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春深:季先生的散养甜妻 - xp1024.com
《豪门春深:季先生的散养甜妻》


第1章 契约换遗物

屋外大雨滂沱。

时初一袭白裙、玫瑰耳钉、桃花妆,撑着白皙细瘦的小腿,缓慢的走在管家身后,停在豪华套间的门前。

管家打开房间的门,面无表情,“别忘了你跟夫人的约定。”

时初小脸惨白。

走廊浑浊的灯光顺着她的眼睑打下来,在她隐隐颤动的瞳仁处凝成一抹暗沉。

惶恐感抑制不住的流窜在全身各处,时初揪紧裙摆,指甲盖上由红转青,由青透白。

她徒劳的张了张沾满口红的唇,却只是磕绊的迸出一句不连贯的话。

“我记……记得。”

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也是她母亲的忌日。

也就在今天,她答应季家少夫人,陪季先生一晚上。

时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来脚尖,踏进套房内。

屋内没有灯光。

昏暗的房间如同一个旋涡,翻滚着涌上她的身体,几近淹没她的呼吸。

时初踩着不太合脚的高跟鞋,往套房深处走去。

忽而从背后覆上一个厚实的胸膛,不容抗拒的将她压在了门框上。

火热的气息抚蹭在柔嫩的耳根处,带着一丝沙哑,“瞧瞧房间里面溜进来了什么?”

“一只小黄莺?”

时初呼吸一滞,仿若一团浊气堵在胸口。

这声音太熟悉。

曾经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走到她的面前,牵着她的小手,亲自将她带离肮脏泥泞的风月场所,一路资助她,直至她一只脚踏入大学的校园。

季先生,季凉焰。

高悬在她人生天幕中的一颗星。

男人的大手滚烫而粗粝,顺着她的脖颈,抚蹭着她的肩头,像是带着火苗,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唔咛的声音被吞并在唇齿间,时初摆脱不了男人的拥抱,不断的用细嫩的手掌推搡男人的胸膛。

“季……季先生……不要……”

男人在黑暗中眯着眼睛,捞起她的腰,抓住了她的手指,按住了她的肩膀。

痛!

疼痛顺着时初最敏感的神经传递到脑海深处。

她咬紧牙关,口腔中的血腥气堵住了喉咙口,让她连叫都叫不出来,手指扣进桌缝,瘦弱的身体颤抖。

结束之后,不知道谁拧开了茶几旁边的小灯。

时初借着昏黄的小灯看清了覆在她身上的男人。

平日是俊美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此刻却带着些许迷离,狭长的眼睛眯着,红血丝在其中蔓延,看起来颓靡又深情。

深情到用修长的手指抚蹭她的脸颊,轻柔的像是怜惜自己的宝贝。

这不像他。

时初后知后觉的想着。

季凉焰最嫌弃、不屑一顾的人,就是她。

时初在一声不吭中,又被季凉焰抱起来折腾到半夜,直到天边亮起一道白,在大雨中微弱渺茫。

时初无力的从季凉焰的身下爬出来,扶着桌角、墙皮,随手抓起季凉焰的外套披在身上,撑着发软的双腿缓步走到门口,打开门。

走廊中空无一人。

脸上湿黏的难受,她胡乱一抹,才发现汗水混杂泪水,早已在脸上淌成一滩。

耳钉也少了一颗。

站在豪华酒店厅堂的门口,时初顶着雨,用仍旧颤抖的双手掏出手机,给季夫人打电话。

十几声后,才打通。

“季……季先生,已经睡、睡了。”

雨水落了满脸,打湿了她的妆容和白裙,时初却好像不知道一般,执拗的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夫人,您……您别,别忘了。”

“遗……遗……”

对方极度不耐烦,“吵什么吵,吵到圈圈睡觉怎么办?”

叮。

手机被挂断了。

时初静静的盯着自己的手机,神色一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夜色里。

走到门口时,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她沉默的进屋,一头扎进了被褥中。

整整两天的时间,都在高烧中昏昏沉沉的度过。

第三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妇人,是家里的老佣人,顶着一头花白的发,见到她醒了,给她端来一杯温水。

时初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我母、母亲的……”

季夫人答应她,只要她陪季先生一晚上,就把她母亲的遗物还给她。

老佣人没有听明白,困惑的询问,“你母亲的什么?”

因为嗓子发炎,时初只能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声音,此刻焦急的蠕动嘴唇,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喑哑的单字。

“遗……遗……”连不成一句话。

她是一个结巴。

如今高烧初愈,连最简单的“遗物”两个字,都说的艰难。

幸而佣人听明白了。

她走到桌边,拿出来一枚翡翠戒指,放进了她的手心里,“这个?”

时初手指一颤,蓦然闭上了眼睛,眼眶隐隐酸涩,将翡翠戒指贴向自己的胸口。

终于拿到了。

第2章 她的熊猫血

时初的母亲,殁在了生她的那一天,同样七月流火的时节。

听说是死于生产大出血。

浓稠的暗红色浸染在整个床单上,医生们进进出出,极力抢救,却还是没能保住她母亲那条小命。

她母亲足足比季凉焰还大4岁,是季凉焰的人形血包。

季凉焰生的精贵,连血型都精贵,正是传说中的熊猫血,季家的父母自季凉焰小时候就开始铺天盖地的搜罗,最终找到了她的母亲。

跟季凉焰同样的血型,据说连骨髓都能配上三个点。

她母亲的一生,都跟稀有血型有关,来到季家是源于血型,最终死亡,也是源于找不到供给源。

真巧。

时初也是熊猫血。

她第一天到季家,就被季凉焰送去了做了血型检测,等结果出来,这才将她确定为季家的受资助人。

她房间的门被敲响时,时初正胡乱的用衣袖蹭着眼泪,并慌张的将她母亲的翡翠戒指藏进枕头底下。

进来的依旧是一名佣人,50多岁的妇人,生的精明干练,由于跟季夫人走的极近,连连被提拔,如今已经是季家的女管家之一,能使唤的动季家的部分佣人。

她见到老佣人还站在时初床前,眉眼一横,厉声谴责,“在这偷什么懒呢,衣服都洗完了没有啊?”

“有些人啊,没有公主的命,却得了公主的病,连分内的事都做不好,季家养你究竟有什么用?”

一连串的指桑骂槐,让时初隐隐恼火,想要开口替老佣人呛几句,话到口边,却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时初小脸涨红,坐在床边,不断的咳嗽,白皙细长的脖颈微微前倾,细细的青筋紧绷着,眼眶里,艳红的血丝不断蔓延,延至眼角。

老佣人见状,又是一脸关心,手中紧紧的攥着纸巾,却只好在夫人眼神的威压之下低头,“我这就去洗衣服。”

说罢,叹息一声,离开了时初的房间。

房间中仅剩下妇人和时初两个人。

妇人凝着不屑的神色,上下打量时初,好似看不到时初苍白的肤色,冷冷的掀着唇角,“时小姐,你今天,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时初抿紧了唇角,细微的阳光顺着白色的纱窗打在她的侧脸上,有一根头发翘起在额前,黑的发亮。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每隔半个月,她都要去献血——专门由医护人员做成血包保存起来,准备在危急情况时给她的“弟弟”用。

她的“弟弟”,季夫人的儿子,今年3岁,同样也是熊猫血。

见时初没有回应,妇人又站在时初的床边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季家最多也就是抽你点血,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受着恩惠留在季家?”

时初低垂下眼帘,不管佣人的声音,艰难的下床,小巧的足弓弯成一弯,脚掌贴在冰凉的瓷砖上。

嘶。

有点凉。

两天来的不适让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面上,她单手撑墙,撑住自己全身的重量,不管妇人的话,一瘸一拐的往门外走。

妇人拧起眉头,盯着时初颤抖的背脊,蓦然叫住人,厉声询问,“干什么去?我的说话你没听见?”

时初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却又停了下来,也不回头。

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唇瓣中溢出来,磕磕绊绊。

“不、不是要去献、献血?”

时初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让快要冒烟的喉咙迸出一句话,“放、放心,我会、会去的。”

说罢,扶着墙面,忍者腿间的不适,一步步的离开房间,走下楼。

停在了楼梯间的最后一层楼梯上。

门厅中有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季夫人,而另外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季凉焰。

第3章 不配走楼梯

季凉焰与那天晚上截然不同。

只见他单手支颊,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视线下撇,淡淡的落于桌面上的报纸。

指节之间捏着一枚棕色的半截拇指大小的佛珠,那东西肆意的从他的中指间转到无名指间,卡在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上。

与那天晚上的迷醉火热判若两人。

但时初知道,今天的季凉焰才是他认识的季凉焰。

季夫人站在季凉焰的身边,手中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普洱,小心翼翼的靠近季凉焰,唇角上提,小声骄唤。

“凉焰,喝点茶,这是咱妈的朋友专门送来的,尝一尝。”

季凉焰淡淡一瞥季夫人,“放下。”

季夫人坐在沙发旁边,两条双手勾在季凉焰脖颈上,状似撒娇,“你还在生气嘛,我也是看到你难受,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

季凉焰淡定的推开季夫人,随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

袅袅茶香顺着茶杯溢出来,钻入季凉焰的鼻翼之间,热气连成一线,在空气中上升,蒸腾,在初秋时节里凝成一滴水花,沾染在他的指甲上。

有点凉。

季凉焰敛着眸子,缓慢的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优雅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沉声质询。

“那天晚上的女人,是谁?”

没有语调的问题,却带着难以反抗的压制力,时初身体一僵,葱白的手指扣紧楼梯的透明扶手,指腹隐隐发青却毫无察觉。

季夫人的面色也不是太好看。

她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来,“嗨呀,只是一个花钱就能上的小玩意儿,找来让你开心一下而已,别想这么多,你要是喜欢,下次咱们还能找。”

言语之间,尽是不屑与轻蔑。

很快她听到季凉焰——那天晚上将她按在门框上的男人淡声回应,“是么,这样最好。”

神情晦暗不明。

每句每词,都像是坚硬的石块,严丝合缝的堵在了时初的心口,胸口处骤然发闷,压的她动弹不得,滞怔着跌坐在原地,时初半长的指甲划在楼梯柱上,留下一道刺耳的声音。

响彻大厅的刺耳声。

季凉焰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漫不经心的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往时初的方向睨过来,还未开口,那厢,女管家便风风火火的跑下来,一把拉住时初的胳膊,将她从楼梯口拉起来。

时初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幸而用单手撑住了身体。

女管家全然没有注意到客厅中的两个身影,眯着眼睛,叉着腰,指着时初的鼻尖,“不是告诉过你了,这个楼梯是季先生、夫人和小少爷才能走的。”

“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走专属楼梯?”

时初的面色由红转青,又因为生病而隐隐透出几分憔悴的白。

今天的她似乎有些疲惫,心中却藏着某些火气,嘶哑着开口,“这、这家里,什、什么时候有、有这样的规定?”

越是着急,越是无法连贯的说出一句话来,急的她秀气的鼻尖上溢出点点汗渍来。

女管家站在一边,冷冷的嘲笑她,“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敢质问季夫人定下来的家规?也不够嫌丢人的。”

时初低下头,闭了闭眼睛。

同时,大厅中传来另外一道娇柔的轻咳,“咳。”

“赵姐,算了,时初还不懂规矩,多教教就好了。”

季夫人的声音。

时初蓦然抬头。

红着眼眶,坚定的看向季夫人,哪怕艰难,却还是用颤抖的牙关一字一顿的迸出一句话来,“我没、没有不懂、懂规矩。”

“这、这个楼梯是公、公用的。”

“如果不想让我走,以后就贴、贴个通知。”

“我绝、绝对不会再踏、踏上一步。”

铿锵有力的说完,她一把推开女管家的手,一瘸一拐的拖着虚软的步迈,挺直了纤细的腰杆,直接穿过大厅里面的两个人,直愣愣的往门外走。

气的女管家青了脸色,当着季凉焰和季夫人两个人的面子上絮叨,“这个时初,真是要无法无天了,都敢当面顶撞您了,您二位也别生气,等她回来,看不好好收拾……”

女管家声音一顿。

倒是季夫人露出一脸好说话的样子。

“这不是成人了,有自己的小脾气了。”

“我看啊,还是从小到大被人管的少了,本来就是一个结巴,还没有礼数,走出门去,都不敢说是我季家培养出来的孩子。”

“你说是吧,凉焰?”

却没有得到季凉焰的回应。

季夫人转过头去,只见季凉焰原本清冷没有情绪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时初的背脊,黑洞洞的瞳眸中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

这样深沉。

季夫人心中一惊。

想要开口,却听见身边的男人不容置疑的命令,对时初。

“站住。”

第4章 别想拿到骨灰

声音不大,威压却极大,让身边的人一声也不敢多出。

快要走出门的时初陡然僵立在原地。

纤细瘦弱的一个小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门槛上,连站都站不利索,却倨傲的不肯回头。

这样子,到底像谁呢?

季凉焰眸色更深,隐隐压抑着某种情绪,微微眯眼,“怎么,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连我都使唤不动了。”

“我没有教会你,和人说话要正脸相迎?”

时初的肩膀在颤抖,气的,放在两边的手紧握成拳,指甲盖掐在手心一层嫩皮上,留下一个个月牙状的指甲印。

她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抿成一个弧度,唇角紧绷,像是一根拉紧的弦,往上蔓延。

那里本该有个小梨涡。

她转过身来。

像是一只骄傲的天鹅,仰着细瘦白皙的脖颈,用明亮洇墨的眼眸与他对视,毫不畏惧。

那里明明还藏着一层泪花,在杏仁大小的眼眶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一滴都没有落下来,就这样晶莹剔透的长在了瞳仁上。

连声音,也是喑哑而颤抖的。

“季……季先生,您到底,有什么要、要求,不、不走主楼梯,我都已经答应了,还要怎、怎么样?”

声音还是一样的磕绊难听。

人也是出乎意料的倔强,简直算是胆大包天。

季凉焰向下俯视着这个女人,隐隐眯了眯眼睛,内里精光乍现,声音中尽是冰凉,“看来你还得学学规矩,不如……”

他的瞳眸骤缩。

连说话的势头也停了下来。

目光中,出现了一样眼熟的挂饰,碧绿发白的东西里面,藏着一些棉絮状的东西,大小正好合适套入一个女人的无名指。

翡翠戒指。

此刻被用细绳串着,挂在时初纤细的脖颈上,小小的戒指也悬在她小小的浑圆中央。

季凉焰上前两步,大手一把抓住了时初胸前挂着的翡翠戒指,往前一拉,连带着把人提溜着往前一步。

他的神情紧绷,语气更是跌入幽谷里,透着一丝冷嘲,“这东西,谁给你的?”

时初的脖颈被揪的难受,她单手扯着细绳,拼命的往后拽,越是惊慌,就越是磕绊。

“这,这是我,我的东,东西。”

“还,还给我!”

因为气恼,她的小脸胀的通红,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扯,去拽。

放在季凉焰的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季凉焰却不松手,盯着时初,高深难测,“谁告诉你这东西是你的?”

时初见拽不动季凉焰,两只手捏在他的大手上,整个人濒临失控的边缘,难听声音自喉咙中喊出来,尖锐到沙哑,像是一只被人扒了皮的小鸟,努力的抖动着身上仅剩的几根嫩毛。

“这是我,我母亲的遗,遗物,说,说好的我,我成年就给,给我的。”

时初一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又是那个暴雨的夜晚,季凉焰火热的视线,滚烫的碰触……

顿时抿紧了唇角,“是,是我应,应得的……”

季凉焰的神情骤然阴沉,手指一松,时初顿时因为没有了拉扯的力道而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在了门厅前。

她艰难的爬起来,慌张的去检查胸前的东西,然后小心翼翼的藏起来,生怕季凉焰又过来拿。

可她想错了,季凉焰不会了。

他连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睨着艰难站起来的时初,“这东西是你母亲的遗物,给你,可以。”

季夫人在旁边惊呼,“凉焰?”

季凉焰理都不理身边人,只盯着时初,眸中寒气森森,“既然东西给了你,就要负责保护好它,出了差错,你母亲的骨灰,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了。”

时初一惊,抬眼去看季凉焰。

可惜季凉焰人重新坐回了沙发中,顺手端起茶杯,连一个余光都不再给她。

时初蓦然深吸了一口冷气,背脊挺的直直的。

头一次说话这样顺畅,“季先生,不用您操,操心。”

第5章 强迫

“遗物,我比你们还,还要重视。”

也迫切的想要拿到。

关于她母亲遗物的处理权,协定于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季凉焰时。

那时季凉焰就坐在书房主位上,抬着眼皮,捏着她的下颌仔细观察半晌,像是在打量手边的物品,风轻云淡的开口,“血型匹配的,就是她?”

得到肯定后,当场便从若干孩子中选中了她。

并对她提出了条件。

季家出资提供住所,让她上学,但前提是,扣留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枚翡翠戒指,和她母亲的骨灰盒。

起初时初是不同意的。

她张着嘴,咬着那些想要从她脖颈上拿走翡翠戒指的季家佣人,像一条恶犬,瞪着每一个靠近她的人,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搂在自己的怀里。

她没有父母亲人,从小流落是非之地。

唯一让她有活着希望的,只有母亲的遗物。

最终是季凉焰说服了她。

他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睨她,像是在看着一条小流浪狗,然后蹲下身去,与她平视时,眼底冰霜一片。

“你只有两种选择。”

季凉焰抓住她瘦弱的肩膀,对她说,“要么答应我的条件,留在季家,我可以答应你,等你18岁时把翡翠戒指还给你,20岁把你母亲的骨灰还给你。”

他声音中不掺杂感情,像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要么,你回到原来的地方,权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只不过……”

季凉焰技巧性的停顿了一下,恶意开口,“今后你要张开你这双腿服务多少人,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与我季家无关。”

小小的时初脸色惨白。

再怎么胡闹撒泼,她终归只是一个孩子,遇到了季凉焰,力气都砸进了棉花里。

季凉焰第二次问她做出的选择时,她妥协了。

那时她还没有结巴,哽咽着问季凉焰,“那……你能保证,到我20岁,就把我母亲的东西还给我么?”

季凉焰隐隐勾唇,“我季家不是慈善机构,从不养闲人,也不说假话。”

算是间接保证。

如今她18岁了。

还有两年。

拿到了东西,她就能够彻底离开季家,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了。

现场气氛一时凝滞。

季凉焰不开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寻常最擅长调节气氛的季夫人,此刻也只是神情复杂的站在季凉焰的身后。

客厅的大门骤然被推开。

有个人穿着一身佣人服,背着光,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听到季凉焰和季夫人两个人的面前,喘着气,满头大汗。

“季先生,季夫人!”只见她不断的拍着自己的胸口,企图让自己的话说的更顺畅一些,“快,快去看看吧,小少爷,小少爷他……”

听到自己儿子的名字,季夫人从季凉焰的背后冲出来,一把抓住保姆的衣袖,甚是急切,“圈圈怎么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面。”

“而且……”保姆是小少爷的奶娘,算是从小将孩子带大的,此刻眼眶中有了些湿意,“小少爷他需要输血,又是稀有血型,所以……”

季夫人身形一软,人差点当场跌坐在地面上,靠身边佣人扶着,才勉强站好,“需要……多少毫升?”

“还差600毫升,因为本地血库里面,这种血型,都是时初小姐献的。”

一瞬间,除了季凉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时初的身上。

几秒钟的僵持之后,跟在季夫人身后的女管家站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去补血库好了。”

“600毫升,只比人体每日最大献血量多200毫升,只要能救小少爷一命,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时初抿着唇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都知道献血的感觉,因为每个月都要经历两次。

冰冷的针头插|入血管,体内奔腾炙热的东西,被一滴滴的抽走,过程很快,事后恶心到吃不下饭,最严重时,眼睛明明睁着,却连过往行人都看不清。

仿若被隔离在了整个世界以外。

季夫人踉跄了几步,缓慢走到季凉焰的面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心,低着头,软下声音,尽是娇柔,“凉焰,救救圈圈吧,他……”

哽咽道,“他才这么小,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才能接受的了,凉焰……”

季凉焰淡淡的眯眼,低头凝视抓住她手腕的女人,旋即转向站在一边的时初,应允,“好。”

转头点时初,“带她去医院。”

在季夫人近乎欣喜的神情中,时初的心沉了底。

第6章 献血量不足

有东西堵在了喉咙口,她徒劳的张了张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眼底水汽氤氲。

平常只需要200毫升,这一次却需要600毫升。

季凉焰连征求她的意见都不曾,便直接替她做下了决定。

在场人都欢天喜地。

没有人在意她愿不愿意去。

他们在意的只有季家的小少爷这一次能不能平安脱险,哪怕用时初的性命去交换。

时间转眼来到了中午,日头大盛,顺着敞开的大门爬到时初半侧身体上,半是明媚半是昏暗。

哪怕站在阳光下,也难以缓解她那颗冰冷到震颤的心。

医院人山人海。

这是跟老天爷打交道的地方,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能有人抱着家人喜极而泣,也能有人跪在急救室外哭天抢地。

时初跟在季家保镖身后,穿过一走廊病患,经VIP通道来到了急救室的门外。

红灯亮着,说明季夫人的儿子还没能脱离危险。

时初跟着面无表情的护士走入输血室前,在余光中看到了季凉焰和季夫人,后者哭的花了妆,靠在季凉焰的肩膀上,季凉焰单手拍着季夫人的肩膀安慰。

鹣鲽情深的模样。

时初喉头一动,收回看向两个人的视线,反瞄向窗外。

有一只麻雀自树顶细尖上跌下来,叽叽喳喳的挣扎在枝桠之间,灰色羽毛落了一地,其中一根飘到纱窗前。

时初看的入了神,下意识去够,尚未够到,忽而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哪位是时初?”

时初的手指悬在空气中,风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入她的衣袖中,凉的她打了个牙战,“我,我是。”

一个年龄不大的姑娘。

护士小姐这样见惯生死的人,见到献血者时,也有了几分迟疑,“确定是你么?”

时初没有回答,瞥向季凉焰。

对方的视线集中在季夫人身上,声音清冷低沉,“不会有事的。”

连看她一眼都不曾,态度昭然若揭。

时初垂下眸光,盯着自己的小白鞋,“确,确定。”

她跟着护士小姐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时隔半月,针管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血管里,带走她身体的一部分。

有点疼。

时初咬着下唇,连看也不看,闭着眼睛,她经常来抽血,所以知晓,通常情况下,一管是200或者400毫升,护士身边放着三个小包,大抵是200毫升的。

抽满一管后,护士忽而拔掉了针头,让冰凉的针管钻出她的皮肉。

时初尚未来得及出声,便听到护士小姐开始在旁边念注意事项,紧着将棉签的一头递给她,“好了,你可以走了。”

时初诧异,“完,完事了么?”

护士很忙,忙着处理血包,对她爱搭不理,“对,你的部分已经完成了,你可以走了。”

共需要600毫升,三个血包,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她的,另外两个袋子空着,也就是,只拿走了她200毫升,正常剂量。

那另外的400毫升怎么办?

谁来补上?

一瞬间,时初想到了一个人。

瞳仁骤然收缩。

原本死气沉沉的心,像是被某种东西填满,砰砰的跳动起来,在胸膛中乱撞,撞的连她的呼吸都在加快。

头晕目眩,时初扶着墙面,一步步的走出门外,碰到了季凉焰。

季凉焰的目光都不曾往她身上落,像是两个陌生人,带起她身边一阵小风,皮鞋踏在瓷砖上,发出啪嗒一声。

鬼迷心窍了般,时初骤然停步,然后转过身去,拉住季凉焰的衣袖。

因为着急,她的鼻尖隐隐冒出些细汗,指腹也润湿了些,声音依旧沙哑,“季,季先生!”

他们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在场拥有稀有血型的人不止时初,还有季凉焰。

季凉焰停了脚步,淡淡的转过身来,视线下垂,落实在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上。

三根手指拢在一起,蜷成三角,捏在他的外套上,指尖轻颤,没什么力气。

“季,季先生要去补,补上那……那……”

血腥气堵在了时初的嗓子眼,时初抬头,仰视季凉焰,两分震惊,八分不愿。

季凉焰是何等矜贵的人,小时候是她母亲,大了是她,人形血包从来没有断过,如今却因为……

时初的眼眸中蒙上一层迷雾,磕磕绊绊的询问,“是因、因为我?”

“您根本不、不需要因为我而、而……”

季凉焰骤然打断了她的话,眸色深沉,语气冷淡,“你在误会什么?”

旋即勾起一抹讥讽,“如果我是你,会格外珍惜体内的熊猫血,没有它,你连看一眼季家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时初红着眼眶,不再言语。

季凉焰说罢,长手捏上了时初的手,一根根的掰开了时初抓在他外套上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小房间。

门在时初的眼前关闭,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也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第7章 养你有什么用

时初葱白的手指悬亘在空气中,久久的,才缩回到自己的衣兜中,转身走向病房门口,半是怅然若失。

病房之外的走廊瓷砖锃亮晃眼,一双高跟鞋在其上来回踱步,咯噔咯噔,伴随佣人在旁边的劝解声。

“夫人,您先别着急,小少爷肯定是会没事的。”

“我怎么能不着急,圈圈他还这么小,怎么就……”季夫人声音一顿,注意到时初走了出来,连忙上前两步,打量时初略显苍白的面庞。

“你怎么出来了,血献完了?圈圈情况怎么样了?”

不待时初张口,季夫人忽而眉头一拢,目光犀利,“不对,凉焰呢?凉焰在你身后进去,你都出来了,他人呢?”

“他……”时初敛下眉眼,百无聊赖中盯着自己的小白鞋,不大不小的鞋码,踩在瓷砖地上,一里白中一点青,青白分明。

她的手指扯紧了衣兜内衬,声音干涩,“季先生他,代、代替我去抽、抽血了。”

饶是季夫人这样一贯精明惯了的女人,也在听到时初的话时骇然后退,瞪着眼珠,“凉焰他?替你?”

下一秒,凌空而来的巴掌糊在了她白皙的脸蛋上。

啪!

时初反应还算是快,但是还是没能完全躲去,人晃晃悠悠,侧脸被打的翻过去,留下了一个浅红色的巴掌印。

“小贱货!”季夫人再也隐忍不住,指着时初的鼻尖,难听的话从口中蹦出来,“关键时刻,还需要凉焰献血?那季家养你有什么用?”

季夫人气的面色涨红,胸膛起伏,“你知道凉焰是多精贵的人?今天能替你献血,明天岂不是要替你去死?”

时初咬的下唇上均是牙印,她捂着被季夫人打过的半张脸,缩在墙角,不动声色的想,她怎么会不知道季凉焰是多么精贵的人。

季家二公子,整个季氏的掌权者,位高权重,又是熊猫血,哪里容得一点磕碰闪失?

可也正是如此,季凉焰做下的决定,岂是她一个季家的被资助人能够动摇的?

许是时初不回应的态度惹恼了季夫人,她还想再训斥几句,却听见手术室的门忽而被拉开,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护士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谁是季程的家长?”

季夫人听见这话,立刻回过神去,快步走到护士身边,激动的连声音都微微哽咽,“我是季程的母亲,我儿子他怎么样了?”

穿着白色大褂的护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现在出血状况已经止住了,不过还要住院观察几天。”

季夫人着急的拉住护士的衣袖,“我儿子醒了?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护士摇了摇头,“暂时还不行,不过估计再等四五个小时,人就能醒过来了。”

季夫人这才算是放了心,完全忘记了站在一边的时初,倒是佣人,走过时初时,掀着眼皮,用只有她和时初两个人才能够听见的声音轻蔑道。

“扫把星。”

时初的双手手指蜷在一起,按住手腕上的针眼,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来回数次。

指骨上泛的青白色蔓延开来,比淤青更青,比眼白更白。

第8章 拱火

她抿唇抬头,眸光里藏着一泓泉水,清澈犀亮,可惜声音沙哑了些,“如、如果我是扫把星,那你们这、这些没有看好孩子的人,又、又是什么?”

明明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结巴,脾气倒是真不小。

佣人被拱起火来,还想教训几句,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要从手术室侧室中走出来,立刻退后一步,恭谨道,“季先生。”

与刚刚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时初惊诧回头,只见季凉焰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输血室走了出来,斜倚在门框上,面容依旧俊美,不见输血带来的丝毫影响。

饶是如此,时初还是小心翼翼询问,“你、你没事吧。”

她只是被抽走了200毫升,都觉得头脑隐隐发晕,季凉焰整整献了400毫升,怕是今天一整天都不好过。

可惜时初想错了,季凉焰只是下潜视线,唇角边淡淡勾起一抹嘲弄,“你觉得我像是有事的样子?”

时初呼吸一窒。

一边佣人见机添油加醋,“真不知道你有这样恶毒的心肠,是不是巴不得季先生有事才好呢?”

季凉焰淡瞥一眼佣人,对方立刻偃旗息鼓,恭谨的对着季凉焰低头,额角处挂上了一颗晶莹的汗珠,因为紧张,竟有些磕绊。“我……去看看季夫人怎么样了。”

末了还不忘回头白一眼时初。

时初权当看不见佣人的小动作,别过视线,想要说出来的话在口中转了又转,却只憋出来一句,“没、没事就好。”

季凉焰低头看时初。

单薄的肩头之上,是流畅分明的锁骨线条,层层段段向上蔓延,汇到天鹅般白皙细长的脖颈沟壑处。

他的目光顺势而上,扫过她莹润的唇,秀挺的鼻梁,扫到她的脸庞时,视线骤然一顿。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五指印,透过她薄薄一层皮,泛起些许红,像是白雪皑皑中的红梅点子。

季凉焰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了时初尤然滚烫的脸颊上,“怎么回事?”

时初意识到季凉焰可能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那里着实还有些余热氤氲在脸颊之上,带着零星刺痛。

她慌张别过脸去,“没、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撞、撞上了。”

季凉焰手指一顿,隐隐眯起眼睛。

视线的人早已经低下头去,仅剩满眼乌黑的秀发和一个小小的发旋,过穿堂风时,还能瞥到藏在刘海之下,浓密卷翘的睫扉。

季凉焰漫不经心的放下手,睨了眼低到仅剩下一个发顶的时初,“哦,是么。”

时初咬着牙关,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真的是我不、不小心,撞、撞上了。”

季凉焰仿若失去了所有耐心,转身即走,走到时初身边,冷淡道,“下次见我,用敬称。”

时初猝然抬头,由于动作太快,两边的碎发急遽后坠,露出一张像是刚刚从鸡蛋壳中剥出来的,白皙剔透的脸。

她上下唇瓣磕碰摩挲许久,才对着季凉焰的背影,挤出破碎的一句话,“谢谢您的教、教导,我记、记住了,季先生。”

话音刚落,时初好像看到他藏在墙体阴面的身形顿了顿。

大概是错觉。

她自嘲的想,季凉焰怎么会受到她的影响呢。

第9章 如果不是结巴

季程不醒,谁也不敢提前走。等待的三四个小时,短暂又漫长。

中午12点,佣人买了饭送到医院,算着人头数的,数来数去,漏了时初。

季程昏迷不足三个小时就醒过来了,睁着眼睛,对着季夫人大哭,嗓子极亮,嚎的整个楼道都听得一清二楚。

身为献血者之一,时初连去探视的资格都没有。

她待在另外一个医护室里面等消息,得知季程醒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终于能去吃饭了。

她怯生生的询问穿着白色大褂正在给病人打针的护士,“附、附近有什么吃、吃饭的地方,便、便宜点的?”

护士回头看她,似是诧异。

“你怎么还在这里?跟你一起来的先生女士都回去了啊。”

“刚刚看来了好几辆黑车,把人都接走了,你没跟着回去?”

时初一怔。

她撑着饥饿和头晕,缓慢走到了病房之外的走廊上。

走廊中依旧熙熙攘攘,一眼看去,摩肩接踵的都是陌生人。

季凉焰,季夫人,和那些忙碌的佣人们都走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想起来,她也跟过来了。

时初低下头,落寞的神情藏在扑闪的羽睫阴影中,叹笑一声,摇了摇头。

真的从医院中走出来时,又犯了难。

她是跟着季家的车过来的,没带什么钱,扫了一眼账户余额,走向公交车站。

站在公交车上,她默默的发着呆,窗外人潮涌动,有人上车,有人下来,有人让座也有人争执,每个人都是她的过客,她也是每个人的过客。

公交车东拐西绕,一个小时后,停在了终点站。

时初撑着站的酸麻的小腿,走到了季家的门口。

季家的门口停着几辆黑车。

保镖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几个佣人在花园中站成一排,各个低着头,面色颇为难看。

仔细看来,正是今天陪着季凉焰和季夫人一同去往医院的那几个。

这又是什么阵仗?

时初心中嘀咕,顺着花园的侧门往内走,迈了两步,被人拦住。

拦住她的人名字叫做小琴,是一名大二在读学生,长头发小眼睛,偶尔会通过到季家帮工的方式赚取零用钱,在季家没有同龄人,也就跟时初还能搭上一两句。

她神神秘秘的扯过时初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可要小心点。”

时初垂眸,扫了一眼自己酸胀的小腿,压下喉咙中的异样,“为、为什么?”

小琴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人在监工,小心凑到时初的耳边,“老夫人回来了,她看你最为不顺,肯定又会各种挑刺。”

时初轻声应和,“没、没关系。”

别说老夫人,整个季家待见她的,也没有几个。

时初敛去心中的涩意,对着小琴露出浅浅的笑容,“不、不用担心我。”

这一笑,竟像是骨朵绽了花苞,蚌壳开了敞口,看的小琴微微怔楞。

“时初,”几秒钟后,小琴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耳朵,眼神乱瞄,“那什么,你长的,真挺漂亮的。”

说着,颇为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一个结巴就好了……”

第10章 谁担待的起

小琴骤然噤声。

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看向时初的神情有些紧张。

时初的面上笑意不减,像是全然不在意小琴的口无遮拦,“我没事,都、都习惯了。”

说着,她有礼的向小琴告别,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她并非天生的结巴。

如果不是过去那件事,现在的她大概也能像是正常人一样说话和交流。

时初站在季家庭院中的一棵小树苗旁边,为自己的理想化摇了摇头。

过去不容假设,如果再来一次同样的事情,她可能还会那样做,同样义无反顾。

天色黯淡了些。

季家的大厅依旧灯火通明,几个佣人在庭院中罚站,还有几个低着头,行色匆匆的穿梭在季家的走廊中,一个个脸色紧绷,严阵以待,好像大厅中藏着什么怪物。

时初从侧门进去的时候,季老夫人坐在客厅的主位上,气势如虹的训斥佣人,“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凉焰和圈圈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当时没有人通知我?”

季家的管家站在老妇人身边,面无表情的帮助老夫人顺了顺气,不偏不允的指责了几个佣人没能恪尽职守,扣半个月工资以示警告,随即又跟在老夫人耳边说道。

“您先消消气,出事的时候您正在飞机上,联系不到您也是正常。”

季家的老夫人和老先生,也就是季凉焰的父母,自季凉焰接下季家大任后,都在国外度假。

季老夫人向来最惦念自己的儿子,时不时坐飞机飞回来看一看,季老先生则是个老神仙,出了国门就撒了欢,一年到头不见回来一次。

季家的管家万没想到,平日三言两语就能劝住的老夫人今日却犯了拧,手中的拐杖猛一点地,“消气?还想让我怎么消气?”

“我这才离开了多久,你们这么多大人,看不好一个孩子也就罢了,献血何时需要凉焰去了?”

“凉焰是什么身份,体内流的是什么血?因献血献出了什么闪失,你们谁担待的起?!”

老夫人颐指气使惯了,今天是真的憋了一把火,皱着眉头,胸膛起伏着,环视下方一圈人。

空气死了一般的寂静。

这样高压的气氛之下,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跟着老夫人时日最长的管家,也在此刻别开了视线,大字不出一句。

时初更是挪动脚尖,往角落里站了站,低下头。

许是气氛着实太紧张,时初这一动,拖鞋鞋底摩挲地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平时聊胜于无,今天却正好撞进了季夫人的耳中。

她站在季老夫人的身边,怀中搂着人事不知的圈圈,视线在众人身上环绕一圈,最后落在了企图减少存在感的时初身上,隐隐勾了勾唇角。

紧着上前一步,靠近老夫人。

“老夫人,您今天也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季夫人率先发出声音来,略带几分歉疚。

“如果当时圈圈出事的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或者凉焰跟着时初进入献血室时我一并跟进去,也就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了。”

“说来说去,都该怪我。”

“老夫人您要是生气,就全往我一个人身上撒吧,今天这事与时初等佣人没有关系。”

现场人听的一清二楚,老夫人也不例外。

她拧着眉头,威压极重的环视一圈,沉声询问,“原本该是时初献血,为何中间变成了凉焰?”

时初闻言,心中当下一咯噔。

第11章 对她不是一般的狠

她蓦然一抬眼,视线恰好与将季夫人撞在一起。

对方勾着唇角,对她摆出一个淡不及眼底的微笑,随即不紧不慢在老夫人耳边搬弄。

“这事也怪我。”

季夫人的声音放的越发轻柔,“凉焰心肠软,看不惯那丫头受罪,只要那丫头稍加暗示……”

她技巧性的停了停,“可他哪里知道,这丫头是稀有血型,从小到大都会定时存血以备万一,抽血对她来说早已经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当下季凉焰不在,仅凭季夫人一张嘴,话里话外,用每个字将时初推向风口浪尖。

果不其然,老夫人当场震怒,她猛然从主位上起身,手指凌空一指,“去把时初叫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所遁形。

不知道那个佣人从她的背后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个踉跄,磕绊着从佣人堆中挤出来。

蓦然一抬头,正好对上老夫人冰冷不屑的目光。

若是寻常,这老夫人是连看她一眼都嫌浪费的人,今天大抵是第一次这样打量她。

时初在心中疯狂打鼓,她端正神情,敛下眉眼,做出恭敬的样子来,“老夫人,您叫、叫我……”

老夫人兀自截断她的话,“今天应当去给圈圈献血的人是不是你?”

时初哑声,“是我。”

“最后给圈圈献血的人是不是你?”

她咬了咬下唇,“不是我。”

话音落下时,周围传来自家中佣人的非议声,越来越大,像是平静湖水中掷下的一个石子,涟漪蔓延处,尽是嘈杂。

老夫人冷抽一口气,“为何本该献血的人是你,最后献血的人却是凉焰?”

时初沉默不答。

沉默像一张网,悄无声息的将每个人包裹其中,她垂眸,盯着地面上暗红色的地毯。

繁冗的沉木色雕花,栩栩如生的浮于地面,衬着翱翔于天的龙腾祥凤,二物直扑主位上老夫人,恭迎之意溢于言表。

这是季家权贵之人才有的待遇。

时初的沉默让季夫人心急了,抬着眼皮扫了一眼关键时刻变成哑巴的时初,暗自冷笑一声,随即摆出一副体贴的样子来,凑到老夫人的身边。

“母亲,您也看到了,这孩子从小就是这幅倔强样子,今天能让凉焰献血,他日指不定让凉焰做什么?”

老夫人颇有气势的甩眼,那样子,与季凉焰睥睨的神态别无二致,“那你来说,这时初应当怎么处理?”

季夫人擒着一抹微笑,“我记得,时初今年是参加高考的,听说成绩还不错,想要学经济,连志愿都已经报上去了。”

她看向时初,笑容像是淬着毒药,“一个女孩子,念这么好的大学有什么用?”

“我看不如把她的志愿追回来,让她改报一个家政类的专科,未来照顾季家人也更方便,或者让她沉淀一年,学学规矩,历练一年,再考一次大学,怎么样?”

时初蓦然抬头,眸光炯炯的盯着站在主位上的两个人。

季夫人这话里的用心,很是险恶。

前者直接扭转她的人生方向,后者看起来给了她商量的余地,实则让她自己亲手葬送自己的前途。

这位季夫人对她还是一样阴狠。

第12章 尽是寒气

时初第一次见到季夫人时,才刚刚来到季家不久,还不是一个小结巴。

那时季夫人也还不是季夫人,她是夏家小姐,名叫夏挽之,是季家匆匆忙忙为季凉焰定下的未婚妻。

当天是一场慈善晚宴,夏小姐作为季凉焰的未婚妻,盛装出席是理所应当。

时初见到她时,她正穿着一身全身镶满碎钻的白色晚礼服坐在季家的贵重沙发上,头发规规矩矩的挽起。

“凉焰,这是哪家的小丫头,长的还算水灵。”

时初刚被季凉焰名人打扮了一番,见到生人,小手指攥紧了季凉焰的大拇指,人躲在季凉焰身后不敢出来。

倒是季凉焰回头,漫不经心的玩着她低垂到肩膀之上的羊角辫,将她推向夏挽之,“时初,这是夏姐姐。”

哪怕多少年之后的今天,时初也弄不明白,为何夏挽之在听到她姓氏的那瞬,露出震惊、厌恶和许多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夏挽之假模假样去跟时初打招呼,实则早就盯上时初脑后那两个被季凉焰格外喜欢的小辫子,当场便伸手去揪,想要扯散她的头发。

“早就听说过凉焰带回来一个被资助的小女孩,原来就是你啊。”

时初的反应还算快,在第一根头发被她揪痛时下意识的后退,捏着桌角边削铅笔的小刀片划了上去……

“啊!”

惊叫声响彻整个房间。

夏挽之面色大变,捂着流血的手指,不敢置信的盯着时初,“你,你居然敢划我?”

说罢,似是找到了机会,捂着受伤的手指,委屈的靠向季凉焰。

“凉焰,我只是想要跟这孩子打个招呼,谁知道这孩子戾气这么重,竟然用刀片划我,反社会人格这么重,他日养大,是要出事的。”

季凉焰站在一边,淡淡的扫过夏挽之受伤的手指,随即叫佣人送来急救箱,给夏挽之包扎好伤口后,又转去看时初。

时初被扯过一边的头发有几根零散的披在肩膀上,微微凌乱,她慌里慌张的扔掉手中的小刀片,低下头不知所措。

季凉焰勾了勾唇,“真是个小脾气的小玩意儿。”

说着又招呼时初,“你过来。”

时初听话的走到季凉焰的身边,心想一顿教训怕是少不了,幸而她还算抗打,没有来到季家之前,什么苦没吃过,还不是熬过来了。

真与他相隔一拳之距时,时初才发现季凉焰并非想苛责她。

他单手按住她的肩头,取下她小辫上亮黄色的头绳,又拢了拢她的碎发,重新给她扎了扎。

季凉焰靠的太近,温热的气息抚蹭在她的小耳垂上,时初的双手搅在一起,动都不敢动。

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夏挽之不敢置信的站在季凉焰的身边,瞪大了眼睛,面色再也挂不住,沉了几分,“凉焰,这丫头划伤了我,你这是要包庇她?”

季凉焰端看时初两边的小辫子,见与原样差不离,满意了,将人推到一边去,兀自从沙发上起身往门外走。

夏挽之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凉焰,你就这样走了么?”

季凉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时,睨了眼夏挽之,瞳眸墨黑幽深,细细看来,尽是寒气。

夏挽之顿时噤声,不敢多话。

很快,季凉焰淡声开口,“放心。”

他说着,视线从夏挽之的身上又转移到时初身上,“这小东西撼动不了你未来季家主母的位置,该吃到的教训,她也不会少。”

话虽是这么说,夏挽之心中总是堵着些气,连带去往慈善晚宴会场的路上脸色都没有放晴。

她提前到场,等了约莫半个小时,有侍者靠近她,告诉她,一个自称季二少资助人的女孩在正等在会场门口,没有邀请函,问她如何处理。

夏挽之思忖片刻,“这场宴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的,既然没有邀请函,就慢点打发了吧。”

侍者领命而去。

一场轰动全城的慈善晚宴,迎来送往,皆是贵客。

时初被保镖拦在门口进不去,“对不起,没有邀请函的人,我们不能轻易放进去。”

她那时大抵是真的年龄小,一心只想讲道理,“叔叔,今天是季先生让我过来的,麻烦您进去问问。”

保镖再没有耐心搭理她,兀自赶人,“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赶紧滚!”

说罢,冲着身边几个保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到时初面前,腰一弯,便将时初连人带裙子凌空架起——

时初瞳眸骤缩,原本红润的嘴唇也褪了色泽,像是被人掐住了声带,“你,你们放我下来!”

保镖得了夏挽之的命令,不管不顾的扯着时初往门外走,要将她带出宴会举办的庄园。

时初不断挣扎,尖叫,用腿勾住外门栏杆,都被保镖用力扯下来,情急之下,她狠狠的抓住保镖的一根手指,牙齿碰血肉,狠狠的咬上去。

抓着她的保镖一时吃痛,一松手,时初就这样从黑衣保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碾着绿色的草坪滚了几圈,腰眼抵上某样硬物。

是一双皮鞋。

皮鞋黑的发亮,款式是目前市面上见不到的,却让时初有几分熟悉。

她的视线顺着修长的裤腿看上去,恰好对上一双幽深又清冷好看的眸子。

季凉焰的眼睛。

他睨了眼倒在他鞋面上的人,没有去扶,淡声质询,“怎么回事?”

时初小小的手紧了紧,低耸着眼皮,晃晃悠悠的在季凉焰的面前起身。

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藏在了季凉焰的身后,“他说,我没有邀请函,要把我赶出去。”

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像是口中含了一口水。

季凉焰轻一抿唇,转过身去,用手捏住了时初的下颌,命令道,“张嘴。”

时初先是摇头,见季凉焰眸色冰冷,只好乖乖听话张嘴。

有一口红色的浑浊液体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来,带着些血腥气,仔细看去,时初旁边的侧牙缺了一颗,说起话来,还有些漏风。

季凉焰的神情阴沉骇人,眸光深深的盯着她缺了牙的位置,指腹摩挲她的嘴唇,扳开,“第几颗了?”

时初说的含糊不清。

她从约莫7岁左右开始换牙,掉了又长,如果她记得的没有错,这该是除了后槽牙以外的最后一颗。

保镖几乎看的呆愣,“季先生,您认识她?”

季凉焰的目光顺着门口蔓延到时初脚下,在炎炎夏日中眯了眼,话说的云淡风轻。

“找。”

“今天找不出来,就用你家小姐一颗牙来换。”

几个保镖脸色瞬变,不光他们,连时初都怔住。

慈善晚宴圈的场地是几百平的大型中央别墅区,屋外有上千平的花园亭台,他们就这么几个保镖,顶着大太阳,在几千平中找一颗乳牙,找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够找出来。

其中一名保镖甚至还想说话圆场,“季先生……”

却被季凉焰身边的几个保镖拦下来。

季凉焰连理会都不曾,兀自踩着红色的景观地毯往前走。

时初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身后,抬头去看,整个视线中仅剩下季凉焰一个人的背影,高大又宽阔,仿若可以永远坚挺不会倒下。

这个背影,时初一记就是将近十年。

第13章 你对得起谁

后来那些保镖像是一只只狗,匍匐在偌大的草丛群中,沿着拉扯过时初的方向,一寸寸的搜寻,只为找到她的一颗乳牙。

他们整整找了一天,才从某棵大树的石头缝里扒拉出来。

佣人端着那颗牙齿送到季凉焰眼前时,慈善晚宴已经走到了最后的环节,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季凉焰作为整场宴会的主人,轻懒的眸光淡淡扫过那颗带着血腥气和血渍的白色牙齿,勾了勾唇角。

一挥手,叫来负责正常宴会的策划把控人员,耳语几句。

当场宴会便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多了一道流程,季凉焰以慈善救助的名义,亲手带着时初走到了所有上层人物的眼皮地下。

那也是时初第一次站在那样多人的舞台之上。

她怯生生的抬着眼皮,身体僵硬的听着季凉焰在台上谈笑风生,与白天那个让人找牙的季凉焰判若两人。

灯光一闪,她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睑,恰好对上了暗处夏挽之的视线。

嫌弃、嫉恨、怨毒,层层恶意,浪潮一般的朝着她的身上席卷而来,比今天白天见到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此之后,夏挽之越发的厌恶她,处处看她不顺眼。

哪怕已经成为了季太太,仍然变着法的想要让她不痛快,小惩大诫从来不断。

到了今天此刻,又想到了打她学业的主意,铆足了劲不让她好过。

老夫人完全不管时初的想法。

她托着下颌,听了季夫人的话,点了点头。

“挽之这个主意不错。”

言辞之中,半分含糊都没有,“时初年级轻轻,心眼就这样多,不吃点教训,以后岂不是要搅乱我整个季家?”

夏挽之站在老夫人的身边,擒着一抹笑意,明明意见是她提出来的,此刻却温顺异常,像是迫不得已才做下这个决定。

“对不起了,时初。”

时初站在众人的中央。

在场每个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嘲讽的,不屑的,她一一看过去,然后低下头,闭了闭眼睛,睫扉轻颤,像蝴蝶的翅膀。

“您没有对、对不起我。”

由于结巴,时初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连贯不成句,她依旧一字一顿的开口。

“今年,我18岁,成年了,我想去学经、经济学,你们不能阻、阻止。”

季夫人笑了,摇摇头,“母亲,你瞧瞧,这孩子现在已经无法无天到连您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季老夫人听着时初的话,眯了眼睛,威严的声线如黑云压境。

“你说我们不能管你,你以为你离开了季家,还会是什么玩意儿?”

时初暗自咬牙,梗着脖子,身体隐隐颤抖。

季老夫人是季家的权威,向来说一不二,今天她在这里得罪了人,后面的日子只会更为艰难。

可再艰难,今天这一步,她退不得。

时初的声线极低,嗓子中像是藏着砂砾,摩挲着喉咙口,有点痒又有点疼。

“我知道、我离开了季、季家,什么都不是。”

她抬着眼皮,炯炯的盯着站在主位上的两个女人。

旋即转移视线,落于躺在季夫人身边,睡着的孩子身上。

猛一咬牙,“但如果追、追回了我的志愿,从今、今往后,我也不会再去献、献血了。”

季夫人的儿子圈圈,患有先天性凝血不足,又是稀有血型,从小到大,凡是有一点磕碰,都可能危及生命。

多少次危难之际,都是用时初的血才换回一条性命,如今她不同意献血,那就是将圈圈的生命高挂在悬崖边上。

砰!

季夫人猛然伸手,狠狠拍在了桌面的茶几上,茶几摇晃了几下,茶杯当场滚落下来,砸在了老夫人脚下的地毯上。

她看也不看,眯着眼睛,胸膛起伏,“你这样做,对的起用心栽培你的凉焰,还是对得起从小养你到大的季家?”

时初低下头,避开季夫人的视线,声音喑哑,“这件事,我说到做、做到。”

第14章 让她改报

季夫人被时初堵的说不出话来。

圈圈是她儿子,也是她最重要的人,时初以圈圈的生命安全来说事,就是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她咬了咬唇角,转而去看老夫人,委屈兮兮,“母亲,我也是为了她好,没想到她这样恩将仇报,真是个小白眼狼。”

季老夫人并不像寻常主母,她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放在口边抿了抿。

面对时初坚定的神情,老夫人心下犹疑。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亘古以来如此。

限制一个时初的大学志愿是小事,若因此影响了圈圈的病情,那对于季家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丧事。

老夫人思来想去,百般不愿意,还是松了口,“挽之,罢了。”

时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论季夫人如何对她心生不满,但只要老夫人开了口,这事就算是可以告一段落了。

季夫人显然惊愕于老夫人的决定,转过身去,甚少不礼的抬高声音,“母亲!时初她,可是伤害了凉焰啊。”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放声开口,“不急于此时。”

季夫人骤然明白了。

时初忽悠季凉焰献血,这事在老夫人的这边自然是过不去的,今天不过暂时放过时初一马。

以后整治时初的法子多了去了,哪怕不在志愿上动手脚,别的地方照样有猫腻可动。

她又恢复了笑脸迎人,“母亲说的极是,就算时初是个白眼狼,咱们也不能跟她一个小姑娘一般计较不是。”

时初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垂下眸子。

正在这时,忽而从门厅之外传来一个低沉却清朗的声音,“母亲在说谁是白眼狼?”

时初骤然转身,只见季凉焰踏着门厅处的落日余晖,稳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

扑通。

她下意识的想要朝着男人的方向走过去,才迈出一步,又定住。

季夫人比她反应更快,更欣喜,“凉焰!你回来了。”

说着,不顾老夫人在场,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季凉焰身上去。

时初站在二人身后,被二人近乎相拥的阴影笼着,微末的,别开了头,假装没看到。

季凉焰就着刚刚的话题又问了一遍。

结果不言而喻。

季夫人有说不完的话,倒不完的口水,将时初如何威胁老夫人,如何恩将仇报讲的一清二楚。

反而时初站在一边,低着头,盯着地面,不为自己抗辩一句。

季凉焰抬手让季夫人噤声,视线定在了时初,寒气逼人,“时初,刚刚挽之说过的话,可是真的?”

时初身体一震,然后在心中苦笑一声。

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豁出去的开口,“是、是真的。”

季夫人面露喜色,在旁边添上一句,“你看看,这时初,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季凉焰沉吟片刻,并未理会季夫人,“前因后果,我知道了。”

时初闭了闭眼睛,等着季凉焰做下最后的决定。

季凉焰环视一圈,淡定沉声,“老刘,现在给招生办打电话,追回她的志愿。”

时初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沉底的声音,咬着牙关,口腔中血腥气近乎熏红了眼睛。

季老夫人眉头一拢,“这样的话……”

季凉焰径自做下决定,“让她改报新闻。”

时初错愕。

不光如此,就连老夫人也颇为意外,“从经济转成新闻,这是为何?”

季凉焰兀自窝进沙发,不语。

反倒是季夫人轻笑了一声,凑近老夫人。

“老夫人,您忘记了,学新闻的那都是什么人?都是人精,都是要扛着摄像机上镜头的。”

“你看看时初,一个结巴,去学了新闻,能学出什么名堂来,还是凉焰整治人有手段啊。”

几分钟,负责打电话的老刘回来了,“季先生,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将时初小姐的第一志愿从经济类改成了新闻。”

时初的腿脚软了软。

紧着便听到季凉焰淡淡应道,“改了专业,这事就此作罢。”

对于他代替时初献血一事,只字不提。

季夫人蠕动唇角,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

老夫人用拐杖戳了戳地面,摇着手,“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那一瞬间,时初好像明白了什么。

季凉焰,似乎在维护她。

第15章 季叔叔

一天的闹剧,到了晚上才收场。

今天是老夫人回来的第一天,家里一派喜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连寻常上不了餐桌的时初也在季凉焰的首肯之下有一个自己的位置。

晚饭过后,季夫人,老夫人带着圈圈出去遛弯,留下时初跟着佣人一同打扫餐桌。

越是知道了季凉焰在维护她,时初越是心不在焉,连连出神,佣人催了几次收拾碗筷,她才反应过来。

夜色深了些,时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抓着自己的床单,思来想去,坐立难安。

她心中着实烦躁,有些东西弄不清楚,便堵在心口。

最终时初还是端着茶杯,出现在了季凉焰房间的门口,手指几次在空中举起,又放下。

敲不敲门?

夜色有些深了,会不会不太方便?

在房间门口纠结了将近十分钟,她心一横,用颤抖的手指轻轻的磕了一下门,却又像是触电一般,迅速收回。

要不,还是白天再来吧。

时初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忽而听见在她的背后,厚重的门发出去轻微的吱扭的一声。

时初脚步一顿,站定在原地,回头看去。

季凉焰站在门口,大手紧扣着门把手。

他穿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漆黑如墨,此刻微微润湿,水珠成股流下,顺着俊削的脸颊,砸在锁骨尖上,溅出下半颗水渍,没入厚实的胸肌曲线中去。

时初看的直了眼睛。

他才刚刚沐浴完?

“半夜来敲男人的门,就是为了对着男人的胸膛发呆?”

似是看出了时初的心思,季凉焰懒洋洋的倚在门框上,低下头,凑近时初,雄浑低哑的声音拂在她的鼓膜上。

“还是,这么晚来找我,有其他的心思?”

某些滚烫的记忆,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像是一幕幕黑白电影,去了声,却留了影。

时初幡然反应。

她惊喘一声,仓促后退,慌张之下,额角冒出些细汗粒。

“这、这个,今天晚上送、送给您,季先生。”

说着,时初双手捧着早已经泡好的茶水,怼到了季凉焰的眼前,憋着一口气。

“今天,谢谢您帮、帮我解围。”

季凉焰视线下移,微妙的定在了她乌黑柔软的头发上,“这就是你的谢礼?一杯凉茶?”

时初‘啊’了一声,真的用手指去碰触杯壁,发现确实已经失了温度。

她在季凉焰门外逗留的时间着实太久了。

她隐隐苦恼,低着头,涨红了一张脸,“我、我这就去换、换。”

说罢,转身就要往下跑,拖鞋踩在走廊间的地毯上,笨拙了些,踢踏着下楼,又泡好了一杯冒着热气的,送到他手边。

季凉焰没接,凝视着时初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静默三秒,“不必感谢我。”

顿了顿,“季家资助的孩子,最后连大学都考不上,传出去,丢的季家的脸。”

季凉焰淡扫过时初的面容,漫不经心问,“几号开学,我送你去报道。”

时初讶异的抬头,近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季凉焰要送她去上学?像是其他家长那样?

欣喜涌入脑海,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连带说话都在颠三倒四,“一号开学……要感、感谢的……”

得到了答案,季凉焰未再多言,也没碰时初手上端着的茶杯,转身往回走。

对着季凉焰回房的背影,时初笑的眼角快要眯成一条细线,“谢谢您,季叔叔。”

季凉焰脚步一顿。

下一刻,他转过身来,手上一挥,挥开了时初的手,茶杯随即落地,滚烫的茶水溅在了时初的手背上。

季凉焰的声音,像是从冰窖中打造出来的刀刃。

锋利无比,又寒气逼人,“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16章 无人为她

时初被吓到了。

她徒劳的张了张口,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手上柔嫩白皙的皮肤被烫的通红通红,时初都顾不得上管,胆颤的与季凉焰明显有些怒气的眸子相对,磕磕绊绊的道歉。

“对、对不起,季先生,我逾、逾距了。”

季凉焰却全然不听她的话,更不理睬她被烫伤的手背,冷冰冰的说道,“你若再叫错一次,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时初低下头,连连答应。

再抬头时,视线中仅剩下一片棕红,颜色太浓,混杂在一起,抹不开。

那是季凉焰的门板。

她静静的盯了门板,久到眼眶胀涩,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有些酸痛。

季凉焰大她不过十岁有余,哪里是够得上叫叔叔的年龄。

时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许多都受到了季凉焰的影响。

季凉焰带着她成长,教会她成熟,悄无声息的钻进她心中那处名为“长腿叔叔”位置处,一钻就是许多年。

她曾经想过,倘若有一天,她真能明目张胆的像是其他女孩一样,长兄疼爱,父亲威严。

想什么呢。

时初轻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壳。

季凉焰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她的“长腿叔叔”。

因为她已经跟季凉焰两个人,已经在昏暗的酒店里,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

日子转进最炎热难耐的酷暑,又转凉。

时初考进了本市有名的大学,新闻系。

录取通知书是跟在季夫人身边的一个心腹佣人拿回来,那名年纪超过五十岁的大妈板着一张脸,大摇大摆的走进时初的房间里,将录取通知书扔到了她的床面上。

“看不出来,平时闷不吭气的,还能考进这么好的学校,高考的时候作弊了吧。”

时初敛下眉眼,从床上捡起来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小心谨慎的收拾好。

“你家女儿,要是高、高考的时候,能通过作、作弊考进来,也是本、本事。”

季夫人的心腹佣人瞪了一眼时初。

但是不得不说,时初说到了她的心尖上。

她有一个女儿,生的比较晚,今年高二,从小不怎么听话,成绩别说能上时初考上的学校,就是一个正常的大学,都有些困难。

佣人为此找了许多补课老师,都无济于事,该不及格的课程,还是不及格。

面对时初的回怼,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瞪着眼睛,像是一只丧家之犬,撂下一句,“不就是考进了一个好一点大学,别嚣张,以后有你好受的。”

时初不表态度。

反正最多还有一个多月,她就要去上学了。

吃住都在学校里,也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季家的大门。

时初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又在心中抵触。

临着她去报道的前一天,季家整个家庭都像是在过年。

许久不见踪影的季老爷子从国外飞了回来。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在庆祝季家被资助的孩子终于考进了大学,门口的临时工小妹为此特地拦住时初,“哇,你真有排面,考上大学,这么多人都来为你庆祝了。”

时初苦笑一声。

这些人哪里是为她庆祝,明明是为了季夫人的儿子圈圈。

因为明天,不光光是她去大学报道的日子,也是圈圈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日子。

第17章 长腿叔叔

时初被吓到了。

她徒劳的张了张口,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手上柔嫩白皙的皮肤被烫的通红通红,时初都顾不得上管,胆颤的与季凉焰明显有些怒气的眸子相对,磕磕绊绊的道歉。

“对、对不起,季先生,我逾、逾距了。”

季凉焰却全然不听她的话,更不理睬她被烫伤的手背,冷冰冰的说道,“你若再叫错一次,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时初低下头,连连答应。

再抬头时,视线中仅剩下一片棕红,颜色太浓,混杂在一起,抹不开。

那是季凉焰的门板。

她静静的盯了门板,久到眼眶胀涩,心像是被人捏了一下,有些酸痛。

季凉焰大她不过十岁有余,哪里是够得上叫叔叔的年龄。

时初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许多都受到了季凉焰的影响。

季凉焰带着她成长,教会她成熟,悄无声息的钻进她心中那处名为“长腿叔叔”位置处,一钻就是许多年。

她曾经想过,倘若有一天,她真能明目张胆的像是其他女孩一样,长兄疼爱,父亲威严。

想什么呢。

时初轻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壳。

季凉焰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她的“长腿叔叔”。

因为她已经跟季凉焰两个人,已经在昏暗的酒店里,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

日子转进最炎热难耐的酷暑,又转凉。

时初考进了本市有名的大学,新闻系。

录取通知书是跟在季夫人身边的一个心腹佣人拿回来,那名年纪超过五十岁的大妈板着一张脸,大摇大摆的走进时初的房间里,将录取通知书扔到了她的床面上。

“看不出来,平时闷不吭气的,还能考进这么好的学校,高考的时候作弊了吧。”

时初敛下眉眼,从床上捡起来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小心谨慎的收拾好。

“你家女儿,要是高、高考的时候,能通过作、作弊考进来,也是本、本事。”

季夫人的心腹佣人瞪了一眼时初。

但是不得不说,时初说到了她的心尖上。

她有一个女儿,生的比较晚,今年高二,从小不怎么听话,成绩别说能上时初考上的学校,就是一个正常的大学,都有些困难。

佣人为此找了许多补课老师,都无济于事,该不及格的课程,还是不及格。

面对时初的回怼,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瞪着眼睛,像是一只丧家之犬,撂下一句,“不就是考进了一个好一点大学,别嚣张,以后有你好受的。”

时初不表态度。

反正最多还有一个多月,她就要去上学了。

吃住都在学校里,也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季家的大门。

时初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又在心中抵触。

临着她去报道的前一天,季家整个家庭都像是在过年。

许久不见踪影的季老爷子从国外飞了回来。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在庆祝季家被资助的孩子终于考进了大学,门口的临时工小妹为此特地拦住时初,“哇,你真有排面,考上大学,这么多人都来为你庆祝了。”

时初苦笑一声。

这些人哪里是为她庆祝,明明是为了季夫人的儿子圈圈。

因为明天,不光光是她去大学报道的日子,也是圈圈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日子。

幼儿园开班提前了一天。

第18章 这世界上的得不到

早晨第一抹光刚刚钻进来,时初就已经清醒了,她迅速起床。

行李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收拾好了,她东西不算多,装了一个箱子一个背包。

季家上到老夫人,下到佣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今天要去报道了,只有一个老佣人想起来这茬,在头一天晚上敲开了她房间的门。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时初点了点头。

她在这间没有生活气息的房间中呆了十几年,却没有几样东西是她自己的,仔细数来,也就脖颈那枚戒指勉强算是。

老佣人静静看着时初这点东西,摇了摇头,随即从自己房间中拿出来一袋药物塞进了时初的箱子里。

“女孩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当心,不要随便与陌生人搭话,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碰,晚上社团聚会不要出去喝酒……”

老佣人像是一个老妈子,念叨着时初的吃串住行,许久后才发现,房间中仅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

她缓慢的抬头,恰好与时初微微泛红的眼眶相对,手指一顿,然后轻轻拨开时初额头上的碎发。

“傻孩子,去上大学是件好事,哭什么。”

时初摇了摇头,用指尖蹭去眼角的一点湿润,“我、我没事。”

她没有母亲,没有父亲。

这么多年生活在季家,她羡慕却得不到的东西太多。

哪怕是老佣人这样零星细碎的关怀,她都倍感珍惜。

时初连连点头,喉咙仍然有几分哽咽,“我会记得的。”

早晨,她吃力的拎着自己的大箱子从二楼走下来时,撞到了季夫人的贴身佣人。

对方手中也拎着一个箱子,急迫的往门外走去。

那是半个人大小的箱子,里面装满了小孩刚上幼儿园需要用的东西,奶粉奶瓶,一样不缺。

时初默默的跟在佣人的身后,听着整个季家忙活的动静。

季夫人的儿子第一天上幼儿园,季家中人无比重视。

圈圈喜欢的糖随身带着,小玩具随身背着,老夫人更像是宠爱着自己的宝贝一样,不肯离开圈圈一步,生怕他哭闹了没人哄。

贴身佣人走到门口,才发现跟在身后同样拎着大箱子的时初,挑了挑眉眼。

“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忙活了,原来是有人清闲啊。”

“小少爷去上幼儿园,你不跟着张罗,自己偷偷摸摸的拎着箱子干什么去?”

时初手下动作没停,兀自掠过季夫人的贴身佣人。

“我跟你说话呢,听不见?”

时初脚步停下,背对着贴身佣人,咬了咬下唇,“阿姨您、您也挺爱忘事了。”

“今、今天,是我去报、报道的日子。”

贴身佣人面色一沉,太阳穴处偷偷的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便听见时初磕磕绊绊的嘲讽道,“如、如果您也有送女儿去报、报道的经历,您就不会记、记不住了。”

贴身佣人没占到半分便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后槽牙狠狠的咬着。

憋了半响,才憋出一句,“去大学报道,你怎么去啊,可别说用季家的车,季家今天没车送你去上学。”

时初继续拉着箱子,背着大背包往前走,“这事就、就不用您操、操心了。”

第19章 明明说好的

9月初的早晨,空气中流窜着新叶的味道,阳光中藏着初生的明媚。

时初拖着行李,在早晨微热的光芒下,一路穿过季家的花园,走到门口,停下来。

她还记得季凉焰那天晚上在房间门口的话,说要亲自送她去报道。

他说话,该是算话的……吧?

季家大门口人影重重,规规矩矩的站成两排,各自低头敛眉,以恭迎的态度迎接中间人。

时初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顺着人流的方向看过去,她很快辨识出来季夫人,季老夫人,甚至还有季老先生,至于季夫人的儿子,此刻正拿着一个模型,一脸欢欣雀跃的坐在季老先生的肩头上。

像是一家人去郊游。

时初叹笑一声。

她摇了摇头,走在所有人背后的一个小角落里,想要就此绕过这些人。

她的脚步挪动了半步,忽而听见有一道欣喜的声音,“凉焰,你来了。”

时初背脊一僵。

季凉焰回来了?

自从那天晚上的不愉快后,季凉焰再也没有回过季家。

他工作之余就住在公司附近的别馆里,季夫人给他打了多少次电话,都没能成功将人催回来。

甚至在佣人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季先生和季夫人感情出现了裂痕。

但只有她心中清楚,季凉焰究竟在气些什么,终归是不愿意跟她拉进关系的。

时初这一两个月的日子也不算消停。

在季夫人的默认之下,与她为难的人越来越多,幸而她虽然是个小结巴,却从来不会真的隐忍。

佣人在她这里没能讨得几分便宜,一来二去,也就收敛了些。

她下意识的回头,目之所及,是季凉焰的身影。

他才刚到季家,稳步从车上走下来,身边的助理极为聪明的将手掌垫在他的头顶上。

随着他的步迈,两边的佣人也迅速站整齐,敛眉、微倾身体,为迎接他让开一条道路。

时初挤在佣人群中,隐隐低头,盯着脚背,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今天实在是太赶巧了。

她要去报道,圈圈要去上幼儿园,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是为了圈圈而回来的。

那天晚上,季凉焰明明说过要送她走的。

带着一丝期待,时初松开了拉杆箱,在人群中钻了钻,钻到距离季凉焰最近处,用手去够季凉焰的黑色衣服。

摸到一角后,又稍微用了点力,拽了拽。

季凉焰霎时回头,恰好跟时初视线相撞。

时初小心翼翼的收回手指,有些期待的直视季凉焰的双眸。

神情、视线如往日一般平静,像一望无尽、波澜不惊的海平面,熟稔不会多一点,疏离亦不会少一分。

饶是如此,时初还是咬着下唇,心下一拧,对季凉焰轻轻蠕动唇角。

“今天,我、我要去大学报、报道了。”

季凉焰低头与她凝视,瞳眸不动。

时初以为他没有听清,又清了清喉咙,尽量咬字清晰,“我,今天要去大学报、道了。”

他依旧没有回应。

时初的心思沉了沉,想着,可能今天的事情要吹了,但就算是如此,她也希望能得到一句报到前的叮嘱。

就想寻常家长对自己孩子那样。

想着,她的唇角勉强的提了提,慌张询问,“那,您有什么话,对、对我说么?”

距离季凉焰半米的远方,传来季夫人的声音,“凉焰。”

第20章 受宠之人

季凉焰的薄唇微末的动了动,视线从时初的身上漫不经心的划过,人转过身,朝季夫人的方向缓步而去。

时初的手中的布料,一寸寸的从她细嫩的指腹中滑出去,她动也不动,直到手中空空如也。

然后看着自己的手掌,低下头。

刚刚季凉焰斩钉截铁的跟她说,没有。

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对她没有一句话。

季夫人那边,闹腾的不停。

原本季夫人的儿子圈圈是跟着季夫人做一辆车的,但看到了季凉焰开过来的车,又生出来小孩子脾气来,非要换一辆大一点的车。

“这车不宽敞,放不下我的模型,我要坐能放下我的模型的车。”

季夫人跟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劝哄着,“宝贝,咱们去上幼儿园,就不用带你的模型了吧。”

谁知道这话一出,竟像是点燃了小孩子的炮仗,圈圈不管不顾的靠在季老先生的肩膀上面哭起来,鼻涕眼泪沾了满脸,“我不管,我就做大车去幼儿园!”

“我想带着我的模型!”

孩子哭起来的时候,小脸拧在一起,长着大嘴,哭的坐在季老先生的肩膀上咳嗽,像是要断了气。

季夫人到底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她站在一边,不断的用手去拍着圈圈的后背,一边抿着唇对着季凉焰犹豫着开口,“凉焰,要不,你送一趟圈圈吧。”

时初蓦然抬头,眸光炯炯的盯着季凉焰。

没等季凉焰开口,季老先生和老夫人就受不住了。

他们是最见不得孩子哭的人,眼见这孩子怎么哄都哄不好,季老夫人也失去了原本的威严,急的团团转。

“凉焰,今天就让孩子坐你的车去幼儿园吧,你的车还算宽敞。”

“孩子毕竟也是跟着你长大的,喜欢你也是正常的。”

季家人都在看季凉焰。

他不紧不慢的瞥了眼圈圈。

圈圈还在哭,但明显是怕季凉焰的。

仅仅是一眼,圈圈立刻改成小声啜泣,将头埋进自己妈妈怀里,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却不敢真的抬头与季凉焰对视。

季凉焰开口道,“我送他过去。”

他明明说,今天要送她去报道的。

时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因为要送圈圈去幼儿园,今天整个季家都没有多余的车,她也只能孤身一个人托着行李走到公交车站倒车过去。

但圈圈是特殊的,他能得到季凉焰的特殊照顾。

只有受宠爱的人才有任性的资格。

从听见季凉焰的答案开始,她开始往季家人相反的方向走,直到退到人群边缘,停下来。

像是一个蚕蛹,外界的锣鼓声天都与她无关。

伸手一摸,便是自己的拉杆箱,金属的凉度顺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快要蔓延到心尖。

所以她没有看到。

季凉焰的视线在话音落下后淡淡的穿过一众季家人,扫向某个方向,见那抹素色没了踪影,又深沉下来。

季夫人的脸上露出笑容,人靠近季凉焰,拉着他手,忍不住的扬起声音,“谢谢你,凉焰。”

声音尖亮,在场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只有时初假装听不见。

季家人的车在她的余光中倒退,一辆接着一辆。

时初拖着自己的行李,直到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远离她的视野,她下意识的回头。

最后那辆车,果不其然是季凉焰的。

载着季夫人的儿子圈圈和他的模型。

时初盯着季凉焰越来越远的车尾,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第21章 小奶音

季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时初耷拉下脑袋,才走一步,忽而听见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时初小姐。”

时初回身。

季家的管家站在她的身后,西装革履,面带微笑。

这管家原本就是季凉焰的助理,听说是从老先生身边下去的,论资历,算是季家深厚的,按理说该跟着季凉焰离开的。

为何……

时初稍一思索。

该是季凉焰的车上上去了一个圈圈,所以他下来了。

管家看着时初,说道,“听闻时初小姐今天去大学报道。”

“季家目前暂时没有车能够送时初小姐了,要么我派几个人帮你拎行李,你看如何?”

时初的手抓紧了行李箱的把手,“是季先生,让你、你来的么?”

管家面不改色,好似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不是。”

时初的眸光黯淡了些。

紧着说道,“是么,没关系,我东、东西不多,自己过、过去就行了。”

她深吸一口气,“谢谢你的关、关心。”

不管管家怎么说,一路往公交车站走去。

她考上的大学不光本市闻名,也是全国闻名,多少学子慕名而来,到了报道的时节,朝大学方向而去的公共交通都挤满了人。

时初在人群动摇西晃,足足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才到达目的地。

大学门口更是人满为患,许多学校里请的保安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引流车辆。

时初没有着急走,站在大学的牌匾之下,停了停。

B城大学,新闻系。

不论如何,这一步总算是踏出去了。

新生报到,都是家长大包小包的跟在新生的身后,新生们风风火火的走在前面,一脸青春洋溢。

唯独时初一个人,拎着行李,缓慢的往前走着,乍一眼看过去,偌大的校园中,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容。

学校太大,她顺着人群的方向转了几圈,才找到自己的系别。

在一排临时搭建起来的蓝黄色帐篷之下,坐着几个学生,负责帮助新生盖章的,负责收票据的,负责发校园一卡通的,每一个小桌前都站着一排人。

时初慢吞吞的跟在所有人的背后,交了学费的票据,又去排领卡的队。

领卡的人之多,足足排了三个纵队,时初在后面的拥挤之下,一步步的往前挪动。

在她左边靠前的地方,站着一名女生,穿着半身裙,长长的头发在头顶上挽起,两边的碎发打着小旋,垂到耳根处。

那女生低下头时,露出一截纤白的脖颈。

该是个漂亮的。

不光时初这样想,就连她身后的男生也这样认为。

他没有什么顾虑的拍了拍时初的肩膀,“同学,你看到那个女生没有?”

时初转过身,“哪……个?”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时贝齿轻咬内唇,再加上长期说话不流畅,听起来竟像是带了些奶音,绵绵不清。

听到时初的声音,男生还想调侃几句,直到看到本人的样貌——

——素色的过膝裙和未施粉黛的面容。

她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有几根细微的睫毛在阳光下颤着,卷翘的尾端有些发亮。

他深吸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怪了。”

“今年这届,漂亮的真多。”

第22章 无父无母

听的时初直乐,进而跟身后的男生有些磕绊的聊起来。

从男生的口中,她也得知了一些事。

比如——

“你知道为什么交票据,领被褥的人都不多,偏偏领卡这边的人这么多么?”

时初摇了摇头。

只见男生左右晃了晃脑袋,神神秘秘的凑到时初的跟前,小声说道,“因为啊,咱们系里有一位人气极高的大二学长,今天亲自来给新生发卡。”

只是这样?

时初有些疑惑,盯着男生。

尽管一字不发,但男生好像依然知道了时初想要问什么,按着她的肩膀,往左前方指了指。

“呶,看到那个女生没有?”

时初点了点头。

“她算是很有来头的,是B城有名的地产公司老板的女儿,姓叶,叫做叶惟语,长的很漂亮。”

“她本来是想要出国深造的,听说这个学长转到了国内读大学,立刻放弃了国外的机会,报考了国内。”

两人唠嗑之间,站在时初左前方的女生早已经走到了桌前,此刻她手中空空如也,即没有拿卡又没有签字,而是微倾前身,跟桌前的人说了些话。

像是在印证男生的说法,她说了几句话之后,重新回到了队尾,开始第N次排队。

时初默默的注视着这位叶小姐的背影。

至少人家活的肆意,崇拜一个男生,可以无休止的在艳阳下排队。

她不行的。

队伍很快行进到了最前方。

时初的面前出现了一名男生,她一眼就辨认出,此人就是她身后人口中的人气学长。

此刻人斜靠在椅子中,椅子腿翘起,双手扣在后脑勺上,口中叼着一根钢笔,眼睛微微眯起,一脸闲适惬意。

怎么看,都像是在笑。

样子如时初背后的男生所言,俊朗又阳光。

身边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好像才反应过来,猛然靠近桌面,单手支颊,从桌面中抽出来一张纸放在了时初的面前。

“签个字,充100块钱,卡就可以领走了。”

时初凝视着面前的签字表,拽着腰间的书包袋,手指紧了紧。

她手里现钱不够。

见时初半晌没有动静,学长掀了掀眼皮,好似习以为常,“右拐500米处有个ATM机,可以先取了钱再过来。”

“行李先让家人看着,等会儿你来了,我让你插队。”

时初低着头,匆匆忙忙的在自己的背包中翻找,翻出来一个卡包,捏在手心中,边缘处嵌进手心的褶皱里。

听见学长的话,她下意识就要迈开腿脚,左脚转了半个弧度,又小心翼翼的收回来,尝试跟面前的男生沟通。

“还、还有别的充、充卡方法么?”

声音有些磕绊,却极为干净,像是有初学者在拨动琴弦,连不成曲,却也不嘈杂难听。

学长闻声抬头,与时初的视线相对,似乎能从那双清澈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停顿了三秒钟,“你的声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及时止住,迅速转变话题,“你来报道,没带银行卡?”

时初敛下眉眼,默默的将手中的银行卡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学长这才注意到,时初的背后没有跟着人。

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罢,唯独她的身后空空如也。

他缓慢问到,“你父母没有跟来?”

时初捏紧了桌面上放着的银行卡,开口的声音有些苦涩,“我没有父、父母。”

第23章 何以生济

学长一愣。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问出来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他骤然噤声。

一个花季少女,没有父母,独自一个人拖着行李来报道……

那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在眼前的时初身上逡巡片刻,学长又起身,叫了身边一个女同学过来,“盯会儿我手边的活,我去带她办手续。”

时初惊讶,抬头,凝视着面前这个高大学长的侧脸,又往自己的身后看了看。

自从学长换到这排发卡以来,来这排排队的女生瞬间增多。

那位大小姐临时换了阵地,明显是冲着这位学长而来的,如今若是学长再跟着她走的话,不出明天,就会有更多人知道她的名字。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时初咬了咬下唇,“不用、在意我,我可以拎着行李过去,再回来。”

学长却早已经下定了主意,将胸牌摘下来,抬腕看了眼手表,随口叮嘱,“给他们领卡,记得让他们签字。”

被要求的女生同样是时初的学姐,本来今天是负责后勤方面工作的,临时委任,颇为惊讶。

直到她看清时初的面容。

“哦,”学姐暧昧的拖长声音,“原来是个漂亮的学妹,怪不得连我们油盐不进的……”

学长并未多跟她解释,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微微一笑,“好好干活,我去去就回来。”

说着,人从长桌之后绕出来,不管时初如何拒绝,大手在时初的背脊上轻轻一推,“来,带你去办手续。”

时初的脸颊有些涨红,晒的。

她掀着眼皮,悄悄打量身边人。

长手长脚,个子极高,足足超过她半个头去,理着不长不短的头发,俊朗的面容尽数展露在外。

这位学长拉过时初的行李箱,走在她的面前,时不时会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

时初有一肚子话想问,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学长随口应道,“别紧张,接下来还要带你去领班级通知,领宿舍钥匙和被褥,距离有点远,你一个人来报道,这些东西搬不过来。”

时初点了点头。

这位学长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受欢迎。

他们走过来的一路,有无数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有疑惑,有慕羡,有打量也有探询,林林总总,像是一道道闪光灯,将她钉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

走到一个超市的门口,她听到两个女生在讨论。

“你说的是新闻系那个程学长?他不是没有女朋友,这个大一新生是什么情况?”

见时初回头去看,她们的声音小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瞄时初,与时初的视线撞上,又若无其事的转换话题。

“别在意。”

从头顶传来青年学长的声音,好像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一句不提自己,反而去问时初,“学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时初上下两片薄唇黏在一起,缓慢分离,话中带着些黏糊,“我叫时、时初。”

说着,又反问学长,“你、你呢?”

学长满意了,故作高深的犹豫片刻,眼珠转了转,“程羡。”

顿了顿,不经意的问,“你没有父母,这么多年,上学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时初脚步一顿。

第24章 逗弄

学校很大,附近有一处著名的景点,叫做不名湖。

9月初旬,不名湖上碧波荡漾,几只鸭子在其中嬉戏玩闹,掀起阵阵涟漪,小风刮过,贴着时初的脸颊。

时初恰好停在了不名湖中央架起的白石桥梁上,拨开自己的刘海。

“怎么了?”程羡走到一半,发现原本亦步亦趋跟在身边的人没了踪影,回神去找,“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么?”

时初低着头,盯着湖水中的层层涟漪,摇了摇头。

“不是的。”

“我……”实在难以启齿。

从小到大,有数不清的同学过来,口无遮拦的问她,“你爸爸呢?妈妈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开家长会?”

时初回答不上来,只好说自己是孤儿,寄宿在‘亲戚’家。

再被人问起‘亲戚’是谁,她则缄口沉默。

从小的时候,她就被季老夫人教育过,到了外面,万不能提及她与季家的关系。

因为她不属于季家。

犹豫片刻,时初断断续续开口,“有、有个有钱人资、资助我,我在他家做帮、佣,能赚取零、零用钱。”

在季家最大的好处,就能够通过做佣人的活赚钱。

除此之外,季凉焰每个人都会往她的某张固定银行卡上打一笔钱,但时初从来没有用过,原封不动的锁在自己的抽屉里。

等拿回了她母亲的骨灰,她离开季家前,会将这笔钱还给季凉焰,这样才能不拖不欠的,干干净净的离开季家。

程羡听到她的话,隐隐蹙眉,“帮佣?”

时初点头,“工资,挺高的。”

虽然还有一部分会进入其他佣人的口袋里,但足以让时初支付学费和生活费。

程羡这样爽朗的人,罕见的沉默了,带着时初办完手续,走到宿舍的门口。

时初的宿舍楼是今年新盖的,一共六层,没有电梯,她的宿舍在四层,按照道理,男生是不能踏进女生宿舍楼的,幸而今天特殊。

今天是开学季。

无数家长扛着自己女儿的被褥,一路唠唠叨叨的爬到顶层,汗如雨下。

程羡和时初也不例外。

他们到达宿舍门口时,都已经到饭点了,她掏出钥匙开门,在房间中逡巡一圈。

屋里暂时没人,四人一间,时初是四号床位,下铺。

她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搬来房间中的凳子,招呼了程羡坐下。

程羡也是真的不客气。

人直接做到时初宿舍的凳子上,伸着手掌,调侃一般,对着时初眨眨眼睛,“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多,给我什么奖励?”

时初反应慢了一拍,想了想,“那,我请你吃、吃饭?”

程羡摇头,“请我吃饭的小姑娘都能排满不名湖,没意思,要我看,干脆就……”

他刻意拉长声音,勾着唇角,人靠近时初身体,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道,“给我倒杯水吧。”

男性的气息瞬间笼住时初周围,是好闻的沐浴液的味道,带有淡淡的柠檬香。

时初的手指僵了僵,直到程羡的话飘进她的耳中。

她退后一大步,揉了揉耳根,揉到通红,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红的,埋怨的白了眼程羡。

逗她做什么。

程羡看着她的反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伸手比个V字,哈哈大笑。

声音之大,甚至让房间中的两人没有听见走廊上骤然而来的,许多人的脚步声。

第25章 跟你什么关系

时初宿舍的房间门再次被打开。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门前站着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保镖,美人手中拎着一件行李,陆续走进来。

这样的情景,她不少见,在季家。

保镖都是训练有素的,每一个拎着行李进来的,都会规规矩矩的站成两排,守在宿舍的门口,看起来,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嚯,”最先出声是程羡,“阵仗够大的。”

他的手中端着时初给他的那杯水,斜倚在桌角,单手支颊,视线放在进进出出的黑衣人身上,“这是哪家小姐来了?”

其中一名保镖显然与其他人穿的不同,西装黑皮鞋,一身行头打理的整整齐齐,见到程羡,似乎有些惊讶,“羡少爷,您怎么在这里?”

时初闻言疑惑,“少、少爷?”

程羡懒洋洋的开口,“别听他们瞎说,我一个人连学费都掏不起的人算作什么少爷,你见过这么穷酸的?”

为首的保镖大抵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接不上茬。

空气中足足安静了一秒钟。

直到宿舍中走进来一个女生。

穿着几厘米的矮跟凉鞋,头发盘好,原本不算很大的小脸被墨镜遮住了半张,露出盈润粉红的嘴唇。

仅一眼,时初就认出了来人。

恰巧是今天为了程羡多次排队的叶家小姐。

叶家小姐大抵也没有想到能够在自己的宿舍中见到程羡,她站在门口,摘掉墨镜,一脸欣喜。

“羡哥?”

程羡稍一勾唇,然后淡淡的对着叶家小姐挥了挥手,权当是打招呼,紧着又转向时初,晃了晃手中的杯子。

时初倒了满杯的水,到了程羡的手中,只剩下不足一半,完全透明的铺陈在杯底,随着他的动作而规律起伏。

“给我倒的水,谢谢了。”

他忽而压低声音,全然不管现场还有外人在场,盯着时初莹润而亮的眸子,兀自开口。

“不过这样感谢的话,还是诚意不够,要不,下次请你吃饭吧。”

套路十八弯,总能弯到他想要的方向。

未等时初反应,叶家小姐惊呼一声,“羡哥?”

程羡并未过多理会,注意力依旧放在时初的身上,“如何?”

时初的视线在程羡和叶家小姐两个人的身上转悠,再是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两个人之间的不寻常,微妙的气氛几近蔓延到宿舍的每个人的身上。

她犹豫了一瞬,眼珠一转,点下了头。

“该感、感谢的人,不是你,是我。”

“不过今天,不太方便,时间可以、改天再定。”

程羡满意了,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为定,你不要毁约哦。”

时初点头,“放、放心。”

程羡跟一屋子告别,包括时初,也包括叶小姐,在时初这边的调侃,到了叶小姐那边,就变成了风轻云淡。

等他完全离开了时初的房间,时初才移回视线,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拿出来洗漱用具,想要放在洗漱台上,走了两步,忽而被人挡住去路。

时初抬头。

叶小姐的保镖,在宿舍里拦住了她。

时初脚步一定,回头去看叶小姐,之间她蹙着眉头,神情微妙,“羡哥,程羡……跟你是什么关系?”

第26章 到底什么家世

时初谨慎的没有多做回应。

她从容的绕开挡在面前的保镖,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具。

很显然,这位叶小姐跟程羡早就认识。

按照常理,这两个人,怎么也比程羡跟她初相识的关系更近。

但就看刚刚程羡在宿舍中的反应,好像她才是跟程羡相识已久的人。

所以时初只能得出一个答案,程羡刚刚在做戏,装作亲疏有别的模样。

目的为何,她不知晓。

越是这样,越不能轻易揭穿程羡,毕竟刚刚那个人才帮过她的忙。

将全套用具收拾好,时初又绕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拉出来学校发的床垫被褥,开始铺床。

身后的声音有些尖杂,“问你话呢,没听见?”

时初低着头,缓慢的用手压展床单,顺着褶皱的方向一遍遍的捋,捋到边角时,忽而手腕被人握住。

她抬头,莹润的瞳眸中出现了叶小姐保镖的身影,在心中轻轻叹气。

看来装傻充楞不算太好用。

有的人就是依依不饶。

床对面,叶小姐人已经坐在了宿舍中的凳子上,不紧不慢的喝着一口刚刚保镖端过去的温水,看着被阻止收拾东西的时初。

“你不想说,我也我不会强迫你。”

在她的示意下,保镖松开了钳制时初的手。

“我不管你跟羡哥是什么关系,但是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你这样漂亮的女孩羡哥见的太多了。”

“以羡哥那样的家世,是绝对不可能跟你有些什么的。”

时初的心中只剩下问号。

等确定叶小姐的话说完了,她才慢吞吞的接茬,“所以,程羡、到底、什么家世?”

叶小姐骤然一顿。

实在是眼前的女生眼神太清澈,像毫无杂质的一眼泉水。

水上还有一尾黑色游鱼,该是在其中翻腾跳跃,此刻却定定的停在中央,通体晶莹炯炯。

叶小姐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程羡向来低调,不会喜欢她在学校中生事,叶小姐转了转眼珠,索性阴阳怪气,“这,就不该是你应当知道的事情了。”

若是寻常女生,定然不会满意她的回答,吵嚷争执也并无可能。

叶小姐是在大家庭中长大,见过的伎俩太多。

她偷偷在包中按住手机的录音快捷键,等着把时初反驳的话录下来,假以时日放给程羡,还能卖一卖惨。

时初观察到她原本放在外的手钻进了身边的小包中,似是在翻找些什么,视线却完全不忘包内落。

隐隐猜到了些叶小姐的想法,时初敛下眉眼,磕磕绊绊的应她,“哦,那就、不问了。”

说罢,将自己的行李尽数推到柜子中上锁,转身就往宿舍外走。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好像自己的劲道砸进了棉花里。

叶小姐按住录音键的手蓦然一松,从凳子上起身,盯看时初转身的动作,声音急促了些,“你要去哪?”

时初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指了指门外,“吃饭,我有点、饿了,”说着,困惑到,“你也要、要一起?”

叶小姐紧紧抿着唇角。

踩着高跟鞋的她比时初还要高一点点,恰好能够看到时初的发顶,愣神当中,听见耳边轻轻细细的声音,“不去的话,我就自、自己去了。”

等叶小姐再反应过来,时初人已经走出了宿舍门,房间中只剩她和保镖,而她想问的事情,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

叶小姐这才反应过来,她可能被时初避重就轻的忽悠过去了……

第27章 明星学长

新的食堂位于宿舍楼前面不远处,里面大多是新生,时初去时正赶上饭点,每个窗口基本都有排队的学生。

时初选择了一个队排着,过程中,自己的微信中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阿程]请求加你为好友,验证消息:程羡。

时初通过好友申请。

[阿程:时初?]

时初指尖轻动,回了一个嗯。

中午十二点半,时初重回宿舍。

屋子中有多了两个女生,一个高,一个矮。

高一点的那个见到时初进门,热情的打招呼,“呀,这就是咱们屋最后一位成员吧,那咱们屋的人可都到齐了。”

“来,时初是吧,你好啊,我叫做宋绵,这是刚刚宿管人员放下了一张报道签到纸,来这里签个字吧。”

时初点了点头,从宋绵的手中接过来东西。

一张纸上一共只有四个空位,其他三个都占满了签名,宋绵位于第一个名,字如其人,写得一手标准大气的正楷字,横平竖直,甚是好看。

她忍不住赞扬,“字,写得好、好看。”

见宋绵在看她,时初又低下头,连声解释,“我没、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觉得……”

这样好看的字,她最多就是从季凉焰的笔下见到过。

季凉焰写字极为潦草,但一撇一捺都舒展有形,笔锋凌厉却不过度,像是开在墙角枝头处的娇艳红花,业内对季凉焰的字更是欣赏,多少人一掷千金都换不来季凉焰一手真迹。

在他的潜移默化下,看人看字已经变成了时初的习惯。

正在这时,从她对面的上铺处传来一个冷哼,“字写的好看有什么用?现在都是打字的时代了。”

室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被夸赞的宋绵也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时初轻声询问宋绵,“除了签、签字外,还、还有其他东西要填、填写么?”

宋绵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来,面向时初,“没有了,签好名就可以了。”

时初点了点头,拿过笔,秀气的在自己的空格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边写,一边随口说道,“字写的好看,确、确实用处、不大。”

“但可以,与更多的朋、朋友交流。”

二床上的叶小姐嗤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你跟谁有‘交流’?可别是什么穷酸吧唧的人哦。”

时初将签好字的递给宋绵,缓慢的合上笔盖,低头点亮手机屏幕。

他们的宿舍是阳面,到了午间时分,阳光顺着宿舍的大窗户晒进来,微末的打在时初绵密的睫毛尖上。

二十几平的房间,一时落针可闻。

宋绵沉默了几秒钟,出来拉架,“好了,我没关系的时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边这个瘦弱纤细的女生抬起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

“程、程羡学长,算不算?”

见叶小姐一时间没有回复,时初垂下眼睑,“应该是……不算的,因为他自己、都说他是穷、穷酸的人了。”

不管叶惟语难看的脸色,时初清晰说道,“叶小姐说、说的对。”

第28章 后天性结巴

这样明晃晃的嘲讽,气的叶惟语身体僵硬,口不择言,“你算是什么狗东西,羡哥给你送行李,那是可怜你。”

“你真以为他想跟你有什么交流?”

时初不置一词。

叶惟语又想到什么,咬着牙关瞪时初,“羡哥加了你的微信,是不是?”

时初点头。

“跟你说什么了?拿给我看看。”

时初轻抿唇角,将手机递上去。

对方压根不管手机是谁,权当是自己的东西,蹭的一下从时初的手中抢走。

硅胶手机壳划过她的手指根处,有点温热的触感,却不算疼,她轻呼一声,端看自己的手掌。

头顶上方的二床上,叶惟语已经看到了程羡跟时初两个人的对话。

对话是时初吃饭的时候发生的,除了日常的寒暄外,还有刻意的问候。

【阿程:看你朋友圈中说,你想练字?】

【阿程:爱好一致啊学妹,软笔硬笔?给你推荐。】

往下是钢笔图片。

叶惟语拨弄着手指不断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短短几秒钟,又接到一条程羡发来的消息。

【阿程:[钢笔.jpg]刚开始用这个比较好。】

叶惟语瞳眸骤缩,带着一枚戒指的手指攥紧时初的手机,顿时恼火。

她举起时初的手机,“今天才刚认识的人,有什么可聊的,还能聊出花来?”

眼看就要往地面上砸去。

他们宿舍的地面材质是瓷砖,在阳光下亮的刺眼,手机摔上去,大概率屏幕保不住。

时初自诩不算急脾气的人,也在此刻眯起了眼睛,声音依旧磕绊,却带着些凉意。

“你砸,砸了我的手机,其他人就都、都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包括程、程学长。”

见叶小姐手臂滞空,时初又补充一句,“我手机若是坏了,还会让你赔、赔个新的。”

叶小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金汤匙含着,身边佣人恭迎着,从没被时初这样怼过,一时间气不过,胸膛徒然起伏,咬着后槽牙,蓦然将手机扔给时初。

“给你给你,一个破手机。”

说着,她拉开自己床上的毛巾被,倒头翻身,“关灯!我要午睡了。”

时初小心翼翼的接住自己的手机,从行李中翻出纸巾来,在屏幕上擦了擦,然后用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处。

不偏不倚,按到了自己的翡翠戒指,随即狠吸了一口气。

那里咚咚的响着,一声一声的,像是快要从体内跳出来。

时初的手机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这是当年那场意外之后,季凉焰送给她的,里面的紧急联系人填的也是季凉焰的名字和手机号。

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换过。

天知道当看到叶小姐举起来她的手机砸向地面时,她是如何的慌张。

在叶小姐的要求下,他们的宿舍中关上了灯,拉上了窗帘,室内昏暗了些。

仅剩下手机的亮光,在昏暗中聚在一起,发着幽茫又零星的光芒,一个个的亮起来,又一个个的黯淡下去。

时初将自己的手机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底下,在宿舍的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

她们这些刚刚步入大学的学生会有一场军训。

所有的男女生按照性别分开,为期约莫一周的时间,到了最后还会有一场汇演。

大学的军训计算学分,谁也逃不了,叶小姐索性从家里开出来一张病例证明,参训一两天,休憩五六天。

这段时间,时初跟宿舍中的另外两个姑娘越走越近。

她鲜少有与其他人交朋友的经历,总是微笑着跟在两个人的身边,听着两个人的叽叽喳喳。

汇演前一天,全体学生解散去吃饭,在学校的饭桌上,宋绵盯着时初,忽而开口问到,“时初,你是不是有点结巴?”

说话时,时初一筷子下去,从氤氲的热气中夹起一颗黄豆,放进自己的饭碗里。

啪。

黄色圆滚的东西砸上了乳白色的米粒,在其中一颗上砸出了一出凹陷。

时初盯着那粒小黄豆,放下筷子。

“是不是还挺、挺明显的?”说话时,她的视线始终放在自己的米饭中,似乎没有勇气去面对其他人的视线,或是悲悯,或是嫌弃。

“我的确是、是个结巴。”

耳边仿若仅剩下其他饭桌上的动静,嬉笑打闹的,近乎与他们这桌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

短暂的无声后,还是宋绵率先打破了沉默,“是天生的么?”

时初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时初双手搅在一起,低着头,从另外两个人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她露出的头顶,显然人,已经快要躲进餐桌以下了。

“不方便说?”

时初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不、不太方便。”

宋绵也没有进一步再逼她,而是轻轻叹息一声,似是惋惜。

“你有些结巴,却来学新闻,有些专业课,不会太好过啊。”

新闻类专业与寻常专业不同,除了枯燥的专业知识之外,还需要一些实践课程,这些课程往往涉及到口才的培养与锻炼。

时初这样的情况,相当于给自己的课程加上了一道枷锁。

这个学校要求非常严格,如果专业课几次过不起的话,连毕业都困难。

说话间,时初露出一个笑容,淡淡的,“没关系。”

她对着两个室友说道,眼眸明亮,“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始终坚信这、这一点。”

从小到大的每一天,时初始终坚信这一点。

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

……

几天之后,军训完成,时初与其他新生一起迎来了第一堂专业课。

第29章 搭伙人是她

课程名称叫做《新闻采访与写作基础》,是新闻类专业课必学的一门课程。

教课的教授是个老头子,姓彭,学校中的‘四大名捕’之一,平日上课以出奇闻名。

这学期他一共带两个年级四个班的大课,区别不同的是,大二为实践课,大一是理论。

老教授极其任性的在第一周将两个年级的课程弄到了一起,美其名曰新人带旧人。

时初一行人来到教室中时,本以为自己已经来的够早了,却发现教室中早已经人满为患。

时初无奈,坐到倒数第二排。

课堂上喧闹成一片。

教授今天又想出了新的花样。

他按照大一大二年级的人数准备了一百多个签,通过抽签匹配,匹配成功的人,在这一周时间内,这位新生需要在学长/姐的指导下完成一个学习任务。

轮到时初时,她从签筒中抽出来一个,打开来看,白纸黑字,明晃晃的行者一个数字,45。

她张罗了几次,声音不够大,且断断续续,几次张口,都很快埋没在了‘找对子’的氛围中无人应答。

她索性坐在角落的座椅中,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教室中的动静。

不知道谁在教室中兴奋的唤了一声,“程羡!程羡上台了!”

一时间,教室中的氛围,就像是煮沸的水,星星点点,四处乱溅,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小小的讲台。

时初也随着众人的视线去看。

程羡一身浅色蓝白衬衫,下摆半侧掖在裤缝里,站在半明半暗的人群阴影之下。

偶有低头,额前的碎发遮至睫扉,挺直的鼻梁线条格外秀长。

他稳步上台,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随性从签筒中勾出一张纸条。

讲台之下的声音小了许多,喧闹变成了嗡鸣,有人在台下大声询问,“抽到了几号啊,说说呗。”

程羡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打开纸条。

上面明晃晃的,白纸黑字,写着45号。

与时初号码相同。

时初没有敢动,号码纸攥紧在手心中,揉成一团。

教室中的喧闹声大了一些,所有同学都在左顾右盼,在教室中寻找那个同样的45号。

时初身边的室友也纷纷重新打开自己的纸条,发现对不上后又沮丧摇头。

程羡并未从讲台上走下来,而是站到一边,背脊靠墙,轻笑着与老教授打趣,视线却有意无意的扫过台下每一张同学的脸,看起来,像是在等。

“诶,”突然宋绵猛一抬头,看向时初,“我怎么记得,你是45号?”

说着,“你抽签的纸条呢?拿出来看看。”

纸条早已经揉成一团,此刻皱皱巴巴的被展开。

前后桌旁人早就听见了宋绵的话,好奇的凑上前去,发现的确是45号,欢天喜地,“找到人了!45号是她!”

时初被整个人推出去,踉跄了一下,一低头,与讲台之上的视线碰个正着。

那双眼眸在他头顶上白色灯光的照映下,闪着光,发着亮,藏着点点笑意。

第30章 感谢学长

铺天盖地的议论声在教室中响起来。

“这妹子手气真不错,今天出门买个彩票吧,保不齐就中了。”

“这个不就是新生报到那天被程学长送回宿舍的女生嘛。”

“又是她?这中间不会又什么猫腻吧?”

……

忽而从讲台的前方传来更为巨大的喧闹声,声声阵阵,无数学生自发起身,人潮一样堵在时初下台阶的路上。

程羡在往她的方向走。

时初被夹在人群的中央,两边都在推搡,她动弹不得,张了张口,声音淹没在人群中。

她咬了咬下唇。

正在这时,教室中的扩音器发出试音的声音。

“咳,听得见么?”

下边人的动静比扩音器声音还要大,“听得见!”

“好,”程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退了回去,握着教授用话筒,环视一圈,无奈说道,“学弟学妹今天可真热情啊。”

讲台之外尽是哄堂大笑。

面对台下新生们的热情,程羡并不惊慌,“今天之所以随机抽签,是彭教授希望老生带新生,帮助新生更快的融入大学环境。”

他说话时低着头,话筒压在他的薄唇边,额前微长的刘海垂下来,恰好遮住他的眼。

“45号同学别慌张,站在原地别动,我上去找你。”

他顿了顿,“所以,可以请各位同学暂时坐回原位,让开过道么?”

大一大二的学生听见程羡的话,竟安静了许多,乖乖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空出过道。

时初一个人还站在过道上。

教室中的每个人都在看她,或是好奇,或是窥探。

站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时初低下了头,手中捏着那张皱皱巴巴的45号纸条,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这声音太小,连她周围的室友都没有听清,反倒是程羡,好似依然知道时初的回应一般,勾了勾唇。

眼前的视线暗沉了些,时初抬起头来。

程羡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来,声腔的震动,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

“学妹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做程羡。”

时初视线下潜,盯着那只手。

手指细长,能隐隐看到皮肉之下浮动的青筋,指腹处长了些硬茧,却不粗糙。

怎么看,都像是弹钢琴人才有的手。

时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与程羡单手和握,“我叫……”

“时初,我知道,开学第一天见过。”

程羡对着她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小心靠近她,贴近她的耳边悄声道,“放心,别紧张。”

热气氤氲在她的耳根处,有些发痒。

课堂中的议论气氛发生了些变化。

觉得内有猫腻的学生闭口不言,多数学生都倾向于相信这就是一次巧合。

唯有跟着时初舍友一同前来的叶小姐冷哼一声,别过视线。

所有人的反馈都停在时初的耳中。

她抬起脖颈,看向这个足足比她高上半头去的程羡,然后轻轻的点头,“谢、谢学长。”

胸膛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填满,绵密的在其中滚动,时初仔细想来才发觉,那可能是热流。

第31章 务必把人找出来

本堂课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写作,二是交谈,教授将讲义做成了PPT,灌输了整堂课的理论。

下课后,彭教授给每个组的学生分配了采访任务,临走之前,微笑着宣布,“下周的测验成绩,要计入平时成绩。”

教师中哀嚎一片。

第二天早晨六点,时初准时来到了不名湖前。

她跟程羡约好,每天早晨来这里碰面联系。

不名湖边的长椅上,早已经坐满了人,背英语,吊嗓子的,凉风习习,很是热闹。

程羡给了她一份演讲稿。

时初捏着手中的薄纸愁眉苦脸。

她是个结巴,话都说不通顺,小学初中还有过演讲的经历,但打自高中之后,便再也没有站上过讲台,连话都说的很少。

演讲稿不长,也就不过300来字,但越是短小,越是考验这个人的文字理解力,如何能够张弛有力,抑扬顿挫,让台下人轻轻松松的听下去,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程羡带着时初在不名湖周边转了一圈,找到一处清净地,让她通读一遍。

“各位老师和同、同学,大家、好,今天我演、演讲的题目是、是……”

时初念稿时,额头浮上层层细汗,声音自干涩的喉咙中跳出来,她连着试了三遍,都没有办法正常的念完一个开头。

她抬了抬眼皮,不说话了,在程羡的眼光低下头,“对、不起。”

程羡勾了勾唇,忽而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发,权当是接受了她的道歉,“没关系。”

说着,大手并未完全离开她的头发,而是缓慢往下,顺着她的侧脸,抚上了她的脖颈。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场景,另外一个男人抓住她的手腕……

时初的身体却骤然僵硬。

“程、程学长……”

程羡的手不动了,停留在了她的脖颈边缘的声带处,微微用力,低头看她,“嗯?再念一遍。”

时初的眼球缓慢往下探看,半晌才弄明白程羡的意思,又拿起来演讲纸,“各位老、老师和同……”

程羡及时叫停她,“不对。”

说着,程羡的手指继续往下游离,顺着她胸膛的中央往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覆上她的肚脐。

“单靠喉咙用力,永远干涩而吃劲,真正应当使力的地方,是腹部。”

“先调整呼吸。”

时初的呼吸起伏,与程羡的放力收力步调一致。

在程羡的鼓励下,时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重新念刚刚的演讲稿,“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大家好,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

时初声音一顿。

这样长一串句子不打磕,是时初结巴之后第一次做到。

她看向程羡的侧脸,轻轻掩住嘴唇,即是惊喜,又是意外,“我……成、成功了?”

程羡笑意浅浅,继续按住时初的肚子,帮助她调整呼吸,温和说道,“说话还是会打结,不过没有关系,记住这种感觉,专业课问题不大。”

咔。

憧憧树影间,在两个人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并在当天之内传到了某人的手机上。

这人姓陈,是季凉焰新来的特别助理。

收到照片时,他才刚刚汇报完工作,眉头一敛。

这样细微的变化也被季凉焰看在眼中。

他的座椅往后一靠,指尖不断旋转的钢笔骤然停下,稳稳的落于拇指和食指中间。

“怎么,让你找的人有信了?”

这段时日以来,季凉焰一直在让他找一个女人。

听说那个女人曾在季夫人的安排之下,陪了季凉焰一晚上。

当天晚上酒店的监控全部被人撤换,他查遍了周围所有的监控记录,唯有一个偏僻的路边监控中找到了一抹白影。

但也在大雨中模糊不清。

剩下的只有一枚玫瑰耳钉。

这样少的证据下去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助理甚至派人盯着季夫人的来往人员,监察季夫人明面上的账户,也一无所获。

他张了张口,对着季凉焰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

那一瞬间,他看到季凉焰的眸子沉了又沉,内里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滚,“继续找,务必要把人找出来。”

又闭了闭眼睛,“现在来了什么消息?”

陈助理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手机中刚刚收到的照片放到季凉焰的面前,“这是时初小姐的大学日常,这段时间她好像与这个名叫程羡的青年走的很近。”

季凉焰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微微眯起眼睛。

照片中的时初跟程羡贴在一起,笑的格外开心。

他的手顺着照片中时初的头发细细摩挲。

陈助理看不明白季凉焰的意思,惴惴询问,“需要我去提醒一下时小姐么?”

季凉焰的手指一顿,恰好停在了照片时初咧开的唇角上,又推开手机,厌弃一般。

神情阴沉道,“不必,人继续盯,”声音一顿,“通知下去,今年的家宴提前。”

他食指蜷起,敲了敲桌板,“直接提前到年底。”

第32章 哪有温情

每天早晨6点,时初都会准时出现在不名湖边。

一般情况下,程羡会比她到的更早,见到她来,微笑着招招手,从兜中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她的手心里。

“这、个……”

程羡勾唇,“早晨起床,没有一点糖分的滋养,容易低血糖。”

话说的有道理,时初拆开包装,先是含着,又怕耽误功夫,直接咔咔嚼掉。

“嚯,”程羡站在一边,看着她着急吃东西的模样,忍不住调侃,“牙口不错。”

时初的脸热了热,清清嗓子,“今、今天咱们做、做什么?”

今天已经是跟着程羡训练的第四天了。

按照程羡给的方法发声时,时初能够做到说话不磕绊,但毕竟类播音腔,若平时说话也这样,难免有些拿腔拿调,听着不伦不类。

所以平日说话时,还是免不了的结巴。

程羡也没有刻意纠正她,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练一练就好了,今天开始,咱们就要上采访实践了。”

采访实践,顾名思义,即是两个人一问一答,不断模拟真实情况,直到采访基本功扎实。

时初话说的不怎么流畅,但胜在反应还算快,程羡问了好几个刁钻的问题,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回答过去。

“最后一个问题,”程羡人靠在湖边的长椅上,手臂挂上椅背,懒洋洋的发问,“从小到大,喜欢过哪位异性?”

时初闻言一顿。

手指蜷进手心,紧了紧。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高大、不容接近、清冷的背影。

咬了咬下唇,犹豫回答,“我……”

程羡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问出了真东西,原本调侃的神情也正经了些,“真有啊?”

时初点点头,又摇了摇。

严格来说,不算喜欢。

不过这么多年,终归还是习惯了去追逐一个人的眼光,穿他可能喜欢的衣服,变成他可能的性格,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点来自于‘他’的温情。

时初心中暗忖。

太傻了。

那人哪有什么温情,有的不过是怜悯。

程羡见时初摇头,眸光又亮了亮,心中依然猜到了几分时初的心思,但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到底有是没有?”

时初抬着眼皮,抿了抿唇角,“喜欢没、没有,崇拜有。”

感觉到自己被套了话,她有些恼火,“这不、不重要。”

程羡隐隐勾唇,坐在长椅上的他,显然比时初矮上一截,他抬眼时,恰好能看到时初尖俏白皙的下颌。

“真巧,”他凑近时初,“崇拜没有,喜欢嘛……”

顿了顿,眨着微卷的睫毛,故意在时初跟前说,“目前真的有一个。”

下意识的,时初接茬,“是、是谁?”

程羡神秘一笑,“你猜?”

时初才不想猜,背过身去,从程羡的手中接过来采访稿,作势要准备第二轮采访素材,耳根却有些发热。

她忍不住的用手揉了揉。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整整一周。

一周之后,所有的学生回到了课上,到了成果检验的时候。

第33章 挑衅

检验内容是两两组队,进行随机模拟采访现场。

为了节省时间,组队队员从新生中挑选。

抽签的过程中,时初的运气不算太好,抽到了叶小姐,采访者。

对于叶小姐的情况,她也算是略知一二。

这一周以来,叶小姐所谓的帮助人是一名大二的学长,多次约叶小姐出门练习,连都被以子虚乌有的原因拒绝,直到现在,时初也没有看到叶小姐有过任何一次练习。

这样就上采访实践,时初心里有些打鼓。

她硬着头皮,一步步的走到众人视线的中央,低下头,做好听题的准备。

她们这组的题目是战地采访,假设叶小姐是一名战地医护人员,而时初是一名战地记者,后方迫切需要时初带来最新的战况,但时间不够,需要在三个问题内引出结果。

每一个问题都至关重要。

她抬起头时,叶小姐也低着头,手中拿着手机,来来回回的划着屏幕,似是极为不耐烦。

“这是我第一次上实践课,拍着点,”说着,她随手将一个手机递给宋绵,“摄像功能,总会吧。”

宋绵接过手机,抿了抿唇角。

采访开始,全场安静。

所有人都不敢眨眼,生怕漏掉了两个人的对话。

经过上次选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时初是程羡带着的人,现在时初到了什么水平,教室内所有人的学生都在好奇。

连见惯市面的彭教授也站在一边,皱着眉头。

只有程羡一个人,仍旧靠在背椅上,视线有一搭没有一搭的扫着手机屏幕,眼皮都不抬。

“诶,”他的旁边坐着几个同年级的同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时初,抿着唇角,“那个白裙子的,是你的‘学生’吧,一点不在意?”

程羡单手支颊,懒洋洋的扫着坐在众人目光之下有些拘谨的时初,勾了勾唇。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带了她一周,该是有些成果。”

话音刚落,忽而听见整个教室的学生传来极大的抽吸声。

模拟采访出现了意外。

时初问了两个问题,一个姓名,一个工作。

叶小姐轻慢回复,“咱们两个,可是室友呢,我叫做什么名字,你不知道?”

“至于我的工作内容,你看我像是干什么的?那就是干什么的好喽?”

以叶小姐这样的态度,采访已经办法再进行下去了。

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停。

宋绵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时初受到的关注度太大了。

她是明星学长程羡带的,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她的身上,偏偏只有她们宿舍内部才知道,时初是个结巴……

站在旁边的彭老师的眉头拧巴在一起,一双豆大的眼睛紧俏的盯着讲台上面的两个人,紧抿唇皮,却不吭声。

讲台之上,时初骤顿。

在所有人目光的压力之下,她微微低头,颊边的头发滑落了一些,遮住她的半边侧脸,有几根碎发微末的搭在她的睫扉之上,在空气中发着亮,轻轻颤动。

叶小姐坐在她的对面,环胸抱臂,“你还有问题没有,没有问题的话,我可就……”

话音未落,忽而被时初打断。

只听到她用清晰的声音继续提问,不疾不徐。

第34章 出现在某人桌面上的成绩单

“我们刚刚得知,有份来自您远方母亲的包裹,已经送到了前线。”

“据工作人员检查发现,里面是具有极大安定成分的安眠药,请问是什么理由,让您要求母亲把安眠药寄往前线?”

叶小姐被时初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一怔,下意识的看向时初的眼眸。

那里分明幽深如湖,一眼不见底,却又雪亮如剑,藏在碎发之中,直晃晃的盯着她,看的叶小姐心中发悸。

“因为……”这次轮到叶小姐说话磕绊,“我最怕枪炮声,每天晚上听到,都会以为又有重伤患者被送进来。”

话音落下后,叶小姐一惊。

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完全顺着时初的思路,说出来了时初最想要的答案。

教室猝然安静。

尽管说话的是叶小姐,但所有的视线目标,都放在了时初的身上,像是不敢置信。

这个黑头发,瘦弱甚至面色苍白的女生,在如何仅剩最后一个提问权的情况下,冷静的问出这种引导向极强的问题的?

就连一向专业性极强的彭教授,也有些惊讶。

打破安静的是一声轻咳,来自程羡。

“咳。”

彭教授这才反应过来,率先鼓掌,“好,好,这个问题问的好!好极了!”

无数巴掌声随着他的夸奖声响起来,教室中一时掌声轰鸣。

因为激动,彭教授的肤色越发的暗沉,“这真的是教科书一般的提问。”

“后面的同学,不管还没有轮到你,都要学一学。”

激动的氛围,近乎蔓延到了整个教室中,乃至时初。

等她从座椅上起身时才发现,她的手早已经在自己的肚子上按了许久。

“时初!”

她走下讲台,蓦然一抬头,只见宋绵在叫她。

“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时初抿着唇角,摇了摇头,“没、没想法。”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行,只要能让叶小姐正常回答。

话音一落,再去看时,发现宋绵正盯着她,有些呆。

时初不解。

“时初你不是,不结巴了?”

时初动作一顿。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终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羡坐在前排,同样回头看过来,唇角蠕动,用口型对她,无声的开口。

“恭喜。”

时初微笑着对那人点头,聊表谢意。

相接的视线断开后,她缓慢的回答宋绵的问题,“我说话还是不、不流畅的。”

“只、只不过,”时初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因为程羡,她多了一种顺畅与他人交流的可能性。

宋绵疑惑的追问,“只不过什么?”

时初摇了摇头,“没、什么。”

“总之,谢、谢你们。”

这堂课过的很快。

彭教授算是性情中人,当场下了成绩。

全班最高分果不其然是时初。

这份成绩单,同样被陈助理规规矩矩的送到了季凉焰的桌面上。

那时他正在开视频会议。

一场关于全球供应商选择及供应链续接问题的战略会议,许多高层齐齐整整的出现在会议视频中,全程英文交流。

散会之后,季凉焰才看到放在桌面上的成绩单。

是一段小视频,里面的时初格外的沉着冷静,平日中的磕绊都不复存在。

第35章 家没什么什可回的

他微微眯起眼睛,问助理,“这是跟那小子在一起训练的成果?”

助理点头。

季凉焰背过手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遥遥俯瞰高楼林宇,车水马龙。

他说,“继续盯。”

陈助理闻言,后退一步,低敛眉眼。

“好,先生。”

待陈助理从办公室离开之后,季凉焰又扫了眼传到他手机上的小视频,随手一按。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是否删除?”

他按下“是”。

没有一丝犹豫。

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季凉焰要找的女人,依旧没有任何线索,但时初和程羡二人的照片,却源源不断的传到他的手机上。

时初每天早晨与程羡一起晨读,晚上一起跑步,有时间还能够看到两个人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时初如第一张照片一样笑的开心。

这样的照片,季凉焰删了一张又一张,没有任何一张占据过他手机哪怕1KB的空间。

日子临近十月初。

天气转凉的时节。

几天后又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大学放三天假。

时初宿舍中的临床姑娘由于离家偏远,买票困难,却又格外想家,索性请了半天假。

节前的最后一个下午,一堂大课,教师中只稀稀落落剩下几个学生,跟时初坐在一起的只有宋绵。

由于要回家,宋绵将行李放在了教室背后,上课时随口说道,“我家就住在市里,等下课后让我爸接我回家,你呢,怎么回家?”

那时时初正在记笔记,原本在指间翻飞的黑笔骤然一停,笔尖点在了白纸上,留下一道黑色的蜿蜒印记。

“我不回家。”

宋绵等了很久,才等到时初答复,声音轻轻细细,像是呢喃,却又格外坚定。

她讶异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中秋节,你不回家么?”

时初摇了摇头。

盛午的教室格外明亮,阳光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来,无声无息的落在时初的浓密黑发上,于几万根黑发中挑出几缕,染上金棕。

有些晃眼。

宋绵抬手挡了挡光,连带听见时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家……”

“没、没什么可回的。”

宋绵一怔。

时初的侧脸紧绷,青筋攀在时初额头一层薄皮上,像要破茧而出,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盖住了她的眼睑,也盖住了她的神情。

下课后,学生们第一时间从教室中鱼贯而出,堵住了学校的侧门。

时初帮着宋绵拎着一个塑料袋,跟着她一同往停车场的方向而去。

B城大学坐立于B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偌大的校园门口早已经被来往车辆堵死,幸而宋绵的父母聪明,早早就将车泊在了学校内部的停车场。

停车场上车辆极多,时初跟宋绵两个人一辆辆的顺着颜色逡巡,这才从中间的停车位上找到了一辆。

“那辆,那辆就是。”

宋绵拎着箱子跑在前面,时初跟在身后缓步走着,走到距离目标车辆不足3米处停下来。

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先是打开后备箱,搬着宋绵的行李放进去,随即在宋绵的指挥下走到时初的面前。

“你就是宋绵的舍友时初吧,我是宋绵的爸爸,今天还要多谢你啊。”

宋绵的父亲显然年岁大了些,两边鬓角处隐隐能看到几根白,他说话时,从时初的手上接过行李袋,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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