片狼藉的街道,他根本脱不开身。

至于何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稳婆的尸体。在林曦言临产前一个月,李稳婆就一直陪着她,两人虽称不上感情多好,但一个熟识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何欢受的震撼极大。

好似嫌现场的环境还不够混乱,沈志华突然“噗通”一声,昏厥倒地,肩膀、大腿的鲜血“咕咕”往外冒。

当谢三包扎了左手的刀伤,处理了右手的烫伤赶至失火现场,就见谢正辉背手站在院子中央,他的脚边躺着两具焦尸。谢三抬头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满眼都是焦黑的废墟,竟无寸土完好。他艰难地问:“谢捕头,他们”

“他们是昨夜负责监视这个院子的兄弟。”谢正辉愁眉深锁,低语:“早上没见他们回来复命,我应该派人过来查探才是。”

“对不起。”谢三满心懊恼,“若不是我”

“三爷快别这么说。”谢正辉一脸惶恐,“是在下思虑不周,让三爷涉险受惊,是在下失职。”

谢三没有与之争辩,心中却是十二分的后悔。小院化为灰烬,就等于他们没办法以“偷窃”先太子府中财物潜逃为罪名,将冯骥阳治罪。因先皇对先太子府上众人的处置含糊不明,此刻。就算谢正辉把冯骥阳押回京城,也不能公开定他的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在回京途中收到上面的命令,令冯骥阳“暴毙”。

谢三极不喜欢“暴毙”二字。可很多事不是他可以左右的。见四下无人,他对着谢正辉低语:“谢捕头,十年前”

谢三才说了六个字,谢正辉急忙打断了他,低头道:“三爷,在下只知道,十年前先太子密谋造反,被先皇赐死于府邸,沈大爷被囚于先太子府。老侯爷爱惜其才。向先皇求情,先皇恩准他回乡,此生不得入朝为官。”

谢三见谢正辉又是这几句话,沉吟片刻,他道:“就算这里的物证全都没了,还有冯骥阳经由永记当铺卖出去那些。只要追回那些东西,同样是证据。”

“是。”谢正辉嘴上称是,情不自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一眼谢三。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摇着头说:“今日的事儿很不对劲。既然两位捕快死于昨夜。就不是冯骥阳下手难道是那几个黑巾人?也不对!”他再次摇头,“他们为何昨夜杀人,却一定要等到今晨才放火?”

“三爷,依在下看。兴许是昨夜他们杀人之后,来不及运走值钱的东西,这才拖到了今晨。”

谢三没有说话。他怀疑。除了那几名黑巾人,冯骥阳另有同伙。另外。黑巾人死前所言,拦截何家马车的缘由太过牵强。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林捕头匆匆赶来,行至院子门口一下愣住了。经验告诉他,院子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纵火。焦黑的墙壁,垮塌的房屋都在向他诉说,纵火者把整个院子都泼上了火油。

“谢捕头。”林捕头走入院子,与谢三打招呼。

谢三微微一笑,侧身让出身边的位置。谢正辉收到暗示,转而面对林捕头,诚恳地解释:“林捕头,在下才是谢正辉。这位是在下的副手谢三。”他对着林捕头拱了拱手,歉意地说:“虽说在下此隐瞒身份乃迫不得已,但欺瞒吕县令及林捕头,实属不该。晚些时候,在下会携公文亲至衙门,把整件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向二位解释。”

谢正辉停顿了一下,在林捕头开口之前又道:“不过他确实姓谢,在家排行第三,是我的得力部下。”他的言下之意,谢三的确是六扇门的谢捕快,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对吕县令及林捕头说谎。

林捕头自然听得出,谢正辉虽是道歉,却并没有太多的歉意,语气中更是隐含上位者的姿态。相比年轻的谢三,谢正辉一看就是老江湖,岂是他这种偏居一方的小捕头可以得罪的?

当下,林捕头只能连声道歉,再三解释是他不明真相,冲动行事,误将谢三抓回衙门,耽误了他们的大案子。

谢正辉与林捕头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客套话,谢三听得不耐烦,插嘴道:“林捕头,林何两家的人怎么样了?”

谢正辉和林捕头齐齐看一眼谢三。谢正辉没有听到黑巾人的话,林捕头却是清楚明白地听到,谢三不止一次救过何欢。他回道:“在下已经命人把何小姐及她的丫鬟送回何家了。何小姐虽受了惊吓,但两人皆无大碍。”

闻言,谢三轻扯嘴角,随口说:“没想到她看着弱不禁风,胆子却不小,我以为她会吓得晕过去。”想到何欢在沈家大门口的那一场闹腾,再加上她三番两次陷害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而道:“沈管家的伤势如何?”

林捕头摇头,皱着眉头说:“他的情况不太好,回沈家后就开始发高烧,不省人事。据肖大夫判断,若是今晚不能退烧”他摇头叹息,续而又补充:“至于沈家的车夫,在下过去查看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这会儿吕县令去见沈大爷了。”

待林捕头说完,院中一阵沉默。许久,谢正辉道:“我本打算这两日就去向姑爷请安,没想到这伙人竟然狗急跳墙。”

“谢捕头,在下冒昧问一句,这伙黑巾人到底什么来历?”林捕头目光灼灼看着谢正辉。见他一脸为难,他笑道:“若是谢捕头不方便透露”

“倒不是不方便透露,是在下当差这么多年,办过不少案子,一时半刻间记不起来,他们是那桩案子的漏网之鱼。对了,待会儿还要劳烦林捕头与在下走一趟义庄。在下看到他们的尸首,或许能想起他们的身份。”

林捕头闻言,眼神闪了闪,又问:“敢问谢捕头,可曾与倭人接触过?”

谢正辉一脸诧异,摇头道:“我听小\三说,你怀疑他们是倭贼?”见林捕头点头,他又问:“除了那枚暗器,有其他证据吗?”

“那倒没有。”林捕头抬头凝视远方,眼中满是落寞与不甘。

谢三见状,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当日,他觉得林捕头对“倭贼”二字的态度很是特别,便稍稍打听了一下。

原来,早在几年前,林捕头的妻儿回娘家探亲,结果遇上倭贼打劫。他的一双儿女被杀,他的妻子被倭贼侮辱,与对方同归于尽,被余下的贼人暴尸村口多日。

这几年,不少媒人替林捕头说亲,他都从不理会。每到春秋二季,他都请假回老丈人家,名义上替他们收麦割稻,实际上是等着杀死妻儿的仇敌出现,替他们报仇。只可惜,倭贼虽每到收获季节便上岸打劫,但再没有去过林捕头老丈人家的那个村子。

当下,因现场的一切几乎都被大火损毁,没有线索可查,谢正辉便让林捕头领着他们去义庄检查黑巾人的尸体。

义庄内,谢三很肯定,眼前的四具尸体,再加上前一日在石头巷自杀的男人,就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五人。谢正辉细细查看四人的体貌特征,思量许久也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最后只能无奈地说,让他的手下分批前来辨认,希望有人对他们有印象。

大概因为连着两次都有无辜百姓受伤,林捕头并没有询问,冯骥阳到底犯了何事,辨认完尸体便急匆匆回衙门去了。

待他走远了,谢正辉看着他的背影说:“三爷,林捕头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四人与倭国有关?”

“可能只是他的希望吧。”谢三叹息一声,把林捕头的遭遇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谢正辉听完,也是一阵唏嘘,感慨道:“三爷刚到蓟州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倭贼在这附近烧杀抢掠多年,官府也很想剿灭这班没人性的贼匪,可惜大海茫茫,根本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

两人在沉默中走了几十米,谢正辉又道:“三爷,从今日的情形看,姑爷或许压根没认出冯骥阳。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您不如随我一起回京吧。”

谢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眼见就是麦收季节,你怕我又多管闲事,遇上危险,所以赶着把我送回去交差。”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谢正辉尴尬地笑了笑,又想起另一桩令他忧心的事,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年,若不是倭贼在海上横行,林何两家在蓟州经营百余年,虽不及姑爷家的底蕴,但好歹也算一方乡绅。可如今,何大小姐虽容貌秀丽,可到底还是受累,耽误了婚事。以何家现在的情况,就连平头百姓也不如”

“谢捕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闲话?”谢三一脸诧异,忽然间又恍然大悟,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看上她了吧?”他觉得可笑,又见谢正辉不似开玩笑,只能向他保证,“放心,我知道自己的事,再说,她早有心仪之人了。”(未完待续)

ps:呜呜呜,看《路西法效应》看得天昏地暗,居然忘了更新,我错了。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更新在下午3点和晚上9点,明天正常718和1918。话说,没人和我一样,同爱这本书吗?

第57章 后怕

就在谢三告诉谢正辉,何欢早有心仪之人时,当事人正坐在何家西跨院的窗户边。她双目无神,脸颊煞白,手脚冰冷,刚刚才吐过一回。

何欢努力告诉自己,她得弄清楚林梦言和黑巾人的关系,不能让二房连累了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得知道石头巷的那进宅院到底怎么回事,不能让何家与贼匪扯上关系。可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稳婆被黑巾人一刀割喉,倒地不起的画面。她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眼前立马会浮现谢三左手臂皮开肉绽,流血不止的伤口。还有死在她面前的两个黑巾人,他们态度绝决,是一早就有必死的决心吧?

“小姐?”白芍递上温水。她的额头虽然肿了一个包,但因何欢把她抛在菜堆上,她不止没受伤,也没看到血淋淋的事发现场。

何欢右手接过茶杯,就见杯中的白水漾起点点水花。她急忙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水花消失了,她却看到无色的温水在一刹那幻化成艳丽的腥红,迎面向她扑来。

“嘭。”杯子掉在地上,裂成了碎片,溅起的茶水泼湿了何欢的裙摆,留下一片水渍。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一脸担忧,“不如奴婢去请大夫吧”

“不用了,待会儿你去煮一碗安神茶就是。”何欢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转头朝外望去,院中空荡荡一片,唯有何靖留在廊下的几盆鲜花正卓然盛放。她问:“我知道,大伯母又‘病’了。但为何不见曹姨娘?”

“奴婢去厨房烧水的时候,三少爷说。曹姨娘昨日从沈大爷家回来之后,身体不舒服。一直在自己的屋子。”

何欢闻言,微微皱眉,暗忖:她也跟着装病,难道是因为没了五十两银子?

“三少爷。”白芍看到何靖,急忙上前,欲接过他手中的粥碗。

“没事,没事。”何靖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端着白粥入屋,放在何欢面前。关切地说:“大姐,你脸色不好,不如用些白粥,再去床上躺一会儿。”

“我没事。”荷花勉强笑了笑,见白粥熬得浓稠,又看到何靖的小脸沾着炭灰,似小花猫一般,她拿起帕子替他擦拭,问道:“这粥是你熬的?”

何靖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头说:“我只是帮着烧火,其他都是白芍姐姐做的。”他停顿了一下,担忧地说:“我给母亲和曹姨娘都送了一碗。曹姨娘好像身子不舒服。”

何欢给白芍使了一个眼色。待白芍出了屋子,何靖喃喃解释:“大姐,我不是偏心曹姨娘曹姨娘很少像母亲那般”想到“子不言父母之过”。他抿嘴,又急急抓住何欢的手腕。哀声恳求:“大姐,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是不是大伯母又对你说了什么?”何欢蹙眉。

“没有,不是。”何靖低头,“我也希望家里有银子买米买菜,可是我更希望大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靖弟,大姐很累,不想猜来猜去,我们是亲姐弟,有什么话应该开诚布公,你说是不是?”

“是。”何靖轻咬嘴唇,羞愧低语:“我不该偷听长辈说话,可先前的时候,我很担心大姐,然后曹姨娘回来了,在屋子里与母亲说话她说,在大户人家做妾,总好过一家人饿肚子可母亲说,妾室是下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大姐,就算我们都没饭吃,我也不要你一辈子低着头做人”

何欢欣慰地笑笑,赞许道:“你想得很对,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做人不能没有底线。”她拍了拍何靖的肩膀,郑重承诺:“你放心,大姐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真的?”何靖一脸惊喜,笑容维持不了两秒,又挎着小脸说:“可曹姨娘不是这么说的”

“靖弟,大姐管不了别人怎么说,也不能什么事都向你解释。很多时候,你得自己判断别人的话,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吗?”

何靖懵懵懂懂地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直盯何欢的脸庞。

“怎么这样看着大姐?”

“没有。”何靖羞涩地摇头,把粥碗推至何欢面前,“大姐,您快喝粥吧。白芍姐姐说,您正病着,又受了惊吓,喝白粥最好。您喝完粥好好休息,晚上我再去熬。”

何欢端起粥碗,舀一勺放入嘴里。白粥淡而无味,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可看着何靖期盼的眼神,她只能勉强自己咽下去。

何靖见何欢一口接一口喝下白粥,脸上漾起笑容,站在一旁说:“大姐,您就算生病了,也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大姐以前不好看”他一脸窘迫。

何欢“扑哧”轻笑。凭心而论,真正的何欢五官精致,比林曦言更加娇俏水灵,可惜,她一向畏畏缩缩,总是低头皱眉,白白糟蹋了她的美貌。俗话说,相由心生,一脸愁苦的女人就算长得再好,也撑不起“美人”二字。

“大姐,母亲说,您变了,不过我喜欢现在的大姐。”何靖重重点头,眼中的忧色已消失殆尽。

何欢放下粥碗,笑道:“我也喜欢靖弟什么都对大姐说。”她替他整了整衣领,复又端起粥碗,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手脚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她一边喝粥,一边开玩笑说:“靖弟虽然与大姐长得不像,也不及大姐漂亮,但你浓眉大眼,小小年纪就已十分俊俏,将来一定是美男子”

何靖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嘟囔:“哪有人夸自己漂亮,又说弟弟长得俊俏再说,我不要做美男子,我是男子汉”

“是,你是男子汉。”何欢莞尔。姐弟俩说着无谓的话,何欢渐渐忘了街上的血腥画面,不知不觉中把一碗白粥喝完了。

不多会儿,白芍折回西跨院,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何欢认得他,他是远近闻名的名医肖大夫,几乎与德高望重的钱大夫齐名,若不是遇上重症,很少能请他出诊。

他不是在沈家医治念曦吗?

想到这,何欢慌忙站起身,迎上前问道:“肖大夫,是不是念曦的病情有变?”

不止是肖大夫,白芍及何靖也愣住了。何欢这才回过神,赶忙解释:“久闻肖大夫医术高明,昨日听沈大爷家的萱草姑娘说,自沈少爷生病,肖大夫一直衣不解带照顾他。”

“何大小姐。”肖大夫对着何欢行了一礼,客气地说:“沈大爷说,何小姐是坐着沈家的马车出事的,因此他请在下替何小姐诊脉。不知何小姐是否方便?”

何欢闻言,微微一愣,但马上意识到,这的确是沈经纶的行事作风。一直以来,他宁愿多花些银子,也不愿欠别人人情,或者让自己觉得亏欠了别人。不过,他请肖大夫替她诊脉,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可转念再想想,或许只是因为肖大夫人在沈家,沈经纶只是顺便请他走一遭。

想到这,何欢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请肖大夫随她去客厅。

肖大夫替何欢把了脉,又细细问了她日常饮食等等,仔细检查了她的舌苔、耳、鼻,最后开了一剂安神宁气的方子,交代白芍煎煮方法,便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何欢在林曦言怀孕之初曾与肖大夫接触过一次,知他与沈经纶一般话少,且不喜议论别的病人,可她实在挂念儿子的病情,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听不到答案,但还是问道:“肖大夫,不知念曦少爷的病,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肖大夫看了她一眼,回道:“沈少爷的病需要慢慢调养,若不是沈管家伤势严重,沈大爷请在下尽力救治他,在下正准备随沈少爷出城,去郊外的庄子暂住。”

何欢急道:“慢慢调养是不是就可以痊愈,需要多少时间?”

“调养的结果如何,在下不能保证,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在下只可以说,在下会尽全力医治沈少爷,直至他康复。”

一时间,何欢心中喜忧参半。肖大夫这么说,就代表她的儿子没有性命之忧,沈经纶能请得肖大夫替儿子调养,也算尽心尽力了。

好似为了印证何欢心中所想,肖大夫随即感慨,他早已闲散惯了,如果不是沈经纶亲自相求,他又欠了沈家人情,他不会带着沈念曦去郊外的庄子调养身体。

听他这么说,何欢反倒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客气地说了句“劳烦”,又问起沈志华的伤势。肖大夫只说,沈志华受多处刀伤,若今晚不能退烧,恐怕有性命之忧。

何欢唏嘘了一回,命白芍送肖大夫出门。

白芍送肖大夫坐上沈家的马车,直接去了药铺抓药。待她捧着一大摞药材回家,正想告诉何欢,沈经纶早已通知药铺,凡是她家去买药,全部记在沈家账上,就听何欢沉着脸命她跪下。(未完待续)

第58章 不为妾

听到何欢的命令,白芍下意识就跪下了。她双手抱着药包,眼巴巴看着主子,见何欢低头朝自己看过来,她的眼眶立马红了。

何欢对白芍的眼泪无语,她直言:“昨日我让你跟着曹姨娘回家,听她与大伯母说了什么,你是否有话没告诉我?”

白芍怔了一下,涨红了脸,轻轻点头。

“你为什么隐瞒?”何欢质问。

白芍愕然抬头,低声喃喃:“小姐,奴婢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婚姻大事,本该长辈做主”

“还是我替你说吧。你觉得曹姨娘对大伯母说的话很有道理,沈大爷愿意纳我为妾,已经是我走了大运”

“不是的,小姐。”白芍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大伯母虽然驳斥了曹姨娘,口口声声妾室不过是下人,但她心底还是愿意的。只要把我‘卖’给沈家,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也可以随我去沈家,摆脱现在的穷日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不是的。”白芍一径摇头,声音虚弱无力,低垂眼睑不敢与何欢对视,任由眼泪一滴滴落下,呜咽啜泣。

何欢没再继续往下说,直至白芍的哭声渐渐止了,她才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忠心,你隐瞒这事,是你真行觉得,这事对我而言是好事,喜事。你觉得身为女子,婚事理应由长辈做主”

“小姐,奴婢真的没有私心。一点都没有。”白芍扔下药包,跪着上前。双手抓住何欢的裙摆不放。

“你觉得自己没有私心,但是你艳羡萱草等人。你相信。只要我进了沈家大门,你就能和她们一样,是不是?”

白芍不敢否认,更不敢点头,只是一味流眼泪。

何欢见状,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不是责怪你,想要过上好日子。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将来过得更好,这样活着才有期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对我好的事情,是不是我想要的?”

“小姐,沈大爷真的很好。”

“他好不好与这件事无关。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自以为是,一厢情愿认为那是为了我,就刻意对我隐瞒事实。若不是靖弟不小心透露了这件事,你是不是就等着姨奶奶回家,替我做主?”她稍一停顿,加重语气说道:“你是我的丫鬟。凡是为我考量是对的,但不是代替我拿主意!”

白芍不敢应声。昨日曹氏的确说了,等魏氏回家,就让她去找沈经纶。陶氏虽觉得何欢给沈经纶做妾有些丢脸。但最后她也没有反对,甚至提醒曹氏,魏氏一向“心大”。若是得知沈经纶对何欢不错,说不定想要继室之位。

何欢无心与白芍继续纠缠这件事。她清楚明白地说:“从这一刻开始,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能向我隐瞒。你不要觉得,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就是真的为我好。”她低头看着白芍,用更严肃的口吻说:“另外,不管我对姨奶奶他们怎么说,作为我的贴身丫鬟,最了解我的人,你给我牢牢记住,我不愿意,更加不会与人为妾。不要说是沈经纶,即便是皇帝,太子,我也不会给人做小,你听明白了吗?”

白芍茫然地点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主子很可怕,再也不是从前的她。她重重磕了几个头,嘴里不断认错,直至何欢命她退下,她才捡起药包,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待到屋中只剩何欢一人,她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无力地靠着椅背。

三年多前,若不是林家突然陷入绝境,她不会选择沈经纶。在她的计划中,她会嫁一户殷实本分的人家,可以让她当家做主。她不需要丈夫多么出类拔萃,只需与她一条心,安安稳稳过日子。

当日,她犹豫了一整夜才做出决定。她在做出决定那一刻就知道,她驾驭不了沈经纶,唯有在妥协中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她主动提出安排通房,不是因为她贤良淑德,而是不希望良妾进门;她对他的温存讨好,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她想要儿子巩固“沈奶”的地位。

“如果不是因为念曦,现在的我还会一心一意,千方百计嫁他为妻吗?”何欢问着自己,又自嘲地笑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现在的何欢一如三年前的林曦言,她别无选择,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的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一辈子很长,嫁给他,虽不能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站在他身边,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蓟州以外的世界。”

何欢在自己的房间独坐许久,才等来匆匆前往青松观的张伯。出乎她的意料,张伯未能接回魏氏。她不解地问:“你没有告诉姨奶奶,沈大爷一时半会儿不回青松观吗?”

张伯点头答道:“在下说了,但姨老太太说,此时尚未过沈奶的斋七,就算姨老太太回到家,也见不到沈大爷。既是如此,她还不如继续留在道观。”

听闻这话,何欢诧异得几乎合不拢嘴。很快,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你有没有问张婶,姨奶奶这几天是否见过外人?”

“她说没有,但这些天,姨老太太经常喜欢一个人呆着。”张伯陈述张婶的原话。

何欢点点头,只说自己累了,便让张伯退下了。如果她猜得没错,魏氏一定在最近这两天见过三房的人,知道石头巷发生的抢尸事件。

一时间,何欢吃不准魏氏会有何举动,更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处切入这件事,才能既不连累自己,又能消无声息摆平整件事。除此之外,黑巾人声称,他们拦截她的马车全因谢三。对此,她持保留态度。

在何欢思量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的时候,谢三一个人回到小酒馆。

小酒馆内,长安得悉主子受伤,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主子上楼,他慌慌张张迎上前,急问:“三爷,您伤到哪了?快让小的瞧瞧。”

“瞧什么,你又不是大夫!”谢三语气不善。谢正辉去衙门面见吕县令之后,他又折回失火的小院,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惜,他能找到的除了灰烬,还是灰烬。随后赶来的林捕头告诉他,若想把整个院子烧得面目全非,令火龙队一时半会儿无法控制火势,至少需要四五桶火油。这就说明,一切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若纵火事件是有预谋的,那么街头这场追杀呢?

长安见主子脸色不好,缩了缩脖子,还是硬着头皮说:“三爷,小的虽不是大夫,但您好歹让小的看一眼”

“看吧,看吧。”谢三伸出右手,撸起左手的衣袖。他的动作牵动了右手的烫伤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恨恨道:“我和她真是八字不合。”

长安不敢问“她”是谁,只见主子的左手绑着厚厚的绑带,隐约透出一股草药味,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哭丧着脸哀求:“三爷,不如我们回京吧,大爷早就说,算了”

“我让你在这里守着,看到冯骥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吗?”谢三打断了长安。

长安一五一十陈述了自己监视一上午的成果。谢三按他所言粗略地估计,若那场大火果真是冯骥阳放的,他大概只够时间去小院点火,甚至,冯骥阳可能只是负责把他引去事发现场。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走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谢正辉敲了敲房门,进屋向谢三行礼,从怀中掏出两个精致的白瓷瓶子,说道:“三爷,在下在衙门遇上姑爷派去的管事,送了这两瓶药膏,说是上好的刀伤药和烫伤药膏”

“烫伤药膏?三爷,您烫伤了?烫哪了?”长安顾不得主仆之仪,上上下下打量谢三,恨不得把他的衣服扒光,仔仔细细检查。

谢三只当没听到他的咋咋呼呼,拿起瓶子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上好的药膏,光这瓶子就值不少银子,沈大爷果然名不虚传,只喜欢最好的东西。”他打开瓶子闻了闻,伸手递给长安,嘴里吩咐:“能用别浪费,右手。”

长安小心翼翼揭开谢三右手的袖子,倒吸一口凉气。先前大夫替谢三包扎了刀伤的伤口,至于右手的烫伤,只是上了一层药膏,因此长安能够清楚地看到红肿的手臂,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水泡,有几颗已经破了,露出腥红的皮肉。

饶是谢正辉见惯了大场面,看到这样的伤口,也情不自禁对谢三暗生佩服。这些日子,他虽尊称他一声“三爷”,但他们的接触并不多,他一直觉得,即便他的身手不错,为人也算直爽,但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任性惯了。

随着膏药的淡淡清香弥散在寂静的空间,谢三询问谢正辉:“沈大爷有没有说,他怎么知道我烫伤了?”

谢正辉如实回答:“听沈家的管事说,他们看到马匹身上有烫伤的痕迹,所以准备了药膏。”

“三爷,沈大爷特意送来这么好的药膏,会不会已经猜到了?”长安插嘴。(未完待续)

第59章 单刀直入

对于长安推测,沈经纶已经猜出谢三的身份,谢三十分坦然,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他。他若是直接找上我,我会如实回答的。”

谢正辉听到这话,垂眸想了想,问道:“三爷,接下去怎么办?”他暗示性地朝冯骥阳的住处看了看,又道:“兴许姑爷也觉得,若是您找上他,他也会直言不讳。”

谢三脸色微沉。炙人的静寂中,他只觉得药膏的丝丝凉意透过伤口,沁入心脾,他右手臂的烫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火辣辣地疼。

许久,谢三抬头对谢正辉说:“谢捕头,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耽搁了你的差事。无论是否能够寻回小院中的财物,上京之后,你尽管如实禀告上峰。”

“三爷言重了。”谢正辉一脸诚惶诚恐,赶忙说:“在下追踪冯骥阳多时,追回财物的同时,追查他的同党也是在下的责任。这一回,是在下疏忽,才令三爷涉险”

“谢捕头,客气的话,咱们都别说了。接下去的事,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一听这话,长安高兴地说:“三爷,那小的是不是应该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回京了?”

谢三瞪他一眼,继续对谢正辉说:“谢捕头,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你是知道的。这一次未能让冯骥阳人赃并获,的确是我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你的公事。”

谢正辉环顾四周,确认四下并无旁人,压低声音说:“三爷。今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更说不上耽误,只是”他瞥一眼谢三。用更低地声音说:“三爷,您若是在蓟州出了事,别说是在下,就是姑爷,也得上京请罪。三爷,从今往后,请允许在下派人保护您。这非是在下不信三爷的武功,只不过敌在暗我在明,不知道他们还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见谢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此刻,谢三倒不是恼了谢正辉,他不过满心懊恼,又深深自责。是他自恃过高,才会落入他人圈套。仔细想想,就连何欢这种后宅的小女人都能诬陷他,他真的应该好好反省。

谢三想起何欢的这一刻,何欢正身处焦躁忧虑之中。她并没有忘记,谢三要求她查清石头巷那座宅子的真正归属。事到如今,看魏氏的心虚之态,若深入调查,不知道会挖出什么内幕。而拦截马车的五名黑巾人。虽然未有人再次提及他们可能是倭贼,但他们与林梦言一家的关系,也让她深深忧虑。

何欢本打算亲自前往青松观。好好问一问魏氏,可一来一回颇费时间不说。若魏氏摆出长辈的姿态,她压根问不出什么。再说。她反复发烧了两次,今日又受了惊吓,身体也受不了一路的颠簸。不管她是林曦言,还是何欢,都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入夜,何靖果然又端来了亲手熬煮的白粥。姐弟俩用了晚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何欢喝了药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何欢并不奇怪早餐桌上不见陶氏,但就连曹氏也不见踪影,她不免诧异,转头朝白芍看去。

白芍急忙回道:“曹姨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定是流年不利,所以她让张伯陪着,去庙里烧香祈愿了。”

何欢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放在心上。一个多时辰后,当张伯告诉她,曹姨娘一下添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她忍不住问:“曹姨娘求的是什么?”

“听曹姨娘对庙祝说的是‘家宅平安’。”张伯一边说,一边替何欢揭开车帘。

何欢在白芍的搀扶下步上马车,心中更是诧异。十两银子几乎是曹氏所有的家当了,她有这么虔诚吗?

在车轮的“咕咕”声中,马车缓缓前行,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一条小巷内。待白芍打听到,何柏海并不在不远处的小院内,何欢步下马车,朝着不起眼的木门走去。

明面上,何柏海一共有三个铺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酒肆是分家时得的,另一个是新开的成衣铺子。眼前的小院,前面是成衣铺子,后面兼做库房与书房。

据说,何柏海经常通宵留在这里。当初,何欢与曹氏去何柏海家讨银子,曹氏兴奋地说,何柏海有了外室,说的就是小院内名唤水汀的女子。

“叩叩。”白芍上前敲门。许久未听到院子内的回应,她复又敲了两下,依旧没人应门。

何欢见状,扬声说:“水汀姑娘在吗?我姓何,是专程来找水汀姑娘的。”

不多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吱呀”一声打开院门,上下打量何欢,并没有请她们入内。

何欢笑了笑,问道:“请问水汀姑娘在吗?”

“你有什么事?”婆子不答反问。

看婆子一脸慎戒,何欢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找水汀姑娘讨一杯茶水,再聊一聊石头巷的宅院。”

婆子的眼神闪了闪,说了句:“你等着。”,“嘭”一声关上房门,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院门再次打开,婆子请何欢入内。何欢紧跟她的脚步,转头环顾四周。院子很小,很安静,除了她们几个,再没有人影,隐约中可以听到成衣铺传来讨价还价的喧哗声。

婆子领着何欢去了厅堂,尚未踏入门槛,一个约摸花信之年的女子迎上前,对着何欢盈盈一拜,低头道:“妾身见过大小姐,大小姐请上座。”

何欢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身形娇小,容貌仅能称之为“尚可”。何欢并不相信何柏海养了外室,但眼前的女人,从打扮到言行,方方面面都是外室的做派。

何欢谢了座,在屋子东边的椅子上坐下。女子并没有陪坐,而是垂首站在何欢下手。沉默中,先前的婆子送上热茶。女子亲手端起茶碗,放在何欢手边的茶几上。

又一阵沉默,何欢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吹着茶叶沫子。

“大小姐。”女子语带哽咽,对着何欢又是一拜,低语:“妾身跟着老爷,从不敢奢望名分,只求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长辈的家务事,做晚辈的不该多嘴。”何欢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女子抬起眼睑,不解地看着何欢,低头问:“那不知大小姐找上妾身,所为何事?”

何欢目光灼灼看着女子,一字一顿说:“我刚刚就已经说过,是为了石头巷的那一进宅院。”

“妾身不明白。”女子摇头。

“你不明白就算了。”何欢跟着摇头,喃喃自语:“我只是听说,你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和石头巷的那个院子,是同一个中人作保,只不过一个是买,一个是出租,所以我就想过来瞧一瞧,看能不能遇上三叔父。”

“不瞒大小姐,老爷已经几天没来了。”

“三叔父不在吗?”何欢一脸失落,“三叔父不在家里,不在铺子,也不在这里,会去了哪里呢?难道是去了衙门?”

“老爷为什么去衙门?”女人满脸震惊与忧虑。

“咦,你不知道吗?”何欢打量身边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水汀姑娘太会做戏了。她的容貌虽不算出挑,但说话间自有一股风\流孱弱之姿,惹人怜\惜。

见水汀摇头,何欢亦跟着摇头,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急着找三叔父商议。”

水汀闻言,表情愈加急切,试探着说:“大小姐,若是您有急事,不妨找太太问一问,老爷去了哪里。”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吧。”何欢再次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一副若是见不到何柏海,她就不走的架势。

小院外面,张伯一直在小巷中守着,直至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木门,他才跳下马车,远远跟着他。

在小巷子一阵七拐八弯,张伯看到那人敲了敲一扇木头。两人在门口一阵嘀嘀咕咕。忽然间,对方将他重重一推,“嘭”一声关上了房门。那人对着紧闭的木门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两句脏话,转身走了。

张伯疾走几步,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这位小哥,那进院子的主人家是谁?我觉得他好像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又怕自己认错人了。”

“你说那家啊!”路人一脸羡慕,“你亲戚是不是姓冯?如果是,你可发财了。”

“是姓冯,是姓冯。”张伯连连点头,“他是不是发达了?现在做什么买卖?”

“听你的口音,不像外地来的啊,怎么连掮客冯都不知道?听说,他有很多门道的,就连宫里的东西都能找到。”

“原来这样。”张伯不住点头,眼见远处的身影快消失了,他谢过路人,快步跟了上去。

小巷边上的小酒馆内,长安指着张伯的背影说:“三爷,您看这人,应该是何大小姐的家仆。何大小姐被抓去衙门,就是他去青松观报信的。他鬼鬼祟祟跟着的那个男人,好像认识冯骥阳。”(未完待续)

第60章 切结书

谢三不止一次见过张伯,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背影。先前何欢被吕县令押回衙门,张伯去青松观向大韩氏求救,还是他派去的人暗中助张伯一臂之力,他才得以见到大韩氏,也让大韩氏意识到,沈经纶近乎软禁了她和林诺言。

眼见张伯小心翼翼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谢三命人跟上张伯。他要先看一看,何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去找她好好“聊一聊”。

蓟州城的另一边,何欢端坐在椅子上,悠然捧着茶杯,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她在等待何柏海。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何欢一直等到午时,何柏海才姗姗来迟,沉着脸走入厅堂,厉声质问:“欢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叔父。”何欢上前行礼。

“银子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三叔父,侄女只想请教你,石头巷的那进宅院,您打算怎么善后?”

“什么宅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柏海哼哼,转身背对何欢,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挥手命水汀退下。

“我是晚辈,没有立场对三叔父的事询长问短。只不过姨奶奶尚在青松观,大伯母和曹姨娘又病着,靖弟年纪还小,我不得已才厚颜等候三叔父”

何柏海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我和你三婶娘不过表面光鲜,前些天给你的银子,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攒的”

“三叔父。您误会了。”何欢后退几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似有难言之隐。又似正在怜悯他的处境。

何柏海立马起了疑心,上下打量何欢,试探着问:“我听别人说,昨在街上受了惊吓,我和你三婶娘今日才得知此事,正准备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你。”

“有劳三叔父、三婶娘费心了,昨日表姐夫已经请肖大夫替我诊治过了,我没事。”何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双眸隐含少女特有的柔情蜜意。片刻。她慌忙垂下眼睑,眉宇中带着淡淡的懊恼,仿佛自己不该提及这事。

何柏海从没见过这样的何欢,一颗心不由地往下沉。昨日,事发后不久,街上便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何欢坐着沈家的马车遭遇劫匪,沈经纶的心腹管家虽受了重伤,仍旧心心念念营救何欢。有人说。这是沈经纶宅心仁厚,也有人说,何欢与林曦言到底是姨表姐妹,他这是爱屋及乌。

就在何柏海呆愣的瞬间。何欢再次开口,为难地说:“三叔父,侄女特意找来这里。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个”她吞吞吐吐,迟疑许久才咬牙道:“侄女希望尽快与三叔父写下切结书。从此三房与大房、二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如果可以,侄女还想请族里的长辈在文书上按个手印,算是做个见证。”

瞬时,何柏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质问:“你说什么?”

“三叔父恕罪,我刚刚就说了,这是不情之请。只要三叔父愿意写下切结书,上次您和三婶娘给我的银子,我愿意双倍奉还,不对,三倍奉还。”

“你哪来的银子?”何柏海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立马就后悔了。何欢在一夜间变得豪气,她一个无知妇孺不仅知道切结书,居然提出请族里的长辈做见证,一定是有人教她的。他眯起眼睛打量何欢,他和魏氏的协议可不是这样的。

“三叔父?”

“你怎么过来这里的?”何柏海的心思千回百转。

“我,坐车过来的啊。”何欢装傻。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何欢垂眸,轻轻摇头,怯怯地低语:“三叔父,您若是不愿写下切结书,那那侄女就只能去衙门”

“嘭!”何柏海一掌拍在桌子上,瞬间变脸,冷哼:“怎么,你想告发我?告诉你,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脱不了身,你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老爷息怒。”水汀突然推门而入,一下子跪倒在何柏海脚边,低声说:“依妾身想来,大小姐心急如焚,才会胡言乱语。大小姐与老爷是叔侄,血浓于水”

“水汀姑娘,你的耳力不错,真是辛苦你了。”何欢冷声讥讽,转而对何柏海说:“三叔父,这个世上岂有你独自一人富贵,却要我们与你共患难的道理?”

不待何柏海出声,水汀抢白道:“大小姐,沈大爷请肖大夫替你诊脉,不过是看在沈奶的面子,老爷与您才是一家人。至于沈大爷,妾身听说,为了沈奶,他在三年内都不会续娶。”

一听这话,何柏海幡然醒悟,看何欢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同。

何欢低头朝水汀看去,心中暗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套出何柏海的话。这个水汀到底什么来历?

炙人的沉默中,何柏海端起手边的茶杯,又重重撂下,冷声说:“欢丫头,你想与我脱离关系,不是不可以,不过大房、二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一个晚辈,又是女子,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三叔父这么说,好像确是侄女逾越了。”何欢轻笑。

何欢的胸有成竹令何柏海心中直犯嘀咕,不由自主朝跪在地上的水汀看去。

何欢见状,心中的疑惑更甚。自从曹氏告诉她,何柏海养了外室,她让曹氏稍稍打听了一下,只知此女名唤水汀,在这个院子住了几年,一向深居简出,其他便无法探知了。在真正的何欢印象中,何柏海在邹氏等人面前一向说一不二,自视甚高。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看女人的脸色?

何欢心中的疑惑越多,脸上的笑容越是笃定。她学着沈经纶一贯的淡然冷漠口吻,缓缓陈述:“三叔父问我,为何找来这里,原因很简单,我念着你是父亲的兄弟,不想让您的妻儿担惊受怕。至于我为何知道这里,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叔父拿了永记当铺那么多租金,您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事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听到何欢说出“永记当铺”四字,何柏海脸色煞白,半响儿才辩白:“我只是把那进院子租给黄掌柜”

“老爷,大小姐不过是女儿家,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水汀再次插嘴。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念间又想到谢三曾提起过黄掌柜。可是据沈经纶对林曦言说,永记当铺办竞标会的宅院是临时租借的,并非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蓟州城内只有少数人知道竞标会的存在,何柏海压根没资格成为“少数人”。一时间她又糊涂了。

水汀一直低眉顺目跪着。见何欢不说话,她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了大小姐的午膳。”她这是逐客令。

何柏海急忙附和,扬声命下人送何欢离开。何欢心知有水汀在,她定然再套不出任何内情,只能暂时离开。

小院外,张伯已经在车上等着。何欢上前询问:“三叔父赶回来之前,和什么人在一起?”她没有人手监视何柏海,今日只能大张旗鼓地出现,逼着水汀去找何柏海,借此找些蛛丝马迹。

张伯答道:“回大小姐,水汀姑娘派去的人,在一位姓钱的秀才家里找到三老爷。据钱秀才的邻居说,这些天常常看到三老爷。”

“姓钱的秀才?”何欢糊涂了。沉吟片刻,她追问:“这位秀才是不是擅长丹青?”

“是,小姐怎么知道的?”

何欢没有回答,心中却一片了然,恨不得折回去大骂何柏海。唐安的字画再值钱,他都是反贼。何柏海大费周章请钱秀才仿制,就算证明了他书房那两幅画是赝品又如何?真品仍旧是烫手山芋,分分钟让何家满门获罪。再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不对!”何欢轻呼。水汀既然知道去钱秀才家通知何柏海,就表示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那么“冰雪聪明”,怎么会没想到何柏海此举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何欢越想越心惊,急道:“快回家不是,去衙门也不对!”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立马与何家三房断绝关系。

“大小姐?”张伯莫名。

“让我想一想。”何欢低头。依着她的脾气,索性与何柏海摊牌,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可沈经纶不止一次说过,她太冲动了。冲动会让人被表象迷惑。

“表象。”何欢喃喃自语,“水汀为什么要害三叔父?唐安的真迹又是哪里来的?”

“大小姐,还有一事。那人找去钱秀才之前,先去了一个名唤冯骥阳的掮客家里,两人好像起了争执”

“你是说掮客冯?”何欢的表情更难看了。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与冯骥阳接触过。沈经纶的不少字画古玩都是通过他买的。据说,永记当铺每一次的竞标会,冯骥阳一向是最大的卖家。(未完待续)

第61章 合|欢树下

何欢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白芍见主子心情不佳,坐在车厢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何欢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了几分郁气,只能撩起车帘的一角,抬头仰望天空,想象着儿子的小脸。

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何欢不经意间看到街边的合|欢树枝头一片嫣红,远远看去,合|欢花似火红的祥云,在碧绿的枝叶间盛放。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夏初了。”何欢自言自语。合|欢花历来被认为是吉祥之花,素有“萱草解忧,合|欢蠲(音juān,免除)忿”之说,蓟州城内四处栽种着合|欢树。可能是从小见惯了,何欢此时才注意到,阳光下的合|欢花居然如此明媚耀眼。

何欢用手掌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合|欢树。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何柏贤为她取名“欢”字,不止希望她一辈子欢乐无忧,更因她出生时,他与小韩氏正值新婚燕尔,便取了“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中的谐音。

可惜,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候,新婚时的浓情蜜意便消失殆尽。面对曹氏与何靖,小韩氏觉得自己与丈夫昔日的恩爱似一场笑话。当她咽气的时候,她的心中只余怨恨,嘴里反复念叨: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过去的十年,真正的何欢思念着父亲,却也憎恨着父亲,再加上曹氏、魏氏等人的步步紧逼,她的性格变得愈加阴郁沉默。

何欢暗暗为真正的何欢叹一口气,正欲放下车帘。却在隐约中听到了竹箫的声音。她对那曲子太熟悉了,沈经纶教她。教的就是这个曲子。她凝神倾听,箫曲虽断断续续。但曲调中的抑扬顿挫分明就是他的习惯,还有音色中的愁思与不舍,让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可能在这里的。”何欢一边说,一边揭开车帘,就见《翠竹轩》的高墙近在咫尺,青瓦之上,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似附和悠远的箫声。

何欢愣愣地看着《翠竹轩》的招牌离自己越来越近。沈经纶很喜欢这里,偶尔带她过来喝茶。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病着,管家沈志华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有闲心来这里喝茶。

“停车!”何欢大叫,心中五味陈杂。不待车子停稳,她已然跳下马车。

“小姐!”白芍赶忙追上去,“您要去哪里?”她看看门可罗雀的《翠竹轩》,不可思议地问:“小姐,您要去喝茶?这里不是我们能去,听说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

“你去车上等着我。”何欢一把推开白芍。大步朝大门走去。白芍想要追上去,终究还是不敢,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位小姐,您走错地方了。”小二在门口挡住何欢的去路。

何欢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朝门内看去,除了一块厚重的影壁,她什么都看不到。但竹箫的声音愈加清晰,她几乎可以肯定。的人就是沈经纶。

“小姐?”小二有礼貌地微笑,却比了一个请何欢离开的手势。

《翠竹轩》的价格贵得离谱。客人一向很少,而这恰恰是沈经纶喜欢这里的原因。再加上环境优雅,服务周到,他也算是常客。

何欢收回目光,不吭不卑地回答:“我是沈大爷的表妹何氏,是特意过来见他的,他在绮怀居吧?”

小二愣了一下。沈经纶的确在绮怀居,不过他并未交代,他约了客人。小二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冒然带何欢入内,只是客气地说:“何小姐,请稍等片刻,待小的禀告沈大爷”

“表姐夫最不喜欢抚琴的时候被旁人打扰。你带我去见他的小厮文竹。若表姐夫不想见我,他自然会领着我离开,不会让你为难的。”

小二见何欢不止知道文竹,就连沈经纶的习惯也一清二楚,一下子被唬住了。他恭敬地请何欢入内,自己在一旁引路。

一路往绮怀居走去,何欢原本满腔的不满,可是当她转入院门,看到沈经纶背对自己,站在水池边的合|欢树下吹|箫,她情不自禁止住了脚步。

一年前,她与沈经纶新婚之初,她也曾被这样的画面迷住。她犹记得,那时沈家花园的荷花正含苞待放,参天的古树下,他身穿琥珀色的常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饶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他却能让身边的绿树鲜花全都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他比一年前消瘦了不少,素色的道袍显得松松垮垮,但就是这样的消瘦,令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黯然忧伤。站在合|欢树下的他手持竹箫,似乎正沉浸在音乐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微风拂过,毛绒绒的合|欢花悠然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何小姐?”小二催促。

“嘘!”何欢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悠扬的乐曲缠绕在绿树碧水间,引得鸟儿纷纷驻足。曾经,他们在沈家的花园抚琴吹|箫,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让她怦然心跳。她应该回去他身边,就算不为儿子,他也是世上唯一能令她脸红痴迷的男人。

“表小姐?”文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诧异地看着何欢。

小二察觉不对劲,急忙解释:“是何小姐说,沈大爷约了她在这里见面”

“我只是说,我是特意来见姐夫的。”何欢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询问文竹:“表姐夫怎么会在这里?沈管家的伤势已经无碍了吗?”

文竹对着小二点点头,待他离开,他才压着声音说:“表小姐,趁着大爷没看到您,小的送您出去吧。”

“表姐夫这会儿应该在家陪着念曦才是。”她再次朝沈经纶看去。

文竹上前一步。挡住何欢的视线,不耐烦地回答:“表小姐。昨日的事,大爷虽然觉得很抱歉。但那件事是意外,与大爷没有一点关系。大爷宅心仁厚,才请肖大夫替您诊治,又赔偿了您汤药费。大爷已经仁至义尽,请您不要得寸进尺。”他说得又急又快,伸手指了指院门,示意何欢离开。

何欢假装没看到,说道:“我听到表姐夫的箫声,这才进来瞧瞧”

“表小姐。小的不管您想干什么,总之请您不要打扰大爷,大爷已经奔波了一早上,您能不能让他清净一会儿!”

文竹的话逾矩了,同时也证明他真的急了。何欢看了他一眼,厚着脸皮问:“表姐夫为何奔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文竹见何欢不依不饶,指了指院门,赶着何欢走了几步,这才解释:“小少爷与肖大夫要去庄子上调养身体。大爷一早出城,去庄子上打点安排,直至这会儿,连口水都没喝”

“文竹?”沈经纶的箫声突然止了。

“大爷。”文竹赶忙回头行礼。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对着沈经纶福了福,说道:“表姐夫,我听到你的箫声。所以进来看看。”

文竹赶忙接口:“小的正要送表小姐出去。”

沈经纶看了看何欢,平静地陈述:“肖大夫说。何小姐的身体已经无碍。”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淡漠与疏离。未待何欢回应,他吩咐文竹:“时辰不早了。走吧。”他转身,朝着回廊另一边的小木桥走去。

何欢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表姐夫,谢三为何来到蓟州,为何潜入表姐夫家,您是已经知道原因,还是决定放任不管?”

沈经纶止住脚步,朝着四周看了看,不悦地说:“何小姐,这里是《翠竹轩》,请你谨言慎行。”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念曦的安危考虑。”

“有劳何小姐费心了。”沈经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又抬高音量吩咐文竹:“你先送何小姐离开,我在屋子里等你。”

“等一下!”何欢上前一步,倚着回廊的栏杆大声说:“如果我说,最近发生的事很可能与表姐夫买的字画有关呢?”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话,只是向着何欢站立的方向走了几步,对文竹使了一个眼色。文竹会意,沿着回廊转了一圈,随即守在了院子门口。

隔着潺潺的流水,沈经纶打量何欢,面无表情地说:“何小姐,我早就说过,沈家的事不牢你费心。另外,若是你没有听到传言,我可以亲口告诉你,三年内我不会娶妻,这样够清楚明白了吗?”最后这句反问,无形中带着薄薄的愠怒意味,不再是一贯的淡漠。

何欢低头掩饰情绪,忽然间鼻头酸涩。先前离得远,她没有发现,这会儿才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竹箫是她的陪嫁之物,是她的父亲在临上船之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何欢抬头看他。她很想问一问他,既然他到哪儿都带着“她”的遗物,为何她仅仅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他就认不出她了?他认定是紫兰透露了他们夫妻相处时的私|密之事,难道他觉得她是多话的人吗?

眼见沈经纶转身欲走,她扬声问:“你说三年内不续娶,是因为表姐吗?”(未完待续)

ps:追的好几部美剧被砍,心情极差,今天很可能只有一更。

好吧,实情是,又有基友说,这几章情节慢了,再加上下周强推,所以我想调整一下剧情。若今天单更,明天肯定三更,不止是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是三更哦。

另外,我是玻璃心作者君,最喜欢看到评论区热热闹闹的,我也喜欢和人勾搭,请尽量勾搭我。我高兴了,写得快,更新也就多哦!

第62章 表白

沈经纶仿佛压根没听到何欢的问话,他背对何欢,径直朝小木桥走去。

何欢心情激荡,沿着回廊疾步而行。在绣花鞋踏过木地板的“咚咚”声中,她在小木桥的桥头堵住了沈经纶。

沈经纶无言地看她,漂亮的凤眼又黑又亮。

何欢微微喘息,小心肝“嘭嘭”直跳。她自认了解沈经纶,可此时此刻,她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她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流逝,中午的阳光透过合|欢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打下斑驳的光影。何欢低头不敢看他,却又不甘心任他离开。

“你我”何欢手心冒汗,“那个,沈管家的伤他好些了吗?”问完这话,她许久没听到沈经纶的回答,只能低声解释:“那些黑巾人,怎么说都是冲着我去的”

“何小姐,你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吗?”沈经纶不耐烦地反问,郑重地重申:“我再说一次,三年之内我不会娶妻。”

何欢下意识抬头,只见近在咫尺的他正低头凝视她。与林曦言而言,他这样的神情,她似曾相识。她慌慌张张后退一步,小脸涨得通红,情不自禁想到了那一天。

沈经纶从来都是君子,人前人后都恪守礼仪,可是那一天,就在绮怀居,在他刚刚站立的大树下,他也是这样凝视她,然后他不期然地深深吻住她,在炫目的阳光下。

我一定是看错了!

何欢抬头。就见沈经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

果然是我看错了。

何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三年?因为我和林二小姐的年纪。我们都等不了三年?”

“你太高估自己了。”沈经纶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

“为什么是三年?先前你说,纳我为妾,也是三年。”何欢追问。

沈经纶看一眼正朝他们走来的文竹。文竹收到暗示,转身离开。

何欢看了看文竹的背影,复又抬头朝沈经纶看去,说道:“表姐夫,你总是要娶妻的。或许你可以没有妻子,但沈家不能没有宗妇。”

“将来,或许我不得不娶妻。但是在我心中,唯有曦言才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沈经纶话音未落,何欢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居然用何欢的身份,听到了他对林曦言的表白。一夕间,眼泪涌上她的眼眶,迷离的泪光中,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

“你不是她。对她来说,宁愿流血,也不愿流眼泪。”沈经纶转过身,抬头望着火红的合|欢花。“不要再说什么,你就是曦言,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即便你们是表姐妹。即便你们是双生子,你也不是她。我心悦她,从来不是因为她的容貌。”

沈经纶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淡,却又是那么深情。何欢的心犹如落花纷飞的池水,满是交错纠结的波痕。她很想大叫:既然不是因为容貌,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我?

可惜,理智告诉她,她若是这么做,只会惹他反感。

何欢伸手擦去眼角的泪花,可感动的泪水复又涌入眼眶。她再次伸手拭去眼泪,仰头看着他的侧脸。现实不容她期盼才子佳人式的爱情,但她终究是女人,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们两情相悦,他爱她至深。

“你从什么时候喜欢表姐的?”她呆呆地看着他的侧颜。他的五官愈加棱角分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沈经纶没有回头,只是摇头道:“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输在什么时候。”

沈经纶轻笑。何欢看得分明,他真的笑了,由心而发的笑容,并不是礼貌,更不是敷衍。他想到林曦言了吗?

“你没有输,输的是我。”沈经纶右手握拳,轻轻打在廊柱上。他的动作并不重,但何欢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关节泛白,他在极力压抑情绪。

“我不懂。”何欢失神地上前一步。

沈经纶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沉默片刻,他冷声说:“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你不是想让我死心吗?”

“你不死心,又能如何?”沈经纶摇头,“此刻你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是何小姐。我与你说这么多话,仅仅因为你是曦言的表妹,仅此而已。”

何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一味注视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她脱口而出:“表姐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那又如何?”沈经纶嗤笑。

“你不知道她背着你做了多少事。”

“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不知情呢?”沈经纶目视前方,神情似陷入了只属于他和林曦言的回忆。

“她善妒,她工于心计,自从你们第一次相遇,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沈经纶笑了,轻言:“如果没有我的配合,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次,他的笑容同样讥讽,没有不屑,更没有冷漠无情。他的眼中只有满腔的柔情,仿佛何欢的疾言厉色反而令他陷入了玫瑰色的回忆。

何欢看着沈经纶,胸口似堵了一团棉花。他深爱林曦言,她就是林曦言,可是她难受,她嫉妒曾经的自己。在他心中,林曦言死了,她如何从一个死人手中,从自己手中抢回丈夫的心?这一切是老天在和她开玩笑吗?

初夏的微风夹杂着合|欢花独有的香气拂过两人的脸颊。沈经纶就那样站着,似雕像一般,他的目光平视远方,却又像什么都看不到,又或者,他看到了记忆中的林曦言。

何欢的心很乱,她无法思考,更迈不开脚步。她在死后才知道,他比她更爱她;她在今日才得知,他早就洞悉了一切,他一直包容着她,配合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沈经纶觉得何欢还不够伤心,他一字一句说:“早在她决意嫁我之前,我就决定娶她,我没有上林家提亲,因为我和永安侯有十年之约”

“什么十年之约?”

沈经纶没有回答,继续陈述:“我们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不妨告诉你,在曦言心底,她与你一直有姐妹之情,所以不要逼我像对付林二小姐那样对付你。”

何欢彻底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经纶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跌坐在栏杆上,回忆着沈经纶说过的每一个字。

在林曦言的心底,何欢和林梦言的确是不同的。他竟然这么了解她!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马车上的,她只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是沈经纶。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何欢似幽魂一般,无意识回了一句。

“小姐,张伯问,我们要不要去衙门?”

“衙门?”何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打算,若是从何柏海处探听到消息,便借故去衙门见谢三。不管怎么样,他三番两次救她,她却连累他受伤,甚至曾蓄意陷害他。除了一声“谢谢”,她还欠他一句道歉。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沈大爷”

“不是。”何欢焦躁地打断白芍,扬声吩咐:“张伯,先回家吧。”她挑开车帘,怔怔地望着窗外。

这一刻,她更加坚定了再嫁沈经纶的决心。这份决心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更是因为他,因为他对林曦言的爱与包容。

白芍小心翼翼看了看何欢,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厢外望去。“小姐!”她指着街道上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马车惊呼,见何欢置若罔闻,只能讪讪地闭上嘴巴。

林家的马车上,林梦言同样没有注意到与她擦肩而过的何欢。她刚刚得到消息,沈经纶去了《翠竹轩》,这会儿她正赶着去和他“邂逅”。

《翠竹轩》二楼的雅室内,沈经纶站在窗边,目送何家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见林梦言正步下马车。他摇头,低声吩咐了文竹几句。文竹笑着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会儿,正当林梦言暗自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询问小二,沈经纶身在何处,再“凑巧”出现在他面前,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心中暗喜,指着文竹消失的方向问:“小二,那边是什么地方?”

小二看了看,如实回答:“回林二小姐,那边是添香阁。”

“那我就去添香阁吧。”

小二愕然,急忙解释:“林二小姐,添香阁除了喝茶”

小二尚未说完,掌柜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着林梦言行了一礼,笑道:“林二小姐想去添香阁,当然可以。”他转过头,绷着脸命令小二:“还不快给林二小姐带路!”

林梦言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扔了一块碎银子给掌柜的。掌柜的恭顺地接过银子,笑着道谢,眼中掠过一丝怜悯。

小半个时辰后,当林梦言再见掌柜的,他的脸上再无谄媚讨好的笑容。一个时辰后,林梦言被吴氏接回家,跪在了林家祠堂。(未完待续)

第63章 各自为政

林家祠堂内,林谷青低头盯着女儿,脸色铁青,指着她的鼻子颤声大骂:“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吴氏站在一旁,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林家在蓟州也算有头有脸,即便女儿带的银子不够,《翠竹轩》的老板大可以找他们要钱,怎么会大张旗鼓指责她的女儿吃霸王餐,闹得人尽皆知?她急忙劝说:“老爷息怒,这事恐有内情。”

“我还没说你,不是让你看着她吗?你怎么又放她出门?”林谷青喝问。

吴氏见女儿没有一丝悔过之意,再想到她又一次瞒着自己偷偷出门,愤怒的火苗瞬时窜升,怒道:“我不是让你在家闭门思过吗?你怎么想到去《翠竹轩》听曲的?你这是像谁学的?”她的后半句颇有指桑骂槐的意味。

“你去添香阁听曲了?”一听这话,林谷青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拍死林梦言,“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吴氏怔了一下,急问:“《翠竹轩》不是正经的茶楼吗?”

林谷青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翠竹轩》是正经的茶楼,添香阁确实只能单纯听曲儿,但那里唱的都是艳曲儿。男人偶尔去听,那是风流,是风雅,可女人去听,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事若是传出去,她这辈子都休想嫁人了。

“你到底跑去干什么!”林谷青再次喝问。

林梦言依旧垂眸不语。她明明看到文竹了,为什么一转身,他就不见了?还有她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父亲明明说。以他们和沈家的关系,她定然是“沈奶”。为什么旁人又说,沈经纶压根不想和他们结亲。才说出“三年内不娶妻”这样的搪塞之词?

林谷青再生气,林梦言终究是他的长女,他还指望她嫁入沈家,维系林沈两家的关系。他瞪一眼母女二人,拂袖而去。

吴氏低头看一眼女儿,转身追出门外。见丈夫吆喝人备马,想来他是去《翠竹轩》善后,以免传出不堪的闲话,影响女儿的名声。她沉吟片刻。对着跪在院子里的梅清喝问:“又是你,撺掇小姐出门,你该当何罪!”

“太太明鉴!”梅清重重磕头,嘴里辩解:“奴婢劝过小姐,可是小姐一心想找沈大爷解释上次的事”

“胡说八道!沈大爷怎么会去《翠竹轩》,小姐又怎么会知道?一定是你这个丫头贪玩,撺掇着梦言出门!”

“太太,不是的,小姐和奴婢都听到了。有人亲口说,她看到沈大爷去了《翠竹轩》”

“是谁说的?”

梅清一下愣住了。她和林梦言听到两个婆子绘声绘色地议论,沈经纶面上对林曦言深情,实则一转身就去寻欢作乐了。当时她只顾着劝拦主子。却忘了辨认说话的人是谁。

“太太恕罪!”梅清再次对着吴氏磕头,连声说,若是再让她听到两个婆子的声音。她一定能指认她们。

吴氏点头,命人把林家所有的婆子集中到院中。关上院门,让梅清一一辨认她们的声音。

就在林家大张旗鼓寻找罪魁祸首之际。长安拿着两张银票交给两名四五十岁的妇人,又再三叮嘱她们忘了今天的事,这才折回不远处的茶楼。

茶楼的雅间内,谢三远远看着沈家的大门,若有所思。

“三爷,已经办妥了。”长安站在谢三身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低声说:“爷,您经常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的事林二小姐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我做了什么吗?”谢三反问,手指轻轻摩挲桌上的茶杯,“我只不过向林二小姐透露了一个事实,真正下狠手的是他。”

长安心知,主子口中的“他”是指沈经纶。先前他一直觉得,沈经纶是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是主子对他有偏见,可今日看他对付林梦言的手段,着实让人唏嘘。虽说林梦言这是咎由自取,可明明是他设计林梦言去了添香阁,他却能撇得一干二净。外人甚至不知道,他曾出现在《翠竹轩》。

“三爷,沈大爷这是干什么?就算他不愿意娶林二小姐,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吧?”

“我哪里知道。”谢三哼哼一声,凝神注视杯子中的茶叶沫子,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何欢失魂落魄地走出《翠竹轩》。

这些日子,他一直注意着沈经纶的动向,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沈经纶去了《翠竹轩》。本来,他想用林梦言探一探沈经纶所谓“三年内不娶妻”是什么意思,结果何欢先一步出现。这会儿,他忍不住怀疑,沈经纶根本就是在《翠竹轩》等着何欢。可惜,他不知道沈经纶在绮怀居说了什么,能让何欢这种凶悍又不讲道理的女人哭得眼睛红肿。

“三爷。”长安轻唤一声,低声回禀:“趁着沈大爷不在家,谢捕头探望过沈管家,他的确伤势严重,不可能是装的。”

谢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从未怀疑沈志华伤重是假,就像他已然确信,沈家的确有一个病童,但那个孩子并非沈念曦。只是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沈经纶目的何在。

“蹭,蹭,蹭。”随着一阵脚步声,林捕头大步走入房间。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吕县令,一边又是谢正辉及谢三,还要顾及沈经纶。

“三爷。”林捕头对着谢三行礼,“在下已经查过,姓钱的秀才世代居于蓟州,一直靠卖画为生,除了这几天他并未上街摆摊,其他并没什么特别。至于何柏海成衣铺子后面的那进宅子,谣传是他养的外室,平日里存放些货物。”他悄然抬眼看了看谢三,恭立在一旁。

“林捕头,以你的经验,何柏海在这时候找上钱秀才,为了什么?”

“这个不好说,或许是为了画画,但钱秀才的画,最多也就值一辆银子,何三老爷应该看不上眼。”林捕头一边说,一边沉吟,片刻又道,“三爷,在下是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如让在下直接去问钱秀才,谅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等我见过何大小姐再说吧。”

“三爷,您还要去找何大小姐吗?”长安吓了一跳。他对何欢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这会儿一想到主子的两只手臂都因她伤了,对她的观感就更差了。

谢三随意点头,又对林捕头说:“林捕头,我年纪轻,经验浅,上次欺瞒你,实属迫不得已。”

“三爷快别这么说。”林捕头一脸惶恐。就连吕县令都看得出,谢正辉虽一口一句“小三”,但对谢三的态度却甚为恭敬,恐怕他压根就不是什么捕快,他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哪里敢托大。

谢三客气地请林捕头坐下,又命长安去门口守着,这才问道:“林捕头,以你当差几十年的经验,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哪一桩最可疑?”

“三爷,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谢三摸了摸下巴,一下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痛得他嘴角直抽抽。

林捕头看着,不禁莞尔。如果他的儿女还活着,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想到这,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他低垂眼睑,客气地请谢三说得具体些。

谢三与林捕头说话的当口,沈经纶得知沈志华醒了,亲自去了他的房间探望。

沈志华看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沈经纶急忙把他按回床上,劝道:“你伤得这么重,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沈志华咳嗽两声,虚弱地说:“大爷,您见到谢正辉了吗?他没有说,谢三是谁?”

“他只说是他的手下,因为他也受了伤,等他伤愈再登门向我道歉。”说话间,沈经纶轻蹙眉头,转念间又安慰沈志华,“你不用挂心这些事,好好养伤吧。”

沈志华闻言,眼眶微红,懊恼地说:“大爷,全是在下处事不周,才会惹出这么多事”

“也不能全怪你。”沈经纶笑着摇头,“总之,不管什么事,都等你伤愈之后再说。另外,过去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没人能预测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大爷,谢三的身手着实不错”

“我知道。”沈经纶笑了笑,拍了拍沈志华的手背,“你好好休息,我让丫鬟进屋伺候你。”他转身往外走。

沈志华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沉吟片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哑声说:“三爷,在下说句僭越的话,您并不欠永安侯府什么,更不亏欠谢大小姐。相反的”

“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沈经纶的脊背僵住了。他打断了沈志华,声音未变,神色却在顷刻间变得冷峻凝重。短暂的沉默中,他眯起眼睛,透过窗户朝京城方向看去。

沈志华虚弱地躺在床上,侧头看着主子的背影。一阵剧烈地咳嗽过后,他断断续续说:“他自称谢三,不管是不是永安侯府的人,肯定与十年前的事有关”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句话,径直走了出去。不多会儿,文竹向他汇报,林谷青求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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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失踪

林谷青因林梦言在《翠竹轩》听艳曲却掏不出银子一事,想找沈经纶帮忙,结果沈经纶推得一干二净不说,又明确表示与《翠竹轩》的老板不熟。林谷青无可奈何,回到家自然没有好脸色,偏偏吴氏把林家所有的下人都叫到跟前,梅清也无法指认,到底是谁议论沈经纶去《翠竹轩》的事。夫妻俩心情都不好,在房里拌了两句嘴,自然就更没好话了。

两人的言辞间,林谷青埋怨吴氏,没有好好管教女儿;吴氏则冷言冷语地暗示,若是丈夫有能耐,女儿就不会因为忧心自己的婚事,做出不理智的事。

林梦言虽不是家中独女,但她刚出生时,有道士断言,她命中带旺,能保父母一生富贵,因此她自小在家中极为受宠,这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这会儿,夫妻俩虽然都知道错在女儿,但谁也没想让林梦言跪上一整夜,可林谷青听到妻子指责他无能,气呼呼地说了句,要让林梦言好好长长教训,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她离开祠堂,转身便去了小妾房里。

吴氏又气又恼又担心,在房里坐了大半宿儿,才想起女儿还在祠堂。待她拿了糕点茶水推开祠堂的大门,哪里还有林梦言的影子。她慌忙去问梅清,却见梅清因为被她打了几板子,正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

在她的一再逼问下,守后门的婆子才结结巴巴说,傍晚时分,林梦言独自离府。威胁她说,若是她敢说出去。就把她的舌头割了。当时,她声称半个时辰就回来。

林谷青和吴氏一听。顾不得怄气,慌忙去了沈家,却从门房口中得知,他们压根没见过林梦言。

在吴氏心中,女儿虽然任性,野性难驯,但从未做过出格的事,若不是林谷青没能耐,又给了女儿希望。女儿不会入了沈经纶的魔障,缠着他不放。林谷青自是觉得,是吴氏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才会闹出离家出走的事。两人一边埋怨对方,一边寻找女儿,又不敢声张,折腾了一整夜一点眉目都没有。

何欢自然不知道林梦言失踪的事。若不是在《翠竹轩》偶遇沈经纶,她本打算去衙门谢过谢三,就去林家套林梦言的话。确认她是否与黑巾人有关。

自从听到沈经纶的表白,何欢的心犹如一团乱麻,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满脑子都是沈经纶的一言一行。一回眸,一叹息。

第二天一早,何欢眼见自己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眼下都是青影。她只能用冷水敷了脸,又细细化了妆。才带着白芍出门。

白芍虽不喜欢去衙门,但主子说,她们必须向谢三致谢,这是做人的道理,她不敢反驳,只是在马车上断断续续说,陶氏和曹氏全都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家里流年不利,应该全家去庙里拜拜云云。

何欢面无表情地听着,凝神望着车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沉思。

谢三在酒楼等了一早上,发现何家的马车终于出现了,急忙吩咐长安:“去把何小姐请上来。”

长安应声而去,才走到楼下,立马招呼谢正辉留下的捕快,把何家的马车团团围住。

张伯一见这架势,吓得脸色发白。何欢虽不认识长安,但见街上人头攒动,倒没有那么害怕,只问他们有什么事。

长安故意仰着下巴高声嚷嚷:“我家主子想请小娘子上楼喝杯水酒。”他特意称呼何欢“小娘子”,说话神情活脱脱就是纨绔少爷的狗腿子,正准备当街强抢民女,任主子调|戏。

谢三在楼上看着,只觉得好笑。他正想出声解围,转念间又想看看何欢会如何应对,遂只是低头注视马车。

何欢环顾四周,对着长安说:“这位小哥,不知道是吕大人还是谢捕头找小女子问话?可否让我带着丫鬟同行?”

长安失望地缩了缩脖子。这两天,主子每次换药都疼得表情扭曲,也亏得主子长年练武,身体底子好,才经受得住。这会儿他不过想吓一吓何欢,没料到居然被她一眼看穿了。他讪讪地答了一句,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欢吩咐张伯在路口等着,自己则带着白芍上楼。待长安推开|房门,她就见谢三穿着藏青色的棉布短褐,裤脚扎在布靴内,端坐在桌前,右手捏着白瓷小杯盏,一口一口饮着杯中的液体。他的农民打扮与雅间的黑漆雕花家具,香炉中的袅袅青烟格格不入,整个画面透着诡异的违和感。可他从容不迫的态度,又让人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谢捕头。”何欢上前向谢三行礼。

谢三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何欢。那天早上,他与贼匪对阵,她冒然冲上前,害他白白挨了一刀,当时他生气地骂她“滚远点”,可回过头想想,在那样危急凶险的时刻,她没有扔下他逃命,反而想与他一起抗敌,这份勇气,至少证明她是讲义气的。

“谢捕头,这次我们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何欢再次开口。

“专程?”谢三轻笑,朝着沈家的方向看了看。从窗口向外望去,远远能看到沈家大门。

何欢没有多想,如实说:“我以为谢捕头住在衙门,所以想去衙门向你道谢。”

见何欢一本正经,谢三顿时觉得有些没意思,挥手道:“算了。”他冲长安使了一个眼色。

长安会意,示意白芍随她去外面侯着。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小姐”,眼巴巴看着何欢,就差没有抓着她的衣襟不放。

谢三嗤笑,讥讽道:“光天化日的,难道还怕我吃了她不成?再说,外面人来人往,何大小姐一声非礼,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吧?”

何欢抿嘴看他,只见谢三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双漂亮的凤眼在小麦色的肌肤反衬下,更显得乌黑明亮。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收口,疤痕反倒比先前更明显,配合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加上俊美的五官,朴素的衣着,整个人说不出的怪异。何欢“扑哧”轻笑。

“你笑什么!”谢三顿时有些恼了,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的伤口。他的动作太急,牵动了手上的伤口,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痛。他不愿在何欢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忍下。

何欢赶忙收了笑意,对着白芍说:“你向谢捕头倒个谢,然后去外面等着。”

白芍双手绞着手帕,不敢上前。自从第一晚的郊外初见,她就把谢三归类为“抢钱的恶霸”,她的的确确怕他。看到何欢一脸认真,她硬着头皮上前,还未说话,“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谢三始料未及,猛地弹开身体,避开她的动作,左手的刀伤,右手的烫伤一齐向他刷存在感。他咬牙对着何欢说:“何大小姐,我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谢大爷,不对,谢三爷!”白芍跪着转向谢三,也不管他的反应,重重磕了一个头,颤声说:“奴婢代替我家小姐,不是,奴婢和小姐,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跪趴在地上不敢动。

谢三没再闪避白芍的动作,只是抬头审视何欢,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何欢也没料到白芍会行此大礼。她尴尬地笑了笑,弯腰扶起白芍,吩咐她在屋外等候。

待长安顺手关上房门,她对着已然坐回桌前的谢三说;“谢捕头,您一定有话对我说。刚才,我坚持带着白芍一起进屋,只是觉得我们都应该亲口向您说一声‘谢谢’。另外,我必须向您道歉。”说罢,她弯腰向他行礼。

谢三侧过身,只受了她半礼,眯起眼睛打量她。

他看得出,她很憔悴,但她很用心地化了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精神。她的衣裳只有四五成新,头上的铜簪子亦显陈旧之色,但她的衣裳很干净,头发也梳得端庄得体,看起来就像是落魄的大家闺秀。

昨日他才见她哭得眼睛红肿,可这会儿,她的眉宇中并无半点凄苦哀愁之色。以他的标准,她的姿色仅仅称得上“尚可”,但她笑起来还算不错,虽不能谓之“回眸一笑百媚生”,但看着十分明亮生动,就像初升的太阳。

谢三察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别开视线,轻咳一声说道:“何大小姐,您的道谢我收下了,道歉就不必了”

“谢捕头,我说的是真心话,先前是我误会了您。”

“误会?”谢三轻笑,再次打量何欢。片刻,他大手一挥,道一声:“算了。”顷刻间,他只觉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他忍着痛说:“其实你不需要太感激我的。实话告诉你,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救人于水火。那天早上,不要说马车上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会救的。所以严格说来,我救的并不是你,你完全不必惦记着我。”

谢三把“惦记”二字说得意味深长,表情仿佛在说:我好怕你哪天心血来潮,又会恩将仇报,再次陷害我,到时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脱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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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一笑泯恩仇

在谢三奋不顾身营救自己那刻,何欢知道,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和一声“谢谢”。她真心向他道歉并道谢,他若直言,他无法接受,她可以理解,毕竟是她差点陷他入狱,但他说什么“阿猫阿狗”,又说她“惦记”着他,为免让人恼火。

“谢捕头。”何欢对着谢三行礼,认真地说:“蓟州城外,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却因为慌不择路,踢了你一脚,我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她再次行礼。

谢三愣在了原地。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打量她。

“在表姐夫家,我不该什么都不问,故意设计你被沈管家发现,对不起。”何欢又一次弯腰行礼。

谢三黝黑的目光直视何欢,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忽然间,他很想抬起她的下巴,看清楚她。

“在我家那次,我更加不应该故意引来林捕头,诬陷你敲诈勒索”

“其实也不完全是诬陷。”谢三的表情略带尴尬。

何欢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对着他盈盈一拜,又道了一声“对不起”,接着陈述:“即便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前天,你依旧冒着生命危险营救我们主仆,我必须郑重地向您说一声‘谢谢’。”

眼见何欢又要弯腰行礼,谢三大喝一声:“行了”,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嘭”一声撂在何欢面前,说道:“既然你这么诚心。那就自罚三杯吧!”

何欢不明白,她很诚心地道歉。谢三为何生气。她看了看酒壶,又瞧一眼桌上仅有的一只杯子。

谢三拿起杯子。随手一扬,杯中的液体“噗”一声洒在了地板上。他把杯子放在酒壶边,说道:“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让小二添一只杯子。”何欢低着头,再加上他比何欢整整高出一个头,他几乎正俯视她。

何欢上前两步,伸手去拿杯子。她的指尖刚刚触及略带凉意的杯壁,就见一只厚实的大手压住了杯口。她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晦涩不明。

“谢捕头。我很诚心地向你道歉。”

“我上次就说了,只要你查明石头巷那进宅子的内情,咱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你需不需要我的道歉,与我道不道歉是两回事。”何欢没有松开杯子,谢三也没有缩手。两人的手指并没有接触,但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正慢慢渗透她的肌肤。她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又觉得不该在这时退缩。她一字一句说:“谢捕头。我愿意自罚三杯。”

“这是北方的烈酒,就算你酒量不错,三杯下肚,大概也得两个时辰才能缓过劲。”谢三陈述。

何欢愣了一下。她酒量很差。待会儿她还得去找林梦言。

谢三松开了手,后退两步,说道:“怎么。怕喝了酒,耽误你的正事?你不是说。你是特意找我道歉的吗?”

“是。”何欢点头,拿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子。

“先前在楼下。你不认识长安,怎么知道是我找你?”

“我看到了前两天的那两位捕快。”何欢一边回答,一边拿起酒杯端详,只见液体清澈如水,她皱着鼻子闻了闻,并没有味道,她的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谢三站在何欢身前,一味打量她,缓缓道:“我想,没有男人喜欢女人一大早浑身酒气。”

何欢奇怪地瞥他一眼。不管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她按他所言喝了白酒,无论他是否真心接受她的道歉,她都问心无愧。她本想浅尝慢饮,又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一口闷。她手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舌头滑入喉咙,预想中的呛辣感并未出现。她眨了眨眼睛,抿嘴回味,只觉得嘴里淡而无味。她秀眉轻蹙,脱口而出:“北方的烈酒是没有味道的?”

谢三突然间笑了起来。何欢脸上的茫然让他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了。她到底是“特意”向他道歉,还是被他“请”上楼,不得不向他道歉,有什么区别呢?他本来就没想要她的道歉或者道谢。

何欢见谢三笑得眉眼都弯了,分明就是嘲笑她,不禁有些恼怒。沈经纶告诉过她,世上有形形色色的酒,甜的,辣的,苦的都有,她这才觉得,兴许北方真有没味道的白酒。“这根本就是水!”她撂下杯子。

“好了,咱们这样,也算一笑泯恩仇,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谢三收了笑,坐回临窗的座位,拿起酒壶欲斟一杯水,就见雪白的杯沿沾着点点朱红,是她的口红。他放下酒壶,抬头道:“怎么,生气了?”

“你这人,真是奇怪!”何欢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第一次的时候,你分明救了我,却又说那些惹人误会的话,故意吓唬我。”

谢三的眼神闪了闪,回道:“你也很奇怪,面对凶悍的贼匪,你有胆子拿刀冲上去,却又跑到荒郊野外去自杀。”

何欢垂眸不语。谢三已经多次询问,可她总不能说,自杀的并不是她吧?

“好了,就当我们是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两。”谢三揭过话题,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我的确有事找你。”

何欢没有客气,在他面前坐下,说道:“如果你是问石头巷的宅子,我打算去过林家之后,再上青松观。因为屋契是很多年前立下的,大伯母和曹姨娘确实不知道内情,我只能去问姨奶奶。”

谢三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里确实是何家前往沈家的必经之路,但这条街道同时通向衙门。其实她与沈经纶之间的事,与他何干?他收敛思绪,问道:“你去林家干什么?”

何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陈述:“我去青松观,应该能见到姨母。我想去林家问他们,是否有东西带过去。”

“是吗?”谢三一声反问,轻轻扯了扯嘴角,说道:“其实我找你说的正事,与林家有关。”

一盏茶之后,何欢远远看到了如困兽一般,被囚禁在客栈的林梦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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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拷问

看到林梦言被破布堵着嘴,双手反绑在客栈的椅子上,何欢不可置信地转身,错愕地看着谢三问:“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的印象中,谢三和林家二房并没有交集。

谢三不答反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去林家了吗?”

何欢抿嘴不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看不懂谢三,她更不能用母亲的性命,弟弟的前程做赌注。她低声问:“你为什么抓她?”难道他已经知道,黑巾人可能与林家二房有关?想到这,何欢愈加忐忑。

谢三把何欢的反应看在眼里,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时间才能建立,很显然,何欢不相信他,而他,他也不信任何欢。

沉默许久,谢三说:“我这是救她性命,而你,你去林家是想知道,黑巾人是不是受他们指使,拦截你的马车”

“不是的。”何欢下意识否认,停顿片刻才缓缓陈述:“我一向不认为林二老爷一家是好人,更不会替他们说话,但是——”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说:“谢捕头刚刚来到蓟州,可能不知道,整个蓟州城,最恨倭贼的莫过于林何两家,若黑巾人果真与倭贼有关,绝不可能受林何两家指使。”

谢三见何欢说得决绝,转头朝林梦言看去。林何两家两度遭倭贼洗劫,致两家败落的经过,他大致听说过,但有些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疼。作为局外人。他的确无法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也恨倭贼?”谢三打量何欢。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世俗的平凡女子。或许她讲义气,或许她不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懦弱,但她终究只是一心想通过婚嫁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他并不鄙视她贪慕虚荣,也不觉得她做错了,但——怎么形容呢?或许应该说,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颗砂砾,很渺小,也很普通。

出乎谢三的预料,何欢不再因为心虚躲避他的目光。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的仇人杀了你的父亲,害死你的母亲,令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他吗?你不想手刃仇人吗?”

谢三清楚地看到,何欢的眼中闪耀着愤怒地火焰,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映衬得更加明亮,此刻的她比回眸一笑的她更美丽。他慌忙移开视线,嗤笑道:“手刃仇人?难不成你想去海上抗击倭贼?”

一听这话,何欢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黯然地朝窗外望去。谢三立马后悔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合的词语。

许久,何欢怔怔地看着街上的行人。恨恨地说:“蓟州城的百姓,哪个不恨倭贼,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又能做什么?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活下去。让自己和家人更好地活着。我甚至不敢对弟弟提及父亲的死”

“所以那天在城外,你只是一时想不通。还是——”他戛然而止,摇头道:“算了。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的确,多说无益。”何欢附和,不再说话。一时间,房间内陷入炙人的沉默。

谢三遥望街对面的客栈,林梦言被绑在椅子上,无助地扭动身体。黑巾人全都死了,能够指证冯骥阳的证据也被焚毁或者转移,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州,决不能无功而返。可是他找不到突破沈家的切入口,唯有身边的女人似乎很了解沈经纶,而沈经纶对她,仿佛也很特别。

谢三转头朝何欢看去,清了清喉咙,说道:“言归正传,你我都知道,你去林家干什么。我绑着她,的确是救她性命。你心知肚明,不管黑巾人是不是倭贼,此刻他们都死了,但指使他们的人依然在暗处。若是她——”他指着街对面说,“若是她与整件事有关,下一个被灭口的必定是她。”

“你想利用她,引出幕后之人?”何欢侧目,“既然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谢三表情一窒,转头避开何欢的目光,笑道:“我以为,你很想知道答案,毕竟你才是当事人。”

“好!”何欢突然点头。

“好什么?”谢三不解。

“我不会再问你问题,你也不需找理由搪塞。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甚至是你的傀儡,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结果是什么,我要姨母和表弟不受任何牵连。”

何欢的话音未落,谢三伸手握住窗台。他握得很用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伤口的灼热与疼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正在利用眼前的女人,而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可以什么都不问,甘愿被他利用,只求守寡的姨母不受牵连。都说聪明的女人不可爱,此刻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这种一眼被她看穿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在何欢与谢三说话的当口,街对面的林梦言正瑟瑟发抖。她在《翠竹轩》受了无情的嘲弄,又在回家的马车上被母亲责骂。回到家,父亲不止怒骂她,还让她跪在祠堂内。

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她跪得腿也麻了,心也凉了,只想找文竹问清楚,他是不是去过《翠竹轩》。她还要问一问沈经纶,她到底哪里比不上林曦言?放眼整个蓟州,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夫妻,她都不嫌弃当他的继室,要向他的嫡妻行妾礼,一辈子都比林曦言矮一截,他为什么还说出三年内不娶妻的话?

她怒气冲冲地喝退阻拦她的婆子,独自离开家门。可惜,她在林家后巷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当她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想站起身,这才发现不止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她的手脚也被绑住了。

恐惧。这一刻,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她“呜呜咽咽”挣扎。直至手脚被绳索勒得破了皮,也没人理会她。她想告诉绑匪。若是他们想要银子,大可以找她的父母,想要多少都不是问题。可惜,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深陷恐惧无法自拔。

“吱呀。”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林梦言拼命挣扎,“呜呜呜”乱叫,眼泪早已把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濡湿。

何欢轻手轻脚走到背对林梦言的角落,朝着街对面看了一眼。这才对房间内的大汉点点头。

大汉是谢正辉的手下,诨名陈五。用谢三的话,他不屑对付手无寸铁的妇孺,所以如何拷问林梦言,都是何欢授意陈五。

何欢觉得,或许谢三什么都不知道,他仅仅在利用她。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谢三承诺,绝不会连累她的母亲和弟弟。从林梦言口中套出事实也是她的目的。

当下,陈五收到何欢的暗示,一把扯落林梦言嘴里的白布。

“救命,救命啊!”林梦言凄声大叫。

“啪!”陈五一巴掌甩在林梦言的脸上。他压根没使力。但他是练武之人,林梦言白皙的脸颊立马浮现了五指印,嘴角渗出点点血丝。

林梦言再不敢出声。目不能视的恐惧,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嘴里满腔的咸腥味令她不由自主试图蜷缩身体。

何欢亦被这巴掌吓了一跳,但终究只是对陈五点点头。

陈五一把捏住林梦言的下巴。恶声恶气地说:“哭什么!还不到你哭的时候!”

“大爷,你要多少银子,我马上给父亲写信,要多少都可以!”

陈五“嘿嘿”一笑,粗声粗气地说:“老子替你们办了那么多肮脏事,银子当然一分都不能少,至于其他嘛”

“你想干什么!”

“啧啧!”陈五粗粝的手指抚过林梦言的脸颊。

“救命!”

“啪!”陈五又是一巴掌打在林梦言脸上。这一次,他下手很轻,可他毕竟是男人,再加上林梦言已经挨过一巴掌,她的脸颊肿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父亲都会答应的。”

“为了林二小姐您,我们一下折损了五个兄弟,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陈五话音未落,何欢只觉得手心冒汗。这会儿林梦言已经吓破了胆,她说的必然是真话,她屏息聆听,就听林梦言断断续续说:“这件事谁都不想的,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

“别张口闭口银子,老子敢抓你,就准备豁出性命去了”

“你,你难道你就不怕白总管?”林梦言梗着脖子,试图让自己吼出气势,可惜,她的声音出卖了她。

何欢自然知道白总管,他们一家是吴氏的心腹,二房的很多肮脏事都是他们暗中所为。见自己猜得没错,她再次对陈五点头。

陈五收到她的暗示,嗤笑道:“你以为姓白的管得了我们?他不过是个传话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二小姐,你不是嫌我们没把您的事儿办成吗?”陈五凑近林梦言,压着声音说:“老子今儿就把没办成的事儿办成了!”

“不要,你别碰我!”林梦言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她使出吃奶的劲挣扎,椅子被她震得左右摇晃,与地板碰撞间发出一阵“咚咚”乱响。

何欢虽然早已猜到林家二房的狠毒冷血,可看着林梦言的反应,她脸色煞白。原来,那一天,那些人不止想毁她名声,还想毁她清白。

“嘭!”

随着一声巨响,林梦言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陈五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衣领欲拉起她。

林梦言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图,她一口咬住陈五的手背,口不择言地嚎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死了的那五个人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兄弟,父亲母亲看过衙门的画像,根本就不是!”

何欢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低头看着似毛毛虫一般蠕动的林梦言。片刻,她用口型对陈五说:“问她,那些人是谁。”

陈五点头,一脚踢在林梦言的小腿上,冷声说:“哎呦,林二小姐,难不成你认识我们的每个兄弟?”

“是陆祥亲口对父亲说的,我亲耳听到的!”林梦言尖叫。

何欢再次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拳。若不是谢三说,不可以让林梦言发现她,她很想亲口问一问她,她与何欢的恩怨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是在沈家的那一次短暂见面。那时候,她根本不想与她起冲突,分明是她主动挑起事端,结果她转身就命人毁她清白,她到底还有没有良知?

陈五抬脚踩住林梦言的肩膀,不屑地说:“陆祥算个鸟人,你以为老纸会怕他不成?”

“我知道了,你其实和那些黑巾人是一伙的。”林梦言早已失了理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仍旧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陈五的脚底心。

街道的另一边,谢三远远望着房间内的景象。他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看到何欢背对他,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林梦言。他不需要知道林梦言说了什么,他只希望何欢把林梦言的供词转述沈经纶。

忽然间,他看到一队衙差在街上疾步而行,领头的人正是林捕头。他正想着,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林捕头一马当先冲入街对面的客栈。(未完待续)

ps:作者君错了,真的错了,若不是睡觉前想看一次收藏,俺都不准备开电脑了,呜呜呜,俺错了,俺保证,马上多修几章,让大家看到更新的同时,看到下一章的更新在几点,请大家原谅作者君,呜呜呜。

其实作者君今天过得很不顺,早上收到样刊,发现被删章节了,然后就去纠缠编编,问为啥改我的文,最恨别人改我的文,编编说,不是改,是删,以后再不许有杀人场景描写,不许黑警察叔叔等等。作者君很伤心,就去煨樱桃了。可是不知道是红酒的问题,还是樱桃的问题,居然有酸味,然后伤心的作者君就去烤蛋糕了,一直到现在,呜呜呜

第67章 恐吓

自从黑巾人砍了谢三一刀,吕县令一直生活在惶惶不安中,连带把林捕头也支使得团团转,天天耳提面令,恨不得命他写下军令状,务必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林捕头沉着脸踏入客栈,就是因为吕县令得到消息,有人在客栈见过黑巾人,命他前来调查。

长安奉谢三之命守在客栈,以免外人发现他们正拷问林梦言。看到林捕头突然进门,他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问:“林捕头,您这是”他看了看林捕头身后的捕快们,每个人都一脸肃穆。

林捕头看到长安,愣了一下才回答:“在下奉命搜查黑巾人同党。”他朝四周看了看,问:“谢捕头也在客栈?我记得他并不住这里。”

在林捕头灼灼的目光下,长安的额头开始冒汗。主子吩咐过,在钓到“大鱼”之前,不能把事情闹大。他拉着林捕头,低声请他借一步说话。

长安本想找借口支开林捕头,他正胡诌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脑海中尚未找到合适的理由,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林谷青一家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神情焦虑,进屋便东张西望。

“林二老爷,二太太。”林捕头上前打招呼。

“林捕头。”林谷青的声音微微颤抖。一旁,吴氏看到林捕头,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深深看了他一眼,慌忙躲在丈夫身后。

林谷青急切地抓住林捕头的手腕,把他拉至角落,低声说:“林捕头。不瞒您说,小女遭遇绑架”

“怎么回事?”林捕头的目光一一扫过林家众人。就见林谷青面色憔悴,吴氏更是哭红了眼睛。木然地任由儿子搀扶。他直觉询问:“难道林二小姐被关在这间客栈?”

林谷青艰难地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已经按照绑匪的要求付了赎金,绑匪说,让我们在此处寻人。”

“莫不是黑巾人做的?”林捕头立马联想到吕县令的指示,又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长安身上。那天早上,黑巾人对谢三的袭击看似招招凶险,每一招都想取他性命,实则每一招都留了余地。当时情况混乱,容不得他多想。但他事后回想,似乎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黑巾人和谢三在做戏,要么就是黑巾人在试探谢三的武功。

当下,林谷青听到林捕头脱口而出的话,脸色更难看了,他双手抱拳,白着脸作揖,闷声说:“林捕头。为了小女的名声,为了她的一辈子”他屈膝就欲下跪。

林捕头急忙拉住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是让外人知道,林梦言曾遭遇绑架。失踪一整夜,她这辈子恐怕就毁了。林捕头也曾是父亲,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他点头道:“既然林老爷不想声张。那在下便行个方便。不过在下有公务在身,只能给您一盏茶时间。且您只能带走二小姐。”

“多谢林捕头!”林谷青再次行礼,不自觉抬高了音量。每个字的发音都在颤抖。

林捕头只当他是担忧女儿,沉声说:“这会儿在下可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既然有人在蓟州地界撸人勒索,在下就不能不理会”

林谷青哀声说:“我明白的只要小女平安无事,就算林捕头不说,我们也会去衙门说出一切!”

林捕头点头。待他吆喝手下去院子中,找借口把客栈的小二掌柜等人集中问话,林谷青已经迫不及待跑上二楼,吴氏很想追上去,但整个人一下瘫软在地,眼神呆滞,似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二楼的客房内,林谷青径直推开某扇房门,就见林梦言狼狈地倒在地上,她脸颊红肿,一边哭,一边求饶。他急忙上前扶起椅子。

林梦言的眼睛依旧蒙着黑布,她深陷恐惧,狂乱地扭动身体,一口咬住林谷青的肩膀。

“梦言,快松口!”林谷青想要解开绳索,就见女儿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把绳索都染红了。他心痛万分,急忙抱住她。

感觉到男人的气息,林梦言更加害怕,奋力挣扎,嘴里大叫:“不要碰我,何欢又没怎么样,你不要碰我!”

林谷青无奈,只能一掌把她打晕,从儿子手中接过披风,严严实实把她包裹住,抱着她往外走。

房间的衣柜内,谢三捂住何欢的嘴巴,沉着脸聆听外面的动静。以他的身手,爬上客栈的二楼自然不是问题,但要在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何欢离开,却是不能。

本来他想让何欢暂躲,自己去支开林捕头,却从长安口中得知,他已经被林谷青夫妇指认为绑架勒索犯。眼见林谷青上楼,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只能与何欢在衣柜中“挤一挤。

衣柜内很黑,透过门缝泄入的点点光线,何欢睁大眼睛瞪着前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谢三的轮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与体温,她羞愤难当却无法怨恨他。她的背紧贴衣柜的侧板,而他亦是。除了她嘴上的手掌,他们并无身体接触,他半点都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可他就不能和长安一起,躲在床底下吗?

听到林谷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安从床底下爬出,慌慌张张对着衣柜问:“三爷,现在怎么办?林捕头要在客栈搜查黑巾人呢!”

半个时辰后,林梦言的卧室,吴氏坐在昏睡的女儿床边不停抹眼泪,林谷青负手立在窗边,脸比锅底更黑。

许久,吴氏哽咽着问:“老爷,难道我们真要去衙门自首?”

“不去衙门能怎么办?你也看到信上写的,他不怕我们不照办,下一次或许就轮到我们了。”林谷青的声音慢慢从愤怒转为绝望。他活了大半辈子,这会儿才真真实实知道什么是害怕。

今天早上,他和吴氏遍寻不着女儿,心力交瘁地回到家,就收到一封书信,信上全无半句威胁恐吓之语,只是简单地陈述了吴氏如何命人收买地痞,欲毁何欢名声,林梦言又是如何命令白总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地痞强|奸何欢诸事。

如果书信只陈述了这些,只能说恐吓他们的人把过去的事调查得很细致,可事实上,对方就好像能够预知未来一般,他不止知道他们会在客栈遇到林捕头,甚至把林捕头的一言一行描述得分毫不差,仿佛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短暂的沉默中,外面传来敲门声。林谷青整了整衣裳,大步行至外间,就见白总管手捧书信站在门外。林谷青无言地接过书信,撕开封口,逐字逐句细看。许久,他支开白总管,失神地坐在桌前。

“老爷,怎么样?”吴氏焦急地询问。一夜间,她仿佛老了十岁。

林谷青无言地递上信纸。吴氏颤着双手接过信纸,才看了几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信纸悄然飘落。

林谷青弯腰捡起信纸,点亮蜡烛,眼睁睁看着信纸慢慢燃成灰烬。炙人的沉默中,他低语:“杀了他吧。”简短的四个字,他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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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抓捕

林谷青和吴氏对坐房中,两人沉默许久,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冷彻心骨。

就算他们再信任白总管,他不过是一个下人,他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死了,他们多给些丧葬费,抚恤银就是,可写信给他们的人偏偏要他们当众治他的罪,再带着他的尸体去衙门负荆请罪,指证“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府中的下人对他们寒了心不说,事情宣扬开,他们一家就是蓟州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老爷。”吴氏实在坐不住了,“既然梦言已经回来了”

“妇人之见!”林谷青怒斥。他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甚至没有怀疑对象,他只觉得那人很可怕,若是他们不照做,一定会引来严重的后果。

“老爷,不如求一求沈大爷,或许”

“你让我怎么说?说什么?说我们的女儿被人掳劫一整夜,还是告诉他,女儿欲毁了何家那丫头的清白,结果咎由自取?”林谷青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吴氏的鼻子怒道:“若不是你一味惯着梦言,由着她胡闹”

“老爷,当日是姓何的丫头针对梦言在先,我不过想找人给她一个教训什么黑巾人,我完全不知道”吴氏的声音渐渐弱了。

林谷青沉着脸坐在桌前,没有接她的话。在今日之前,整件事不过是何欢得罪了女儿,女儿想教训何欢,吴氏便让白总管传话给陆祥。找几个闲汉阻拦何家的马车。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这次为何处处透着古怪?

“不行!”林谷青一掌拍在桌子上。“再去找陆祥问清楚!”

林谷青想到陆祥的当口,林捕头已经带着捕快撞开了陆祥的家门。

作为当差十几年的老捕快。林捕头自然认识陆祥,早些年他是城内出了名的地痞混混,打架滋事,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林谷青,倒是没以前那么爱闹事了,想来大概是暗地里为林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日子还算过得去。

林捕头等人闯入陆祥的屋子时,他正与两名妖艳女子滚作一团。谢三见三人衣衫不整,尴尬地别开目光。林捕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早前在客栈。林谷青一家走后,谢三才满脸不耐烦地现身。他与长安遮遮掩掩,言行举止看起来,他们打扰了他与红颜知己“谈心”。

林捕头也曾年轻过,谢三这种二十郎当的年轻公子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只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可直到长安叫了一辆马车送一名女子离开,他才察觉不对劲。这会儿,见谢三十分不适应眼前的场面,根本不去看那两名酥胸半露的女子。他才想到,他与谢三主仆接触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一向十分自律,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红颜知己?

难道是他们主仆绑架了林梦言?林捕头暗自思量。又觉得吕县令突然得到线报一事也很诡异,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正纵着整件事的发展。

当下,陆祥看到林捕头等人。全无半点慌张。他不慌不忙穿上衣裳,笑道:“哎呦。林捕头,好久不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说话间,他对着两名女子挤眉弄眼,惹得两人“咯咯”直笑。

林捕头沉声说:“把他给我拷上,带回衙门!”

陆祥微微一怔,忙道:“在下犯了什么事,您这般劳师动众?”

林捕头瞥了他一眼,伸手指着两名女子说:“把她们也给我带回去!”

“林捕头,我们姐妹不过和陆大爷开心一下,难道这样也不成?”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傍上林捕头,其中一人还对着谢三抛了一个眉眼。

林捕头见谢三尴尬地转头,假装没看到,他觉得好笑,转念间心中又生出几分凝重。他大手一挥,一下甩开两名女子,对着陆祥正色说:“你伙同黑巾人拦截何家的马车,欲置何大小姐于死地,之后又当街伤人,这样的罪名还不够吗?”

“大人,冤枉啊!”陆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说:“您这话从何说起?我压根不认识什么何大小姐。”

“不管你认不认识,全部带回衙门再说!”林捕头一声令下,陆祥已经被捕快们结结实实抓住,押着往外走。

谢三环顾四周,慢慢吞吞走出屋子,目光一一扫过围观的百姓。

不远处的小巷内,林谷青派来的管事眼睁睁看着陆祥被林捕头押走,急匆匆折返。

衙门内,吕县令已经穿上官服,在“明镜高悬”匾额下正襟危坐。谢三在衙门外东张西望。

待林捕头等人入内,长安走到谢三身边,低声说:“三爷,何小姐已经去青松观了。”

谢三点点头,问道:“有没有打听到,林捕头为什么突然去了客栈?”

“小的在衙门内悄悄问了下,是师爷告诉吕大人,有人在客栈见过黑巾人。据师爷说,他也是听来的,具体是谁,他也说不清楚。依小的看,他不过想在吕大人面前求表面。”

谢三低头沉吟。整件事虽是他主导,可这一桩桩的事,说不出的古怪,偏偏他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片刻,他问:“沈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长安摇头道:“回来的路上,小的顺道去问了问,据说从昨儿开始,除了买菜倒夜壶的,沈家压根没有人进出。沈管家已经醒了,但还在床上躺着。沈大爷忙着安排下人,送沈少爷去郊外的庄子养病,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事。”

谢三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让陈五悄悄跟着何欢,只要她去沈家报信,他立马就能得到消息。不过从林梦言那些话判断,整件事与沈经纶半点关系都没有,或许何欢压根不会去沈家报信。

谢三失望地转身折入衙门,就见陆祥跪趴在吕县令面前,直呼自己冤枉,口口声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吕县令被他说得烦了,直接扔下一支签子,命人打他二十板子。衙差架住陆祥,“噼里啪啦”才打了七八下,陆祥已经哭爹喊娘地讨饶,哀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拿银子办事,一切都是受林家的白总管指使。

按陆祥所言,当日正值林曦言的葬礼,他正在家中午睡,白总管拿着银子上门,让他找几个闲汉,在人多的地方当众调戏何欢。

白总管走后,他换了衣裳正欲出门,林家又派人送来口讯,说是光调戏不够,要毁了何欢的清白之身。

听到这话,谢三插嘴:“传口信的人是谁?”

陆祥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她是谁,只在林二小姐身边见过。”说罢,他对着吕县令重重磕头,哀声说:“大人明鉴,小的也知道,调戏与毁人清白是两回事,小的当时就回绝了,大人明鉴!”他复又对着吕县令磕头。

吕县令看一眼谢三,喝问:“若是让你见到传话的人,你可认得她?”

“认得,认得。”陆祥似小鸡啄米般点头,又信誓旦旦地说:“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吕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大声说:“既然你已经回绝了,何大小姐的马车为何遭人拦截?依本官看,你根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人!”陆祥再次磕头,啃啃巴巴说:“小的本来是拒绝的,可白总管又派人送来银子,小的财迷心窍,再加上有几个兄弟急需银子应急”

“你怎么知道银子是白总管派人送去给你的?”谢三质问。

陆祥怔了一下,答道:“大人,那可是白花花一百两银子,小的认识的人,只有白总管拿得出那么多银子。”

“若是让你再见送银子的人,你能认出来吗?”谢三追问。他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觉得诡异。

陆祥连连点头,续而又主动表示,他压根不认识拦截何家马车的那些人,这是他第一次找他们干活。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是他们主动找上他的。

吕县令听到这,转头朝谢三看去。他正准备问他,是否等林捕头把白总管带回来,再继续审问,就听衙差禀告,林谷青负荆而来,带着白总管的尸体。(未完待续)

ps:***过渡章节哈,第一卷快完了,会以一个让大家十分惊讶的结局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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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堂审

那啥,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不喜欢猜剧情的妹子,等明后天第一卷完结一起看吧。其实写这一章,作者君也很痛苦,因为都是对话,而且绕来绕去的,主旨只有一个:同一件事,经不同人的嘴说出来,可能完全变味。同一桩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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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谷青背负荆条跪在堂上,身后摆着白总管的尸体,谢三不着痕迹地朝林捕头看去,只见他沉着脸站在师爷下手,目光紧盯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尸体穿着簇新的褂子,大概因为临死前的挣扎,褂子皱巴巴的。谢三虽不是仵作,但尸体面色发黑,指尖发黑,显是中毒身亡。

林谷青端端正正跪在地上,未待他说话,陆祥抢先指着尸体说:“大人,是他,就是他,小的做的所有的错事,全都是受他指使!”

林谷青把手上的白信封高举过头,朗声说:“吕大人,这是草民和林捕头一起,在白总管房中发现的遗书,也是请罪书。”

吕县令命衙差呈上书信,转头问林捕头:“到底怎么回事,你来说!”

林捕头上前一步,对着吕县令拱手,稍一停顿,斟酌着说:“在下奉大人之命,欲请林二老爷及白总管上堂,与陆祥对质。林二老爷问明原委后,对在下说,先前林二小姐失踪一事”

“怎么,林二小姐失踪了?”吕县令插嘴。

“是。”林捕头点头,略略低头。透过自己的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朝跪在地上的林谷青看了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上午的时候,大人命在下去客栈搜查黑巾人余党。恰巧遇到林二老爷一家,寻找失踪的林二小姐”

“吕大人!”林谷青对着吕县令磕了一个头,说道:“关于这件事,在下很感激林捕头,林捕头宅心仁厚,为免小女名声受损,准许草民先行带小女回家,再上公堂向大人陈述原委,找出罪魁祸首。草民回家之后。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定然有人里应外合”

“所以是白总管吃里扒外,被你发现后畏罪自杀?”吕县令一脸了然。

林谷青缓缓摇头,痛心地说:“回大人,并非全然如此。”

“什么全然不全然的。”吕县令转头对林捕头说:“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林捕头看了看眉头轻蹙的谢三,简短地陈述:“客栈内,林二老爷带走二小姐之后,下官遇上了谢捕头。随后。谢捕头说,谢正辉捕头得到消息,黑巾人一案与陆祥有关,请在下带路。抓捕陆祥归案”

“大人明鉴,小的是良民,与什么黑巾人完全没有关系。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陆祥跪在地上又叩又拜,不断重申他所做的一切皆受白总管指使。

吕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喝令他闭嘴,又提醒林捕头。他问的是林二小姐失踪和白总管畏罪自杀的事。

“大人,下官只是在客栈的时候,听林二老爷说,林二小姐被绑架了”

“怎么又是绑架了?”吕县令不悦。

“大人,是林二老爷说,他们向绑匪付了赎金,这才得知林二小姐被关押在客栈。”林捕头平淡无波地叙述,并没有朝地上的林谷青看去,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谢三。

谢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向他点头示意。

林捕头回头,继续对着吕县令说:“至于白总管的死,下官向林二老爷道明事情的原委后,林二老爷邀在下一起去见白总管,再与之一起回衙门。”

一个“邀”字,吕县令尚未回过味来,谢三却明白了,林二老爷这是邀请林捕头一起“见证”白总管畏罪自杀的“事实”。

林谷青也听出了林捕头的弦外之音,顿时一阵懊恼。威胁他的书信上并没有要求林捕头见证白总管的死,是他多此一举了。他慌忙磕了一个头,急巴巴道:“吕大人,白总管自杀,全是草民的错,是草民逼他太甚”

“你刚刚才说,是他里应外合,吃里扒外,怎么这会儿又是你的错了?”吕县令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语气就更差了几分。

陆祥跪在地上,看到白总管黑气沉沉的脸,哀声重复,他不过是拿了白总管的银子,替他消灾罢了,其他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林谷青亦急道,白总管虽然做错了,但如果不是他一味相逼,他不会自杀谢罪。

吕县令越听越不耐烦,索性拿起林谷青呈上的信纸细看。在陆祥与林谷青的辩白声中,林捕头再次朝谢三看去。谢三默然回视他。四目相接的瞬间,谢三能清楚地感觉到林捕头对自己的怀疑,对种种表象的疑虑。

吵吵声中,吕县令再拍惊堂木,怒斥一声:“够了!”他随手把信纸扔下案桌,不耐烦地说:“这信上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扯上**年前了,说什么玉佩,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两个给我说清楚!”

谢三听到“玉佩”两字的时候,整个人懵了。他顾不得林捕头正盯着自己,弯腰捡起信纸,迫不及待地翻看。当他看到“赵林”二字,手指止不住颤抖。赵林是冯骥阳以前的名字,而玉佩,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包括长安与谢正辉。

“玉佩呢?”他喝问林谷青。

所有人都呆住了,林捕头眯起眼睛打量谢三。

“我再问你一次,玉佩呢!”谢三逼近林谷青。白总管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他因一块玉佩与赵林结缘。谢三的目光越过林谷青的头顶,朝冰凉的尸体看去。白总管死了,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块玉佩的。

不对,还有化名冯骥阳的赵林!

谢三的手指紧紧攥着信纸,指尖已然戳破信纸却不自知。

林谷青见状,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心中更觉得害怕。他并非害怕谢三的骇人气势,而是害怕写信威胁他的人。那人在信上提醒他,若谢三有此刻的表现,千万不要被他吓住,只需冷静应对就是。那人仿佛早就亲眼看到谢三此刻的反应。

一旁,吕县令也是又惊又愕,习惯性朝林捕头看去,就见林捕头一味盯着谢三,似在研究他的反应,又似恍然大悟。

眼见堂上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快无法呼吸了,吕县令急忙轻咳一声,好声好气地说:“谢捕头,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事,你细细问来就是。”

林谷青被这话惊醒,幡然醒悟,顺着吕县令的话说:“这位捕快,你说的玉佩,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谢三紧抿嘴唇,低头打量林谷青。片刻,他默然后退,对着吕县令行礼告罪,只说此玉佩与冯骥阳一案有关系重大。

林谷青闻言,不解地说:“这位谢捕头所言冯骥阳,可是掮客冯?他与白总管倒是一向有往来。”

陆祥不甘寂寞,在一旁补充:“掮客冯的门道很粗,不止是白总管,就是吕大人,沈大爷他们,也与他相熟”

“胡说八道!”吕县令急忙撇清,暗暗观察谢三的脸色,只见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正拿着白总管的遗书翻看。他急急给林捕头使眼色。

林捕头收到暗示,插嘴道:“谢捕头,白总管信上说的‘赵林’,莫非与掮客冯是同一个人?”

“对对对!”陆祥忙不迭点头,“林捕头这么说,小的想起来了。说起来,大伙儿都是在七八年前才知道掮客冯的,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号,就是听别人说,就连沈大爷都找他买东西。”

一听这话,吕县令眉头紧皱,都快能够夹死苍蝇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沈经纶身上去了?

林捕头见谢三不答,对着他追问:“谢捕头,您看这事儿,要不要派人通知谢正辉捕头?”

“我会找人通知他的。”谢三终于回过神,也看完了白总管的遗书。他低头问林谷青:“按白总管所言,他让陆祥找人教训何大小姐,完全是他个人的意思?”

“是。”林谷青点头,“其实在他自杀之前,我曾问过他,他说,他在沈奶的葬礼上,看到何小姐欺辱小女,他一时看不过眼,这才擅作主张。这事儿,沈大爷亲眼所言,那天还是沈大爷派丫鬟把小女送回拙荆身边。”

想到何欢的性子,谢三相信,若是林梦言招惹了何欢,她的确不可能忍气吞声。他接着问:“既然白总管如此忠心,见主子受辱,会自作主张替主子出气,他又怎么会绑架自己的主子?”

“啊,我想起来了。”陆祥突然间惊呼,对着吕县令连连磕头,嘴里说道:“大人,林捕头说的黑巾人,小的想起来了,他们和掮客冯是认识的,看起来关系很好!”

长安走进大堂,恰巧就听到这句话。他焦急地看了看谢三,欲言又止。谢三走近他,低声问:“怎么了?”

“三爷,谢捕头使人传话,他的手下认出了黑巾人之一。”说到这,他暗暗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说:“这些年,谢捕头一直在追踪十年前那件事的漏网之鱼。黑巾人之一本该在四五年前死在谢捕头刀下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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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终结

【第一卷完,仅仅是第一卷,不是全文啊!第一卷而已!!】

早前,谢三、谢正辉及林捕头等人都看过黑巾人的尸体,无一识得他们,就连街上张贴的画像,也没有人表示,曾见过他们,他们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五个人。

这会儿,先是陆祥表示,冯骥阳认识黑巾人,如今就连谢正辉的手下也认出,他们曾追捕过黑巾人之一,谢三不免觉得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何时,林捕头已经站在谢三身后。

谢三来不及开口,就听衙门外鼓声连连。不多会儿,衙役押着冯骥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他的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谢正辉,及他的一干手下。

谢三愣了一下,就见冯骥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在衙役手中扭了扭身子,啐了一口,复又看着谢三,大步走向他。谢正辉慌忙走到谢三面前,挡住了冯骥阳。

“谢捕头!”吕县令谄笑着向谢正辉行礼,又呵斥众人:“是谁击鼓鸣冤,还不把他带上公堂!”

冯骥阳嗤笑一声,看着谢三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是谁?”

“赵林,你意欲何为?”谢正辉依旧挡在谢三身前,阻拦冯骥阳靠近。

冯骥阳笑容未变,转头对谢正辉说:“谢捕头,你真的要我在公堂之上,把所有的陈年旧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吗?”

谢正辉微微一怔,沉着脸不说话。林捕头转头盯着谢正辉,又看看一脸从容的冯骥阳。短暂的沉默中。谢三只觉得一切进展得太快,快得让他措不及防。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冯骥阳对着谢正辉扯了扯嘴角,露出鄙夷的笑。目光再次落在谢三脸上。趁着身后的衙差不备,他突然奋力一挣,朝着谢三撞去。谢正辉条件反射般阻挡他,两人的肩膀重重撞击,发出沉闷的“嘭”一声,同时止住了脚步。

冯骥阳“哈哈”大笑,朗声说:“不是要审问我吗?不上公堂吗?”说罢,他大步上前。

谢正辉恼羞成怒,反手抓住冯骥阳的肩膀。冯骥阳侧身闪躲他的擒拿。两人一来一回间。林捕头突然出手,扼住了冯骥阳的咽喉。冯骥阳看他一眼,任由他把自己押上公堂。

堂上,陆祥看到冯骥阳,大叫:“掮客冯,你害得我好惨!”他指着他的鼻子叫骂:“老纸全家了吗?你要这样害我”

“老实点!”衙差一声呵斥,陆祥顿时失声,低头跪在地上。

待吕县令坐回案桌,着力一拍惊堂木。冯骥阳依旧直挺挺地站着。衙差一棍子打在他的小腿肚上,他才“噗通”一声跪在林谷青身边。不过他并没看向吕县令,却对着谢三说:“你是谁,和永安侯府什么关系?”

冯骥阳质问谢三的同时。谢正辉正对着吕县令耳语。

谢三一直没有说话。他跟踪冯骥阳多日,今日的他与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冯骥阳虽是市井草民,但赵林却是先太子门人。深谙“暴毙”的内涵。他的出现早已存着必死之心。

想到这,谢三一步上前。紧紧捏住冯骥阳的下巴。

谢正辉与林捕头同时醒悟,异口同声大叫:“抠出他舌底的蜡丸!”

眼见猩红的蜡丸弃于冰冷的地砖上。林谷青顿时觉得一股寒意由心而生。他哆哆嗦嗦磕一个头,哀声说:“大人明鉴,白总管与他素有往来,但草民不认识他,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呸!”冯骥阳一口唾沫吐在林谷青脸上,“枉白兄对你忠心耿耿”

林谷青抹去脸上的唾沫,虚弱地控诉:“是你们绑架梦言在先,勒索我在后,是他吃里扒外”

“白兄一家伺候你一辈子,为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你却连三白两银子都不愿借他,你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冯骥阳恶狠狠地盯着林谷青,仿佛想把他吃了一般。他的言下之意,若不是林谷青不愿借银子,他们就不会勒索他。

冯骥阳的话音未落,衙差们在吕县令的示意下,一把擒住冯骥阳的双臂,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冯骥阳的脸颊紧贴冰冷粗粝的地砖,自下而上看着谢三:高声说:“白兄一片赤诚,待林二小姐尤甚亲生女儿。”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干笑两声,“世上的事皆是因果报应,生生不息。”他“哈哈哈”狂笑。

“这人是不是疯了?”吕县令诧异地询问谢正辉,又转而看看林捕头。

冯骥阳一径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正辉自吕大人身边走到谢三身后,低声说:“三爷,不如先把他收监,择日再审。有些事实在不宜在这里细问。”他暗示性地看看四周。

谢三心知肚明,绑走林梦言的人是他,而不是所谓的冯骥阳与白总管里应外合。他点头道:“如果吕大人同意,不如”

“大人,是他绑架我的女儿,又勒索我,是他怂恿胁迫白总管。求大人严惩!”林谷青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不错,是我绑架了林二小姐。白兄不过找你借三百两银子,助我跑路,你竟然一口回绝。既是这样,老子就让你拿三千两出来!”冯骥阳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三,接着又道:“林二老爷,你说严惩于我,我先代白兄问你一句,你是二小姐的父亲,你知道她昨日是何时出门的吗?你可曾像白兄一样,暗中保护她?”

林谷青脸色又青又白,怒道:“你说什么保护,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怎会引来黑巾人?”

“引来?”冯骥阳再笑,“事到如今。白兄都已经不在人世,你竟然还在怪责他。你们所谓的黑巾人。不过与我一样,一心想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生活罢了。”他狠狠瞪一眼谢正辉,又斥责林谷青:“他们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不过是想帮林二小姐教训欺辱她的何大小姐,结果却惹得谢捕头一路追踪,步步紧逼。”他复又瞪着谢正辉说:“若不是你不依不饶,他们绝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更不敢拦截沈家的马车。”

谢三听得又惊又怒。早些时候,虽然他并没有对何欢完全说实话,但有一点是事实。他怕林梦言被灭口。他抓走林梦言,自诩为做得干净利落,难道早就被人洞悉?转念想想,若不是他的行动早就被发现,林谷青又怎么会去客栈找回女儿?这个当下,冯骥阳竟然在帮他隐瞒!

短暂的沉默中,冯骥阳似笑非笑看着谢三,又一字一顿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若是谢三爷想问我什么,就请告诉我。你与永安侯府的谢大小姐,沈大爷的嫡妻是何关系?不对!”他摇头,“按照沈氏族谱,林大小姐才是沈大爷的嫡妻。”

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谢三身上。吕县令和林捕头更是疑虑重重。蓟州人人都知道,林曦言不过是沈经纶的继室,沈经纶为了谢敏珺十年未娶。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衙差匆匆来报,在冯骥阳的住处搜得三千两银子。吕县令命人抬上银子。林谷青立马指着盒子说,那就是他交给绑匪的赎银。他是做了记号的。

谢正辉朝谢三看去。见他对自己点头,他急忙给吕县令使眼色。吕县令起身宣布,案子择日再审。林谷青跪着上前,哀声说,他负荆上堂,全因自己用人不善,他愿意受罚,但必须严惩冯骥阳。

他对着案桌又跪又拜,吕县令命衙役扶起他,不知怎么的,他与衙役起了推搡。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林谷青这边,一直被衙差摁倒在地的冯骥阳突然生出一股蛮力,他大喝一声,一下撞开衙差,直直扑向谢三。

谢正辉离谢三最近,他想也没想便拔刀挡在谢三身前。冯骥阳没有一丝迟疑,径直撞向刀锋,闪着寒光的白刃就那样硬生生刺入了他的胸膛。

谢三呆住了,他看到了冯骥阳眼中的决绝,还有他嘴角的笑意。所有人都震惊了,眼睁睁看着冯骥阳伸手握住刀刃。随着他的一声闷哼,刀尖从他的后背刺出,殷红的鲜血一滴又一滴从刀尖滴落。

一时间,整个屋子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冯骥阳抬头,对着谢三笑道:“永安侯府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玉佩去了哪里。”

随着冯骥阳的自杀,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眼见谢三独自在房内呆了几个时辰,谢正辉在掌灯时分敲开了他的房门。

“谢捕头,很抱歉。”谢三客气地请谢正辉坐下,“你追踪冯骥阳多时,结果因为我的耽搁,他就这样死了。”

“三爷,您言重了。”谢正辉起身对着谢三拱拱手,“在下在他的住处找到一些物证,已经足够在下回京复命了。”

“这样就好。”谢三讪讪地点头。

谢正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三爷,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黑巾人找上冯骥阳,并没有特别的意图。白总管为林二小姐抱不平,他们这才拦截了何小姐的马车。之后的事,不过都是一次次的掩盖罢了。石头巷的宅子,大概也是他们从冯骥阳处得知宅子空置着,这才潜藏在那里。至于冯骥阳,他想潜逃,终因白总管的死心生内疚”

“你说,当日他们冒险折回石头巷的宅子,在找什么?”谢三打断了他。这几个时辰,他一直在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包括白总管的死,也是林谷青当众斥责白总管,冯骥阳闻讯去打探进展,这才得知负荆请罪一事,令他上衙门自首。

谢正辉看一眼谢三,不甚确定地说:“或许是为了那块”他终究没有说出“玉佩”二字。

沉默许久,谢正辉为难地说:“三爷,我必须把冯骥阳的尸体押解回京,验明正身。如今天气渐渐热了”

“你尽快上路吧。”

“三爷!”谢正辉一下子跪在他脚边,恳求道:“请随在下一起回京吧。不管您是找人,或者找玉佩,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我知道了。”谢三扶起谢正辉,敷衍道:“再怎么说,我既然来了蓟州,都应该和沈大爷打个招呼再走。”

当天深夜,谢正辉带着几名亲信及冯骥阳的尸体连夜上路。当车队行至蓟州城外的一片荒岭,时间已经是东方即将吐白之际。

谢正辉见四下无人,手下们也都累了,吩咐众人就地休息。清晨的朝露中,几名捕快席地而坐,吃着干粮,喝着清水,小声说笑。

“不对劲!”谢正辉突然站起身,抬头朝四周看去。晨曦中,周围静悄悄一片,一只飞鸟都不见。他急道:“快上路!”

他的话音刚落,捕快们快速起身,众人忽觉一阵眩晕。他们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几名黑衣人从林中窜出,手起刀落。

谢正辉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地。他拔刀砍向黑衣人,被其中一名黑衣人一掌劈落了佩刀。他欲徒手反抗,奈何全身都使不出力,只能任由黑衣人的大刀架着自己的脖子,逼得他节节后退。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树林,谢正辉绝望地靠着树干,抬头看着已然制服他的黑衣人。黑衣人的眼眸他太熟悉了,他惊愕道:“林捕头,是你!”

林捕头一把拉下脸上的黑布,幽深的目光直视谢正辉的瞳孔。

“为什么?”谢正辉错愕。

“你我是捕快,不是专伺杀人的侩子手。对于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忘记对方的脸。”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轻轻扭动手腕,一缕温热的液体瞬间喷洒在他脸上。

林捕头伸手拭去脸上的鲜血,任由谢正辉的尸体倒在脚边。他回头命令:“把尸体埋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黑衣人一人背起一具尸体,往树林深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令四周的温度慢慢攀升,但刺目的光线未能穿过云雾缭绕的荒林。黑衣人背着尸体,沉默地走在浓雾中。忽然间,四周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一个个凸起的小土丘似乎正诉说着各自主人的经历。(未完待续)

ps:哈哈哈哈,第一卷完结哦,惊讶不?本想明天再把第一卷结束掉,但昨晚想了想,其实不需要刻意追加阿欢的戏份,情节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五分之一总算更完了。fighting!自己给自己加油。

第71章 吓唬

何欢在林捕头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客栈后,直接出城前往青松观,因此她并不知道城内的种种。

一路上,林梦言的那些话,句句都在她心头。林梦言就因为她们在沈家的一点摩擦,竟意图找人她,那么为了二房能够名正言顺继承林家的一切,他们又会怎么对付她的弟弟,可想而知。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何事?”何欢心事重重。

白芍吞吞吐吐,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小姐,那个谢三爷,虽说他是衙门中人”

“行了,我自有分寸。”何欢打断了白芍,不自然地低垂眼眸。

除了沈经纶,她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靠近。就拿刚才躲在衣柜里来说,他们靠得那么近,他的手掌捂着她的嘴巴,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可他已经尽量与她保持距离,他的眼中全无邪之色,甚至他压根没把她当女人看待。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他都在救她,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不该介意,她应该心存感激,不过感激他的最好方式只能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吧?有时候受惠者赶着报恩,对恩人而言很可能是一种负担。

何欢低头看着脚尖。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了父亲,也没有丰厚的嫁妆,更有二叔一家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她一直很小心。嫁人是她改变命运,维护母亲和弟弟的唯一途径,而她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她苦学琴棋书画。时刻注意言行举止,从不与年轻男子独处。谨记“男女之防”四个字。

“小姐,谢三爷好像只是谢捕头的手下。并不是什么捕头。”白芍暗示性陈述。

闻言,何欢急忙收敛思绪,正色提醒:“不管谢三爷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以后见到他,切不可轻慢,记住了吗?”沈经纶教过她,一个人的家族底蕴,从他身边的下人、厨子可见一斑。这些都不是装模作样可以假扮的。

谢三本人或许不像贵族公子,说话行事亦略带乖张,他更不似沈经纶那般风华绝代,一看便知身份高贵。可是从长安的言行举止判断,他们主仆必定出自非富即贵的人家。即便他与谢三说话随便,但他在细微处的表现与文竹无异,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她怎么会认定谢三是地痞混混呢?

眼见白芍不以为意,何欢清了清喉咙,再次重申:“记住。谢三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这一点就够了,明白我的意思吗?”直至白芍点头应下,她才揭过了话题。

一个时辰后。青松观的客房内,魏氏独坐桌前,显得心事重重。不多会儿。小道童在门外告诉她,一位自称“兰妈妈”的妇人有急事请她过去商谈。

一听这话。魏氏脸色刷白,一脸凝重。她问:“她一个人过来的吗?”

小道童推说不知道。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魏氏叫来张婶替自己梳头打扮,又找了个借口支开她,这才去见兰妈妈。当她走到房门外,敲了两下没人应门,顺手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屏风后一个女人的身影,似乎正在换衣裳,看身形与兰妈妈无异。

魏氏想也没想,压着声音质问:“兰妈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暂时不见面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姨奶奶,你说的兰妈妈,可是三婶娘的陪嫁?”何欢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魏氏。

魏氏诧异地看她,又回头朝屏风后看去,就见白芍拿着一件粗布褂子走出屏风。魏氏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消遣我吗?”

“姨奶奶,都这会儿了,我可没时间,也没有心情消遣你。”何欢踏入屋子,转身关上房门,冷笑道:“说不定今日,就是我们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见面呢。”

“你,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何欢找了一把窗边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魏氏说:“听姨奶奶的口吻,想来已经从‘兰妈妈’口中知道了很多事儿,那我就不赘言了”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长辈?你有半点长辈的样子吗?”何欢拿出几张纸,压在自己的掌心下,问道:“姨奶奶,如今的事儿,关系到全家人的生死,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和三叔三婶到底商议得如何?”

听何欢这么说,魏氏心知一定是张婶看到了兰妈妈,瞬时又恨上了她。再看桌上的几张纸,蜡黄肮脏,想来年份不浅,可偏偏她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石头巷那几间屋子的地契。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又怀疑,是不是事情生出了变故,三房为了脱身,把屋契交给了何欢。

魏氏正惊疑不定之际,何欢又道:“姨奶奶,不知道三叔三婶有没有告诉你,这次的事,由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彻查,吕大人都插不上手。前几日,我被押上衙门后,表姐夫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我弄出衙门。可饶是如此,那位谢大人说了,怕我连夜潜逃,硬是要表姐夫作保,才没有把我即刻投入大牢。”

魏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本是农家女,字都不识几个,何家为了继后香灯,这才纳她为妾,对她而言,“钦差大人”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她哪还有心思判断何欢所言是真是假。再说,张伯上青松观求救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也听说了,何欢是被捕快们用铁链枷锁锁上公堂的。

怎么会这样!

魏氏的脸色又青又白,她脱口而出:“钦差大人为什么来到蓟州?他们在追查什么案子?”

何欢抬头看着魏氏,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魏氏不关心眼下的种种,却害怕所谓的“钦差”追查旧案,这就表示以前的事比今日这一桩更严重。看来,何家果然隐藏了很多秘密!

何欢掩下惊愕与愤怒,摇头道:“我哪里知道钦差大人追查什么案子,我只知道表姐夫说了,若是姨奶奶解释不清石头巷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姨母再怎么哀求他,也请我们恕他无能为力。”

何欢话音未落,魏氏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未完待续)

ps:作者君错了,呜呜呜,昨天发了帖子后,本想买个杯子,马上开始写,可买着买着,作者君的选择困难症发作了,于是去微博找小伙伴商量,结果大伙儿从杯子聊到瓷器,然后又是香盘,制香神马的,然后移师q群,又开聊美剧,什么季末虐啊,死主角啊,一直聊到零点,作者君才想到码字。然后作者君开始码字了,也不知道码了多久,趴桌上睡着了,怎么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呜呜呜

第72章 质疑

何欢默然打量魏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只是她实在想不出,魏氏能犯出什么事儿,居然令她如此害怕钦差。

若说何家近几年发生过的大事,不外乎三年多前,何柏初因走私的罪名,被带回县衙审问,可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此事仅仅是一桩误会。不过据林曦言所知,那桩案子最后的结局也有些莫名,几乎算是不了了之,只可怜何柏初,因此重病不起,没多久就病逝了。

当下,何欢见魏氏神情恍惚,决心赌一把,压着声音说:“姨奶奶,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大伯的死根本就是另有内情!”

“你胡说什么!”魏氏像炸毛的猫儿,一下跳了起来,续而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一字一句说:“你大伯父是病死的,他一向身体不好,你不要胡乱揣测。”

“如果我胡说八道,分家的时候,姨奶奶为何把最赚钱的两间铺子给了三叔父”

“我们住着祖宅,自然得给他们两间铺子,就当是补偿。”

“那这个呢?”何欢拍了拍桌上的几张纸,“这个姨奶奶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我压根不知道屋契是怎么到你三叔父手中的,兴许是他偷的,兴许是你祖父偷偷给他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家里在石头巷还有一进宅子。”魏氏说话间,眼见何欢脸上的笑容慢慢放大,她的声音渐渐弱了,目光不由自主朝那几张蜡黄的纸看去。

何欢拿起纸张。在魏氏面前扬了扬,笑问:“姨奶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屋契?您既然不知道石头巷的那进宅子。为何认定这是屋契呢?”

一瞬间,魏氏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颤抖,指着何欢的鼻子叫骂:“你竟然诓我,我好歹是你的祖母,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丫头”

“姨奶奶,你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又有何用?我若是不忠不孝,这会儿您已经在衙门受审了!”

“你不要危言耸听!”魏氏一把夺过何欢手上的纸张。可她压根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她恨恨地把纸张撕得粉碎,梗着脖子说:“什么石头巷的宅子,我压根不知道,也从来没听过,更没有拿过一分银子。这些事大可以去问永记当铺的黄掌柜,去问掮客冯。就算上了公堂,我也是这几句话!”

“所以你和三叔父以为,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推得一干二净?”何欢摇头叹息,“姨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不知道‘官’字两个口。吕大人的任期眼见就到了,若是在这时交几个倭贼及其党羽出去。就是他的功绩,到时黄掌柜跑不掉,冯骥阳跑不掉。我们何家,一个也跑不掉!”

何欢这话倒不完全是吓唬魏氏。在她看来。若是没有谢正辉及林捕头等人,吕县令确有可能这么做。她多次听沈经纶对沈志华提及。全因林捕头的刚正,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吕县令。

魏氏听到何欢的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立马没了声息,慢慢坐回椅子上。何欢眯起眼睛打量她。林曦言不知道何柏初走私一案的细节,而何欢只知道,何家使了不少银子,何柏初才没有横死公堂。

“姨奶奶,你还是什么都不愿说吗?”何欢抿嘴注视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魏氏垂眸哼哼,“你若是害怕,把我送上公堂就是。告诉你,就算在钦差大人面前,我同样也是这几句话,绝不会改口。”

何欢闻言,心中的担忧之情更甚。她怀疑,三年前的事比今日“私通倭贼”的罪名更严重,魏氏这才咬死不松口。可是有什么罪名比“私通倭贼”更严重,难不成是谋反?

想到这,何欢失笑。蓟州虽然远离京城,但沈经纶一向与京城有消息往来,她在不知不觉中也知道一些政事。

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政局动荡,但新帝登基五年了,皇权渐稳,年幼的皇长子虽不是皇后所生,但其生母是出自永安侯府的谢贵妃。五年前,新帝以皇幼子身份登上帝位,永安侯功不可没。有十年前先太子被废的前车之鉴,有人想谋反,也要名正言顺,有那个实力才行。

想到沈经纶与永安侯府莫名隐晦的关系,何欢又有些黯然。林曦言与沈经纶成婚之初,她只把“妻子”二字当成工作,谢敏珺于她而言,仅仅是一个死人。可如今,回过头想想,沈经纶回到蓟州十年未娶,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谢敏珺对沈经纶而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要知道这位谢大小姐可是皇长子生母,在皇宫中备受宠爱的谢贵妃的嫡长姐。

何欢与魏氏各怀心事,整个屋子一下陷入了炙人的沉默。

忽然间,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何欢听到是大韩氏的声音,急忙打开房门,就见林诺言和紫兰正在不远处劝阻大韩氏,大韩氏急得眼眶都红了,愤愤道:“你们为什么总是拦着我,哄着我,难道我不该下山探望念曦?”

何欢急忙上前唤了一声“姨母”,对着大韩氏行礼。

大韩氏见到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抓着她的手急问:“念曦怎么样了?我立马和你一同回城!”

“姨母要回城?”何欢假装惊讶。

“我要回城探望念曦。”大韩氏一脸决绝,“没有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安心的。”

紫兰急忙在一旁说:“表小姐,奴婢出城的时候,念曦少爷的病情已经无碍,您是知道的,是不是?”

“你不要再哄骗我了,你分明就是姑爷派来监视我的!”大韩氏已经口不择言。

紫兰慌忙跪下了,连声辩解,恨恨地朝一旁看去。

何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陆大婶正站在林诺言身后,表情晦暗不明。她瞬时明白过来,定然又是她挑唆自己的母亲。看来,她若是不把此人彻底解决掉,她就像扎在手指上的小木屑,即便眼下翻不出大风浪,但也够让人难受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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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挖坑

林诺言见母亲当众说出对大姐夫的不满,稚嫩的眉头皱成一个微微隆起的疙瘩。他慎戒地看一眼何欢,挽住大韩氏的手腕说:“母亲,表姐刚刚才上山,即便回城,也得让表姐歇一会儿再上路。不如,我们先回屋请表姐喝一杯茶?”

被儿子这么一打岔,大韩氏亦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毕竟四周都是沈家的下人,她的一言一行很容易传入沈经纶耳中。她撇下紫兰,顺着儿子给的台阶,转身往回走。

何欢弯腰扶起紫兰,低声问:“这几天陆大婶有没有特别的举动?”

紫兰怔了一下,扭头没有回答。

何欢失笑,用更低的声音说:“你要怨我,也等赶走陆大婶再说。你看,都这么多天了,你不止没能让她失去姨母的信任,反而被她摆了一道。难道你就不想一劳永逸,让她永远消失?”

“表小姐,您说得倒是轻巧!”

“是不是轻巧,得用事实证明。你且告诉我,她有没有特别的举动。”何欢相信,紫兰不是不作为的人,这几天,她定然与陆大婶明争暗斗,只不过陆大婶有她母亲的支持,她这才落了下风。

果不其然,紫兰简短地告诉何欢,自她来到青松观,陆大婶曾有两次意图离开小院,都被沈家的下人打岔,没有成事。昨日,她借口替林诺言取几件轻便的夏装欲回林家,也没有成功。今日一早,她红着眼眶出现在大韩氏面前。在大韩氏的一再追问下。她说,昨晚她梦到林曦言抱着沈念曦。恐是不祥的预兆。

紫兰才说到这,何欢就见林诺言正在廊下看着她们。她问紫兰:“你确定。陆大婶不知道城内的情形?”

紫兰重重点头。事实上,不止是陆大婶,就是她手下的两个小丫鬟,也打听不到城内的情况,可是自沈经纶回城后,林曦言的法事并未停止,沈家每日都有人来回蓟州和青松观之间。这样一来,整件事只有一个解释,沈经纶看似没再限制大韩氏和林诺言的行动。实际上还是刻意阻断了他们与城内的联系。

就这一点,紫兰自然不会告诉何欢,只说他们全都不知道城内的动静。

何欢点头,交代了紫兰几句,目光灼灼看着屋子门口的林诺言。几日没见,她觉得弟弟又长高了。

林诺言目送紫兰进屋,转头看着何欢,扬起小脸说:“你怎么又来了?”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何欢笑着反问,对着屋子努了努嘴。“你向我示威这会儿,也不知道陆大婶又对姨母说了什么。”见林诺言的嘴唇抿成一直线,她又道:“我知道,表姐让你提防着我。又让你小心陆大婶。如果我说,今日我们齐心合力赶走陆大婶,以后你就能专心对付我。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你,你会这么好心?”林诺言鼓起腮帮子瞪视何欢。

“我会不会这么好心。得由你来判断,我说了不算。”

林诺言眼中露出几分犹豫。这几天。陆大婶越来越过分了。

“诺言,欢丫头,怎么还不进屋?”大韩氏在门内呼唤。

何欢深深看了一眼林诺言,低声说;“若是想让一个人露出马脚,得先让她掉以轻心,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她按住林诺言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又弯腰在他耳边说:“凡事仔细考虑是对的,但不能优柔寡断,毕竟时机稍纵即逝。”说罢,她率先跨入屋子。

房间内,大韩氏已经擦干了眼泪,紫兰正跪在大韩氏脚边,而陆大婶就站在大韩氏身后。何欢上前行礼,低眉顺目地说:“姨母,前两天我被吕县令带去衙门问话,多亏您让表姐夫去衙门说情。”她哽咽,暗示性地看了看陆大婶和紫兰,欲言又止。

大韩氏挂心外孙,一边命紫兰退下,一边急切地问:“你知不知道,念曦的病情如何了?”

“听沈管家说,大致已经无碍了,以后只需慢慢调养。肖大夫也已经答应,专心照顾念曦。”说到这,何欢再看一眼陆大婶。

大韩氏顿时有些不悦,沉下脸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需吞吞吐吐。”

何欢一下涨红了脸,抿着嘴轻轻摇头。

“你这丫头,就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像你的表姐。”大韩氏摇头叹息,见何欢再次朝陆大婶看去,只得挥手示意她退下。

不待陆大婶走出屋子,何欢一下跪倒在大韩氏脚边,握着她的手,哽咽低语:“姨母,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只剩下姨母。”

听到这句话,陆大婶情不自禁抬眼朝何欢看去,只见她低着头,脸颊紧挨着大韩氏的膝盖,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模样。她心下疑惑,但只能顺势关上房门。她本想在门外悄悄听上两句,就见紫兰已经朝自己走来,她不得不作罢。

屋子内,何欢的脸颊枕着大韩氏的膝盖,仿佛自己仍旧是林曦言。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也会害怕,也会不知所措。她虽然已经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但在她心中,大韩氏才是她的母亲,林诺言才是她的弟弟。此时此刻,她只是身心疲惫的小女儿,需要母亲的关怀与温暖。

大韩氏见何欢这般举动,忽然间悲从心生。以前女儿受了委屈,或者功课太累,也会像何欢这般,不声不响靠着她的膝盖。她憎恨自己什么都不会,遇事拿不出主意,可有时候她也怨女儿,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不与她商量,凡事都一个人拿主意。如今女儿已经不在了,她连怨她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这,大韩氏的眼泪簌簌直下。

“姨母。表姐一定会保佑念曦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何欢赶忙抬头替大韩氏擦眼泪。

“念曦也是苦命的孩子。”大韩氏更是伤心。拉着何欢的手,坚定地说:“没有亲眼看到念曦。我怎么都不能放心。今日我和你一起回城,谁都拦不了我!”

“姨母要和我一起回城?”何欢歉意地解释,“我本想陪姨母在这里住一晚,所以已经命张伯驾车回去了,明天才回来接我。”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决定来陪我?”大韩氏一脸失望。先前她想回城,众人推说山上没有马车。她知道这是搪塞之词,所以当陆大婶告诉她,何欢坐马车上山了。这才有了院子门口那一幕。

何欢抓着大韩氏的手,一径摇头,只说这些日子她才深刻意识到,这个世上,唯有大韩氏才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

大韩氏心中奇怪,但何欢的言行举止就如同女儿就在她身旁一般,她暂时淡忘了急欲下山一事,拉着何欢问起了沈家的种种。

屋子外,陆大婶见何欢呆在大韩氏的房间。半个时辰都没有动静,不禁暗暗着急。事实上,着急的不仅是她,还有林诺言。他找上紫兰。问道:“紫兰姐姐,表姐为什么又来找母亲?”

紫兰对着林诺言福了福,瞥见窗外有身影闪过。暗示性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少爷。奴婢也觉得奇怪,表小姐这一次回来。态度好像变了很多。奴婢刚刚去找何家的人,想打听些消息,可惜,马车已经回城去了。也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事,就连魏姨奶奶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

林诺言虽然年幼,却也是伶俐之人,马上顺着她的话说:“我也觉得表姐的态度和以前不同了,也不知道她和母亲正在说什么悄悄话。”

陆大婶听到这话,愈加觉得何欢的言行举止十分奇怪。她更想知道城内生出了什么变故,心里就像猫抓似的。

大半个时辰后,何欢走出大韩氏的房间,她才刚走过回廊的转角,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入大韩氏的房间。她轻轻一笑,暗暗摇头,抓着一个小丫鬟询问林诺言身在何处。

青松观的后山,何欢远远看到林诺言拿着一根木棍子,一下又一下抽打树枝。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树下,更显得幼小稚嫩。何欢看着他,只觉得一阵心疼。以前她对弟弟太严格了,而现在的林诺言就像十年前的林曦言,她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们都深刻地明白,没有父亲的孩子,必须比其他人更坚强,更早熟。

何欢慢慢走上前,对着林诺言的背影说:“没有人告诉你,草木也有情,你这样糟蹋树木是不对的吗?”

林诺言吓了一跳,转头瞪视何欢,眼神仿佛在说:不要你管!

何欢轻笑着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找上林诺言,她应该去找魏氏,继续逼问她,何柏海到底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让她拱手送上两间铺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特别想亲近大韩氏,再与弟弟说说话。

“先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何欢一边说,一边靠近弟弟。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林诺言戒备地看着何欢。大姐告诉他,他们必须提防着何家的人,可是每次见到何欢,他都觉得她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昵。他抬起下巴,大声说:“紫兰姐姐都告诉我了,其实我自己就可以赶走李大婶!”

“那你为什么没有做呢?”

林诺言生气地瞪着何欢,稚声稚气地说:“她只是一个下人,我想什么时候赶走她都可以!”

“我知道,先前你大姐由着陆大婶,因为姨母喜欢她,她想留着她给姨母解闷;如今你也是一样。你觉得你大姐不在了,若是没有陆大婶,你怕姨母会更加不开心。事实上,你大姐错了,你也错了!”

“没有,你胡说,大姐没有错!”林诺言一下涨红了脸,小手紧紧抓着木棍子。在他心中,林曦言不止是大姐,更是母亲与老师,她不可能有错。不消片刻,他的眼眶红了。这些日子,陆大婶越来越过分了。

何欢叹息道:“我知道,你大姐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陆大婶充其量就是一只会叫的狗儿,只要能哄得姨母高兴,这就是她的位置。可惜,你一直记着你大姐的话,却没有发现,这只会叫的狗儿已经准备咬人了。”

“你怎么知道大姐说过这话?”

何欢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林诺言。许久,她苦涩地笑道:“自然是你大姐对我说的,我认识你大姐的时间,可比你来得久。”

林诺言同样看着何欢。短暂的僵持中,他大声说:“别以为你这次帮了我们,我就会在大姐夫面前帮你说好话。大姐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但是除了恩怨之外,有些事是不能让步的。不过,我会记着今天的事,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何欢很想告诉林诺言,她就是他的大姐,她只是模样变了,可是即便他们相信了她又如何,沈经纶一天不相信她,她就一天无法回到儿子身边。

“你怎么不说话?”林诺言依旧盯着何欢,她越来越觉得这个表姐和大姐形容得不一样。“你不要以为我只是空口说白话,大姐说过,君子应该信守承诺。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扬了扬手中的木棍子。

何欢突然想到林诺言在沈家的冷梅苑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惊问:“你不会想用这根木棍子找海上的盗贼报仇吧?”

“你不要小看它,我偷偷看到观里的师傅拿着它耍,不知道多厉害!”

“观里有人练武?”何欢大为吃惊。虽然和尚道士练武强身并不是奇事,但沈经纶经常上青松观,她从未听他提过,这里有练武之人。

林诺言重重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堵围墙说:“就在那里,爬在树上就能看到的,他们天没亮就开始练了,一直要练到早膳的时候。”

“你又爬树了?”何欢轻叹一口气。林诺言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候才喜欢躲在树上。“你大姐总是说,每天都要高高兴兴过日子,难道你忘了吗?”(未完待续)

ps:嗨,这几章都是推倒重新写的,可还是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呜呜呜,我这是进入习惯性纠结期了吗?话说,我应该有说过,旧书《逼婚》《雁回》《名门贵胄》都被河蟹君吐出来了吧?最近脑子不好使,嗨嗨嗨

第74章 自私

何欢本来觉得,沈经纶居然没有对她提及青松观的道士尚武,这事很是奇怪。可转念再想想,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道士练武本就是常事,再说此事压根与她无关,他又何须刻意告之她。

当下,何欢正想劝慰林诺言,告诉他做人应该乐观地面对生活,就见他双手握着木棍子,豪气万丈,却又稚声稚气地说:“你上次说的话,我想了很多天。将来,等我的武功练得像观里的师傅那么厉害,我就去找海上的贼匪报仇!”

“胡说!”何欢条件反射般驳斥,“就凭你一个人,能杀多少贼匪?还不如好好读书,考上状元,将来上书朝廷,请朝廷派兵剿灭贼匪。”

“这话虽然没错,但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谁去杀敌呢?”

何欢语塞。早前,谢三讽刺她,她憎恨倭贼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不够恨,而是自私;她不是不想替父报仇,而是不希望唯一的弟弟涉险。

人都是自私的,非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以命相搏呢?她的父亲已经死了,难道她还要让弟弟去送死吗?

“表弟,你想手刃仇人,表姐很佩服。”何欢作势点头,“但就像表姐上次说的,即便你练成了武功,凭你一人之力,能杀多少敌人?相对的,若是你考上状元,领着千千万万士兵剿匪,又能消灭多少敌人呢?”

林诺言到底是孩子,一下就被何欢绕进去了。可他终究没舍得放下手中的木棍子。

当何欢与林诺言走出后山,回到前面的院子。大韩氏派了一个小丫鬟等候何欢。

何欢跨入大韩氏的屋子,就见她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并不见陆大婶。“姨母。”何欢上前行礼,“您找我吗?”

大韩氏正色问:“欢丫头,你与我说实话,先前你突然说那些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何欢坚定地摇头,只说自己觉得大韩氏才是真心待她好,这才留下陪她云云。

大韩氏似乎并不相信这话,再三追问。何欢虽被问得吱吱呜呜,但什么都没承认。

房间外。陆大婶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何欢突然主动示好,刻意哄着大韩氏,一定是觉得自己嫁沈经纶无望,希望大韩氏替自己找一户好人家。世上的人都是自私而现实的,何欢也不例外。

眼见着何欢走出大韩氏的房间,一脸迷茫地呆立片刻,径直去找紫兰。陆大婶悄然跟了上去。

不多会儿,何欢跨入耳房,指着紫兰的鼻子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你告诉姨母的,是不是?”

紫兰遣了小丫鬟离开。摇头道:“表小姐,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知道,表姐夫会迎娶林二小姐。是不是!”

门外,陆大婶一听这话。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她自认一早猜到这结果,但亲耳听到这话。她仍旧震惊万分。眼见门后有人影闪动,她快速闪至廊柱后,屏息静气,心中又升起一缕疑惑:紫兰不是说,沈经纶三年内不娶妻吗?

听到连续的“吱呀”两声,陆大婶回头看去,就见耳房的门已经严严实实关上。她猫着腰行至窗下,耳朵紧贴墙壁,只听何欢怒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被表姐夫赶走,不得不回到姨母身边。”

“表小姐,话可不能乱说,奴婢只是暂时回来伺候太太和少爷。”

“是吗?”何欢冷笑一声,“你被赶走,难道不是因为你顶撞了表姐夫吗?难道你不知道,表姐夫已经与林二老爷定下婚约,三年后迎娶林二小姐吗?难道你不知道,过了表姐夫的斋七,林沈两家就会立下婚书吗?”

陆大婶听到这,只觉得一阵激动,续而又心生愤懑,不由地想:原来二房已经达到目的,这才对我不理不睬。她侧耳聆听,未听到紫兰的反驳,心中更是笃定。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盘算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忽听紫兰恨恨地说:“表小姐,二小姐能不能成为沈奶,还是未知之数呢!太太说了,大爷娶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二小姐不行。太太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同意的。”

这话听在陆大婶耳中犹如醍醐灌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疾步而去。

何欢与紫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对视一眼。紫兰压着声音,担忧地说:“大爷会不会真如表小姐所言,在三年后迎娶二小姐?”话毕,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懊恼。她与何欢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她怎么会脱口而出,对她说出自己的忧虑?

何欢并未察觉紫兰的懊恼,她只是笃定地说:“你放心,沈大爷绝不会迎娶林二小姐。”沈经纶既然设计林梦言当众出丑,就没有娶她之心,只是沈经纶一直在说“三年”,她隐约觉得,他不会凭白无故设定这个年限,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可她怎么想都不明白。

因魏氏也在青松观,晚饭时分,何欢折回了她的住处,却得知魏氏狠狠责罚了张婶,声称身体不适,已经躺下了。何欢独自在房内用了晚膳,又替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窗口欣赏暮色中的初夏景致。

她没有回城,并非因为陆大婶,也不是完全因为魏氏。谢三向她承诺,无论林谷青一家涉入何事,他都会把她的母亲和弟弟摘出来,但她总觉得不安。不是她不相信谢三的人品,而是她看得出,谢三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林梦言,他一定在图谋其他。

另一厢,魏氏得知何欢已然住下,用过晚膳却仍旧不搭理自己,一颗心不由地更加忐忑。她忧虑着蓟州城的种种,一会儿担心官府查出些什么,一会儿又害怕何柏海出尔反尔。正在她坐立难安之际,忽听院外传来喧哗之声。她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就见一辆马车在院门外一闪而过。

“这么晚了,是谁来了?”她扬声询问,外面却是静悄悄一片。她这才想起,她罚张婶思过去了,哪里还有人伺候她。张伯张婶一向忠心于她,如今却已倒戈何欢。顿时,她悲从心生。(未完待续)

ps:这本不是严格意义的宅斗文,所以下一章就会搞定陆大婶。搞定陆大婶并不是为了除去她,而是为了给出揭示真相的线索。其实我真的是很厚道的作者,如果我不厚道,就不会写林捕头杀人那一幕。今天有第二更的,不过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上课,晚上还要去看戏,第二更一定会很晚很晚,抱歉

第75章 诓骗

魏氏在房里悲春伤秋之际,大韩氏正不冷不热地看着眼前满脸堆笑的婆子。她认得此人,她夫家姓牛,人称牛婆婆,家里有两个儿子,本来在吴氏跟前也算说得上话。后来,她的儿子欠下赌债,债主闹到林谷青跟前,他们一家至此受了冷落。

三年多前,女儿曾对她说过,牛氏一家贪财,若是要扳倒二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收买他们,但不能轻信。其后林家的商船再次被海盗打劫,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这两年牛婆婆一家在二房混得如何,大韩氏并不知晓。

牛婆婆在林家沉沉浮浮一辈子,自然看到了大韩氏的冷脸。她笑着说:“大太太,太太也是看到天气一天天热了,这才吩咐下人收拾了几件您和二少爷的衣裳,命奴婢赶紧给您送来。”

“有劳了,替我谢谢二弟妹。”大韩氏淡淡地回了一句,对着一旁的陆大婶说:“你送送她吧。”说罢,她端起了茶碗。

“大太太,是奴婢糊涂,走得晚了,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奴婢恐怕回不去了,不知今晚能否叨扰大太太一晚上?您随便赐一条凳子就成。”

从始至终,林诺言一直全身戒备看着牛婆婆。听到她说,她想要留下,他立马扬声说:“既然牛婆婆说,只需要一条凳子就能休息,我看送您上山的车子,可比凳子舒服多了”

“诺言,不得无礼。”大韩氏呵斥儿子,命陆大婶出去安排。又交代她,明日一早直接送牛婆婆回城。不用特意禀告她。

陆大婶见大韩氏并没有提及跟随牛婆婆的车子一起回城,她对牛婆婆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前一后迈出屋子。

屋子外,牛婆婆见四下无人,低声说:“二太太吩咐,从今往后,陆大婶只需好好伺候大太太,其他的事不用理会。”

陆大婶怔了一下,深深看了牛婆婆一眼。大韩氏或许不清楚,但她心知肚明,牛婆婆早就失宠。吴氏怎么会派她传话?

牛婆婆也不辩驳,只是冷冷看着陆大婶,低声说:“陆大婶是大太太的陪房,还是不要期盼二太太对你另眼相看的好。”说完这话,她举步往前走,大声吆喝院子里的小丫鬟替她找一间干净的屋子。

陆大婶被牛婆婆暗示自己是“背主的奴婢”,她气得脸色发青,又见牛婆婆吆五喝六,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这些日子,紫兰和林诺言对她的提防排挤,她心知肚明。若牛婆婆果真是吴氏派来传话的人,她恐怕不止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可能两头落不着好。

怎么办?

回到房间,陆大婶心急如焚。当初吴氏找上她,是希望她在大韩氏身边做个内应。让林梦言顺利嫁入沈家。

陆大婶心知,吴氏找上她。全因沈经纶把刚出生的儿子取名“念曦”,足以证明他有多在乎林曦言。所谓爱屋及乌。吴氏生怕大韩氏有什么激烈的举动,影响沈经纶的决定,这才收买她。

如今,何欢证实,林梦言即将嫁给沈经纶已经尘埃落定,紫兰因此事顶撞沈经纶,被沈经纶赶走,而牛婆婆又是这样的态度,分明是吴氏想要过河拆桥!

“是了,是了!”陆大婶连连点头,自言自语:“怪不得这些天我什么消息都得不到。说什么天气热了,送衣裳过来,分明是派人警告我闭紧嘴巴,自认倒霉。”

陆大婶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心里顿时火急火燎的。若是在以前,她必然会选择打落牙齿活血吞,咽下这口气,毕竟大韩氏很信任她。可如今,何欢、林诺言和紫兰等人不依不饶针对她,大韩氏向来耳根子软,说不定哪天就被他们说动了。

“不行,我为二房做了那么多事,把大房的人都得罪透了,不能就这么算了!”陆大婶“吱呀”一声拉开房门,躲躲闪闪朝牛婆婆的房间走去。

另一厢,牛婆婆在房间内也是忐忑难安。她压根不是吴氏派来的,而是张伯雇车子送她出城,再由白芍教了她一番说辞,让她前来诓骗陆大婶的。

几天前,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又去了赌坊,事情凑巧被林谷青发现,他们全家都被无情地赶出了林家。

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年轻后生对她说,只要她在沈家散播几句话,立马给她一百两酬金。她看到那小子嘴上无毛,又是小厮的打扮,还以为他不靠谱,可是当她把林梦言骗去《翠竹轩》后,他二话没说给了她一百俩银票。

事后,儿子对他说,就是这小子故意引他去赌坊。事实到底如何,她已经不在乎了,一百两银子,他们在林家做奴做婢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本来,他们一家明日就要出城去了,回乡下买田买屋过好日子,结果下午的时候,那小子又来了,说是只要她诓出陆大婶的真面目,再给她一百两银子。陆大婶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依仗大韩氏信任她的同时,又想攀高枝,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买卖她当仁不让!

当下,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牛婆婆回头看去,就见陆大婶怒容满面站在房门口。

牛婆婆走回桌前,面对房门坐下,尖声说:“陆大婶,我特意走这一遭,刚才的话说得还不清楚吗?”

“你说得很清楚,不过我为了二太太,把太太身边的人全都得罪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太让你得罪大太太身边的人了吗?太太吩咐你做的事,你做成了几件?”牛婆婆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眼角的余光悄然瞥一眼窗外。

门外,自陆大婶回到自己的房间。紫兰便一直约束着院中的下人。待到陆大婶推开牛婆婆的房门,她急忙命自己的心腹小丫鬟通知何欢。自己则守在牛婆婆屋外。

见何欢拉来了大韩氏,身后还跟着林诺言。她赶忙行礼,低头后退几步,让出了窗下的位置。

大韩氏不明所以,十分不悦何欢把她拉来下人的屋子。她正要斥责她,就听牛婆婆在屋内说:“陆大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好心劝你一句,以后你还是安安分分跟着大太太,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韩氏一下呆住了。诧异地扫视众人,就见紫兰已经不见踪影,而何欢低头立在自己跟前,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回头朝儿子看去,他的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抿嘴盯着房门。

大韩氏尚未消化牛婆婆的那句话,就听陆大婶软声说:“牛婆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做奴才的,虽说忠心是第一位,但也要跟对主子,您说是不是?”

一听这话。大韩氏气得浑身颤抖。她想上前推开房门,好好问一问陆大婶,她到底哪里对不住她。却见何欢挡在她身前,对着她微微摇头。大韩氏气急。伸手推她,被儿子拉住了手腕。她一下红了眼眶。狠狠瞪着房门。

房内间,牛婆婆把窗上的人影看得分明。她有心引着陆大婶交待过去,遂缓和了语气,摇头道:“陆大婶,不瞒你说,虽然二太太早就知道你是能干的”

“我知道,当初我不该一口回绝二太太。那时候大小姐刚刚怀上身孕,虽说正是流产的好时机,可大小姐身边不止一个紫兰,还有沈家的丫鬟婆子,再加上沈大爷寸步不离大小姐,我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

这话一出口,不要说是门外的大韩氏、何欢等人,就是牛婆婆也吓了一跳。沈经纶是沈氏族长,子嗣是极为重要的。整个林家都需要林曦言生下沈经纶的嫡长子,巩固林沈两家的关系,吴氏为何意图令林曦言流产?难道林梦言年过十六尚未定亲,林谷青夫妇一点都不着急,全因他们早就打算让亲生女儿继嫁沈经纶?

陆大婶把牛婆婆的惊讶看成怀疑,急巴巴说:“牛婆婆,你知道的,大小姐一向不是好糊弄的主,就算没有沈大爷护着,任谁都没有机会动她的肚子,所以这事真怨不得我”

“你放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二太太一向很明白。再说,别说是你,就算是二太太,二小姐,全都吃过大小姐的亏,以前的事二太太并没有怪你。不过——”牛婆婆话锋一转,摇头道:“如今大小姐已经不在了,二少爷年幼,大太太一向对你言听计从,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办了些什么事儿!”

“牛婆婆,这事就更怨不得我了。你不知道,现在这院子,屋前屋后都是沈大爷派来的下人,我就算想给二太太送口信,也得能够送出去才行啊!”

听到这,大韩氏再也忍不住了,“嘭”一声推开房门,大步走向陆大婶,拼尽全力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陆大婶一连后退了七八步。

这一刻,大韩氏已经无法用任何词汇描述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想要怒骂吃里扒外的陆大婶,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双手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陆大婶在措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巴掌,已经完全懵了。她眼睁睁看着牛婆婆走向大韩氏等人,依次向他们行礼,嘴里说着:“大太太,二少爷,表小姐,奴婢幸不辱命”

“你设计我!”陆大婶大叫,挥舞着双手就想扑上去揪她的头发,又见立在桌前的大韩氏,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步步跪着上前,抓住大韩氏的衣襟哀求:“太太,是她设计诬陷奴婢,是她——不对,是表小姐,她一心想嫁姑爷,是她想离间我们主仆的关系”

大韩氏重重一脚揣在陆大婶的肩膀上。她依旧说不出话,只能用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急促地喘息。

何欢和林诺言急忙上前搀扶大韩氏,轻抚她的胸口为她顺气。何欢见母亲脸色煞白,已经哭不出眼泪,又是心疼又是后悔。父亲临出洋前要她好好照顾母亲,这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以为自己能够代替父亲,照顾母亲一辈子,哪知道造化弄人。

若是她预知自己会难产,定然一早狠下心肠,让母亲认清楚陆大婶的真面目。从前,她一直认为陆大婶就是一只会叫的狗,今日她才知道,她是一只黑心的白眼狼。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她一向自诩为把人心看得透彻,到头来她还是看错了。

“姨母,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您生气。”何欢低声劝说。

大韩氏一把推开何欢,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死死瞪着陆大婶,几乎快喷出火来了。

陆大婶自小服侍大韩氏,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心中骇然,急忙双膝并拢跪在她面前,“嘭嘭嘭”不停磕头,嘴里反复重申,她是冤枉的,是被陷害的。很快,她的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她知道大韩氏一向心软,她没有缓下动作,反而更用力地磕头,任由大包破皮,鲜血顺着眉心淌下。

大韩氏依旧只是瞪着陆大婶,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何欢察觉不对劲,忽然间觉得害怕。她紧紧攥住大韩氏的手,半跪在她脚步,抬头看着她说:“姨母,您说句话啊,这种狗奴才,不值得您气坏了身体。”

林诺言跟着也跪下了,用力摇晃大韩氏的手臂,哀求她看自己一眼。

大韩氏仿佛压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甩开他们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慢慢挪动脚步移向依旧不断磕头的陆大婶。

“姨母,您醒一醒!”何欢拽住大韩氏的手腕。

大韩氏没有回头,只是一根一根掰开何欢的手指。何欢哪里敢放手,又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大韩氏再次掰开她的手指。

如此反复了三次,大韩氏突然“咚”一声摔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声嘶力竭地哭叫:“曦言,曦言,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信你的话,我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信这个老东西!你回来,回来母亲身边,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会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反过来埋怨你”(未完待续)

ps:我是秀恩爱君:今天傍晚,为了出去玩,吱吱呜呜挂了母上电话,关机,然后在外面吃了饭,看了话剧。从剧场出来的时候,发现母上给某人打了三个电话。某人很平静地回拨,只说很快就回去了。回家的路上,我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准备被母上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打开大门,某人面不改色地对母上说,我只是迫于无奈陪他出去应酬。瞬间好感动,呜呜

第76章 贱人的逻辑

亲耳证实陆大婶的背叛,大韩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哭得肝肠寸断。女儿生前多次提醒她,不可尽信陆大婶,可是她呢?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女儿虽然对她好,儿子也聪明听话,可这个世上,能够与她说说知心话的人,只剩下陆大婶。

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信一个贱婢,她真是有眼无珠!

何欢见母亲哭得伤心,心中亦是难过。她想上前劝慰母亲,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弟弟强忍眼泪,替他们的母亲擦拭泪痕。

陆大婶见状,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心中又惧又怕。她一边磕头,一边思量应对,与一家人的安危相比,额头的伤口,脸颊的疼痛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太太!”陆大婶哭着上前,双手抓着大韩氏的裙摆,哀声认错:“奴婢知道错了,是奴婢辜负了太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说罢,她复又对着大韩氏磕头,脸颊几乎贴上了大韩氏的绣花鞋。

何欢拭去眼角的泪花,冷眼看着陆大婶,转头对大韩氏说:“姨母,您认清了此人的真面目,表姐在天之灵只会觉得高兴。”

大韩氏哪里听得进去何欢的劝说,只是一味沉浸在懊恼中。何欢看着她,只能暗暗叹息,目光落在了林诺言身上。软弱的母亲,年仅十岁的弟弟,她应该怎么做?

“太太,奴婢罪不可恕,死不足惜。请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陆大婶再次哀求,跪着上前。欲抓住大韩氏的衣襟。

“滚开!”林诺言重重推开陆大婶,护在大韩氏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身体阻隔了她们。

“少爷,奴婢一辈子跟随太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陆大婶对着林诺言磕头。

“你说,你只是一时糊涂,大姐怀上身孕是十个月前的事了,你这所谓的‘一时’,可够久的!”

“少爷,那时候奴婢并没有答应二太太,奴婢一口就回绝了。太太经常告诫奴婢。做人处世都应该与人为善,奴婢日日谨记太太的教诲,怎么可能做出丧尽天良的事,尤其对象还是大小姐,是太太最疼爱的大小姐。”她对着林诺言叩首,信誓旦旦地说:“少爷,奴婢对太太的忠心,日月可鉴!”

“忠心?你既然忠心,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将此事禀告母亲?”林诺言虽然尽量装出大人的口吻。但声音难掩稚气。何欢在一旁看着,既有欣慰,又觉心酸。

面对林诺言的质问,陆大婶表情一窒。那时候她自然不敢答应二房。一来,她不敢在林曦言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二来,林曦言是沈奶。整个林家都得巴结着沈经纶,就算明知林曦言不喜欢她。她也不可能舍了大房就二房。至于她为何没有捅出这件事,就好像她在冥冥中早就意识到。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当下,这些话自然不能对林诺言说,她只能重重磕一个头,哀声解释:“少爷,那时候二太太派人暗示奴婢的那番话,说得极为隐晦,奴婢无凭无据就算奴婢告之太太,二太太也完全可以推说,是奴婢听错了,甚至反诬奴婢挑拨太太和二太太的妯娌关系。”

“那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听错呢?”林诺言询问。

“没有,奴婢没有听错,奴婢才会一口回绝。”

“既然你没有听错,就是知道有人意图谋害大姐,难道你不担心大姐吗?”林诺言喝问,又怒道:“这样的你,居然说得出‘忠心’二字!”

陆大婶再一次呆住了,她急道:“太太,奴婢从没有害人之心,奴婢一直谨记您的教诲!”说罢又转身对着大韩氏磕头。

林诺言再次挡在母亲身前。

“诺言。”大韩氏哽咽着低唤一声。她擦干眼泪,说道:“扶我起来。”

何欢急忙弯腰,与林诺言一起扶起大韩氏。陆大婶随着大韩氏的动作,转身再次对她磕头,誓言从没有背叛大房,从没有害过任何人。先前她只是一时糊涂,才想着去二房手下当差,她已经知道错了云云。

大韩氏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只觉得全身发软,双手止不住颤抖。她深吸几口气止住眼泪,低头注视蓬头垢面的陆大婶,只见她的额头青紫一片,一条血痕顺着眉心滑过鼻子,在她的鼻翼凝结。

林诺言生怕大韩氏又会心软,急促地说:“母亲,您刚刚亲耳听到,她对牛婆婆说,她没有把事儿办成,只因院前院后都是大姐夫派来的下人。”

陆大婶急忙回忆自己对牛婆婆说过的话,慌慌张张辩解:“少爷,二太太并没有让奴婢做什么,即便奴婢想去二太太手下当差,奴婢也一直牢牢记着太太的教诲,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何欢看得分明,陆大婶口口声声知错,但她的眼珠子一直左右乱转,她一直在思量应对之策,哪里是知错。她想开口,但还是忍住了,只是默然站在一旁。

林诺言急切地看着大韩氏。大韩氏拍了拍他的手,无力地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想去投奔二房?”

“母亲!”林诺言疾呼。

“诺言,你和你表姐去外面等着。”

“母亲!”林诺言急了,“大姐在世的时候就说过”

“诺言!”大韩氏喝止儿子。

何欢的心中掠过一阵失望,可是看到大韩氏脸色微沉,表情坚定,她稍一犹豫,行礼告退,拉着林诺言离开。紫兰和牛婆婆早前就已经避出去。何欢行至门口,深深看一眼大韩氏及跪在大韩氏脚边的陆大婶,顺手关上了门房。

幽暗的烛火下,陆大婶低着头,心中暗喜。她自小跟着大韩氏,素知她心软又没主见。这会儿林诺言与何欢虽然欲置她于死地,但只要说动了大韩氏,他们一家必定能全身而退。

大韩氏看着陆大婶,表情晦涩不明。她失望地说:“在我心中,我们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我们一向情同姐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决心背弃我?”

这话正中陆大婶下怀,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哀声说:“太太,奴婢自七岁就伺候您,至今已经三十多年。在奴婢心中,您不仅仅是主子,您就是奴婢的一切。奴婢一直觉得,奴婢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奴婢对大小姐和二少爷也是忠心不二”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投奔二房?”

“太太,奴婢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陆大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哽咽低述:“太太也是知道的,奴婢一向不得大小姐喜爱。奴婢不是埋怨大小姐,就像太太说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的是缘分,可能是奴婢的八字与大小姐不合”

“曦言已经不在了,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太太!”陆大婶又磕了一个头,哀诉:“正因为大小姐不在了,奴婢才痛定思痛,决意离开太太。”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大小姐自小不喜欢奴婢,这些年,太太一直十分为难,有时甚至让太太对大小姐生出不快。为此,奴婢甚为内疚。可即便如此,奴婢依旧一心一意伺候太太,不舍得离开太太。如今,大小姐不在了,太太伤心之余,还要时时刻刻在二少爷面前维护奴婢,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到太太再为奴婢心力交瘁,奴婢只能选择离开,求太太成全!”

“你的意思,因为诺言不喜欢你,你才决定离开我?”大韩氏一字一句问。

“太太,”陆大婶满脸泪水,哽咽地自责:“是奴婢的八字不好,大小姐和二少爷才会不喜奴婢,要怪只能怪奴婢没福分伺候太太。”她哭得愈加伤心,语焉不详地说:“事到如今,奴婢只希望来生能够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太太。”

“啪!”大韩氏一巴掌打在陆大婶脸上。她嘴唇发白,双手微微颤抖,痛心地说:“我真的看错你了,我为什么不听曦言的劝,留你至今?十年前,我就应该成全你,让你们一家跟着大哥回韩家。”

门外,何欢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红了。(未完待续)

第77章 认清

十岁之前,林曦言也是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天真小女孩。那一年的冬天,父亲的死让她在一夜间长大。

何欢犹记得,当年,身为林曦言的她,为防林谷青一家对刚出生的弟弟下毒手,她冒着大雪,连夜请来舅父。之后的几天,她注意到陆大婶对舅父的刻意讨好。她立马提醒母亲,陆大婶并不是可以共患难的人,结果却被母亲斥责疑神疑鬼。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忘记那件事了,此刻听她再次提及,一时间五味陈杂。

大韩氏想起那件事,也是心情复杂。见陆大婶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哑声说:“你刚才的话是在告诉我,因为诺言不喜欢你,所以你明知二房曾有谋害曦言之心,仍旧选择投靠他们,是不是?”

“不是的,太太,不是的!”陆大婶连连摇头。

大韩氏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你老实告诉我,十年前,你是不是很想随大哥回韩家?”

“不是的,没有,奴婢对太太是一心一意的。”陆大婶疾呼。

“若是你对我还有一丝主仆之情,就对我说实话,兴许我还能饶过你的家人。”

陆大婶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许久,她复又跪直身体,低着头说:“太太,奴婢从小服侍您,从前的时候,奴婢一直对您一心一意”

“从前?你这是在暗示,是曦言逼着你投奔二房的?”大韩氏彻底绝望了,也认清了陆大婶的真性情。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陆大婶的声音渐渐弱了。她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在绝望之中又忽生一股无畏的勇气。她挺直脊梁,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大声说:“太太,奴婢跟着您也有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奴婢自认没有一刻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奴婢或许做错了,可凡事有因才有果。事到如今,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您让奴婢一家子赎身吧!”

听到这话,大韩氏气得想笑。今日的一桩桩事,全都印证了女儿生前对她说过的话,以前的她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心一意信任她。她没有理睬陆大婶。扬声对说:“诺言,让你大姐夫的人,把他们一家送去官府吧。”

林诺言尚未推门而入,陆大婶尖叫:“太太,奴婢伺候了你三十年,你不能这样对奴婢!”

“你背主在先,我为何不能送你去衙门?”大韩氏背过身,不愿再看陆大婶。

陆大婶瞪着大韩氏的背影,犹如穷巷的恶狗。她意有所指地嚷嚷:“太太。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真要上了公堂,奴婢可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韩氏的心一阵冰凉。

陆大婶没有回答,嘴角扯起一抹难看的笑。

何欢跟着林诺言踏入屋子。暗暗摇头。她的母亲太过善良,事到如今仍旧狠不下心,不忍亲手处置他们。选了一个最糟糕的处理方法。可陆大婶偏偏还不知好歹,真是想不成全她都不行。

何欢刚想开口。林诺言抢先道:“母亲,您无须与她多言。再说。今日时辰晚了,已经没办法回城,不如先堵上她的嘴”

陆大婶猛地站起身,狞笑着说:“太太,别怪奴婢没提醒您,大小姐如何才能嫁给沈大爷,奴婢知道得一清二楚”

“紫兰姐姐,把她带出去!”

林诺言的话音刚落,紫兰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进屋,一把捆住陆大婶。陆大婶还想叫嚣,她才张嘴,嘴里就被塞入了一团白布。

大韩氏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这一幕,满脑子都是女儿曾经对她的劝诫。她转头看看一脸稚气的儿子,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嘴里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不配为人母亲不能让她上公堂,败坏你大姐的名声”

“姨母,陆大婶的确不能上公堂,不过不是为了表姐的名声。事实上,她若是敢在公堂上说表姐的半句不是,吕大人第一个不饶她。表姐早已不是林家的大小姐,她是已故的沈家奶,是沈大爷的亡妻,是沈家大少爷的生母。”

不同于大韩氏的茫然,林诺言戒备又疑惑地看着何欢。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终于明白,何欢做那么多事,压根不是为了惩治陆大婶,而是为了让他的母亲看清事实。

何欢对着林诺言笑了笑,这才对大韩氏说:“姨母或许觉得,上了公堂便能揭穿林家二老爷、二太太的真面目,事实上,陆大婶刚才所言,全都空口无凭。在外人看来,陆大婶是姨母的陪嫁,二太太大可以说,是您指使下人诬陷她。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大房与二房公然撕破脸,接下去怎么办?林老太爷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林家的生意,公中的产业,姨母知道多少?表弟只有十岁,若是分家,面对的就不是林二老爷一家,而是整个蓟州林氏家族”

第一次,何欢把林家大房必须面对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大韩氏和林诺言面前。以前,她总以为自己能够等到弟弟长大,她虽是出嫁的女儿,但只要她是沈家奶,就有能力护着弱母幼弟。如今她才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何欢与大韩氏、林诺言整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留下林诺言安慰大韩氏,一个人走出房间。院子内,紫兰早已等着她了。

“表小姐。”紫兰对着何欢行礼。她感激何欢,但还是不得不问:“您是如何收买牛婆婆的?”

“这个你不用管。”何欢苦笑。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谢三收买的林家下人是牛婆婆。今日她又欠谢三一个人情。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如何了。”

紫兰呆呆地看着何欢的侧脸。恍惚中。她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表小姐的言行举止很像自家小姐。片刻。她失笑,暗忖:小姐和表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怎么会把她们混淆?

半响儿,何欢对紫兰说:“前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情,林家二小姐不可能嫁给沈大爷。俗话说,狗急跳墙,以后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表姐夫在这个时候把你留在姨母和表弟身边,也算歪打正着。”说到这,何欢怔了一下,不由自主思量: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今日。所以借故把紫兰遣回来?

“表小姐,您为什么做这么多事?”紫兰目光灼灼看着何欢。

何欢回头笑道:“你应该知道,表姐夫从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了,三年内不娶妻,我就不是你的敌人,至少三年内不是。”

“但奴婢还是不明白。”

何欢沉下脸反问:“你会对表姐说这样的话吗?你与其时时刻刻提防着我,还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安慰姨母;回城之后。如何协助姨母在下人面前立威。”说完这话,她径直走向关押陆大婶的房间。

柴房内,陆大婶又是怨恨,又是恐惧。她见识过林曦言的无情。所以林曦言在世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吴氏的收买。可就在刚才,她从何欢脸上看到了曾经属于林曦言的表情。她和紫兰是那么配合默契,仿佛——

陆大婶打了一个激灵。十年前。她亲眼看到年仅十岁的林曦言站在雪地里,借舅父韩琦之手。当着吴氏的面,把吴氏的心腹打了二十板子。那时候,林曦言的头顶还不及吴氏的肩膀,但她当众对吴氏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多有脸面的下人,做错了事就得认罚。若是再有人无端靠近她弟弟的摇篮,她押上林家嫡出大小姐的性命,请出父亲的牌位,就算闹上公祠,也要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她说那话的时候,生生把吴氏吓得后退了半步。

惶恐不安中,陆大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抬头看去,就见何欢踏着月光走入屋子。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凉意迎面袭来。“呜呜呜。”她说不出话。

何欢回头关上房门,立在窗后审视陆大婶。许久,她一字一顿说:“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呜呜呜。”陆大婶急切地摇头。

“林二太太许了你什么好处?管事?还是许你的儿子去铺子当掌柜的?”何欢轻笑,“你怎么不想想,你们全家人的卖身契都在姨母手中,林二太太许了你承诺又如何,难道她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姨母生出什么意外不成?”

顿时,陆大婶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没了声息。

“陆大婶,你当差也有三十年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是想一个人死,还是让你的儿子陪着你一块死。”

陆大婶惊恐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

“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现实。”何欢幽幽叹一口气,“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继续谈。”她转身欲走。

“呜呜呜。”陆大婶用力挣扎。

何欢转头看她,眼见她无力地垂下肩膀,低垂眼睑,她上前一步,拔出她嘴里的白布。

陆大婶急忙对着何欢叩首,嘴里哀求:“表小姐,是奴婢一人做错事,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们到底知不知情,你若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好生回答我的问题。”

“是,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很好。”何欢点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有半句谎言”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其实,我最好奇的事,林二太太到底如何说服你的?”

“回表小姐,二太太说,三个月之内,二小姐必定是沈奶。”

何欢嗤笑,摇头道:“在我的印象中,你并非别人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人。这样的空口白话,就能骗到你?”

“回表小姐,奴婢原本也是不信的,但”她抬头看一眼何欢,问道:“不知道表小姐有没有听过掮客冯这个名字。”

又是冯骥阳!何欢立马沉下了脸。(未完待续)

第78章 后山

陆大婶告诉何欢,她之所以相信吴氏所言,认为林梦言必定能够嫁入沈家,全因她在无意间听到冯骥阳说,沈经纶亲自请他找一对玉佩,且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作聘礼之用。

当天夜里,何欢在床上辗转反侧。在林曦言变身何欢之前,“掮客冯”三字不过是一个名字。据她所知,过去的一年多,沈经纶或许见过冯骥阳,但最多只是一两次,毕竟沈家的生活琐事,大多由管家沈志华出面处理。

“不对!”何欢猛然坐起身。陆大婶听到冯骥阳说,沈经纶请他寻找玉佩的时间,在“林曦言”过世之后第四天。“这是绝不可能的!”她亲眼看到,那几天沈经纶一直在沈家,不可能面见冯骥阳。

何欢起身下床,推开窗户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刻,何欢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黑暗中,找不到未来的路。

想到沈经纶在《翠竹轩》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爱人就在眼前,他却认不出她。

“不行,我得把冯骥阳的事通知他。”何欢喃喃自语,低头沉吟。片刻,她又想到林梦言在客栈说的那些话。谢三收买林家二房的牛婆婆等人,轻而易举掳劫林梦言,他想要套林梦言的话,根本用不着她,可他却大费周章找上她。

何欢越想越糊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沈经纶。她感激谢三是一回事。能不能信任他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天一早,东方刚刚翻白。何欢便起床了。眼见天空阴沉沉的,何欢循着昨日走过的石径往后山走去。果不其然。她在大树下看到了林诺言,他正拿着木棍子左戳右刺,动作杂乱无章,却又那么专注认真。

“表弟!”何欢迎上前,“你起得这么早啊。”

林诺言回头看她,唤了一声“表姐”,表情复杂。

何欢忍着笑,轻轻点头。她看到他的额头亮晶晶的,鼻尖满是汗水。她下意识想替他拭汗。最终还是忍住了动作,转头朝一旁的围墙看去,问道:“青松观的师傅,就是在那里练武吗?”

林诺言疑惑地看着何欢,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紫兰没对你说吗?你大姐夫一向说一不二。他不会在三年内娶妻,暂时我们不是敌人。”

“那又如何?大姐说你不是好人,你就不是。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们,我就会改变看法。昨天的事,最多最多我给你银子!”

何欢失笑。

“你笑什么?”林诺言愈加气恼。事实上。与其说他气恼何欢,不如说,他正在生自己的气。他明明不断提醒自己,小心提防这位表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特别是紫兰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解释给他听之后。另外,昨晚她一一历数他和母亲必须面对的现实时。他甚至有些崇拜她。

“我和母亲绝不会喜欢你的!”林诺言强调。

“我知道。”何欢从善如流地点头,转而道:“用过早膳我就下山去了。姨母的心情好些了吗?”

林诺言失望地“嗯”一声。突然间,他扔下手中的棍子,“蹭蹭蹭’爬上树。

何欢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吓白了脸,急道:“你小心些,快下来!”

“你不要像大姐一样瞎担心,我可会爬树了!”林诺言高声回答,红扑扑的小脸漾起笑容,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何欢从不知道,弟弟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她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担心地责备:“你快下来,好端端的,爬上去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师傅们是不是在练武吗?”他抬头张望,嘴里补充道:“我只是想还你人情。大姐总是说,做人要恩怨分明,是恩情一定要还,是仇怨也不能忘记。”

“你先下来再说。”何欢焦急地冲林诺言招手。看到弟弟整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枝桠上,她的心快跳出嗓子口了。

林诺言冲她摆摆手,做了一个“我没事”的手势。透过浓密的树叶,他朝围墙的另一边看去,只见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空地上,道士们身穿道袍,动作整齐划一,姿势优美,缎带飘飘,仿佛仙人们正在跳舞一般。

“师傅们今天没有拿棍子,正在练拳呢,真好看!”林诺言由衷地感慨,“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一定练了很久,才能这么有默契。”

“你别乱晃!”何欢紧张地疾呼。

林诺言低头冲何欢做了一个鬼脸,故意伸直双手,做出展翅高飞的动作。

“林诺言,你信不信,你下来我就揍你!”

“那我就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何欢和林诺言同时怔住了。何欢不得不承认,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弟弟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是她生生扼杀了弟弟的天性吗?

至于林诺言,他正懊恼,不该对“敌人”这么友善。他慌忙收敛笑容,再次抬头看去,大声说:“我不知道师傅们练的什么拳,他们大概有1,2,3”他一个个数着,“一共有三十个师傅,每个人都练得很认真呢!”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有了,你快下来!”说完这话,何欢才察觉不对劲。据她所知,青松观虽有上百年的历史,即便沈经纶捐钱修葺过,但它一直只是个小道观。沈经纶喜欢这里,就是因为清净。观里的老少道士加起来也不足三十人。她对林诺言急道:“你再仔细看看,他们大约什么年纪?”

“年纪?”林诺言眯起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去,摇着头说:“他们都没有胡子,应该和大姐夫差不多年纪吧?”(古代男人一般三十岁开始蓄胡子。)

何欢点点头,招呼林诺言下树。

回去的路上,林诺言故意走在何欢身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背影。忽然间,他对着何欢说:“反正,昨天的事,谢谢你。只要你不嫁给大姐夫,你就一直是我的表姐。”说罢,不待何欢反应过来,他一溜烟跑了。(未完待续)

ps:看起来明天才能接上存稿,所以今天的第二更还是现写,呜呜呜,最近手残,第二更应该会很晚。如果明天接上了存稿,就能开始定时更新了。

第79章 得知

何欢从后山回到魏氏暂居的小院,就见魏氏已经在屋子里等着她了。“姨奶奶。”何欢上前行礼。

“一大早,你又去找你姨母了?”魏氏不悦地询问。她本想讽刺她,攀上高枝所以忘了自己姓何,不姓林,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何欢看到魏氏眉宇中的焦躁之色,其实她又何尝不忧虑。她相信,魏氏咬死不说的秘密,绝非小事。事到如今,无论她是否知道内情,都是一桩麻烦。

事实到底如何,何欢坚信,她一定会弄清楚,但魏氏如果坚持守口如瓶,一旦东窗事发,她只能将魏氏推出去。她这么做虽显得凉薄,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想到这,何欢朝魏氏看去。今时今日,魏氏若是有脑子,就该把一切摊开来,一家人先商议着渡过难关再说。可魏氏呢?直到这一刻,她依旧像防贼一般防着她。

“你看什么?”魏氏哼哼,不自觉地避开何欢的目光。

“姨奶奶,沈大爷一时半会儿不会上山,今日我们一同回城吧。回到城内,若是衙门传我们上堂问话”

“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不是危言耸听,我已经命张婶替你收拾行李”

“你竟敢擅作主张!”魏氏气得老脸通红,“我好歹是你的祖母,我可以治你不孝之罪”

“那正好。”何欢打开房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会儿回到城内。我们直接去衙门,您告我不孝也好。忤逆也罢,我们正好去公堂辩个清楚明白。横竖我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魏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以前的何欢,她说一句,她就吓得不敢吭声了,怎么可能对着她摆出无赖的态度。“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何欢只是一味笑盈盈地看着魏氏,又比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魏氏正欲负气而去,就见张伯急匆匆往这边走来。她脚步略顿,张伯已经行至她们面前,匆匆行了礼。急促地说:“大小姐,昨天衙门发生大事了,冯骥阳,就是那个掮客冯,死了!”

“死了?”魏氏激动地上前,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询问张伯:“怎么死的?”她虽不知内情,但看谢三的态度,怎么可能任由整件事变成“死无对证”?

张伯深吸一口气平复喘息。这才答道:“回大小姐,在下也是今天早上才听到消息,随即去衙门打听了一下。据说,先是林二老爷负荆请罪。带着林家一位白管事的尸体”

“白管事也死了?是林二老爷杀了他?”

张伯摇头道:“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衙门的人说。白管事和冯骥阳仿佛一早就认识,是莫逆之交”

魏氏一把推开何欢。对着张伯急切地问:“你先说说冯骥阳,他是怎么死的。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回姨老太太,在下只知道,掮客冯在公堂上恼羞成怒,欲惩恶行凶,被六扇门的谢捕头一剑捅死。他在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据衙门扫地的婆子说,吕县令审问掮客冯的时候,就连师爷都被赶了出来。具体的情形,大概只有在场的那几个人才知道。”

张伯说话间,何欢看到了魏氏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她暗暗摇头,转头问张伯:“你说六扇门的谢捕头,是哪个谢捕头?”

“哪个谢捕头?”张伯一脸茫然,“衙门的人只说,是谢捕头刺杀了冯骥阳,连夜搜查了他的住处,带着他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

“他回京去了?”何欢错愕,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转而又问:“昨天我不是让你去酒楼找长安吗?只他一个人在?你没有见到其他人?你找上他的时候,冯骥阳死了吗?”

何欢一连四个问题,把张伯问懵了。先前他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现在想想,两件事差不多是同时发生的。他如实告诉何欢,他在酒楼只见到长安,也是他带着他找上牛婆婆的。

何欢低着头,在屋子内一边踱步,一边思量。冯骥阳太重要了,正当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死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再想想昨日谢三拦截她的那家酒楼,从那里远远可以看到沈家。谢三在监视沈经纶!

这个认知令何欢猛地抬头,焦急地问张伯:“是不是六扇门的人都回京复命去了?”

张伯摇头,不甚确定地回答:“在下去衙门打听的时候,只看到林捕头,他的脸色不太好,正吆喝着手下,去永记当铺找黄掌柜问话。至于其他人,在下没有看到。”

“走,马上回城!”何欢恨不得一步飞回城内。

魏氏一听这话,一返先前的抗拒态度,点头附和:“对,现在就回城,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何欢心中烦乱,没好气地说:“姨奶奶,您不会认为,冯骥阳死了,石头巷那进宅子,内情到底如何,就会不了了之吧?你当吕县令和林捕头都是死人吗?”

魏氏闻言,脸上顿现犹疑之色。何欢没空搭理她,吩咐白芍和张婶马上把行李装上马车,自己则去向大韩氏辞别,又叮嘱了紫兰几句。想到后山住着三十个习武的道士,她的心中又升起一股隐忧,总觉得自她变身何欢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每一桩事情都显得意味深长又莫名其妙。

伴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何家的马车朝蓟州城驶去。何欢撩开车帘,任由夏初的和风温柔拂面。慢慢的。她渐渐冷静下来,回过头思量张伯说过的那些话。

一个时辰后。当马车驶入城门,何欢当着魏氏的面吩咐:“张伯。你先把我和白芍送去沈家,再将姨奶奶送回家,最后再去三叔父家,告诉他们,姨奶奶回城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欢没有理会魏氏的叫嚣,继续对张伯说:“你告诉三叔父,明日上午请他们回老宅一趟。若是他们没空,我只能再去会一会水汀姑娘。或许,二妹的未婚夫家也很想知道水汀姑娘的来历。”

魏氏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欢。何欢的话句句威胁。却又说得稀疏平常。她看她的眼神,不止毫无往日的惧怕恭顺,她甚至觉得,她在蔑视自己。她沉下脸呵斥:“欢丫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治你的不孝之罪!”

“姨奶奶,我没空和你逞口舌之快,也没空和你绕弯子,我把话与你挑明了说吧,我不知道三叔父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让你乖乖把两间最赚钱的铺子拱手送给他。铺子、宅子,这些只是家务事,将来,等渡过了这次的难关。我们关起门,好好地聊一聊”

魏氏扬起右手,劈头就想朝何欢的脸颊刮去。

何欢眼明手快。抬手隔开魏氏的手臂,冷笑道:“姨奶奶。我现在要去见沈大爷,你希望我带着你的五指印去见他吗?”

魏氏的脸上又青又白。怒道:“我是一家主子,你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一家之主?若是您有一家之主的担当,前一日就不会不敢回城。你扪心自问,若是冯骥阳还活着,你敢回城吗?”

“你反了不成!”

“反不反的,还不好说。”

“你,你,你!”魏氏一连“你”了三声,眼见着就想扑向何欢,被一直缩在角落的张婶拉住了。

白芍在车头听到车厢的动静,怯生生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正和姨奶奶聊天呢?”何欢平静地看着魏氏,一字一句说:“姨奶奶,冯骥阳在这个时候死了,才是您最应该担心的事”

“人都死了,难道他还能死而复生不成?”魏氏反诘。

何欢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本来我没打算在马车上,与您直话直说的。其实,想要弄清楚石头巷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再简单不过。衙门有屋子的买卖记录,永记当铺付租金的时候,总有收款人,再不然,左邻右舍难道都是瞎子不成?”

何欢的话音未落,魏氏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何欢见状,决定放胆赌一把,接着陈述:“至于三年前分家的细节,除了大伯父,其他人都活着。另外,大伯父为何被押去衙门,衙门完完整整记录着所有的经过,包括大伯父的供词”

“你以为衙门的公文,是你随随便便可以看的?”魏氏的声音虚弱无力。

何欢看着魏氏,仿佛她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叹息道:“就算吕县令不让我看,大伯母可是苦主。退一万步,就算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和吕大人说不上话,吕大人总要卖表姐夫一个面子,您说是不是?”

这一刻,魏氏的脸颊苍白如纸,她一时不知道何欢是不是吓唬她,明明三房不是这么对她说的。

何欢转头朝外望去,就见马车已经往沈家方向驶去。她扬声命令:“停车!”

待马车挺稳,何欢在白芍的搀扶下下车,对着众人说:“这儿离表姐夫家不远,我自己走过去。白芍,你回家好生伺候姨奶奶。大伯母和曹姨娘已经病了几天,姨奶奶年纪大了,小心别让她们过了病气给姨奶奶。”

魏氏一把揭开车帘,怒道:“你敢软禁我?”

“姨奶奶误会了,我只是命丫鬟好生伺候你。”

“小姐!”白芍担心地看着何欢,“您怎么能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没事的,你照顾好姨奶奶就是。还有张伯——”何欢朝车头看去,吩咐道:“若是三叔父不在,刚才那些话儿,务必转告三婶娘。”

在何欢坚定的目光下,白芍爬上马车。何欢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沈经纶不止一次告诫她,为人处世不可冲动急躁。她刚才那番话,若是落在沈经纶耳中,他大概又要皱眉了。

何欢失笑,她相信沈经纶是对的,但眼下的种种事端让她措手不及,她没有时间慢慢谋划,不如索性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应对,说不定有预想不到的收获。

何欢一边思量,一边往前走。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车,因为这条街道就是谢三奋不顾身救她的地方。不过几天的时间,地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仿佛前几天的骇人场面压根不曾发生。

何欢站在街边,凝视整个街道,片刻又缓缓闭上眼睛,回忆整个场景。

当时,她坐在马车内,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是沈家的马车停下之后,黑巾人突然袭击沈志华,马车随之失控,谢三追车相救。黑巾人杀害车夫,砍伤沈志华之后,复又找上他们。

“不对!”

何欢猛然睁开眼睛。黑巾人袭击马车的时候,目标是她,可是当她和谢三跳车之后,他们的目标是谢三。当时,只要黑巾人之一缠住谢三,另一人轻而易举就能杀了她,或者劫持她。

何欢心中不解,继续往前走,眼前出现了黑巾人劫持李稳婆的画面。从黑巾人袭击马车,到她和谢三跳车逃生,时间不算长,但已经足够百姓们逃散。当谢三和两名黑巾人打斗的时候,虽然有胆大的百姓远远围观,但他们全都不敢上前,黑巾人从何处挟持李稳婆?

何欢走到李稳婆被杀的地方,举目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李稳婆可能躲在廊柱后,也可能躲在小摊贩的铺子里。当时的场面那么混乱,黑巾人是如何发现她的?她又为什么选择躲藏,而不是逃离?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惜黑巾人和李稳婆死了,如今,就连白管事和冯骥阳都死了,真相注定将被永远埋藏吗?

何欢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沈家的大门近在咫尺,她停下脚步,往不远处的酒楼看去。

酒楼内,长安看到何欢的身影,惊叫:“三爷,果然如你所料,何大小姐去找沈大爷了。您说,沈大爷会让她进门吗?”

谢三没有回答,只是顺着长安的目光看去。隐约中,他看何欢似乎正朝他看过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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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失望

长安自小跟着谢三,惯会察言观色,眼见主子心情不好,他立马闭上了嘴巴。

谢三远远看着何欢,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很微妙。是他设局,希望借何欢之口试探沈经纶的反应,可何欢如他所愿前往沈家,他又心生失望。

这几年,他行走南北,也算见过不少女子。高门贵女大多软趴趴,娇滴滴,全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市井佳人之中虽不乏爽直明朗之人,却又失了大家闺秀的韵味。他第一次遇到何欢这种,有胆子当面陷害他,又能痛快地向他认错道谢。她平日的言行举止,很明显受过严格的淑女教育,可到了危急关头,她又有勇气举刀砍杀敌人。

有时候,人的思想很奇怪。当何欢莽撞地举刀冲向黑巾人,谢三气疯了。可时过境迁,当他回过头思量那一幕,却成了他对何欢改观的转折点。

其实谢三也不明白,从小到大,为他挡刀拼命的人不在少数,为何他独独对那一幕印象深刻,或许因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谢三收回目光,手指轻触白瓷小盏。他犹记得,他骗她饮下白水后,她的嘴唇在杯沿留下了点点朱红。女人想通过婚姻改变下半辈子无可厚非,但她应该是特别的。为何她像所有世俗女子一样,一心想嫁沈经纶?

“三爷,何小姐去敲门了。”长安提醒。

谢三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沈家门前。

长安偷偷瞥一眼主子的脸色,揣摩着他的心思。小声说:“三爷,谢捕头快马加鞭回京。应该用不了一个月”

“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去报信,但我总不能阻止他回京复命吧?”谢三打断了长安。一径盯着何欢的背影。凭心而论,他觉得谢正辉把案子办得太草率了,什么都没查清楚,就急着结案复命。但他不是六扇门的人,不能过多干预。

“三爷,这会儿吕大人正审问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上何家三老爷是迟早的事,何小姐那边”

“她并未对我提及何家,大概自有办法脱身。看看再说吧。”说话间,谢三站起身,立在窗户后面,眼睁睁看着何欢走入沈家大门。

沈家大门内,何欢由小丫鬟领着,走向一旁的小花厅,她的心中颇为诧异。在她敲门之前,她以为自己颇费一番口舌,才能跨入大门。没想到门子仅仅询问了她的目的,便请了她入内,同时命人回报管事。

看着院内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何欢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翠竹轩》内,沈经纶的话历历在耳,再次见到他。她不可能做到泰然自若。她应该用怎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漪兰院内,沈经纶怀抱沈念曦。侧身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让儿子的小脑袋紧靠自己的胸口。低头对着他说:“你母亲最喜欢坐在窗边,她喜欢明亮宽敞的地方,你是不是也喜欢亮堂堂的地方?”

沈念曦打了一个哈欠,小手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又打了一个哈欠,扁扁嘴,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沈经纶轻轻捏住他的小手,笑道:“你这么爱睡觉,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她学什么都很快,就是脾气急了些”突然间,他轻叹一口气,低头亲吻儿子的额头。

“大爷。”丝竹在门外呼唤。

沈经纶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压下眼角的泪光,扬声问:“什么事。”

丝竹与文竹一样,跟随沈经纶多年。每每主子在房中独自抱着小主子,她总是忍不住感慨奶去得太早,否则这将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丝竹敛下思绪,恭敬地说:“回大爷,表小姐求见,正在外面的花厅侯着。”

沈经纶怔了一下,低头凝视儿子的小脸。儿子像极了他和林曦言,大眼睛,高鼻梁,白皙的皮肤。他用掌心轻抚儿子的脸颊,只见儿子摇头蹭了蹭他的掌心,昏昏欲睡。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儿子,轻轻站起身,把他放回摇篮中,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出房间。

奶娘们见他出来,屈膝向他行礼,随即折入房间。这几天,她们已经习惯了,沈经纶每日都会抽空与儿子独处。都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历来都有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可沈经纶却是一有空就抱着儿子。

沈经纶见奶娘丫鬟们回屋照顾儿子了,这才问丝竹:“她有没有说,为何事找我?”

丝竹低头道:“外边传话过来,表小姐先是说,她刚刚从青松观回来,之后又说什么,她想与大爷说的事与衙门及《翠竹轩》有关。另外,表小姐是走路过来的,只有一个人,连丫鬟都没带。”

“这样啊。”沈经纶的表情晦涩不明,转身走到门前,远远看着花园中的合|欢树。这些天,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合|欢花开得愈加旺盛,似一团红云,又似艳丽的朝霞。

丝竹顺着沈经纶的目光看去,心中暗暗诧异。她很少看到主子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这一刻,她隐约觉得,主子似乎是想见何欢的。她低头思量。主子一向不喜应酬,更不会与年轻的未婚姑娘私下见面,他没理由与何欢见面。

短暂的沉默中,文竹急匆匆走来,对着沈经纶行了礼,回禀道:“大爷,青松观那边传来消息,昨夜表小姐帮着亲家太太惩治了陆大婶,这会儿陆大婶已经被押回林家了。”

“哦?”沈经纶饶有兴趣地轻笑。

文竹小心翼翼地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沈经纶,又慌忙低垂眼睑。当日,何欢在《翠竹轩》哭得那么伤心,可主子的心情似乎很好。主子从来不是那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人。

“除此之外呢?”沈经纶催促。

文竹回过神,赶忙答道:“表小姐已经带着魏姨奶奶回城了。对了,昨天傍晚,有一辆马车上山,据说是林家二太太派去给亲家太太送衣裳的。”

沈经纶沉吟片刻,回头吩咐丝竹:“你亲自去告诉表小姐,让她稍等片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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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昔日的恩爱

何欢在花厅等了半盏茶时间,见丝竹与萱草相携走向自己,她更加讶异。待两人走近,得知沈经纶让她稍等片刻,她忍不住询问沈念曦的病情。

好似早已预备了说辞,丝竹脱口而出,沈念曦正在慢慢康复,明日便会随肖大夫一起去郊外的庄子调养身体云云。

何欢听到这话,不由地想到几天前,沈经纶曾经说过,他可以纳她为妾,只要她在三年内去郊外的庄子住着,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碍眼。她情不自禁思量,若是她答应了,是不是表示,这三年,她可以帮着肖大夫,替儿子调养身子?

片刻,何欢急忙打散脑海之中,自己怀抱儿子的画面。一日为妾,终身是妾,像沈家这样的世族,是绝不可能把妾室扶正的,而沈经纶也不会一辈子不续娶。她不能为了三年的时间,让儿子一辈子认其他女人为母亲。她要堂堂正正回到他们父子身边。

丝竹传了话便离开了,独留萱草在屋子内伺候。何欢喝了一口她送上的茶水,问道:“沈管家的伤势如何了?”

萱草摇头道:“沈管家的伤势具体如何,奴婢不知道,大爷命他在屋子里好好养伤,遣了两个丫鬟专门照顾他。依奴婢想来,沈管家能够自己喝药了,应该就是没有大碍了。”

“这就好。”何欢连连点头,“沈管家怎么说都是因我而受伤。”

“表小姐快别这么说。”萱草一脸惶恐,愤愤道:“说起来,都是那些黑巾人太可恶!”

何欢点头附和。又与萱草闲聊了半个时辰。她本想不着痕迹地打探,为何沈家对她的态度比先前更客气了。结果她与萱草说了半天,她只知道沈志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正当何欢等得快不耐烦了,丫鬟们送上了午膳。

午膳后,丝竹领着何欢穿过二门,径直往沈经纶的住处走去。何欢明知故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丝竹简单地解释:“表小姐,大爷在书房等着您。”

何欢不好再问,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见丝竹只是一味在前面带路,她情不自禁朝四周看去。

她与沈经纶成婚后,大半的时间都在这个院子度过。沈经纶喜欢清静。这个院子除了他们,只有沈管家,文竹、丝竹、紫兰等有限的几名下人才可以踏足。他们成婚后的一年多,从来没有客人被带进来。当初,林梦言借口探望她,闯入院内,他还专门叮嘱她,家里有专门用来会客的院子。

何欢环顾四周,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每一处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曾在树下品茗,她曾在池塘边吹|箫,他在树下看书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能证明,他们婚后的生活极为幸福恩爱。

沈经纶站在书房的窗户后。目光紧盯回廊上的何欢,她正一步步走向他。他能清楚地看到,她正环顾整个院子。她在极力掩饰情绪。他轻笑,掩上窗户。坐回桌前拿起书册。

“大爷,表小姐来了。”丝竹在门外回禀。

“进来吧。”沈经纶低声回应。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册。

丝竹推开房门,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何欢跨入屋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沈经纶手中的《九州列国志》。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回了林曦言,她正像平日一样,来书房寻他,而他正在看书,他手上拿的永远都是这本《九州列国志》。

“吱呀”一声,随着房门阖上的声音,何欢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书房的门已经关上,门上隐约可见丝竹守在外面的身影。她回头打量四周,书桌上依旧摆着同样的文房四宝,那座憨态可掬的小和尚砚滴是她在几个月前摆上的,她嫌他的东西太过沉闷呆板。

窗口的花架上,盛开的茶花是她栽种的。他说,花草容易招虫子,她告诉他,这株茶花盛开的时候,正是他们孩子出生的日子。

何欢强压下眼中的雾气,却又在不经意间发现,墙上的画没有换过,书架上的书是她最后一次替他整理时的次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除了他清瘦了不少。

“何小姐,你有急事找我。”沈经纶放下书册,平静地询问。

何欢点头,暗暗深呼吸,平复情绪。这一刻,她不敢说话,她怕颤抖的声音会出卖自己。她很想问他,为什么独独把她带到他的书房。可惜,真正的何欢不可能知道,除了林曦言,没有女人曾出现在这间书房。

“何小姐,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让丝竹带你出去。”沈经纶复又拿起书册。

情急之下,何欢上前两步,脱口而出:“你知道青松观一共有多少道士吗?”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诧异地抬头,目光直视何欢的眼睛。

何欢只见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盯着自己,仿佛想把自己看穿一般。她一阵心跳加速,慌忙别开视线。

“何小姐,你在这个时候找我,仅仅因为你好奇青松观有多少道士?”沈经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何欢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想表姐夫已经知道,我昨日去了青松观。”她强迫自己回视沈经纶

沈经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何欢,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何欢懊恼自己的心慌意乱。她握紧双拳,大拇指的指甲深深掐入食指的肉中。片刻,她继续说道:“我刚刚才从青松观回来”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因为她看到沈经纶笑了。她被他笑得莫名,但他的的确确笑了,她能分辨得出,这是真心的笑容。“你笑了什么?”不知为何。她有些恼怒。

“没有。”沈经纶摇头,一本正经地问:“你很紧张吗?”

“不是。”何欢否认。她不懂。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什么时候。他对“何欢”的态度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了?他不是对所有女人都冷若冰霜,避之唯恐不及吗?

我在想什么!何欢紧抿嘴唇,转头朝窗外看去。突然间,她看到窗边小几上的画轴。画轴只打开了一点点,但就凭角落的那块石头,她可以百分百肯定,那是她——不对,那是林曦言的画像,是沈经纶亲手为她画的。一时间。她的心中五味陈杂。

书桌后,沈经纶依旧只是看着何欢,许久才问:“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何欢暮然回神,正色道:“是这样的,早上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青松观的道士在练习拳法。”

沈经纶摇头道:“不可能的,师傅们在早课前会替曦言做一场法事,我派了管事前去协助。或许是你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何欢摇头,“他们一共三十人左右。全都穿着道袍,就在后山边上那个院子内。”

“后山?”沈经纶沉吟,皱着眉头缓缓摇头,“如果我记得没错。后山并不属于青松观。”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何欢,“你怎么会去后山?”

“我我只是偶然路过。”何欢心虚地低下头。

沈经纶明显不相信这话。沉默许久,他淡然道:“既然你只是偶然路过。就当没这回事吧。无论练武的人是不是青松观的道士,都是别人的事。”

何欢愣了一下。转念想想,又觉得这确实是沈经纶的行事作风。她说不清到底是他生性冷漠。还是十年前京城发生的种种令他心灰意冷,总之只要不涉及沈家的利益,他都是这句:只当没这回事。

沉默半响儿,何欢说道:“表姐夫,我特意对你提及这事,全因姨母和表弟正在青松观。”她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皱了皱眉头,转而道:“最迟后天上午我就会回青松观。”

“你要回去青松观?”何欢愕然,续而提醒:“最近城内好似不大太平。”在她看来,他不是应该留在沈家坐镇吗?

沈经纶没有理会这话,神情仿佛在说,外面的事,与我何干?他略一思量,又道:“我从未去过青松观的后山,你在哪里看到道士们练武,能否画一张草图给我?”

何欢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白纸,习惯性往后退,欲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不要坐那里!”沈经纶急切地阻止她,冷着脸说:“你不能坐那里。”

何欢疑惑地看他。他们身处沈经纶的小书房,这里原本只有一把椅子,后来他命人在窗边放了一张软榻,平日里她都是坐在软榻上的。

“总之”沈经纶尴尬地别开脸,沉声说:“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让丝竹带你出去,你画完了,让她交给我就是。他们是你的姨母和表弟,更是曦言的母亲和弟弟。”

何欢莫名其妙,转头看看身边的软榻。顷刻间,她猛然涨红了脸,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何欢自认很了解沈经纶,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人人都道他是冷清的沈大爷,几乎没有七情六欲,历来最讲规矩最重礼数,每每把沈家那些老古董噎得说不出话,可私底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绮怀居吻过她,他们曾在这张软榻上

记起往昔的种种恩爱细节,何欢只想立马逃开,可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说。她不着痕迹地往左移动几步,紧紧揪着手中的白纸,几乎把白纸揉成一团,再不敢注视窗边的软榻。

又是一阵沉默。沈经纶很快恢复了冷静,问道:“你还有其他的事?”他的语气明显带着逐客意味。

何欢低着头,她脸颊的红晕迟迟无法散去,只能悄然转过身,低声问:“表姐夫,你知道掮客冯这个人吗?”

沈经纶皱眉道:“你想说,石头巷的宅子?”

“你已经知道了?”何欢暮然转身。

恍惚中,沈经纶有一秒钟的闪神。此刻的何欢,两颊酡红,眼泛雾气,神情中满是羞怯与不自然,却又带着莫名的专注与纯洁的茫然。这样的她与昔日的林曦言一模一样。

沈经纶尴尬地轻咳一声,点头道:“我虽然已经知道,但这是你何家的事。当日我命志华去衙门接你,仅仅因为那是岳母的要求。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是说石头巷的宅子,我是说冯骥阳。”何欢语气急促,“石头巷的宅子,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想告诉我,谢三会帮你解决?”沈经纶的嘴角掠过一抹讥诮的笑。

“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经纶别开视线,“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谢三曾奋不顾身救你,我想,石头巷的宅子,何家想脱身,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话音刚落,他惊觉自己语气中的酸味,又急忙掩饰:“志华已经告诉我那天的事发经过,我让丝竹带你进来,其实是想对你说一声,虽说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黑巾人,但确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才让你遇险”

“表姐夫已经让肖大夫替我诊治过,再说,就像您说,罪魁祸首是黑巾人,您完全不必觉得歉意。反倒是冯骥阳——”何欢一脸担忧地说:“他在这个时候死了,表姐夫,难道您不觉得蹊跷吗?”

“你是在担心,我会受牵连?”沈经纶侧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受牵连?”

何欢语塞。

“何小姐,对冯骥阳,你都知道些什么?”沈经纶正色问。

何欢心中犹豫。从谢三的言里言外,她可以肯定,六扇门追查冯骥阳已久,而谢三似乎认定,冯骥阳和沈经纶有莫大的关系。正是因为冯骥阳,谢三才假冒沈家的小厮,潜入沈家追查。

谢三和沈经纶,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是她儿子的父亲,她未来的相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他们夹在中间的?

沈经纶沉着脸注视何欢。许久,他一字一句说:“或许是谢三,他有话让你转告我?”

“表姐夫,您和谢捕头之间,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沈经纶轻笑着摇头,“你知道他是谁吗?”(未完待续)

ps:这章是定时的哦,所以俺不会食言而肥哦,哈哈哈,不过我昨天说的是“如果”,如果哦,所以不定时也不会肥那啥,老纸可是推理作者,哈哈哈

第82章 拒绝

谢三是谁?沈经纶的问题,一下把何欢难住了。

谢三假扮地痞,假冒捕快,几乎没一句真话。当初,何家的马车被黑巾人拦截,何欢也曾怀疑,一切都是谢三自导自演。可两天前黑巾人再现,虽然整件事颇有蹊跷之处,但她相信,谢三绝非歹人。

犹豫再三,何欢对着沈经纶说:“表姐夫,请容我大胆说一句,您和谢三爷之间的症结在冯骥阳这么说吧,有人曾亲耳听到冯骥阳说,表姐夫在表姐丧礼期间,请冯骥阳寻找一对玉佩,用来向林二小姐下聘。”

说到这,何欢抬头朝沈经纶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慌乱,低头道:“是我多嘴了只是冯骥阳在这个时候死了”

“你等了几个时辰,目的是什么?”沈经纶显得有些不耐烦。

何欢微微一怔。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没有弄清楚,谢三是不是回京复命去了,为何冒冒然找上沈经纶?她又冲动了吗?

她定了定神,低头说:“表姐夫,六扇门的捕快虽然回京去了,但我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管你想表达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我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沈经纶打断了何欢,走到窗前,侧身望着窗外,漠然道:“青松观的事,谢谢你告之我,我会保证岳母和诺言安然无事,其他的,与我无关。”

“那林家二房呢?”

“那是林家的事。我只可以说,为了曦言。我会保证岳母和诺言的安全,仅此而已。”

沈经纶的话让何欢心生失望。可某种意义上,她又觉得这样的反应才是意料之中的。她只能安慰自己,他至少已经承诺,查探练武的道士是何来历,也知道了冯骥阳是一系列事情的关键。若他与冯骥阳果真有某种关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她应该相信他才是。

眼见沈经纶不着痕迹地卷起林曦言的画像,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画轴,何欢心中顿生悲伤之情。他如此思念林曦言,为伊消得人憔悴。都快让她心生妒忌了,为什么他偏偏不信,她就是林曦言呢?

“你为什么不相信”

“相信什么?”沈经纶转身面对何欢。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仿佛在告诫何欢,不要再说什么,她就是林曦言,这只会让他鄙视她。

何欢抿嘴不语。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沈经纶的左脸颊,他高挺的鼻子在他的右脸落下了浅浅的阴影。他整个人略显苍白憔悴,却更添了几分漠然与高高在上,仿佛任何人靠近他。都是对他的亵渎。

何欢垂下眼睑,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沈经纶复又转头望着窗外。许久的沉默,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口。何欢恍然想到。成婚之初,他们也是这样相对无言,她更是满心忐忑。只是那时候的他允许她靠近他。此刻却已今非昔比。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的,她木然地随着丝竹回到花厅。画下道士们练武的地点。宣纸被丝竹取走,萱草领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送她回何家。

马车缓缓驶过酒楼,谢三站在窗口凝视车顶,表情晦暗不明。

长安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谢三目送车子远去。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又慌忙正色道:“三爷,吕大人使人来问,白管事遗书所言‘玉佩’,是否应该继续追查?”

谢三收回目光,反问:“他想怎么追查?”

长安愣了一下,摇头道:“这个吕大人没说,不过您派去永记当铺查探的人传话回来,林捕头命永记当铺列出所有冯骥阳参与买卖的物件,看样子林捕头大概是想一件一件追查。据说,现在蓟州城的富户人人自危,就怕受牵连。此事若是继续深挖,恐怕蓟州城人心不稳。”说到这,他用更低的声音说:“看起来,吕大人与掮客冯也是识得的,他使人来问,好似很怕事情会闹大”

“这么说来,林捕头去永记当铺调查,并不是吕大人的命令?”谢三望着沈家的大门,若有所思。

长安点头道:“三爷,小的总觉得,林捕头仍旧认定黑巾人是倭贼,可所有的事情明明与倭贼没有半点关系。”

“吕大人审问黄掌柜,有什么结果吗?”谢三一边问,一边朝街道的尽头看去。沈家的马车载着何欢,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长安看着他的动作,简短地回答,黄掌柜在公堂上直喊冤枉,口口声声说,因为石头巷的宅子就在永记当铺后面,冯骥阳坐地起价,每到他们举办竞标会,就逼着他们以高价租下,他们也是有苦难言。有几次,逼得他们不得不换了场地,但因为着实不方便,最后只能任由冯骥阳开价。据他所知,除了竞标会的日子,那进宅子一直空置着。他及当铺的伙计从未见过宅子里亮起灯火。

谢三默然听着长安的汇报。如今,所有的关键都卡在冯骥阳死了,可偏偏,谢正辉一直监视着冯骥阳,不要说是沈经纶或者他的亲信,就算是卖菜倒粪的,凡是与冯骥阳接触过的人,他们不可能没发现,除了黑巾人袭击沈家马车那一天,冯骥阳曾脱离他们的视线。

难道袭击马车只是声东击西之计?想到这,谢三的脸色愈加阴沉。

长安站在一旁,硬着头皮说:“关于林家的白管事和冯骥阳的关系,已经查清楚了,据说是白管事帮着冯骥阳在蓟州安顿下来似乎没什么可疑,他们并不知道冯骥阳的另一个身份。”

谢三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沉着脸说:“其他的事,让吕县令和林捕头自己看着办,我们只需注意着沈家。”他停顿了一下,感慨道:“时间不多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得有一个答案。”

长安看了看何家马车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提醒:“三爷,何小姐这会儿才回家,算时间,已经两个多时辰了”

“我知道。”谢三打断了长安,“看起来,她一定和沈经纶相谈甚欢。”(未完待续)

第83章 如释重负

稍早之前,在何欢敲开沈家大门的同时,张伯在何家二门外放下魏氏等人,自己直接前往何柏海家。

魏氏步下马车,甩开张婶的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张婶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子便直接跪在了魏氏脚边。白芍站在门外左右为难。

魏氏立在屋子中央,只觉得一股腐霉味迎面扑来。她责骂白芍:“你是死人吗?还不进来把窗户打开,再去烧一壶热水过来。”

白芍对着魏氏福了福,依次打开窗户,转身去了厨房。魏氏这才发现,整个院子静悄悄一片,一点声息都没有。她刚想呵斥:“人都到哪里去了。”就见西厢的窗户“咯噔”一声阖上了。不多会儿,陶氏带着何靖走出房门。两人刚刚跨入正屋,曹氏亦走出了东厢。

“姨娘。”陶氏对着魏氏草草行礼。

“姨奶奶。”何靖立在陶氏身后,恭恭敬敬朝魏氏行礼。

“魏姨娘,你回来了。”曹氏心不在焉。

魏氏还不及开口,陶氏抢先说,她身体不舒服,想回屋歇息了。她说罢,也不等魏氏反应过来,牵起何靖转身就走了。

曹氏见状,有样学样,曲了曲膝盖,转头回了东厢。

魏氏气得双手颤抖,铁青着脸怒道:“他们这是什么态度,当我死了不成?”

张婶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魏氏见她唯唯诺诺,又想到是她给何欢报信,也是她听从何欢的吩咐。自说自话替她收拾行礼,她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好一会儿。仿佛只要她骂得够狠,够凶恶。她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

张婶一径在地上跪着,直至魏氏喘着粗气坐回椅子上,她才低声劝道:“姨老太太,大小姐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家,不如”

“不如什么?”魏氏怒不可遏,张婶的一声“姨老太太”就像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她颤声叫骂:“她是为了这个家吗?她根本就是为了自己。你以为她有那么好心?她只想替自己谋个好前程。她眼巴巴赶去沈家。指不定还回不回来”

白芍端着茶壶立在廊下,听到魏氏越骂越难听,虽心中气愤,却不敢进屋。她朝西厢、东厢看去,两边全都门窗紧闭,仿佛压根没听到正屋的动静。

魏氏骂了一盏茶时间,眼见没人搭理她,哼哼唧唧命张婶关窗,铺床。又说自己累了,身体不舒服,中午给她熬点瘦肉粥就够了。

待魏氏躺下,张婶试探着在床边说:“姨老太太。听我家那位说,大小姐与六扇门捕快熟识,沈大爷也愿意帮着大小姐。不如趁这次的机会,把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魏氏一下坐起身,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张婶。冷哼:“你若是敢对她提及半句,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说罢,她侧身躺下,再不理会张婶,浑浊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蚊帐。

张婶无奈,只得走出房间,想在二门口等着丈夫,却在院子中被白芍拦下了。

白芍虽不敢顶撞魏氏,对着张婶还是敢直言的,她道:“张婶,这些日子,姨老太太一直在青松观,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日日跟着大小姐,最清楚大小姐有多不容易。就拿上次来说,大小姐先是被押上公堂,后来又被黑巾人追杀”她唠唠叨叨陈述何欢这些日子的遭遇,只差没有直说,魏氏指责何欢的言语太过诛心,临了又道:“如今,掮客冯死了,谢捕头回京复命去了”

“冯骥阳死了?”曹氏突然打开房门,径直走向白芍,急切地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问:“他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白芍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如实回答:“听张伯说,他是在公堂上被谢捕头杀死的,尸体已经连夜运回京城了。”

曹氏闻言,重重吁一口气,一脸如释重负,转念间又焦急地问:“那他有没有在公堂上说什么?”

“说什么?”白芍和张婶奇怪地看她。

曹氏急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她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被曹氏这么一打岔,白芍没再继续替何欢诉苦,转而去厨房准备午膳。张婶看了看曹氏紧闭的房门,径直出了二门,在二门外焦急地等待张伯。

张伯把何欢的话转述邹氏之后,去车行还了马车,这才走路回家。张婶见到他,把他拉至二门外的角落,低声说:“昨日,大小姐对姨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好像和三年前的那件事有关,听起来十分紧要”

“哪件事?”

“就是林家那人说的,一本万利的事”

张婶没有说完,张伯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拉着她走到大树后,低声警告:“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如今,白管事和冯骥阳都死了”

“林家死的那位白管事,就是当天牵线搭桥那一位?”张婶一脸惊愕。

张伯重重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本不该知道那件事的,以后仍旧假装不知道,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半字。再说,大小姐只是想知道,大老爷因何被押去衙门,以及分家的细节,与三年多前那件事毫无瓜葛。”

何靖站在二门口,奇怪地看着张伯张婶的身影在大树后若隐若现。他听到二门外的动静,以为何欢回来了,急巴巴跑出来,只听到张婶说“一本万利的事”几个字。他本想跟上去问问,到底什么事,想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止住了脚步。

“靖儿,你站在二门口干什么?”曹氏立在何靖身后向外张望。她换了干净衣裳。又仔仔细细梳了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何靖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姨娘,我在等大姐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沈家定然是留饭了,你大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走,我们去吃午饭,不能饿着自己。”她拉起何靖的手,举步往里走。

何靖虽觉得曹氏此举有欠妥当,但终究没有甩开她。跟着她去了厨房。

母子俩人用过午膳,何靖照例端了一份午餐回西厢。曹氏对着西厢的方向,不屑地哼哼一声,并没有阻拦何靖。她想了想,命白芍另外准备一份餐点,端着盘子去了正屋,没有敲门径直走入魏氏的房间,高声说:“姨娘,起来用午膳吧。”

魏氏压根没睡着。整整半个多时辰,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听到曹氏的声音,她没有动。仍旧像老僧入定一般,目光直勾勾盯着某处。

曹氏站在床沿,大声说:“姨娘。我劝你还是起床用膳吧,如今可是大小姐当家。再不比从前,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谁让你进来的?”魏氏坐起身,不悦地呵斥曹氏,“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曹氏冷笑,“我只知道,我是曹姨娘,你是姨老太太,都是姨娘的命,你别在我面前摆婆母的谱。”

“你!”魏氏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我什么?”曹氏叉腰看着魏氏,指了指一旁的盘子说:“我好心给你送午膳过来,不是让你给我脸色看的,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何老太太吗?现在这个家,是大小姐做主。”

“你给我出去!”魏氏气极。

曹氏不紧不慢地说:“我自然是要出去,不过在出去之前,我给姨老太太指一条明路,大小姐眼见着就要入沈家大门了,你仗着自己是所谓的长辈,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难道还敢得罪沈大爷?”

魏氏这几年虽然习惯装腔作势,但到底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她被曹氏这么一呛声,怒从心生,口不择言地说:“别以为我人在青松观,就什么都不知道。沈大爷说了,三年内不娶妻。她以为自己能和林家那丫头比?简直痴心妄想!她就算脱光了,爬上沈大爷的床,沈大爷也不会瞧她一眼”

“姨老太太,沈大爷说,三年内不娶妻,那他有没有说,三年内不纳妾呢?”曹氏斜睨魏氏,眼中难掩鄙夷之色。

片刻,她转身指了指窗外,接着又道:“你自己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小姐还没回来,定然是在沈家用午膳了。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就去问问张伯和白芍,前一日,大小姐是不是去了《翠竹轩》。《翠竹轩》是什么地方,姨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当真去了《翠竹轩》?”魏氏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可是在青松观的时候,何欢分明对她说,沈经纶是看在大韩氏的面子,才把她救出衙门的。

转念再想想,魏氏忽然又觉得,自从何欢自杀未遂,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魏氏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房内已不见曹氏的身影,唯有一碗糙米饭,几颗黄不拉几的青菜摆在床边。

“我明明说了瘦肉粥的!”她一把掸落碗筷,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下。

房间外,曹氏听到屋内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勾起嘴角嗤笑一声。

这几天,她躲在房内惶惶不可终日,犹如死过一回一般。这会儿她终于想明白了,老天给了她机会,她得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何欢虽然对她不咋地,但跟着何欢,总好过与黏糊糊的陶氏为伍,更好过伺候自私自利外加小家子气的魏氏。退一万步,就算何欢不喜欢她,但她对弟弟何靖是真心的,她不可能不顾及,是她生了何靖。

曹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以后她得与何欢一条心。正当她想着,自己应该如何进一步向何欢表明心迹,就听院子外面传来张伯、张婶的声音。她走向二门,只见一顶小轿刚刚入了大门。

“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太太来了,真是稀客啊。”曹氏假笑着上前,挡住了轿夫。

邹氏听到她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想着此行的目的,她勉强换上笑容,走出轿子与曹氏打招呼,客气地说:“我们刚刚得知,姨老太太身体不适,老爷遣我过来探望姨老太太,麻烦曹姨娘引路。”

曹氏作势望了望天,“咦”了一声,失望地说:“今天没有太阳啊,我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她掩嘴轻笑,又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都有三年了吧?每年老爷、老太爷的祭日,三老爷、三太太也只是遣管家送些祭品回来。也对,三老爷、三太太富贵了,是大忙人,哪有功夫回来应酬我们这些穷人。”

邹氏被曹氏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脸色微沉,刚想回嘴,又生生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转头对张婶说:“张婶,麻烦你带路。”

“三太太,您这是想假装不认识我吗?”曹氏再次挡住了邹氏的去路。其实曹氏并不知道何欢曾吩咐张伯和白芍,不要让魏氏和三房接触。这会儿她火力全开,见人就咬,她自个儿认为,这是向何欢表明立场,其实大半的原因是这几天她憋坏了,情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邹氏眼见曹氏顶在自己面前,她不能假装没看到,假笑一声,生硬地说:“曹姨娘,我只是来探望姨老太太的。”

曹氏扬声说:“张婶,你还不去请示姨老太太,有没有精神见三太太。”

听闻这话,张伯终于有说话的机会,对着邹氏说:“三太太,在下先前就说过,大小姐一早就吩咐,不要打扰姨老太太休息。”

一听这话,曹氏立马点头附和:“三太太,你都听到了?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可真不巧了,您还是请回吧。”

三房一直以为何家还是魏氏当家,邹氏怎么都没料到,曹氏、张伯等人居然倒戈何欢。她愣了一下,难掩脸上的诧异,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义正言辞地说:“姨老太太一手把老爷带大,今日我代替老爷前来尽孝,你们不能拦着我。”

“三婶娘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何欢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未完待续)

ps:姐妹们有没有遇过熊孩子,一堆人排队等着抱他,他全都不要,就要你抱,非要你抱不可。你抱了他,他不满意,非要你去屋子外面呆着。你去了屋外,他还不满意,一定要你对着他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没有满足他这些要求,他就嚎叫(注意,是嚎叫,不是哭),他有本事让整个小区都觉得,你在虐待儿童。呜呜,泪流满面,作者君这几天心力憔悴。我努力告诉长辈,不能他一闹,就抱他,哄他,顺着他,结果他们全都指责作者君没有爱心。母上大人还在一旁冷冷地补刀,她说,作者君的孩子,果然和作者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臭脾气一模一样。作者君要疯了,真的,作者君本来打算,六月底把《阖欢》写完,然后开始投入科幻的怀抱,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浮云,浮云~~~累觉不爱

第84章 隔离

邹氏循着何欢的声音看去,隐约见到沈家的马车在大门外一闪而过,她的心重重往下沉。曹氏自然也看到了,胸中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何欢刚想说话,就听何靖高高兴兴唤了一声“大姐”,大步走出二门。看到邹氏,他愣了一下,对着她行礼,恭敬地称呼她“三婶娘。

何欢对何靖笑了笑,命白芍带他回屋,只说晚些再去找他说话,随即才向邹氏行礼,笑道:“三婶娘保养得真好,三年了,都没怎么变,不然靖弟恐怕认不出您了。”

邹氏表情一窒,义正言辞地命令:“我是回来探望长辈的,你在前面带路吧,不然我也可以自己进去的。

“三婶娘刚才不是说,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吗?怎么又变成探望了?您到底是尽孝呢,还是探望呢?”

“别和我抠字眼!”邹氏嘴上严厉,心里却没底。她必须单独见一见魏氏,可很明显的,魏氏已经被孤立了。她抬高下巴,冷哼:“你好歹称呼我一声三婶娘,怎么,想把我拒之门外不成?”

“我怎么敢把三婶娘拒之门外,您跟我来。”何欢上前给邹氏引路,情不自禁看一眼曹氏,心中暗忖:她昨日还病歪歪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精神了?

何欢在魏氏房门口作势敲了敲门,推门就见床榻边一片狼藉,不止有碗碟的碎片,饭菜更是洒了一地。

邹氏怔了一下,正想指控何欢等人照顾不周,何欢已经抢先说道:“姨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家里就算再艰难。也不差您一口饭。再说,三叔父和三婶娘一向有孝心。听说您病了,三婶娘立马就赶来了。”

魏氏猛地坐起身,看了看邹氏,又暗示性地看了看何欢。

何欢见状,扬声吩咐:“白芍,还不进来把屋子收拾干净。”

邹氏动了动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眼见白芍“噼里啪啦”把餐具的碎片扫入簸箕,她复又想开口,何欢再次抢白:“张婶。再拿一份饭菜过来,三婶娘刚才说,她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呢。我想姨奶奶即便胃口不好,饭还是要吃的。”

魏氏怒视何欢。

“姨奶奶,你不是身体不适吗?”何欢关切地问。

邹氏被何欢抢白了几次,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气势。她记挂着正事,顺着何欢的话说:“既然姨老太太尚未用午膳,我来伺候她用膳吧。欢丫头,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就够了。”

“这怎么能行。”何欢连连摇头,“横竖我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既然姨奶奶和三婶娘怕我粗手粗脚,伺候不周。那我就在边上看着,学学三婶娘是怎么伺候长辈的。”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魏氏怒骂。

“三婶娘见谅。”何欢对着邹氏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姨奶奶脑子有些不清楚。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过会儿她就不记得了。”

“你!”魏氏气得浑身颤抖。

邹氏则惊愕地看着何欢,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见张婶低眉顺目走入屋子。放下盘子便躬身退了出去,她沉下脸说:“既然姨老太太病得这么重,我这就带她去医馆。”

“三婶娘,你可想好了再说。”何欢轻笑。

“你什么意思?”邹氏不解。

何欢看一眼魏氏,不紧不慢地说:“就像三婶娘刚才说的,三叔父虽然不是姨奶奶亲生的,但到底一场养育之恩,若是三叔父、三婶娘想把姨奶奶接回去侍奉,大伯母大概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大伯父,将来或许还有人在背后议论靖弟的不是,但我却是赞成的,毕竟三婶娘也看到了,如今家里的情况不好,姨奶奶由三叔父照顾,总比现在过得好”

“你,你胡说什么!”邹氏立马就急了,“我只是送姨老太太去医馆而已,尽一点孝心罢了。”

邹氏不愿意把魏氏接回自己家,魏氏更加不愿意去三房,她可没忘记,以前的自己是如何对待何柏海的,她心知肚明何柏海有多恨她。因此,邹氏话音未落,魏氏马上接口:“我自然和大郎一家一起过,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看来是我误会了。”何欢从善如流,又问魏氏:“姨奶奶,那您觉得自己的身子,需要去医馆吗?或者,三婶娘,您派人请个大夫,给姨奶奶把把脉?”

“你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魏氏恼羞成怒,摆出长辈的谱,高声命令:“你给我出去,我有话与你三婶娘说。”

何欢摇头道:“姨奶奶,你和三婶娘之间,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听的?”

“大人说话,那容你小孩子插嘴!”邹氏冷哼。

“三婶娘,不是我想插嘴,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后,万一大家一起上了公堂,我也得知道,到底因为何事。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受人连累,死后还要变成冤死鬼。”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氏和邹氏异口同声。

“不知道就算了。”何欢摇头,指了指张婶端上的饭菜,问道:“姨奶奶,你是想自己用午膳呢?还是让三婶娘伺候您用膳?”

邹氏一直在背后称呼魏氏“老虔婆”,哪里愿意伺候她。眼见何欢铁了心不让她们单独相处,她扬声说:“既然姨老太太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她对着魏氏行了一礼,意有所指地说:“不管怎么样,一早说好的事,还是不要中途生变的好。”

何欢只当没听懂,默然立在一旁。魏氏瞥了她一眼,对着邹氏回道:“我也不是不守承诺的人。”

何欢随即对着魏氏曲了曲膝盖,说道:“既然姨奶奶把话说完了,三婶娘,我送您出去吧。”

邹氏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走。何欢亦步亦趋跟上。在邹氏临上轿前,何欢不疾不徐地说:“三婶娘走好,您回去之后,好好与三叔父商议,明日上午,侄女恭候你们大驾”

邹氏气得脸色发青,低声斥责:“我们可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随便吧。”何欢无所谓地耸耸肩,“若是明日午时不见三叔父、三婶娘,咱们再见之时,恐怕得在公堂之上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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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变故

何欢深谙打铁趁热的道理,这会儿如果她扣下邹氏,差人找来何柏海,关起门与魏氏对质,应该可以快刀斩乱麻,弄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惜,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只能选择暂时送走邹氏,明日再做打算。

眼见邹氏的轿子走远了,何欢转过身,就见何靖正向自己走来。她笑道:“靖弟,你有事与大姐说?”

何靖摇摇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何欢。

“怎么了?”何欢莫名。她对何家的所有人都没好感,独独对何靖印象很好,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亲弟弟林诺言更懂事。

想想也是,林诺言是在姐姐和母亲的保护下长大的,但何靖却是在魏氏、陶氏、曹氏三人的明争暗斗中成长起来的,身旁还有一个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异母姐姐,他没有长歪已经算不错了。

想到这,何欢对何靖更添几分好感,她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大姐说过,我们要同心协力撑起这个家,高高兴兴过每一天,所以你有什么话,尽管对大姐直言。”

何靖真没有话对何欢说,他只是对着陶氏的苦瓜脸久了,心中有些不耐烦,又不想听曹氏的喋喋不休,更不愿面对魏氏的粗鄙叫骂,本能地想看看何欢的笑脸。

听到何欢一再追问,何靖没话找话,问道:“大姐,什么是一本万利的事?”

“世上哪有一本万利的事。”何欢笑着摇头,“大姐只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种下一棵树,只能结出一树的果实。读书也是一样。扎扎实实认真学习才是正经。不能想着走捷径。因为压根没有捷径。”

“不是的。”何靖立马涨红了脸,急切地解释:“我知道不劳而获是可耻的,我这么问大姐,全因不小心听到张婶对张伯说什么一本万利的事,要不要告诉大姐这样。”

“原来是这样。”何欢点头,“我会找机会问清楚张婶的”

“不是的,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何靖低着头喃喃:“他们就站在二门口说话,我不小心就听到了。”

何欢顿时明白过来。蹲子与何靖平视,说道:“靖弟,大姐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我们做事,有时候也要讲究变通,不能生搬硬套书上的道理。就拿大姐刚刚对待姨奶奶和三婶娘的态度,用书上的道理,是大姐不孝,不敬长辈。但大姐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们为人处世,首先要做到心正。在此基础上。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何靖怔怔地看着何欢。他跑出来找何欢,就是因为陶氏在屋里子苦着脸数落何欢的不是,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这样看着大姐?”何欢侧目。

“大姐,你笑眯眯的样子真好看,以前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呢?”

“你的意思,大姐以前不好看?”

“不是,不是。”何靖再次憋红了脸,局促不知所措。

何欢轻笑,站起身搂住他的肩膀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人活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有时候觉得什么人什么事让自己心烦心,就换个角度想想,笑着看看。若是实在高兴不起来,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委屈了自己。”见何靖似懂非懂,她索性直言:“大姐这会儿要出门办事,如果你想清清静静读书,就去大姐的屋子,把院门关起来也行。我们是亲姐弟,没有那么多忌讳。”

何靖急忙解释:“大姐,我不是觉得母亲不好,我也知道,曹姨娘一向很疼爱我”

“我明白的。”何欢拍了拍何靖的肩膀,“不管是大伯母,还是曹姨娘,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强求别人,但是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就像大姐刚才说的,我们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何靖重重点头。以前家里总是愁云惨雾,他都习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可最近这段日子,他越来越不喜欢哭丧着脸过日子,总觉得自己也该像大姐一样,总是笑盈盈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抬头对何欢咧嘴,点头道:“我这就把书簿搬去西跨院。我想,母亲听到我想一个人专心读书,虽然会不高兴,但还是会答应的。”

何欢“扑哧”轻笑。何靖笑得太刻意了,可又显得那么真诚可爱,若不是他已经十岁了,她真想像以前抱着林诺言那样,低头亲他一口。

曹氏站在二门口,看着姐弟俩相视而笑的和谐画面,心中颇有些嫉妒。她走上前,酸溜溜地说:“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曹姨娘。”何靖立马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行礼。

曹氏顿时有些胸闷,可转念一想,她又换上了笑容,讨好地问何靖:“晚上想吃什么,姨娘给你做!”

“都可以的,谢谢姨娘。”何靖说完这话,对着曹氏礼貌性地笑了笑,又说自己要回去读书了,再次行礼离开。

曹氏看着何靖往西厢走去,心中颇不是滋味,对着何欢脱口而出:“到底是亲姐弟。”说罢又急忙换上谄媚的笑,解释道:“我的意思,大小姐和二少爷是亲姐弟,血浓于水,关系自然特别好。”

何欢这才注意到,曹氏不仅换了干净衣裳,就连头发也梳得极为整理。她问:“曹姨娘,你的身体大好了?”

“本来就没什么大毛病,哪里说得上好不好的。”曹氏笑了笑,又邀功似的把何欢尚未回家时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大家都是姨娘。我还镇得住她。就算是打架。我也比她年轻力壮!”

何欢听着不禁莞尔,心想曹氏一心钻在钱眼子里,她这般示好,大概只是为了银子,再加上她的确急着出门,也就没在意,只说她有急事要办,请曹氏在她不在的时候。好生看守大门,不要让人随意进出,特别是三房的人。

两人说话间,张伯已经重新去车行租了马车回家。何欢坐上车子,吩咐他前往永记当铺。

原来,从沈家回何家的路上,何欢已然听说,吕县令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等人带上公堂问话了,不过在中午之前就放了他们回去。

听闻这事,何欢心中奇怪。既然永记当铺的人被带上公堂。吕县令为何没有找上何家?她不确定带着冯骥阳尸体回京的“谢捕头”是不是谢三,但她还不至于认为。谢三热心地替何家摆平了这件事。

当车子驶过谢三曾“邀”她上楼说话的酒楼,她情不自禁揭开车帘朝二楼望去,脑海中满是沈经纶那句:“你知道他是谁吗?”

眼见二楼的窗户敞开着,却不见谢三或者长安的身影,何欢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谢三都是唯一一个曾经奋不顾身救她的恩人。

“我都已经道过谢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何欢喃喃自语,只当谢三已经离开蓟州,自我安慰道:“若是有缘,将来自会有机会谢他。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恐怕也不稀罕我的谢礼。”她坐直身体,很快便放下了这事,专心想着如何从黄掌柜嘴里探听吕县令打算如何结案。

出乎何欢的意料,当马车行至永记当铺门外,只见铺子大门敞开,但没有一个客人进出,隐约可以听到捕快的声音。何欢决定马上离开。

“车上什么人?”突然间,一个捕快对着车子大喝。

车头的张伯被捕快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我们只是路过”

“我认得你,你是何家的下人!”捕快转头对着门内大叫:“林捕头,何家的人在外面鬼鬼祟祟。”说罢又对着车厢喝问:“车上是谁?”

“小姐,现在怎么办?”白芍吓得脸色发白。

“你不要下车,若是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去找表姐夫求助。”何欢镇定地吩咐,又怕沈经纶不愿帮忙,补充道:“若是见不到表姐夫,就去找姨母,明白吗?”

眼见白芍点头,何欢这才下车,对着捕快说:“这位大哥,我是来找黄掌柜的,早前我有一桩生意交托给他。刚才看到你们似乎正在办案,不知道会不会打扰诸位大哥,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朝大门看去,就见林捕头一手握着刀柄,大步朝她走来。他胡子拉扎,眼睛血红,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样子。

“林捕头。”何欢上前向林捕头行礼。

林捕头草草回了一礼,又看了看何家的马车,粗声粗气地说:“你来得正好,倒是省了我的事,我本来就打算使人传唤你。”话音未落,他转身往回走。

何欢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恭敬地说:“不知道林捕头想问什么,民女一定实话实话,断不敢隐瞒任何事。”

林捕头听她说得坦然,语气不见丝毫慌乱,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又疾走几步,把一本账册撂在何欢身旁的桌子上,沉声说:“你看看,数额可有出入。”

何欢不敢细问,拿起账册翻了几页,就见“租金”一页,地点写的是石头巷那进宅子。看到数额,她不禁吓了一跳。

按照记录,永记当铺租借那进宅子,每年不过十天的时间,但他们支付的租金,折合市价,几乎是一整年的租金。再看签收人一项,整整七年半,都是“冯骥阳”三字。期间有一年没有租金记录,想来那一年永记当铺并没有租借那进宅院。

何欢不知道永记当铺是何时在蓟州落脚的,但掮客冯的名号出现在蓟州,确实是近七八年的事情。只是她一直以为,那进宅子的租金,是最近三年才落入三房手中,三年前,掮客冯把租金给了谁?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林捕头催促,声音嘶哑。

何欢放下账册,放低姿态恳求道:“林捕头,能否再给我半日时间?”

林捕头重重咳嗽一声,把手上的大刀“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不悦地说:“何大小姐,谢捕头把屋契给你看,那是几天前的事了,这点小事难道你至今都没问明白吗?”

“不瞒林捕头,我早前就已问过大伯母他们,可没人知道祖父曾留下那进宅子”

林捕头握住刀身,用刀柄一下又一下点着账册,随着“咔嚓”一声,白森森的刀刃从刀鞘中滑出,森白的反光闪过何欢的眼眸,差点迷了她的眼。

这一刻,何欢的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林捕头把账册给她看,这是什么意思?按理不是应该把何家众人押上公堂,反问他们收了多少银子,与掮客冯是什么关系吗?

“何大小姐,每年几百两银子的进益,你不要告诉我,何家没人见过银子。”林捕头目光炯炯盯着何欢。

何欢闻言,心中更是不解。林捕头的话与其说是喝问,不如说更像是暗示。她顺着他的话回答:“林捕头,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若是每年有这几百两银子的收入,我就不用把母亲的嫁妆一件件押入当铺了。”她悄悄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林捕头,只见他血红的双目中满是疲态,紧皱的眉头上皆是愁容。

林捕头“咔嚓”一声,把刀刃收回刀鞘中,摇头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不要以为冯骥阳死了,一切就死无对证。”

何欢听到这话,心中更是微微一震。林捕头这是在告诉她,一切都已死无对证吗?她更加不解,当下只能哀声说:“林捕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当铺的凭证民女全都留着。因为民女自知这辈子都无法赎回母亲的嫁妆,所以大多都是死当。”

离沈家不远的酒楼内,长安对着谢三说:“三爷,林捕头尚未派人去请何大小姐,何大小姐自个儿去了永记当铺。”见主子不置可否,他又小心翼翼地陈述:“小的去给林捕头传话,他虽然一口应下,但看起来有些不赞同。三爷,小的不懂,您为什么要帮何家脱身?您先前不是说,看看再说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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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互咬

长安询问主子,为何授意林捕头,暗中助何家脱身。听到谢三说,只当是他还何欢人情,长安更是不解。在他看来,应该是何欢好生感谢他家主子才是。不过主子的决定哪容他质疑,他只能按下疑惑,默立一旁。

小半个时辰后,谢三的手下匆匆回报,沈家的下人们突然开始忙碌了,二门外至少停了四、五辆马车,看起来像是准备远行。

谢三一听这话,转身立在窗边,朝沈家大门望去,暗忖:难道沈经纶听了何欢的话,终于按捺不住了?片刻,他问:“沈大爷如何安排沈志华?”他对十年前的沈志华并没有印象,但是据谢正辉说,沈志华除了略显苍老,并没有什么改变。

听到手下说,大夫依旧每日去沈家替沈志华换药,他的伤势正慢慢好转,谢三摸了摸手臂的伤口,若有所思。

当日,他以一敌二对抗黑巾人,情况看似凶险,可回过头想想,若是他们真想杀他,恐怕战斗会更加惨烈。可是要说一切都是沈经纶安排的,沈家死了一个车夫,沈志华差点丧命也是不铮的事实。更何况,沈经纶没有动机这么做。

谢正辉临回京前劝他,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复杂。真是他误会沈经纶了吗?随着谢正辉回京复命,最多一个月时间,他一定会被急召回京。他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出真相!

谢三的心思千回百转之时,沈经纶正在书房临窗远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小几上的画轴。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文竹匆匆行至书房门口。恭敬地回禀:“大爷。袁鹏掌柜的来了,已经在外书房侯着。”

“知道了。”沈经纶淡然点头,又问:“沈强呢?”

“回大爷,沈管事一直在院子门口等着。”文竹悄然看一眼沈经纶。

按照沈家的规矩,就连沈强这样的管事,也没有资格踏入主人的院子,主子居然命人把何家大小姐带入书房,他越来越不明白。主子为何独独对她另眼相看。若说是因为已故的奶爱屋及乌,何小姐不过是奶的表妹,林二小姐那才是亲堂妹,也不见主子对她手下留情。

文竹才想到这,就见沈经纶把画轴放入书桌的抽屉,转身往外走。他急忙跟了上去。

沈强在院子门口忐忑地等待着,见沈经纶远远走来,他慌忙弯下腰,低眉顺目地站在院门一侧。

“说吧。”沈经纶在院子门口驻足。

沈强暗暗深吸一口气,回道:“大爷。小的已经查探清楚了,这些日子。谢三爷大部分时间都在酒楼,他把整家酒楼的二楼都包下了,言明不需要小二上楼服侍。前一日,他的长随请了何大小姐上楼”

“谢捕头回京后,谢三身边还剩多少人?”沈经纶打断了沈强,脸上并无任何情绪变化。

沈强无意识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暗道一声:好险,急忙回答:“谢三爷身边,除了原本的一名长随,两名手下,谢捕头临走前留下了陈五及另一名捕快。几人之中,除了名唤长安的长随,其他人身手都不错,特别是谢三爷原本的两名手下。”他舔了舔嘴唇,想到那两人的眼神,他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沈经纶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没有。”沈强慌忙摇头,“小的只是假装经过酒楼,并没有与他们打照面。”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头,举步走向外书房。文竹停下脚步提醒沈强,谢三一直都在酒楼监视,希望他能多多注意从大门进出的人。

沈强忙不迭点头。文竹复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追着主子的脚步走去,就见沈经纶已经走入外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书房内,袁鹏上前行礼。待沈经纶在主位坐下,他才说道:“大爷恕罪,在下无法判断谢三爷的武功路数,不知他师从何人。”

沈经纶并没有生气,更没有责备,只是平淡地询问:“他的三名手下呢?”

“长安应该是家生的奴才,另外二人,很可能是内廷的侍卫。”

沈经纶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陈述事实:“沈强刚刚对我说,他们的身手十分了得。”

袁鹏微微一怔。若他们真是内廷的侍卫,沈强不可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除非他们是故意的。“大爷,在下不明白。”他轻皱眉头,又道:“看起来,谢三爷与那二人似乎并不亲近。”

“不管怎么样,谢正辉回京去了,他最多再逗留一个月,先这样吧。”沈经纶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我找你过来,是为了另外的事。”

袁鹏点头道:“回大爷,在下刚刚去过蓟州附近的乡里,乡长里长们已经按照在下上次所言,各自组织青壮年轮流在田地中值夜。这次在下教授了他们,若是发现倭贼,相互间应当如何传递消息。他们在言里言外都十分担心,若是倭贼进犯,他们没有抵抗之力,又怕倭贼在早稻成熟之后,直接去村子抢劫粮食。这两日,他们应该会派代表求见吕县令。”

“等早稻收割完,吕县令的任期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袁鹏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三年前,林何两家就是想趁着两任县令交接之期”

“我记得。”沈经纶生硬地打断了袁鹏。当年,林曦言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得不选择嫁给他。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心浮气躁,冲着袁鹏挥挥手,轻言:“你去办自己的事吧。”

待袁鹏退出书房,文竹进屋回禀:“大爷,何大小姐刚刚去过永记当铺。林捕头似乎暗示她,用‘死无对证’四字让何家脱身。”

沈经纶侧目。他相信何家的老弱妇孺不过是无辜受牵连,但林捕头不是一向公正不阿,奉行秉公办案的吗?

文竹知主子的疑惑,急忙解释:“据说,这是谢三爷的意思,但尚未得到证实。大爷,需要小的派人打探一下吗?”

“不必了。”沈经纶低头,表情晦暗不明。(未完待续)

ps:解释一下,蓟州身处江南,沈经纶和袁鹏说的早稻是在农历五六月份成熟的。好吧,作者君说实话,作者君没有查到明朝有没有这季早稻,所以这文是架空,大家将就一下哈。

第87章 愚妇

何欢离开永记当铺时,差不多已经申时。林捕头与她说话时虽义正词严,但到底还是答应她,待她回家问清楚详情,再向他说明事实。有了这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衙门不会追究何家。

面对这事,何欢的第一反应是沈经纶替何家说情了,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推测,更倾向于相信,可能是谢三临走前替何家说了好话。

何欢没了衙门这层顾虑,索性命张伯带着她在蓟州城转了两个圈,把第二天的事安排妥当,才回去何家。

曹氏听到她回来的声音,至二门迎接,邀功般说,她与张婶已经预备了晚膳,正等着他们回家。

何欢见曹氏一脸讨好的笑,暗生诧异,直言:“曹姨娘,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其实也不算有事相求。”曹氏垂下眼眸,低声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以后都不争名分什么,大家一条心,才能把日子过好。”

何欢心中更是奇怪,一边打量她,一边说:“曹姨娘,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不是什么紧要的话总之,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像上次在你三叔父家,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有些事你不方便做,就吩咐我去做”

“我明白了。”何欢笑了笑,点头道:“正好,明天的事少不了请曹姨娘出力。当然,好处也少不了你那份。”她只当曹姨娘念念不忘上次在何柏海家赚的银子,便消了心中的疑惑。

待何欢回西跨院与何靖打过招呼,换了衣裳。净了手。径直去西厢敲门。她一连敲了数十下。陶氏才愤愤地打开房门,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右手扶着门框,挡住门口,不让何欢入屋。

何欢侧身从陶氏的左手边入屋,不顾陶氏眼中的错愕,挑了一把舒服的椅子坐下。这倒不是她装模作样,或者意图激怒陶氏,而是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委屈自己。

曹氏见她神清气爽,而自己穿着皱巴巴的中衣,蓬头垢面,心中更是不忿,沉着脸说:“请你出去,我们无话可说?”

“大伯母,你就不想知道,大伯父为何被押上公堂?”

陶氏怔了一下,冷着脸说:“这事有什么可说的,我身体不适。想休息了。”

“大伯母,我不信你从没有想过。如果大伯父没有被官差押上公堂,如果他的病情没有恶化,现在的你是什么光景?”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氏的声音夹杂着哭腔。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丈夫还活着,她会不会过得如此凄凉。虽说丈夫身体不好,但好歹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算他终日缠绵病榻,也是一个可以与她说话的人。她“嘭”一声摔上房门,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悄然抹去眼角的泪光。

何欢轻叹一口气,低声说:“大伯母,你真的不想深究,大伯父为何会背上走私的罪名?”

陶氏也想替丈夫洗清走私的罪名,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是林捕头为了交差,冤枉你大伯父”

“林捕头只是一名捕快,如果没有上一任县令胡大人的牌票,他怎么可能上门抓人?”

“胡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朝廷怎么会专程派人来调查?定然是他吞了银子就悄悄躲起来逍遥快活。”陶氏哼哼唧唧,脸上愤懑之色愈重。

何欢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愣了一下。她隐约听说,前任县令胡大人与吕县令交接完,在回京的途中失踪了。她当时正纠结于是否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林家的平安,没怎么注意这件事。现在想想,胡县令的失踪也颇为蹊跷。

陶氏见何欢不说话,哼哼道:“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大伯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真有人走私,大伯父只是替罪羔羊”

“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啪!”何欢一掌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怒道:“你以为你念着大伯父,恨着林捕头,就对得起大伯父了吗?你这样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不信,你从来没想过,为何独独大伯父被押上公堂!为何大伯父的病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吐血身亡!”

“你,你胡说八道,我不会信你的话!”陶氏脸色刷白。何欢的话仿佛一下挑开了她心中的脓包,逼着她面对某些她不想面对的事。

“我胡说八道?就连曹姨娘都不忿姨奶奶把赚钱的铺子给了三叔父一家,大伯母真的什么都没想过?”

“你,你大伯父说过,百行孝为先”

“好一个百行孝为先!因为一个‘孝’字,你就让自己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吗?你根本不配为子!”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妄言!”陶氏的脸色由白转青。

何欢突然间想到何靖先前对她说,张婶向张伯提及“一本万利的事”。除了抢劫,还有什么比走私更加一本万利的事?

何欢端详陶氏的脸色,忽然间笑了起来。“所以大伯父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你们独独瞒着我罢了!”她摇头苦笑,“大伯父临终前交代你,百行孝为先,所以你不能恨姨奶奶,只能恨上林捕头。你怕没了这股子恨意,你便活不下去了。因此,我不过与林捕头说几句话,赞他秉公办案,你便恨上了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陶氏恼羞成怒。她起身拉开房门,指着门外说:“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何欢没有动,只是冷冷看着陶氏。陶氏叫嚷了几声,一下失去了气势,跌靠在门板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上了?”曹氏及张婶闻声赶来。

何欢没有解释。只是顺着大门朝正屋看去。她相信魏氏一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吩咐张婶:“你去请示姨奶奶。晚膳想吃什么,好生在屋子里伺候着。”

曹氏弯腰欲扶起陶氏,奈何陶氏就像一滩烂泥,她根本无法拉起她,她只能用眼神询问何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看着陶氏,无声地叹息。她能想象陶氏此刻的心情。她死死捂了三年的伤口,一夕间被她血淋淋地扯开。她怎么可能不痛。不过她无法理解陶氏,更无法赞同。

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陶氏与何柏初鹣鲽情深,她怎么可能明知道是魏氏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就因为丈夫临终前一句“百行孝为先”,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高尚情”啊,何欢自认再修炼十辈子也做不到。

何欢再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把目光落在曹氏身上,问着自己:她知道走私的事吗?

曹氏被她看得莫名。直觉反问:“怎么了?”

“曹姨娘,三年前。你真心不赞成,姨奶奶拿家里的银子,去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曹氏眼中只有茫然,续而双目放光,大声说:“有这么好的事,我为什么不赞成?我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若是父亲在世,你愿意用父亲的命去换吗?”

“那当然不行,我又不是傻子!”曹氏直觉反驳。

陶氏大概是听到了这话,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

“行了,行了,大嫂,你快别哭了。”曹氏半拉半抱,终于把陶氏弄到了椅子上。

何欢走到门前,朝正屋看了看,关上房门,回头看着陶氏和曹氏说:“你们已经知道,黑巾人曾匿藏在石头巷的宅子”

曹氏无所谓地插嘴:“衙门至今都没找上我们,应该就是没事了,再说黑巾人都死了,即便有事,沈大爷也会摆平的”

“曹姨娘此言差矣,就算沈大爷有这个能力,他为什么要时时刻刻帮着我们?”

曹氏见何欢说得义正言辞,讪讪地闭上了嘴。

何欢低头对陶氏说:“大伯母,今日我不是与你为难,更不是专程给你添堵。若不是为了靖弟,我也不想提及三年前的事。”

听何欢提及何靖,曹氏立马竖起了耳朵,陶氏的哭声也渐渐弱了。

何欢实在累极,复又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石头巷的宅子是祖父的,事前我丝毫不知道。我相信曹姨娘也并不知情,大伯母,你呢?”

陶氏依旧在啜泣,语焉不详地说:“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靖儿不过十岁,衙门的人再怎么不辨是非,也不会找上一个十岁的孩童。”

何欢反问:“若是我们全家获罪,靖弟还有考科举的机会吗?”

曹氏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声追问到底什么事。她想说,沈经纶应该不会坐视不理,见何欢一脸严肃,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何欢轻轻揉了揉额头,低声喝问:“大伯母,石头巷的宅子,事前你到底知不知情?”见陶氏不答,她威吓:“实话告诉你们,下午我匆匆出门,就是去永记当铺。林捕头正在永记当铺清查,吕大人给黑巾人定下的罪名是反贼。大伯母,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窝藏反贼是什么罪名吧?”

陶氏使劲擦了擦眼泪,艰涩地回答:“我不知道石头巷的宅子,我只知道,姨老太太把自己的部分私产给了三房,好像是为了堵住三房的嘴。”

何欢继续追问:“那掮客冯呢?大伯父认识掮客冯吗?”

“不认识。”曹氏一下白了脸,斩钉截铁地否认。

何欢奇怪地看她,就连陶氏也忍不住抬头看她。曹氏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掩饰情绪,干巴巴的解释:“大伯是端方的君子,怎么会认识掮客冯那样的人?”

“据我说知,柏初的确不认识姓冯的人。”

何欢见陶氏不似说谎,沉吟道:“既是这样,那就是姨奶奶认识掮客?”

“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魏氏的高声叫嚷,还有张婶的低声劝说。

何欢起身打开房门,魏氏劈头一掌就朝她的脸颊呼去。何欢转身躲避她的动作,而张婶拉住了她的手腕。

魏氏重重甩开张婶,大步走入屋子,仰着头叫嚣:“我知道,我老了,没用了,你们不用躲在这里商量着怎么弄死我,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说罢,她作势就要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陶氏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反应。曹氏倒是反应过来了,但她见何欢只是立在门边,没有动作,遂决定有样学样。张婶打了一个踉跄,急忙上前拉扯魏氏,再次被魏氏推开了。

魏氏见居然没人阻止她自杀,一坐在地上,大声嚎哭:“我辛辛苦苦生下大郎二郎,平素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结果不止白发人送黑发人,临老居然活活被媳妇孙女气死,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何欢听着她的尖声嚎叫,只觉得太阳突突直跳,脑门儿疼得厉害。她转头望天,很想问一问老天爷,为何让她变身何欢,收拾何家这堆烂摊子?她使劲按着太阳,却见魏氏像市井的泼妇一般,越闹越厉害,甚至把自己的头发都扯散了。

何欢没力气喝止魏氏,抓起一旁的茶壶,重重摔在地上。

随着沉闷的“嘭”一声,屋子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片刻,魏氏回过神,正要继续哭闹,何欢一字一句说:“姨奶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不是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敢不敢对着灯火发誓,大伯父的死与你无关?”

原本陶氏还能假装不知道,使劲压抑心中的怀疑,一心一意恨着林捕头,可何欢清清楚楚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她如何还能假装?她脸色惨白看着魏氏,双手紧紧握着椅背,失神地喃喃:“老爷临终前要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用心带大靖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怪你。就算家里再穷再苦,也要让靖儿好好读书”

在陶氏虚弱无力的声音中,众人忽听二门外传来响动。不多会儿,白芍在廊下回禀:“小姐,沈大爷家的萱草姑娘来了。”(未完待续)

ps: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单更偶尔加更有表扬,为啥双更反倒就没表扬呢?

第88章 狗咬狗;第89章 刻意

何欢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她不能给魏氏、陶氏喘息的机会,遂吩咐白芍:“你先陪着萱草姑娘,说我待会儿就过去。”紧接着她又支开了张婶。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何欢复又把目光落在魏氏和陶氏身上,只见魏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神色狼狈。

早前,在真正的何欢眼中,魏氏虽然出身低微,又不识字,但她是严厉又大度的祖母。即便她身体孱弱,却极有当家老太太的风范。这会儿再看魏氏,她就连市井的泼妇都不如。至于孱弱,在何欢眼中,不过是魏氏的无病呻吟罢了。

陶氏倒是真的身体虚弱,不过她的病,一部分是装的,一部分是终日躲在房里憋的。

陶氏想着丈夫临终前的叹息,想着三年前,丈夫曾苦劝魏氏,可魏氏一意孤行,口口声声自己是为了整个何家。

若是何欢没有把话挑明,陶氏还能自欺欺人,可此时此刻,她如何骗得了自己?她双目血红瞪视魏氏,双颊却又煞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椅背,似乎想把坚硬的木头生生捏碎。

“你看什么!”魏氏对着陶氏嚷嚷,“大郎身体不好”

陶氏打断了魏氏,一字一句说:“姨老太太,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害怕吗?老爷是您的亲生儿子,你就不后悔吗?”

“是你,是你没有为何家生下一儿半女!”魏氏厉声斥责,“若是你好生伺候大郎,我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确没能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但我没有害老爷的性命!”陶氏猛地站起身。全身颤抖。义愤填膺地控诉:“姨老太太,你不会忘了,三年多前,老爷是如何苦劝你的吧?若不是你,老爷怎么会被官差押上衙门?你敢不敢发誓,走私一说全都是官府凭空捏造?”

曹氏震惊万分,脱口而出:“大嫂,你的意思。三年前的事,姨老太太才是贩卖私货的罪魁祸首?”

魏氏从地上站起身,指着陶氏的鼻子说:“你懂什么,做生意的事,历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你以为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没做过这些事吗?”

“公公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爷多次劝诫你,家里再不比从前。不要轻信别人的话,蹚林家那滩浑水”

“你说林家。三年前林家与我们一样山穷水尽。可你再瞧瞧人家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富贵!”魏氏暗示性地看一眼何欢,大声说:“人家生了一个好女儿,是任何人都羡慕不来的!”

“姨奶奶这是怪我,三年前输给了表姐?”何欢冷笑。

“我怎么敢怪你!”魏氏哼哼,“天都已经黑了,沈家眼巴巴派了一个丫鬟过来若不是如此,你有胆子,你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吗?”

“姨奶奶这话真真好笑。你上一句还在埋怨我,三年前没能嫁给沈大爷,下一句我又嘲笑我得沈大爷另眼相看。请恕我愚钝,不明白姨奶奶这是想让我怎么样呢?”

“你,你还要不要脸!”魏氏歇斯底里地怒叫,“还有你!”她手指曹氏的鼻子,“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未待曹氏反应过来,她又斥责陶氏:“你终日只知道哭哭啼啼,这个家都是被你哭散的!”

曹氏冷笑一声,撸起衣袖,轻蔑地说:“姨老太太,你错了,我可不止会吃,我还会揪人头发!”话音未落,她一只手揪住魏氏的衣领,一只手揪扯她的头发。

魏氏措不及收,痛得嚎叫一声,立马伸手抓扯曹氏,两人瞬时扭作一团。

陶氏在一旁看着,足足愣了十秒钟。眼见魏氏和曹氏扑倒在地,翻滚了两下。她背过身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如果她的父母尚在,如果她娘家还有亲人,她早就回娘家去了。她再不想看到她们,可是离了何家,她无处容身不说,难道将来死了,还要做孤魂野鬼吗?她越想越伤心,索性坐在椅子上痛哭起来。

何欢没料到曹氏的战斗力这么强。不是她不想拉开她们,而是她实在累极,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有本事劝架。她扶额后腿两步,冷眼看着魏氏和曹氏一边叫骂,一边撕咬。

魏氏到底年纪大了,很快就落了下风。曹氏并没有不依不饶,对着魏氏“呸”一声,便放开了她,嘴里哼哼:“今天不过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你若是再想数落我的不是,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说罢,她骄傲地抬起头,站到了何欢身后。

何欢对她的行为颇为诧异,仿佛曹氏在一夜间便决意与她同舟共济。她看了曹氏一眼,就见曹氏对自己咧嘴一笑。

魏氏看到两人的眼神交汇,愈加怒从心生。她的头皮一阵阵揪痛,脸颊也是火辣辣地疼,就连嘴角也被曹氏扯破了。她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儿子死了不说,这会儿还被所有人杯葛。她哭了起来,咸湿的眼泪滚过脸颊的伤口,只觉得老脸一阵阵抽痛。

何欢在软榻上坐下,直至魏氏和陶氏的哭声渐渐止了,她才平静地说:“我从没打算翻旧账,追究过去对于我们今日的处境没有半点益处。不过——”她话锋一转,严肃地说:“若是以前的‘旧账’可能影响到今日,大家必须开诚布公说清楚。趁着现在没有外人,大家预先商量一个对策。”

除了曹氏点点头,魏氏和陶氏皆没有反应。何欢对着魏氏说:“姨奶奶,既然你不愿意跟着三婶娘回去,就是在你心中,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不是?”见魏氏没有应答,她加重语气重复一声:“是不是?”

魏氏无奈。只能轻轻点头。

何欢又转头对着陶氏说:“大伯母。大伯父已经过世三年了。既然大伯父临终前叮嘱你,好好孝顺姨奶奶,用心教养靖弟,我想,你们鹣鲽情深,你定然也想兑现承诺的,是不是?”

陶氏背过身去,没有说话。除了妥协。她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何欢没有逼迫陶氏,她相信陶氏所知,也就刚才说的那么多。她转身面对魏氏,清清楚楚地重申:“大家是一家人,此刻在这间屋子里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人会传出去,毕竟事情闹开了,大家都会受牵连。”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问魏氏:“姨奶奶,三年前。你入股林家的船队,并不是正正经经行商。而是一心想做一本万利的买卖,是吗?”

魏氏沉默许久,艰难地点点头。

何欢看在眼里,心中唯一的感觉:庆幸。她一直知道,林家的船队每次出洋,多少总会带点“私货”,但是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三年前林家二房居然大胆到那个程度,竟敢堂而皇之走私。

何欢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又问:“三年前,我们和姨母一家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与林家二房更是毫无交集,是谁牵线搭桥的?”问完这话,何欢只觉得一阵紧张。若魏氏回答“冯骥阳”三个字,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令何欢失望的,魏氏沉默许久,低声说:“是何大旭,他也算是族里的人,在你祖父手下当过差。”

在真正何欢的记忆中,她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但若是说印象,却是空白一片。她追问:“他如何与林家二房搭上线的?我想,林家二房总不会拿触犯律法的事,到处说叨。”她期盼魏氏提及冯骥阳。

魏氏摇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他只说,一旦商船回到港口,我们立马就能拿回本金和利钱,我们出多少本金,就能拿回三倍的利钱”

“入股的契约是这么写的?中人是谁?”何欢气得想笑。就算是走私,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赚三倍的利润,整件事分明是一个骗局!

魏氏浑然未觉不对劲,言之灼灼地说:“正因为这事儿不能白纸黑字写下来,所以才会有这么丰厚的利钱。你祖父一直很重用何大旭,他这是投桃报李。”

何欢懒得与魏氏争辩,只道:“大伯父怎么说的?他没有劝你?”她不相信何柏初与魏氏一样糊涂。

魏氏听到这话,心虚地别过头去,抿嘴不语。

陶氏在一旁插嘴:“老爷绝不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我亲耳听到你们在屋子里说,与林家白纸黑字立契约,去官府备案什么的。老爷还对你说,他觉得不妥,是他估计林家这次捎带的‘私货’太多,海上又不太平,太冒险了。”

一瞬间,魏氏的表情更难看了,低声喃喃:“总之,是海上的贼匪太可恶,是官府为了交差,胡乱抓了大郎。”

听到这,何欢终于明白过来,魏氏和陶氏说的根本就是两件事。明面上,何柏初出面,与林家订契约,正正经经出洋。因为何柏初察觉林谷青计划走私,所以劝魏氏不要参与,但‘夹私’算是行内公开的秘密,他并没有激烈地反对,最后半推半就了。

事实上,魏氏受何大旭欺骗,自以为他们私下达成协议了,实际上何家的银子早就打了水漂。不过这些事情与冯骥阳有什么关系?三房何以能够威胁魏氏?

何欢转头朝曹氏看去。先前,是她斩钉截铁说,何柏初并不认识冯骥阳。

第89章刻意

曹氏见何欢直盯着自己,奇怪地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曹姨娘,你为何知道,大伯父绝不可能认识冯骥阳?”何欢端详曹氏,“我想,即便是大伯母,也不知道大伯父在外面认识哪些朋友。”

曹氏垂下眼眸,又信誓旦旦地说:“冯骥阳既然不是好人,大伯自然不可能认识他。难道大伯认识掮客冯?”她朝陶氏看去。

陶氏直觉摇头,肯定地说:“我从未听老爷提过这个名字。”

魏氏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抓着冯骥阳这个名字不放?都说了,我们全都不认识他。他一向只与高门大户的人往来。”

“姨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氏撇嘴。回道:“我是听说过这个人。他专门替有钱人找值钱的稀罕玩意,**年前才来到蓟州。你也不想想,自你父亲过世后,家里的情况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怎么会与我们结交?”

眼见魏氏和陶氏说得十分真诚,何欢决定私下再询问曹氏,为何知道掮客冯,遂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问魏氏:“姨奶奶,听您刚才那么说,三年前的事压根与三叔父一家无关,你为何把石头巷的宅子连带家里唯一赚钱的两间铺子都给了他们?”话音刚落,她又补充:“您别再说什么,这是他们搬出去单过的补偿之类的话。”

魏氏闻言,表情瞬时有些古怪,抿着嘴唇不愿回答。

何欢叹一口气,催促道:“姨奶奶,吕大人正等着我们解释。为何黑巾人藏在我们的房子,三叔父明天一早就来了。不管什么事。你迟早都要交代清楚的!”

魏氏迟疑片刻,偷瞄一眼陶氏,低声说:“当日,大郎被林捕头抓去衙门,我本来是想去衙门疏通的,可”她又看一眼陶氏,用更低的声音说:“可我去疏通之前,总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去衙门之前,先去了一趟码头我遇上何大旭,我们就争吵了几句,被你三叔父听到”

陶氏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魏氏出门的时候,几乎带着何家所有的现银,结果她没去衙门,居然去了码头。她生硬地说:“姨奶奶,原来在您心中,银子比亲生儿子更重要。”

魏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其实她也后悔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何欢心知,事情恐怕不止魏氏说得这么简单。不过就像她先前说的,她不想追究过去,也不想魏氏和陶氏再闹一回,转而问:“那石头巷的宅子呢?为什么我和曹姨娘都不知道宅子的存在,就连大伯母也不知道?”

这回曹氏没有犹豫,直言:“那进宅子是你祖父留给我傍身的,一向都是何大旭替我收租,直到三年前,我把宅子的地契给了你三叔父。”

何欢笑了起来。按照永记当铺的账册,近七八年的租金都是冯骥阳签收的,恐怕魏氏所言:“在码头遇上何大旭,争吵几句,被你三叔父听到”一事,也不是偶然。

其实,也是魏氏本性中的贪婪、自私、愚昧,才让她被人一骗再骗,至今都没有醒悟。何欢不耐烦解释,只是轻叹一口气,说道:“姨奶奶,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永记当铺的账册,您知道那进宅子,每年的租金是多少吗?”

“不过是一进小宅子。”

“三百六十两。”

“什么!”不止是魏氏,就连曹氏也跳了起来,她对着魏氏大叫:“你就这样白白把三百六十两送给三房了?每年三百六十两,够我们全家安安稳稳过上一年的!”

这一刻,魏氏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她把铺子交给三房之前,何大旭每年只给她一百两银子。她越想越不甘心,低声说:“不行,我得去找他,得让他把银子吐出来!”

何欢见魏氏还是没明白过来,再叹一口气,说道:“姨奶奶,我,大伯母,曹姨娘都不知道石头巷的宅子,三叔父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是姨奶奶主动对他说,想把祖父留给您傍身的宅子送给他?”

“你是说,何大旭不会的!”魏氏浑身一震,连连摇头,又慌慌张张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她跌跌撞撞往外走。

何欢一把拉住她,摇头道:“是要去找他,也必须找他问清楚,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姨奶奶去找他。”她把魏氏按回椅子上,正色道:“姨奶奶,你仔细想想,自父亲过世后的十年间,除了三年前出洋那件事,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特别是官府的人。”

不等魏氏回答,陶氏斩钉截铁地说:“老爷绝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就算是三年前那件事。老爷也一直在规劝姨奶奶”

“你不要把什么都推在我身上。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魏氏哼哼。

何欢仔细回想。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这十年,何家只剩老弱妇孺,除了三年前那一桩,确实没发生特别的事。不过,她信不过真正何欢的记忆,又再三询问魏氏,有没有与人合伙做生意,或者买过特别便宜的东西等等。

陶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她已经对魏氏彻底寒了心。心里不禁埋怨丈夫的愚孝。可丈夫人都死了,她在心里埋怨他又有何用?想到自己嫁入何家十几年的生活,她又悲从心生,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曹氏见何欢一句句逼问魏氏,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只不过她得想个理由解释,为何信誓旦旦何柏初不认识冯骥阳。眼见陶氏又哭了起来,她挨近她,低声说:“现在又没怎么样,你哭什么。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不受黑巾人牵连,可不能让靖儿没了科考的机会。”

“你当然不伤心了。又不是二叔无缘无故被自己的生母害死”

“难道我家老爷死得不冤吗?老爷被海上的盗匪杀了,尸骨无存,比大伯更冤!”

陶氏和曹氏窃窃私语,直至何欢与魏氏谈完,四人才各自散去。

何欢吩咐张伯出门办事,又回屋喝了两口热茶,这才去见萱草。她还没进屋,就听到萱草和白芍亲亲热热说话。她皱了皱眉头,上前推开房门。

萱草看到何欢,急忙上前行礼,脆生生说:“何小姐,奴婢这么晚还来打扰您,真是对不住,是奴婢办事不周。”

何欢虚扶了一下,问道:“可是沈大爷有什么吩咐?”

白芍急忙说:“萱草姐姐特意把小姐上次换下的衣服送回来。”她的脸上难得带着笑。

“白芍妹妹快别说什么特意不特意的。”萱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何欢解释:“上一次奴婢自作主张,把何小姐换下的汗湿衣裳拿去洗了。您上次走的时候,衣裳还没干,今天早些时候,奴婢又把这件事忘了。若不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得跟着大爷和小少爷去庄子上,也不会这么晚了上门打扰。”

何欢听到“小少爷”三个字,心中一紧,急巴巴问:“念曦少爷,明天一早去庄子?是城东的那座庄子吗?”

“是。”萱草点头,“大爷本来不想那么早出城,怕累着小少爷,但老太太说了,明日只有卯时二刻才是吉时,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又再三道歉。

萱草的话略显刻意,但何欢浑然未觉。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念曦明日卯时二刻从东城门出城。”

她想见儿子!

先前她还不觉得什么,可听到这个消息,她恨不得马上去城门口等着。

何欢不知道萱草是何时离开的,待她回过神,就见桌子上放着一套中衣。待她缓过神,不由地皱眉头。萱草根本不必眼巴巴送这套衣裳回来。她对着恭立一旁的白芍说:“以后我的贴身衣物,除了你,不能经别人的手,记住了吗?”

白芍见主子表情严肃,愣愣地点点头。

何欢见她懵懵懂懂,不觉气闷,沉着脸说:“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姐姐妹妹相称了?”

“萱草姐姐刚才教我,怎么浆煮衣物,怎么泡茶,怎么清洗首饰。她好像什么都会。”白芍一脸崇拜,想来她真心喜欢萱草。

何欢奇怪地看她,问道:“先前在沈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投缘?”

“先前许是萱草姐姐正在当差,不方便与奴婢多说话吧。”

何欢没有接话。她一直很忙,忙得没时间学习什么是“投缘”,但若是她站在白芍的角度,萱草突来的亲热,大概只会让她觉得膈应。幸好,白芍与萱草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接触,她也就没再多言。

大半个时辰后,张伯匆匆回家告诉何欢,他按照她的吩咐,去衙门找林捕头。衙门的人说,林捕头两三天没休息,回家睡觉去了。可当他赶去林捕头家,他的邻居又说,他压根没回去过。(未完待续)

ps:今天好累,一早出门上课。中午时间搞了《阖欢》的改名合约,下午继续上课;傍晚回家一堆儿事情,8点码字到现在。嗨嗨嗨!傍晚已经寄出了《阖欢》的改名协议,猜猜改成什么的,猜中的一套样书,时间至周一凌晨0点,已知书名的人不许参加。

第90章 城外相城会

林捕头不在衙门,也没有回家,何欢只当他有什么私事处理,并没放在心上。眼见着快到宵禁时间,再加上明日还有一堆的琐事,她吩咐张伯好好休息,自己也早早睡下了。

许是何欢真的累极了,她才刚躺下就睡着了,可她睡下不久便开始做梦,先是梦到自己正与儿子玩耍,紧接着画面又幻化成沈经纶与她在树下弹琴。正当她柔情蜜意地注视他,他却突然从琴身中抽出一把匕首,一刀捅向她的心口。

何欢从床上惊起,吓得冷汗涔涔,捂着胸口直喘气。“梦都是反的。”她不断重复这句话,慢慢恢复冷静,不禁莞尔,喃喃自语:“他心心念念记挂亡妻,人都瘦了一圈,我这是在嫉妒自己吗?”她仰天躺下,想到书房的种种,辗转反侧,直至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白芍按照何欢的吩咐,东方刚刚泛白便唤醒了何欢。

何欢本打算亲自去见林捕头,可萱草的话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明知道,即便自己在城门口等着,也不一定能见得到儿子;即便见到了儿子,她也仅仅只能看一眼罢了,她还是转而吩咐白芍给林捕头报信,自己则借口与张伯先去何大旭家等候,绕道去了东城门,临行前她嘱咐曹氏,若是三房一家提早抵达,请她务必好生“招待”。

卯时三刻,何欢在城门外引颈望去,远远看到沈家的车子如期而至,她慌忙下了马车。

车队在城门口缓下速度。何欢没看到沈经纶的坐骑。正觉得奇怪。就见萱草从人群中走出。眼中略带不悦。

“何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萱草半强迫地把何欢请至路边,压着声音说:“您这不是陷害我吗?大爷定然会猜到,是我不小心说漏嘴。大爷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下人。”

“沈大爷没有一起出城吗?”何欢焦急地看着中间一辆马车。她恨不得冲上车子,用尽全部的理智才能勉强压抑心中的冲动。

萱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抿嘴不语,只是用身体挡着她的去路。

突然间,沈家的车队驶向官道的另一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快步走到萱草身边,急促地说:“萱草姐姐,丝竹姐姐请你马上回自己的车厢。”

何欢下意识跟上萱草的脚步,却见中间一辆马车的车帘打开了,奶娘走入车厢,从一个男人的手中接过襁褓,紧接着沈经纶走下马车。

他竟然亲手抱着儿子!

这个认知让何欢愣在了路中央,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好似在一夕间全都消失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经纶。他依旧穿着素色的常服,身上并无任何配饰。腰带是沉闷的藏青色,可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掩饰他的光芒。他仿佛天生就是耀眼夺目的明珠,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何小姐。”沈经纶在离何欢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低唤一声,左右看看对他们行注目礼的百姓,轻拢眉头,客气地说:“不如借一步说话?”

何欢愣愣地点头,木然跟上他的脚步,行至沈家的马车旁。

几乎在同一时间,家丁们无声地站在路边,挡住了行人好奇的目光,却又与主子保持了一段距离。整整五辆马车,两辆板车,无数的丫鬟、小厮,婆子、车夫,却没人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偶尔听到马鼻子发出的“噗噗”声。

何欢低头掩饰情绪。为什么每一次的见面,他都让她看到不一样的他。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提醒她,他多么深爱林曦言。

“历来的规矩都是抱孙不抱子。”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

沈经纶低头看她一眼,漠无情绪地问:“你在这里等候,有事找我?”

何欢莫名紧张。夏初的微风徐徐吹过,伴随着清晨的温馨阳光,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低声请求:“我能不能看一眼念曦少爷?”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话,他抬头看着远方,冷淡地陈述:“若是你想说石头巷宅子的一案,就不必开口了。”

何欢诧异地抬头,只见阳光在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初升的太阳,风儿吹起了他的发丝,他的头发却丝毫不见杂乱。何欢的心漏跳了半拍,慌忙低下头,小声询问:“是不是表姐夫派人见过林捕头?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沈经纶否认,“若是你没有其他的话,我该启程了。”他转身欲走。

“表姐夫,我只想远远看一眼念曦,看一眼就够了。”何欢哀求,急切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经纶回过头,不悦地看她,眼神仿佛在说:你已经如愿见到我了,何必再说这些惺惺作态的话?

何欢面红耳赤低下头,说不清是羞愧还是委屈。心慌意乱之际,她脱口而出:“萱草昨夜送衣裳给我,表姐夫应该是知情的吧?”

沈经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他的角度,他可以看到何欢雪白的脖颈,还有垂落在脖颈间的乌黑秀发。

短暂的沉默中,一声婴儿的洪亮哭声划破了炙人的宁静。

何欢想也没想,大步朝车厢走去。沈经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又急忙缩手,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何欢一时没止住脚步,差点撞上沈经纶的胸口。她顾不得退后,只是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车厢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经纶低声斥责。他亦没有退后。

何欢抬头看他,她忽然意识到,他低头就能亲上她。曾经的记忆是那么清晰,她犹记得他略带凉意的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触感。她慌不择路地后退,右脚绊住了左脚,她打了一个趔趄。

沈经纶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稳住她的身体后急忙缩手,后退了一小步。

何欢低头不敢言语,只能双手紧紧握拳,牙齿咬住下唇。眼前的男人让她心乱如麻,儿子的哭声又让她心慌意乱,他们深深触动着她心底的那根弦,仿佛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把她死死困在网中央,让她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一字一句控诉。

“相信你什么?”沈经纶的声音依旧冷清,仿佛压根没有感受到先前的暧昧气氛。见何欢只是一味低着头,他冷冽地陈述:“我最后再告诉一次,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念曦来说,没人能够取代曦言。我看在曦言的面子,才勉强助你脱身,请你不要妄想,你有机会取代曦言在我们心中的位置。”

听到这话,何欢快哭了。她猛地抬头,透过眼中薄薄一层雾气凝视沈经纶。在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若是他曾对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加倍爱他。这种爱不是为了母亲,不是为了弟弟,不是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而是单纯用女人对男人的心爱他。

她忽然有些鄙视自己。直至在她生产力竭那刻,在她心中,她依旧是沈奶,而非沈经纶的爱人。是她辜负了他的爱情吗?

她失神地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愿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沈经纶轻笑,直视她的眼眸,“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不要被你的眼睛蒙蔽,用你的心看。”何欢双手捂住胸口,“用你的心,你会相信我的。”她再上前一步,仿佛想看清楚他。

沈经纶的眼睛黝黑明亮,深不见底。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专注地看着何欢。眼见她似乎又想上前,他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肩膀。他依旧没有开口。

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掌温,她哽咽着说:“你也发现了,对不对,不然你不可能让我去书房,不可能停下车子与我说话。”

“你想太多了。”沈经纶没有放开何欢的肩膀。车子内,沈念曦的哭声渐渐止了,四周再次恢复宁静,隐约中传来奶娘温柔的轻哼。

何欢转头朝车厢看去。她多么希望,此刻是她抱着儿子,哼着小曲哄他入睡。

“我先前就说过——”沈经纶戛然而止,直至何欢的目光复又折回他脸上,他才继续说道:“我说过,我可以纳你为妾,你可以与念曦一起去庄子住着。每隔一段日子,我会去庄子探望你们。”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谢三混迹在人群中,透过沈家下人排成的人墙,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昨日他就发现沈家的忙碌,今天一早,他本以为沈经纶终于有所行动,却让他看到这样的场景。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彼此凝视,他的手搭着她的肩膀,仿佛他一缩手,就能把她拥入怀中;仿佛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他不是最重伦常礼节的沈经纶吗?他不是冷情的沈大爷吗?

谢三气闷地别开眼睛,就见何家的马车停在一旁。从沈家的车队驶出沈家大门,他就一路尾随,他清楚地知道,是何欢在城门口守株待兔,等待沈经纶。

“看来,真是我多管闲事了。”谢三抬头盯着火红的太阳。

他第一次看到何欢,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只不过那时是代表着一日终结的夕阳,而此刻则是暗示着新生的朝阳。(未完待续)

ps:这章够暧昧吗?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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