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玉歌 - xp1024.com
《虹玉歌》


楔子

虹如剑,玉如伊人,歌如旧韶光。

楔子

寂寥幽深的山道上,树影斑驳,虫鸣窸窣,天边云影徘徊,微光流萤。远处的苍山巍峨伫立,仿佛无声的巨人静静的俯瞰世间沧桑。

“这山路怎么这么难走呀!”一声不满的嘟囔传来,打破了这一片宁静的画卷。

“小兔崽子闭嘴!”沧桑的浊音训斥着。

只见不远处,一老一少二人并行,迎面走来,踏着坎坷的山路,少年满腔的不忿,老人却似走惯了崎岖,即便上了年纪,步伐依旧稳健,不输年轻之辈。

少年约莫总角之龄,鼻挺目透,一双剑眉左右挑飞,清眸里倒映着这个年纪应有的调皮。老人大概年过花甲,面目慈祥,语气却与面容不相符的严厉。

“本来就是嘛!”少年埋怨,“咱们在家乡好好的,干嘛要翻山越岭来这川蜀?”

老人瞪了他一眼,复而抬头望着远处,悠悠叹道,“安禄山已经打进了长安,戎狄强盛,胡马南渡,皇上已经移驾蜀地,我们范家身为汉臣,不可坐视大唐山河破碎…”

“什么?”少年抬起头来,“爷爷你说皇上逃到这荒山野岭啦?”

“胡说八道。”老人脸色铁青,给了小孩一记暴粟,“什么叫逃?那叫“幸蜀”!在外面说话小心点!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小男孩摸了摸头上的包,噙着泪水,一脸委屈,心里暗暗想着,“什么嘛!都已经被打的到处跑了,还死要面子!这个皇上真是讨厌!”

男孩心中所想,老人不是不知,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因言获罪的事古往今来从未少过,若是任孙儿这般口无遮拦,怕是以后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叹息间,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惊起了鸟雀四散飞走。

紧接着,只听“咻咻”箭鸣破空,那几只离巢之鸟顷刻之间便亡于非命。

老人一听马蹄声响便心生警觉,将一旁孙儿抱起,躲进树丛之中。

“跟你们说过多少遍!骑马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敌人的探子追查过来么?”

只见黑影中走出十几个军士模样的人,手挽雕弓,腰横横刀,为首一人盔甲银亮,在微暗的天色照映下闪着幽光。

“回禀将军,属下查探过了,这附近并没有野兔山鸡什么的,杨大人要吃野味…怕是…”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打过,那士兵跌足坐倒。

“没有就再去找,找到为止。”那人目光阴冷,“别忘了杨大人养你们是干嘛的,若不是大人跟皇上提议带着咱们,你们早就变成安禄山铁蹄下的冤鬼!”

那人慌忙站起,连连称是。

“原来是皇上的亲兵!听那人口气,似乎杨国忠也来了?”老人自忖若是无这祸国奸臣在侧,自己便能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

正思忖间,少年打了张大了嘴,老人心中一惊,知道他是要打喷嚏,连忙捂住,憋的少年难受极了,手脚不听使唤的晃动了一下,扰动了树叶,发出了细微声响。

“谁?”一众人马耳力不弱,纷纷向着这边看来。

为首那人努嘴示意,一个士兵抽出腰间横刀,缓缓走向树丛。

一步,两步,眼看着就要找到爷孙二人,老人脸上冷汗涔涔,四周针落可闻,仿佛能够听见少年的心跳…

“叮”的一声清脆如流莺般的锐声响起,那士兵手中横刀一偏,脱手而出。

“糟了!”为首那人脸色骤变,大声疾呼,“有刺客!”

众军士纷纷抽出刀来,准备迎战,不料又是一阵流风乍起,几人毫无征兆的倒下,剩下的士兵见此大惊失色,快速的贴背环立,以防敌袭。

“谁!出来见个高低!”为首那人脸色阴沉,厉声叫道。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扫落叶,簌簌声响。

一道青色幻影衣带飘扬,一闪即逝,又有两名士兵脖颈开口,无声无息的悄然倒下。

仅剩的三个士兵面色苍白,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

老人看了这一景象,心中也是诧异。少年终于是静了下来,脸色难看.

为首那人看到那一片青色的衣袍,脸色微变,向后飞掠。不过一个起落,站到三个属下身旁,足以看出轻功不弱,当是习武之人。

“大人…”

白光一闪,那人出刀快如闪电,仅仅一刀,在三人要害之间穿梭来回,须臾间,三个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死在了上司的手下,其中一人还保持着满脸的惊愕。

“这是干什么?”躲在树丛中的老人脸色一变,心中不解,“他杀掉自己的属下,莫非是要通敌么?”

少年挣扎着扒开老人的手来,小声喘气。

天色渐渐暗了,流云拂过巍山,林间不见了飞禽振翅之音,显得格外寂静。

“出来吧。”那人朝着四下无人的空旷之处大喊。

“苏清月,我知道是你!”

片刻后,一道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只见一年轻女子,峨眉秀目,紧袖薄裳,一身青衣洗月,两只素手挽刀。碧光微闪,冷锋生寒。

少年乍见那女子,目不转睛,一时竟忘了难受,老人看了不由得在心里骂道“臭小子!”

“刀鸣如莺,清月,你的“流莺飞絮刀”还是如当年一般的凌厉…”那将军模样之人玩转着手中腰刀,调笑着说道,“想必秦谷主又指点你了些。”

“杨师兄…”女子皱眉淡淡说道,“你我都是上天弃民,生于忧患,长于苦寒,半生零落,只为求活…”

“是啊”杨师兄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若非秦谷主收留,杨某早已不在人世,故而我委身朝廷,也多有照顾“天弃谷”,滴水报泉,杨某虽非圣贤君子,但也绝不是负义小人。”

“可你为何要做杨国忠的走狗?你可知,我此次前来,就是领了谷主之命…”苏清月顿了顿,“擒你归谷。”

杨师兄脸色一变,“谷主…要擒我么?”

“谷主深悔你误入歧途,不忍看你越陷越深。“天弃五子”出动两个,余师兄也来了。”苏清月道。

“余空山余师兄么?”杨师兄苦笑,“空山新雨晚来秋,清月微云碧水流”,“山”和“月”都来了,我这“雨”,恐怕要下不长啦。”

“这个姓杨的连自己的属下都杀,肯定不是好人!”少年小声嘀咕。“说的是。”老人补充道。

“既然如此,那么便只好切磋一番了。”杨师兄晃了晃手中腰刀,“若能胜我,师兄便由你处置,若是侥幸胜出,还望师妹别再插手此事”

“说不得。”苏清月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你回去。”

“刀下见真章吧。”杨师兄轻挽刀花,掠影而出,向苏清月斩去,竟然不带一丝风声,足见刀术之高,非同寻常。

苏清月脚下疾步,双手不断旋转两柄短刀,迎着杨师兄的刀光快速刺去。“叮叮叮”一连串急促的短鸣声如莺歌燕啼,一个照面二人已对攻十余招。

女子出身“天弃谷”,一路刀法以轻快迅捷闻名,她的刀法劈斩之式不多,穿刺之招却异常凌厉,每一次出刀都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杨师兄名唤新雨,他所练就一路刀法名为“卷霖刀”,顾名思义,这一路刀法练到极处,可以卷起倾盆骤雨而不落,除却一个快字,更有高明的内劲包含在内。

二人以快打快,转眼间已斗过百招。杨新雨连出三刀,砍向少女咽喉,苏清月一个侧身避过,转身出刀,寒锋裹挟着冷冽的刀劲,在黑暗中划过一刀碧色的青芒。

“呲拉”一声,杨新雨腋下锦袍被割开一道长约三尺的裂口,但并未伤到皮肉。

“好!”少年见了女子高超的刀法,差点叫出声来,好在爷爷及时的捂住他嘴,“小畜生别乱叫!不要命啦!”他小声斥责。

杨新雨脸色微变,“师妹刀法精进神速,这一招“回莺啄”拿捏的恰到好处,师兄佩服。”

说罢,他将刀刃反手倒持,脸上神情专注,“师妹对不住了。”

苏清月眼色一变,双手护刀在前,却不料眼前身影闪过,杨新雨瞬息之间闪到身前,“叮”的一声金铁交鸣,天空划过一道白色光芒,苏清月手中一柄短刀被挑飞出去,反射着月辉,留下一道光弧。

少女飞速使出刀法,左刺右劈,专照眼喉之处刺点,杨新雨刀式迅猛,反手刀使出犹如急风骤雨,竟然将以刀速轻快著称的“流莺刀”压制住,苏清月渐渐感到吃力,且战且退起来。

“糟了!”少年小声急道,“那个姑娘要输啦!”

“那可未必!”老人看着场中争斗,轻声道,“那少女心存慈悲,顾念旧情,故而下手多有顾虑,而那姓杨的嘴上说着切磋,实则刀刀致命,阴险之处叫人作呕!”

老人用手抱住孙子,结果发现扑了个空,待他回头一瞧,哪里还有孙子的影?

“琴儿!”老人大惊失色。

杨新雨刀势狠辣,毫不容情,少女短刀与他腰刀相撞,“噔”的一声,后退一步,脚跟将地面踩出三尺深坑,她俏脸微红,贝齿紧咬,面色不好。

就在杨新雨准备一刀夺命的刹那,不知为何,忽而感到右腿一滞,杀招落空,刀风劈斩,苏清月身后一片树林骤然半去,藏在林子里的老人现出身形,只见他惊慌失措,失声大喊,“琴儿!快跑!”

苏清月定睛瞧去,只见一个少年死命的抓住杨新雨。

“哪来的猴子!”杨新雨绝杀斩偏,戾气大动,眼神凶恶,脚上灌注内力一震,少年顿时“呜哇”一声,倒飞出去,落到一旁,口吐鲜血。

“琴儿!”老人脸色苍白,悲怆哀怒,“好贼子!纳命来!”

“哼!一群废物,这么大的两个活人都没发现!”杨新雨面露狰狞,埋怨死去的属下士兵。

还未说完,就看的老人疾步奔来,呼呼挥拳打向自己,晃动身形,弯腰后仰,左闪右避,老人怒而进击,哀而奋起,存了玉碎之心,拳出如虎,进退有度,竟然也是擅长拳法的练家子。

杨新雨看到这里,存心玩敌,敛刀挥拳,仅凭一只左手与老人拆招解式,只见老人一拳照着杨新雨门面打来,杨新雨嘴角微微上扬,信手挥拳,双手相撞,老人面色涨红,右臂传来微微的骨裂之声,但他依旧不退后一步!

“咻”的一束流萤青光飞向杨新雨,他耳力不弱,当下倒退闪过,就只是这须臾片刻,本来身负重伤的老人双目如血,嘴里发出“呜呜”之音,左起一脚由左下踢向右上,右边暗器,左边脚踢,杨新雨一时慌神,还是选择避开了暗器,退无可退,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脚,登时头晕目眩,脸颊高肿,连连后退。

“退后!”少女如清霖一般的声音传来,倩影犹如惊鸿踏月,刀鸣似飞莺啼柳,朝着杨新雨挥刀连刺,此时她的瞳中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决绝的杀意。

“呸!”杨新雨吐出几颗合着血的碎牙,发箍早已不见,一头乱发显得颇为狼狈。

只见少女刀光如碧月,身影似流莺,瞬息之间攻出三刀,“叮叮”两声轻响,杨新雨挡下两刀,还有一刀刺中了大腿,刀劲迸发,催动伤口,血流不止,杨新雨本就劣势,如此一着更是身形一缓,接连中招,腰腋,膝腕,十招之中最多躲开三四招,其余的要么硬接被刀劲震动肺腑,要么被划伤几个血口,皮肉翻卷,好似长了一张大嘴,殷红隐现。

“师妹!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么!”杨新雨募得高声大叫,他且战且退,已经快退到少年身边。

苏清月冷面无言,眼神如冰,手中刀芒乍现,出刀犹如鸟喙啄咬,莺歌如旧。

“好!好!”杨新雨绝望之下,忽而眼神一变,冷笑着向后飞掠,腰刀换到左手,右手虚空一抓,刚才倒地不起的少年被他抓到手中。

“琴儿!琴儿!”老人脸色涨紫,他顾不上疼痛,放声哀嚎,每叫一声都牵动肺腑。“你放了我的孙子!”

“这小猴子是你孙子?哼!他坏了老子好事,还没找他算帐呢!”杨新雨冷道,左手提刀架在少年脖子上,对着少女笑道,“素闻苏师妹有好生之德,想必不会逼得师兄鱼死网破吧?”说着,刀刃稍稍用力,少年脖子上显出一丝血痕。

“姓杨的,你丢尽了“天弃谷”的脸!”苏清月面沉如水,冷声说道。她现在投鼠忌器,站在原地不再追击,但手中短刀紧握,直待杨新雨露出破绽,就要救下少年。

“这少年于我有救命之恩,断然不能置他于不顾。”少女心中暗想,一旁的老人痛哭流涕,一个趔趄跌倒,缓缓的爬向杨新雨,“别害我孙子,求你啦!我,我来给你做人质,把我孙子换下来好不好?你看我已经受了重伤,一把年纪也跑…”老人不断的乞求,泪如雨落。

“呸!”杨新雨啐了他一口,“你受伤了,他也受伤了,更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你刚才竟然还能踢到我,哼!想赚我放人,做梦!”

说着,他抓着少年慢慢后退。

“你想怎样!”苏清月叫道。

“把刀扔了!”杨新雨冷道。

苏清月无法,将刀插在地面,双手高举,老人也不敢再往前靠近。

“待我脱身,自然放人,你们若是敢追上来,就等着给他收尸!”

说罢,他将少年扛在肩上,飞身跃起,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山道上留下满地尸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浪起微澜之卷 【第一章】空山新雨

雨过初晴的山道上泥泞不堪,细小的水洼随处可见,一片落叶浮在水上,好似壶中春茶,又如江上行舸。

“嗒”的一声,树叶上落下一个脚印。

一人面色虚弱,以刀拄地,肩上扛着一位少年,艰难前行。

这人正是杨新雨,他刚刚摆脱追击,伤口未来得及包扎,现下已经施展不了轻功,只得慢慢步行。

好在树林茂密,夜色朦胧,一时半会儿没有人追来。

“呼…呼”杨新雨累的不行,当啷一声,将刀丢开,又打算将少年摔到地上,忽而想到少年是唯一的人质,本就重伤昏迷,再这么一摔,定然一死,此时重伤未愈,步行迟缓,倘若苏清月赶上,自己连个周旋的筹码也没了。

想到此处,杨新雨不仅将少年轻轻放下,抑且探他鼻息,抚其脉门,看起来是要替他疗伤。

“等我回到了阵地,再收拾你不迟!”想到此处,杨新雨阴沉着脸,按住他背脊,真力传来,少年浑身微震,吐出一口黑血。

杨新雨当下从怀中掏出两粒丹药,模样金黄,隐约散发着药香。他将一粒自己吃了,另一粒塞进少年嘴里。

“唔…”少年药刚入口,便皱眉抿嘴,模样甚是难受,作势要将丹药吐出,却听杨新雨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看你还有用处,我一掌把你脑袋拍进脖子!”

说罢,他强行扣开少年嘴唇,将药送入。

约莫过了一刻钟,少年微微睁眼,面色虚弱,他看见眼前树影婆娑,重重叠叠,天外长空如洗,繁星碍月,乱云妨山,时不时听见石子掉落山崖的轻响。

“你醒了?”

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少年心中一惊,侧头望去,只见杨新雨卸了银盔,正在盘坐疗伤,他面容阴冷,双目微闭,但少年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他的一对聪耳。

“你你你,你是谁?”

少年下意识的害怕,手脚乱抓,坐在地上向后缓缓挪动。

“你再动一下试试。”杨新雨冷冷道,他耳力不弱,熹微之音都听在耳中,“这里荒山野岭,你就是想逃,也避不开豺狼虎豹,莫说你现下刚刚捡回一条命,就算换了往日健全之时,也逃脱不了成为白骨的命运。”他冷笑着说道。

“就算被豺狼虎豹吃了,也比跟你呆在一块好!”少年怒道。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这小猴子在一块儿!”杨新雨紧皱眉头,冷冷说道。

“你连自己的属下都杀,何等残忍!亏他们还对你恭恭敬敬,唯命是从!”少年说道。

“你都看见了?”杨新雨突然睁眼,瞧着少年,复而又叹口气,“你懂什么,你当他们都是什么好人么?若是叫他们瞧见我认得苏师妹,岂能放过?”

“他们谦卑恭谨,谨遵将令,不是好人么?”少年说道,“你打他们都不还手,还要反过来说别人的不是,你这人好恶毒!”

“嘿!”

杨新雨突然嘿笑,“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教训了,那好,我问你,将士的职责是什么?”

少年见他居然和自己谈笑起来,想到现下逃也是死,不如与他聊聊,说不准平添生机。

“为将者,内应戍边卫国,禁奸于未萌,如霍骠姚马伏波,外当开疆拓土,远征千里之外,如班定远陈白袍…”

他侃侃而谈,大论特论,将平常爷爷的教导都按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但有条有理,令人不得不服。

“这话是你说的?”就连杨新雨也大感意外。

“是…是我爷爷教我的。”少年讪讪道。

“是那老头?”杨新雨回想起刚才情景,“你爷爷叫什么?”

“他姓范…”少年正要开口,突然想起眼前这人的阎王手段,赶忙住口。

杨新雨瞧了他时许,自然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当下冷笑,“放心,你爷爷有我那师妹在侧护持,我便是想杀也杀不了的。”

少年满脸不信,侧过头去,不再出声。

一时场面安静之极,时不时传来蚊蝇飞舞之声,莫名的令人烦躁不安。

“刷”的一道白光闪过,飞蚊声音消失,少年看着眼前这人精准的刀法,心中赞叹之余,也是十分害怕。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鼓起勇气,主动问道。

“你问我?”杨新雨又是意外,想不到这小子见了自己的刀法,又看见自己的杀人事迹,居然还能上来攀谈,这个年纪有这份胆识殊为难能。

“我姓杨,名唤“新雨”,“杨柳依依”之“杨”,“空山新雨”之“新雨””杨新雨道,“你叫什么?”

“我姓范!单名一个“琴”字”少年道,“陶朱公范蠡之“范”,“琴心如水”之“琴”!”

“我自然知道你姓范。”杨新雨冷笑着嘲笑道,“你爷爷姓范,你难道姓蔡不成?”

他也不管少年满脸愠怒,接着说道,“你爷爷说的不错,马革裹尸,沙场万里,方为将士本心,可这些亲兵久未历练,迷于繁华,溺于酒色,腕不能开弓,脚不能跨马,听说安史叛军围城,竟然比手无寸铁的百姓跑的还快,以至于内库化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死?”杨新雨冷道。

范琴想了一会儿,正气凛然的说,“本朝太宗皇帝有言“君为源,臣为水,岂有源浊而水清乎?”

杨新雨一愣,呆呆看着范琴,重新打量起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君王和臣子的关系,便如同将军和士兵的关系一般。”范琴说道,“将军自己都不能身先士卒,又有何资格怨怪士兵的软弱?”说罢,他对着杨新雨怒目而视,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傲气。

杨新雨听了心中怒意渐盛,当下冷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空谷幽寂,川蜀险峰,一道人影漫步其间,如履平地。

忽而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地上那一片被人踩过的树叶,弯腰拾起。

“快到了。”那人淡淡说道。

杨新雨与范琴对坐而谈,杨新雨本想快些赶回阵营,不过自身伤势未愈,加上还要带着范琴,故而现下还动不了身。

“你…你认识刚才那位大姐姐么?”范琴问道。

“嗯?”杨新雨转过头看他一眼,冷冷道,“当然认得,他是我师妹,在我们门派中排行不低。”说罢,他冷笑道,“怎么?起了色心么?小猴子!”

“呸!”范琴啐他一口,脸红道,“你才是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

杨新雨听了也不着恼,反而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钟情怀春,本就是常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们门派很厉害么?”范琴好奇道,“那个姑娘的刀法好厉害,还有…”他顿了顿,“虽然你人很讨厌,但刀法也很高明。”他说着说着就不好意思,但觉前一句骂人,后一句称赞,显得有些虚情假意。

“呵!”杨新雨心里知晓,冷笑道,“你听说过“天弃谷”么?”

“没有。”范琴摇了摇头,“那是什么地方呀?”

“那是一个很悲惨的地方。”杨新雨缓缓说道。

“唐初有谷,名“漱月”,因为其风光秀丽,溪云洗月而得名。”

“漱月”?”范琴脱口赞道,“好美的名字,那里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为何会说悲惨呢?”

“世间疮痍,众生悲苦,那是说也说不尽的,你这小猴子才来世上多久,哪里会懂得,这世上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心酸?”杨新雨淡淡道。

“我怎么不知道!”范琴不服的叫道,“我在来这的路上,看见好多人为了躲避战火,流离异乡,朝夕不饱…”

“那时,这天下还不姓李”杨新雨徐徐说着,“隋大业年间,隋炀帝下令修建运河,铸造龙船供其欢乐,数万纤夫死于河道,后来他又不恤民力,强征高句丽,又有许多的百姓死于战乱,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要么不甘等死,趁势揭竿,诛灭暴隋,要么隐居避世,逃往深山幽谷,那些逃难的人拖家带口,流离颠沛,仿佛沧海波澜之中的一叶浮萍,飘摇不定。”

“这些人中,有走南闯北的行商,有没落的门阀士族,有工匠,有医师,他们来到了“漱月谷”这座世外桃源,定居下来,建立楼阁亭台,种植谷物,修通水渠,俨然别是乾坤。”

“哇!”范琴听到这里,心中油然对此生出一股向往之情,“那岂不是就像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一般么?”

“若真是那样,也就好了。”杨新雨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望向山外。

“高祖皇帝立国以后,秦王征讨四方,窦建德,王世充,各路诸侯败的败,降的降,这些散兵游勇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也找到了漱月谷。”

范琴听到这里,不由得脱口叫道,“那不是要遭!”

“不愿让出赖以生存的家园,便只有奋起反抗了。”杨新雨伸手一挥,手掌生出一股吸力,不远处的龙纹横刀在空中转了两圈,倏忽飞到他的手中,他轻拭刀刃,缓缓道。

“那一战打了三天三夜,工匠难民们终究是难以抵挡接受过训练的士兵出身的草寇,就在玉石俱焚之际,天外传来一声清啸…”

“啸声?”范琴奇道,

此时,一声低沉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那是龙吟。”

杨新雨听了这一声,脸色瞬息之间变化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归于平静。

“余师兄,久违了。”

月已渐西,东方既白,淡如鱼肚的皎洁微光照耀下,一人灰色衣衫,束发长须,白面不染点尘,他缓步踏来,身影却不慢反快,只是几个呼吸,就已走到左近。

“余师兄的“踏岳乘龙”练的越发精妙了!”杨新雨笑道。

“杨师弟说笑了。”余空山面色淡然,以手抚膺。

“若是你留在谷中,假以时日,不难超过为兄。可惜你贪恋权力,执着于复仇,武心已失,武功自然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此说来,师兄笃定自己的“撼岳掌”和“移山拳”能胜过师弟的“卷霖刀”啰?”杨新雨脸上似笑非笑,脚下却若有若无的向着范琴靠去。

余空山眼光高绝,他一眼就看出杨新雨的意图,当下微微皱眉,身影一晃,化为一道灰色的幻影,杨新雨也瞬间出刀,朝着身影连连砍落,其后树木芟夷斩伐,倒成一片。

余空山再次出现,已经在数尺开外,手边正拎着范琴!

杨新雨当下惊怒交迸,狂啸出刀,满天刀花犹如细密的巨网,刀光似阳春飞雪,余空山不紧不慢,一掌平平送出,带着无铸大力,势如倾山,拍向杨新雨中宫,“叮”的一声,杨新雨挥刀格挡,谁知刀刃撞上余空山的掌力,竟然被震得卷刃翻起。

杨新雨冷脸见汗,慌忙收刀,改用刀刃前端进行小幅度的劈斩快攻。

余空山将范琴放到一边,迎面而来,双手挥舞之间刮起罡风阵阵,一指隔空点来,范琴看到空气扭曲,朝着杨新雨刀尖飞去,杨新雨沉声一喝,刀光飞旋,“噔”的后退,刀锋一偏,那指劲也被挡开,射到一旁岩石之上,留下一个小孔。

“余师兄,你和苏师妹照过面了吧?”杨新雨艰难的说道,他看见余空山一上来就抢下范琴,想必已经知道前因后果。

“你伤及无辜,为兄自然要救人。”余空山说道,“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哼!”杨新雨冷笑,“明皇幸蜀,我随行护持,若是一去不回,你觉得你们又走得掉么?”

“你这唬人的把戏对我没用。”余空山摇头苦笑,“马嵬兵变,杨国忠和杨玉环都死于军中了。”

“你骗人!”杨新雨脸色一变,连连后退。

“我骗你做甚?”余空山道,“你还是和我回去吧,不然…”

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眸深邃,“李亨那边容不下你吧?”

“你…”杨新雨瞳孔收缩,牙齿咬的嘎吱作响,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他当下眼珠一转,冷笑着说,“余师兄可曾听说过“一梦南柯”?”

余空山听了,微微一哂,“那好像是一种极厉害的蒙汗药…”他话没说完,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忽然回头向范琴问道,“他有没有给你吃什么?”

“嗯…好像有…”范琴使劲的回想,但杨新雨给他服药之时他神志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嘴中入药,浑然不知所吃是何。

余空山心下一紧,忙抚他脉门。

“不用白费力气啦!”杨新雨冷笑,“这药毒性随着人体周身气血而动,犹如蜇龙潜眠,待时而动,嘿嘿,余师兄,要做个交易么?”

“什么交易?”余空山扬声道。

“我给你解药,你放我走人。”杨新雨冷冷说道。

余空山之前遇到了苏清月,自然知道范琴为了救苏清月才身陷险境,知恩图报当是人之常情。想到这里,余空山冷道,“我怎么知道你给的药是不是假的?”

“说的是。”杨新雨笑道,“那么便一尸两命好了。这“一梦南柯“发作起来啊,人就会昏沉沉的睡过去,就连死的时候,也不知不觉。”

“那不就像做梦一样?”范琴颤声问道。

“还是有些不同的。”杨新雨冷笑,“做梦的时候,你的全身会慢慢化成血水么?”

“啊啊啊啊!”范琴吓得双目泛泪,惊声尖叫。

余空山不忍孩子受苦,当下身形一晃,瞬息来到杨新雨面前,右手屈指点出,杨新雨还未反应过来,腋下“期门穴”传来一阵剧痛犹如开碑碎石,疼的杨新雨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

“碎岩指”

杨新雨面露难受,低声叫道。

“交出解药,若是真的,我替你解开指劲。”余空山伸出手来,面色严肃,“若是假的,或是你敢逃走,你就等着经脉受损,武功废掉吧。”

杨新雨到底没算着余空山竟能反客为主,不由得连叫晦气。

天光微洒,山间碧叶如茵,余空山背着范琴,缓缓行走在山间道路上。

剑门绝壁,沟壑纵横,积流阻石,猿猱难渡,放眼望去,千仞山峰伫立,大小剑关之间的秦汉栈道已然废弃。

剑门关外二十里,一处山间小镇,始见人烟。

“小二!”

一位素手轻纱的女子携着一位眉目苍髯的老人落座于客栈中。女子斗笠掩面,老人形若枯槁。

“来啦!”热情的小二将抹布从肩上拉下,替二人擦着桌子,“二位要点儿什么?”

“随便来两样吧。”女子声音轻柔,说着将一粒碎银放在桌上。

“好叻!”小二看着银子乐的合不拢嘴,高兴的离去。

“您多少吃一点吧。”

女子转过头来对老人说道,“我师兄已经追上去了,相信现下已经将令孙救下,正在来这的路上。”

女子正是苏清月,而老人自然是范琴的爷爷。

“范侍郎,我敬佩您心系家国,在此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苏清月举起木杯,斟满茶水,双手递给老人。

“什么家国天下…我连孙子都没了!”范侍郎欲哭无泪,并不去接那茶水。苏清月理解他的担忧,也不强求,自饮自酌。

此时一阵笑声传来,惊动了偌大的客栈。

“久闻川蜀天府之都,盛产美女,我还不信,现在一见这位姑娘,嘿嘿,还真是刘某人孤陋寡闻了!”

苏清月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桌坐着三人,一人虎背熊腰,体格健硕,一对虎目生寒;一人鼠目细眉,两口门牙突出在外,甚是丑陋;还有一人,宽袍广袖,银须雪鬓,正气定神闲的端坐饮茶。

笑声便是从那鼠目龅牙的登徒浪子所出。

“嘿嘿”那龅牙之人丝毫不觉所言有失,更加得寸进尺,一双鼠目在少女身上游走。

“这姑娘细皮嫩肉的,端的是天仙般的美人,哈哈哈,这趟算是没白来!”

一旁虎背熊腰那人却满脸不解,“那人头戴斗笠,面罩薄纱,刘兄何以见得他是个女的?”

“嗨!”那刘姓男子笑道,“常兄有所不知,这人身形窈窕,姿态婀娜,我这双眼见过的美女多了,一瞧便知道啦!”

刘姓男子滔滔不绝,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可惜呀可惜呀,就是身材稍显瘦弱,不够丰腴,倒是一大遗憾…”

“憾”字音还未落,一道青光射来,朝着刘姓男子极速飞去。

光芒消失,只见宽袍大袖那人,两指向前夹住一柄银色短刀,刀身力道还未散尽,刀尖微微颤动,发出“嘤嘤”之声。

刘姓男子见状,拍桌怒起,一个跟头凌空翻出,落到桌前。

他朝着苏清月扬声骂道,“小娘皮,知道你相公是谁么?”

“泼皮无赖,不知也罢。”苏清月淡淡说道,她始终端坐,单手举杯嘬饮,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哼!”

刘姓男子冷笑道,“竖起耳朵听好了!“长臂刀”刘啸哀,正是爷爷!”

“诶。”苏清月淡淡道,“乖孙子叫岔了,应该叫奶奶才是。”说罢她又是一笑,“风急天高猿啸哀”,你这猴子色心不浅,当你奶奶当真吃亏,也罢,你自己摸屁股去吧。”

“哼。”刘啸哀当下冷笑一声,轻身飞掠,身形快如猿猴攀岩,双手长臂挥舞,向苏清月抓来。

老人不见了孙子,心下寂然,连躲闪也懒的躲闪,眼看着刘啸哀飞身过来,苏清月身形端坐,手上茶杯却不见了踪影,“当啷”一声脆响,刘啸哀挥手劈碎来射来的瓷杯,劲力传来,脸色偏青,连连后退。

“刘兄!”那虎目汉子脱口叫道。

广袖宽袍的男子仔细的端详着手中那把青色短刀,眯起眼睛,“是“青莺刀”?”说罢,当下屈指轻弹刀身,听到一阵如莺歌般的刀鸣。

“呵呵,果然是“青莺”,那广袖的男子淡淡笑道,“莺歌柳月”苏清月,“天弃谷”天弃五子排行第三,这次竟然让我碰上了!好得很!”

“苏清月?”刘啸哀听了大惊失色,退后站定,右手隐隐作痛,“天弃谷”怎么会来这里?他们也要抢人么?”

“抢人?”苏清月和老人都愣了一下。

广袖男子皱了皱眉头,埋怨的看了刘啸哀一眼,复又起身,向着苏清月负手而立,微笑道:

“久闻“天弃谷”大名,“寒蜇微刀,千里惊梦”,秦谷主威名之盛,至今犹在耳畔,不知他现下可好?”

“劳烦关心,谷主现下无恙”苏清月见这广袖男子气度不同与随行二人,当下寒暄道,“敢问阁下哪位高人?”

“高人谈不上。”广袖男子摆一摆手,轻声笑道,“此次出来行事隐秘,不便透露姓名,既然有缘相见,不如共席同饮如何?”

山道上,余空山正把范琴抱在岩石上坐好,以手探他脉门,旁边已不见了杨新雨。

“余大叔…”范琴小心的问道,“那个…”

“怎么了?”余空山朝他笑笑,“别担心,现下已然无碍。”

“不是…”范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余大叔,您能告诉我那个故事的下文么?”他好奇的看着余空山,“我真的好想知道。”

余空山听了,想了想,当下说道“这故事说来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你年纪尚轻,涉世不深,许多东西听了,也就当个笑话,别太深究。”

“嗯嗯!”范琴点头。

“那声龙吟,便是一个人发出来的。”余空山缓缓说道。

“人?”范琴疑惑道,“这世上真的有龙么?”

“哈哈,谁知道呢?”余空山笑了笑,“只因年代久远,许多事,也就是以讹传讹罢了。”

范琴点头,似懂非懂。

“那声龙吟,据说是一声剑鸣,也有人说,是剑刃划破流风的声音”余空山继续说着。

“云外龙吟传来,正在酣斗的两方都停下来,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伴随着龙吟缓缓走进了战场。众人看去,那人不过而立之年,衣衫雪白如练,双目有神,似是要透出一股摄人的寒气,两撇胡须左右扫开,眉宇之间沧桑流露。”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却只有剑鞘,剑刃不知踪影,双方目视着他进入战场,全都莫名其妙。”

余空山徐徐道来,事无巨细,好似亲眼看见一般,范琴也听的入神,两只眼睛看着余空山不肯移开。

“其中草寇一方有人开口叫道“你是谁?来这干什么?”,只听他缓缓说道“我乃天上神龙,见人间疮痍满目,特来解忧。”

“他敢自称神龙?”范琴惊叫,“那皇上算啥?”

余空山笑道,“自古君权神授,人间君王大多自命天子真龙,以愚黔首,既然他们能自称,有别人自称也不见怪,只不过皇帝独尊,手握生杀大权,不会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称罢了。”

“原来是这样。”范琴似有所悟,“怪不得龙的儿子换了那么多姓,这母龙也太不守妇道了。”

余空山被这一番新奇童言哽住,差点笑出声来,搞得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此话一出,双方大都笑起来,皆以为这人要么是误入的江湖骗子,要么是个失心疯的傻子,没人将其当回事,孰料,就这时候,一道天芒落下,犹如闪电一般,那人将剑鞘高举,白光一瞬即逝,待得众人回过神来,那人手中剑鞘里已然长剑归入…”

“这怎么可能?”范琴惊叫。

“所以我之前不就跟你说吗?”余空山摇头苦笑,“当个笑话,权作闲聊,莫要深究。”

“之后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余空山将范琴扶下来,且行且言。

“双方如见神迹,俱都拜倒,那人之后留在谷中,从中调和,工匠难民们负责内政后勤,草寇流莽们负责抵御外敌,行成了和谐的景象。”

“那人留在谷中,传授了谷民们一些剑术武功。逐渐形成了本门的雏形,经历了百年风雨,才有了今天的武林一脉,因为谷中多是乱世黎庶,上天弃民,故而武林称之为“天弃谷””

余空山笑道,“那人名叫裴啸,乃是“天弃谷”第一代谷主。”

“裴啸”范琴在心中默默的记下流这个名字,和余空山缓缓的走在山路上。

天外云舒,留下孤鸿鸟影。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章】险地贵人

客栈之内,气氛紧张,苏清月和范侍郎面对着不怀好意的刘啸哀三人,处境不妙。

“多谢阁下一番好意。”苏清月冷声道,袖中青芒微敛,忽明忽暗。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相信阁下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哈哈哈!”广袖男子哈哈大笑,一边笑着,大袖一拂,他手中苏清月的“青莺刀”已经消失不见。

几缕发丝飘落,苏清月募得咬牙后退,脸色难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房柱上,青莺刀赫然在上,入木三分。

“苏姑娘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广袖男子摆一摆袖子,淡淡笑道,“若不留下,就只好委屈二位了。”

刘啸哀在一旁幸灾乐祸,虎目汉子微微皱眉,似是不爱看对女子动手。

范侍郎心如死灰,小声对着苏清月说道,“来者不善,姑娘不必管我,放手一搏。”

苏清月听了,身影飞出,眼神阴寒,袖中刀芒青光一闪,倏忽一刀斩向男子。

广袖男子当下脚步连连后退,脸色却丝毫不改,眼看着刀尖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刀尖,脚下依旧不停,向后掠出。

大约过了十多步,苏清月左手横向斩他腰间,顺势一个跟头,在空中一转,斗笠飞出。三千青丝飘散开来,真如天女下凡,凌波微步。

“好漂亮的身法。”广袖男子笑赞道。

他广袖舞开,墨色的衣袖带起了阵阵淡白的烟雾,犹如孤云出岫,仙人拂尘。他挥袖扫向少女双臂,手法快极反慢,似能看到虚影如真如幻。

“刷刷”一轮急攻恍若雨打浮萍,苏清月双手刀起刀落,左来挡左,右来攻右,男子袖功时而似浮云聚散,时而如惊鸿掠影,双袖连出,苏清月短刀掩上他的大袖登时传来一股大力,虎口一热,兵刃险些脱手。

“唔!”少女俏脸一红,翠眉紧蹙,且战且退。

广袖男子袖手挥出,信步踏来,袖出如云如烟,“刷”的一扫,苏清月之前的那一张茶桌碎成两半。一旁店小二早已吓得躲在后厨不敢出来,掌柜的躲在柜台底下,手里握着算盘瑟瑟发抖。

苏清月贝齿紧咬,双手短刀舞的密不透风,艰难的挡住攻来的掌风。

“呵呵呵,公孙剑舞?”

广袖男子笑道,“听闻公孙氏的剑舞乃是天下一绝,看来她当年也曾去过贵谷,与谷主切磋武功了?”

苏清月的刀法中暗合一路剑意,寻常之人根本难以看出,而此人不仅武功高强,来路不明,眼力更是不弱,竟然一眼就看出苏清月的剑意出处。

苏清月素颜微冷,双手刀刃舞的风车一般,身子飞旋而出,脚下步伐灵动,犹如踩荷踏莲,从斜上方旋转着砍向男子。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

广袖男子冷笑,“可惜你还差得远。”

说话之间,男子原本鼓荡的袖袍忽然收缩,周围罡气瞬间消失,苏清月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可为时已晚,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男子眼中精芒暴涨,袖中带掌,直直的拍向前方,苏清月正是转身之时,闪避已是不及。

“危险!”范侍郎作势欲上,忽然一道灰影从身侧闪过。

“砰”的一声巨响,房梁四周被震得落下土屑。

苏清月微微睁开双眼,只见那人一袭灰衣淡淡,背对着她,挡在前面。

“余师兄!”少女高兴的唤道。

来人正是余空山!

广袖男子与他对掌,募得脸色涨红,气息似是有些紊乱,他拂袖后退,过了片刻方才站定。

“爷爷!”

随着一声熟悉的叫唤,范侍郎急忙回过头去,一个小男孩调皮的钻进他怀中。

“琴儿!我的琴儿!”

老人浊目泛泪,喜极而泣,“小兔崽子!以后不要再乱跑!不要再离开爷爷了!”

“嗯!”范琴同样眼噙泪花,紧紧的抱住爷爷,怀中温暖传来,令少年不安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他知道,那是他此生归心之处。

余空山双足开立,双手负于身后,站在那里浑然天成,堪堪透出一股傲气,仿佛巨山巍峨,一夫当关。

“余空山,你的“踏岳步”可真是精进神速啊!”

广袖男子笑道:“当年你来岛上时,可没有这般轻功,不知…”

余空山淡然说道:“秦谷主的绝学,你或许听过。”

“六龙驭日诀”!”广袖男子眉头紧皱,话语中透出一股不甘。

“我就说这股阳刚内力是哪来的!好!好得很!”

刘啸哀与那虎目男子见了余空山的本事,提起心子,紧紧的盯着灰衣人。

“余师兄!你认得他?”苏清月走上前来,怒视着男子一行。

“他们是“方丈山”的人。”余空山严肃的说道。

“方丈山?”

还没等苏清月反应过来,范琴脱口叫道,“那不是传说中的仙山么?”

苏清月回头,看了范琴一眼,也不知是埋怨他抢口,还是感激他当时救了自己,就是这么一眼,在范琴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相思的种子,这时,少年还不知道罢了。

“你…你看我做甚?”范琴被苏清月盯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如果我没记错,这话应该是“大神仙”徐福所说。”

一直沉默的范侍郎缓缓开口。

“当年徐福受秦始皇之命,东渡寻找长生不老之丹,而后再未归来,世人皆言其身死。

而后汉末倭国来我中华,众人以为其乃徐福后代,便依照徐福所言三大仙山之一的“瀛洲”取名,唤其“东瀛”。

再到本朝开国之初,太宗皇帝晚年玩方弄药,寻名山,求金丹,以期长生不老,正此时,一群自称蓬莱仙人的炼丹方士,踏进了长安…”

“哈哈哈哈!”广袖男子募得大笑,“想不到这里还有人知道本派来历?”

苏清月道:“原来是一群方士,你们来此要抢何人?”

“抢人?”余空山惊讶道。

正此时,急如雨点的马蹄碎响随风传来,打破了客栈内的对峙僵局。

“掌柜的何在?”

只见一人布衣带甲,踏步前来,眉目沧桑,双目有神,他左手始终按在腰间刀柄末端,进屋之后扫视片刻,悠悠喊道。

在他身后,两名士兵也是布衣模样,紧随着他。在二人中间,还有一人,身披桑麻,头戴蓑笠,掩面而行。

“掌柜的人呢?”

带甲之人见无人应答,面露不耐,复又喊着,微微皱了皱眉头。

“在…在…”

掌柜的从柜台后缓缓爬起,手中哆嗦,连算盘也没拿住。“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范琴仔细的瞧着这几人,觉得甚是好奇。他主动凑上前去,想要更近一些瞧瞧那蓑笠下的面孔,只听的一声呵斥,将他吓了一跳。

“哪来的小子,凑这么近做甚?”

带甲之人面露厌恶,狠狠的看着范琴。

“我…我…”

范琴还想解释什么,不料那两名士兵“噌”的抽出刀来,作势要吓唬范琴。

范琴哪里见过阵势,登时吓的往身后爷爷身后躲。

“阁下火气也太大了些。”苏清月挡在前面,缓缓说道,“何必跟小孩儿见识?”

那带甲之人看见苏清月面容,以及瞟到了房柱上的短刀,连变了好几个眼神,按住腰刀的手也不觉的攥紧了。

“罢了。”

一直不说话的蓑笠人突然开口,嘶哑的嗓音反映出连夜奔波的风尘劳顿,“咱们少惹事端,赶紧吃了上路吧。”

“是。”

那带甲之人将手一招,两个士兵收刀入鞘。

“哈哈哈,少惹事端。”那广袖男子突然哈哈大笑,抚须说道,“贵妃一笑,惹起四镇南下。睢阳潼关,耗尽大唐繁华。陛下惹得祸还少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蓑笠人倒是显得很平静,在他一旁的带甲之人眼神忽而凌厉起来,拔刀而立,厉声喝道

“你是谁?”

余空山等人不明就里,刘啸哀一行蠢蠢欲动。

窗外风起扬轻叶,雨收洗暮云,空灵悠远的山谷中只有子规的哀啼回荡,凄凉悲怆。

“皇上…”,广袖男子缓缓笑道,“啊不…应该称呼您上皇才是…”

语音传来,范琴注意到蓑笠之下的面皮仿佛抽动了一下。

“他…登基了?”蓑笠人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似乎有些许落寞。

“当然。”

一旁刘啸哀接口笑道,“太子殿下数日之前抵达灵武,在李辅国与群臣的拥立下登基称帝,您现在可是太上皇了”

“混账!”

带甲之人似有不信,扬眉怒呵,“皇上还未身死,哪里轮的到他李亨坐这个龙椅?”

他回过头来,朝着蓑笠人抱拳行李,“陛下,您千万莫要信他们的话,末将现在就替您除了这帮乱臣贼子!”

“玄礼…”蓑笠人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见那带甲之人拔刀在手,向着广袖男子砍去。

广袖男子毫无动作,眼看着刀刃砍来,也只是笑而不语。

“噔”的一声,那虎目汉子挡在男子身前,臂膀筋肉爆起,刀刃砍中他的小臂,犹如撞上一堵石墙,紧接着是带甲男子的连连倒退,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断刀。

“好厉害的外家功夫!”带甲男子皱眉道。

此时只听范琴大喊一声“当心!”

那刘啸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那蓑笠人身后,“刷刷”双掌齐出,修长的手臂挥动起来犹如刀刃一般,那两个护卫蓑笠人的士兵还未来得及拔刀,便被刘啸哀削去了脑袋,登时血泉迸出,这一幕吓得范琴惊叫不已。

血液溅到蓑笠人帽檐衣角,犹如一朵朵血色寒梅。

“上皇陛下不愧是惯经沙场之人,这些唬小孩的场面,那是吓不到你的。”

广袖男子笑道,“当年诛杀太平公主和韦后,掉脑袋的场面那可比这惨烈十倍吧?”

蓑笠人将帽子摘了下来,只见一人,须发皆白,鼻梁高挺,一双浊目点缀着些许老态,只有眼角眉梢残存的风韵,暗示着这人年轻时的英豪。

范琴看到他摘下帽子,望着上面的血迹面露不悦,紧接着他似是注意到了身上的污痕,干脆的将麻衣与蓑笠一同解下,随手丢在倒地的阵亡士兵身上。

蓑笠人身上的锦袍龙纹昭示着此人的身份,正是唐明皇李隆基。

“既然身份已被看破,那么再掩饰也无意义。”李隆基淡淡说着,忽感寒意传来,刘啸哀手里拿着死去士兵的腰刀,架到他脖上。

“圣上!”

带甲男子急忙回头,不料那虎目汉子挥拳打过,男子不得已回身展开攻势,一路拳法刚毅沉稳,颇有几分可看之处。

那虎目汉子一拳落空,急忙变招,一对拳头如虎如狼,专往男子要害上招呼。

“这不是中原的功夫!”

带甲男子冷道,说罢他气沉丹田,脚步踏碎三尺青砖,拳出如风,与那汉子斗在一处。

“据说大唐军队里也有武学高手,今日一瞧,果然不虚!”

广袖男子笑道,“撕风拳”和“碎骨劲”么?常兄弟仔细了,他是“冲虚门”的传人。”

“大盈若冲,其用不穷?”虎目汉子看着陈玄礼每拳打出,都带起阵阵悲风呼啸而过,好似被撕裂的清风在低泣,不由得心中暗凛,

“敢问阁下与“凌云道人”如何称呼?”

陈玄礼挥拳撕风,步踏裂岩,稳扎稳打,竟将劣势掰了回来,他身上的布衣已尽数裂去,露藏在里面的贴身盔甲。

“半师半友!”

说罢,他又是一变,五指变拳成爪,抓向汉子咽喉。

虎目汉子心中提防,急急回防,挡下这势如夺命的一招。

范琴在一旁看着这一场打斗,心中又激起一股热血,浑然不记得当初被杨新雨击伤时命悬一线的痛苦。

“好!”

刘啸哀和广袖男子听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喝彩,将目光转向范琴。

“哪来的小子?”广袖男子笑道,“你说说,怎么个好法?”

范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方才那一抓,乃是骗人的虚招,正所谓攻其必救,若是那虎目大汉不防,势必咽喉洞穿,可若是回防…”

此时只听一声闷哼,刘啸哀募得连连退后,面色涨红,竟是陈玄礼突然回头飞掠,将其击伤,救下了李隆基,可他自己也挨了刘啸哀一掌,受伤不轻。

原来陈玄礼一开始就打算救下皇上,可碍于虎目汉子纠缠,便使出一招“拂云手”攻其咽喉,趁其不备,回身救人,本来算盘已定,谁想竟半路杀出个多嘴的小孩!还看出了他的意图,他无法,只能提前动手,若非如此,他也不用挨这一下。

陈玄礼咳嗽两声,回头狠狠的瞪了范琴一眼。

范琴吓得缩回爷爷身边,苏清月看到这一幕,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轻蔑。

广袖男子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摇了摇头,“计谋已败,撤吧!”

“等等!”刘啸哀惨遭偷袭,当下又惊又气,正欲一战,却听的男子下令要撤,不由得怒道,“人没抓到,就这么走了?那爷爷岂不白挨打?”

“哦?”广袖男子振袖一拂,冷笑道,“门外兵马未动,屋内高手在侧…”说到这儿,他淡淡的瞥了一眼一旁严阵以待的余空山一行。

“这次行事本该隐秘,谁知蹦出“天弃谷”中人,莫说灭口,若是他们联手,你我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

“可!”刘啸哀瞪大了双目,盯着余空山和陈玄礼一行。眼睛似要喷出火来。不甘之色溢于言表。

陈玄礼此时心里却在打着另外的算盘,

“二位壮士!”他出声喊道,“面前这位是如假包换的当今圣上,此次行事隐秘,绝不能泄露了踪迹,否则将天下倾覆,势如累卵!还望二位好汉看在大唐的江山社稷上,协助我等拿下逆贼…”

“圣上!”

一声叫嚷犹如平地惊雷,余空山苏清月循声望去,只见范侍郎浊目含泪,声颤近微,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李隆基伏身,

“前吏部侍郎范行舸,叩见龙颜!”

“爷爷!”范琴看着爷爷睁大了眼睛。

“还愣着干什么!”范行舸厉声吼道,“还不快过来跪下!”

范琴对于皇帝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说书人的灿舌、楼坊间的传说里。

五品以下的官员都无权进京入职,更莫要说平民百姓或许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一面。

即便是范琴生于富贵人家,也通常见不到皇帝。

无论是沉迷于《玉树后庭花》的南朝风流天子,还是痴醉在广陵烟花龙船的隋杨真龙,亦或是四海一家的贞观明君,甚至还听过空前绝后的则天女皇,范琴认识的皇帝,都已经是一抔黄土,百尺坟头里长眠的历史。

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活生生的皇帝,他却是头一次见。

浪起微澜之卷 【第三章】顿生突变

“小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

范行舸厉声吼道,范琴却如若未闻,痴呆也似,站在原地呆呆的瞧着皇帝。

一旁众人却是各怀心思。

天弃谷二人此次前来只为擒拿门中叛徒,不想其他。可连遭变节,已属意料之外。人没抓到,倒是碰上了麻烦人物。

如今天下变乱,安史叛军已经攻破长安,唐明皇幸蜀,余空山在后来的路上已然听闻马嵬兵变,如今得知新皇登基的消息,当下便对此时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师妹。”余空山以“传音入密”的法门与苏清月交流道。

“这三人大概是安禄山或者太子招募的麾下,要来抓皇帝的。”他低声轻语。

苏清月闻言翠眉微蹙,“余师兄,咱们要上吗?”

“谷主严令不得参与朝廷争斗,还是算了吧。”余空山微微摇头。

少女一怔,回头瞟了范琴一眼,嘴唇嗫嚅,欲语还休,最终还是说道,“师兄,我不能不管。”

余空山一愣,惊道“却是为何?”

“那时我与杨师兄过招,险些落败,这小家伙不顾危险救了我,看他样子甚无主见,必然听得他爷爷的话。”

苏清月淡淡说道,“他爷爷一心忠君,这个忙不帮不行了。”

余空山听了沉默半刻,道“如此说来,这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谷主那边我去交代。”

“师兄见谅。”苏清月低声道。

“见外了。”余空山笑道,“你我同门之情,何须此言?但对手不弱,须得多加小心。”

当下二人默运内功,真力贯足双手。苏清月紧握手中青莺,捏了个诀,一双秀目冷冷盯着刘啸哀三人,似秋露凝霜,透出一阵寒意。

“哈哈哈”广袖男子哈哈笑道,“出师不利,晦气晦气!”

刘啸哀面露不甘,望着苏清月咬牙切齿,一旁陈玄礼挡在李隆基身前,虽然受了一记“长臂刀”,但伤势不重,尚可一战,虎目男子却是看着陈玄礼,目光不移,似是在回忆如何破解刚才那招“拂云手”。

“咱们走!”广袖男子淡淡说道,从容的穿过众人,走出客栈。刘、常二人亦紧随其后。

“逆贼,想就这么跑了?”陈玄礼怒道,“将他拿下!”

客栈外的唐军闻令,翻身下马,抽刀上前。

广袖男子眼看着众人围过来,却也丝毫不慌,依旧悠闲的朝前走着,连眼皮也懒得抬。

一名士兵冲上前来,举刀向男子头顶砍落,刀刃裹挟着凌厉的风声,转瞬之间离男子不过二尺,只见那男子袖袍轻挥,只是一卷,那士兵的刀刃便到了他的手中。

那唐军不知所措,只觉一股大力从袖袍传来,犹如惊涛骇浪,“咔”的一声,男子将袖子收回,嘴角挂着一丝轻蔑,双手背负身后,闭目缓缓从那士兵身边走过。

范琴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睛,只看到那士兵七窍流血,已是魂归极乐,但却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双手紧紧握住刀柄,而范琴注意到,那柄刀上布满了犹如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纹…

“那是方丈山的独门内功“惊涛劲”余空山将手搭在苏清月肩头,温热传来,少女渐渐镇定。

“当年我随谷主前往方丈山参加“山海会”,便是败在这一内劲之下…”回想起当年惨事,余空山苦笑一声,“若非当年秦谷主一己之力对阵万丈山“四老”,战成平手,我早已不在人世。”

“余叔叔这么厉害也曾如此狼狈么?”

童声传来,范琴好奇道。

“那个什么谷主竟能打四个?若那四个都像这人一般,那谷主岂不是天下第一了?”

“说的轻松,哪有那么容易?”苏清月先前轻他软弱,此时出言讥讽,狠狠的白了他一眼。

“谷主武艺高绝,却也算不得天下第一。”余空山抚须说道,“就谷主自己亲口所说,这天下至少有四人能与其平分秋色,武功不在他之下。”

还未等范琴追问,苏清月抢先说道,“就不告诉你。”脸上露出戏虐的表情。

范琴气的鼓起小嘴,满脸涨红,瞪着苏清月半刻,将头一撇,看别处去了。

余空山脸上写满了尴尬…

陈玄礼与范行舸二人随着皇帝走出门来,看着这一幕,陈玄礼不禁心头大恸,怒吼着朝广袖男子一掌拍去,带起阵阵罡风。

刘啸哀和虎目男子正要上前阻止,却听得广袖男子笑道,“冲虚门”的“拂云手”确是上乘功夫,不过你这半路出家的半吊子可没得你师父的真传啊?”

话音未落,男子倒飞掠出,迎上陈玄礼的手掌挥袖便打。

陈玄礼不敢大意,一路手法使的如风吹蝶舞,水浣落花,右手避开男子袖袍,朝着他门面抢攻,五指屈伸之间以破竹之势抓向男子。

男子面带笑意,袖袍连连挥动,罡气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陈玄礼打到上面便被弹回,一时不知所措,冷汗潺潺。

男子见状,使出一招“分山劲”,袖袍忽然朝着陈玄礼劈去,仿佛沉香劈山,势不可挡。

陈玄礼眼看要遭,忽觉肩头一紧,接着身子向后飞出,余空山一把抛出陈玄礼,右掌对上男子袖袍,掌力浑厚绵长,只听“哧哧”有如裂帛之声响起,男子袖上开始出现裂痕。

陈玄礼被大力抛出,苏清月配合默契,飞身一把上前接住他。

“多谢援手。”陈玄礼拱手谢道,脸上一阵红白。

“不打紧。”苏清月淡淡笑道,“素闻“凌云道人”的武功出神入化,如今一瞧果不其然。”

“惭愧惭愧!”陈玄礼见对方认出自己师承,当下连连摇头苦笑,“家师武功高绝,这一路“拂云手”若是换他使来便有捕风捉影之能,可惜我半路习练,终究是不得其法,辱没了家师威名,当真是惭愧。”

苏清月笑道“那是自然。”

正谈笑间,余空山与男子已斗至白热。

“嘿”余空山嘿的一声,一拳不偏不倚,朝着男子中路奔去,内力犹如巨山巍峨,高而不测。男子瞧得分明,袖袍水蛇一般扭动曲折,时而似溪流蜿蜒,时而如峰回路转,一搭上余空山右拳,便缠住他的小臂,劲力微吐,势必要将他手腕折断。

余空山早有预料,右臂上骤升起一股至刚至阳的大力,只是一震,便将男子袖袍俱都挣断,碎片飘落在地。他左手五指倏忽间上下翻飞,“碎岩指”使出,指影笼罩了男子右半身数处大穴,男子另一只袖袍鼓荡,长袖连舞,与余空山势均力敌。

“好厉害的袖功,方老头,你的“仙人袖”又精进不少啊!”余空山冷道。

“你才是让我惊讶。”男子冷笑着说道,“曾经的手下败将,竟然能赶上我了,当真可喜可贺啊!”

这话听来甚是讽刺,若是换了他人被这样羞辱,定然方寸大乱,可余空山早已达到虚怀若谷,胸无沟壑的心境,不似当年冲动的少年,在他眼里,胜败都是寻常事。

“那可不是。”余空山手中不停,嘴里淡然说道“谁叫我家谷主胸怀宽广,愿对门人倾囊相授,毫不藏私呢?”

这平淡的一句正好刺到男子痛处,登时咬牙切齿,眉头一扬,大袖如刀一般劈落,正是“分山劲”的手法。

“小心!”陈玄礼在这一招下落败,不由得呼喊出声提醒,脸上满是焦急。

范琴看着眼前这一幕交战,心中有几分害怕,却又有几分向往“我要是会武功该多好!”

说时迟,那时快,余空山身法矫若惊龙,“乘龙步”使出,化为一道白色的虚影,瞬息之间绕到了男子身后。

正要一掌拍落之时,只听“砰”的一声,余空山倒掠几丈,看着眼前景象面色深沉。

那虎目男子不知何时冲到广袖男子身后,与余空山对掌,救下了男子。

“可惜!”余空山心中连连感叹。

原来刘啸哀和虎目男子本在一旁观战,刘啸哀恼恨男子颐指气使,对他指手画脚,本有间隙,奈何武功较之不如,只有忍耐,此时见余空山胜过男子,故意见死不救,想要出口恶气,谁想虎目男子重情重义,上前帮忙。

男子见虎目男子出手相救,脸虽无情,心中感激,当下对着余空山一行喊道“后会有期!”,向着虎目男子使了个眼色。

说罢飞身纵跃,带着冷风呼啸之音,消失于林莽之间。

虎目男子也是施展轻功,紧随其后,但较之男子显然不如,最后只听得一声尖叫“等等我!”

刘啸哀惊慌失措,赶忙跟上,不一会儿就去远了。

陈玄礼当然不想放过贼子,但而今驱贼之功不在自己,全赖天弃谷高手相助,能保命已是万幸,当下向皇帝请示。

“朕抚临四方,泽被万土,王化之下,果然能人辈出。”李隆基淡淡说道,“尔等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苏清月望了余空山一眼,二人对视,心照不宣。

“恕草民妄言。”余空山向皇帝拱手道,“而今安虏南来,华夏为墟,望陛下以苍生为念,起勤王之师,复大唐社稷,还百姓一个太平人间。“

“这是自然。”李隆基冷冷道,他久经宦海,深谙权谋之道,当下见着这二人武功高绝,自己护卫大都折损,盘算着要收这二人为己用。

“范行舸。”李隆基喊道。

“臣在!”范行舸听了心中一凛,伏地跪拜。

“朕复你吏部侍郎之职,随朕西巡,待朕收复长安,便升你为平章政事。”

范行舸听了心中激荡,双目泛泪,“苍天有眼,总算是让老臣等到这一天了!”当下颤声答道,“谢主隆恩,臣万死不辞。”

李隆基看了看范行舸,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看着两余苏二人说道,“还未请教壮士尊姓大名?”

余空山回道“草民余空山,并州人氏”

苏清月回道“小女苏清月,夔州人氏”

二人都隐瞒了门派师承,李隆基怎么不知?但他也不多问,当下说道“余空山,苏清月二人救驾有功,暂封四品御前带刀随侍左右,待朕回朝,再作封赏。”

余空山和苏清月都是一愣,接着摇头苦笑。

范琴不解,偷偷拉住范行舸问道“爷爷,这二人当了大官儿么?”

“御前带刀虽无实权,但却是天子近臣,许多人梦寐以求,都难得门径”

陈玄礼见二人反应,上前拱手笑道,“余兄弟,苏妹妹,这御前带刀可是正四品…”

“陈将军不必多言。”苏清月冷道。

陈玄礼一愣,笑容僵在脸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妹。”余空山上前一步,拱手叹道,“多谢陛下美意,但草民与师妹惯于悠闲度日,不好仕途,如此隆恩恕草民不能从命。”

李隆基看着余空山,脸上不知悲喜,“尔等可想好了?朕知道,太子篡位,来者难期。可朕四纪天子,朝中积威犹在,待朕回朝振臂一呼,必然群起响应。若是共举大事,将来可就是从龙之功,钟鼓馔玉,良田佳人,封侯拜相,拖朱拽紫,朕都能许你。”

范琴年纪虽小,但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不禁插嘴“能学厉害的武功么?”

众人都被这一番童言稚语逗乐了,紧张的气氛随之一缓。

范行舸被吓出一身冷汗,连连挥手示意孙子不要说话,正想着怎么请罪,只见皇帝朝着范琴招了招手。

范琴心性天真单纯,也不疑有他,当下走了过去。

李隆基望着范琴,微微一笑,俯下身来摸了摸范琴的脑袋,“当然,小娃娃,你听说过大内么?”

“听过!”范琴答道,“大内是指皇宫么?”

“当然。”李隆基笑道,他一只手搭在范琴肩上,一把搂住他,指着陈玄礼,说道“你见过陈将军的功夫,觉得怎样?”

“他是很厉害…”范琴嗫嚅道,“可他不也没打过那个男子么…”

陈玄礼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把范琴骂了一万遍“小屁孩懂什么!”

“哈哈哈,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李隆基笑道“你见过不败的将军么?”

范琴想了想,脱口而出“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起、白起;西汉的霍去病;南北朝的陈庆之;还有…”

“咳咳。”李隆基脸色绿的跟树叶似的,这小孩博学倒是意料之外,一时好没面子,只能想法子转过话锋。

苏清月听到这里,“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范琴瞟到这一幕,但见少女梨涡浅笑,眉目含春,犹如明水生晕,在他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大内里的高手可多了,这陈将军就是一个。”李隆基如若未见,淡淡说道,“若你跟随朕一起回去,朕命人教你功夫,等你长成,便任命你当将军!”

说到这里,李隆基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范行舸一眼。

范行舸当然不是天真烂漫的范琴,皇帝嘴上不说,那眼神的意思却很明了“朕不会因为你一个荒山野岭碰上的一老一少就轻信你的身份,但朕现在落魄,暂时无人可用。你孙子在我这里,若是我发现你有异动,你就等着给你孙子收尸吧。”

苏清月和余空山当然也看出李隆基拿范琴作质的意图,可恩情已还,不愿多管闲事,当下便欲辞行。

“二位壮士,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李隆基冷笑着说。

陈玄礼一招手,四面八方幸存的唐军士兵三五人都慢慢靠过来。

“陛下是担心我等会泄露陛下的行踪么?”余空山随意的看了看四周。

“壮士多虑了,只是朕爱才心切…”李隆基笑道。

“那陛下大可学学昭烈皇帝,为何偏要去做那魏王?”苏清月讥讽道。“可曾听过徐庶之故事?”

汉昭烈帝刘备三顾茅庐,礼贤下士,终于求得“卧龙”“凤雏”两大谋士,而魏王曹操生性多疑,为了逼徐庶效忠竟然虏掠其母,以至于传下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的典故。

“好啊。”李隆基冷笑“朕就喜欢魏王的霸道。”

“动手!”陈玄礼一声令下,当先飞掠而出,一轮急攻抢先打向苏清月。

他所用依旧是一路“拂云手”,这门手法出自于“凌云道人”的“拂云扫雪”,分为“拂云手”和“扫雪劲”,精妙绝伦,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但陈玄礼出身行伍,因一次机缘巧合,得“凌云道人”相救传功,终究是悟性差了些,加之此门手法脱胎于道教太极,偏向轻柔,以巧劲发力,与陈玄礼这样的硬派功夫大相违背,故而不得其法,威力远远不如。

他看准了苏清月比起余空山较之易与,故而抢先突袭,想要拿一个做人质,逼余空山就范。

余空山自然是知道,当下抢攻,想要救援师妹,不料几个唐军奋起匹夫之勇,对他死缠烂打,一时难以分开。

苏清月的青莺刀还在客栈没来得及取下,徒手功夫非其所长,而陈玄礼的“拂云手”毕竟是高明的功夫,打得苏清月左支右拙,勉力支撑,当下俏脸见汗,翠眉紧锁。

陈玄礼虽然于心不忍,但皇命难违,只得速战速决,“得罪了!”

他一掌拍出,中途骤然变化出数十道掌影,笼罩了苏清月数处大穴,苏清月左肩“太渊穴”被拂中,登时热流入体,气血为之一滞。

“嗯!”少女闷哼一声,向后退了数步,眼看就要一举成擒,陈玄礼突然听见身后一声惨叫,心下一慌,武功漏出破绽,苏清月奋起余力,向他一脚踢去。

“小兔崽子,你干什么?”范行舸大吼。

原来正当李隆基专注于陈玄礼的战斗时,范琴早就不忿皇帝对苏清月下手,趁他不注意,狠狠的咬了皇帝左手一口,之后立刻想着苏清月飞奔。

陈玄礼本要抓住苏清月,不想功败垂成,气的发抖,“小畜生你找死!”

“你!你没事吧!”范琴不顾其他,一把跑到苏清月跟前,一把扶住她。

“你受伤啦!”范琴看着少女脸颊似火,“我…我…”

“你什么你!你冒死跑过来就是为了占便宜嘛!”苏清月脸颊也是火红,啐了一口,“还不放手!”

“我给你解穴…”范琴慌乱的模仿武林高手的样子在少女肩头点了又点…

“别戳啦!”苏清月一时气的有些无奈。

此时余空山挣脱了士兵,几个踏步飞到苏清月和范琴身后,一掌拍落,苏清月穴道解开。

范琴正欣喜间,“啪”的一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五个清晰的指印还带着少女手上余温。

苏清月揪住范琴的衣襟,愠怒的说道“要不是看你一片好心,我…”

“你怎样?”范琴此时却异常平静,他从小就是惹人喜爱的孩子,也相信善恶有报,天道昭彰,一腔好意被人轻视任谁也不好受。

“说啊!你怎样!”范琴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但面容依旧不卑不亢,狠狠的回瞪着少女。

苏清月被这一问,反倒愣住“是啊,他不过是个十三岁的稚子,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范侍郎,你的好孙子啊。”

众人回望过去,李隆基冷冷的擦拭着被咬的左手,上面的齿印依稀可辨。

“圣上赎罪!圣上赎罪!”

范行舸对着范琴怒吼,“你这小兔崽子!还不快滚远些!竟然做出此等悖逆之事!滚!”

“爷爷…”范琴冷静下来,看着范行舸。

“别喊我爷爷,我没你这样的孙子!”范行舸大吼,说罢看了看余空山。

“范侍郎,你是朝廷的人,我等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恩义,朝廷对我等不仁,恩将仇报,那也休怪我们无义!”

余空山冷冷说道。

范行舸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余空山点了点头,拱手道,“后会有期!”

说罢,一把点住范琴的穴道,抱起他和苏清月一道,向后飞去。

不过片刻,便无影无踪。

山间林野,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浪起微澜之卷 【第四章】落拓青衫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琴只觉口干舌燥,甚是难受。

睁开眼,只见天幕高张,山野苍茫,没有了树林的遮蔽,显得十分空旷。一块块巨岩或如咆虎,或如巨雕,或大如须弥,或怪状嶙峋。

剑南道隶属天宝十道,西通巴蜀,东接襄樊,一行人择道而行,十分便宜。时值祸乱,官道人烟稀少,范琴等人乘着马车行于宽广的道上,犹如沧海一粟

“你醒了?”

苏清月的脸庞映入范琴眼帘,没来由将他吓一跳。??

“你怕什么?”苏清月又想生气,但想起之前自己所作所为有负其意,当下耐着性子笑道,“之前多有得罪,你…你别见怪”

范琴年龄不大,鬼心思倒是不少,他也觉得之前自己所做欠妥,但既然少女低头,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整她。

“余大叔,咱们这是去哪啊?”范琴也不理睬苏清月,对着一旁的余空山说道。

苏清月见了,也觉懊恼,但有错在先,又不好发作,她本是性子高傲的人,自然不愿低三下四去求人,当下也不回头,朝着一旁自顾自生闷气去了。

“呵呵。”余空山笑道,“咱们去天弃谷。”

“天…天弃谷”?”范琴激动道,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大声叫道“我爷爷呢?”

余空山沉默半晌,幽幽说道“他跟着唐明皇去了。”

“他…他不要我了么!”范琴听了,浑身颤抖,双目含泪。

“他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范琴发疯似的大叫。

“孩子。”余空山沉声说道,“你爷爷是为了救你。”

“救我?”范琴满脸疑色。

“皇帝本就不信任他,要拿你做人质,好让你爷爷听话,你爷爷当然知道,恰好此时你咬了皇帝的手,逃脱开来,他说不要你这个孙子是说给皇帝听的,为的是跟你划清关系,若是日后你爷爷遇祸,不会牵连到你。”

范琴听了才知,原来爷爷说过伴君如虎是这样的残酷。

“当然,皇帝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信什么断绝关系的鬼话。”余空山继续说道,“所以你爷爷临走时用唇语拜托我将你“虏”走,唉…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范琴脑海里一片空白,“我和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放心吧。”余空山笑道,“等这场动乱结束,你们会有重逢那天的,你爷爷对皇帝有用,他不会有事的。

忽然,车马一顿,似是碰到阻碍。

余空山和苏清月立刻反应过来,真气布满全身。

“马夫?马夫!”苏清月试探的喊道。

无人回应,死一般的寂静后,是令人窒息的压力。

“走!”余空山大吼。

“砰”的一声巨响,马车从中间分成两半,马和驾车人也都断成两截,血雨洒落,将余空山白衣缀满,甚是可怖。

茫茫灰尘弥漫开来,遮住众人视线,余空山刚刚站起,忽然一道凌厉的剑风斩破沙尘,将余空山腹部割破,鲜血侵染白衫。

“唔!”余空山心头一凛,这剑风的凌厉自己比之稍逊一筹,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连对手都没看见就中招。

“余师兄!”苏清月大喊,右手则是拉住范琴的后衣领,但见范琴衣角去了大半,料想若不是苏清月,他恐怕与那马夫便是一个下着。

余空山循声而望,强忍伤痛,欲要飞身上前,不料那沙尘中又是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在余空山鼻前两寸划过,地上留下了深约三尺的剑痕。

余空山募的大喝一声,手掌一挥,内劲激起狂风将沙尘卷尽荡开来。

眼前一人衣黑如墨,柳眉膺眼,鼻梁扁平,身上绣着一只雪白飞鹰。他左手握着一柄长剑,剑已归鞘。

黑衣人瞧着余空山如此狼狈,心中不胜鄙夷,大声叫道“方老弟,你说这天弃谷的高手恁的厉害,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

余空山心中一惊,“他们没走?搬了救兵埋伏我们?”

忽而听的山谷巨岩之后,一人幽幽转出,残袍断袖,雪鬓如霜,正是那广袖男子。

“此话尚可斟酌一二。”男子且行且吟,笑声朗朗,

“若论拳脚功夫,世上大有能人,但若论及剑法轻功,天下谁敢在“雪鹰剑”周青霜周门主面前班门弄斧呢?”

周青霜不置可否,冷冷不答,男子也不见怪,依旧笑着。

“周青霜?”余空山听了心中一骇,“川蜀第一的剑客,怎么会和方丈山混在一起?”

“方老弟,你也知我等闲不出手的…”周青霜漫不经意,悠悠道,“此次前来全因你说有高手出没,我技痒难耐,方才动身。”

说着,他斜睨了余空山一眼,眼神极是轻蔑,“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性情旷达如余空山,受了此等羞辱也觉不忿,心忖道“若是我没受伤,还会怕你?偷袭算哪门子本事!”但他脸上却依旧平静,淡淡说道“阁下剑法高绝,不知可曾得罪?”

“哼。”周青霜冷笑一声,也不答话,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后虚抓而出,一柄青色的利刃被他握在手里。

“原来天弃谷的高手都是偷袭的行家啊?”

周青霜把玩着手中利刃,随手丢出,没入一旁岩石之上,深不见柄,入口裂纹如细丝,足见内力之强,不在余空山之下。

苏清月偷袭不成,顿时翠眉紧蹙,摆好了架势,对着身后的范琴轻声说道“待会儿我与余师兄联合出手,你趁着这个空就赶紧跑,这里巨石林立,要躲藏生机大些…”

范琴听了,却皱眉道“我不走!”

“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孩子脾气!”苏清月嗔怒“你不走想害死我么?”

这话倒是戳中范琴的痛处,他不愿意苏清月一人涉险,可又帮不上忙,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个累赘,范琴从没有如此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如果我会功夫,爷爷就不会和我分开,如果我会功夫,也能帮她分担一些…”

想到这里,范琴略略痴了。

“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只听一声尖笑,刘啸哀正在不远处,封住了一方道口,另一个虎目汉子也站在一旁。

“既然都不愿意走,那就留下吧?”

说着,纵身飞出,腾挪起落之间,已到近前,手臂劈落,斩向范琴。

苏清月挥刀来救,朝着他的手臂连连劈斩,刘啸哀一笑,舍了范琴,与苏清月斗在一处。

余空山和周青霜,广袖男子对峙已久。

周青霜崖岸自高,不愿出手,广袖男子知他脾性,也不多说,朝着余空山笑道“余兄弟,那日咱们胜负未分,今日再来比过?”

余空山心中莫名鄙夷“明明是我胜了,若非那虎目汉子相救,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心念及此,他运掌如风,向着广袖男子拍去。

“嘿!”男子冷笑一声,纵身飞跃,形如鲲鹏展翅,翼若垂天之云。他用一只袖子舞出阵阵鞭花,或大或小,或如蝶影,或如水波,重重相叠,令人眼花缭乱。

这一手法名为“百花蝶影袖”,而轻功则是“北冥游身法”,乃是“方丈山”的前代高手得悟于《逍遥游》所创,身法似鲲鹏垂云,袖舞如百花蝶影。

余空山识得来路,掌力大开大合,一路“撼岳掌”使出,有千军辟易之能,加上秦蛰鸣所传“六龙驭日诀”,内力刚阳,竟以一介残躯,与男子斗成均势。

只见男子袖中带掌,“刷刷刷”带着奔雷疾风朝着余空山压来,使出一招“袖里乾坤”,以袖功为虚招,掌法为杀招,待得欺身上前,片刻就能要了余空山性命。

余空山脸色苍白,连续的内力消耗他根本承受不起,“六龙诀”本是至阳内功,练来可强经健脉,但也需深厚的内力驾驭,秦蛰鸣内力犹如瀚海沧澜,举手投足无不化为诸般大能,但余空山远没有到那个境界,即便他是天弃谷年轻一辈的翘楚,但比之相去颇有不如。

“啪”的一声,余空山腹部中了一掌,登时“呜哇”一声,吐血飞出。

“哈哈哈。”

广袖男子一笑,负手而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余兄这飞出去的姿势颇有几分“白鹤亮翅”的意思啊?哈哈哈。”

余空山经他一讥,也觉欺人太甚,但却又无法可为。

另一边,苏清月与刘啸哀也斗得难分难解,刘啸哀本来武功不如苏清月,但他处处招招,都是打向毫无武功的范琴,正所谓“攻其必救”,苏清月本来有许多机会可以闪避,但为了救范琴只能硬碰硬的抗下他的“长臂刀”,一时陷入被动。

“铛”的一声脆响,苏清月连退三步,衣衫破损,秀发披落。

“我跟你拼了!”范琴突然暴起,他一把扑向刘啸哀,仿佛初生牛犊不畏虎。

“哼!”刘啸哀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踢的老远,范琴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嘴里吐出一口血来,合着几粒碎牙。

“傻小子,你添什么乱!”苏清月情急之下,叫出声来。

范琴双目血红,嘴里发出呜呜之声,咽喉作响,模样有些可怖。

“小崽子,不服?”刘啸哀冷笑道,“来,你不是要英雄救美么?给你个机会,爷爷饶你十招,若是你胜了,爷爷立马走人!”

“姓刘的,亏你痴长这多岁,竟然欺负一个小孩,你还要脸不要!”苏清月怒道。

刘啸哀正要答话,却听的范琴大声怒吼“我不是小孩!”

苏清月一愣,回头看向范琴,她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如此倔强的神态。

只见他一瘸一拐,拖着受伤的脚,眼神透露出的决绝便是苏清月这等见多识广的武林之人也没看过。

“我…我不是小孩!”

范琴再一次声嘶力竭的吼道。

“哈哈哈,说的对!”刘啸哀奸笑不止,“都能做那等苟且之事,看来毛是长齐了!”

此等污言秽语一出,苏清月冷声骂道“姓刘的,我定要撕了你的嘴!”

“哦?”刘啸哀丝毫不惧,“放心,待姑娘到了刘某的床上,这张嘴便是你的,到时你要撕要剐,都随你高兴。”

他越说越是不堪,就连虎目汉子也听不下去,“刘兄,赶紧将事了了吧!”

“也是!”

刘啸哀正缓缓逼近苏清月和范琴,就在这时,天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金鞍银跨明月弓,凌云壮志提玉龙。醉卧归棹身自在,醒时仰天笑征鸿!

三山五岳碧霄雨,一马平川云外风。凌烟阁下书生气,尽作沙场万里功!”

声如流风淌云,远远传来,四周叶随风荡,尘起沙扬,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为之牵引,望向一处岩石之上。

只见一人,道袍落拓,青衫褴褛,发簪斜歪,胸膛半露。右手扶着云白巨岩,左手搭在左膝,面露笑意,仰天而歌。

“这人是谁?”周青霜见了此人,顿觉心中骇异,自己竟然丝毫察觉不到此人气息,连他何时出现都是不知。

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瞪了广袖男子一眼,眼中颇有怨怪之意,想是责怪男子情报有误,但见广袖男子也是一副吃惊表情,当下心想“是了,这人无声无息,悄然潜入,而我却无法察觉,这等功夫当不是这姓余的帮手。”

“你是哪来的牛鼻子?”刘啸哀出口嚷道,“这荒山野岭也有道观么?”

苏清月看着那人,也是觉得不知所措,不过当下情况不利,这人到来把水搅混,对自己也有好处。

当下趁着刘啸哀分神之际,青莺刀光流转,正要朝着刘啸哀攻去,谁知那道士开口道“女娃娃,偷袭伤人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苏清月一愣,就这个空档,机会转瞬即逝,刘啸哀察觉过来,哈哈大笑,急忙跳开。

“多谢高人提点!刘某生受了!”

苏清月气急败坏,朝着那道士说道,“你这人到底是谁?为何是非不分?”

一旁范琴也觉得奇怪,只见那道士端坐于巨岩之上,眼睛一闭一睁,那人居然已经到了苏清月身旁!

周青霜,广袖男子,虎目汉子与刘啸哀俱都惊状万分,刘啸哀更是看的合不拢嘴。

“慢来!”那道士步伐轻缓,信步走来,脸上挂着笑意,朝着苏清月靠近。

“谁是谁非还难说的很。女娃娃,若论比武,你先前偷袭那个黑衣人,如今又要占这鼠目猴腮的便宜,孰是孰非?”

苏清月不想他如此一说,心急骂道,“你这人好不明事理,你既然都看到了,也该听到他都说了些什么,事急从权,命悬一线的时候还管什么偷不偷袭?这又不是江湖比武!”

说罢,她将头一侧“就算你不知来龙去脉,看见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子,此等恃强凌弱之事,你也会袖手旁观么?”

范琴听出她这话是想求得这道士出手相救,不由得暗暗朝着道士看去。谁知这一瞟,竟然又扑了个空,那道士方才还在苏清月身旁,现如今却又不知去向。

正此时,忽然感觉背上一紧,随后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流入体内,登时感觉周身百穴为之一疏,刚才受伤之处的淤血也被冲开,在这股无名大力下顺流而动,范琴从未觉得如此舒缓。

“小娃娃倒会享受。”

范琴还趴在地上,却听得道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心中忐忑。

“女娃娃”道士起身,向着苏清月说道,“狗咬你一口,你是咬回去呢,还是打回去呢?”

苏清月想也不想,脱口到“当然是打回去了!我又不是狗,岂能咬回去?”

“这就对了。”那道士一笑,淡淡说道,“这鼠目猴腮的偷袭你,那边残袍断袖的暗算你,所以你也要暗算回去么?”

刘啸哀先前听他一口一个“鼠目猴腮”心中早已老大的不爽,现在竟然摆明了架势骂他们是狗,当下怒道“死牛鼻子弄什么玄虚!”

苏清月听得此话,心中微微一怔,“可若是公平对决,我们难以取胜…”

“非也非也。”那道士淡淡笑道,“不公平又如何?”

说罢,他一转身,朝着刘啸哀说笑道,“你不是说牛鼻子是死的么?,不妨来看看,道士我这鼻孔,还能不能喘气?”

“哼!当老子怕你么!”刘啸哀冷笑一声,纵身飞掠,臂舞如刀,急急的向道士砍去。

“刷”的一声,道士轻轻一避,刘啸哀招式落空,在地上砍出一尺裂痕。

“迅猛有余,机变不足,已经是落了下着。”

道士且行且吟,每一步都迈得并不很大,但却又极为巧妙的避开了刘啸哀的每一记杀招,精准之至,端得是让人赞叹不已。

那道士左闪右避,举手抬足之间将刘啸哀招式一一化解,十分惬意,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刘啸哀越斗越惊,心中虽是不服,可这人委实不弱,自己与之相较远远不如,当下又急又气,叫骂道“牛鼻子!躲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锣对锣,鼓对鼓的比试一番!你敢吗!”

“不敢。”那道士轻轻笑道。

刘啸哀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答的这么痛快,“好啊!牛鼻子到底还是知道爷爷的厉害!也罢,既然不敢,那便滚远些吧!”

一旁虎目汉子听了连连摇头,不远处的周青霜更是冷冷说了一句“蠢货!”

“道士下手没个轻重,既是玄门中人,妄造杀孽有违恕道。”

那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范琴身旁,一把将他扶起。

“多…多谢道长…”范琴得了帮助,不由得拱手说道。

“不打紧。”道士望着范琴,面露微笑,“你方才说,你不是小孩了,是吗?”

“道长取笑了…”范琴讪讪答道。

“取笑什么。”道士将袖一拂,“有志不在年高,你很好!”

“牛鼻子,你放什么屁!”刘啸哀再也忍不住,大声骂道。“打是不打!不打就快滚远些!”

“姓刘的好大的脾气。”苏清月冷道,“看你能接我几刀!”

她正要上前,忽然肩头一沉,那道士朝着刘啸哀扬声道“你方才说,要饶这小子十招,也能胜他,是也不是?”

刘啸哀双手合抱于胸前,得意道,“是又怎样?”

“行啊。”道士笑道,“就让这小子与你对打,你饶他十招,如何?”

“就这小鬼?”

不只是刘啸哀,在场之人都是惊讶无比。

刘啸哀一时捧腹大笑,连连挥手,“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牛鼻子是真武大帝下凡,还是玄天上帝转世,就凭这小子,饶他二十招,三十招又如何?”

道士笑道“如此比试太也无趣,不若讨个彩头,若是这小孩胜了,你当如何?”

“你想如何?”刘啸哀笑道,“放你们走路!”

此话一出,周青霜和广袖男子眼里都透出一丝冷光。

“咳…咳…”余空山挣扎着站起,望着范琴,心中无比担忧。

“这下子可怎么好!”他身负重伤,这个道士虽说有帮衬之意,但眼下周青霜在侧,虎目汉子与广袖男子都是好手,苏师妹眼下强撑伤体,那道士纵然武功不差,想也难以取胜。

一念及此,余空山不由得心中叹道,“若是谷主亲来,这几个跳梁小丑岂若他们放肆!”

“若是你们输了,又当如何?”刘啸哀笑道。

“你想怎样?”苏清月叫道。

刘啸哀盯着少女,目光之中颇有贼色。“嘿嘿,你说呢?”

说罢,他奸笑起来,声音又尖又细,极是难听。

“你!”

苏清月俏脸愠怒,涨红的面容犹如深秋的枫叶,她人本就生得月姿云容,这一下更显别样景致,刘啸哀看了,更是心动不已。

“嘿。”道士笑道,“若你这等货色都能胜,那你想干嘛,谁也拦不住了。”

他也不顾刘啸哀脸色难看,回头过来,对着范琴笑道。

“小娃娃,现在感觉身体可有不适?”

范琴回想起刚才一阵暖流顺着浑身经脉流淌,仿佛江河宛转,奔流浩荡。一时呆呆的回道“没有!”

“很好!”道士一挥衣袖,“你之前见过那个将军用过武功,那一路“拂云手”还记得么?”

范琴听了,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你…你一直在跟…”

道士一笑,不置可否,忽然他低声的朝着范琴说道“接下来,我要做的,你可要仔仔细细的看好了,一个动作都不要落下!”

还未等范琴反应过来,那道士转眼之间便已消失不见,只是一个呼吸,便到了广袖男子面前,一掌遥遥拍出,似轻还柔,如拂流云。

男子大吃一惊,赶忙挥袖横格而出,“仙人袖”使出来,正要掩上道士的手掌,却只见道士掌到半途,忽而一变,拂向他左掖“期门穴”,这一番变化出奇至妙,便是男子这样的掌功行家,也是难以判断。

“好道士!”

广袖男子挥袖拨开这一拂,谁知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道士看着任由袖子击中手掌,不闪不避,要知道这一击暗含了男子的“惊涛劲”,一旦击中,磐石可碎,男子不由得暗喜“哼!到底是山野道士,不知厉害!”

范琴看着道士出手,心子跟着起伏,刘啸哀和虎目男子也都好奇道士的能耐,竟然也不趁机擒拿范琴,想必也是没把他一个黄口孺子放在眼里。

看到广袖男子大袖快要击中道士手腕,不由得心急如焚。

只见那一袖快要击中道士手腕的一刹那,道士的手好似没有骨头一般,朝着一个方向画了个弧,五指一转,按在袖袍之上。

紧接着,他轻轻的一扫,那动作犹如以手为帚,扫开积雪,那男子袖上所带的劲力顺着他五指的轻拂,朝着另一个方向,打中了他自己的左肩!

“呜哇!”

那广袖男子面露难受之色,连退数步,“蹬”的一声站定,几乎脱口叫出

“扫雪劲!这是“拂云扫雪”!你是谁!”

说罢,他神色凝重,望着眼前的道士一言不发。

是时,天若碧海,云送风归,那道士一身青衫落拓不羁,负手而立,望着眼前的众人,声如轻霖。

“贫道不才,贱号“凌云”。”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五章】一剑凌云

“你…”广袖男子一手按肩,瞪着眼前道士募得失声叫道

“凌云道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之中,除却刘啸哀,听了道士的名号,俱都惊呆。

范琴听了,对这道士更是目不转睛,似是要盯出个洞来。

一旁苏清月看了,不由得出声一哂“你盯得那么紧作甚,他又不会跑”

可范琴充耳不闻,一心要遵从道士的叮嘱,目光片刻不肯挪开。

“这个呆子!”苏清月见状,皱眉道。

“凌云真人,晚辈天弃余空山,多谢援手大德!”余空山之前见了那道士使出“拂云手”,对他的身份隐隐猜到些许,此时听到反而不太惊讶。这道士神功出奇,道法却不甚深,通常自称“道人”,可余空山一心感念他力挽危局,故而尊称他为“真人”。

“客气了。”凌云道人朝着余空山笑了笑,“老秦还好么?”

“是!秦谷主身体很好,他时常挂念道人,每每对我等提起道人神功,钦佩有加。”余空山笑道。

“这个老东西,净会睁眼说瞎话。”凌云道人笑骂道,“十年前我与他岳阳楼一会,他的武功分明高我许多,竟也做出这等谦逊之举,嘿,想必这十年来武功不进反退,遇上瓶颈啦!”

余空山笑笑,正要说点什么,忽而喉头一滞,猛的咳嗽。

“唰”的一声,一道劲风凌空射来,余空山劲力入体,便觉穴道积淤疏通,伤势有所缓解。

凌云道人一拂衣袖,转头面对着广袖男子,当风玉立,姿态闲散,面带笑容。

“姓李的不老实呆在山里炼丹,派你出来淌什么浑水?”

那广袖男子也不再遮掩,当下冷笑道,“道长不食人间烟火,却也当得世间之人皆是如此么?”

“唔…你一身袖功可圈可点,当是“方丈山”四老之一,“广袖迎风”方送寒了。”凌云道人沉吟道。

方送寒微微一顿,复又说道“道长本不理世事,却为何要插手这等俗务?”

“俗务?”凌云道人冷笑一声,袖袍一挥,地上落叶随他劲风卷起,四周簌簌作响,天外冻云不翻,苍穹凝碧,万里悲秋之景尽在眼前。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低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望向北啼,日夜更盼官军至”

他高声放歌,响遏行云,音似宫羽同按,悲如后庭遗曲,一阵寒风吹来,刮得众人浑身颤抖。

“这是我从长安来此的路上,听到一个路人所吟。”

凌云道人缓缓踱步,悠悠说道,

“四万义军战死陈陶,为安虏所屠,长安血流十里,杨柳不青。值此神州陆沉之际,“方丈山”管这叫“俗务”?”

方送寒一讪,默然不答,周青霜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当年“蓬莱阁”进献丹方,为皇帝所宠,信任有加,太宗皇帝更是赐蓬莱阁主“李”姓。”凌云道人冷冷道。

“而后时过境迁,光阴更替,李姓衰弱,武曌专权,她打压李唐旧臣,“蓬莱阁”虽是方外之地,却也难逃毒手,她收买人心,“蓬莱阁”中开始分化内讧,一部分支持李唐的门人脱离了门派,跟随李敬业起兵反武,哪知天祚运移,时运不济,李敬业兵败被杀,那些支持他的门人也都被剿灭…”

众人不想他竟然说起前朝旧事,不由得一阵好奇,毕竟方送寒来历隐秘,就连周青霜,刘啸哀和虎目汉子也是没有听说过。

范琴也曾听说过此事,那时他年纪尚小,曾经在一部典籍上读到一篇古文,上面有两句印象颇深,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则南斗平”

后来他从爷爷那才知道,这是本朝一桩旧案,乃是李敬业起兵反武时,他的幕僚骆宾王所草的《讨武檄文》。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战马在北风中嘶鸣,宝剑之气直冲向天上的星斗。说的是战士的怒吼使得山岳崩塌,云天变色。”

回忆起爷爷的面容,范琴不由得心头一紧,鼻子酸酸的,眼眶泛红。

“别哭。”

范琴一回头,只见苏清月对他笑道,“大敌当前,不可自弱。”

范琴望着少女,但觉心头安定下来。

凌云道人继续说着,余空山站在他身后,众人也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剩下那些蓬莱门人,便投靠了武则天。为了讨得新主子的欢心,也为了与李唐划清界线,他们另立门户,将蓬莱阁三字去除,更名为“方丈山”

说到这里,凌云道人面露嘲讽之色,“这群人卖主求荣,背信弃义,深知武则天迷信鬼神,便以丹药仙术献之以求再复荣华,哪知武则天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少见的明君,处事公允,素有贞观遗风,这群人在她眼里不过跳梁小丑,真想一步登天,不过是在做黄粱美梦!”

方送寒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青霜瞟了他一眼,暗暗说道,“方兄不必生气,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已,世事难料,谁又有万全之法?”

“周兄弟见笑了!”方送寒脸色稍缓,笑了笑。

周青霜刚要开口,却听得凌云道人笑的更欢了。

“这位兄弟说的妙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来神龙政变,五王复唐,你猜猜,“方丈山”这些人,都是什么下着?”

余空山听得快事,接口笑道,“我知道!当然是逃到海外,做了缩头乌龟!”

说罢,余空山和凌云道人都笑了起来。

方送寒脸上腾起一股紫气,酱爆猪肝也似,周青霜也不好说什么,当下将声一扬

“阁下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凌云道人止住笑声,正色道,“我想干什么?这话该我问你们!”

这一声带上了内劲,借着野旷天低之利,顺着风声传出数十里远。周青霜行家里手,一听便知道士的内功深厚,难以强与。

“既然道长定要架梁,那区区也不在多说了。”

周青霜冷声道,他右手微动,左手紧紧攥住剑鞘。

“你使剑么?”凌云道人一颔首,右袖一拂,刚才粉碎的车马横梁随着他的内力牵引,倏忽飞到他手中,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道士右手一握,那横梁便被捏碎,飘飘落下些许木屑,数尺粗细的横梁,竟然变成一根长约七尺的木签。

“好精准的内力!”周青霜见此不由得心头一颤。

范琴见了,也觉不可思议“这要是大力一握,木梁不就断掉啦!”

苏清月道“这也说明道长的内力“刚柔并济,外圆内方”,只是将木梁部分震碎,却使之不断,这份功力,已臻化境。”

“贫道也好剑术,今日机会难得,可得尽兴些!”

凌云道人以签为剑,在手中五指之间反复把玩,灵巧之处,令人不敢小觑。

“雪鹰剑”周青霜,领教足下高招!”

周青霜话音未落,身子一闪,长剑已到道士眼前,剑尖寒芒吞吐,锋利异常,地上的沙尘被剑风带起,滚滚而来。

“好说!”

凌云道人一笑,木签斜指,缓缓刺出,朝着周青霜右膝“跳环穴”而来,这一刺看似平平,其实周青霜却知晓其中厉害,凌空后仰,飞身纵跃,犹如鹰击长空,剑光如雪,正是一招“霄云纵”的轻功身法,紧接着,他长啸一声,朝着道士刺落,漫天剑影犹如大雨倾盆,绵密难透。

“好剑法!”

凌云道人赞道,说着身形一偏,手中木签猛的刺出五剑,这五剑角度刁钻凌厉,所刺之处恰是周青霜剑网疏漏之地,木签刺出,飘忽不定,如烟如水,似雾还柔。

周青霜不得已只得护住薄弱之处,回剑横格,不料剑刃刚一触即木签,剑劲犹如水波,一阵一阵的袭向周青霜手腕。

“这一招“五湖烟月”滋味如何?”

凌云道人笑着,木签剑招连连,打得周青霜左右支拙,首尾难顾。

周青霜一时气恼,长剑一震,将道士的木签甩开,忽而剑走偏锋,快若飞鹰捕食,正是雪鹰剑中的一招“追猎式”。

“飞鹰追猎,速度尚可,但气势不足。”凌云道人笑道,“且看我这招“寒雨连江”!”

但见凌云道人手中木签招式灵幻,剑风吹雨落,寒云绕指柔,飘渺的木签在他手中变化莫测,时而轻若翩鸿,时而状如游龙,霎那间变化出万千剑影,比刚才周青霜的“剑雨”还要多上十倍不止。

细密的剑影如雨如风,朝着周青霜铺天而来。

周青霜的剑势被完全盖过,仿佛觅食的雄鹰在狂暴的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寒雨打湿了它的翅膀,正兀自下坠。

周青霜咬牙切齿,高傲的心性激起他的斗志。

“还没完!”

只见周青霜那一柄利刃在道士的铺天剑雨之中来回闪躲,左右穿梭,像极了孤鹰在暴雨的深夜搏击风浪,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较量高低。

“嘿。”凌云道人见了,也面露欣赏,木签刺出的剑影又是一变,暴雨汇涓成流,化为一望无际的寒江。

范琴只觉举目望去,云天一色,难分彼此,苍峰吐翠,暮雨潇潇,山与水襟带相连,田与野纵横交错。

遥远的一点寒星渐渐变为滔滔的江水,顺着险峻的山势激流而来,奔腾不息。

“这…这是!”

范琴从未见过此等气势恢宏的场景,心为之摄,魄为之夺。

“这是剑意!”

出人意料的,开口之人竟是那虎目汉子。

“我以为,公孙大娘的剑意已是极致,不想这道士竟也能到如此境界!”

苏清月喃喃道,“若是我能将她的剑意练成…”

转眼间,道士与周青霜已斗过三十多招。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凌云道人使的兴起,不禁纵声长啸,剑法犹如“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周青霜冷汗不止,手上青筋凸起,面色苍白,只见不远处的江流尽头,一座山峰若隐若现。

“周兄小心!”方送寒出声提醒,却已来之不及。

“楚山孤!”

凌云道人眼中精芒乍现,那头展翅高飞的雄鹰一把撞上山头,带着残肢断喙,一头栽进滚滚江水。

周青霜如坠深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长剑掉落,剑刃微微发颤。

在他眼前三尺,凌云道人的木签正指着他的鼻梁,道士点到即止,却也并不伤人。

这一败,使得方送寒一方士气大减,周青霜自不必说,那刘啸哀已是略略有些心怯了。

“好了。”

凌云道人将木签随手一扔,对着手掌吹掉粘上的木屑灰尘,接着望向刘啸哀,笑道,

“你们动手吧!”

说罢又向范琴笑道“贫道给你掠阵,保证不会有人敢插手碍事。”说罢,侧目微微睨了方送寒一眼,后者瞧着他望来,心里打了个突。

“哼!比就比!”

刘啸哀虽然惧怕道士,可对范琴依旧不屑,“你牛鼻子本事大,可这小崽子有什么不得了的,便是他打娘胎里练起,也不可能超过我!”

当下对着道士叫道,“你牛鼻子可不许插手帮忙!”

凌云道人一笑,冷冷道,“贫道要出手,你还能站着喘气?”

这话旁人听来狂妄,但刘啸哀确实反驳不得。

范琴心里却是紧张的不得了,虽说他记性甚好,可练武不比学文,招式并非记住就能使出来的,若是那样,天下第一的高手岂不是该大唐的状元来做?

“也不知道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罢,范琴回想起凌云道人方才的模样,右手遥遥拍出,但无论怎么看来,他使出的这一招,怎么也不像“拂云手”,倒像是在擦桌子……

“哈哈哈!”

刘啸哀笑的合不拢嘴,苏清月也是又羞又气。

只见刘啸哀一晃身,抢到范琴跟前,手起掌落,“啪啪”两声给了范琴两个耳光,范琴登时脸颊高肿,被打的直在原地打转。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眩晕,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崽子,看你能…”

他话音未落,只觉一阵罡风袭来,已是来不及闪避,“咚”的打在胸口,顿时“噔噔噔”连退三步,他好容易稳住气血,双目血红,回头怒视凌云道人,“你出尔反尔!”

凌云道人却冷冷道,“咱们约好,你饶他十招,是也不是?”

“不错!”刘啸哀怒道,“但我没说何时饶他!”

苏清月听了,娇声锐呵“姓刘的你当真是不要脸!”

“说得好。”凌云道人淡淡说道,“那我也可以说我不过是在练功而已,至于飞出的内力,扫落树叶,吹起沙尘,或是打到花草,或是伤到行人,那都是不可避免的。”

方送寒出声道,“牛鼻子你这分明是毁约!”

“哦?”

凌云道人目光如炬,袖袍无风而起,在他四周方圆数尺之内,陡然刮起狂风犹如滔天巨浪,树木状若屈服为之折腰,沙尘仿佛溪水为之分***起的一颗沙砾“咻”的一声,向外飞出,在刘啸哀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虎目汉子和方送寒俱都掩面,跪在地上的周青霜却还沉浸在落败的阴影里,任凭风刮也不闪躲。

“这内力也太可怕了!”余空山也不禁闪到一边,嘴中感叹。

范琴在风中听到一股细若蚊呐的声音。

“拂云手”要旨在于“手随身动,心同意行”,方才我扶你起来时,在你体内留了些许内力,足够你对付那厮”

范琴听出这是凌云道人在以“传音入密”之法对自己说话。

“道长为何不亲自对付那人。”范琴沮丧道,“我打不过他的。”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姑娘女中豪杰,又怎会中意一个懦夫?”

范琴听了,脸色一红,语无伦次,“我…我…”

“话我就说到这,接下来看你造化了。”说到这里,道士顿了顿“那个人快要来了,你再不表现,可就没机会了。”

忽而,狂风骤停,道士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浪起微澜之卷 【第六章】临渊羡月

方送寒一行看见凌云道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心下大喜!

“老牛鼻子跑了!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说罢,他对一旁的周青霜拱手道“周贤弟!机会难得,要擒住天弃谷的人就得趁现在!”

但见周青霜仍旧长跪不起,不由得皱眉暗忖“这厮性子高傲,向来目中无人,没想到这韧性却也如此差劲,不过较技输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青霜缓缓闭眼,苦笑摇头,“方兄对不住了,周某自幼习剑,十五岁已然小成,弱冠时已是川蜀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手雪鹰剑不知让多少好手身毁名裂,饮恨黄泉,如今竟然被一山野道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谓是奇耻大辱!”

余空山听了,摇头道,“阁下听说过“五宗”么?”

“五宗”!”周青霜一愣,募然叫道,“那道士是“天下五宗”之一?”

余空山却不多说,只见周青霜忽而一改自愧之态,大为宽解,“如此说来,那便输的不冤了!嘿!一点儿都不冤!”

听他言语之间,竟然还有几分窃喜。

“连五宗都不知晓,这周青霜也太过孤陋寡闻,想来也是井底之蛙。”

方送寒心中暗自鄙夷,嘴上却恭维道,“既如此,那便请周贤弟与我一起出手拿下这几人!也好给老神仙一个交代!”

范琴在一旁听了,心中却是不明,“五宗是什么?老神仙又是啥?是玉帝么?”

不过当下却也没有胡思乱想的空闲了,只见刘啸哀看着苏清月,面露垂涎淫猥之色,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业火。

“看招!”

范琴一掌拍去,刘啸哀瞧得分明,侧身一躲,顺势就是一脚。却不料,范琴这次学乖,就着掌力带动身体前倾,就地一滚,躲开了这一脚。

“好小子!”刘啸哀也是一愣,不由得起了戾气,面露凶光,长臂如刀,朝着范琴劈落,范琴眼见来势,当下想起道士留下的教诲“手随心动,意同身行”,心下想着以手拂开刘啸哀的长臂,便伸出右手,以“拂扫”之姿探向刘啸哀。

刘啸哀眼见及此,心中暗喜,当下蓄满内力,只等范琴自投罗网。

果然,范琴右手刚刚拂上刘啸哀长臂,顿时一股大力汹涌传来,手指如触金铁,范琴一阵吃痛,感觉虎口发麻,手指几欲折断。

“傻小子!”苏清月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正要飞身扑上,只见那虎目汉子也是跳上前来,“砰”的一声,两人一掌对罢,立时二分。

“让开!”苏清月面若冷霜,瞳似烟笼,仿佛遮了一层薄如轻纱的淡雾。

“姑娘想也知道规矩。”虎目汉子挡在前面,沉声冷道,“既是赌斗,又岂能容外人插手?”

“呵!”苏清月冷笑一声,“这话方才怎的不说?不过是打不过道士,便找这些借口。方才道长也曾插手,你倒是上啊?”

虎目汉子面皮一红,也反驳不得,只得说道“对不住了,姑娘若是再要上前,可得先过我这关!”

“哼!”

苏清月素手挽刀,青芒骤现,刀鸣如莺。虎目汉子眼神犀利,连连出拳,发出牛吼,低声咆哮。

二人捉对厮杀,一时空旷的山谷中气氛肃杀。

是时,长空一洗,月明如碧,数点寒星缀苍穹,一抹微云添夜色。

剑南道上,众人斗至半酣,范琴与刘啸哀缠斗不已,刘啸哀虽然远胜范琴,但小孩心思活泛,鬼灵精怪,总能险中求活,向死而生。奇招迭出,峰回路转。刘啸哀几次得手,而又被他逃出手心,比如刚才他使出一招长臂刀中的“抽刀断水”,一手劈向范琴中宫,势必要将他斩成两半,可谁知小鬼技巧灵便,一把抓住刘啸哀衣物,一个转身变化,竟然骑在了他头上。

换作往日,刘啸哀根本不把这种小孩子把戏放在眼里,可刚才几场大战,接着临走前道士又给了他一记重创,现在他的武功码少了三成,加上道士之前连使心计,显露神功,震慑之威令其心思上也略有胆怯,虽说道士现在走了,可这胆怯又转变为急躁,久战无功,自然是越打越乱。

反观范琴,虽是凭借一点小聪明占了些便宜,但他心中当然知晓,若不是道士留给了他些许内力,那一招低劣的“拂云手”掩上必然五指折断,即便如此,他依旧斗的冷汗直流,心力憔悴。

“不行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赢啊!”

当下破绽骤现,空门一露,刘啸哀“哇”的一声,将他一把举起。

“糟了!”

范琴心一急,心子快要跳出来!

余空山正与方送寒和周青霜对峙,苏清月也和虎目汉子斗得白热,听见叫声,不由得朝着范琴看去。

“住手!”

苏清月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群山万壑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啸哀高高举起的双手却迟迟不落,众人正奇怪间,但见刘啸哀双目瞪圆,眼角渗血,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木头人。

“刘兄?”虎目汉子也觉不对,向着刘啸哀望去。

方送寒和周青霜正想怎么对付余空山,却回头瞧见刘啸哀面目,心下大惊,脸上却不变色,他大吼一声,“出来!”

月光照耀下,一人翩然从刘啸哀身后缓缓走出。

只见那人眉眼如画,貌如潘安,头戴白玉发髻,一身儒袍随风而舞,上面绣了数朵雪梅,脚下踩着云靴,踏着银辉碎月,轻轻走来。

他一把将范琴扶下,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小兄弟,还好么?”

他望着范琴,淡淡说道。

“我…我没事。”范琴答道。

“没事便好。”他看着范琴笑了笑,范琴只觉得这人气度雍容,原来世上当真存在如书上所说“玉树临风”之人。

“清月,你还好么?”那公子转头朝着苏清月关切的问道,“我担心你,便瞒了爹爹出谷寻你。”

“我不知道你们去向,只知是在川蜀,便一路打听,顺着剑南道北上…”

公子淡淡笑道,“天幸不久前听到一阵啸声,便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找到你啦。”

范琴听了心中恍然,“是了!原来道长早就知晓有人要来,之前放声长啸就是为了告诉他具体方位。”

想到这里,他不禁偷偷朝公子瞄去,“道长说的那人便是他么?”但见他对苏清月一脸柔情,不由得心中一阵酸楚“原来…他们认得的么?”

苏清月也不看那公子,将脸侧过,一言不发。

“你还生我气么?”公子苦笑道,“也罢,是我不对,不该逼你太过,不过既然来了,这里便交与我罢。”

“刘兄!刘兄!”

虎目汉子眼眶泛泪,望着同伴尸身痛哭,他本名常啸山,与刘啸哀师出同门,虽然这个师弟人品不堪,但二人情谊却是不浅,此时见了同门惨死,怎能不悲?

方送寒目光冷峻,厉声叫道,“阁下是谁?为何出手杀我同伴?”

公子转身,望着方送寒淡淡说道,“你问我么?你伤我师妹,我这个做师兄的,岂能袖手旁观?”

方送寒一听,惊道“你也是天弃谷的人?我怎的没听说过你?你是“云”,还是“水”?”

公子笑道,“我可不是天弃五子,一介小卒而已。”

余空山望了望公子,笑了笑,却没说话。

“我杀了你!”一声巨如雷响,平地而起。

范琴看见常啸山脸上青筋暴起,双目血红,他拳势刚猛无匹,望着那拳头似带着千钧大力,裹挟着阵阵音爆,愤怒的打向公子。

“那公子看上去弱不禁风,怎么捱得住这一拳?”范琴心中着急。

公子笑了笑,挥手横出,右起一脚,足尖踢向常啸山的腰掖,常啸山一拳被那公子拨开,左掖突然一阵生疼,一股内劲顺着经脉传来,赶忙运气抵挡。

“好个“拨云见日”!”余空山笑赞道,“渊少主的“拏云掌”练的越发高明了!”

“渊少主?”方送寒心中暗自感叹,“这人是秦谷主的儿子?难怪见他有些面熟,当初“山海会”上他不过跟这小鬼一般大,不对,比这小子年龄还要小些!”

常啸山吃痛,马步一沉,双拳齐出,使出一招“开山式”,登时地陷三寸,拳风犹如一堵无形的巨墙,朝着公子压过来。

但见那公子纵身一跃,凌空飞旋,“哗哗哗”练出三脚,踢向常啸山手肘关节,常啸山刚刚反应过来,却见的他又是一变,猛的一脚踹向常啸山的肩头,常啸山闷哼一声,脸上扭成一团。

“好厉害的腿法!”范琴赞道,“这一脚挨上,一定难受!”

苏清月冷冷道,“那是“天弃二十三绝”中的“追影脚”,这一招叫“惊鸿照影”,每一脚都是追着前一脚的影子,迅快凌厉,威力相叠,当然厉害。”

正说话间,公子身形越来越快,“刷刷刷”双手十指上下翻飞,批亢捣虚,散似星斗,疾如飞光,一轮又一轮的猛攻已经打得常啸山站立不稳,但他性情刚直,为人重情,宁死也要替同门复仇,当下强撑着不倒。

“这人虽是敌人,却也不失为一条好汉。”范琴心中暗想。

又斗了数十招,公子奇技百出,招式千变。一会儿使出“飞星散手”,一会儿变化“放鹤拳”,紧接着,“天弃二十三绝学”被他一一用出,招招精炼,“春水迢递掌”用出,掌如柔波春水,迢递不绝,、“秋光寂寥拳”用来,好似秋风悲回,寂寥潇然,、“揽风借月指”更是神妙,一指一招,俱有巧夺造化之能,只见他步若游鸿,身法如风,进退有度,偌大天地好似都只在寸步之间。

待到公子五指屈伸,使出“留痕爪”中的一招“飞鸿踏雪”,朝着常啸山门面穿风过雨而去,忽然一阵罡风从旁射来,袭击公子,他反应甚快,“徙云蹈海步”展开,脚下如踏轻云,如蹈瀚海,瞬息之间倒退数丈,站定一瞧,却是方送寒动手了。

常啸山双目睁得老大,血丝满布,“我…我要…”。方送寒瞧他一眼,拦住他道,“常兄弟,来日再图罢!”

方送寒当然不是没来由的好心,但之前常啸山救了自己一命,他这人睚眦必报,但也同睚眦一般,有恩必偿。

“余兄,这次你们坏我派的好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来日“山海会”上,老夫在方丈山等你!”

方送寒大袖一卷,提起重伤的常啸山,几个起落,转入山岩,去得远了。

周青霜冷道“周某人非是败在你们手里,你们来日若是碰上那道士,便替我转告一声,就说周青霜来日剑法有成,必来一雪前耻!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说罢,他紧随着方送寒,犹如一只飞鹰,须臾间只剩一个黑点…

“哈哈哈!渊少主!你这次可是来的太及时啦!”

余空山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公子,像个小孩儿似的转了又转。

那公子却也任他搂抱,却直脸红,笑道“余叔叔,渊儿都已经二十啦!这还有外人呢!”

“对对对!你看我这脑袋!”余空山笑了笑,将那公子放下,对着范琴说道,“我给你引荐,这位大哥哥是咱们谷主的公子,单名一个“渊”字,你便唤他渊哥就是了。”

范琴见了秦渊,笑道“渊哥哥好!”

“你好呀!”秦渊蹲下,看着范琴笑道“好精致的小娃娃,你叫什么呀?”

“我叫范琴!”范琴道。

“唔!真巧!同我一样,都是单名!”秦渊笑着说道,“这“琴”字取得却妙!”

“什么?”范琴听了,却是摸不着头脑。

“琴者,净心养性之物也”秦渊起身,悠悠说道,“刘禹锡在《陋室铭》中提到过“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这琴啊,自古以来就是文人雅士的至爱,春秋伯牙一曲高山流水,西晋嵇康广陵绝唱,都有琴的身影,你说,这琴是不是一件雅物?”

“就不能说点好的!”苏清月啐了他一口。

“哈哈哈!”秦渊笑了笑,忽然听到范琴询问道,“那渊哥哥的名字作何解释?”

“是《庄子·应帝王》”苏清月看也不看,径自走远了。

“那是什么?”范琴见她话说一半,急得不行。秦渊看见他这涨红了脸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也追着苏清月走去。

范琴见他两个都故意卖关子,当下好不气恼。

“走吧。”余空山拉了拉范琴的小手,笑着说道

“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

说着,正要走时,忽然听范琴说道“余伯伯,我爷爷常说,人死之后,入土为安…”说着,瞟了瞟一旁刘啸哀的尸体。

“这孩子天性纯善,真有如琴的素心。”余空山心中暗叹。脸上笑了笑,挖了个坑,将刘啸哀就地掩埋。

做完这一切,余空山携着范琴,寻着苏秦二人的足迹,渐行渐远。

浪起微澜之卷 【第七章】天弃众生

范琴等人一路欢声笑语,不多时便到了汉江边上。

是时明月渐西,天色黯然,灰蒙蒙的雾气,连接着浩如烟海的江水,浑然一色。江边渔舟烛光摇曳,灯火葳蕤,零零散散的几个船家正靠岸吃着早饭,他们拿着手中冷馍,就着清水,边吃边聊。

也有不少江船已然离岸,或是运货,或是载客,近都去远,在清晨轻纱般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岸边秋露凝霜,风洗叶落,天边不时飞过几只南雁,江川缓缓,偶尔可见几条锦鳞。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看着这一番别致秋景,苏清月轻声吟道,她神色怅然若失,范琴看了,觉得有些奇怪。

“苏姐姐,你不舒服么?”范琴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苏清月淡淡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独自向岸边走去。范琴年纪虽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不差,他见苏清月神思不属,分明言不由衷,不觉暗暗心急。

秦渊一身倜傥,潇洒走来,向着苏清月笑道“《春江花月夜》固然是名曲,此时念来,却是有些不合时宜。”

“这却是为何?”范琴奇道,不一会又猛的想起来,“是啦!现在是秋天!”

苏清月听了,白了他一眼,范琴不知所措。

“哈哈哈。”余空山伤已痊愈,袖手踏来,朗声笑道,“咱们快些找个船家,顺流而下,到时也能赏赏巫峡美景!”

一行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来到江边,但见不少船夫唱着号子解绳出发,也有几个船家见着他们,上前来招揽生意。

“几位客官是要上哪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夫笑着问道。

“咱们到襄州便可。”余空山答道,“不知船钱几何?”

“那要看客官是包船还是散客啦!”老者笑答,“我这船可不算小,一次能载七八个汉子,几位若是散客,那老家伙还可以再拉几人,船钱就便宜些,若是包船,那老家伙即刻启程,须臾也不耽误,不过这价钱嘛,嘿嘿,可就要贵上一些啦。”

不待余空山回答,秦渊早已笑着将一粒碎银放到老者手里,“咱们包船,相烦艄公啦。”

“嘿嘿!好嘞!”老者喜笑颜开,将银子揣入怀中,招呼一行人上传,忽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碎响,紧接着听到了一声惨叫。

“救命啊!”

范琴循声望去,只见的岸边不远处,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满面尘土,发丝散乱,约莫豆蔻年纪,正朝着江边发足狂奔,在她身后,却是一队官兵,提刀跨马,紧跟而来,一路上有路过的行人避之不及,就被生生撞开,岸边船家见了,脸色都是一变,纷纷躲进船去。

“小娘皮!瞧你往哪跑!”

官兵中为首一人,身躯肥胖,直如硕鼠,满脸肥肉,口齿歪斜,下巴上一颗肉瘤格外显眼,他身着锦绣,手执马鞭,不断的驱策追赶,可怜那马儿虽是尽力飞驰,却被主人打得伤痕累累。

“刷”的一声,那胖子将手中马鞭飞掷而出,“咻”的绊住女孩脚踝,只听一声惨叫,那女孩登时扑倒在地,嘴角流血,脸上被沙砾划伤,血色的伤口粘着灰尘和乱发,看上去颇为凄凉。

官兵们赶将上来,将女孩团团围住,那胖子缓缓骑马走近,面露得色,“跑啊?再跑啊?小贱人,追的老子好苦!看我回去怎生收拾你!”

范琴遥遥看见,心中大是不平,愤声说道“这人是谁,怎得如此跋扈!欺负一个女孩!”

“客官小点声!可莫让那人听见!”白发艄公脸色不好,暗暗出声道,“你们不知道,为首的那人叫严崇虎,绰号“断江虎”,他爹严慕卿是这临江的县令,仗着他爹的威势,在这临江地界为非作歹,方圆百里没有不怕他的,咱这些划船的若是惹了他,隔日便要船毁人亡!”

说罢,他一招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快些开拔起航吧!”说着便走进舱内去了。

范琴心道,“这等欺良霸市的恶人,若是不管,那姑娘定要不好!”

当下正盘算着如何请求余伯伯出手管一管,凭借他的功夫,加上渊哥哥,只需擒住那严崇虎,便可救女孩一命!

正思考间,忽而一柄长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去势快若擎电,“噔”的一声,将一位官兵连人带马一并洞穿,那人连惨叫也未及发出,死的不明不白。

“谁!”

严崇虎环首四顾,一时惊怒交迸,四周官兵也都抽出刀来。

“韩魏多奇节,倜傥遗声利。共矜然诺心,各负纵横志。”

只听得一声轻吟,众人寻声望去,碧树飞花之下,一人身材削瘦,粗布衣衫,头戴斗笠,帽沿下压,看不清他的面容。

“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绿沉明月弦,金络浮云辔。”

众人听他吟诵之间,脚下不停,由远及近。

范琴看着这人,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却说不上来。直觉告诉他,这人定不简单。

“你是谁!”严崇虎怒道,“上!给我杀了他!就按妨碍公差论处!”

官兵们领命,骑马向前,直直朝着那人撞去,若是放任不管,势必要将他踩成肉泥!

“危险!”范琴下意识的叫道,正要动身上前,却被秦渊一把按住肩膀。

“别轻举妄动。”

公子玉面含霜,冷冷的看着那人。

却见得那人脚下如风,一个转身,让过官兵,那人来不及停下,直冲冲的撞向一旁树上,惨叫传来,一旁的渔家们都是暗暗叫好。

“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

那人脚下不停,进退有方,一会儿往东,一会走西。将官兵们搅得团团乱转。

“废物!废物!”严崇虎满脸横肉气的打颤,他又从一旁的行囊里抽出一条马鞭,“唰”的抽向官兵们。

“上啊!上啊!你们都是猪么?马上不灵活,下马围他呀!”

官兵们在他的淫威面前敢怒不敢言,只得弃马而行,数个官兵向着那斗笠人围拢。

“奇怪了。”余空山皱眉道,“我瞧着这些官兵似乎是府军出身,并非衙门皂吏,为何会听他一个纨绔的指使?”

范琴将艄公的话说与余空山听了,后者略略点头,“可是一个县令也无权指挥军队啊!莫不是,上面还有人?”

“应当是节度使吧。”苏清月开口道。

只见那人形如鬼魅,凌空飞纵,来到那处被洞穿的尸体旁,“噌”的拔出剑来,那剑长约七尺,通体银灰,剑柄用碎布缠绑,护手损坏,只剩半截挂在上面。

“少年怀一顾,长驱背陇头。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

他抽剑挥出,看得出剑法精熟,一格一挡,一刺一挑,尽都合乎剑道,“叮叮”两声脆响,他挑飞官兵手中腰刀,在空中打着转,另一个官兵见状,趁机来攻,那人瞥见,将斗笠取下,飞掷而出,事发突然,那官差惊急之下一刀斩落,斗笠从中二分,却也不见了那人影子,再回过头来,剑尖已抵住自己咽喉,剑刃在秋阳照耀下,泛起些许流光。

仔细看去,那人竟是一位少年,皮肤黝黑,五官周正,眉目粗旷,长发披落。

“好!”

范琴喝了声彩,那少年回过头来看了范琴一眼,嘴角微扬,神态极是潇洒。

严崇虎眼见不好,心想今天碰上硬点子,当下调转马头,想要带着那个女子赶紧离开,不料一回头,哪里还有女子身影?只见一人锦衣缀梅,云靴翩然,正是秦渊。

再一望去,只见苏清月正扶着那女子,替她治伤去了。

“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

秦渊含笑,朗声吟道,“没想到这位小哥也是侠义道的人物,失敬失敬。”

那长剑少年却不理会,冷冷说道,“死胖子,滚下来。”

严崇虎虽处绝境,但依旧改不了平日里养成的骄横性格,肥胖本就是他心中之痛,更别提哪有人敢当众叫出,不由得大怒道,“你是哪根葱!敢坏老子好事!”

说罢又回头,对着秦渊等人说道,“还有你们!等我爹来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少年满不在乎,而一旁的官兵也是瑟瑟发抖,“滚吧。”

那几个官兵得了性命,连连道谢。正要去远,忽而听到严崇虎大骂,“你们敢跑?还不回来救我!”

不说还好,这一说,那几个官兵平日里早就受够了严崇虎的闲气,现在还要为这等人卖命当真觉得不值。

“少侠,他便是严县令的公子。”其中一人向着少年抱拳道,“咱们本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王进王大人手下,这严慕卿取宠献媚,颇得王大人欢心,结果咱们都成了他的家奴,任打任骂…”

“是这样。”少年颔首道。

“你!你!你反了么!”严崇虎怒道,“你不怕我爹收拾你!”

“姓严的!老子早就忍够了!”另一个官兵出头道,“什么破县令!什么节度使!长安都沦陷了,大唐都要亡了!咱还挨你的骂挨你的打作甚?”

“闲话休说。”

少年斜持长剑,缓缓朝着严崇虎逼近。

“你…你别过来!”严崇虎害怕的调转马头,不料那马突然发狂,“噗通”一声将他摔下来。

“小哥且慢动手。”

秦渊拦在他面前。

少年皱眉说道“阁下有事?”

“当然。”秦渊语若春风,笑道,“小哥怕死么?”

少年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说呢?”

“轻身殉知己,非是为身谋。”秦渊缓缓说道,“想来小哥豁达之辈,轻生重义,但有道是生死之别,有泰山鸿毛之分,若是为行侠义,死也罢了,但若是成了别人手中的枪矛,可就有些可惜了。”

“哼!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愠怒道,“快滚开。”

秦渊无奈的摇了摇头,让到一边,范琴看到这一幕,心中大为疑惑,甚是不解。

“你别过来!别过来!”严崇虎肥硕的身躯在地上不断的扭动,仿若蛆虫,联想起他做的坏事,端的叫人作呕!

范琴只盼这少年一剑下去,叫他就此了账!

“你要什么?要多少钱!我都给!我都给!”

少年一声冷哼,举剑欲刺,忽听身后两声闷哼传来,回头望去,只见那两名“改邪归正”的官兵,手里拿着短刺,嘴角流血,双目陡睁,走了两步,“噗通”趴倒在地。

在其身后一人玉面含春,笑意盈盈,不是秦渊是谁?

“多谢阁下援手”,少年见事极快,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两个官兵假意弃暗投明,等待少年前去刺杀严崇虎时,准备掏出兵刃偷袭。

他们本来以为秦渊等人与这少年素不相识,是以并没有料到他们会出手相助,被毙于秦渊“拏云掌”下。

“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秦渊笑道,“小哥以后行走江湖可得多个心眼,万莫轻信他人之言。”

“受教!”

少年正色道,只听范琴一声叫嚷传来,“渊哥哥!那严崇虎跑了!”

秦渊望着少年一笑,默然不语。

那少年转身,一剑贯日而出,好似惊雷乍起,那剑去势奇快,激起的疾风,荡开地上的灰尘,犹如沧海分潮,“哧”的一声,那严崇虎瞳孔收缩一下,接着脚步骤停,剑刃没入他的背脊,心口三寸剑尖伸出,滴血成洼。

“多谢各位大侠相救!”那女子连声道谢,竟顾不得身上伤口,就要向众人拜倒,不料刚一俯身,便扯动身上伤口,“嘶”的倒抽一口冷气。

“快别多礼了,跟咱们上船吧。”

苏清月见状不忍,她转头看向余空山,目光交替间,询问他的意见。后者正自沉吟,皱眉不语。

“余伯伯!”

范琴出声道,“咱们若是不管她,到时候那纨绔的鹰犬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余空山听了却只是摇头,范琴不解其意。只当是余空山不愿惹祸上身,心中也是着急,他年纪轻轻,未涉江湖,哪里知道这世事复杂,人心叵测?且不说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如她所说,遭到迫害而逃亡。即便是,仅凭她一面之辞,如何能知道,她是否良善?倘若她是不守规矩,偷窃逃跑,那他们一行该如何自处?

苏清月看了看女子伤痕,摇头道,“不能再拖了,带她回去吧。”她知道余空山所虑,又道“至少将她伤口治好。”

“师妹所言不无道理。”

只听一个声音遥遥传来,正是秦渊走来。

“急公好义本是男儿之色,若是畏首畏尾,也不合咱们侠道所为。”

秦渊娓娓道来,正说话间,却只见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哎哟”一声传来,却是范琴所发。

苏清月抬眼望去,只见那长剑少年不知何时一人闪进船舱之中,还撞倒了范琴。

“唉?这位小哥你要坐船么?”舱内艄公声音传出,“这位小哥,你来晚了一步,这船…”

范琴莫名其妙的挨了一下,屁股老疼,当下跳起,一脸不忿的拔腿便往舱内冲去。

余空山见秦渊也赞成,当下不在说什么,也掀起舱帘,走进舱内,秦渊摇摇头笑笑,大踏步的跟随其后。

刚才少年出现之地,不远处的树下,一人幽幽转出,露出一丝狞笑…

浪起微澜之卷 【第八章】少年长歌

巫峡又称大峡,以绮丽幽深,层峦叠嶂而闻名。

两旁峭壁屏列,有万壑纵横,千山秀色;正中江流回合,似碧波蜿蜒,缎带曲折。

放眼极目,但见飞凤嶙峋,神女独立。圣泉滚雪,朝云流霞。一座石阶巍峨壮观,顺着石阶向上看去,只见一座亭台遥遥,伴着秋风隐隐。

“师妹,你看,那里就是“楚阳台”了。”

一阵笑语传来,蒙蒙山雾中行来一叶扁舟,一人华衣锦裳,正站在船头,指点江山。

“哦?”

另一个女声传来,似柳莺轻啼,“这便是当年楚襄王梦会巫山神女的地方么?”

“正是。”

一问一答之间,轻舟已然行出山雾,来到转角之处。船头二人一男一女,男子风姿绰约,女子素面清雅,正是秦渊与苏清月,他们并肩而立,迎面而来的山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发梢,更显出尘脱俗之感,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秦渊指着那座石台,笑道,“当年楚王梦会神女,醒后不见其踪,失魂落魄,朝思暮想,便在那里修建了一座亭台,你看…”

苏清月顺着他所指看去,果然看见一座石亭独立其上,雕刻精美,绝非自然所为。

“师妹,你看那。”秦渊手臂轻抬,指着一座同样孤傲的山峰,笑道,“那里便是“神女峰”了。”

“果然奇峰险峻,端的与众不同。”苏清月颔首道。

秦渊一拂袖袍,笑道“那楚阳台正对着神女峰,乃是楚王为了能日夜见到神女,下令建造。”,说罢,他一顿道,“可惜啊,星移斗转,人非物换,王侯身与名俱灭,唯剩江河万古流。”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苏清月望着那山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不觉痴了。

秦渊瞥眼瞧见,脚下微挪,凑的更近了些。

他们身后,一人嘿然一笑,将掀起的舱帘落下。

“朝为行云,旦为暮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余空山端起酒杯,嘬饮慢酌。对面的艄公一边与他斟酒,一边笑着举杯。桌案上珍馐美馔,佳肴罗列,糟鱼喷香,醉蛤沁人,江鲫入口即化,浊醪唇齿留香。

“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见范琴正询问着那之前救下的女子,他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着,“这鱼可香啦,你多尝尝。”

“小娃娃有眼光!”那艄公赞道,“要说弄潮操舟,老朽我自当谦逊,但若论这钓鱼烧鱼的手艺嘛,嘿!就咱这巫江地界,我老郑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

那女子伤口已经处理,出发前就着江水梳洗过后,本来模样露出来,竟然也是十分好看。

“小女子姓祁心兰,名唤本是并州人。”

祁氏缓缓说道,“家父祁学道是并州太守,一年前,安禄山起兵谋反,携四镇兵马南下,家父忠于朝廷,拒绝为其提供粮草,结果咱们一家都糟了毒手…”

余空山听到这里,停杯投箸,叹息一声,艄公不知何事,依旧进食。范琴听了祁心兰经历,回想自身,不由得打心里同情她来。

“我冒死逃出,四处流浪,身无分文,以至于被那姓严的骗去家中,做了丫鬟…”

范琴听到这里,见祁心兰泪如滚珠,涕泗横流,当下也是心头一紧,刚想出言宽慰,却听见一阵歌声悠悠传来。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宝璐。”

歌声轻柔,极能抚慰人心,祁心兰听了,竟而哭声渐止。

范琴一听,心中便已知晓,哼的一声,掀开帘子,朝着船尾走去。

出了船舱,只见浩浩江流,水光接天,山隐雾沉,淡云似带。一人独坐船弦,弹剑长歌。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其声抑扬顿挫,响遏行云,余音飘荡于千峰百嶂之间,久久不息。

范琴心中赞叹,嘴上却是不说。这却也不怪他。之前出发之时,这人好不奇怪,说什么都不回答,冷漠着一张脸,那么多船不坐,偏要乘这一艘,这也就罢了,还将他撞倒在地,这就叫人难以忍受了。

范琴听见少年歌已唱罢,便想借机说上几句,他本就是心地善良的孩子,此时也将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你…”

范琴刚要开口,那少年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复又转回去,并无交谈之意。

“你歌唱的真好听。”范琴强撑着笑意,友善的问道。

但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唉…”范琴心中叹息,摇了摇头,返回舱内。那少年依旧目视着茫茫大江,不言不语,眼神深邃,令人不可捉摸。

正此时,忽而传来一阵烧鱼的香气,少年一惊,回头望去,只见范琴端着一份饭菜,送到他身边,朝他报以一笑,“你上船这么久,都没吃东西,肚子一定很饿吧。”

少年看着范琴,目光渐渐柔和,嘴唇微动,似要开口,忽而他目光扫过那份糟鱼,脸色陡然一变,“哗”的一声,将那饭菜都掀翻,落到江中随水而去。

“你干甚么!”

范琴终于是怒了,“不吃就不吃,欺辱别人有意思么!”

少年脸色依旧冷漠,将头转过。

“哼!”

范琴气冲冲的返回舱内,再不见出来。

一入舱内,便见着苏清月与秦渊二人正举箸捻菜,见了范琴进来满面怒容,秦渊笑道,“怎么?这菜里有炮仗?”

苏清月啐了他一口,道“没看见人家正愁,还要寻人开心。”

“是啦是啦。”秦渊却也不恼,笑语盈盈的跟艄公对饮去了。那艄公老郑喝多了几杯,满面红光,侃侃而谈,“客官啊,咱们待会儿可得绕些远路。”

“这是为何?”

说话之人声如碧水,却是祁心兰开口了。她久不出声,倒是苏清月与她颇为投缘,一见如故,登时也渐渐放开了些。

“诸位可曾听过“十二连环坞”?”老郑说道。

“我记得那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水贼。”余空山沉声道,“当年南北乱世之时,侯景率羯贼大闹江南,所过皆屠,当地的百姓不堪忍受,纷纷结水为寨,以求生存,这才又了这江湖一派。”

“不错!”

秦渊颔首道,“那“连环坞”说起来与我派也有些渊源,但那又何干?”

老郑放下酒杯,叹口气道,“当年那连环坞起了内讧,几个头领之间闹翻,其中几个率部出走,几经流转,在这巫峡落脚了。”

“哦?”

范琴听到这里,心中留上了神。

“那头领有三个,乃是结义的兄弟,大哥名叫陈延祚,匪号“翻江怒龙”,二哥名唤华乾,匪号“三绝秀才”,最后一个叫任长青,匪号“天机神算”,却是他们的军师。”

老郑面容愁苦,徐徐说道,“咱们这巫江的渔民船夫,本就清苦,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子,还要给那“巫寨”的人交份子钱,若是不给,就别想在这讨饭吃啦。”

“岂有此理!”

范琴听了,登时出声,却将那老郑吓得一颤,杯子都掉在地上。

苏清月见了他这模样,心中暗暗为他的义气叫好,嘴上却揶揄道,“范小哥古道热肠,侠义襟怀,要替你们除掉这为货一方的首恶呢!”

“不是…我…”

范琴一时大囧,好不尴尬,再加上祁心兰朝他投来敬佩的目光,更教他无地自容。

余空山与秦渊对望一眼,心中已然知晓,当下开口问道,“敢问那“巫寨”所在?”

老郑一听,连连摇手,“几位朋友莫要去惹麻烦,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巫江地盘上,还是能躲就躲…”

“艄公这话说岔了。”

秦渊放下筷子,正色道,“我派曾于“连环坞”有过交情,秦王当年曾派兵搜捕割据的诸侯余孽,我派门人曾受过“连环坞”的照拂,后来也相互帮助多次。想咱们出面与之交谈,念及前代恩情,或许能找到一条两全之法。”

“哦?”

老郑一听,好奇道,“还没请教阁下师承?”

余空山一笑,拱手道,“在下天弃谷余空山。”

老郑一惊,失声道,“踏岳蹈海”?你是天弃五子?”

“区区微名,不足为道。”余空山淡淡一笑。

老郑回过头来,看向苏清月,道“你是“莺歌柳月”?”

苏清月虽不好虚名,但此时听了自己声威远传,就连渔夫也知晓,当下俏脸微红,点了点头。

祁心兰听了,却不知其意,在一旁询问苏清月去了。

秦渊笑道,“如何?”

老郑此时笑意难掩,拍手叫好,“老天爷啊!您总算是开眼了!”

当下起身,走向船头,“各位安息休养,剩下的便交给我这老头子吧!”说着便走出舱去。

“嘿嘿!”

范琴笑道,“待会儿可有好戏看喽!”

“你也就只能看戏了。”

苏清月嘲笑道。

范琴听了,鼓起小脸,狠狠的瞪着苏清月,模样颇为可爱。余空山在一旁默默的笑着,秦渊却若有所思,朝着船尾的帘巾处看去…

时间如梭,恍若白驹过隙,很快夜幕来临,天上星光熹微,点点好似风中残烛,若隐若现。弦月高悬,仿佛碧色的玉珏,银辉撒落,在江面泛起波光银鳞。

江风依旧缓缓,却怎么也吹不散巫峡的柔雾,更难吹散离人的眉弯。

少年看着手中长剑,银光如昨。

夜已入寂,唯有飞浪拍岩,传来涛声阵阵。

“嘿!”这次钓到一条大鱼!”

范琴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正想揉揉眼睛,不料却觉一阵勒痛,他定睛一看,见舱内数人俱都昏睡,余空山,苏清月,秦渊以及祁心兰,姿态各异,或躺或坐,都被绑起!

“糟了!”

范琴下意识的想到,“莫不是那“巫寨”的土匪知晓了事情,打劫了船只?”而后他又一想“不对!凭余伯伯他们的身手,如何能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就范?难道是…”

此时,范琴只觉小船忽而停下,想必是靠岸了。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顺着船板传来,范琴心中默数“三…四…”,粗略计算之下,竟然不下五人!

“船只大小有限,五人已是勉强,再要多上几个,船就要翻了。”范琴心中考量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们动作利索点!这几个可不是一般人!”

范琴脸色惨白,那人声音嘶哑,正是艄公老郑!

“嘿!老郑你这老小子真不够意思!这么大一票买卖也不跟兄弟们说说!”另一个声音狞笑道。

“快别废话了!”老郑笑骂道,“老头子一把年纪,哪回有赏没给你们分了?快快动手!记住了,船尾还有一个小子,他没吃饭菜,利落点!”

“放心吧!”那几个声音笑道,“咱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毛头小子?岸上还有弟兄们守着呢!”

话音已毕,帘巾被人掀开,范琴假装昏迷,瞥眼微睁,只见老郑一身蓑衣,手持朴刀,脸上和蔼的笑容此时见了却是格外的瘆人。

在他身后,也跟进了两人,身着水靠,手拿短匕,见了苏清月和祁心兰都放肆的狎笑,其中一个更是按耐不住要用匕首划开祁心兰的衣衫,欲行不轨之事。

范琴心中紧急,此时却无法可施,忽而听见老郑厉声喝止,“猴急什么!别在我船上干这些龌龊事,带回寨里,还怕没机会么?”

那几个水贼只好嘿笑几声,咽了咽口水,顺手在祁心兰的楚腰上揩了把油,接着就要抱起几人,正当一个水贼准备抱起苏清月时,忽而听见一声怒吼不啻于平地惊雷,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忽而暴起,朝着那贼子猛的撞过来。

哇的一声,那贼人一时不察,竟被撞开,额头磕在案角,流出血来。

老郑一瞧,那人眉目清秀,正是范琴!

“倒是把这小崽子忘了!”

老郑半眯着眼睛,盯着范琴一笑,“看你小子这般年纪,本来想放过你,你倒好,放着活路不要,却偏生要闯鬼门关!”

“你们这伙奸贼!不得好死!”

范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叫道,身子将苏清月死死护住,但他手上还捆着绳索,即便要打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他之前道士传给的内力似乎用光,丹田空空,再没有一点力气。

“那就没办法。”老郑漫不经意的努了努嘴,一旁两人抽出匕首,向着范琴靠近。

“小崽子你找死!”之前那个受伤的水贼此时面露凶光,仿佛恶虎扑食一般向范琴刺来。

就此千钧一发之时,范琴忽然感觉丹田凭空涌出一股大力,浑身是力,他就地一滚,躲开那夺命一击,右脚屈伸,仿佛野兔蹬鹰,朝着那水贼腹部连环出脚。

那水贼不想范琴有这等临危不惧的手段,虽然反应迅捷,连避两脚,可第三脚还是没能躲开,腹部感到一阵剧痛,弯腰捂肚时,范琴又是横来一腿,“啪”的一声,那脚上灌注了内力,直踢掉他几颗牙齿,嘴角也吐出一口血来。

“废物!”

另一个水贼笑着超前奔来,范琴之前能得手不过是靠着出其不意,现下对手有备而来,岂能再次成功?

当下刷刷连刺,将范琴大腿划伤。范琴忍住疼痛,眼睛朝苏清月一瞟,心中拿定主意,强撑伤躯,朝着那水贼啐了一口,那水贼再怎么说也是一方枭贼,被一个小孩子戏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见范琴没命的朝着舱外爬去,不由得大怒“臭小子纳命来!”

说着,二人都是追了出去,只留老郑一人在舱内。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老郑摇头骂道,“一激便走,真是连黄口孺子也不如,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说罢,当下将余空山和秦渊等几人拖出船舱。

范琴心中摸索,老郑虽然欺骗自己一行,但好歹还算行事端正,不会做那苟且之事,这两个水贼淫念不浅,若是任她们留在舱内,保不齐苏清月和祁心兰要就此失了贞洁。当下以自身为饵,引诱两个贼子出舱,之后生死也就只能随天了。

想到这里,范琴腿上伤口隐隐作痛,当下竟而生出凄凉之感,自己无端卷入江湖争斗,孤身飘零,爷爷也不在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一群可以信赖的朋友,却又碰上这等衰事,当真是老天无眼么?

“嘿嘿!兔崽子变王八了!”

两个水贼探出身子,看见范琴因伤趴在地上爬行,便出言嘲讽。

“什么王八!那分明是条蚯蚓!你看他双手被绑,扭来扭去,不是蚯蚓是什么?”另一个水贼嘲道。

“呸!”

范琴骂道,“被蚯蚓磕破了头的蠢贼!有什么面目说嘴!”

那其中一个水贼面色骤变,一张紫脸酱爆猪肝也似,他干笑两声,咬牙切齿的朝他走来。

“好!好!”

那水贼恨声道,“去死吧!”

正要一匕首刺下,忽而一阵银光一闪而过,范琴原本闭目等死,只听见一声惨叫,睁眼看去,却是那水贼手腕齐根而断,鲜血四溅,一把银色长剑正插在船板,带着阵阵风声,呜呜作响。

范琴举目望去,只见那少年立于船舱之上,长发随风而舞,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水贼们,眼神极是不屑。

“你!你是谁!”

剩下那水贼脸色一变,“老四他们失手了?”

少年轻蔑的一笑,随手扔出一个物事,在地上滚了一会,借着月光,水贼们面色惨白,那物事不是别的,正是一颗人头!

少年一个筋斗翻下来,一脚将那人头踹到江里,范琴虽然觉得这群水贼残忍,却也觉得如此做法也是太过。

“你…你…”

两个水贼惊疑不定,忽而少年拔起长剑,剑花闪动,范琴手上的绳子便给割断,出剑之快,已然不逊于武林中的好手。

“嘿!”那水贼趁此空当出手,将匕首飞掷而出,向着少年门面飞去。

“小心!”范琴惊叫道。

少年长剑斜出,“叮”的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那匕首从刃口开始,直至刀柄,被一分为二!

“好锋利的剑!”

范琴惊声赞道。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步伐连动,脚踩奇步,长剑带着风啸,在夜色中划过一缕清辉。

剑落,人亡。

两个喽啰的首级飞起丈许来高,随后兀自滚落,少年袖手振剑,剑刃上的鲜血顺着剑尖洒落,在船板上画出一线血迹。

浪起微澜之卷 【第九章】猿啼三声

“你…”范琴正想上前分说,却不料腿伤未愈,一时吃痛,身子前倾,那少年一把将他抱住,冷冷道,“别添乱了,安静跟在我后面。”

这话虽是冷语说出,却掩饰不住其中些许关怀,范琴嘴上嘟囔“谁添乱了…”

正说着,老郑的声音却传来,大声道“你们好了没有?记得收拾干净,不要弄的到处是血!”

范琴想到苏清月等人的安危,正要发声,少年却一挥手,示意他噤声。

须臾间的沉默,令舱内的老郑心中警觉,他常年混迹于刀尖剑口,如何不知生出变故?

当下高喊,“办完了就赶紧回寨里!老头子先走一步,晚了可就没酒喝了!”

少年眉头微皱,静默片刻,长剑挑起舱帘,向里望去,只见杯盘狼藉,果馔满地,舱内人等早已不知去向!

“呼”

少年收剑回身,长舒一口气。范琴却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忙道,“苏姐姐,渊哥哥和余伯伯呢!他们被人拐走了么?”

少年侧脸望来,眉梢微挑,那眼神好似在说,“与我何干?”

当下他转身就要进舱,却不想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少年面色一沉,冷冷道,“放手!”

“你这人好生凉薄!”

范琴怒道,“俗话说“同舟共济”,便算咱们不相识,遇上这等事难道要袖手旁观?你这也算侠义道?”

“哼!”

少年冷哼一声,肩头微沉,旋即转身,左手翩然而至,不仅卸开范琴右手,更朝他手腕抓去,欲要将其擒拿。

不料范琴已然今非昔比,当日他在官道之上未及江边,那段日子一直苦苦习练道士所传“拂云手”的功夫,只为了日后不再成为累赘,虽然凌云道人武功精奥,参透绝非易事,但范琴心智坚牢,加上余空山,秦渊等天弃谷的高手在侧指点,或许未能登堂入室,但也不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欺辱的稚子幼童。

余空山等人虽然无意窥探他人武功,但习武之人,对这些个拳脚功夫总还是有些好奇。纵然范琴不甚介意,秦渊等人也教了他一些天弃谷的入门功夫作为补偿,方才踢晕那水贼的腿法正是他多日苦练的结果。

当下范琴手腕飘然后撤,左手趁势侵上,以攻为守,使出一招“流云飞雪”,右手一掌拍出,竟是虚实相合的技巧!少年见着左手攻来,面有讶色,当下左手将长剑飞转,“刷”的一声向后掷出,连剑带鞘钉在船舱之上,腾出手来应付范琴,刚将他左手虚招拨开,右手却是结结实实掩上来,少年一惊,身型一晃,倏忽间已经绕到范琴背后。

范琴到底吃了腿脚不便的亏,来不及转身,少年急急赶到他身后,竟是犹豫不决,不忍下手。

“罢了。”少年想起范琴之前的善意,终究是盖过了他求胜的心。当下正准备撒手,不料范琴以伤脚为支点,舍身一击,左腿一个横扫,正中少年面颊。

少年被这一脚踹的头晕目眩,范琴自己也不好受,一脚过后,倒在地上。

少年踉跄着站定,还来不及生气,忽而听见一阵水声湍急,心中暗叫不好,也顾不上倒地的范琴,飞身跃起,踩在之前插在船舱上的剑柄,一个纵身站在船舱顶部。

巨大的水寨依山而建,亭台楼榭,一眼难收。

小舟离岸渐行渐远,船底四周气泡翻滚,似有水涌入!

“好奸贼!他把船沉了!”

少年心中恍然,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一时失察,当下跳下船舱,右脚后跟格住剑柄,“噌”的一声,长剑离鞘,在空中转了一个圆,落在少年手中,他跑到船舱之前,一声厉喝,剑光闪烁,飞影乱神。

范琴还不知发声何事,只见少年剑如飞梭,剑花影影绰绰,心中暗自惭愧,“他若是刚才用剑,我哪能走过一招?”

少年剑影纷乱,却招招精准,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那船舱被他快剑斩成一片片的碎屑,舱顶的略略塌下。

四周水流越来越急,水流已经没至船板,范琴此时方才惊觉,挣扎着爬起。少年又跑到另一边,“刷刷刷”的剑网将支撑舱顶的另外几处也一一斩断。

只听“轰”的一声,舱顶落下,这一下更加快了船沉之速,水已齐膝,刻不容缓,范琴心中已然知晓,奋力朝着顶盖爬去,少年也提身欲上,不料力竭身疲,怎么也爬不上去。

就此时,一只手伸出,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臂,少年一瞧,却是范琴。

少年当下不及多想,带着长剑,“嘿”的一声突然发力,终于艰难的爬上了舱顶…

月如沉钩,大江东流,两个少年背靠着背,在一片木板上随水飘流。

“对…对不住…”

范琴先开口打破一片寂静,“是我不好…”

“知道就好。”

少年淡淡道,他此时力气全无,就连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漠。

经过几番周折,范琴算是知晓对方外冷内热的性子,也不多说,更何况若是没有少年的凌厉的剑术,二人早就在江里喂了鱼虾。

想到此节,范琴微微躬腰,让少年能躺的更舒服些,也算是一点补偿。

少年心中自然知晓,当下也不再责怪,突然他开口问道,“你的功夫是打哪学的?”

范琴见他终于松口,当下忙说,“是一个道士教我的。”

“道士?”少年怪道。

“嗯。”范琴道,“他叫凌云道人,剑法很高,掌法也很了得。”

接着,范琴话匣大开,将一路走来的经历说于少年听了。少年也是静静听着,时不时开口问几句,二人一问一答,谈笑之间,前嫌弃了大半。

“对了!”

范琴笑道,“还没请教你名字呢!我叫范琴。“琴心如水”之“琴”

“我…我没有名字…”

少年一顿,望着天外疏星淡月,徐徐说道,“我出身河湟,那是一片荒漠飞沙,一年四季都是寒天冻地…”

范琴也是细细听着,不曾出言打断。

少年摸起一旁的长剑,看着剑身银光,缓缓续道,

“有道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外,只有征人的羌笛,厮杀的战吼,马蹄下的孤魂,却从来不见三月的阳春”

“我是师父养大的,听他说我姓凌,他和我爹爹是袍泽弟兄,武周的时候,突厥连起战乱,侵扰边疆,西域也不太平,爹爹到底是马革裹尸,魂落异乡,我生来便没有娘,爹爹一去,偌大天地间只剩我一人…”

范琴听到这里,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身世,油然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师父找到我的时候,我因为偷东西被人殴辱,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后来他教我功夫,将我养大,临终之前,将这柄剑交给我。”

范琴侧目望去,只见那长剑泛着银光,剑柄残破不堪,一瞧便知是经年累月使用所致。

“这剑名为“朔寒”,是我爹爹的佩剑,当年他以此剑卫国戍边,如今却是保佑自己的儿子行走江湖,嘿嘿,这剑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朔寒”?”范琴道,“好威风的名字!”

“威风?”

少年苦笑,“我来中原也有些年头了,听说过不少名剑,大多数都是取得些花枝锦绣的名,倒不如我这把剑来的实在。”他略一停顿,仰天笑道,“朔风,即是北方的寒风,其实若有选择,谁不希望生在春风吹拂之地呢?”

正此时,一声猿啼传来,格外引人愁思。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裳”范琴叹道,“不过,现在可不是哀愁的时候。”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体力渐渐恢复,少年挥剑割下一片衣袍,将范琴右腿伤口包扎。

“哈哈,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范琴笑道。

“待会上岸还有一场好斗,伤口迸开就糟了。”少年一边皱眉说着,一边用牙将范琴伤口系好。

“可你割的是我的衣服…”范琴讪讪道。

“废话。”少年瞧了他一眼,“我穿的那么少,割了你要我光屁股么?”

两人相视一笑,过往都随云而消。

“我想到一件事。”范琴笑道。

“说!”少年也不揶揄,爽快道,“既是朋友,说话便不必虚客套。”

“你剑法那么高,歌也唱的妙,不如就以此为名?”范琴顿了顿,正色道,“凌剑歌!”

“嗯…”少年却也不置可否,脸上似笑非笑,从他身侧走过,以剑为浆,划起木筏。

“怎么?不好听么?”范琴见他如此,脸色一红。

“快过来帮忙。”少年招呼道。范琴连忙过去,用手滑水。

“你要不喜欢…”范琴话音未落,忽而听见少年嘿的一笑,“你什么你?小爷名叫凌剑歌!”

“哈哈哈!”

范琴也是开怀,二人划着木筏,朝着一个方向缓缓流去,夜幕深沉,少年们的心中却如烈日当空,光芒如昼。

长江三峡之中,数西陵峡的水段最是湍急,而巫峡却是长阔,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载“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正是讲述巫峡水段长而缓的特点。因此不同于险滩众多的西陵水段,巫峡的石滩多近趋于平地。

“呼呼…”

一片木筏搁浅,范琴和凌剑歌整装待发,稍适歇息后,即刻动身,朝着水寨方向靠近。

其时云开月照,雾隐寒江,江流东去,人影渺茫,江面上点点月光好似银瓶乍破,泛着点点粼光。

少年们一前一后,顺着石滩向着刚才看到的那座水寨方向摸索着,忽而凌剑歌顿足屏息,范琴也藏住身形,只听一阵脚步声顺着江风传来。

“他奶奶的,这么晚了怎的还要巡逻?”一个声音甚是疲懒。

“还不是老大说“麟帮”的人马可能会找麻烦,要弟兄们多担待些!”另一个声音叹道,“要我说呀!三哥就是太谨慎了些!这黑天瞎火,哪会有什么人敢闯寨子啊!”

二人越走越近,仔细一瞧,便是两个身着布衣,明火持刀的喽啰。

那两人正自交谈,忽而瞧见前方石壁前悠悠转出一人,眉清目秀,腿上缠着一束布带,正朝着他们微笑。

“谁?”

两人大惊,慌忙抽出刀来,但情急之下,竟然没有拔出。

“两位哥哥好啊!”

范琴谈吐自若,面上满是笑容,“小子乃是巫峡渔民,随家父出船,偶遇风浪搁浅,迷途至此,还想请两位帮个忙。”

“弄潮的?”

其中一个喽啰疑惑道,“你这个月的“护航钱”交了么?”

“护航钱”?”范琴佯装惊讶,“那是什么?”

“我呸!”那喽啰骂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是巫峡渔民?”说着,抽出刀来架在范琴脖子上。“我看你八成是“麟帮”的人!嘿!”

“别!别!”范琴忙道,“小子入行不久,爹爹或许有没交代清楚的地方,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跟小子计较啦。”他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摆手。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喽啰地位低下,想必平日里没少受人呼喝,此时好容易听到几句奉承,大概有些飘飘然了,即便范琴身份有疑,也觉得心中快意。

“好吧!”那喽啰将刀拿开,兀自在手中把玩,“你想怎样?”

范琴一笑,缓缓道“小子想向二位借一样东西…”说话间,范琴瞟眼望向另一名喽啰,那人少言寡语,倒是有些奇怪。

“借什么?”

那沉默不语的喽啰开口问道,忽而听见身后一声豪迈的笑声传来。

“借你们的项上人头!”

两名喽啰大惊,回头看去,只见一阵剑光闪烁,凌剑歌踏步而来,手挽剑花,直直刺向提刀喽啰的心口,那喽啰情急之下反手一刀,“叮”的一声铿锵作响,凌剑歌不等招式用老,又是手腕急转,那剑尖仿佛银蛇起舞,绕开喽啰的腰刀,倏忽一下,直奔他手腕而去,“哇”的惨叫响起,那喽啰捂手跪地,兀自哀嚎。

凌剑歌看向另一人,谁料那喽啰还未等他动手,忽而就地跪下,浊泪横流,磕头犹如捣蒜一般。

“求好汉饶命!饶命啊!”那喽啰直嗑得面额淤青,依旧不止。

“罢了!”

范琴看向凌剑歌,“咱们问些情报,拿船就好,不必多造杀孽…”

还没等他说完,忽而凌剑歌一剑划落,将那受伤的喽啰脖颈割断,顿时哀嚎戛然而止,只剩一副双目圆睁的遗容望着天空,甚是惨然。

“你干什么!”范琴惊怒交迸,“他已经没法拦住我了!”

凌剑歌冷冷的看着他,“还记得咱们出发之前,临江县那几个士兵么?”

范琴猛然记起,那几个狡诈的士兵骗术了得,若不是秦渊心思缜密,当时凌剑歌就要着了道,当下也不知如何说服他,只是支捂着,“那不一样…那时他们…”

凌剑歌也不理他,径自走向跪地求饶的喽啰,剑尖直指他咽喉要害之处,“水寨的地势险要,哨位分布,驻防班次。”

那喽啰也甚是乖觉,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掏出一枚令牌,范琴接过一看,只见上面雕龙画凤,竟然十分华丽,反面画了一只麒麟,模样栩栩如生,好似真的要跳出木牌一般。”

“这枚令牌是咱们水寨的通行令符,只要拿着这个,便能在寨中便宜行事。”那喽啰模样恭谨,卑态流露,令人不由得心生鄙夷。接着他又将寨中布防悉数告知,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范琴见他模样,也是心中一阵作呕,“收了这种吃里扒外的手下,那寨主真是倒霉。”

凌剑歌眼神微微闪动,忽而说道,“那“麟帮”是什么?”

“这个小的真不知道。”那喽啰一张苦脸摊手说道,“听陈老大说,那麟帮是江湖中一个很神秘的组织,行事低调,江湖各派之中似乎都有他们的人在…”

“哦?”范琴来了兴趣,“这么厉害?”

“近日陈老大说,安虏乱华,天下有变,麟帮的动作越来越大了,趁此机会,要将他们的眼线都一一拔除!这才要我们加强守卫…”

“唰”的一声,凌剑歌一剑刺向那喽啰,那人预料不及,啊的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向后逃去。

“这人留不得!”

凌剑歌侧过头来,皱眉看着范琴,只见他一手死死的按住自己握剑之手,一双剑眉扬起,清眸里透出一股执拗。

“不能再让你杀人了。”范琴心地善良,之前见了凌剑歌杀人如斩木的手段,心中早已不忍,现在又要杀死无辜之人,哪还能由他?若说之前杀人乃是迫不得已,如今杀人却纯粹是多此一举了。

“罢了,你放手,我不和你吵。”凌剑歌叹息着摇摇头。见范琴依旧不放,不由得愠怒道,“我说话算话!你给我撒了!”

说着,手腕一震,范琴只觉虎口发麻,倒退几步。

凌剑歌也不瞧他,朝着那两个喽啰坐来的小舟快步走去。范琴也是心中不忿,紧随其后,待他回头瞧了那喽啰一眼,发现那人在水中扑腾,想必是吓得不轻。

“唉…”

范琴摇摇头,募得去远了。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章】江湖秘会

二人乘舟摇橹,桨荡清波,趁着夜色阑珊,缓缓地朝着巫寨行去。

少顷,长风吹皱如璧的江面,一处巨大的水寨呈现眼前,范琴举目远眺,灯火如昼,数十层高的阁楼依山傍水,每层都有三两巡逻的水贼,一旁树丛茂密,与楼阁浑然一体,底端停靠着上百的渔舟,纵横有致,井井有条,一旁水堤遍布,四通八达。

“按照那人的说法,从刚才我们所在的“栖禽滩”往东划个一刻钟就能到巫寨,现在看来,八成是…”

范琴说到一半,忽而看见凌剑歌倔着一张冷脸,也不理他,当下皱眉道,“剑歌?”

凌剑歌依旧不理不睬,船只行近,少年提剑纵身,一跃而起,仿佛鸿鹄掠影,飞鸟穿林,几个起落,便到了岸边。

“等等!”

范琴腿伤好的差不多,但却没有那么厉害的轻功,只得老老实实等船靠近,方才登上岸去。

“真是个牛脾气!”范琴也恼火,想到苏清月生死不知,余空山行踪难测,就没来由一阵心烦,这节骨眼上凌剑歌又犯脾气,当真是叫他一个平素涵养极好的小孩也火冒三丈。

远处青苔侵阶,依次叠立,远山苍茫,和着月色勾勒出一幅山水夜景。

范琴上岸时,凌剑歌已经不见人影,他一边心中骂个不停,一边顺着石阶向上走去。

一路山风习习,传来凉爽的秋意,范琴吃力的爬着,伤口正在愈合,这么反复折腾,迸开是迟早的事,范琴如何不知?但他天性坚韧,知难而上,不过多时,便见一条木栈悬于峭壁之上,比起当初在巴蜀“神仙度”,“剑门关”外的栈道还是有些逊色的,当下也不害怕,观察一阵后,便独行而过。

正当范琴行将走完之际,忽而背后传来一声叫嚷。

“那边那个,站住!”

范琴心弦一紧,当下右手不自觉的捂了捂衣衫,确认那令牌仍在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是哪个舵主手下的?瞧着有些面生啊。”

两个手持刀剑的水贼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范琴。

范琴记得,那喽啰说过,“巫寨”的构架是“三舵双英一龙头”。“龙头”自不必说,便是那一寨之主,“翻江怒龙”陈延祚,双英则是那龙头大哥的两个兄弟,“三绝秀才”华乾,“天机神算”任长青。

而三大舵主却是陈延祚创寨之后所收服的原巫江地界的厉害人物。

“银梭追命”翟飞,原巫江“飞鱼寨”的二当家,一手“追魂梭”的功夫可圈可点,当年因此颇被飞鱼寨首领倚重,后来陈延祚合并飞鱼寨,他便改换门庭。“踏水无痕”孟夕月,曾是名动一时的飞贼,以轻功见长,后被陈延祚娶为夫人,还有一位舵主在早些年创寨的火并中身亡,陈延祚甚是哀痛,从此不轻易提起他的名号,是故,那喽啰也不知晓。

而今翟舵主远在巴东,孟夫人待孕襄樊,偌大的巫寨就剩双英镇守,范琴要编瞎话也无法查证,虽然很有可能这边留有两舵主的人马,但比起当场对质,被戳穿的几率还是小很多。

“我是翟舵主的手下,新入帮的,来总寨见识见识,还希望各位大哥多多提点。”

范琴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模样行礼,那两人见了范琴目秀眉清,倒是惊讶。

“这么点儿就混道儿上,小子,前途无量呐!”

一个水贼拍了拍范琴的肩膀,力气不小,范琴强忍着笑容,点头称是。

“等等!”另一个水贼打量着他,范琴刚放下的心又被提起来,只见他朝着之前那个水贼耳边说了些什么,那水贼也收起笑容,脸色微变。

原来,陈延祚近日为了揪出麟帮的眼线,对身边的人都有所怀疑,这才加强巡防,故意没有告知两大舵主,孟夕月不说,翟飞当年为“飞鱼寨”首领器重,陈延祚并寨之时除掉了首领,难保翟飞不会怀恨在心,如若“麟帮”要渗透眼线,翟飞当是首选。

考虑到这一节,陈延祚加强布防,并未知会两舵主,如今范琴自称翟飞手下,不请自来,怎不叫人疑心窦起?

“翟舵主为何在这个时候叫你过来?”那水贼微微眯眼,瞧着范琴,直如长剑快戟,刺到他心里去了。

范琴额上冷汗涔涔,忽而他伸手掏出那枚令牌,双手奉上。

两个水贼半信半疑的将令牌接过,看着满脸不解,范琴心中暗道,“幸好带着这玩意,否则…”

水贼翻过令牌,只见上面一只麒麟傲然挺立,但他草包一个,哪里认得?就要询问范琴之时,另一个水贼忽而大声惊呼:

“这是麒麟!我上次逛窑子的时候,那家的老鸨就有一幅《瑞麟图》!”

麒麟乃是圣兽之一,乃是祥瑞的象征,自古以来,文人雅客,民间乡里也都有见麒麟的身影。

“抓住他!他是“麟帮”的人!”

水贼们大声疾呼,叫嚷着拔刀冲向范琴。

“靠!难怪爷爷说不要逛妓院!”范琴心中连叫晦气,当下身形一侧,双手摆了个拳架,左拳象虎,右掌形龙,正是天弃谷“燕雀六式”之中的“虎爪龙牙”!当下左手如虎爪开合,朝着那水贼“太渊穴”急急抓去。那水贼大惊,挥刀朝着范琴来爪砍去,却不料范琴虚晃一招,左手倏忽让开,右手似巨龙凌空,直奔水贼“曲池穴”!刚一接触,那水贼直觉痛彻心扉,但并无大碍,范琴终究是没有内力,否则这一下就要叫他掉皮脱肉。

范琴自然知道,只见另一个水贼迎面赶上,一掌拍来,范琴见状,使了一招“惊风啸雨”,身影似风,掌落如雨,这一招同时具有身法和掌法的妙处,“啪”的一声,范琴与那水贼对掌而分,水贼后退一步,刚刚稳住身形,抬眼一望,见范琴借着水贼的掌力早已遁出数十步,翻到一处转角,再也不见。

那两个水贼只因心中轻视范琴年纪尚小,不愿意叫人分了功劳,自忖可以将之擒下,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叫人帮忙。不料这下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没捉住,功劳休提,万一再叫他干点什么不利于寨子的事情,那便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两个水贼马不停蹄的赶去哨台,不一会儿的功夫,刺耳的铃铛声回响在水寨之中。

却说范琴对了那一掌,也是极不好受,胸中气浪翻涌,血冲脑上,脸色涨红,他正靠在一处阁楼拐角之处,喘着粗气。

“快!别叫那小子跑了!”

范琴听到一阵零碎脚步自西向东奔去,心中一凛,以手捂面,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快跟陈老大禀报!就说翟飞勾结“麟帮”意图不轨!”

“是!”

范琴暗地里听见,心中一阵愧疚,“真是祸从天上来,早知道一定会被揭穿,倒不如说孟夕月了,好歹是怀里身孕,下场当会好些…”。他孩童心性,殊不知江湖中人对于叛徒的惩戒最是严酷,任你男女老少,地位多高,便是亲娘亲爹也不会饶过,否则无法服众。倒是可怜那翟舵主,平白无故落了个通敌的名声,不过范琴现下自身都难保,哪管得了其他?

正思索着如何逃走,忽而黑暗中一只手从他身后捂住他嘴巴,手上还带着些许香气。范琴心中大惊,只当是迷药之类,当下右手猛的向后肘击,不料那人功夫不弱,就着范琴手肘撞来,顺手使了个擒拿,将范琴右手反折在背后,范琴情急之下,正要将脑袋向后撞去,忽而听到一声娇柔的低喝“是我!”

这一声不要紧,范琴却是眼泪夺眶而出,这声音如莺歌燕啼,温柔婉转,正是苏清月来了!

范琴回头望去,只见苏清月一身青衣,瞳如秋水,当下激动不已。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苏清月望着他笑了笑,“走!”

二人左绕右转,避开水贼,一路上见得楼阁内部竟也十分华美。画栋雕梁,桥似飞虹,云石若雪,长道如龙。一座巨大的水车连接着底层江水,源源不绝的送到各层之间。

又过时许,苏清月引着范琴来到一处偏堂之前,只见那房间内陈设考究,案几之前丹青齐俱,墙上挂着一幅雪白的宣纸,上书一排楷体大字,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字如刀劈斧凿,苍劲有力,直透纸背。

“这是哪里?”

范琴不解道,不等苏清月回答,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这便是那华乾的住所。”

范琴朝后看去,三人从堂外走进,两男一女,两男便是余空山和秦渊,女子自是祁心兰了。

“渊哥哥,你们都没事么?”范琴又是高兴,又是疑惑,“我还以为你们被那船夫给…”

秦渊笑了笑,当下将来龙去脉一并托出。原来早在上船之时,秦渊一行便留了心眼,是以“天弃谷”三人都是没有吃那饭菜,故而上当的只有祁心兰一人。

“是啦!”范琴一拍自己脑袋,笑道“余伯伯渊哥哥何等精明的人物,特别是渊哥哥,上船之前就发觉士兵阴谋,救了凌剑歌一命,怎么会上当呢?”

苏清月听了俏眉一扬,气道,“好哇,他们是精明人物,我就是糊涂鬼?”

“你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范琴连忙补充道,苏清月却白他一眼,将脸侧过。

后来,秦渊和余空山将计就计,打算顺藤摸瓜,让老郑将自己一行带回寨子,秦渊知道凌剑歌剑术不弱,又怕范琴沉不住气,是以没有知会于他。

范琴脑中回想起来,当时秦渊确实朝着船尾凌剑歌的方向若有所思,感情竟然在考虑这个!

“小家伙!对不住啦。”秦渊说到这里,拱手道。范琴连连摇头,示意不要紧。

紧接着,老郑便将他们带到水寨之下,奇怪的是,老郑并没有将他们带回水寨,而是对着祁心兰上下其手,大为淫猥。

范琴听了,重重的哼了一声,祁心兰却脸颊羞红,好似滴血一般。苏清月赶忙上前安慰。

余空山叹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这老郑在船上好似正人君子一般,可一旦到了无人之处,行径却与禽兽无异,当真是可怖!”

秦渊也是点头,而后他们见不能再装下去,当即出手,要将那老郑一把制服,谁料老东西逃的比兔子都快,一溜烟就没了影,秦渊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黄的令符,道,“当时我用“留痕爪”拿他胸口,结果撕掉他一片衣衫,掉落了这个物事。”

范琴将那令牌拿来一看,登时脱口而出,“麒麟!这是“麟帮”的信物!”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秦渊细问缘由,范琴便将来时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秦渊当下拿着令牌,皱眉不展。

“余伯伯!”范琴好奇道,“麟帮”到底是什么啊?”

余空山叹了口气,缓缓说道,“那是当年太宗皇帝私下建立的组织,那时他还是秦王李世民。当年秦王南征北讨,被封为天策上将,权柄显赫,仅次皇帝,严重威胁了太子李建成的储君地位。后来秦王为了准备政变,广招能人异士,搜罗天下高手…”

范琴也听说过“玄武门之变”,那可是李唐开国以来第一次翻天覆地的大事。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便是“麟帮”中人,只因身居庙堂,位列公侯,还有更多的,却是广布民间,成为太宗皇帝的眼线,时刻监视着九州的一举一动。”

余空山说道,“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祸起枕畔,武后即位后,也十分畏惧“麟帮”中人,曾多次捕杀,但都无济于事,“麟帮”中人忠于李氏,后来临淄王李隆基起兵诛杀韦后与太平公主,也是依靠了这股力量。”

范琴听了,颇为震撼,想到所谓的“贞观明君”也有如此一面,想起生死不明的爷爷,眼眶渐渐红了。

“麟帮”行事隐秘,江湖中少有人知晓关于他们的事。”秦渊接口道,“咱们天弃谷的先代谷主曾是其中之人,故而知道少许,那“麟帮”头目必然是李唐宗室,而管理庞大的组织,却只靠两人。”

“两人?”范琴惊讶道。“谁啊?”

“这个便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两人都是智力高绝,算无遗策的谋士。”秦渊缓缓道,“一人代号“天机”,一人代号“地藏”。”

“真不愧是“难测天渊”,果然学识广博,便如天渊一般深远,叫人难以一眼看透啊。”

正说话间,一声喝彩响起,范琴朝着门外看去,只看一人头戴方巾,胡须短粗,淡白的儒袍飘散着一股墨香,腰间佩剑古朴,正拎着一人,面色苍白,棱角分明,不是凌剑歌是谁?

范琴见状,正要作声,忽而被余空山一把拦住,朝着他摇了摇头,范琴心中焦急不胜,却见秦渊踏前一步,拱手笑道,“能得“三绝秀才”金口一赞,秦渊幸何如之啊。”

“哈哈哈,好你个公子哥,这当口跟我客套什么?”那儒袍男子笑道,“咱们一别经年,久未见面,今天可以好好叙叙旧了。”

“慢来。”秦渊笑道,“你手上这位是我的好友,还请高抬贵手。”

“你说他么?”

华乾看了看凌剑歌,皱眉道,“这小子鬼鬼祟祟,见了我便拔剑相向,恰好我又听见警铃响了,这才将他擒住。”

范琴听了,心中惊讶无以复加,凌剑歌的剑术他是见识过的,眼前这人竟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当真叫人不敢小觑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一章】落第书生

华乾将凌剑歌缓缓放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范琴见得凌剑歌并未动身,情知华乾将其穴道封住,并未放人。

只听华乾仰天长叹,淡淡说道,“渊贤弟,你我多久没见啦?”

“不多不少,自西湖一别,已有五年整了。”秦渊接口道。

“是啊。”

华乾苦笑道,“自我落第不中,也有五年了罢。你可知华某为何落草为寇?”

秦渊摇了摇头。

“当年我赴京赶考,名落孙山…”华乾徐徐说道,“回想当年意气风发,再到失魂落魄,恍如南柯一梦,叫人端得撕心裂肺。”

“华兄莫要伤感,往事随风而过,便如云烟一般。”秦渊劝道。

“人人都说往事随风,可若真能随风而去,世间哪还有什么爱别离,怨憎会呢?”华乾淡淡道,“后来我返乡途中,盘缠用尽,在湖州遭遇贼人,当时我并不会武功,眼看交不出银子就要命丧黄泉,此时一人出手,将我救下…”

“莫不是陈寨主?”秦渊问道。

华乾点了点头,“正是。”他缓缓踱步,且行且吟。“陈大哥救得我性命,与我相谈甚欢,他说“当年汉高祖立国,武有荆州,文有子房,我水寨初创,寨子里全是草包,不能没个识字的。”

“我听他意思,是要拉我入伙,可当时华某纵然落魄,也不忘孔孟先师的教诲,当下回绝。陈大哥倒也爽快,虽然能看出他心有不舍,但也并未留难。”

范琴心想,“刘玄德礼贤下士,这姓陈的寨主虽是草莽,倒也有容人的襟怀。”

华乾说到这里,忽而摇头道,“后来我便弃了仕途,归田度日,谁料偶遇异人,学得一身本事,也遭来了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他沉默时许,复又说道,“渊贤弟,倘若有人于危难之中几番救助你,换作是你,你会如何?”

“竭力相报,不敢有辞。”秦渊正色道,“华兄不必再说,想那陈老大几次救你,便是你来此的缘由了。”

“不错。”

华乾颔首道,“自古至今,为人忠孝仁义当有取舍,哪能尽全?渊贤弟与我知己之交,华某非是不给这个面子,只因义之所在,不得不为。”

苏清月听到这里,也不由得俏眉一扬,锐声喝道,“说了这许多,你还是不肯放人么?”

华乾微微蹙眉,沉声道,“除非华某败亡身死,否则便不会做出对不起大哥之事。”

苏清月面如笼霜,纵身抢上,左掌排空而出,势如长风破浪,正是天弃谷“鸿鹄八手”之中的“排空手”,一掌挥向华乾门户,却见华乾身形不动,衣襟无风而起,一掌飘然而至,直拿苏清月手腕,少女瞧得来路,掌到中途急忙一变,使招“复坐愁”,手掌翻下,避开华乾来势,脚下步伐奇妙,却是一招“行路难”。

华乾微微一笑,仍是一只手洒然对敌,那掌法始终不离少女左右,苏清月每每避开,却又被其赶上,犹若跗骨之蛆,不胜其扰,当下使招“垂钓碧溪”,一手探前,状若子陵垂钓,脚下如踏轻舟,正是“乘舟扶摇”的精妙之处。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华乾见了这招,朗声笑道,“小姑娘不愧是天弃谷的高徒,这路手法使来真有太白风骨。”

当下终于动身,脚下微挪,循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略略踩出,不快反慢,却刚好占住了苏清月落脚之处,精准无比。范琴见了心中大为惊讶,暗暗为苏清月捏了把汗,一旁余空山看了,却沉吟道,“这似乎不像是八卦图阵?”

“那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秦渊摇头道,“卧龙天纵之才,奇门遁甲,五行秘术岂是等闲?”

正说话间,苏清月已经渐渐不支,华乾右掌虚掩扫她额角,左掌如刀直刺少女心腹。苏清月银牙紧要,俏脸涨红,当下一手如折柳拆叶,使出“鸿鹄八手”之中“折枝手”的功夫,朝着扫向额头的那只手折去,却不想正中华乾下怀,书生一晃虚招避开,手刀长驱直入,朝着少女要害攻去,就在苏清月自觉要遭,闭目待死之时,忽而感觉风声骤止,睁眼瞧去,却见华乾手悬半空,并不刺入,停在少女腹前数寸。

苏清月急忙跳开,面带疑惑的看向华乾,只见书生敛手负身,朝她笑道,“苏女侠擅长刀法,空手对敌自然吃亏,倘若青莺刀一出,华某自当甘拜下风。”

少女见她恭维,脸色一阵羞红,扬声道,“你不用兵器,我自然也不用了。”

“侠士襟怀,华某佩服!”华乾笑道。

秦渊此番前来本为了行侠仗义,但老郑这一番变故,已然将事情变复杂了,不仅牵扯到江湖秘帮,更有可能关系天下气运,如今从范琴那得知凌剑歌已然成为友军,前来相助,现下被擒岂能坐视不管?

秦渊心中暗忖,“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听范琴的说法,为何那喽啰给的令牌竟然是“麟帮”的信物?昔日华乾与我交好,却从未听他提起过有“天机神算”这号人物,莫非是这近几年新加入的弟兄?”

当下踏前一步,拱手扬声道,“华兄弟见谅,这人是我好友,还请高抬贵手。”

华乾一皱眉,漫声道,“渊贤弟这可是在为难为兄了,我方才说了,他一见我举剑便刺,你们刚才一番话也提到过“麟帮”,我虽然知道贤弟绝非麟帮之人,但…”

华乾一手指着范琴,“小的们来报是说有个小孩拿着麟帮的令牌招摇,贤弟如何解释?”

范琴朝着华乾望来,急忙辩解,“那是一个喽啰给我的!”

华乾眉毛一扬,冷道,“哦?那你说你是翟舵主的手下,也是那喽啰的主意?”

范琴当时只是随口胡扯,哪知此时百口莫辩,却听苏清月抢上一步说道,“他绝非麟帮之人!”

“何以见得?”华乾道。

“我…我知道的,他不会做那种事。”苏清月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的余空山朝他摇手,忽而惊觉,关于范琴的来历牵扯到皇帝的行踪,故而川蜀之行不能随意说出,匆忙改口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更叫人难以信服。

华乾见她扭捏之态,只当是少女怀春,替小家伙辩解,自然是不会相信,他当下一笑,缓缓说道,“苏女侠莫要失态,华某人不是借题发挥的小人,这两个小孩都有洗不清的嫌疑,只要留两个小孩在此便可,天弃谷的几位是老相识,若是想叙旧,自有茶水招待,若是想走,也无不可。”

他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也有理有据,秦渊等人脸色不好,范琴更是面颊泛霜,他朝着凌剑歌看去,只见少年双目紧闭,叫他担忧不已。

“也无不可?”苏清月一声冷笑,“咱们想走,你拦得住么?”,这番话蛮横无理,端的是得罪人的说辞,苏清月自己也知道,但当下若不用强,也没办法带走范琴。

“苏姐姐。”范琴望向少女,心中一阵愧疚。耳边传来苏清月低如蚊呐的声音,“船上的时候,你拼死救我,我都知道。”话刚入耳,范琴脸噌的一下红如火炙。

华乾没想苏清月如此言语,当下也板起脸来,冷冷说道,“苏女侠这话说的有些不妥吧?”

一旁余空山叹口气道“天弃谷与连环坞有些交情,还请卖个面子。”他这话说来,竟是以天弃谷的名义与华乾交涉,为了两个半路相识的孩子,如此之举可说是殊为难能了。

华乾却两眼望天,冷冷不答。余空山正要再说什么,忽而秦渊一把拦下,拂袖上前,朝着华乾缓缓道,“华兄,小弟想与你打个赌,你看如何?”

“哦?”华乾听了奇道,“赌什么?”

“华兄绰号“三绝秀才”,书、剑、掌,三门绝艺贤弟仰慕已久…”秦渊朝着墙上那幅字画悠悠道,“华兄书法骨肉分明,尽得虞颜之髓,隐隐有右军之风,这一句更是有效法先贤不畏权贵,向往自由的志气!”

华乾听了,缓缓道,“不错,后来我同乡之人中举,我才知晓之所以落榜,乃是因为没有给考官备上厚礼,从那之后,华某便不好仕途功名。”

范琴等人听了,皆是心有感慨,“想不到这人也有些儒子风骨,无怪陈寨主能看中他了。”

“却不知,华兄掌剑双绝,能符盛名?”秦渊话锋陡然一转,笑道,“小弟想与华兄切磋切磋,败了自当任由处置,倘若侥幸胜个一招半式,还请华兄卖我这个面子?”

“好!”

华乾抚须略略沉思片刻,扬声答道,“胜了你们走路,败了这两个孩子须得跟我去见大哥。”

“一言为定!”

秦渊踏前一步,笑道,“先比拳脚?还是先比兵刃?”

华乾笑道,“无妨!贤弟自管出手便是。”

“好!”

一声轻笑传来,话音未落,就见的白影一闪而没,秦渊身法急晃,须臾间抢到华乾身前,掌似飘雨纷飞,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倾盆而落,衣袖飞扬之间,带起罡风阵阵,刮的四周案几上的宣纸到处乱飞,恍若六月飞雪。

“好一招“襟风袖雨”!”苏清月赞道,“少主动真格的了!”

“什么是“襟风袖雨”?”范琴见了,赶忙问道。

“那是“天弃二十三绝”中最厉害的功夫之一。”余空山接口道,“你还记得当日咱们教你武功的时候,跟你说过的么?”

“记得!”范琴点点头道。

天弃谷“二十三绝学”分为三大境界,入门级的基础武功称为“燕雀六式”,之前范琴所使用的“虎爪龙牙”,“惊风啸雨”,便是其中武功,这些招数皆是以巧搏胜,不须内力,也能学得一招半式,就像刚离巢的燕雀小鸟,初入广阔的天空。

而再往上便是“鸿鹄八手”,苏清月之前对敌便是用的这一变化,这几路手法就有些精妙,其中不乏取道自然,法用意象的招式,比如方才那一路排空手,便是天弃谷的前代高手得悟于乐府诗集之中,练得这层招数的弟子,便如志存高远的鸿鹄,振翼翱翔,与青云相伴,昔年陈涉有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乎”?

而秦渊所用的这一路手法“襟风袖雨”则是“鲲鹏九绝”的法门,这九门武学皆是高深的上乘绝学,随意一门放到江湖上都是会引得无数武人趋之若鹜的存在。据说,其中有几门便是当年天弃谷初代谷主所留,当年的门人就是靠着这一层的武功才能于纷乱的唐初开宗立派,稳定下来。若是精通这一层的武学,那人便仿佛鲲鹏垂翅,凌于九霄之上。

不过可惜的是,这九门武功,就连秦蛰鸣也没有练全,那门“六龙驭日诀”便是其中之一,秦渊当然也不例外,但即便如此,除非碰上绝顶的高手,只凭这招式的皮毛,也能尽退来犯之敌。

范琴远远看去,但觉秦渊襟带当风,掌袖如雨,一路掌法极为洒然,真如行云流水一般,确实是极高明的武功,与“拂云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你用的那招“惊风啸雨”便是这一招的基础。”苏清月见范琴看的目不转睛,心知他必然想学,当下便笑着告诉他,“等你以后到了天弃谷,便有机会能学到!”

范琴还不及答话,就见得场中两道白云也似得影子斗在一处,转瞬间已经过了三十招不止。

华乾一掌拿向秦渊肩头,左手斜指探向他的腰掖,秦渊瞧得分明,使了一招“花流水”,白袖如流水一般扫向他左手,华乾灵活应对,左手忽然收回,右手仍是不停朝着秦渊肩头而去,秦渊看着手掌飞来,左肩一低,左掌搭上他右腕,却不想华乾右手急急回缩,左手拂向他胸口。

秦渊赶忙向后翻个跟头,拉开了些距离。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华乾笑道,运掌跟上前来,见他一路掌法看似随意而出,却是每一掌都算的精准,秦渊见状,左使“挐云掌”,右拿“放鹤拳”,拳掌并用,将两门武功融会贯通,使一招“纵云放鹤”,五指直朝华乾中宫猛进。

“来的好!”

华乾一声长笑,双掌划了个圆,一招“画地为牢”使出,将秦渊来势拖缓,右手缠上他左臂,顺着向他喉间拿去,正是一招“顺藤摸瓜”。秦渊此时拉近了距离,先前几招贴身短打肉搏占不了便宜,忽的右手屈指成爪,拿向华乾搭来的右手,状若飞鸿,却是“留痕爪”的功夫。

华乾左臂却不容他,当下一掌拍向秦渊门面,秦渊不得已,“留痕爪”折回与他右手对上,“嘭”的一声劲风四溢。

“渊哥哥在做什么?”

范琴远远瞧去,只看两人双手皆是无暇,正交缠在一起,脸色都是阴沉,好似正在交锋。

“那是天弃谷的独门内功“碧水劲”,以气息悠长见长,一经使出,便似碧水长流,源源不绝。”

一旁的余空山肃道。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都是开始微微喘息,秦渊虽有奇特内功,但输在年岁尚轻,气脉悠远终究是要靠长年的积累才行。反观华乾,虽然也是面色如纸,但比起秦渊,汗水却少了许多。

“昔日却不知华兄内力高到如许地步?”秦渊强笑说道,手上仍是不撤。“这路掌法料敌机先不知可有名号?”

华乾也是一笑,朗声道,“随意使来,便叫他“奕掌”罢。”

“好个“奕掌”,对敌出手如捻棋落子,一步三算,看来华兄对棋道也有些见解,改日定要领教领教!”

“好说!”

华乾忽而内力猛的一震,秦渊与他对掌而分,脸色一阵红白,“现在就能博弈一番,贤弟瞧仔细了,为兄要先落子了。”,说话之间,一掌探出,朝着秦渊胸口拿来,正是一招“天元”式。

秦渊见他掌法精妙包含奕道自然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下以一路以轻快迅捷著称的“飞星散手”应对,连出八道掌影,笼罩住四大边星与四大角星的对应位置,也就是华乾的四肢方位。

“余师兄,他们在干什么呀?”苏清月瞧见秦渊二人争斗渐久,不快反慢,一时好不奇怪。“或许是时间长了力气渐渐不支了?”正想着,忽而一声童音传来,却是范琴发出。“他们在下棋!”

“下棋?”苏清月面似不信,看向余空山,只见后者也摇了摇头,“为兄也不通棋道,要是谢师弟来了,或许能讲解一二。”

“不错,他们却是在下棋。”

又一道声音传来,众人回头一看,祁心兰踏步上前,缓缓道,“你瞧,那是棋盘中央,也叫天元。”

众人循着她的指点望去,只看两人掌影漫天,劲风四散,袖舞纷飞,哪里看的清楚…

祁心兰尴尬的一笑,羞道,“我曾作过丫鬟,在伺候严家父子的时候囫囵着看了几回,故而知晓,这下他们打得太快,看不清啦。”

“我爷爷也教过我,棋盘上有九大星位,那华乾占了天元位,渊哥哥才抢到外围落子,不过这搏斗不同于下棋,否则渊哥哥一次落八子,那可是大大的犯规!”范琴笑道,苏清月和余空山听了也是莞尔。

却见的范琴回过头来,苏清月只当他是关注战况,却不知范琴是在看着凌剑歌,他心中暗想着如何将凌剑歌偷出来,毕竟穴道被封的滋味儿不好受,以己度人,范琴也不忍看到好友受苦,盘算着对策。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二章】怒龙翻江

偏堂之内,两道白晃晃的人影掌来手去,斗得难解难分。转瞬之间,秦渊华乾二人已斗过百招。

华乾一路手法算计精微之极,招招俱是妙入巅毫,无愧“奕掌”之名。秦渊师从天弃谷,所学广博,虽然比不上华乾那般掌落要点,但凭借着“飞星散手”如星驰电闪般的迅捷,略略战成均势。

秦渊此时手若疾电飞光,掌中带袖,在几处奇特的方向朝着华乾猛攻而去。

“引征!”

范琴见了,脱口叫道。苏清月与余空山听了却是十分不解,忙问道,“什么是引征?”

“那是围棋之中一种常见的手法。”一旁祁心兰缓缓道,“便是在被对方征子后,在对方征的路线上落一子,迫使对方花费一子来解围。”

苏清月依旧疑惑,“那又有什么好处?”

祁心兰笑道,“后手方可在引征之处多落一子,从而连落两子,形成“双征”之势。”

范琴心中一喜,“渊哥哥这下占了上风啦!”当下朝着凌剑歌的方向缓缓挪步。

华乾见了秦渊的来路,一边出手化解攻势,一边笑道,“好个“难测天渊”,竟然连围棋也有涉猎?”

“不敢不敢。”秦渊笑着答道,“闲暇之余粗略学点,怎入得了“三绝秀才”的眼中?”

说话之间,范琴已经偷偷赶到太师椅旁,场中二人既是斗智,又是较技,容不得一刻分神,而苏清月这边巴不得范琴能将人救回来,故而视若无睹,余空山倒是觉得此举有失约之嫌,但当次关头,秦渊胜迹已露,虽不阻拦,但也略略皱眉。

凌剑歌本来闭目不言,忽而听到有人靠近,睁眼一瞧,却是范琴来救自己,当下面容冷淡,目光低垂。

“好你个倔驴!”范琴见了他这模样,心中颇有怨言,但当下不说,准备将他背起,毕竟自己没有内力,解不了穴道,“若我又半通不通的给他一顿乱点,瞧他这个脾气搞不好我又得挨一巴掌!”范琴心中想到之前川蜀道上之事,脸颊还隐隐作痛。他年纪幼小,尚不明了男女授受之嫌,故而以为当时苏清月打他是气恼他点痛了…

就在范琴面对着凌剑歌扶他坐起身来时,突然凌剑歌眼神大为惊慌,口中连哼,范琴只当他脾气又犯,也不理他,就此时身形忽而一滞,全身酥软,瘫倒后仰而去。

倒下时,瞧着一个魁梧的人影,正站在身后…

苏清月和余空山等人关注着场中一举一动,并未看到范琴之遭。

只见秦渊手法越来越快,走“苍天”,进“变天”,落“颢天”,占“阳天”,之后掌出如风,“朱天”,“幽天”,“玄天”,“炎天”尽数被他抢到,天有九野,棋盘上的棋位对应星位,除中央“钧天”之外其余九大位皆被秦渊拿住,掌影纷繁,几成“合围”之状,华乾渐渐不支,秦渊正欲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之时,忽而看见华乾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紧接着一掌穿风过雨,直透过秦渊重重掌影,“啪”的一声正中秦渊肩头!

秦渊直觉肩头如遭锤击,脸色涨红,“噔噔噔”击退,余空山一把抢上,手掌搭在秦渊背部,“六龙驭日诀”使出,阳刚之劲如体,抚平了秦渊体内紊乱的内力。

“一…一子解双征”!”

秦渊稳住身形,一双眼睛满是讶异,惊骇之情便是苏清月与他相识许久也不曾见过。

“渊师兄,那是什么?”苏清月一头雾水的问道,“刚才那厮明明处在下风,为何转瞬之间形势掉过来?”少女看着华乾一身白衣飘飘,含笑不语,不由得心有不忿。

“那是围棋中极其罕见的一种手法。”秦渊一边摇头,一边颤声道,“相传大国手王积薪曾有一次奉召对弈,那对手及其高明,竟然与他连对三十二路,形成“双征”之势。”

“就是刚才秦公子所用的手法。”一旁祁心兰解释道,苏清月明白些许,忙问,“然后呢?”

“然后王积薪得一老妪指点,习得一招“邓艾开蜀势”,自此棋震天下,所奕无对,更传下《十诀》,以训后人。”

一声朗吟传来,浑厚有力,好似黄钟大吕,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得一人红衣如火,身形高长,肩膀宽厚,须发渐雪,一双眼睛铜铃也似,他不知何时进入堂中,更叫苏清月焦急的,却是他身后两个少年。

“这招“一子解双征”正是他棋艺精华,非有极高悟性者所不能练成。”那红衣男子笑着看了看华乾,“二弟什么时候棋道如此大进?就连大哥我也有些意外。”言语之中,喜色难掩。

“大哥莫怪!”

华乾哈哈一笑,“小弟的武功本就出自奕道,平日便喜欢呆在堂中独自钻研,大哥事情太多,平日里也没空来会,自然不知。”

“如此说来,却是大哥我的不是了。”红衣男子笑道,忽而面容一变,冷声说道,“那你带这么多朋友进寨子,却不知会我,这也是钻研棋道?”说着,朝如临大敌的余空山苏清月等人看去,“还不替大哥引荐引荐?”

“这是自然。”

那华乾也却也不惶恐,兀自指着苏清月等人笑道,“那边灰衣那个,便是“踏岳蹈海”余空山,这边那个青衣女侠,是“莺歌柳月”苏清月。”

余空山和苏清月均是略略拱手,以示礼节。

“哦?感情是“天弃谷”来了客人?”那红衣男子看向秦渊笑道,“这位一身白衣,如此年轻,却不知是哪位少杰?”

“小子秦渊,见过陈寨主。”秦渊整理衣冠,上前作揖,“陈老寨主贵体安好?”

“安不安好那可不是陈某人说了算。”红衣男子扬声笑道,秦渊言语之中,竟是说明此人身份,看他衣如烈火,面有怒容,正是“巫寨”之主,“翻江怒龙”陈延祚!

“不知陈寨主此话怎讲?”秦渊道。

“哼。”

陈延祚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少年,苏清月方才焦急并非没有原因,那两个孩子一个靠在椅背,面色苍白,一个浑身瘫软,不省人事,正是范凌二人!

陈延祚两眼朝天望去,缓缓叹道,“白老爷子,陈小子当真后悔没有听你当日之言哪!”

众人听了皆是不解,唯独华乾心中知晓此言含义。

原来,陈寨主口中的白老爷子便是当年死于帮派火拼的那第三个舵主。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经历之多,见识之广,往往是年轻人无法得到的,当年陈延祚与“连环坞”闹翻,率众出走之时,辗转多地,吃了无数的苦头才有了一点点的眉目,其中心酸不可尽言,在这创业过程之中,白老爷子贡献之多,难以想象,可以说,如若不是白老爷子身当迟暮,又无争胜之心,这巫寨的第一把交椅,便该由他来做。

正是因此,陈延祚不仅万事决断都要与他细商,心中更是将其看作如父亲一般的长者。白老头在当年巫寨初创之际,就提醒过陈延祚“强敌易与,家贼难防”,可惜陈延祚当时年少轻狂,又极重义气,觉得老爷子忒也多疑了,还曾笑话他说“曹贼多疑,徐庶不言,玄德重义,龙附凤随”。白老头听了只是摇摇头。

再到后来,巫寨内有人勾结飞鱼寨残部,发起夜袭,那一战巫寨死伤极惨,血液浸红了巫江,火光映照孤月,就连白老头也为了救年轻的陈延祚,死在乱箭之中。

荒凉的山峰上,一人满身伤痕,山下便是修罗屠场。他看着身边躺倒的老人,牙齿好似都要咬碎了一般。

“那一夜的风,真的好冷。”陈延祚兀自沉浸在回忆之中,“白老爹用命教会了陈小子两个道理。”

他低下头来,看着余空山一行,淡淡说道,“第一,斩草若不除根,不待春风便会生。那时,会比以前生的更多,更杂,更叫人心烦。”他说话之间,眼神流出些许凌厉,“那些飞鱼余孽,都被我杀光了,不论老弱妇孺,之后还放了把火,嘿嘿,那光真个好看的紧,比那一晚上更亮,更耀眼!”

秦渊等人听了一阵心寒,苏清月更是俏声一扬,叱道,“放了他们!”

说着,纵身飞去,一道青色的虚影恍若飞燕惊龙,朝着范凌二人方向疾驰而出!

陈延祚应势而起,身形如火流星一般,一掌拍向那道青影,少女与他对罢一掌,“砰”的一声闷响,向后倒飞而出,余空山见状,赶忙上前接住她,哪知刚一及身,募得脸色一变,两人撞在一起向后退去,又是咔嚓一声脆响,那案几已被撞断,地上摩痕深达数寸,还冒着缕缕青烟…

苏清月“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脸色惨白如纸,余空山连忙调转气息,一旁秦渊一个箭步上前,手如疾雨,点住苏清月几处要穴,又从怀里掏出药瓶,喂她服下。

“第二,胆敢算计老夫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陈延祚横眉冷目,瞧着范琴凌剑歌二人。“这两个小子一个拿着麟帮的令牌到处招摇,另一个便是袭击我二弟,也不知是麟帮不济,收了这么蠢的人当内线,还是大智若愚,故意装傻欺骗老夫,哼!”他回过头来看着苏清月一行,扬声道,“看在秦谷主的面上,老夫许你们离开,这两个小子就留下吧。”

“陈寨主莫急,这当中或许有误会。”秦渊忙拱手道。

“说来听听。”

陈延祚也是大度,叫秦渊尽管开口。当下秦渊将来时之事尽数说出,但他却将范琴所见那一部分隐瞒,余空山有些不解,但他素知秦渊多谋,并不言语。陈延祚听了,起初惊讶,而后陷入沉思。

“这其中蹊跷颇多。”秦渊伸出手来算道,“其一,那个船夫老郑既然要将我等绑回寨子,为何却在寨前石滩上大行猥亵之事?那时他人手不够,若是将人拖回寨子,岂不是更…”

说到这里,他回头瞧了瞧祁心兰,看后者面色晦暗,当下欲言又止。

陈延祚思索片刻,回头向华乾问道,“咱们寨子里有人姓郑么?”华乾回道,“确有一名郑姓船夫。”

“哼!老东西坏我名声!”陈延祚重重的哼了一声。“回头寨规处置!”

“这其二么,还需要寨主相助,解开我这两个朋友的穴道,他们自会证明清白。”秦渊拱手道,余空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秦渊是想借此机会救人!

陈延祚听了,却是朝着秦渊上下打量几眼,忽而一笑,“你这小子心眼挺多,秦谷主有子如此,当真可喜可贺!”秦渊回礼谦虚一番,却听得陈延祚笑道,“也罢,若不让人说话,没来由传出去说陈某气量狭小!”说罢,朝着华乾使了个眼色,华乾会意,走到二人身边,一掌拍开二人穴道。

“好奸贼!”凌剑歌一得自由,猛的向华乾怒而挥掌,却被华乾以“奕掌”中的一招“举重若轻”轻松挑开。

“小子别不服气。”华乾笑道,“我长你这许多岁,若是胜不过你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你若想打,咱们待会儿有的是时间较量。”

凌剑歌冷哼一声,回头看向范琴,只见他晕晕乎乎的站起,“我是谁?我在哪?谁打我?”

凌剑歌听他这一连串问题真的是哭笑不得,想到之前他惹自己生气,当下嘲讽道“你是猪,在圈里,爹打得。”

“什么?”范琴朝着凌剑歌望来,“我是猪,你是我爹,那岂不是…”说到这里,凌剑歌方觉失言,一张脸铁青,不知说什么好。

“闲话休说。”陈延祚声如寒霖,冷道,“你的令牌是怎么回事?”

范琴虽然还没搞清楚眼前这红衣人身份,却也略略猜到几分,当下如数道来。陈延祚听了,忽而皱眉道,“你说那个喽啰,长得什么样?”

“消瘦的个子,鼻梁有些高…”

陈延祚听了,失声叫道,“长青!”

众人皆是一惊,秦渊刚觉得事情有些扑朔迷离,而后听到这个名字忙道,“莫不是“天机神算”任长青?”

“不错!”

陈延祚悲痛欲绝,他怎么也没想到,麟帮的眼线,竟是最为倚仗的军师!“当时他还跟我出谋划策,要隐藏身形,混在巡逻的弟兄之中,查出麟帮的底细,没想到…没想到啊!”

“竟是贼喊捉贼。”华乾也是悲叹道,“想不到三弟竟是内奸,当真叫人痛心,看他绰号“天机神算”,相比就是麟帮两大谋士之一“天机“了罢,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华乾这番话一出口,秦渊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只是眉头锁的更紧了

“不错!”

陈延祚从悲中缓过神来,沉声道,“我要将他抓回来,问个明白!”

范琴正要开口,忽而一个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死了。”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三章】溪云秀水

众人朝着声音发出的方位瞧去,只见一人持剑而立,脸色深沉,不是凌剑歌是谁?

“死了?”陈延祚冷冷道,“此话当真?”

范琴见势不好,正要开解,“那喽啰有两个,死的只有一个…”

“死的哪一个?”陈延祚的声音越看越冷,脸色也越渐青寒。

范琴正支吾时,忽而听得凌剑歌一笑,“我不记得了,可能高,可能矮,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他顿了顿,正色道,“另一个也掉江里了,不死也得去个半条命吧。”

“好猖狂的小子。”

陈延祚怒极反笑,一掌拍出,带着如风啸一般的音爆,朝着凌剑歌直直飞去,势如巨浪滔天。

凌剑歌正瞧着陈延祚一掌来势迅猛,直觉罡风铺面,心中暗凛,侧身一把让过,谁知竟被劲风生生刮掉一片皮肉。“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陈延祚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这小子怎的如此不顾大局!”秦渊见了心中连连叫苦,“且不说现下敌强我弱,门外寨子里许多巫寨人马还没动身,就说这陈老大一掌伤了苏师妹,只有与师兄能与他周旋一二,一旁还有个华乾与我纠缠,本就难以脱身,再加上还有祁姑娘和范小子,嘿!我千方百计稳住局势,他却一句话就挑动了手!叫我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当下虽如此想着,却朝余空山使了个眼色,余空山即刻明白,微微颔首。

“任三弟纵有千般的不是,自有我这个大哥来管,那也轮不到你这毛头小子杀人。”陈延祚脸上青筋绷起,目有血色。

“是吗?”凌剑歌冷道,“我若不杀他,他可放我不过。”

“你杀了他,我也放你不过。”陈延祚寒声冷道,一掌挥出,又带起一连串的爆响,朝着凌剑歌急去,“砰”的一声,罡风四散开去,将门窗桌椅全都震成木屑,凌剑歌抬眼一瞧,一人灰衣朴素,挡在自己跟前,仿佛渊停岳峙,不动如山,正是余空山出手了!

“天弃谷要架梁么?”陈延祚傲然冷道,他也是负手而立,与余空山势成东西。

“天弃谷本是出世之所,化外之地,常以桃源自比,我等虽是谷中俗人,也受影响,极少插手尘世中的恩怨。”

余空山缓缓说道,“但世间之事,都说不过一个理字,这位少年被贵寨迫害在先,只是自卫之下,杀死贵寨当家,岂能因此送命?”

“理?”陈延祚冷笑道,“他为何潜入我寨子?还伤我二弟?”

余空山看向少年,却见凌剑歌只是冷眼看着陈延祚与华乾,并无出言辩解之意,原来凌剑歌本是为了帮助范琴来救余空山等人,但因他幼时经历之故,为人极是孤僻,对于朋友之外的人绝不多说半句,但一旦被他认作朋友,便尽心竭力,事不成功决不罢休。

“余兄,这人可是天弃谷中人?”此时一旁华乾突然开口。

“这个…”余空山面露犹豫,毕竟他即使有心帮衬,若凌剑歌不承认与自己一路,那便是徒劳。

华乾顿了顿,看了陈延祚一眼,徐徐道,

“如此说来,那这少年,或许是麟帮中人?”华乾面沉如水,“渊贤弟方才说了,麟帮两大谋士,除却“天机”,还有一人…”

“地藏”

秦渊也是皱眉说道,“华兄,那老郑…”

“够了!”

陈延祚面若寒霜,“你们要说,也让你们说了,说不清楚,就留下吧!”他将头一侧,“天弃谷的诸位若看不过眼,便尽管放马过来!你们谁能胜了我,陈某答应不再留难!”

他有意立威,便放下话来,众人都瞧过他的身手,苏清月现下受伤调养,祁心兰又不会武功,说起来,能打的只有余、秦、凌三人…至于范琴,大家都当他年纪太小故而没有将其算在里面,凌剑歌与他相仿,不过凌剑歌却是自小习武,剑术也颇为可观。

“谁先上来讨教?”

陈延祚昂首挺立,漫不经意说道,“小子,听说你剑法厉害,老子空手陪你玩玩儿。”他看向凌剑歌,轻蔑道。

“陈寨主,欺负小孩算什么?”

余空山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弃谷余空山,领教怒龙高招!”

“嘿!”

陈延祚提气纵身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红的影子,他双手开合,带起的劲风将偏堂震得瓦屑簌簌落下。一十六路“翻江手”使出,空中的气流好似随他而舞,时而如滔滔浊浪,滚滚而来,时而似大江东流,一望无垠。

余空山当下使出“撼岳掌”的功夫,掌法似有移山之力,身当陈延祚之锋芒,便如摩天高岳,截住浩浩江水,端得是气势恢弘。

“那边厢斗得正厉害,咱们也来比试比试?”

华乾看着秦渊笑道,“为兄掌法小胜半招,却不知剑法如何?”

秦渊面色略沉,他方才计算有失,本来掌法是远远超过华乾,却不想被他带进了以奕对攻的节奏,反倒是落了下风。且不说华乾剑法如何,但说他敢以“剑法”称绝,便不会是等闲之辈,更要命的是,自己并不擅长剑法…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忽而一声冷笑传来,华乾秦渊转头望去,凌剑歌长剑斜指,看着这边。

“差点把你给忘了。”华乾笑道,“那你是要称量某家了?”

凌剑歌也不废话,手腕急抖,“朔寒”划出几朵银色的剑花朝着华乾刺来。

“来的好。”

华乾大笑一声,白衣飘飘,随手解下腰间佩剑,迎着凌剑歌剑锋所指对撞而去。墨色的剑鞘化作一道乌光带着破空之声飞向凌剑歌,少年剑尖一偏,沿着那飞来的佩剑斜划过去,耀眼的火花伴随着刺耳的交鸣响起令人神驰目眩。乌黑的剑鞘被“朔寒”一分为二,露出里面一口秋水长剑,凌剑歌刚要挑飞此剑,不料华乾白影闪动,已到近前,他一手抓住剑柄,瞬息之间舞出数十道剑影,每一剑挥过,都带起一片波光如带。

“叮叮叮叮叮。”二人一轮快攻,已经拆解了五、六招。

凌剑歌的剑术也非等闲,“朔寒”剑走奇锋,飘然刺出六剑,剑光似皓辉碎月,水银倾泻,笼罩住华乾“中极”,“关元”,“劳宫”,“肾俞”,“伏兔”,“迎香”数处要穴,这些穴位有的在腰部,有的在膝盖,还有的在手腕上,分布极广,而凌剑歌剑路之广,竟至于此,那六道剑光还带着些许寒气,仿佛凛冽的朔风刮刺人的肌肤。

华乾嘿然一笑,信手挥洒,那秋水古剑光华流转,分外夺目,轻描淡写之间,已然挡下凌剑歌六记杀招,那剑刃还泛起青光似水波荡漾,端得是难得一见的好剑。

凌剑歌看着那把长剑,流露出些许讶意,华乾一瞧便知,朗声笑道,“此剑名唤“张乐”,乃是当年那位异人所赠。”

凌剑歌听了莫名其妙,不知“张乐”为何,当下运剑凝锋,使出一招“霜寒九州”,一连九剑,每一剑都循着前一剑的轨迹咬尾而去,从招式上看,与秦渊的“追影脚”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却见华乾身子微侧,脚步错踏,挥出的剑招仿佛水光潋滟,山雨涳濛,配上剑刃本身的波光,更显得相得益彰,只听“叮叮咚咚”的轻响,双剑相隔之间,竟如飞泉伶仃,发出点点如清霖般的剑鸣。

“这剑法好怪!”

凌剑歌剑芒吞吐之间将剑势收回,不料华乾却趁势欺身而上,剑法又变,恍若一片片火云飞扬,剑出若流霞万变,剑回似夕阳落归,直将凌剑歌的剑势压住。

“这是什么剑法?”

凌剑歌一个不慎,衣角被一束流霞扫过,霎时间感到一股热流涌上,灼伤肌肤,咬牙道。

“五行流转剑”

华乾且行且吟,剑出如风,他笑道,“水洞天”和“火云扬”你已经领教过了,接下来你想尝尝哪一种?”

“好个五行流转!”凌剑歌长啸一声,剑势急变,一路剑法好似雪花纷扬,飘逸无穷,这招“漠雪千山”乃是凌家“飞龙剑术”的杀招之一,凌剑歌之祖凌虚曾出塞征战,大诗人王昌龄也随行其中,与凌虚成为莫逆之交,凌虚将祖传剑术展示与他,得其赞叹“剑术凌厉,不负将军英名”,当下取“飞将军”李广典故,为其取名“飞龙剑术”。再到后来,凌虚病逝,王昌龄朝中失势,当他再次来到当年的旧地,望着边关萧条,瘦马颓兵,不禁写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的千古名句。

后人李贺曾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凌虚之子凌万里承父之志,屡次大破吐蕃、回鹘、这一路“漠雪千山”正是其行军追击时,望见大漠雪山,有感而创。

华乾凌空一跃,凌剑歌一道剑气划过,将那墙上的字画一分为二,那剑痕边有霜花点点,当真不容小觑,华乾举剑刺来,一招“金鸣雷”使出,剑势恍若震雷千钧,一击朝着凌剑歌穿风而去。

“那柄剑不一般。”秦渊望着场中二人剑来影去,眉头紧锁道,“《庄子·天运》记载,“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此剑剑鸣如歌,当真闻所未闻。”

范琴扶起苏清月,少女脸色还未完全恢复,只见脸颊晕红,娇态难掩,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再是好强,终究也有柔弱的一面。

“阿…阿叔…”苏清月忽而双瞳睁大,盯着凌剑歌的方向目不转睛。

“阿叔?”范琴奇怪道,“我是范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清月拨到一边,“阿叔…我是雁儿…阿叔…”她一边哽咽着,一边挣扎着要往凌剑歌方向走去,却不想背后如遭重击,昏倒在范琴怀里,回头望去,竟是秦渊。

“让她睡一会儿。”秦渊淡淡道,说话之间,忽而听见一阵闷哼,紧接着一道灰色人影倒飞而出,将房中书架全都撞塌,秦渊瞧去,失声叫道“余叔叔!”

余空山此时身上灰袍破碎,露出里面的内衫,他狼狈站起,嘴角还带了一丝血迹,双目轻抬,拍了拍身上的积灰。“怒龙功”遇怒则强,值此陈寨主盛怒难遏之时较技,余某败的也不算冤枉。”

“哼。”

陈延祚一声冷哼,眼神睥睨,神态倨傲已极。

“晚辈秦渊,领教陈寨主高招。”

秦渊踏前一步,振袖而立,目光炯炯,浑然不惧,“余叔叔较技败北,我等本该知难而退,但而今势如骑虎,陈寨主定要冤枉无辜,那秦小子斗胆一战!”

“好个伶牙俐齿的后生”陈延祚冷笑道,“冤不冤枉尚且两说,就冲你这份胆气,我饶你三招!”

秦渊微微拱手,脚下“徙云蹈海步”施展开来,瞬间化作一道雪白的虚影,在陈延祚身边飞速旋转,陈延祚看也不看,使一招“伏蛟式”,朝着秦渊飞速拿去,只听“呲啦”裂帛之声响起,秦渊的衣袖被生生扯碎一大截,陈延祚本想这一招能抓到他的胳膊,没想到“天弃谷”的轻功当真有些门道,竟而被他逃过一劫。

秦渊手掌急急,一招“灵犀一点”使出,从另一个方向点向陈延祚后颈“至阳穴”,正是“揽风借月指”的招式!而陈延祚心有轻视,故而足下始终不动,用左手反过身去挡下这一指。不料刚一触即,秦渊的指尖涌出一股柔和的内劲,一层又一层,似春水迢递,百里不绝,竟是“春水迢递掌”的法门!

“小子!低估你了!”

陈延祚惊叹之余,已是收起了轻视之意,“想不到你竟能将两种武功运用到如此地步,以指的招式用出掌的柔劲,嘿!”

余空山见了也是欣慰的笑着,“少主又有精进,想必在“龙吟阁”内闭关许久,有所领悟!

凌剑歌这边境况不妙,华乾持“张乐”奇刃之威,一路“五行流转剑”大放异彩,时而侵略如火,时而不动如山,正是五行之中“火”与“土”的妙处,凌剑歌“飞龙剑术”也使的不差,剑寒如雪,将火势压住。谁料华乾又是剑招骤变,使出“水”与“木”的变化,一招“枯木逢春”恍若枯木衰草,遇水生春,剑势于绝境之中奋起,一剑突破了凌剑歌的重重剑幕,朝着凌剑歌咽喉刺去!

“叮”的一声清响,华乾急忙抽剑回身,只见一柄青色的短刀插在地上,正是苏清月的“青莺”!

凌剑歌侧脸看去,只见范琴一只手伸出,脸上的急切还未来得及散去,竟是他救了自己。

“嘭”的一声,陈延祚与秦渊对罢一掌,脸色一阵涨红,募得向后急退,余空山眼见秦渊就要撞破墙壁,直接飞出阁楼之时,忽而听见一声巨响,那偏堂屋顶突然崩塌,只听一个大笑传来,叫在场众人神色一变。

“哈哈哈哈哈!谢师弟!咱们找到了!”

只见一道玄色的人影急落,将秦渊顺势抱住,举手间化去秦渊体内的掌力。

“跟你说过要走正门,你撞坏人家屋子又得赔多少银子?”

却听另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天缓缓飘落。

浪起微澜之卷【第十四章】天机地藏

范琴朝着那两道人影望去,只见玄衣人体型微胖,面容和蔼,性子却是急躁的很,他听蓝衣人的抱怨气的直瞪眼睛,叫嚷道“我赔他姥姥,这巫寨的人当真是有眼无珠,我说来找陈寨主,他们二话不说上来就抄家伙,还说什么奸细什么的!真是岂有此理!”

“所以你就把它扔下水里去了?”那蓝衣人眼中颇有怨色,“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到处结仇么?谷主知道以后绝不会放你出来了!”

玄衣人一听脸色大变,赶忙堆笑讨好道,“师弟啊,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啊?”

“你们当老夫是摆设么?”

一声冷哼传来,陈延祚望着玄蓝二人,目光如电,“你叫他谢师弟,相必就是“天弃五子”中的“碧水”谢问水吧?”

“陈寨主目光如炬。”蓝衣人上前拱手道。

“哼,那这个胖子…”陈延祚又看了看玄衣人,缓缓道“微云”何溪云,果然是天生异相”

何溪云身材有些肥硕,陈延祚此言竟是暗讽其弊,他如何听不出来?当下装模作样的向谢问水问道“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什么声音?”谢问水一奇道。

何溪云伸出手来,放到鼻前扇了扇,忽而大叫“好臭!好臭!”

“你说啥?”谢问水看他动作,甚是不解,连忙闻了闻自己的衣袍,“我有带香囊啊,怎得会臭?”

“师弟你误会了。”何溪云摇头道,“有人放了个屁,这才惹得臭气熏天!”

“不是我…”谢问水脸色大囧。

“那可就奇怪了。”何溪云摇头晃脑,撇了陈延祚一眼。“这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谁干的这沆瀣的勾当呢?”

陈延祚听了,脸色一阵青白,“死胖子,你活腻了!”说着一掌飘然拍出,朝着何溪云脑袋飞去。

“谢师弟!渊儿交给你啦!师兄今天要活动活动筋骨!哈哈哈哈!”何溪云将秦渊掷出,只见蓝影一闪,谢问水已凌空抢到,将秦渊接住,期间二人没有任何交流,何溪云出手毫无征兆,谢问水接的天衣无缝,其中默契叫人感慨。

“余师兄”谢问水抱着秦渊走到余空山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从中倒出几粒淡青的药丸,叩开秦渊牙关,余空山一手按在秦渊背上,二人合力让秦渊将药丸服下,谢问水正要将药递给余空山,却见他连连摇手,“先去救苏师妹!”

谢问水定睛一瞧,却被那场面惊到了。

“嘿!”

陈延祚“怒龙功”发动,血脉贲张,气血激流,一掌一拳之威,均有千钧之能。不多时,偏堂的墙上被开满了洞,山风倒灌进来,传来些许冷意。只见陈延祚使出一招“捕鲸式”,掌法大开大合,五指笼罩犹如一张巨网,向着何溪云盖地而来。何溪云一路掌法柔和,轻如鸿毛,竟然是“拂云手”的功夫!那一招左手为虚,右手疏忽绕过陈延祚手掌,飘到他左掖下方,向上一拨,化解了陈延祚的掌势,正是“流云飞雪”。

“老头子没招了!哈哈哈!”何溪云大笑着出手,他身形虽胖,灵活之处竟不亚于在场任何高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样子确实是不太好看…

陈延祚先前受他讥讽,此时却是沉下气来,手法急变,“点水式“使出,掌法变得快捷,恍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这一路变化说起来是陈延祚当年娶孟夕月时,见他轻功,有感而创。“翻江手”本是当年“连环坞”中的东海高手所创,乃是势走阳刚的路子,降龙伏蛟,捕鲸锁鳄,极少有这种轻灵的手法。陈延祚为博美人一笑,哄得孟夕月芳心,这才使将出来。后来真正用到的时候却不多。此时用出,想到远在襄樊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心中一阵温暖。

何溪云此时已经变换数招,一招“飞絮扬花”使出来,掌法忽左忽右,恰如漫天飞雪。东晋时,名臣谢安与后辈于庭中赏雪讲义,谢安问道“飞雪纷纷何所似?”,其兄谢据之子谢朗答“撒盐空中差可拟”,而其兄谢无奕之女谢道韫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遂成佳话,何溪云这招名唤“飞絮”,正是取其“絮花若雪”的法意,已经是“拂云手”中较为高深的招式。

二人拆招解式,愈斗愈酣。

而这边谢问水瞧着场中三道人影难以移开目光。

范琴掌如飞云,凌剑歌剑似朔风,二人各逞其能,与华乾斗在一处!

华乾剑鸣如乐,一路“干柴烈火”使出,下如朽木堆积,上似烈火熊熊,将“木”与“火”的变化发挥出来,柴上生火,更添威力。凌剑歌剑如朔风凛冽,火借风势,本该更旺,但朔风为寒风,那火被寒风所遏,难易抬起势头。华乾就要变招之时,范琴从一旁抢上,掌出飘如轻云,疾似骤雨,既像“惊风啸雨”,却又有几分“拂云手”的影子,华乾只觉得范琴这一路掌法招式平平,但暗蕴极高明的法意,当下腾出手来,使一招“星分翼轸”,一掌刺出,寥寥几招将范琴一路武功破得七零八落,范琴直觉掩上华乾手掌,胸中一阵翻腾,好似要吐了一般。

范琴急急后退,凌剑歌一剑西来,横在范琴跟前,一声厉喝,连环着刺出三剑,剑势悠长,这一招“阳关三叠”乃是王维送别友人出塞时所作,有道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一剑大有一往无前,不留后手的决绝。

华乾见这一式非同寻常,当下后仰躲避,“朔寒”的剑刃擦过华乾的胸口,割破了他的衣襟,华乾倒持“张乐”奇锋,身子在半空一转,也不看身后,反手一剑扫出,“噔”的一声,凌剑歌手腕被削中,擦破一片皮肉,但他咬牙强忍,捂住滴血的伤口,眼神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范琴趁势抢上,将到未到之际,忽而听见一声叹息“罢了”。

众人应声而止,谢问水回头看去,只见陈延祚与何溪云对立而分,何溪云胖脸微微见汗,陈延祚却是气喘吁吁。

“怒龙功”本是陈延祚早年于帮派争斗时失利,逃于巫山一处洞窟时,在石壁的刻字上发现,这门功法以奇特法门运转,气血运行越快,内力越强,而人气血运转最快之时,便是受惊或暴怒之时,惊吓须得倚仗外力,而怒气相对而言易于控制,故而陈延祚以怒气催动,命名为“怒龙”,凭借这门奇功在巫江地界扬名。

但正所谓“盛极必衰”,人体气血便如朝代兴亡一般,一旦到达顶峰,便要开始颓萎,故而凭“怒龙功”之强,陈延祚能轻易战胜练就“六龙驭日诀”的余空山,但若久战,必然需要歇息。这是“怒龙功”的弊端,也是因此,这门武功终究只能沦为二流,难达顶峰。

“都怪我一时疏忽,听信了三弟的话,并未知会翟飞,寨中人马或许被麟帮安插了内奸,也不能叫他们来帮忙,不然趁机暗算老夫也说不定。”

一念及此,陈延祚看了看一旁的华乾,只见他衣襟破碎,也是酣战已久,“罢了,放天弃谷的人走吧,也算是卖个人情,若这两个孩子真是麟帮的人,逃到天弃谷,也省得我以后去找!”

陈延祚整了整衣衫,正色道,“天弃谷的高手果然厉害,今日切磋,很是尽兴,时候不早,我便让二弟送几位离开吧。”说罢,也不待回答,拂袖出门而去,想来是怕被看出他此时势弱。

“要打的也是你,要走的也是你!”范琴听了,心中气恼已极,忽而一只手肘靠在他肩膀上,范琴回头看去,只见凌剑歌微微喘气,撑着“朔寒”勉力站起。当下急忙扶住他。

“巫寨今日所赐,来日必有报偿!”余空山上前扬声道,他虽然气愤巫寨之人行事,但此时若非救援到来,只怕处境真是不好。当下放出话来,也不至于堕了天弃谷的脸面。

“几位稍等。”

华乾上前拱手道,“误会一场,还容在下备好江船干粮,送各位出去。”

“不必了”何溪云没好气道,“来的时候我已经将这踩遍了,一花一草都没落下,路熟的很。”

“何师兄!”

谢问水急忙喝道,何溪云却似不见,摇头晃脑,指桑骂槐“师弟别忙客气,搞不好某些人当面送咱们出寨,背地里给你来个“破釜沉舟”!嘿!到时候一齐掉巫江喂鱼!”

华乾听了这话,当下脸色一暗,忽而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却是秦渊开口了,“华…华兄不是那种人…”

何溪云听了,又见谢问水眼色,当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华乾拱手作揖,“待我回禀了寨主,安排船只,就过来送几位离开。”说罢,提剑而去。

范琴心中本不想久留此地,加上凌剑歌受伤,苏清月昏迷,余空山几人也是斟酌要不要就此离开,何溪云倒是爽快,“去他奶奶的虚客气!赶紧的走了!”

“不告而别,未免太失礼了”谢问水看向余空山,见余空山沉思之间,何溪云早已嚷道“失礼失礼,他打伤咱们少主的时候有跟你客气么?他扣咱谷中人的时候,有给过秦谷主面子么?”

谢问水正要反驳,却听余空山一声决断,“迟则生变,走!”

说着,何溪云当先开路,谢问水背起苏清月,余空山抱着秦渊,范琴扶着凌剑歌,祁心兰尾随其后,八人左穿右绕,水寨虽大,在何溪云的带领下却也不难走出,偶尔见到一些守卫,也都不敢阻拦,想必是收到陈延祚的命令了。范琴心中感叹何溪云记性超卓之余,却也生出疑惑“为何水寨守卫如此之少?”不一会儿就来到水寨出口,其时月如明镜,照映江河万里,如叶的小舟并列而放。

不一会儿,众人挑了一艘渔舟,检查了舱内粮食储备,确认无误后,范琴与谢问水摇橹摆桨,击碎水中碧月,迎着东方扬帆而去。

“呼…呼”

陈延祚躺在床上,依旧疲倦,到底是岁月不饶,到了他这年纪,功力的反噬也越发厉害了。

“吱呀”一声,柴扉半开,华乾进入房内,他将“张乐”随手放在桌上,走到陈延祚卧榻之侧,小声道,“此番为了肃清内贼,得罪了天弃谷,实在是有些不值。”

“是啊。”

陈延祚双目朝天,呆呆说道,“惊梦刀”何等人物,我如何不知?可若让麟帮发现我的秘密,那就是动摇根本的事情!这次要不是对方有强援到了,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他们走的。”

“兄弟们那边你去交代一会儿…”陈延祚想了想,“就从那个老郑查起!”

“知道了。”

华乾轻声道,当下起身离去。听到关门之声,陈延祚缓缓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却听门扉又是一响,陈延祚也不睁眼,只当是华乾折回,当下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但回应他的,只有沉寂,陈延祚心生疑惑,正要起身,忽而一阵风吹进房中,将烛火熄灭!

“谁!”

陈延祚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风绝非寻常,可房中一片漆黑,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人在黑暗之中,便想着尽快的找到光,而此时再次点火已是麻烦,陈延祚急忙朝门外跑去。

此时,他耳边传来一缕如歌的剑鸣,那也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在陈延祚弥留之际,他脑海中思绪纷飞,巫山那一夜的大火,襄樊待孕的娇妻,手下欢笑的弟兄,以及,白老爹那一句飘渺的遗言。

“外敌易与,家贼难防。”

“他们人呢?”

华乾回到偏堂,见范琴一行都已经不见,心中顿觉一阵烦闷,他朝着守卫的下属叱道“不是说等我回来再放他们走么?你们怎么办事的?”

水贼们一个个苦着脸,冤枉道“不是陈寨主说要放走的么?”华乾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诉说,就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悲号,响彻渺渺夜空。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五章】心若归乡

月隐日渐,云收尘静,星辉缓缓褪去耀眼的皎洁,取而代之的是熹微的晨光,江风好似疲倦了一般,终于在小舟转出峡道之时,安然入睡。

范琴一行来到更开阔的水面,景色开始分明了起来,远山苍茫,起伏有势,天光破云而落,洒在万壑千岩之上,犹如一条布满金鳞的巨龙。山头传来鹤唳声声,放眼望去,几只飞禽冲天而起,伴着青云和风,翱翔盘桓。

“呼呼。”

范琴擦了擦额角的汗渍,长舒一口气。

“小家伙。”

谢问水一边摇着船桨,一边朝他淡淡一笑,“若是累了,不妨去歇歇。”

“不不不。”

范琴连忙摇手道,“我还能划,我还有劲儿…”说着,拼命的摇动船桨,带起阵阵波浪,以示力尚未竭。可惜,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划船就是其中之一。水浪巨大的阻力决定了每一次的挥动船桨都要耗费大量的力气,未曾接触过的人初时只觉有趣,时候一长,气力衰竭,头昏眼花,腰酸背痛都不足为道。范琴也不例外,他生于官宦之家,一生难得有接触这种事情的机会,刚上船时抢着要划,现在嘛…

“这苦差事怎的这么累人,早知道便不做了!”范琴心中叫苦,脸上却是强装镇定,他当别人不甚明了,可谢问水何等人物,当下只觉余师兄遇上的这个小孩挺有意思,也不点破,含笑不语。

“奇怪,他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怎的好像一点也不累?”范琴撇了谢问水一眼,心中疑惑不解。谢问水不仅身怀“碧水劲”,而且还是个中翘楚,内力恍如碧水悠悠,连绵不绝,向日秦渊便是靠这门武功与华乾放对,虽然余空山说过,但范琴并不知谢问水也会这门功夫。

又划了片刻,谢问水忽而转过头来,对范琴露出苦笑,“要不还是算了吧?”

范琴还要再撑,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小鬼恁的碍事!”,跟着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提了起来。范琴回头一瞧,那人身形微胖,面有怒容,不是何溪云是谁?

何溪云将范琴粗暴的往船舱里一扔,范琴只觉屁股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何师兄!”

谢问水脸色一变,连忙赶到范琴身旁,将他扶起,“你这是干嘛,有话好好说嘛!”

“哼!”

何溪云冷哼一声,朝着范琴翻个白眼,“臭小鬼尽逞能!谢师弟划得挺好,你却越划越慢,这一左一右,一快一慢,船身颠簸不说,船头都要转弯了,待会还不得撞石头上去?”

范琴一愣,他只顾着划船,却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其位,谋其政。”何溪云冷道,“你知道什么叫“占着茅坑不拉屎”么?”

“何师兄!嘴下留情!”谢问水想是也急了,当下冷声喝道,“你莫要教训别人,你来这路上做的那些事儿,也不见得比他强哪去!”

何溪云听了登时脸色一红,讪讪闭嘴。

谢问水看着范琴,缓缓笑道,“何师兄就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范琴看着他面容可亲,笑语盈盈,当下胆怯的慢慢恢复平静,嗫嚅道,“我只是…只是想…”

“想帮忙当然不错,但须量力而行,否则便是弄巧成拙。”谢问水笑了笑,淡淡道,“你年纪尚小,武功又未入门,看你上船时的兴奋劲儿,想必划船更是第一次,划不好,没人怪你的。”

范琴听了这番话,正要分说,忽而听见船舱内传出一阵声音。

“但你大可叫人替你,而不是一人死撑,殊不知,这一船人的性命,或许都系于你一念之间。”

范琴转头看去,余空山面含笑意,他掀开舱帘,只见舱内桌案齐整,秦渊已经坐起,苏清月虽然醒转,但依旧躺在床上,由祁心兰照顾。凌剑歌却不在其中。

东方既白,明月西落,范琴与一众人等入舱用餐。

余空山一边咬着馍,一边朝谢问水道,“你们怎么过来了?是谷主的命令么?”

何溪云刚想开口,忽而瞧着谢问水瞪他一眼,又只得默不作声。余空山瞧了这情况,心中猜了个大概,“云师弟又犯什么事儿了?”

谢问水却不接话茬,一边喝茶,一边缓缓道,“谷主让咱们出来找少主!”,说罢,看了秦渊一眼,后者眉头紧锁,似是有心事。

“说来惭愧。”

余空山叹道,“到底是叫雨师弟跑了。”

“这个自然。”

何溪云哼哼道,“咱们之所以能找到巫寨,全是多亏了他。”

“什么?”余空山,苏清月和范琴俱是一惊,“你们碰上他了?”

“不错。”谢问水放下茶杯,缓缓道,“咱们起初沿着江南道一路西行,路上盘缠用光了,便在江州歇息了几日,卖了些字画,筹够了银子方才继续赶路…”

“等等!”

余空山听到这话口中白馍差点梗住,两眼直翻,“盘缠用光了?”

“何师兄,你要去哪啊?”苏清月瞟了一眼正准备往船外走的何溪云,缓缓道。

“这天似乎要下雨的,咱们赶紧划快些,早些上岸投宿…”何溪云神思不属,左顾右盼。范琴吞下一条鱼,奇怪的说道,“哪里要下雨,这不是大晴天么?”

“臭小子就你话多!”何溪云狠狠啐他一口,骂道。

“哼!你是不是又去买吃的了?”余空山早已皱眉怒道,“谷主告诫你多少回,习武之人不能贪口腹之欢!你以为为什么谷主要派谢师弟随你一起出谷?当年你出谷在外面花钱没节制,差点回不来了你知道么!”

何溪云苦着一张脸道,“都说民以食为天,谷主好不容易放我出去,我还不得打个牙祭?”

“你!”余空山见他仍不知悔改,气的说不出话来。苏清月却是扑哧笑出声来,何溪云大觉丢人,朝谢问水瞪去,还未开口,就听着谢问水淡淡道,“你别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何溪云一时只得闷闷,到一旁待着去了。

“后来在一处酒楼歇息时,忽然碰见杨师兄在那喝茶,模样颇为惬意,他身旁还有几人,不过是背对着咱们,一时没看清。”谢问水续道。

“惬意?”余空山冷哼一声,“莫让我碰上他,否则定要让他好看!”

谢问水看了余空山一眼,徐徐道,“你何师弟已经叫他好看啦。”

“哦?”余空山朝着何溪云笑道,“这才像话!”何溪云也是面有得色,“那是!”

“说来奇怪。”谢问水摸着下巴回忆道,“杨师兄武功比何师兄还略高一些,他身边还有几人,似是好友,但何师兄与他交手,他却只是一昧逃跑,对不过几式,撒腿就溜。”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何溪云笑道,“杨新雨这些年投靠朝廷,荒废了武功,加上心中有愧,当然照面就跑!”

余空山却皱眉看了看苏清月,后者略略摇头,“不对,杨师兄的武功并未退步,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是险胜他而以。”

“那你说是为什么?”何溪云见大家轻视他的武功,心中略有不满,嚷道。

谢问水刚要开口,忽而听见一个童声传来,“他是要引你们去一个地方!”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范琴语出惊四座,叫人感慨。

“小家伙说的在理!”谢问水投来赞许的目光,何溪云却是更加讨厌这个多嘴的小孩,将脸一转。

苏清月也是对他点头,范琴小脸一红,抓耳挠腮,混不自在。

“后来,咱们追他到了湖广,和师兄两人围攻之下,逼他说出你们六个在巫峡附近,咱们便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了。”谢问水说道。

“原来是这样?”余空山点了点头,就此时,忽而看见秦渊双目圆睁,不知发生何事,忙问道,“渊儿,怎么?不舒服么?”

“你刚才说,杨新雨说咱们有几人?”

众人俱都沉默一阵,唯有何溪云不解其意,漫声说道,“六个人,怎么了?”

“你听真了?”秦渊面色一沉,再次问道。

“当然!”何溪云朝着谢问水看去,“谢师弟也听到了,不信你问…”话音还未落,却见的谢问水也是面色不好,一时慌神,忙掰起手指,算到,“怎么?我…我算错了?”

“你没算错…”秦渊摇头道,他正要解释什么,忽而船身一震,紧接着,舱帘被掀开,凌剑歌探进头来,左右瞧了瞧,朝着范琴冷道,“出来。”

范琴连忙放下碗筷,余空山等人知晓凌剑歌的脾气,等闲不近生人,当下挥手道,“咱们也出去看看,何师弟你留下。”

何溪云不满道,“为什么!”

谢问水笑了笑拍他肩膀,“压秤!”跟着走出舱外。何溪云这才反应过来,若是大伙一起跑到船头,那船就要翻了。为了保持平衡,才叫他留下。当然啦,或许也是因为他比较重…

范琴走出舱去,只见天云如带,江面如镜,只不过,此时大家都没了赏景的兴致。

“怎么了?”范琴走到船头,凌剑歌指着水下一处黑影,范琴见那黑影模似人形,心中好奇,却听见旁边传来苏清月的声音,“是尸体!”

范琴一惊,仔细看去,那尸体已经被水泡的发肿,背面朝天浮在水面。想必刚才船体震动,也是因此。

“怎么捞起来?”范琴朝凌剑歌问道。少年正思索间,余空山略一沉吟,忽而提气挥掌,“哗”的一声,水面镜碎,溅起三尺白浪,将尸体高高抛起,紧接着一道青影一闪而过,苏清月足尖踏在水花之上,将那尸体一抓,向后扔回船上,范琴见尸体飞速砸向船头,生怕船身被砸出一个洞来,后退一步,正想用出“拂云手”,谁料眼前蓝影骤现,谢问水已到近前,他身子犹如陀螺一般凌空飞旋,将尸体接住之余抵消了冲力,端的是高明的轻功,范琴再转头看去,苏清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船上,三人之前并未交流,却是默契无比,抛起,抓住,接下,动作一气呵成,到此时,范琴才真正认识到“天弃谷”为何能扬名天下。

凌剑歌长剑“嗖”的出鞘,一剑挑过,将尸体翻面,只见那尸体因水肿之故,面容大改,只有从两侧斑白的鬓角上依稀可以看出,这人年龄不小。

谢问水正要开口询问,忽而看见余空山面色铁青,心中咯噔一下,又见苏清月捂嘴的动作,忙道“师兄师姐,你们认识这人?”

“何止是认识。”余空山叹道,你看他胸口。

谢问水循声望去,只见那人胸口印有一处抓痕,衣衫破碎,凌乱不堪。“这是…“留痕爪”?”谢问水惊道。

范琴看了看那尸体,心中的不安到了极点。那尸体年过花甲,正是将他们带进巫山这一系列动荡的始作俑者,艄公老郑!

小舟如叶,在广阔的江面缓缓前行,两旁景移物换,恍如走马。船内的气氛却是异常凝重。

“谢叔何叔,杨叔…杨新雨你们没有抓住么?”

秦渊听了几人的诉说,得知了老郑已死,眉头不皱反舒,他向谢问水问道。

“这个…”谢问水看了看何溪云,后者无奈的嘿道“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

谢问水点了点头,缓道,“都怪我一念之仁,纵蛟入海,放虎归山,待我归谷之后,便向谷主请罪。”说罢,俯首欲拜,秦渊却一扬手,摇头道,“这些到时候再细说吧。”

他环视四周,见苏清月余空山坐在船侧,祁心兰谢问水坐在另一侧,何溪云大大咧咧的坐在对面,范琴正待在角落里,在他旁边,凌剑歌抱剑斜倚,闭目不言。

“渊少主,你刚才说六个,有什么问题么?”何溪云早已不耐,开口嚷道,他就是装不得事情的性子,直来直去,有话便说。

秦渊却不回答,反而朝余空山问道,“余叔叔,你们最后一次见杨新雨时,有几人与他照面过了?”

“我和苏师妹,这个小家伙,还有他爷爷。”余空山以手抚鄂,回忆道,“师妹她们先见过他,我是后来去救人的时候碰到的。”

“嗯。”秦渊点头道,“我来之前,你们只有三人了。算上我,到岸边也不过四人之数。那多出来的两人,是咱们上船之前偶遇的,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范琴等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秦渊方才是在考虑可疑之处,当下连连点头,“不错!”

“渊儿,你的意思是…”谢问水徐徐道,“咱们之中混入了内奸?”

这话一出,众人只觉汗毛倒竖,凌剑歌听了却是毫不在意,依旧闭目养神,舱中之事似都与他无关。

“有这种可能。”秦渊道缓道,“但此事太过复杂,安插间谍是何等周密的计划,岂是靠碰巧就能成功的?咱们去到临江岸边的路程他如何知晓?若是早了,或是晚了,那就一切都白费了。”说着,他看了看面露不安的祁心兰,笑道。

“那他怎么知道的?”何溪云双眉一扬。

“很简单。”秦渊道,“他只需要看到咱们上船,自然就能知道咱们有多少人。”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跟踪咱们?”苏清月俏眉微蹙,“这不可能,他的武功还不及余师兄,怎么可能跟着咱们一路不被发现?”

“这不过是个猜测。”秦渊摇头道,“咱们现在来说第二件事。”

“是老郑么?”余空山道,“这老船夫实在可恨,但他为何会被人杀掉呢?总不会是溺水身亡吧?”

“师兄你莫说笑来!”何溪云哈哈笑道,“一个渔夫不会游泳?溺死在水里?哈哈哈!这话就似再说谢师弟不会写字一般!对吧谢…我出去掌舵…”他话还没说完,见谢问水冷眼横过来,赶忙知趣的闪开去。

范琴瞧了,心中憋笑憋的好苦。

“这事要从头说起了。”秦渊凝眸细语道,“你们也知道,巫寨中人有麟帮的眼线,陈寨主要清理门户,势必引起麟帮的注意。”

“不错!”余空山颔首道,“麟帮本就是李家监视天下的一张网,昔年太宗曾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或许除了科举取士之外,也有这一层意思!”

“天下之人在他眼中不过是水中之鱼,若是顺从倒也罢了,一旦敢有反抗,这张无形的大网就要收紧了!”谢问水接口道。

范琴此时听了,想起远方的爷爷,“爷爷他还好么?会不会想念琴儿呢?”就这么想着,不觉呆了。

“从范琴的描述来看,那活下来的喽啰,便是麟帮眼线之一!”秦渊话音传来,将范琴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他望着众人,茫然道,“怎么?那个人是…”

“琴儿,那个人你抓到了么?”余空山忙问,范琴脸色一红,还不及回答,却听得“哼”的一声,凌剑歌转身走出舱去。

“怎么?”苏清月急道,“让他跑了?”

范琴不擅撒谎,当下将那一晚栖禽滩上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这事你做的就有些欠妥了!”余空山听说他阻止凌剑歌杀人,当下语重心长的说道,“即便你不杀他,你能保证他不会趁你们上船时偷袭么?照我看,你要么将他捆起来,最次也得将他衣物刨光,这样能确保他既没有能力伤害你们,也能保证他不能通风报信!”

“就是!”苏清月娇叱道,“没事充什么滥好人!你放了一个水贼,不知道要害多少渔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只是范琴,一旁的谢问水也是老脸通红,咳了两声,缓道,“罢了,童心未泯,也是情有可原。”

“谢师弟这话说岔了。”余空山肃道,“琴儿,你听好了,范侍郎不在你身边,咱们虽能护得你一时,但你终究还是要一人独自踏入这江湖之中。红尘嚣嚣,要比蜀道更险峻万倍,豺狼磨牙,虎豹吮血,比起人心叵测,都不过是儿戏而已!”

范琴听了这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恐惧,想到老郑前一刻笑意盈盈,下一刻拔刀杀人的场景,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你别怕。”

秦渊徐徐道,“你这个年纪,还未到入世的时候,咱们会带你回谷里,磨练之后,再做定论。”他缓缓走过去,摸了摸范琴的脑袋,“但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你总得慢慢的适应,若是将来遇上什么变故,你自己一人也能活下去,找到你爷爷。”

范琴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看向秦渊,又见余空山,苏清月等人也对他投来鼓励的目光,眼眶不觉湿润了。

“不羞不羞!”苏清月朝他翻着白眼,嘲笑道,“脸上长着水帘洞么?爱哭鬼!”

“我才没哭!”

范琴撅起小嘴,将脸扭到一边去了,舱内笑声哄然。直到此时,范琴终于再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就像小时候,坐在堂中,家人们谈笑,围炉夜话,那种久违的感觉,就像一束阳光照进范琴心中,点亮了这个近乎孤儿一般的少年灰暗的心。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六章】倾巢之下

“咱们到了!”

随着何溪云一声叫嚷,众人都收拾行囊,弃船登岸。范琴当先跳下,却见的凌剑歌早已等候在前。

“他还当我是朋友的。”范琴心中想着,笑着朝前走去。

只见那如龙的山脉已然不见,换成三座高耸的巨岳环抱,其中两座成背倚之势。在那山脚下,巍峨的城池襟山带水,墙似铁壁,河如锦带,蜿蜒的护城流过,城郊草木荒芜,寂寥如许。

襄州与樊城同为军事重地,远至春秋,近如三国,都有许多的兵家轶事在此流传。

众人向北走过五里,来到一座山坡之上,只见败庙残碑,临风而立,仿佛一名历经风雨的老者,俯瞰沧海桑田的变迁。

“咱们难得出趟远门,入城之前,先去祭拜一位伟人。”

秦渊两袖迎风,飘然走向残碑而去,天弃谷众人也是紧随其后。范琴赶忙跟上,只见那碑上铭文已毁去近半,风蚀雨侵,满石爬绿。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秦渊望着残碑凝眸注目,朗声吟道。

“这是谁的墓碑么?”一旁久不开口的凌剑歌蹙眉问道。

“非也。”

谢问水朝着残碑躬身行礼,神态肃然,“此碑名唤“堕泪碑”,乃是百姓们为西晋名将羊祜羊太傅所立的功德碑。”

“堕泪?”凌剑歌奇道。

范琴见他疑惑,正想趁此机会缓和关系,当下抢先笑道,“据传昔年羊祜镇守晋吴边界,治军严明,束兵有道,吴国的百姓们打猎过界,他也勒令归还猎物,不得侵扰。身为晋臣,竟然也得到吴国百姓的爱戴。就连他的对手陆抗也称赞有加。”

“这不是挺好么?”凌剑歌淡淡道,“那他哭什么?”

“当时天下一统之势已在近前,羊祜也曾多次上表伐吴,可惜晋主司马炎始终犹豫不决,羊祜每念及此,悲于九州不一,车书难同,常登山送目,遥望东南而垂泪。”余空山走向山头,俯瞰襄城,徐徐说道。

“羊祜终究没能看到晋临山河的那天。”范琴叹口气,续道,“爷爷曾教过我说,“齐有黔夫,燕人祭北门之鬼;赵有李牧,秦王罢东并之势”,羊公心忧东南于孙氏之暴政,胸怀宽广以解苍生之倒悬,其功其德,使行人至此,有泪如倾。”

谢问水望着范琴,面露赞许惊讶之色,“这孩子出身何处?竟有如此家教?”

“如此说来,这人是个好官?”凌剑歌冷冷道。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只听他续道,“那便作罢,若是碰上可恨的硕鼠之流,活着蚕食百姓,死后仍要盗名,我定然掘坟毁碑,叫他曝尸荒野!”

范琴瞧着凌剑歌冰冷的神情,心中一震,“他曾被奸臣害过么?是啦!他说他父亲是一个将军?这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苏清月看着凌剑歌的面容,脑海中的影子愈发清晰起来…

“那是什么?”

余空山朝着山下望去,众人循声走来,只见山下三两黑点正你追我赶,其中两个速度迅快,剩下那个却是越跑越慢。

“咱们下去看看吧!”范琴大声道,凌剑歌瞟了他一眼,提剑纵身,飞快的跑下山去,范琴见了也不多说,咬尾奔赴。

“何师弟!”

余空山来到几处岩石之旁,“撼岳掌”带着浑厚的内力击出,“轰隆”一声巨响,碎石炸开,玄色人影从余空山身侧冲出,东一拿,西一探,取漫天石雨如捻草芥,“师姐!”,何溪云扬声说道,跟着将手中碎石飞掷向山下,一青一蓝两道幻影在石雨之间起落沉浮,男如惊龙啸风,女似飞燕踏雨,转瞬之间,已到山下!

那两道人影渐渐清晰起来,一人紫服束发,一人玉面银衫,他们眼见得谢苏二人从天而降,面露讶色,步伐陡止。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被追之人倏忽之间,已然没入一旁林野之中。

“你们是谁?”那紫衣人怒目道,“干甚么多管闲事?”

“大道不平有人踩。”苏清月踏前一步,冷声道,“路遇追杀,岂能袖手旁观?”

紫衣人还未答话,银衫人眉头一皱,朗声道,“阁下此言甚是冒昧,且不说谁是谁非,就算是路见不平,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敢问师承?”

“楚老弟何必与他们废话!”

紫衣人抢先一步踏出,手中长鞭一抖,漫天鞭花乱舞,朝着苏清月急来。苏清月却是一声冷笑,一旁谢问水早已抢出,蓝衣当风,飞袖如浪。一展袖袍,那长鞭一触即谢问水的衣袖便被荡开,紫衣人当下收势变化,鞭花散去,一鞭带着破空爆响“呼”的一声朝着谢问水迎头劈落!

“嘿嘿!”紫衣人心中暗喜,“这一招“一线荡尘”自出道以来,不知杀了多少好手!叫你多管闲事,那都是你自作自受!”

谢问水瞧着鞭来,也不慌张,双手袖舞云飞,在身前划了个圆,那长鞭一落下来,竟然被他徒手拿住鞭梢,紧接着不断的在圆内飞转,紫衣人大惊失色,只觉长鞭传来阵阵内劲,如碧水长流,冲的虎口发麻,已然不受控制,不一会儿,谢问水忽而一笑,将那长鞭末尾甩了回来,紫衣人定睛一瞧,只见长鞭打结,被缠成一个圆环…

“这招“结草衔环”谢师弟练的越发熟练啦!”苏清月瞧着紫衣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浪影飞袖!”

银衫人见了谢问水的武功,面色大变,“你是陈郡谢家的后人?”

谢问水却并不回答,只是拱手行礼,朗声笑道“将军弯弓士击缶,山川如璧水悠悠。多少六朝兴废事,都随惊涛付东流。”寥寥数语间,道尽富贵随云之意,诉说恬淡清雅的志向。

谢家本是东晋门阀,谢问水的祖先便是其中一支,在隋末动乱之际来到漱月谷避难,早已褪去奢靡享乐之气,故而谢问水从来就不好蜗名蝇利,大有魏晋隐士之风。

“天弃谷的诸位还真是古道热肠!”银衫人冷笑一声,“这笔帐咱们记下了!”说罢,转身便走,忽然撇见紫衣人打结的长鞭,脸色一变,低喝道“还呆着做甚!快走!”

紫衣人被他一喝,恍然醒来,瞧着谢问水脸色铁青,“哼”的一声,将长鞭用力的丢在地上,转身随着银衫人一道去远了。

“那人在哪!”

范琴来到那黑影消失之处的树林附近,他与凌剑歌先一步动身,但因谢苏二人凭借超卓的轻功,直接从悬崖之处垂直下山,他们却是从山路绕下山去,故而先发而后至。

襄州城郊的密林中,范琴四处搜寻,却始终不见人影。

“刚才我明明看见那人跑到林子里…”

范琴正疑惑间,忽而“嗖嗖”两声,从后背想起,范琴身子前倾,就地一滚,只听“噗噗”声响,树木上钉着两枚绿幽幽的银镖,那中镖之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枯萎,显然是喂有剧毒!

范琴看着心中一阵后怕,当下回头瞧去,只听叶落簌簌,依旧是不见人影。他寻思道,“若是我出声呼叫剑歌过来,势必暴露了位置,下一次可就躲不开了!”当下一个箭步扎进丛中,随即飞镖声声,掠过耳畔。

“这人正被追杀,对靠近之人怀有敌意也是常理,可得想个法子叫她现身!”

范琴左右瞧瞧,捻起一枚石子,正想来个“声东击西”,忽然看见凌剑歌提剑而至,不由得脸色一变,刚想出声提醒,却已来之不及。

只见不远处飞出几枚银镖,带着熠熠光辉,朝着凌剑歌穿风而去!

“危险!”范琴脱口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凌剑歌面无悲喜,“朔寒”银光乍现,“叮叮”一阵清脆的金铁交鸣后,那几枚飞镖都被一一挑飞。

“什么危险?”凌剑歌故意向范琴问道,后者一时呆在原地。

不料又是一枚银镖飞出,朝着凌剑歌脑门夺路而去,“呵。”凌剑歌信手挥剑,“朔寒”在空中划过一束银辉,剑刃直接将飞镖一分为二,剑风余劲更是将一片树丛全都斩去。

只见一半老徐娘藏在远处,她眉黛如画,瞳似秋霜,浑身是血,衣衫凌乱,但神情坚毅,虽身处穷途,却紧咬银牙,怒视范凌二人。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你们今天杀了我,外子脱身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范凌二人对视一眼,凌剑歌将剑一收,皱眉道,“我不对女的出手,你来问吧。”

范琴点了点头,朝着那女子缓声道,“大娘,你别怕,追你的那些人都被我们的朋友拦下啦。”

“呸!”

女子依旧瞪眼,恨生道,“麟帮不过就是李家养的一群狗!仗着人势便乱咬乱吠!哈哈哈哈!安禄山谋反!等到改朝换代,看看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麟帮?”范琴一愣,忽而想到什么,脱口叫道,“你是孟夕月?”

“明知故问!”女子一点儿也不吃惊,眼神轻蔑。

“你不是待孕襄樊么?怎么会被人追杀?”范琴急切的问道。

“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孟夕月仔细打量了范琴一眼,这才注意到,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童,心中一阵疑惑。“麟帮的杀手怎么是个孩子?”

“你也不用多问了。”凌剑歌抱剑而立,冷冷道,“咱们不是刺客,否则这会儿就不会跟你废话了,咱们也不是麟帮的人,而且还和麟帮有仇。”说罢,也不待孟夕月回答,当下转过身去,将后背空门露给她,孟夕月知道,这是示好之意,她脑中飞速旋转,思索片刻,问道,“那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在襄樊?”

范琴见状,便将巫寨之行与她略略说了,只见她表情时而惊讶,时而愤怒,时而愧疚,最后话到嘴边,化为一声叹息,“外子就是个急性子,怎的不问清楚就动手!如此鹬蚌相争,岂不是叫麟帮趁了渔翁之利?”

范琴见她一语道出此中关键,足见心细如发,足智多谋。“若当时她在寨中,当可少一场争斗”

她起初对范凌二人颇有敌意,如今凌剑歌示意友好,范琴道出详细,加上之前那紫服与银衫之人并没有跟来,当下也道出原委。

“本来,外子要清理巫寨,我是有些反对的。”孟夕月缓缓说道,“可他执意要干,我也只得再三叮嘱,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范琴问道。

“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不知。”孟夕月摇头,徐徐道,“只不过分开之前,外子曾与我约定,万莫离开襄樊,待他事毕,自会亲自过来接我。”说到这里,她脸色一沉,“可是就在不久前,来了两个自称是巫寨之人,说是领了华二弟的命令,前来接我回寨!”

凌剑歌眉头一皱,范琴忙问道,“那陈寨主呢?”

“我也是这么问他们的,结果他们对我出言不逊,见我不肯就范,便要用强…”孟夕月恨道,“那两人武功好是面生,我随行的丫鬟仆妇都被他们杀了,我凭着“踏水无痕”的轻功才逃过一劫,但还是受了伤…”

“果然是这样。”

随着一声轻叹想起,孟夕月心中一惊,放眼望去,只见一人白袍飘飘,面如冠玉,正是秦渊等人来了,“想不到贵寨陡生变故,天弃谷对此深表同情。”

孟夕月突见生人,立时施展“踏水无痕”,足尖点地,向后倒飞而出。

“急什么?”

何溪云纵身飞出,使一招“云绕雾随”,朝着女子擒去,不料掌到半途,他脸色一变,忽而收招,向后倒退站定,转眼瞧去,只见凌剑歌一剑横江,将他拦下。就这么一耽误,孟夕月已然去远。

“你干什么?”何溪云怒道。

“不害女子,不欺老弱,不伤残废”凌剑歌漫声说道,“别人如何我本不管,但放凌某再这,就容不得有此事发生!”他挽剑斜跨,目光中透出一股执拗。

“巫寨的人对咱们少主什么态度?”何溪云扬眉怒道,“你到底哪头的?”

“我哪头都不是。”凌剑歌注目长锋,“朔寒”发出“呜呜”低沉的剑鸣,“凌某一介浪子,放歌四海,孤剑飘零,行事自在,碰上看不过眼的,便管上一管,仅此而已。”

“好一柄“孤剑”何溪云不怒反笑,“何某先来称称你的斤两!”说罢,一掌飘然而出,带起罡风阵阵,正是一招“大风云飞”,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这一招取法于汉高祖刘邦提赤霄,斩白蛇,历数载之功,立百年之业的典故,一路手法使出,何溪云仿佛不再是身形肥硕的武林高手,转而变成俯瞰六合的一世帝王,法意所至,手上的功夫也更是凌厉,凌剑歌看了也是惊呆,他不曾想过,这人其貌不扬,竟有这等本事。

范琴看了心中却是一阵激荡,不自觉的伸出手来,模仿何溪云的动作,殊不知,“拂云手”是凌云道人生平绝学之一,上限与下限都是极广,一路手法不同的人用来境界也大不相同,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用来,可与江湖上末流的混混无赖放对,比如范琴,而若是习练许久的武林高手使出,亦可同江湖上的翘楚过招,比如何溪云。

当下何溪云挥掌,正要拍向凌剑歌时,忽而身形一滞,功力散去,脸色涨红一阵,接着连连喘息。

范琴与凌剑歌都是愣住了,却听见远处余空山的声音传来,“何师弟莫要强来,练武须得循序渐进,从无一蹴而就的道理。”

何溪云一跺脚,瞪了凌剑歌一眼,转身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范琴奇道,忽而听见一声呼唤,谢苏两人也来到树丛附近,“那两个人进了襄城了。”苏清月当先说道。

“咱们也进城歇息吧!”

秦渊淡淡道,“晚了城门要关了。”

范琴收起了心中疑惑,跟随着一行人走向襄城,凌剑歌也跟在他身旁,祁心兰始终待在秦渊身边,天弃四子当先开道,大步走向城中。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七章】风流子都

一行人自岘山而下,从北门入城,但见通衙十里,纵横星罗,朱门万户,满城棋布,秋风萧瑟,远送征鸿北去,暮云霭霭,不见离雁南归,西有鼓楼烽台,使令明折戟,文则伏首,东望江流逶迤,叹王濬楼船,金陵旧事。

范琴一行谈笑漫行,秦渊博闻强识,谢问水记性颇佳,一路上指点名迹,揽胜抒怀,一草一木,不无出处,一石一碑,皆有由来,众人身临其境,只感兵戈之悲苦,慨兴亡之倏忽。

他们来到一处湖畔,只见水如明镜,静似银屏,一座酒楼高耸于对岸,门前柏树青葱,偶尔可见几只鸟雀栖于枝头,湖面游船三两,随波逐流,别是景致。

随着范琴等人的到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响起,鸟儿飞离而去。露出酒楼招牌上刻着的三个烫金大字“知还楼”。

范琴见了那三个大字,朗声笑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家酒楼可真有意思!”

苏清月听了好奇的问道,“这是陶潜的《归去来兮词》,五柳先生大名远播,世人仰慕,店家用作酒楼名字,这有何可笑?”

“师妹似乎忘了一件事。”一旁秦渊从她身边走过,笑吟吟的说道,“正所谓“门可罗雀”,鸟雀惧人,故而行人路过,惊离枝头,若是一家酒楼门外的树上落满飞鸟,岂不是说明这家酒楼无人问津?”

“那这掌柜的该气的砸招牌了!”一旁何溪云大大咧咧的说道,余空山听了却兀自沉吟,“或许这里也有双关之意,即期望顾客回头,生意兴隆。”

“管他什么“知还楼”,“不归楼”,只要东西好吃就行!”

何溪云毫不在意,当先跨入酒楼,扬声道“掌柜的这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谢问水听了心里咯噔一声,不自觉的捂紧钱袋,余空山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宽慰道,“我付我付。”谢问水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卖了字画么?花完了?”秦渊在他耳边低语,“你卖的什么?”

“祖父收藏的一幅临摹本《快雪时晴帖》…”谢问水讪讪说道,秦渊听了双目圆睁,余空山正要进门,听到这话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师兄!你们怎么不进来呀!”何溪云回头叫嚷,却见的余空山秦渊二人脸色酱紫,似要吃人…

苏清月与祁心兰颇为投契,无所不谈,此时忽而瞟见眼前景象,皆是感到奇怪,“这门槛有什么古怪么?怎的一个两个跨过去脸色都不太好?”祁心兰笑道,“苏姐姐轻功卓绝,这门槛肯定拦不到你的!”

苏清月笑了笑,回头望见范凌二人正在门外,叫道“再不进来待会儿就没饭吃了!”

两人闻言,凌剑歌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步伐依旧迟缓,范琴却拉住他急急忙忙的往酒楼里跑…

襄州到底是古城重镇,就连一间酒楼也是古色古香,堂内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墙上悬挂着摩诘手笔、太白真迹;壁旁柜储花雕醇酒、杜康佳酿。酒香透过木柜飘散开来,沁人心脾,满堂皆醉。

“那个…余师兄…”何溪云面露苦色,余空山却是冷哼一声,不做回答,他复又看向谢问水,后者于心不忍,正叹气准备掏钱,忽而秦渊冷冷道,“谢叔叔,天弃谷门规中规定,任务途中酗酒,有何处罚?”

谢问水看了看何溪云,无奈的的摇摇头道,“罚抄《酒诰》千遍…”

何溪云舔了舔嘴唇,嗫嚅道,“我这肚子里的酒虫子直叫…”

“哦。”余空山和秦渊齐声道。一桌人笑的前仰后合,只剩何溪云将头一扭,兀自生气去了。

“何先生!”

何溪云正郁闷间,忽而听见一声轻唤,定睛一瞧,却是范琴正朝他笑,他本就心情不好,对范琴印象也差,当下只当他是嘲笑自己,正欲发作间,忽而看见范琴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先生拿去喝酒吧,小子之前多有得罪,请多包涵。”说着将银子递过去。

何溪云这时只觉得满脸羞红,回头细想,这孩子也没做什么错事,自己却对他颇有成见,如今孩子主动示好,实在是衬的自己痴长多岁,没有肚量。心中打定主意,脸上却不表露,轻咳两声道“我先前也有不是,但我一个成人怎好要小孩儿的钱花?你快快拿回去。”

范琴听了,眼珠一转,笑了笑,登时离座而去,何溪云心中暗暗后悔,但又不想失了身份,当下回头吃菜,余空山厉声道,“荤菜不得超过三筷,素菜随意。”

“为什么!”何溪云怒道。

“你还有脸问!”余空山皱眉道,“沧游公的藏品都被卖了供你胡吃海喝!再这么下去咱们门派要出去讨饭么!”谢问水连忙求情道,“过了过了,祖上留的田产丰裕…”

他不说还罢,余空山转过头来瞪他一眼,“还有你!心软的不成话!你九泉下还有面目见你祖父嘛!”

谢问水只得闭嘴,何溪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胃口全无,有一筷没一筷的吃着…忽而感觉一阵酒香传来,低头一看,竟是范琴拎着两只酒坛,蹲在地上冲他笑。

“好小子!”何溪云大喜过望,低喝道,“就冲着这酒,以后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来!”

范琴也是一笑,他这点小把戏如何瞒得过余秦二人?只不过那两人也是想看看范琴这孩子的秉性,也借他之手,安抚犯错的师弟,当下装作不知。

凌剑歌很不自在,他本是浪子剑客,因缘际会遇上天弃谷一行,经历巫寨风波之后,本想分道扬镳,但或许是自幼孤苦,无依无靠的缘故,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看重范琴这个朋友,故而虽与何溪云有了间隙,但因范琴之故,依旧留下。他一路上的花费,大多由天弃谷来承担了,秦渊余空山感念他提剑闯寨,仗义援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但他自己却不想亏欠他人,当下并不动筷子。

“菜不合胃口么?”

苏清月看着他道,凌剑歌转头看去,少女清眸望来,登时将目光移开,“没什么,我不饿。”

“哒”的一声,少女筷子落在桌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凌剑歌,毫厘也不移开。一桌人都看呆了,凌剑歌更是不知所措,“我…我脸上有东西么?你盯着我做甚?”

万里大漠,孤烟飞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身着铠甲的男子吹芦笛,起乡音,年幼的苏清月捧着手中温暖的炊饼,靠在他身边,任风吹散如瀑的青丝,恍然如梦幻空花一般。

“你吃吧,我不饿”男子转过头来,冷峻的面庞划过一抹柔情,似春水一缕淌过少女心头。

“苏姐姐?苏姐姐?”

祁心兰的叫声传来,将苏清月从回忆中拉回。

“嗯?哦…我…我刚才见你嘴角有粒饭渣子…”苏清月脸颊飞红,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了下去。

“我连筷子都没动呢,哪来的饭粒?”凌剑歌皱眉思索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泳矣,不可方思。”

楼内本是恬静优雅的气氛,众食客大都低语慢酌,这一曲歌声传来,无异于平地波澜,范琴循声望去,只见三人踏步走进酒楼,一个长须白面,道袍轻颺,一人淄衣僧服,圆脸含笑。为首一人轻哼着小曲儿,襟袖雪纺,衣带点花,面容丰神朗逸,隽秀无双,就连秦渊这等长相出挑的公子哥,与之相比竟也难分伯仲。

他一进酒楼,店内的女子都是脸颊似桃,芳心暗可。他们的丈夫或男亲见了都是低声喝骂,更有甚者,竟然气的拉起女眷立刻会钞离开,出门之前,还狠狠的瞪了那公子一眼。

“唉…这世道真是变了。”那公子哥一边苦笑一边摇头,右手用折扇从怀里挑出一帕方巾,朝着那道士说道,“道长啊,你说说,这两情相悦,阴阳和合,难道不是常理么?”

那道士淡淡答道“阴阳和合是天理,而两情相悦却是人伦,就好比人人都知道虎吃羊是常事,依旧会有人于心不忍。天理包涵万物,人伦也不例外,但也得注意法度,慕容少爷若不想成为人人唾弃的浪荡子,行事还请顾些“拭锋堂”的颜面,毕竟,无以规矩,不成方圆。”

那公子听了这番训导,却是不以为意,依旧笑着,将那方巾凑到鼻前轻嗅。一旁淄衣僧人瞧见,上前笑道“男欢女爱,阴阳圆满,本就是至理,我密宗也有一门“欢喜禅”的修习之法,须得男女同练,方能得大自在。”

“哦?这法有趣的紧!”那公子笑了笑,道人正皱眉间,僧人急忙笑着开口“如此甚好,慕容少爷可愿入我佛门墙?”

“这却不必了。”

慕容少爷一边笑着,一边朝酒楼里走去,僧人本意讨好,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那道人却是笑吟吟的跟在公子身后走去。

“公子,公子,里边儿请!”店伙计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这路人是有钱的主儿,当下笑脸迎来。

“不必了,咱们着急赶路,就在外边儿将就一会儿,上几个好菜,哦,再条江鲫,定要新鲜的,可莫以次充好。”那慕容少爷一边落座,一边摇扇道。道人僧人也都坐在他旁边。

“理会得理会得!咱们知还楼的食材都是直接上江边跟渔民买的,早上刚到,绝对新鲜!”店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笑道。

那少爷听了这话,却是佯装愠怒,说道“你这伙计不老实!咱们刚从江边过来,怎的没看到渔民呐?”

那伙计大惊失色,连忙小声道,“小少爷您是外地来的吧,这话可别叫人听到了,要是传到“鸣凤楼”的人听见,可要惹麻烦!”

“鸣凤楼?”慕容少爷听了不解道“这是酒楼呀还是妓院啊?”

那伙计却是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下去,想是怕惹麻烦,正要离开时,慕容少爷扇子递到他跟前,伙计正奇怪间,“哗”的一声扇子打开,扇面托盘也似,上面放着五枚开元通宝,伙计看着慕容少爷面露疑惑,忽而听那僧人笑着说道“给慕容少爷办事,没点赏钱岂不失了身份?还不拿走?”

那伙计平白得了赏钱,脸上笑的更是开心,连连鞠躬,飞也似的去了。

“道长见多识广,可知那“鸣凤楼”是什么地方?”慕容少爷给那道人一边斟茶,一边问道,“看这里伙计似乎很怕他们?”

“说来惭愧。”那道人摇头叹息,“贫道在“无穷观”中闭关已久,不涉红尘,见多识广却是抬举了。”

那僧人之前马屁没拍到位,这下逮着机会,合十笑道,“慕容少爷可曾听过“怒龙翻江,凤鸣九嗥”?”

“哦?”慕容少爷来了精神,手上不停,也给僧人也满上茶去,道士一边喝茶,一边环视四周,打量着风景。

“当年小僧自吐蕃前往金陵之时,曾路过此地,故而听说过一些中原的武林掌故”那僧人徐徐说道,“那“怒龙”姓陈,名延祚,乃是巫江第一的水寨“巫寨”寨主,合并前巫江“飞鱼寨”,收服大盗“踏水无痕”为妻,势力巨大,风头无两。”

慕容少爷目视前方,似在思索什么,僧人见他听的入神,续道,“就在那寨主称雄荆楚,威名远扬之时,突然来了个文士,自称是姓楚,一人一刀便破了巫寨三大舵主以及十七名好手,最后竟与“怒龙”陈延祚战成均势,从此“凤鸣刀”的名声就传开出去,这偌大的荆楚地界一水一陆就由他们各自盘踞。”

僧人看到慕容少爷神情专注,只当他心有忧虑,当下笑道“慕容少爷莫要担忧,凭着慕容老爷“剑啸东南”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咳咳。”一旁道人轻咳两声,慕容少爷这才忽然回过头来,朝着僧人干笑道“什么什么?这鸣凤楼是青楼么?”

僧人一张脸笑的比哭还难看,敢情这小子刚才一直就没听…不过僧人也不好发作,笑了笑继续解释着。

“苏姐姐,那个人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祁心兰望着那慕容少爷,低声朝苏清月道。

“或许是哪里来的纨绔,你莫怕,放着姐姐在这,他不敢乱来的。”苏清月冷眼瞧着慕容少爷那桌,安慰道。

“何先生,您能教我“拂云手”么?”范琴小声询问,何溪云正在喝酒,忽而呛了一口,环视左右,低头看向范琴“你说什么?”

范琴将凌云道人授艺经过说了,何溪云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轰”的一声爆响,接着细碎如雨的脚步声传来,纷乱错综,楼内食客都停下筷子,看着门外。

“围起来!”

一群持刀仗剑的武林豪客冲进酒楼,大门被粗暴的推开,“哗啦”乱响,有的食客起身想离开,却见的一个豪客挥刀斩去,那人已被拦腰截断,血泉迸溅,直上三尺,一时间,尖叫与号哭声交织,碗碟同坛碎响齐鸣,又是一名豪客踏出一步,发出一声怒吼,震得众人耳膜鼓荡,盖过所有声音“要命的,都闭嘴!”他环视四周,所有人都抱头踟蹰,有的更是吓得趴在地上。见得有两桌人端坐依旧,并不害怕,一桌男女皆有,另一桌僧道同坐,募得一声厉喝“给我趴下了!”

这一声带上内劲,范琴直觉两耳似要穿破,凌剑歌也是面色不佳,忽而余空山一只手按在范琴背脊之上,内劲冲来,范琴方才舒服许多。

那人瞧了范琴这一桌人好似个个都气定神闲,心中不由得一凛,再看另一桌人数较少,那公子面露痛苦,想来较为易与,俗话说“柿子捡软的捏”,那人有意立威,当下提刀走向那少爷去。

“哟!这是苏绣啊?”那人面露艳羡,狞笑道,“看来这位公子爷是东南过来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呢!”

一旁豪客们哄然大笑,范琴见了心中一阵紧张,不想凌剑歌手已搭在剑柄上,两人心明神照,竟都准备出手相助,却听见秦渊的声音淡淡传来“先别动。”范琴知他多谋,当下只得静观其变。

“这位大哥,我来这酒楼吃饭,还有什么规矩么?”慕容少爷苦着脸道。

“吃饭是没什么规矩,但咱们进来抓人,你不配合,这就有些无礼了。”那人一边晃着刀,一边笑道“不过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也不要多,随便来个百两银子花花,这事儿就算了。”

“百两啊?”那慕容少爷道,“这好办,不过我花了钱,你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那人一听横财将到,笑脸相迎道,“这个好说!公子付了钱,那便是咱们“鸣凤楼”的座上宾,堂上客,那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怎么个待客法儿啊?”慕容少爷笑道。

“公子想如何?是要听曲儿还是想看戏?咱们做东,一尽地主之谊!”那人笑了笑,拍了拍公子肩头。

“那就看戏吧。”慕容少爷嘴角微微上扬。

“啊啊啊啊”

那人拍下的手掌还未落到公子肩头,忽而手腕传来一阵剧痛,直如铁钳一般,他定睛一看,竟是那道士一手拿住他手腕,面色淡然,“你!”那人又急又气,另一只手一刀挥向道士脸上,却不料刀至道士面前三存,便再难进寸分!众人一瞧,只见那道士一根手指竖在胸口,那刀砍中手指,不仅没有将其斩断,刃口更有反卷迹象!

“放手!”

那人气急败坏,脚下横着一踹,将那道士坐下长凳凳腿踢断两根,椅子应声而垮,本以为道士必然起身,谁想那道士马步甚稳,悬空而坐!

“桓空腿!”那人失声叫道,道士笑了笑,朝着慕容少爷问道,“少爷想看什么戏?”

“刚才不是说了么?”慕容少爷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如今这幅德行也跟鬼差不多了,掌柜的!你们这有石磨么?在哪呢?”

那掌柜的早吓的躲在柜子后面,哪里还敢回答?这公子有高手相护,自然不将鸣凤楼放在眼里,可他一个开酒楼的掌柜,跑了和尚,庙还要不要了?

“罢了!”慕容少爷见无人应答,便笑道“那边有几张桌子,加起来也跟磨子差不多重。他话还没完,一旁僧人早已纵身飞出,只见他身法快的离奇,东一拿,西一拎,转眼之间偌大的知还楼大半椅子凳子都如宝塔一般堆叠在一起,复又回到座位。

一众豪客本来见的同伴受辱,欲出手相救,见了僧人的武功,刚刚迈出去的推又缩了回去,只是嘴上叫嚷,谁也不愿出头。

道士攥住豪客手腕,指出如风,在他身上几处要穴点住,道士内劲涌入,直透肺腑,那人疼的汗水连连,纵横如溪,“你若想止疼,便把那一摞桌椅推到门外去。”

说罢一松手,那人登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勉强爬起,却是脸色涨紫,十分骇人。

他缓缓的走到那堆桌椅之前,使出吃奶的力气,却也动不得一分。一众食客看了,都是心中叫好!

“这少爷倒是心肠不坏!”范琴见了,也是暗自好笑。

“嘿!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碰上更厉害的,还不是被当猴耍?”苏清月冷笑道,“那个公子,他看起来不像恶人…”祁心兰小声嘀咕,苏清月听了,气道“你刚才还说他不像好人,怎的一转眼就变卦了!”祁心兰腮染桃粉,羞道“哪有!”

“都说女人的脸二月的天,我还一直不信来着。”何溪云撇见,朝着谢问水耳语低笑“谢师弟,你翻书有她们翻脸快么?”

谢问水还没回答,突然苏清月目光如剑,朝他们瞪来,二人赶忙打岔,谢问水心中直叫冤“这又关我什么事呀……”

浪起微澜之卷【第十八章】左右为难

知还楼外,那颗合抱粗的郁郁柏树横在酒楼门口,将出口死死封住,想是那帮豪客为了防止有人逃跑,故意放倒。

酒楼内食客们或蹲,或趴,大都屈服于鸣凤楼的淫威之下,唯有两桌例外。

“呼…呼…”

那豪客面色涨紫,几近发黑,他强撑着发颤的双腿,将桌堆缓缓推出几步,可终究是指劲难熬,靠近其他豪客后,他靠在桌堆旁,再也走不动一步。其他豪客前来为他解穴,却不料那指劲深厚,他们纵然不同于喽啰之辈,但遇上这等异人,依旧是无法可施。

“若缺道长的“透翠指”果然是名不虚传!”慕容少爷笑赞道。

“慕容少爷谬赞了。”那道士淡淡说道,“要说折辨机锋,我“无穷观”或许称一论二,但若谈武道渊深,我那师弟自创内功,开宗立派,那才是登峰造极…”

“哦?莫不是那位若冲道长?”慕容少爷奇道,“他不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么?”

“唉…”若缺道人轻叹一口气。

那僧人一听,笑道“中原玄门忒也古怪,我佛慈悲,凡弘扬我佛妙谛者皆为真如佛子,岂有门户之见?”

若缺道长脸色稍稍变了变,但依旧不言,少顷,只听慕容少爷笑道,“看那壮士也演累了,还请上师替本少爷给点赏钱。”说着,将数枚铜板递给那僧人。

那僧人当然知道这是慕容少爷在考教自己的武功,他更是有意与若缺道人一较高下,笑道“慕容少爷吩咐,岂能不从?”

当下袖袍一拂,几枚铜板已然不见,又听“噗噗”声响,那铜板飞弹也似,带着破空之音射向一众豪客,只听哀嚎四起,豪客们有的断了腿,有的折了手,反应稍快者,用刀面护住胸口,却不想数声之后,那刀被打出一个铜钱大的窟窿,四周没有任何裂纹,足见内力奇异!

那之前被点中的豪客挨了这一枚铜钱,内劲冲体,刚好将之前若缺道长的指劲抵消,反而不似其他人那么痛苦,不过经脉被阻许久,忽而解开,以至于脸色一阵苍白,踉跄跌倒,大声喘着粗气。

“这和尚好奇怪?”范琴低声道,“我小时候跟爷爷去五祖寺拜佛,见到过那里的僧人都是法相庄严,肃穆沉寂,一个个好不可怕!这个僧人怎么穿得这样怪?”

秦渊听了,抚颔说道“那和尚自称“密宗”,那公子又称他为“上师”,当是开元年间传入中土的天竺教派。”

范琴听了,奇道“佛教本来就是天竺传入中土的呀?”

谢问水听了这话,笑了笑,解释道“中土佛教源自于当年东汉明帝白马西来,而后达摩老祖开枝散叶,方才创立佛门一脉,称之为“禅宗”,已有近七百年的历史”

“而这和尚的教派,却是在开元年间传人中土的佛门宗派,以密法修行,不经传授不得示人,故而称为“密宗””

此时那僧人忽然回过头来,朝着谢问水方向合十而笑,范琴等人略略吃惊,这和尚耳力不弱!

“敢问阁下是什么人!”其中一名豪客出列道,“还请划下道来,等咱们门主一到,便可推杯换盏,好好说道说道!”

“推杯换盏?”

那慕容少爷大笑,“那敢情好!小爷生平有三好!这酒排第一!”

说罢,一整衣冠,面朝着一众豪客,“唰”的一声,陡展折扇,朗声笑道,“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人称“风流子都”慕容铮是也!”

霎时,场内一阵寂静,针落可闻,那慕容铮轻摇折扇,看着面前一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快意已极,正要开口间,忽而听见一个似莺啼般的声音传来

“真不要脸!”

慕容铮听了心下不悦,但听出那声音乃是女子所发,倒也并不发怒,笑着朝苏清月看去,只见后者那一桌人皆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心中暗想“这群土包子,连诗也不会欣赏!”

原来慕容铮那扇面上题有自己所作的风流情诗,看了众人表情,只当遇上不解风情的下里巴人,正郁闷间,忽而听见若缺道长的声音幽幽传来,

“少爷,你扇子拿反了…”

慕容铮听了满脸通红,只见那扇子朝着众人的那一面画着一幅《飞燕盘中舞》,画上一位倾城绝色秀衣半露、玉体不掩,于铜盘之中曼舞飞旋,直叫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对面一众豪客中也有不少窃笑起来,范琴看得出,为首那人憋笑憋的很辛苦…

“咳咳…”

慕容铮赶忙收起折扇,若无其事的说道,“咱们在这吃饭,不知可有什么规矩?”

刚才那名被伤到的豪客正靠着大门,听了这话,挣扎着爬起,怒道“你敢羞辱我!等咱们楚门主来……”

这一瞬间,若缺道人眼神微动,一晃身挡在慕容铮面前,众人正感不解,范琴瞟见凌剑歌牙关紧腰,神情即是紧张,“好快的刀…”

范琴听了心中一凛,转眼瞧去,那豪客正对着慕容铮一行喋喋不休,却不料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咚”的一声,那名豪客从头顶到裆部竖着一分为二,倒在地上,众人见了,都觉得惊骇莫名,仿佛见了活鬼,又听“哗啦啦”的一阵乱响,知还楼的大门也跟着打开,掉在门口,众人向外看去,只见一颗合抱粗的柏树被劈成两半,树后一名男子身着褐袍,头戴发髻,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手指上停歇着一只黄鹂,他正神情专注的逗鸟玩儿。

“恭候门主!”

楼内豪客见状,一个个排成一条道,朝着那褐服男子鞠躬。

“好凌厉的刀风。”

若缺道人低头看了看道袍上的缺口,轻叹道。

“这人好奇怪!”范琴低声道,凌剑歌接口说道,“我瞧过了,那树、门、人三者的刀痕都是竖着劈下,可见那人便是在门外一刀斩落,刀劲余风直透进酒楼中,你看那道士的袖口。”

范琴看了看若缺道人,只见他袖袍上露出三尺见长的裂口,再看地上,道人足前青砖之上隐隐有摩擦痕迹…

“这内劲实确实可观。”秦渊淡淡道。

范琴望着何溪云疑惑道,“这人内力刀法如此厉害,岂不是天下无对?”

“哈哈哈!”何溪云咕噜噜灌了口酒,笑道“小子!听好了!天下的武功不外乎三大要,“拳脚”、“内劲”、以及“法意”。”

“法意?”范琴奇道,凌剑歌也侧过脸来。何溪云与凌剑歌有隙,故而见他瞧来不愿多说,却听见谢问水笑道,“现下紧迫,待过了这关,咱再细说,你只需知道,一个人是否能称得上入流,要看拳脚内劲,但是否称得上绝顶,却取决于能否领悟法意。”

他话音未落,却听的范琴轻生说道,“我以前看侠客书,都说厉害的人会有一股杀气,逼得旁人不敢靠近,可那人却是鹂鸟栖身,似是浑无恶意,谈笑之间取人性命…”

这一语道出其中关键,天弃谷一行都是面露惊色,恍然醒觉,此人竟然能隐藏杀意,当真能算得上江湖中的一流人物。

只看褐衣人放了黄鹂,负手踏进酒楼内,他面如冠玉,气度不凡,鸣凤楼的豪客们见他进来,赶忙把之前那人的尸体拖开,地上血迹斑斑,与他此时的情境格格不入。

“在下姓楚,名必行,襄州人。”褐衣人看着场中众人徐徐说道。“前不久,巫寨华二当家派人传信与我,说是有奸细逃走来襄州,请我帮忙追捕。”

说罢,他看了看慕容铮一行,笑道“慕容老前辈剑法高绝,不曾想令公子也有如此气度,我这属下鲁莽冲撞,实在是失礼。”

范琴一行看了看那具尸体,心中发寒,苏清月却不屑道“什么失礼,方才那一刀若不是道士挡下来,这慕容公子早就没命了!”他瞥了祁心兰一眼,却见的后者盯着慕容铮,眼神里透出一股关切。

“他说的那奸细当是老郑了?”余空山看了看秦渊,只见后者摇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楚先生这一刀便是歉礼么?”若缺道人一拂道袍,冷笑道。

“这位道长不知如何称呼?”楚必行笑道。

“在下金陵无穷观观主,贱号“若缺”,此次受慕容老爷所托,护送慕容少爷出行。”若缺道人冷道。

“原来是这样。”楚必行略略点头,转头看向那僧人,后者早已合十出列,笑道“贫僧宝号“千叶”。”

“阁下似乎不是中土僧侣?”楚必行皱眉道。“对于中土礼节不甚明了也是自然。”

原来中土僧道自称法号之时会用谦词,而这僧人方才却并未使用,故而楚必行有此一说。

“在下乃是吐蕃密宗僧人。”千叶上人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小僧非是不懂规矩,只是这法号源自于密宗莲花生大士,即“千瓣莲”之意,故而不敢亵渎。”

“是这样?”

楚必行笑了笑,颔首道“华二当家说,那奸细是个女子,我这属下冒昧,还请慕容公子海涵。”

慕容铮看了他杀人的手段,心中已是留上了神,当下笑道“不打紧,楚先生若无他事,咱们便继续吃菜了。”

“当然。”楚必行笑道,说罢,他转过身来,走向范琴这桌,笑道,“这几位朋友随行之中可有女眷,还请与我们走一趟,倘若证明了清白,鸣凤楼自当赔罪。”

余空山等人眉头紧皱,他们都不曾想楚必行如此直接的要人,当下秦渊起身抱拳道“晚辈天弃谷秦渊,见过“鸣凤”楚先生。”

“哦?”

楚必行略感讶异,“竟是秦谷主的公子驾到了?”

秦渊笑道“楚先生英姿飒爽,不减当年,爹爹时常跟我提起,若论刀法,天底下能跟他比肩的,头一个便是“凤鸣刀”!来日山海会上,还请楚先生大驾光临,替天弃谷一壮声威!”

“贤侄这是在给楚某人吃蜜糖呢?”楚必行笑道,“秦谷主抬举楚某了,这点微末伎俩,哪入得了“惊梦刀”的法眼。”

说罢,他看了看一桌人,笑道“原来是天弃谷的朋友到了,那这一桌就算在楚某账上,以偿未迎之失。”

余空山笑道“楚先生太客气了。”

楚必行摆了摆手,笑道“这是应该的,楚某别的本事不值一提,唯独“人如其名,言出必行”,这八字始终不曾忘却。”

范琴听了这话,心中对这楚必行有些佩服,但看了那豪客的惨死,仍然觉得有些瘆人。凌剑歌依旧神色凝重,淡淡看着楚必行,一言不发。

“这是私底下说的话。”楚必行低声道,“我本来也不愿意出来管闲事,华二当家飞鸽传书的时候,我正和皆空和尚弹琴品茶,接到信后,赶紧派人跟着巫寨的人满城找,听说有一行人从江边过来,这才围住酒楼。我当年与陈延祚有约,所以不能袖手,几位能否行个方便?”

“这…”

秦渊等人心中暗忧,“老郑分明是男的,可听楚必行所言,那逃走的奸细是女子,若不是传错了话,那么定然是有麟帮之人假传口令,要擒拿孟夕月!不过奇怪的是,无论是刚才的孟夕月,还是现在的楚必行,他们所言似乎都没有提起陈延祚,莫不是巫寨内部出了变故?”

这等门派内部的权力争斗,秦渊等人本就不感兴趣,也无意涉入,要论交情,巫寨乃是连环坞的分支,天弃谷只跟连环坞称得上患难与共,跟巫寨就一般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天弃谷先前与陈延祚放对,倘若巫寨出了变故,江湖上定会说天弃谷勾结麟帮,到时候徒惹麻烦。

“出来一趟,该抓的人没抓到,要是再惹上麻烦,那可真的没脸回去了。”余空山心中如是想着。

“几位也不必担忧。”楚必行笑道,“苏清月女侠楚某是认得的,天弃谷的人当然不会是奸细…”说完,他侧过头看了看祁心兰,“这位可就有些面生了…”

祁心兰见他望来,面露惊恐,苏清月挺身道“楚先生见谅,这女孩绝非奸细。”

“哦?可有证据?”楚必行皱眉道。

苏清月犹豫要不要说出孟夕月的下落,而后又看到余空山摇头,当下欲言又止。

“苏女侠的话,楚某自然是信的。”楚必行笑道,“换做平日,楚某也就给这个面子了,可今天例外,楚某人已经答应替巫寨抓人,若是连个人都带不回去,岂非堕了楚某言出必行的名声?”

范琴听了这一番对话,心里是又急又慌,他们是知道孟夕月无辜,可若是说出了她的下落,麟帮肯定会对她下手,楚必行只答应抓人,人抓完了,他自然不会管巫寨内部怎么斗,说不定心里巴不得巫寨覆灭,到时候天弃谷的名声就不好听了。可若是不说,祁心兰身世天弃谷的人也没办法证明,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天弃谷信任她,楚必行也不会信。眼下看来只有用强的保人,可这样一来,却又不占道理。

“怎么?”楚必行有些不耐,“天弃谷的诸位信不过楚某人?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么?”

“好吧。”

秦渊当先开口,叹口气道“委屈祁小姐走一趟了。”

“什么?”众人一听都是面露不解,苏清月俏眉一扬,当先开口道“既然当初要救人家,那便送佛送到西,事到临头把人推进火坑,你这岂不是丢咱们天弃谷的人?”

“秦贤侄甚明事理,不愧是天弃谷的少主。”楚必行笑道。

“渊儿,你怎么想的?”余空山以传音入密的法门与秦渊交流,他声音细微,就连旁人也难听到。

“还记得咱们之前在“堕泪碑”前,问过祁心兰的话么?”秦渊道。

“记得。”余空山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谢苏二人下山拦敌,范凌两个也尾随而去,山上只剩下余、何、秦、祁四人。

“你当时又问了她一些家乡之事,怎么?你还是怀疑她么?”余空山道。

“对。”秦渊淡淡道“我在船上说不怀疑她,那是为了安人心,但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疑点,杨新雨暗藏鬼胎,若是大意可就是灭顶之灾。”

谢问水与何溪云排行较低,自然是听师兄师姐的话,纵然觉得此事不太光彩,但也不会多说。可苏清月不一样,她是五子中唯一的女子,本就柔肠百转,加上她曾经也有过与祁心兰相似的经历,更是对秦渊的举措颇有怨言。

“那么…”楚必行转身离开桌边,杨了扬手,鸣凤楼的两个豪客见状上前,朝着祁心兰走去。

“我看谁敢!”苏清月娇喝欲起,不料秦渊冷声传来,“清月!”

“你…”苏清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平素以侠义自居的名门公子,事到临头居然怕了?

“呵呵”楚必行笑了笑,过了半晌却不见属下带人过来,不由得回头一瞧,只见一人手挽银剑,面容冰冷,挡在祁心兰身前,正是凌剑歌!

“秦贤侄,这是什么意思?”楚必行冷冷道。

“楚先生见谅。”秦渊淡淡道,“这人只是顺路,与我天弃谷毫无干系,他要干嘛我管不了。”

“顺路?”楚必行冷笑道,“都坐在一桌吃饭了,还没有关系?”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饭了?”凌剑歌冷道。

楚必行看了看桌上,还真的粒米未进,当下冷笑道,“那敢问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没有。”凌剑歌淡淡道,“凌某生来便看不惯欺凌弱小,放我在这,便不会看着女子受欺。”

何溪云听了,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暗叫好“这孩子刚才明明那么紧张,可为了保护弱女,依旧挺身而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谓侠者!”

“好个侠义襟怀的少年!”

楚必行笑道,“楚某人言出必行,今天这人我是非要不可的,除此之外,你也留下一只手来。”他冷冷道,“行侠仗义可不是嘴上放屁就能做到的,否则天下人人都是大侠了。”

他一挥手,鸣凤楼的人替他劈出一块空地,将食客们都赶到一旁。慕容铮见了这场景,也是饶有兴趣。

凌剑歌手握“朔寒”,剑出如龙,一点寒芒乍起,随后点点银辉,一招“剑舞蛟龙”使出,恍若蛟龙狂舞,破水而出。楚必行看着刺来的一剑,微微侧身,屈指一弹,凌剑歌剑势便被带偏,一股大力顺着剑身传来,直觉虎口发热,他赶忙拨回长剑,复使一招“玉龙吹柳”,剑式变得轻柔,仿佛雪吹柳絮,风渡雁门,倏忽一剑绕过楚必行身前,从他身后刺向他肩膀,眼看就要得手,忽而楚必行右肩一沉,向后猛的一靠,凌剑歌直觉胸口一阵翻腾,仿佛撞上一堵石墙,踉跄向后退去。

“小子,这是外家功夫中的“铁山靠”,记好了。”楚必行淡淡笑道,“还以为你有几分本事,如今看来你手上的功夫还不及你嘴上功夫的一半。”

“哼!”

凌剑歌深吸一口气,忍住疼痛,剑花挽开,一连刺出七剑,每一剑都带起罡风阵阵,剑芒如星,正是“飞龙剑术”中的一招“龙啸北斗”,剑芒组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朝着楚必行夺路杀去,楚必行看到这里,不由得喝道“好!”,当下双手出招,连连点出,指尖的内劲逼的剑刃弯曲,凌剑歌本就内力不如,加之受伤,这一招威力根本发挥不到五成,当下背水一战,“嘿”的一声,一剑朝着“北辰”之位呼啸而去。

“铛”的一声清响,“朔寒”剑被弹到天上凌空飞旋,凌剑歌却是面色如霜,“哒”的声音响起,范琴失声叫道“剑断了!”

众人看去,只见那柄银色的长风断成两截,插在地上,凌剑歌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时,忽而一只脚伸到他膝盖之下,将他一条腿垫起。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跟人下跪?”

浪起微澜之卷 【第十九章】折剑之辱

说话那人言语调笑,肃杀气氛为之一扫,众人循声看去,那人面容朗逸,笑若春花,嘴角边抹过一丝狡黠,正是“风流子都”慕容铮慕容公子。

祁心兰望着慕容铮,脸颊发烫。

“慕容少爷。”楚必行一拂衣袖,似笑非笑道,“是这知还楼的菜不好吃,还是楚某人演的这出戏不好看?若是菜肴不合胃口,楚某人便叫人张罗珍馐,可若是这出戏不好看么…”他顿了顿,冷道“那慕容少爷也想上来演两出么?”

他话音未落,鸣凤楼的豪客忽而分作两拨,少的那拨朝祁心兰扑去,多的那拨却是挡在若缺道人与千叶上人之前。

眼见的祁心兰就要被抓,苏清月气愤难掩,偏偏又无法施为,忽而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斜里窜出,一个箭步冲向两名豪客,一掌飘然而至,直击那人腰掖,那人只感风声袭来,身形一闪,却见的是个不过总角的孩童,心下大怒,喝道“滚开!”

一刀挥去,那孩子身后一仰,跟着转身一个“野兔搏鹰”,一脚向上踢去,那人一时大意,手中腰刀竟被踢落!正惊讶间,却见那孩子身如流风,掌落如雨,胸口一连中了五掌,“唔”的一声闷哼,向后跌倒。另一个豪客见了,一时怔忪。

“好!”何溪云见了脱口赞道,“好一招“惊风啸雨”!”一旁谢问水也连连点头,“那一招“登天步”使得恰到好处!余师兄,是你教的么?”余空山摇头苦笑,望了望秦渊,只见后者面无表情,仍旧饮茶。

那孩子走到祁心兰身边,笑着说道“祁姐姐莫怕,我不会叫他们带你走的!”祁心兰看着范琴,略略点头。

正此时,一阵哀嚎此起彼伏,范琴回头看去,只见一白一黄两道人影在一众豪客中穿梭来去,若缺道人或指或拳,劲透肺腑,千叶上人朗声大笑,掌影漫天,豪客们刀折刃断,要么被摔出窗外,要么砸在桌底,还有的头朝里钻进了之前那堆桌椅之中,只剩双腿还在不断挣扎,放眼而观,满目狼藉。

“哇”的一声,又一个豪客身子倒飞而出,楚必行身形一晃,来到那人后背,右手探出拿住他后颈,顺势划了个圈,手上劲力吞吐,顷刻间化去那人体内余劲,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门主!”那人小声说道,楚必行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楚先生见谅。”慕容铮扶起凌剑歌,轻笑道,“慕容铮妄称风流,无花无酒不欢,今日见了这位小姐,姿容月色,云树生花,很是倾慕。”说着,他朝祁心兰报以一笑。

只这一眼,便如春风拂柳,月照琼楼,祁心兰本就芳心难掩,听了这话,三魂去了两魄,仿佛神也丢了,像个木头人一般,痴痴看着慕容铮,什么也说不出。

慕容铮笑了笑,说道“还请楚先生放过这位小姐,日后姑苏慕容定有重谢。”

苏清月一行也是一愣,都在想这少爷怎的这样草率?连名字都不知道,光是长得漂亮,就想据为己有?余空山笑道“这少爷倒也是真风流。”,苏清月不忿道“什么真风流?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凌剑歌靠在墙边,神情黯然,想到习练数年,山木千折,江湖百斩,原以为剑法已是一流,不曾想碰上一个荆楚地界的刀术高手,连三招都没走完就落败,剑也被折断,更可笑的是,这个人甚至都没有用刀!

“剑为剑客之臂,对剑客来说,折剑如断臂!”

凌剑歌脑海里回忆起师父临终前所说的话,牙齿似要咬出血来。

“你们是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啊…”

随着一声如凤箫般的刀鸣响起,楚必行身形化为一道虚影,朝着慕容铮闪电一般的攻来!

若缺道人神色一变,拂袖踏前,遥遥点出一指,只见“透翠指”袭来,楚必行身形一晃,刀尖刺向他胸口数处要穴,若缺道人心下一紧,“岚袖”使出,道袍似雪浪一般卷过,将楚必行刀锋卷入其中。这一袖功带上道士“紫云功”的内力,寻常兵刃一旦被卷进便会被搅碎,不想一点金色光芒穿袍而出,若缺道人急忙偏过头,刀刃擦破道人耳垂,沾上几滴鲜血。

若缺道人正要回招反击,忽而楚必行一跃跳开,看也不看,左手随意朝身后挥掌,“砰”的一声,千叶上人与他对掌而攻,他一改笑面,神色凝重,额头见汗。“大圆满心髓”神功源源不绝,却也只能与他平分秋色。

楚必行忽而反手持刀,身影又是一晃,已然到了三尺之外,他面容平淡,神态等闲,一路“舞凤游凰刀”使出,金纹鸾刀仿若凤舞天穹,在道士喇嘛的攻势中游刃有余,击左避右,刀芒吞吐之间攻出数十道刀影,道士与喇嘛联手对敌,虽然不落下风,但以二对一,平手也算输。

凌剑歌看着那漫天刀影,忽而醒觉,自己简直就像无知孩童一般,方才豪气干云的一席话,不啻于夜郎自大。想到这里,更觉得再没有面目呆下去,当下正准备收起断剑,不想突然看到苏清月两眼望来,心中更是悲痛“她也在笑话我么。”

“小哥这剑可否借在下一用?”凌剑歌听见叫喊,抬头望去,却是慕容铮朝着自己笑。他看了看那柄银色的长刃,如今已短了二尺,他心灰意冷,缓缓点点头。

“多谢小哥!”

慕容铮轻声笑道,“作为抵押,我将扇子交予你。”说着,伸手递过一柄折扇。凌剑歌自然不会认为慕容铮会窥窃一柄断剑,自然也不需要什么抵押,但当下已经没有辩驳的心思,呆呆接过。

“噗噗”之声连响,场中三人来去如风,斗至正酣,若缺道人袖袍断掉一截,千叶上人肩头微微擦伤,楚必行外袍已经烂掉,随手丢在一旁,露出黑色的内衫,也是汗如溪水,不过仗着刀法精湛,略胜二人。

“道长上师还请罢手。”

此声一出,若缺千叶俱都跳开,鸣凤楼的豪客们也上前护住楚必行。只见慕容铮手拿“朔寒”残剑,满面笑意的朝楚必行走来。“楚先生刀法如此,不负盛名。”他徐徐说道,“但今日之事,得有了结。”

“了结?”楚必行一声冷笑,“楚某人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们一个两个上来捣乱,这是什么道理?”

“楚先生似乎记性不大好。”慕容铮淡淡笑道,“咱们再酒楼吃饭,你的属下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抢钱,这是什么道理?”

楚必行看了看属下,豪客们都缩着头不敢吱声。“门徒一多,难免良莠不齐,品行参差,楚某失之管束,责无旁贷,方才已经清理门户,慕容公子可还有何损失?若差钱使唤楚某如数赔偿,慕容家称雄东南,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么?”

“当然没有。”慕容铮一笑,指着若缺道人的袖袍缺口道,“人都没了,哪来的气量?”

楚必行知他意思,当下笑道“楚某人惩戒门徒,刀劲收之不住,这才叫道长受伤,不过…”他顿了顿,面露嘲色,“道长玄号“若缺”,这衣服缺个口,岂不正合其意?”

“哼!”若缺道人长须一抖,怒道,“你不过是仗着兵刃便宜,少得意!”

“哦?”楚必行笑道“那道长不也以多欺少么?不过楚某人向来磊落,赢便是赢,输就是输,从不找什么借口,任你千百人来,我也是一人一刀迎战!”

“你!”若缺道人面色涨红,偏又反驳不得。

“好说!”慕容铮笑道,“既然楚先生与在下都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那便一笔揭过罢。”

“好你个油腔滑调的公子。”楚必行冷笑道,“那你要如何?”

“三招。”

慕容铮深处三根手指,笑道,“您是武林前辈,我是江湖后生,公平对敌区区铁定是输,但小子不才,想领教名动荆楚的“凤鸣刀”,若是能在先生手下走过三招,那么就请先生成全小子良缘,倘若走不过,小子立马走人并赔偿先生属下伤药钱。”

“汤药费算个屁。”楚必行冷笑道,“走不过,你给我跪下磕十个响头再滚。”

“姓楚的!你莫欺人太甚!”若缺道人怒道。

“笑话!”楚必行一抖鸾刀,清啸道,“在老子的地盘,便是猖狂又如何?倒是你们几个一再不守规矩!”他盯着慕容铮一行,冷道,“不同意那便放马过来,楚某比不上诸葛亮,三个臭皮匠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不必了!”

慕容铮一摇手,制止若缺道人。他手挽断剑,斜指前方,笑道,“请了。”

凌剑歌紧紧盯着慕容铮,倒不是害怕断剑如何,而是他还想更多的了解江湖之远,乾坤偌大,只有如此,才不会成为井底之蛙。

“何叔叔。”范琴轻声道,“那慕容公子竟然也会剑术么?”

“岂止是会?”何溪云笑道,“他爹慕容趋明号称“剑啸东南”,创立的“拭锋堂”与梁氏兄弟建立的“扬刀会”、加上咱们的“天弃谷”三分吴越。”

“那“十二连环坞”呢?”范琴奇道,谢问水听了,在他耳边小声道,“连环坞自从当年那场内乱后逐渐没落了,而咱们天弃谷久不出世,故而就明面来说,拭锋扬刀势力为东南之最。”

正说话间,场内已是刀光剑影。

楚必行冷笑一声,鸾刀微抖,刀鸣响起,刀锋随之而动,一招“凤鸣岐山”,直朝慕容铮胸膛当风而来。这一招是“舞凤游凰刀”的起手式,相传当年纣王无道,西岐伯姬昌穷途无路之时,忽闻有凤鸣声起于岐山,以为神迹,备受鼓舞,挥兵伐纣,一举建立周朝,这招取其法意,刀鸣如凤箫声动,攻势凌厉。

慕容铮瞧着楚必行一招斩来,长剑飘忽,迎刃而上,就要掩上刀刃之时,忽而避开锋芒,横折撇画,不断的重复这三式剑招,,楚必行心中暗惊,这剑招看似寻常,可却刚好阻住自己的刀势,当下使出一式后手“凤归昌”,鸾刀抽回,转攻为守,不料慕容铮一笑,“朔寒”一抖,朝着楚必行刺来,“叮”的一声脆响,楚必行鸾刀一横,挑开来剑,化解剑招。

在坐众人都觉意外,楚必行之前对敌,都是一路强攻,以快打快,眼下竟然被逼的回防,虽破去剑招,但仍是对慕容铮刮目相看。

“那是“之”字!”范琴脱口而出,余空山与何溪云不解,秦渊却点头道,“不错,点横折撇,便是一个“之”字!”谢问水接口道,“不仅如此,那慕容公子方才一共写了二十一个“之”字,若我所料不差,那一招便是从书圣王羲之的书法中得来的灵感。”

东晋王羲之书法称冠天下,尤其擅长写“之”字,在他的《兰亭集序》中,便有出现二十一个神态、笔法、各不相同的“之”字。谢问水所言不差,这一招便是慕容家“烟水剑”中的一招“兰亭妙笔”。剑出若妙笔生花,龙蛇奔走。

“小子失礼啦,还请楚先生多包涵。”慕容铮一笑,“第二招来了!”

说罢,但见他剑横如长枪,使一招“横槊登楼”,脚步前踏,仿佛魏武登楼,临风而眺,远观沧海碣石,霄汉如琼。楚必行望着他剑锋横斩,鸾刀划出一圈圈刀花,刀法如痴如醉,避开剑势飘然杀向慕容铮,“叮叮叮叮”的一串清响,慕容铮陷入险境,外人看去,楚必行仿佛醉汉趔趄,合着如乐的刀鸣狂歌。

祁心兰心中忧虑,望着慕容铮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

慕容铮锦裳破碎,略见血痕,他身后若缺道人双拳紧握,千叶上人合十闭目。

“哈哈哈!”慕容铮忍住疼痛,笑道,“楚先生此情此景,当真如楚狂放歌,醉睨孔丘,小可本该甘拜下风…”

说话间,慕容铮剑式骤变,脚下步伐奇异,绕着楚必行飞旋疾走,楚必行心中暗想“雕虫小技!”,当下状若醉酒,一刀朝着他斩落,却不想人影竟摇身一变,成了一张木桌,楚必行心中一惊“错了?”,正说着,忽而看见慕容铮从另一个方向刺来,当下又是一次,只听“哐啷”瓷器碎响,那人影又变成了花瓶!

“这是什么身法!”楚必行叫道。只听慕容铮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草木皆兵!”

“你上当了!”楚必行心中一喜,听声辨位,鸾刀狂舞,在身边划了一个圈,四周罡风四起,鸣凤楼的豪客们都掩面躲开。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楚必行转着鸾刀,敛锋入袖,冷笑道。

“楚先生?”

楚必行一怔,缓缓回头,却见慕容铮浑身是血,惨笑道,“小…小子胜了…”说罢向后一倒,千叶上人赶忙上去将他抱住,从怀中掏药,以“大圆满”的内力度入真力,若缺道人踏前一步,扬眉道,“愿赌服输!还不滚!”

楚必行铁青着一张脸,青筋凸起,他强忍着怒意,冷冷道,“好,但愿你们此生不会再过襄州。”

“笑话!”若缺道人也是冷笑“天大地大,莫非王化,化内之地,就没有贫道去不得的地方!”

“哼。”

楚必行并非想要善了,按理说,襄州是他的盘踞之所,鸣凤楼再此地说话比官府都有用,但他虽是桀骜之人,却非无谋之辈,天下的广大他是见识过的,高手如林,有些硬点子他也不想惹。为了一个约定得罪东南两个大派,实在划不来,他接受三招之约,也是找台阶下,毕竟若不出手,名声扫地不说,门人也不会服气。只不过慕容铮的胜出倒是意料之外。

“门主!”

此时门外忽而奔进来一个鸣凤楼的豪客,他在楚必行耳边低语几句,楚必行脸色一变,叫道“走!”

一声令下,楚必行一马当先,豪客们紧随其后,出门之时,楚必行瞧了凌剑歌一眼,嘴角不屑的一瞥,一阵脚步声出了知还楼,去远了。

“这是他的扇子。”凌剑歌神色极度晦暗,他将折扇递给若缺道人,后者将朔寒剑交换与他,宽慰道“敢踏不平者,千古有侠名。在秦荆高节,在汉朱郭志,专诸刺僚日,豫让潜厕时。”

凌剑歌熟知侠客风云,一听便知道士以上古侠客义行开解自己,让自己不要太难过。

可他不知道,凌剑歌自幼孤苦,世事艰难早已将他的性子磨练的十分坚韧,但却又十分好强,处处都要与人争先,小时候为了果腹的残羹与人打得头破血流,因为不争就活不下去,就会饿死。后来师父来了,不用再为了三餐而争斗,有了新的执着。

“你可以折断我的剑,但你绝不能折断我的心!”

凌剑歌心中始终有一个影子,那影子忽近忽远,忽而梦绕枕边,又似远在天涯,每每午夜梦回,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却又如青烟一缕,流水三千,从指缝中溜走,怎么也触不到,摸不着。

“多谢道长提点,就此别过。”凌剑歌接过断剑,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外。知还楼外晴空一鹤,碧霄万里,冷峻而又执着的少年撑伤体残躯,负断剑两截,一路西去。

若缺道人看着凌剑歌远去的身影,眼前恍惚,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师兄,山长水阔,天高地迥,就此别过。”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一人青衫磊落,提剑挥别,他朗声放歌,声穿千云,“君子行端自堂堂,月照青衫剑如霜

清风两袖踏天客,醉雨泼袍堪楚狂。无为避世叱李耳,垓下别姬笑霸王。岂为封侯儒冠事,当提玉龙挽千江。”时隔多年,言犹在耳,影常眼前。

“清月!你要去哪!”

一声叫嚷传来,打破了道长的回忆,他回头看去,只见苏清月甩开秦渊抓来的手,娇声叱道“你别碰我!”

“你忘了门规么!”秦渊肃道。

这话仿佛投石镜湖,掀起惊涛,苏清月双目通红,怒道“门规门规!你除了拿少主的架子压人还会干什么?事到临头把人姑娘往火坑里推!你还是男人么?”

“我…”秦渊一时语塞,他身为一派少主,思虑深远,万事当以门派为重,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选择给谁都知道该怎么做。可惜这世上出了世故,还有人情。看似合理的事,在感情上却是有失的。

“你听我解释…”秦渊无法,缓言道。

“解释什么?”苏清月冷道,当下纵身飞跃,冲出门外,朝着凌剑歌的方向追了过去。

好友离去,心仪的姑娘也走了,范琴便是此刻最不安的人,“等等!”,说罢,不待众人喝止,跑出知还楼去,不过他晚出门片刻,没有看清他们去向,“他们一定去了江边,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时常就去江边的。”他少年心性,以己度人,当下撒腿朝东奔去。

城郊汉水边上,女子拖着浑身是血的残躯,没命的咬牙逃跑。

“刷”的一鞭抽来,女子腿被缠住,扑倒在地。

“嘿嘿!”

一人紫服持鞭,一脸淫笑,他看着地上女子,恨声道,“臭婊子真能跑!看我等会儿怎生收拾你!”

忽而女子腋下寒芒乍起,只听“噗噗”两声,紫服人喉间多了两枚银镖,只见伤口处泛起隐隐碧绿,紫服人口吐白沫,连吭都没吭一声,便死于非命。

女子拿起他落下的长鞭,手捂腹部,挣扎着爬起,口中念念有词,“娘很快就能来救你了,你再撑一会儿…”

“啪啪”一阵掌声响起,女子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浑身黑衣,蒙面走来,一边拍手,一边笑道,“踏水无痕”,果然名不虚传。”原来这女子不是它人,正是当时逃出何溪云掌下的孟夕月。

“无胆鼠辈?为何不敢以真声说话?真面示人?”孟夕月冷道,手上长鞭一抖。

那人嘶哑着声音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孟夕月亲见麟帮卧底,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举起长鞭,正要落下,忽而听见一声叹息从耳畔传来。

“害我白跑一趟,情报怎的不准?”

只见一人黑色衣衫,从她身旁徐徐走过。

“他是谁!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察觉不到!”孟夕月眼睛盯着眼前二人,心中惊诧,就此时,只听“啪”的一声清响,孟夕月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握鞭的右臂齐根而断,掉在地上,自己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还差个小的。”那蒙面人嘶哑道。

“我不杀婴儿。”那黑衣人淡淡道,他手中金纹鸾刀闪着点点光芒,随着一声凤鸣响起,紧接着,便是女子痛彻心扉的哀嚎…………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章】一襟风怀

腊月,又称“风雪客”,顾名思义,多是农人归家、征人卸甲,踏着寒风朔雪,与亲人欢聚一堂的日子。

可是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前线邸报飞驰,去岁正月,常山城破,太守颜杲卿痛斥贼酋,为安禄山勾舌肢解而杀,与其子颜季明等一同殉国。后安禄山义子安庆绪、部将尹子奇率军十万围攻睢阳,守将张巡、许远、南霁云等拼死作战,粮绝城破,不屈而死,张巡奇计百出,以弱击强,尽最大努力拖住叛军,保护了江淮四十七州的百姓,为唐军反击争取了时间。

后世歌云“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便是称赞二人为国为民的忠心。

梁一襟放下了手中的邸报,起身走向门外,一旁仆人走上前来递过大氅,他一手披上,推门而出。

偌大庭院,雪落成霜,墙角寒梅傲放,暗香幽浮,院中假山叠嶂,几近还真。

“龙笛吟寒水,天河落晓霜”

梁一襟呼出一口白气,望着满天飞雪悠悠道,“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说罢,他一招手,一旁家仆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匣,他将匣盖掀开,只见一柄黑色的古锭刀,刀身大半漆黑,嶙峋峻峰刻画其上,摩天巨岳描绘其中。

梁一襟抽刀而舞,袖手生花,只见刀风阵阵,寒意凛凛,待到刀止尘静,梁一襟已然不见,仆人们忽而惊觉,四周方圆数尺之内的雪花都已消失…

金陵古称建邺,后为避晋愍帝司马邺名讳改称建康,自三国东吴孙氏伊始,历经东晋、宋、齐、梁、陈,六朝定都于此。

蒋山素裹,秦淮流银,河水绕山而过,蜿蜒的趟进城中,河面凝冰,依稀可见鱼游浅底,石锁沉江。

“谢叔叔,这小东西老是哭可怎么办!”

不远处一队马车缓缓驶来,何溪云驾马执缰,他回头瞧了马车一眼,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咕噜噜灌了几口,醇醪入体,顿觉神清气爽。

车内范琴面容憔悴,头发也竖起几根,眼圈凹陷,似是几天没合眼。

一旁谢问水怀抱着襁褓,里面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甚是惹人怜爱。

数日之前,范琴走岔,追到汉江边上,凌剑歌和苏清月没找到,只见地上点点血迹,他顺血迹方向寻找,忽而看见一个篮子顺流而漂,他本就心善,当下奋不顾身的将孩子捞回,可江水滚滚,他上来时遇上了困难,天幸谢问水轻功赶上,将其救起。

后来上岸之时再次遇上鸣凤楼的豪客,以及之前在城郊遇上的银衫人,他见范琴怀中婴儿,厉声令其交出,就此时秦渊一行赶到,将其一举击退。

之后秦渊一行受慕容铮邀约,一同返回东南,一来本就有旧交,多年难得一见,二来路上也可相互照应。秦渊失了苏清月,范琴丢了凌剑歌,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郁郁不乐。只有怀中婴儿时不时的哭闹给沉闷的车内增添几许乐意。

与之相反,慕容铮喜与美人同行,自是春风得意,他诗词歌赋皆有涉猎,琴棋书画不无精通,是个典型的世家公子。一路走来,变着法的哄的祁心兰欢喜。祁心兰虽然倾慕慕容俊雅,但心中仍是愧疚于凌剑歌,向日临江岸边若非少年仗剑,她早已遭了严崇虎的毒手,后来知还楼内,又是少年再度挺身,救她于危难,这份恩情若不能报,又叫她如何能委身他人?故而她以矜持自许,对慕容铮若即若离,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看那银衫人的样子,这孩子应当就是孟夕月与陈延祚的骨肉了。”余空山望着襁褓婴儿,思索道。

“不错”谢问水接口道,他看着怀中熟睡的幼婴“应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也方便大家称呼。”

慕容铮正愁没机会显山露水,当下笑道,“这孩子被捡到之时,于江中漂泊,往坏处想便是家破人亡,飘摇无依,若是换个角度,何尝不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呢?”

众人听了,心中皆想“站着说话不腰疼…”

“依在下看来,便取一个单名“放”吧。”慕容铮笑道,千叶上人接口笑道“佛曰众生平等,故而佛门弟子多有放生之举,这个“放”字却是精当,暗合我佛门恕道,慕容公子慧根灵定,实在是难得的良才佳木,留恋红尘当真埋没。”

“哈哈哈上师说笑了。”慕容铮一边笑着一边看向祁心兰,后者面露微笑,慕容铮喜不自胜。

“陈放么?”范琴看了看婴儿,这万物初生,朝气蓬勃,给范琴阴云笼罩的心绪揭开一隅微光。

“进城歇息一晚,明日便继续南下,返回永嘉。”

秦渊朝着余空山等人商量道,后者点了点头,慕容铮一听就要与祁心兰分开,心下不舍,脑中急转,连换了几个念头,忽而笑道“诸位何必急着走?家父近日便要来金陵参加“耀武论剑”大会,介时各门各派都要前来!几位不妨小驻盘桓,一览盛况?”

“耀武论剑?”范琴竖起耳朵,好奇道,那是什么?”

慕容铮见有眉目,正要开口解释,忽而车外传来何溪云的叱骂,“赶着去投胎么!”

众人闻言,掀开车帘,刚要探头,忽而一阵马车碎响,急驰而过,将地上的雪泥融水溅到车内。

“哇!”祁心兰满脸泥污,冷意传来,不由得尖叫。

“姑娘莫慌。”慕容铮连忙掏出怀中手帕,替祁心兰擦去污秽,温软之意透过方巾,传到祁心兰脸上,几乎快到她心里。

那马车驶出老远,听见何溪云的喝骂忽而掉头,横在道前,阻住范琴一行去路。

“吁—”何溪云紧拉马缰,马儿扬蹄而止,后面马车刹不住,加上雪地路滑,依旧向前冲来,何溪云怒火中烧,飞也似的跳下车去,一手抓住马车一角,暴喝一声“停!”,说罢,内力涌出,车角被他抓出裂纹,缓缓停下。

此时又有几辆车驾围了过来,看样子是一伙的。

“滚出来!”何溪云咆哮道,这一声带上内力,声传数十里。道旁柳树摇晃,积雪纷纷落下。

四周车上跳下数十个壮汉,身着一色的服饰,横在前方的那车前跳下一个汉子,约莫而立之年,身材精装,肌肉虬结。他下车打量了何溪云一眼,嘲道“就是你骂得人么?”

“何某从不骂人。”何溪云冷笑道,“好狗不挡道,劝你快快滚远了。”他言下之意,竟是骂眼前一众人等是拦路的恶犬。

那人怒极反笑,四周人也都哄笑起来,一个声音说道,“二哥,这乡巴佬不懂规矩呢!”,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就是,胖的跟猪一样,还有脸骂别人是狗!”,前一个道“看他那一脸苦相,莫不是婆娘跟人跑了!”,后一个笑道“八成是嫌他没能耐,不能尽享床第之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污浊不堪,越说越难听。

“死胖子!”那汉子冷笑道,“跪下来给咱们一人磕个响头,若不然,我一声令下,教你生死两难!”

“好啊!”何溪云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化为一道玄色的虚影,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忽而探出手来,在其中一人手臂上一扯,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钻心的疼痛传来,手臂已被卸掉!

众人大惊,慌忙招架,拳出脚落,朝着玄影猛攻,不想何溪云不仅身法厉害,手上功夫更是精妙,“拂云手”使出,一人拳头打来,却被他一拨,打向另一人腿上,又一人挥臂扫过,何溪云抓住一甩,那人整个倒飞出去,撞倒一排…

“都闪开!”

那汉子大叫一声,足尖一点,身如巨鹰扑来,何溪云瞧得清楚,一把抓住一人,将其扔向汉子,那汉子害怕误伤同门,只得变招将那人接下,不料何溪云劲力犹在,汉子刚一触即那人,便觉一股大力顺着手臂传来,脸色一阵青紫,几乎叫出声来。

“又是天弃谷的人么?”

忽而那横在道前的马车里传来一阵深沉的嗓音,紧接着两道劲风透过车帘穿出,一道射向汉子,另一道射向何溪云!

何溪云闻言一怔,瞧着劲风冲来,挥掌相迎,“嘭”的一声,劲风四溢,草木折腰,何溪云脸色涨红,噔噔倒退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那一道劲风射向汉子,替他化解了何溪云的掌力。

只见那汉子恭敬的站在车前,一人缓缓走下车来,鹰眼钩鼻,黑袍滚金,剑鞘古朴,雪染双鬓,正当日与方丈山联手追杀皇帝的川蜀第一剑客,“雪鹰剑”周青霜!

“嗯?”

周青霜瞧了何溪云一眼,皱眉训斥汉子道“旭儿,跟个不入流的喽啰争什么?徒然跌了咱“鹰枭门”的名声!”他指桑骂槐,对何溪云颇为不屑,何溪云一张肥脸气的通红,忽而听见一声爽朗的笑声。

“周伯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周青霜朝车边望去,一人执扇拱手,笑语盈盈。

“慕容贤侄怎么会在这里?”周青霜动容道,“慕容老头还能拿剑么?”

“当然!”

慕容铮笑答道,“当年爹爹与伯伯斗剑觉得意犹未尽,平日里总是念叨,时常说“这耀武论剑就该每年比一次,以解手痒之疾”

周青霜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这个老东西!还是一点也没变!不过这话说的甚合我意,你替伯伯转告他,就说这次大会,老夫定会胜他!”

“恭迎以待”慕容铮笑道,“这几位是小侄的客人,若有何怨仇,还请着小侄面上,包涵则个。”

何溪云听了面露怒容,正要上前理论,忽而被人拉住,往后一瞧,却是余空山,他摇了摇头,示意冷静。

周青霜冷笑一声,淡淡道,“他人不惹咱们,咱们又岂是惹事生非之人?”

一旁周旭忙接口笑道“不错!方才这死胖子慢吞吞王八也似,就这么一条道,若是耽搁了咱们的路程,待到宵禁闭城,岂不要害得大伙风餐露宿?”,听了这话,鹰枭门的弟子们都齐声应喝,叫骂不跌。

他见余空山一行隐忍,慕容铮又是旧相识,再加上师父撑腰,越发的肆无忌惮。一口一个死胖子,好不叫人恼怒。偏偏何溪云碍于师兄之令,发作不得,两眼瞪着周旭直要喷出火来。

周旭只当他们怕了,心下更是轻蔑,欲要张口再说,忽而脚下一绊,猛的向后跌倒,他自幼练武,反应极快,连忙一个鲤鱼打挺重新跳起,却不料面前一窒,一拳正中门面,鼻子一热,留下两行鲜血,脑袋晕晕乎乎,向后退了几步。

“琴儿!”何溪云即惊又喜,大声叫道!

只看那人眉清目秀,剑眉倒悬,正是范琴出手了!

周青霜面容阴冷,他并不是不知道范琴的动向,向日剑南道上,这小孩微若蝼蚁,手不能缚鸡,若不是在场人物太少,周青霜简直就要记不起这人是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约莫半年不见,这孩子竟然有如许功夫?

周青霜崖岸自高,本来并不将范琴放在眼里,料想也翻不了大浪,谁知疏忽之下,竟让爱徒栽了跟斗!

“何叔叔,这地上雪化成水啦,走路可得仔细些,否则摔个狗吃屎可惹人笑话!”范琴一边看向何溪云,一边偷偷朝周旭那边瞟去,只见周旭一张脸好似开了彩缎铺,红紫齐现,好不狼狈。

“哈哈哈!”何溪云心中大是畅快,接口道,“琴儿说笑呢!咱们天弃谷的人又没叫猪油蒙了心,狗皮抹了眼,便是千峰百嶂也是来去如风,岂会在坦途趔趄,平地摔交?”

范琴听了也觉有趣,与何溪云一起大笑起来。

一旁鹰枭门的弟子们无不恼怒,只等周青霜一声令下,就要群起而围。尤其是周旭,他自诩甚高,师父又对他疼爱有加,是以骄纵跋扈,除了师父和天下五宗,就没把其他人放眼里。如今当众出了大糗,若不能生吞活剥了范琴,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住手!”

周旭正要上前,却不想周青霜冷冷喝止,“耽搁了许久,再不上路,城门一关大家一齐睡野外!”

“可是…”周旭还要再说,周青霜一眼瞪来,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幕天席地,道法自然,岂不快哉!”何溪云穷追猛打,冷笑道。余空山连使眼色,他也故作不见。

“余兄弟,天弃谷的人都是这等货色么?”周青霜觑了何溪云一眼,冷冷道。

说着,他指尖微动,白光骤然闪过,只听“叮”的一声刺耳的响声,何溪云的衣带忽而断掉,众人脸色一变,却见周青霜的拇指又暗回剑柄。

“他刚才出剑了!”众人心中无比惊骇,鹰枭门的弟子却是面有得色。

周青霜面无喜悲,淡淡说道,“贤侄好剑法!”

“哒”的一声轻响,地上掉下半截折扇。

范琴看向慕容铮,只见这花花公子此时仿佛换了个人,面露寒意,“周伯伯,你这是不把我“拭锋堂”当回事啰?”

周旭本盼着师父出手,此时叫嚷道,“拭锋堂”算什么…”

话音未落,却看见慕容铮冷眼望来,那眼神仿若冷锋长剑,直刺的人心中发寒…

周青霜心中思量一阵,笑道,“慕容贤侄莫当真,周伯伯闹着玩呢,时候不早,咱们快些赶路吧!”

说罢,招呼周旭和弟子们回车启程。周旭临行前狠狠剜了范琴一眼,径自去远了。

“咱们也走吧。”余空山说道,说着领了愤愤不平的何溪云人等上了马车,范琴正要返回车上,却望见祁心兰不知何时也下了车,只见他拾起地上那被削掉的半截扇子,看了一眼,脸色一阵潮红,慌忙收了扇子返回车上。

风波暂平,雪景如旧。一行人旅途劳顿,奔走不息,谈笑之间,终于是来到金陵城里。范琴下了马车,一阵吆喝蹿入耳中。

他循声放目,只见金陵美景如画,有十里花香,秦淮人家,亦有垂翁钓叟,嬉戏莲娃。路上不时有小贩叫卖传来。

顺着秦淮河一路走去,只见河水结了一层薄薄的细冰,桃叶渡前游人稀少,就连平日里香火旺盛的夫子庙,此时也显得冷清许多。

昔日的南陈皇宫,如今早已变成了耕地一片,唯有玄武湖旁的那口胭脂井里,回荡着声声哀怨。

范琴初来乍到,只觉此地并未有想象之中那般繁华,比起襄州都有不如,不禁心生疑窦。

谢问水抱着小放儿一路走来,俨然成了半个乳娘,何溪云本因之前不快,颇为郁闷,此时看了谢问水模样,“扑哧”笑出声来,谢问水瞧了他,满脸羞红的瞪道,“笑你个头!快过来搭把手!哎呦!这小东西要尿了!”

“我来吧!”祁心兰忍住笑意,走上前来,一把搂过婴儿,慢慢哄着,小放儿听着歌谣,不一会儿便睡去了。

慕容铮瞧了祁心兰如此模样,心中好感又添几分,“兰心蕙质,我果然没看走眼!”

若缺道人和千叶上人得了慕容铮的命令,去安排住所,而慕容铮则随着一行人闲逛,时值午过,冬阳和煦,风雪渐止,倒也舒适。

秦渊看了看范琴,知他心中所想,当下笑道,“你觉得这儿很凋敝是么?”

“嗯。”范琴如实说了,“爷爷说吴越临海,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很是繁华。”

“四百年前,并非如此。”秦渊注目玄武湖,悠悠道,“西晋永嘉年间,八王混战,异族趁势而入,神州陆沉,华夏为墟,当时有许多北方的高官贵族拖家带口,逃到南方来了。”说着,他指了指正望着一处大宅出神的谢问水,“谢叔叔的先祖就是那时候逃过来的。”

“谢叔叔在看什么?”范琴望着谢问水不解道,秦渊淡淡道,“那叫乌衣巷,便是当年那些达官贵人住的地方。”他顿了顿,叹道“也是谢家的故宅…”

“是这样!”范琴恍然,“那既然逃来了这么多人,怎的…”

秦渊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陈朝灭亡以后,隋文帝见了号称“六朝金粉”的建康古城,害怕有人在此起兵割据,便将宫苑全都夷为平地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胭脂井旁,这一口古井曾于皇家园林之中,因皇宫贵妇多以井中之水梳洗,积累下厚厚的脂粉涨腻而得名。当年隋兵渡江,直取台城,陈后主陈叔宝与两位妃嫔躲在井中,后被抓出,故而又称“辱井”,范琴曾听过《玉树后庭花》,那曲中靡靡,至今难忘,看着眼前枯井,不由得感慨万千。

“擒虎戈矛满六宫,春花无处不秋风。仓皇益见多情处,同穴甘心赴井中。”

一阵叹息远远传来,范琴抬头瞧去,只见一人独立湖畔,袖手迎风,衣袍染云缀鹤,长发逐风而舞,脸上几处凹陷诉说着沧桑,眼神清澈,澄如明镜。

范琴见他风姿奇绝,正欲上前交谈,不想再睁眼时,那人已经不见!

“渊哥哥!”范琴叫了叫秦渊,指着玄武湖畔说道,“你瞧见刚才那有个人了么?”

秦渊听了奇怪道,“在哪?”,范琴心里甚是奇怪,不想大白天的碰上了这等事!

“嘿嘿!”何溪云摆脱了余空山喋喋不休的唠叨,一把搂过范琴,夸赞道,“看我琴儿刚才多机智!真不枉我一番教诲!”时隔数日,口中已将“臭小子”换做了“我琴儿”,亲切之意自是不必多说。余空山脸黑的煤炭也似,训斥道,“谷主三令五申行事不可张扬,你忘了咱们“南山派”的规矩么?”

“哦。”何溪云耳朵快要生出茧子来,漫不经意的掰过手指数道,“余师兄和苏师姐没抓到叛徒,谢师弟放走了叛徒,渊少主违令出谷…”这一番话还没说完,那三人都是满脸尴尬,极不自然。“咱们谁屁股都不干净,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何溪云大大咧咧道。

范琴听了,心中暗暗打趣儿,“这门派有你们这群门人还没垮可真是奇迹…”但他面上不说,好奇道,“南山派是什么呀?”

这话一出,何溪云脸色微变,看了看秦渊,余空山却叹道,“不打紧,来历他都知道了,这孩子咱们也要带回谷中的,早些弄清楚也不是坏事。”接着他看了看走在后面的慕容铮、祁心兰,确认没有跟上,方才对范琴说道,“你还记得我与你讲的那个故事么?”

范琴点点头,“记得!”

“当年“云外龙吟”裴啸祖师开创天弃一脉,威震天下,与当时的蓬莱阁主“天籁仙音”李梵二分武林,江湖流传着“蓬莱仙阁传天籁,雁荡山头听龙吟”的说法”余空山注目碧空悠悠,缓缓道。

“裴祖师虽然调和了谷中矛盾,但“神龟虽寿,犹有尽时”,裴祖师仙逝后,谷中矛盾再次爆发,以难民后人为主的一批谷民主张隐居桃源,避世而生,向往“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故而自称“南山派”,而另一批流寇的子孙们不甘心李氏当国,期盼再次割据一方,裂土称王,永徽年间起兵反唐的文佳皇帝陈硕贞便有他们的支持,为了区别“南山派”,称其为“兴扬派”

范琴听了心念一动,问到“那天弃五子是“南山派”,还是“兴扬派”?”

余空山摇了摇头,苦笑道,“自从裴祖师仙逝后,谷中两派为了谷主之位大打出手,本来“兴扬派”有起义军的帮衬,要强过“南山派”,后来起义失败,陈硕贞身死,“兴扬派”的势头大减,谷主便由“南山派”的高手出任。不过念在天弃谷众,皆是江海飘蓬的离乱之人,当时的南山派谷主设立了“五子”席位,将权力让出一部分给“兴扬派”。”

余空山叹道,“你也看到了,杨新雨便是“兴扬派”的人。”

“那他为何要叛出师门?”范琴不解道,“俗话说“成王败寇”,“兴扬派”的祖先败给了李唐,沦落到漱月谷中,而后陈氏再一次失败,南山派的胜者顾念旧情,依旧没有赶尽杀绝,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余空山听到这话,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权力一物,使人骄纵跋扈,自古就是。”他缓缓道,“琴儿,你要记住,人不可至善,否则难以立世。南山派的祖师们当年做错了,便是这个下场。杨新雨的先祖是前隋皇泰帝杨侗的族弟,他一心要复隋,妄图通过政变的方式来改朝换代,故而一路巴结,凭着天弃谷的武功,当了杨国忠的亲信。若不是安禄山造反,他的春秋大梦还要做下去。”

范琴听了这番话,恍如做梦一般,便是戏楼里说书的都没这么精彩。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一章】鸡鸣犬吠

众人行吟水畔,冰湖如镜,岳色苍影,远方山舞银蛇,有雪峰数许,寒梅浮香。左近梵音缥缈,见草木染霜,飞燕掠影。走过半晌,一座荒芜的古庙呈现在众人眼前。

慕容铮指着那古寺笑道,“同泰寺的玄寂大师与咱们慕容家是旧识,正巧路过,大家一齐进去参观一番?”

众人允诺,范琴心下好奇,当先一步踏入寺庙,未见人影,先闻佛音,阵阵吟诵之声传入耳中,仿若洪钟齐鸣。一阵檀香随风飘来,范琴直扇鼻子,皱眉道“好呛!”

“你小子忒也不识货!”

何溪云啐他一口,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紫檀香!”

眼见的众人正要往里走,两个僧人将其拦下,慕容铮笑着上前解释,“姑苏慕容铮,前来拜会玄寂主持,烦请通报一声。”那两个僧人听说这话,合十行礼,径自去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谢问水瞧着偌大寺庙,碑石半去,塔似新修,不由得叹道,“若是省下一半的香火钱去治国,苍生何苦涂炭百年…”

同泰寺为梁武帝普通年间修建,梁武帝萧衍本人好佛无度,曾三次卖身奉赎,为此费尽了民脂民膏,谢问水意有所指,感慨万千。

“谢师弟少说两句。”余空山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寺庙的和尚靠着香火吃饭,别人地盘上可别祸从口出。”

“师兄教训的是。”谢问水猛然醒悟,小声的答道。

“这些个破庙看着真是碍眼!”

一声斥骂犹如惊雷乍起,一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大拨人马穿行而来,为首一人宽额长脸,眼似铜铃,嘴角一颗乌痣颇为刺眼,只听他望着四周,目光中极为不屑,口中骂骂咧咧,“那姓周的算个屁!咱们“铜锤帮”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哼!若不是着梁先生的面儿上,老子当场就要他身首异处!”

另一人附和道,“听说这次大会上来了不少高手!“孤云一鹤”肖清眸,“剑醉松涛”王酌,“雾锁寒江”万亭柳,都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

为首那人一皱眉,冷笑道,“你的意思便说我是二流啰?”

接口那人自觉失言,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船”,听说这次…”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麟帮的人混进来了!”

为首那人脸色微变道,“庙堂江湖自古不容,这些个武林败类替朝廷卖命,还敢来江湖上招摇?哼!若是叫我碰上,一锤下去送他见阎王!”

那人笑道,“霸王锤”龚帮主威名谁人不晓?只不过…”

“不过什么?”为首那人似有不耐。

“据我打听,这次大会上来了一个新秀,刀法凌厉,绰号“飞刃卷雨”,一路走来已经伤了不少人!就连童无极童老爷子,也接不过他五招!”

龚帮主惊讶道,“童无极号称“刀折千山”,一路“断岳刀”成名已久,便是我也不敢小觑那分山裂海的刀劲,居然胜不了一个新秀?他叫什么名?”

“没查到!”那人似有无奈,“还得费些功夫!”

龚帮主略一沉默,忽而笑道,“不打紧,这厮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刀,殊不知梁先生刀法无对,堪称五宗之下第一人!这次他若是能脱颖而出,免不了和梁先生放对,嘿嘿!到时候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这个梁先生是谁啊?”范琴瞧着那几人谈话,疑惑道。

慕容铮走上前来,面含笑意“诸位可曾听说过“弹指梨花烟水剑,亡秦覆楚纵横刀”么?”

“没听过。”还不等秦渊开口,范琴嘴快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慕容铮脸色尴尬,但只是一会儿,便恢复过来,笑道,“没听过我才有说的必要不是?这句话嘛,说的便是雄踞东南的两大高手,而这个梁先生,应当就是说的后者,人称“四海狂刀”梁风怀了。”

“好大的口气!”

范琴惊讶道,“这般说法,武林人不会不服气么?”

“小子说得好!”

忽而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范琴吃惊的回头,突然眼前一黑,一个硕大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跟前!

“俗话说“武无第二”,咱们练武的人,天生就要比常人好胜些!”说话那人宽额长脸,面露寒色,正是龚帮主来到。

“若我所料不差,几位可是天弃谷的人?”方才附和那人走上前来,只看他身材削瘦,竹竿也似,恭声问道。“天弃谷隐居深山,却不知何时起了争胜之心,要来参加耀武论剑大会?”

余空山连连摆手,说道,“咱们不是来参会的。”他话音未落,只听龚帮主搂着慕容铮的脖子笑道,“慕容贤侄可把你盼来了!”

“龚大伯贵体无恙否?”慕容铮笑道,龚帮主瞧了一眼旁边的祁心兰,又见她手中怀抱着一个婴儿,大吃一惊,当下佯装恼怒,骂道,“你小子出去一趟又添了多少风流债?这生米都成熟饭了,慕容家喜得麟子,是不是要补龚某人一顿喜酒啊!”

这话一出,祁心兰脸色红的好像猴屁股一样,又羞又气,当下瞪了慕容铮一眼,抱着小放儿躲到一边去了。慕容铮好不容易才亲近一会儿,这下好感重新归零了,他心中别提多急,但龚帮主是长辈,又不好发作,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的龚帮主瞧着祁心兰那边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个太不懂规矩,以后要成河东狮。”

慕容铮赶忙解释一番,惹得范琴一行哄然大笑。慕容铮赶忙岔开话题,向秦渊一行引荐道,“这位是“铜锤棒”领袖,龚如仇龚帮主,一手“霸王锤”的功夫名动三山,更难得的便是他人如其名,嫉恶如仇,曾为救一村老小与山贼响马斗了七天七夜!”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龚如仇笑骂道,他抱拳行礼,余空山等人皆是回礼而笑,范琴先前见他言语粗鲁,面色凶恶,曾以为其跟刘啸哀一般,不想竟是豪杰人物,当真人不可貌相。

“龚帮主素来直言不讳,那可是出了名的。”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耄耋老僧身着袈裟,手持佛杖单手竖于胸口,笑吟吟的说道,“就好比在庙前骂僧,于观中叱道,可谓是不拘泥于俗法,超脱于尘世。”在他身后,两个僧人恭敬相侯。

“哈哈哈!玄寂秃驴还是你说话好听!”龚如仇望着那僧人大笑,“过些日子便是耀武论剑了!老子心里没底!特来临时抱个佛脚!你欢不欢迎啊!”

“大开十方世界,度化三界众生”玄寂大师微微一笑,“几位随我入内一叙吧!”

一行人穿街走廊,只见骨塔林立,斑驳陆离,巨钟高悬,佛鸣山响,寒潭碧波,涟漪阵阵,越往深处,越觉幽静空灵,范琴不禁想起幼时所学的诗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路上大家都相互介绍,得知了余空山等人来历,玄寂略有喜色,“久闻“惊梦刀”大名,今日得见门人当真难得,雁荡山钟灵毓秀,乃是禅宗祖庭,贫僧仰慕已久,还望多多请教。”

“大师抬举了。”余空山回礼笑道,他见秦渊自方才开始便一直闷不做声,不由得小声道,“渊儿你在想什么?不可失了礼数!”

“余叔叔。”秦渊犹豫再三,开口道,“你刚才听了那人说话么?”

“哪个人?什么话?”余空山小声与他交流,客套话就交给谢师弟去做了。

“你听说过有“飞刃卷雨”这号人物么?”秦渊问道。

“没有。”余空山皱眉摇头道,“咱们久不出世,武林能人辈出也不奇…”忽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你是说……”余空山面露惊色,皱眉看向秦渊,只见后者徐徐点头,缓缓道,

“卷霖刀!”

“这位施主有些面生。”玄寂大师看着那瘦个子,笑道,“可否引荐一番?”

“在下吴广识。”那瘦个子含笑说道,一旁龚如仇笑着说道,“这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江湖人称“无所不知”,便是!”

“无所不知?”

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甚是阴寒“他可曾知你爹何时嫖的娼,几时生的你?”

龚如仇一听便知那人是谁,当下怒极反笑,朗声道,“不错!他自然知道你爹的何时嫖的妓,几时生的你个杂种。”

“好啊!”

只见周青霜领着鹰枭门一众弟子与铜锤棒众对峙,周旭更是瞧着范琴咬牙切齿。

“这…这是?”玄寂大师不知之前众人过节,故而面露疑惑,“这位施主,你也是来上香的么?”

“说得是。”周青霜斜睨了龚如仇一眼,“咱们的旧账大会上算,今天我是来拜佛的。”

“呵。”龚如仇挡在他身前,眼神轻蔑道,“龚某最是急人所难,不如这就送你去见佛祖如何?”

当下一拳朝着周青霜当胸捣来,势不可挡,周青霜眼神一变,冷笑一声,右手探出手似鹰爪,与龚如仇缠斗于一处。二人动作甚小,在场除了几个高明之人,其他人只当他俩还在对峙。

“鹰枭门的“捕影手”果然有些门道。”余空山淡淡说道,“龚帮主的拳法速度差了太多,赢面不大。”

“龚大伯的“扛鼎拳”练的是力气,俗话说“一力降十会”,这路拳法练到绝顶,那便是力扛九鼎的大威能!”慕容铮笑道。

正说话间,周龚斗了数十招有余,忽而二人身形一止,龚如仇转身边走,周青霜也没有追击。“玄寂秃驴带路吧!我还想喝几盏香茗,犯不着跟这儿耗着。”

范琴细心的发现,龚如仇胸口多了一道抓痕。

“哼!”

周青霜脸色铁青,看样子似乎也中了拳劲,正要向前走去,忽而何溪云冷笑着挡在前面,“姓周的,咱们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金陵城外那一剑爷爷记着呢,现在来收点利息!”

“我瞧了慕容贤侄的面子放你一马,居然还敢来送死!”周青霜淡淡说道,何溪云哈哈一笑,“来来来!瞧瞧谁先死!”

说罢,一掌飘然拍出,倏忽间脸色一变,身形骤然转动,反手回击,“噔”的一声,一支鸣镝钉在不远处柏树之上,没入数寸,箭尾白羽微微抖动,余劲不消。

“谁!”何溪云大怒,朝着箭来方向喝道,却只听阵阵回音,无人应答。

“哈哈哈哈哈!”周青霜瞧着那羽箭,心中明了,大笑道,“好一招“李广射虎”,多年不见,“神箭忘归”之名不逊当年!”说完,也不顾何溪云,径自朝着庙里去了。

“神箭忘归”?”范琴心中诧异道,“方才何叔叔呼喊带上内劲,数十里内皆可听到,如果不是有意沉默不答,那必然是身处数十里之外!这样远的距离还能射中人,且不说看不看得见,就这份力气就非同寻常!”

就在周青霜行将去远时,忽而听见一阵风声,紧接着一支羽箭以离弦之势朝周青霜射去,周青霜听的真切,冷哼一声,“捕影手”应声而出,反手一抓,却不料那箭上竟带有极强的内力,周青霜始料不及,羽箭脱出他手,在他手上留下一道划痕。

“没完了!”周青霜回过头来怒道,只见余空山缓缓收回手来,眼神冷冽,“周门主,我天弃谷向来与世无争,乃是遵从黄老之学,可不是怕了。”

“若要挑事,有违门规,可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余空山眼神微动,谢问水蓝影一闪,一个呼吸冲到周青霜跟前,飞袖如浪,势如惊涛拍岸,掌劲似水,恍若碧水悠悠,直扑向周青霜而去!众人皆是一惊,龚如仇更是惊道,“好功夫!”

“哼!”

周青霜冷哼一声,使一招“乱影变”,一只手探出,一变二,二生三,霎时重重爪影密不透风,谢问水飞袖如行云流水,周青霜掌影似鹰爪无定。二人各呈其能,转眼间斗过数十招,周青霜本想显露高人一等得功夫,将天弃谷一众慑服,当下爪势急变,一路“冲云变”使出来,爪势向上高耸入云,爪影冲天而起,谢问水一挥衣袖,布下三重气墙,恍若薄纱轻幕,要将周青霜锁在里面。

范琴瞧到这里,不由得脸色紧张,脱口叫道,“不好!”

周青霜看他那气墙如纱,心下不胜鄙夷,“冲云变”撞上那层薄纱,竟无法冲破,那薄纱如蛛网一般罩住周青霜的爪势,任其横冲直撞也不得解脱!

“这是什么!”周青霜急叫道,谢问水淡淡道,“碧水柔云幕”

周青霜听了气急,眼神变得狠戾无比,爪影收回,又是一变,“摘星变”使出,周青霜的双手犹如探囊取物,偷月摘星一般,照着谢问水双眼而去!

谢问水身朝后仰,右手飞袖搭在周青霜爪上!

范琴一阵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墨袖老者双袖如蝶,一把搭在唐军士兵的横刀之上的场景,不禁惊叫道“那是…”

“惊涛劲!”

谢问水袖上劲力猛的迸发,周青霜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不过刹那之间,他黑色的袖口层层碎裂,直到小肘。

“你也会惊涛劲!”周青霜失声叫道,一众人等大是不解,望着眼前一幕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谢问水收回招式,一晃身回到余空山身后,余空山淡淡道,“天弃谷也不是好惹的!”

周青霜万料不到天弃谷一众深藏不露,殊非等闲,他自负剑法高绝,不愿意以兵刃相对,故而徒手交战,哪只天弃谷最是擅长拳脚内功,当年裴啸创出的“二十三绝技”,一人一剑远赴蓬莱,与李梵对战七天七夜,仅凭空手便连败蓬莱六大高手,这拳脚的精妙之处,可想而知。

周青霜此时深感骑虎难下,若是用剑,或许能挣回面子,但势必堕了“鹰枭门”的名声,说川蜀鹰枭门技不如人,恼羞成怒,持武欺人。且不说日后,就说这马上耀武大会临近,许多武林同道汇聚金陵,这事要传出去,鹰枭门弟子无异于过街老鼠,日后也难以行走于江湖。

周青霜身为门主,此次来会一为较技,二为扬名,不能不多考虑一些。当下废了好大的力气将按在剑柄上的手移开,他冷冷的看着余空山一行,笑道,“倒是周某人眼拙,泰山在前而不识,好啊,来日耀武大会上周某人再来领教天弃谷的高招。”说罢,转身带着弟子们向寺内走去,“就怕某些人不敢!”

“好奸贼!”何溪云双目瞪视,踏前一步,眼看脏话就要出口,忽而秦渊将他一把拦住,“算了!”

慕容铮上前向余空山稽首,朝玄寂大师道歉,“晚辈本只想参佛揽幽,不想发生这许多变故,叨扰了禅门清净,实在是抱歉。”说罢,抱拳作揖。

“阿弥陀佛。”

玄寂大师微微一笑,竖手于胸,领着一群人继续向里走去,边走边缓缓说道,“玄门有和光同尘之说,禅宗亦有明镜非台之辞,皆是讲求身处俗世不染尘埃。”

一行人随着他的引领,穿林过树,转眼间来到一出旷阔的所在,只见地上放着许许多多的坐垫,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一旁高台广筑,上有佛像观音,四周院墙环抱,碧瓦朱台。

“俗世红尘,芸芸众生,其实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脱出其中。”玄寂大师悠悠说道,“人若是真能做到脱出红尘,又何必定下清规戒律?佛家所谓的脱出红尘,乃是讲究心无外物,只要心中有佛,穹庐为庙顶,山河为禅殿,何处不是清净?倘若心中无佛…”

玄寂大师指着那一排排的坐垫,目光中透出一股寂寥,范琴一行循着他的指引看去,佛像残破,高台生纹,坐垫纷乱,俨然一片狼籍。

“即便是广厦成千,楼台高筑,也不过身处尘嚣而不自知,便读破经书万卷,也无法领悟真如妙谛,般若禅音,终究是沧海之中一蜉蝣,天地之间一沙鸥,领略不到浩渺禅意。”

玄寂大师缓缓说道,他身后两个僧人恭敬的合十而立,聆听教诲。

范琴年纪虽小,但幼时随爷爷去五祖寺拜佛,也听了不少禅门典故,这一片广阔的空地,便是当年梁武帝在此召开“无遮大会”所设,当时台下听众成百上千,甚为壮观,只凭现在看到的残迹便能想象出当年的空前盛况。

龚如仇对这些甚是不感兴趣,当下听着直打哈欠,慕容铮正想着如何能在祁心兰面前挽回颜面,秦渊思索着杨新雨的踪迹,以及“麟帮”的蹊跷,余空山考虑天弃谷要不要参加耀武论剑,祁心兰之前想着凌剑歌与苏清月的下落,现在小放儿在怀里叫他母性大发,专心照顾小婴儿,小放儿嘛,没心没肺,吃饱了睡,睡饱了哭,时不时逗得一行人大笑,何溪云比他强一点,除了哭和睡,剩下的跟他一样…

说起来,只有谢问水博学多闻,与玄寂大师谈论佛法渊源,甚是投机。

“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皆是一惊,忽而一个僧人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发生了什么急事。

“怎么了?”玄寂大师忙问道,“这好像是寺里那口大钟的声音?”

“是…是广怜!”那僧人急道,“广怜被罩在钟里啦!”

“什么!”玄寂大师听了震惊道,“他怎么会被罩住的!”

“救人要紧!”

龚如仇听了二话不说,叫道“快带路!”

众人一俱都应允,慕容铮道,“他人有难不可袖手,走吧!”范琴一点头,随那僧人带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事发之地。

只见一口数十尺高的巨钟,上有云涛雪海之纹,甚是华美,又因风雨侵蚀,铜皮斑驳,显出些许沧桑。

大钟四周站了许多僧人沙弥,一见玄寂到来,合十的合十,下跪的下跪,一个小沙弥哭的稀里哗啦,大叫道“师父!师父!您快救救广怜吧!他在里面已经快半个时辰啦!

“广益你快起开,没事的,师父来了!”玄寂大师早年到洛阳白马寺修行,曾因武后逊位之事收到李唐朝臣清洗,好在唐睿宗李旦生性怜悯,武氏还政后大赦天下,玄寂大师才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经历坎坷颇多,直到不惑之年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天性聪慧,禅机灵定,取号“广益”,便有“集思广益”之期,另一个,便是压在这钟下的沙弥,生来愚钝,许多一点就透的道理,他总是要学个三四遍才会,由此经常受到寺里人的轻视与戏弄,玄寂大师看出此子有一点与众不同,故而力排众议,收他为徒。

玄寂大师昔年落魄,对于后辈多有关怀,尤其是两个关门弟子,更是待如己出,一见爱徒有难,更是心急如焚。

“再不救人就要窒息而死啦!”龚如仇一把掏出怀中手令,转身扔给谢问水,叫道,“兄台轻功高绝!受累跑一趟将铜锤帮弟兄们叫上十几个进来帮忙!”

谢问水接过手令,也不多言,转瞬间没入树影之中。人命关天,此时大家同心齐力,也不论门派之别,一意救人!

“咱们不能干等着。”

余空山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余空山站在北角,何溪云站在南边,慕容铮于东方站定,龚如仇从西方着手,四人围住巨钟,准备将钟抬起。

范琴跃跃欲试,却听慕容铮说道“小子别来!”

范琴正觉气恼间,祁心兰却开口提他辩解道“四个角着力均匀,才不会有倾覆之患,若是多出一人,势必会向另一方倾斜!”

“何必用这方法!”范琴喊道“五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将他掀开不就好了!”

“万万不可!”

一众僧人叫道“这钟是镇寺之宝,年代久远,若是掀开定然会损毁!”

“都什么时候啦!”范琴怒道,“人命还不如一口破钟!”

“施主还请留些口德!”那群僧人愠怒道,“辱寺是小,若是辱了佛祖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范琴不想这些僧人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佛的本意便是怜悯众生,若是为一死物害了活人,岂非本末倒置!直到此时,范琴方知天下虽大,终究是愚者多,智者少,难怪释加牟尼坐化之时,叹息众生难度!

“嘿!”

随着一声暴喝,四人已然抬起巨钟,龚如仇的“扛鼎拳”劲力迸发,犹如霸王举鼎,余空山的“撼岳掌”也不甘其后,二人将钟两头高高掀起,却不想另外两个方向却有问题。

何溪云当时在岘山下强运武功,使出“大风云飞”,结果出了岔子,一直没有痊愈,一路走来本当无事,想着回谷之后医治,谁知此时旧病复发,抬起的手微微发抖,神色凝重,冷汗直流,而慕容铮为了在祁心兰面前挽回颜面,自告奋勇,可惜高估了自己,功力差了许多,也是进退两难。

若是一开始不抬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钟掀了,挨和尚们骂而已,还有玄寂大师可以开解,可如今是真的抬也抬不起,放也放不下,若是一放,巨钟千斤倒下来还不碾成肉泥?

“何叔叔!”范琴向前跑去,何溪云艰难的大喊“傻小子别过来!”,可范琴不管不顾,依旧向着何溪云跑去,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龚帮主!”余空山转头叫道,“你我朝着一个方向发力,有没有可能将钟掀飞!”

“不行!”龚如仇摇头大叫“抬了有一会儿啦,这下力竭,万一失败!那两头都得完!还是等我的兄弟们过来!”

“你们快去帮忙呀!”玄寂大师颤抖叫嚷,将禅杖扔开,拖着年迈的步伐朝着慕容铮这边走去。

僧人们却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上去,毕竟万一钟压下来,这条命就交代了。他们与玄寂不同,跟广怜沙弥交情不深,如何能舍命相救?一旁广益沙弥吞了吞口水,呆在一旁,也不上去。

时间分秒如逝,抬起的缺口本来已经足够让里面的小沙弥爬出来,可或许是广怜晕过去,钟内并无动静,外面的僧人一个个惜身爱命,也不愿意去救,眼看着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人影一闪,秦渊冲了进去!

“少主!”

就这么一声惊呼,终于大家都支撑不住,一阵轰鸣想起,大钟再次落地,这下人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你们这群孬种!”何溪云气急败坏,脸色一阵青紫,“我家少主要有个三长两短,同泰寺的秃驴全给老子去西天参佛!”

“师弟!”余空山较为冷静,虽然也心忧秦渊,面上还是不愿失了礼数,他望着大钟,心中叹息“想必是清月的话叫他受了刺激!这才不管不顾!定要救人。”想起离去的苏清月,余空山心中烦恼更盛。

“大哥!”

随着一声发喊,龚如仇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铜锤帮的弟兄们进来,谢问水一马当先,还予手令。

“来!”龚如仇将事情略略说过,众人大笑“就这点事情!包在咱身上!”,龚如仇也是大笑,一拍弟兄们肩膀,说道“叫人家看看,什么叫悲天悯人!什么叫侠义襟怀!”说罢,瞥眼瞧了瞧那一帮僧人,后者面皮一热,俱都低下头去。

准备已毕,一众兄弟将巨钟团团围住!

“施主们当心些,万勿…”那群僧人还要说,龚如仇连头也不回,一脚踢碎一旁石雕佛像上半身,一脚踩在上面,碎屑落了满地,身后却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广益沙弥扶着玄寂,斥骂群僧道,“人家是来帮忙的!哪还挑三拣四!”,群僧心想你嘴巴这么厉害,刚才不也没上去帮忙?但广益是方丈的爱徒,他们也不敢得罪。故而敢怒不敢言。

“听我号令!”龚如仇指挥道,“一!二!起!”

随着“起”字音落,一众铜锤帮众一声齐喊,冲天而起,惊走栖雀,那巨钟却纹丝不动…众人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他们并未敷衍,确实是铜钟太重,群僧心里暗想,方才四人就能举起的铜钟,现下换了十几人都抬不起来,足见之前四人皆是内力惊人的江湖翘楚。只不过这下要救人可就难了…

“让我来试试吧。”

一阵雄浑之音传来,范琴心头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人立于数丈之外的一古亭之中,长发飘飘,云衣栖鹤,正是当时在玄武湖畔看见的那个怪人!

他何时到来,众人竟一无所觉,只见他抬足而来,落脚之时,已近在咫尺!

众人瞅了瞅龚如仇,只见后者一挥手,铜锤帮弟子都闪开去,那怪人绕着巨钟走了一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两掌横过,一上一下按在巨钟一处,忽而只听“咔”的一声闷响,那双手所按之处已经凹陷进去!

那怪人甩了甩手,踱步离开,玄寂大师见他要走,不由得悲声道“施主帮人帮到底…”

他话音刚落,怪事发生!那巨钟沿着凹陷之处,四散裂开!巨钟布满了裂纹,好似一面破碎的花瓶!只听轰隆轰隆的声音,那巨钟碎成一块块的铜片,纷纷落到地上,激起尘埃滚滚。

“少主!”何溪云急叫道,谢问水来后听说了秦渊入内,当下一头扎进烟尘之中,过了片刻,谢问水领着秦渊缓缓走出,秦渊手里抱着一个昏睡的小沙弥,憨态可掬,犹若顽石。他恭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师弟!”

忽而一阵惨叫想起,广益沙弥号啕大哭,扑到秦渊身前去,众人皆感其惺惺作态,甚是虚伪。

“师弟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广益将广怜抱在怀里,走到师父跟前,玄寂大师探其呼吸,抚其脉门,当下双手合十,连连抹泪而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他为什么要去钟下面啊?”龚如仇疑惑道,玄寂也是不解,正想询问广益,忽而广怜身子一动,迷糊道“我…我在哪?”一抬头觑见一副慈祥的面孔,讶道“师父!”

“广怜你醒了!”玄寂大师将他抱在怀里,慈爱流露,众人也觉感动。秦渊闭眼道,“你怀里那只兔子要赶紧包扎,不然创口感染,难逃一死,你这番罪可白受了!”

众人闻言瞧去,果然看见广怜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右后腿殷红隐现,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沙弥看见兔子腿受了伤,想要救他出来,不想刚到钟下,巨钟盖顶,将他罩在里面!

“好孩子!好孩子!”玄寂大师双目泛泪,连连点头,“昔日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无不是心怀悲悯,你天资不算好,可当我看到你为救一只鸟雀而摔伤,便知你定能证大道,得正果!”

说罢,方才惊离的鸟雀忽而折返,落在广怜肩头,朝着他叫唤。

“心怀悲悯,广怜万物”

玄寂大师喃喃说道,他将广怜放下,正色道,“同泰寺弟子广怜。”

“徒儿在。”广怜席地盘坐,双手合十,野兔躺在他腿上,鸟雀立于其肩头,玄寂大师与其相对而坐,也不顾众人在侧,双手合十,问道“何为禅?”

“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广怜恭敬答道。

“何为西来意?”玄寂大师又问道。

“花界众生,见性成佛”广怜达道。

“何为花界?”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菩提是树?”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

“既是非树,为何如此说法?”

“天既生万物,为何徒添悲苦?”

“那是尘法,不是佛法。”

“身在俗世,所说皆是尘法,何来佛法?”

“尘法如何?佛法又如何?”

广怜抬起头来,清眸湛雪,珠辉玉质,一字一顿,朗声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玄寂大师一怔,进而混身一颤,又惊又喜,“尔已登堂入室,来日成佛,指日可待!”

“小徒不求成佛。”广怜淡淡说道,这话叫在场众人一愣,身为佛门弟子,能证道成佛乃是一生的追求,这孩子居然不愿?

“你…”玄寂大师先是微怒,而后问道,“你为何不愿成佛?”

“师父,在天上么?”广怜反问道。玄寂一愣,答道,“佛在九天之上”

“那他能看见众生凄苦么?”广怜道。

“自然是能的。”玄寂道。

“那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受这么多苦,受如此多难?”广怜道。

“佛不能度化所有人。”玄寂答道。

广怜听了这话,沉默一会儿,答道,“佛不是万能的么?”

此言一出,众人神态各异,群僧恼怒,以广益为首,斥骂广怜目无规矩,尘俗众人则是看着这一番直指佛论要害的对话,饶有兴趣。

玄寂大师逐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过起身,欲要结束对答,道“咱们去寺庙禅房中论吧。”

广怜却不起身,淡淡道,“师父,我们就在禅房中。”

“胡说八道!”广益怒吼,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广怜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广怜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范琴瞧了于心不忍,就要上去制止,忽而被谢问水一把拉住。

“你…你说什么?”玄寂大师颤抖的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广怜,只见小孩依旧盘坐,风吹不动,处变不惊,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格外引人注目,鸟雀立在他肩头睡着,野兔也耷拉着耳朵,趴在广怜怀中,浑然一体。

“师父!”广益笑着上前道,“广怜目无师长,当杖责…”

“这人好不要脸!”范琴怒道,“方才不是还抱着你师弟哭么?”

广益却如若未闻,秦渊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广怜怀里那只兔子,喃喃道,“果然。”

“什么?”范琴奇道。

“你觉得为什么受伤的兔子正好在钟下面?”秦渊淡淡说道,范琴听了恍然大悟!怒气更盛,忽而秦渊一把拉住他,“这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咱们插嘴。你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那就让那恶徒害了好人么?”范琴怒道,余空山听了缓缓道,“害不害得了还两说,你瞧。”

“师父…”广益正要分说,忽而听玄寂一声厉喝,“闭嘴!”,吓得广益魂不守舍。

“师父。”广怜看着玄寂大师,淡淡说道,“我们正在禅房。”

“心中有佛,天地皆是禅所。”玄寂老泪横流,又哭又笑,“即日起,你便是同泰寺下一任主持!”

群僧又惊又恼,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愚徒”,竟然成了主持的衣钵传人!最是不忿的,当是广益了,他天性聪明,可师父总说他没有领悟禅意,为了得到师父的传承,他处心积虑的设局陷害广怜,按照他的如意算盘,等到师父赶来,无人搬得动大钟,广怜就要死在今天,到时候把戏做足,不愁得不到师父的认可。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能下手残害野兔,陷害同门的人,无论如何都领悟不到释伽牟尼怜悯三界众生的慈悲。

佛,本就自善始。

天色向晚,日渐西落,华灯泛彩,缺月初弓。

参佛一事只得作罢,归去之时,那怪人早已不见踪影,范琴正奇怪,问道,“那个怪人去哪啦?”

“什么怪人?”龚如仇回头问道,“你说梁先生么?”

“梁………”

范琴呆在原地,感情刚才那个展露神技的怪人,便是人称“四海狂刀”的梁风怀!可见大家神色,似乎都不奇怪,除了祁心兰,不过她在逗小放儿,多半没看到…

“很奇怪么?”

秦渊反问他一句,“除了你和祁姑娘,咱们都是吴越人,早就见过了。”

“可当时…”范琴辩解道,何溪云抢着笑道,“当时什么?”

范琴此时忽而想起,好像当时真的是他自己问的…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二章】烟水六朝

方才走出寺外,门前一群熟悉的面孔印入眼帘,一僧一道并肩而立,千叶上人笑意常在,若缺道人潇洒自如,他们二人都换了一身行头,想必是沐浴过了。除开他们,另一人瘦长身形,正与铜锤帮众聊天,正是龚帮主的副手,吴广识吴师爷。

还有一群人站在僧道之后,他们手提长剑,衣冠楚楚,为首一人相貌不凡,俨然鹤立鸡群,范琴望去,直觉那人与慕容铮有几分相似。

正是傍晚时分,大街上冷清无比,月色洒落,恍如水银泄地,映雪生辉。

“哥!”那为首的男子瞧见慕容铮一行出来,大踏步的迎面上来。

“你也来了!”慕容铮笑了笑,“看样子这次大会轮不到为兄上啦!”

那男子笑道“哪的话!我的“烟水剑”还不及你一半!“弹指泪”更是学都没学会,爹爹怎好让我上去丢人?”

“我来引荐一番。”慕容铮转头对余空山一行笑道,“这是舍弟,单名一个泠字。”

“姑苏慕容泠,见过诸位天弃谷的贵客。”慕容泠笑着抱拳道。

“不敢不敢。”秦渊笑道,“传闻姑苏慕容北朝世家,如今见过兄弟二人,果然是衣冠磊落,车骑雍容,不负盛名。”

一行人客套话又滚了几圈,范琴只觉得耳朵都听麻了,当下也是陪着干笑,心里却不断催促快些结束。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留宿城南“长醉苑”,与拭锋堂弟子共居一处。当下正欲动身,忽而瞧见一队人马从同泰寺行出,为首两人,其中之一便是那周青霜,另一人,身形魁梧,短须浓眉,身负一张精致的长弓,想来之前周青霜所喊“神箭忘归”,便是他了。

“那人什么来历?”范琴心里好奇道,但看他一身精肉虬结,臂膀粗壮,心中暗想“这人力气一定很大,才能将箭射的那么远!”

落榻酒楼,一众人等分厢入铺,范琴一行便与慕容家分开了。至于祁心兰因男女之嫌,到哪都不方便,好在有若缺道人这等出世清修之人,便随他去“无穷观”小住。

“嘿!”

何溪云四仰八叉的往铺上一躺,嘎吱一声,谢问水被他挤的快没地方,当下转头瞪来,却不想何溪云鼾声雷起,当下无奈,起身去泡茶喝了。

“渊少主。”余空山若无其事的接过谢问水刚刚倒好,正准备喝的茶,慢慢嘬饮,缓缓说道,“方才路上我问过慕容铮了,这次论剑与以往不同,除了老家伙们切磋技艺,还有一场后辈们的较量。”

“你的意思是?”秦渊抬头看着他皱眉。

余空山笑了笑,回头望向谢问水,一脸委屈的谢师弟一手拎着茶壶,看见师兄和少主都将目光投向自己,疑惑道,“虽说我年纪最小,可也算不上后辈吧?”

“哎呀谁说你了!”余空山笑骂道,谢问水恍然,身子让过,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范琴身上!

“我?”范琴惊道,“我这点三脚猫把式不是上去丢人现眼么?”

“不打紧!”

秦渊调侃他道“若是真的输了,咱们就当不认识你,这样也丢不了天弃谷的人!”

“噗!”余空山听了这话,刚喝进去的茶喷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溅到谢问水身上,只见他一个晃身闪过,水箭喷到何溪云脸上,“哇呀呀!”何溪云忽而惊坐起,连连摆手大叫大嚷“谷主饶命!我下次再也不偷吃供品啦!祖师爷们饶命啊!”正摆手间,瞥眼瞧见大伙儿一齐望着他,眼中透出一股奇怪的神色…

夜已渐深,众人躺在榻上谈论一路走来的奇异之事,范琴也问出自己的疑惑。

“渊哥哥,为何定要让我参加这论剑大会呢?”

秦渊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淡淡道,“你以为天弃谷那么好进的么?纵然咱们想你入谷,但你的去留,最终还得看爹爹的意思,你趁着机会多表现表现,到时加上咱们帮衬,入谷就是十拿九稳了。”

“嗯…”范琴心中虽然有些许失落,但细想起来,天下也没有不要钱的饭吃,不过他心性并不好强,没有凌剑歌那种决绝的拼劲,此时心里已经盘算着若是进不了天弃谷,那便借些盘缠回江左道的老家去。

“琴儿别怕!”

何溪云坐在桌边嚷道,“就那姓周的货色,骄狂自大,你能摔他一跤,就能摔他第二次!”

“是啊!”范琴听到这里,心中信心略增,忽而听见余空山哼道,“琴儿你别听他胡说,未战轻敌可是兵家大忌!”

“我知道啦。”范琴笑道,“余伯伯,谢叔叔为什么也会“惊涛劲”啊?”

这话一出,座中三人皆是一惊,略一沉默,余空山缓缓道,“你这小子心细如发,倒是和谢师弟一个样!”

“这却要说到天弃谷与方丈山的渊源了。”

何溪云点起灯火,莹火若豆,光照一室。

“传说“大神仙”徐福道术高深,有通天彻地之能。”

余空山缓缓说道,“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之术,给予其难以计数的财宝,命其寻得仙丹。徐福东渡之后再无消息,世人皆言其殒命海外,魂不得归。直到百年前蓬莱方士自称徐福传人,进入中土,开宗立派。”

“就是方丈山的前身!”范琴接口道。

“不错。”余空山赞赏的看了看他,续道,“唐初之时,蓬莱阁依仗丹药获得支持,却不能慑服江湖中人。尤其是少林一脉,曾为太宗立下汗马之功,“十三棍僧救秦王”的故事传遍天下,岂能容得这群方士后来居上?”

“是啊!这故事我也听过。”范琴点点头,聚精会神的听着。

“后来少林方丈立下帖子,要会一会蓬莱阁的人物,一来立威于江湖,二来争势于朝堂…”

“少林寺清修之地,也会争名夺利么?”范琴讶道。

“琴儿你还记得今天见过的同泰寺的和尚么?”秦渊忽而插嘴道。

“记得!”范琴忙答道。

“你觉得那些人里,有几个能称为真如佛子?”秦渊接着问道。

“嗯…”范琴回想起同泰寺里群僧惜身爱命的模样,摇了摇头道,“除了玄寂大师,广怜沙弥外,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说的过了。”

秦渊笑道,“天生万物,谁又该死?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些僧人所为不过人之常情,算不得错,换了你,你会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丢掉性命吗?”

范琴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只听秦渊又道,“那少林的情行,也是一般。这世上能超脱红尘的大德高僧凤毛麟角,而追名逐利之辈遍地皆是,当年周武帝灭佛,少林寺改名换姓,僧人全部还俗,由此可见武功再高,也要依附于俗世皇权,少林纵然是禅宗古刹,达摩圆寂之地,也如此做法了。”

“原来是这样。”范琴心中略感失落,他本以为江湖少年恣意纵马,便能睥睨皇权,遨游江海,放鹿青崖,朝歌夜醉,逍遥快活,不料终究是一场幻梦。

“后来两派定约,于九华山天柱峰上一会,届时邀请天下武林同道一同前往观摩,江湖上称之为“九华论道”。”

范琴笑道,“明明是打架,非要叫论道,武林人都爱这么自吹自擂么?”

余空山素知他孩童心性,未染尘俗,妙语连珠,看似童言无忌,实则大智若愚,这一番话直切要害,直指武林人心不古。当下一笑,继续说道,

“那一战我们并未亲眼目睹,故而也不知其可,但自那一战之后,少林潜心修佛,蓬莱阁如日中天,且传出“秦皇秘宝”的消息。”

“秦皇秘宝?”范琴惊道。

“不错。”余空山颔首道,“据说不仅有当年秦始皇赐予徐福的庞大财宝,更藏有徐福的仙术神通。那蓬莱阁主李梵,便是凭借着那神通,轻易击败了有百年武名的少林一派。”

“这却跟天弃谷有何关系?”范琴越听越奇怪。

“嘿!”

何溪云一笑道,“我若跟你说,咱们天弃谷的“二十三绝学”,源自于秦皇秘宝,你怎么想?”

“什么?”范琴惊讶更甚。

“不错。”余空山点点头,徐徐说道,“裴啸祖师天外神龙,当年孤身一人寻到方丈山,取得秦皇秘宝之一《神隐录》,这才有流传后世的二十三绝学。”

“想不到天弃谷的武功,竟然来自于方丈山!”范琴听了感慨道,“那惊涛劲便是二十三绝学之一么?”

“非也。”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问水突然出声道,“二十三绝学,只是《神隐录》的一半,名为《有悔卷》,卷中武功大多阳刚至大,便如“六龙驭日诀”,而惊涛劲则出自于另一半,名为《勿用卷》,卷中武功只有一样…”

“什么?”范琴忙道。

“潜流百转十二劲”谢问水缓缓道。范琴听了,愣了一会,忽而说道,“有十二种劲力么?”

“不是十二种劲力,而是一种劲力的十二种用法。”

谢问水淡淡笑道,“碧水劲,便是运用奇特法门控制劲力的大小,使其能如“细水长流”一般,源源不断的输送;惊涛劲,则是与其相反,将储蓄于丹田的内劲在瞬间迸发出来,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攻其不备。”

“我明白了!”范琴笑道,“那谢叔叔一定练成了十二种劲力啦!”

谢问水苦笑道,“裴祖师只带回来《有悔卷》,至于《勿用卷》,还在蓬莱阁那里,饶是如此,李梵也惊怒之下,要裴祖师给个说法,这才有后来裴祖师与李阁主对战七天七夜,二分武林的格局。

“至于这两种劲力,则是当年裴祖师在交战中看到李梵使出,自己揣摩钻研出来的,说起来这门武功,方丈山才是正宗。”

“你怎么了?”谢问水忽而看到范琴神思不属,问道。

范琴想了许久,嗫嚅道,“那…裴祖师这…算不算…偷?”

众人闻言,俱是开怀大笑,何溪云笑道,“你不会真的相信那是徐福留下的宝藏吧?”

“啊?”范琴还是面露疑惑,秦渊笑道,“一个炼丹方士,祸国权臣,怎么可能有如此武功?不过是有人托他名头留下的武学秘籍罢了,至于偷那更谈不上了,裴祖师当年去那岛上时,还没有什么方丈山,更没有什么蓬莱阁,无主之物,怎能算偷?”

“要说偷,方丈山那群狗东西借古人之名霸占财宝,凭借丹药蒙骗皇帝,那才是罪大恶极!”何溪云叫嚷道。

“原来是这样!”范琴心中大石落地,笑道,“可惜,若是能拿到《勿用卷》,练成“潜流百转劲”,那天弃谷定是天下第一了!”

“傻小子!哪有那么容易!”何溪云笑骂道,“蓬莱阁到方丈山这百年里出了无数高手,练齐“十二劲”的也不过两人!”

“哪两人?”范琴奇道。

“你以后就知道了!”何溪云故意卖关子道,“不早啦!我先睡了!”

“何叔叔!”范琴又气又急,却听见何溪云已然入睡,当下也觉身心俱疲,只好放下疑惑,“咚”的一头栽进枕头里,酣然入睡。

一连数日,范琴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虽说何溪云与秦渊分别又指点了他几招,可因未习练内功,故而对敌之时依旧得小心谨慎。

这天终究是到了,范琴一行动身前去参会,长醉苑前早已侯满了人。

拭锋堂、铜锤帮一众弟子门人自是不必多说,龚如仇一身劲装颇为亮眼,吴广识却是如影随形,始终待在他身后。慕容铮倜傥风流,一路上引得半街芳心,满楼红袖;慕容泠剑冠潇洒,步履稳健,除却端庄,更显少年老成之感。

范琴换了一身冬袄,却不料老天爷好似知晓人间大会,不降琼玉,偏挂金乌,叫他好不泄气!

行过时许,景色次第渐开,只见水天澄碧,画柳弄晴,鱼翻藻鉴,鹭点烟汀,水天相接之处,一座楼阁傲然孤耸,北倚蒋山,面朝秦淮,甚为壮观。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慕容铮一指那阁楼,笑道,“那便是耀武论剑的会场,“齐云阁”了。”

一旁祁心兰抱着小放儿,听了这话直笑,“这里是东南,“西北”二字作何解释?”

“这诗是汉人写的,筑楼之人附庸风雅,生搬硬套罢了。”慕容铮笑着打哈哈。却觑见祁心兰面若粉桃,几日不见,又觉姿色更添。

若缺道人要回观料理事务,晚些过来,千叶上人此来中土传教,自然随行。

又走了时许,但觉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只听吴广识滔滔不绝,向大家指点介绍。

“那边那个鹤发童颜,宽袍大袖的便是肖清眸!凭借一门“乘云飞霄”的绝妙轻功独步武林,可说天下轻功无出其右者!”

“这边这个长髯细眉,手持一杆长枪的便是任轻扬,江湖绰号“绝影神枪”,据说还没有人能躲过他的“惊澜六刺”。”

吴广识口若悬河,龚如仇面上有光,天弃谷一行除了余空山应付客套之外,其他人皆是环顾四周,秦渊出发之前便与大家商议过,时刻留心潜在的危险,一来要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个“飞刃卷雨”是何方神圣,二来留意待会儿可能要对战的其他武林高手。

“轰”的一声,人群好似沸油遇水,炸开锅来!

一人从不远处刷的倒飞而出,落到范琴跟前,眼看就要砸到他,谢问水正要动身,忽然何溪云将他拦下,谢问水奇怪的看了看何溪云,只见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范琴起初吃惊,但他立刻稳下心神,双手齐出,拨向那俱人影,只见他一拂,两手交替之间使了招“拨云见日”,那人竟然被他挡到一边,昏了过去,饶是如此,范琴也受了不小的冲劲,兀自难以化解。

“他什么时候又学了“挐云掌”?”谢问水惊道,何溪云知他所想,便说道,“琴儿还没入谷,不能教内功,论剑时必然吃亏,渊少主思虑再三,若非得一战,只能以巧取胜,所以又教了他几招,遇敌之时灵活变化,出其不意方有胜机。”

“话虽如此,但世间任何学问都需循序渐进,哪有一步登天的门路,这样贪多求快,根基不稳,岂不是学了一副花架子?”谢问水低声皱眉道。

“这些不过是根骨。”何溪云漫不经心道,“到时候重新教他一套内外兼修的武学便是。”

说话之间,只见前方人群聚拢,范琴天性好奇,当先挤进人堆,慕容两兄弟等人也紧随其后。

“你是哪根葱?敢找咱“狂鲨帮”的麻烦?”

范琴拨开人群,只见前方街道上空出一大块地方,站了四个衣着各异的男子,有的绰一口鬼头大刀,刀环零零作响;有的手持双钺,银钩锃亮;剩下两个链锤舞的呼呼生风,他们模样相近,或许是一对双胞胎,四周看客们越聚越多,不过大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那链锤挂到。

在他们对面,一人身着黑色大氅,一口古锭刀松纹古朴。面色略黑,根须也无,一双眼睛傲气难掩,虽未出一言,但范琴却感觉这人有些熟悉。

“狂鲨帮”横行乐清,无恶不作,闹的大好城镇满目狼藉…”那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也不管那手绰大刀的人脸色如何,径自又转头看向那手持双钺之人,“贪狼派”名副其实,贪得无厌,劫掠百姓,使得无数农户家破人亡!”说完他又瞟了那手持链锤的两人,不屑道“什么狗屁“吴山双杰”,会两手臭把式就仗势欺人,呵,不入流的货色!”

“干你屁事?”

那两兄弟相貌平平,此时羞怒交加,厉声暴呵!

“耀武论剑大会乃东南武林盛会,不是什么垃圾都有资格参加的。”黑衣人轻蔑道,“金陵胜地有若吾乡,若不扫污除秽,如何宴请天下豪杰?”

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在场众人多是前来参会的武林人,对于这几人底细自然知晓,虽然表面不说,心底对其所为自然是鄙夷,此时听了这话喝彩有如雷动!

那持刀持钺两人还算沉的住气,“吴山双杰”早已按耐不住,二人一前一后跃出,一条链锤有若灵蛇盘舞,流星赶月般朝着那黑衣人打去。

那人瞧着攻势急来,信手挥刀,刀风呜呜,身子跟着盘旋而起,漆黑的刀身好似墨毫走笔,于两条链锤的攻势中游弋。众人当中有不少用刀的行家,见了黑衣人的刀法皆是啧啧称道。

只听“叮当”两声脆响,那其中一条链锤撞上黑衣人刀背,劲力所至,那其中一人把握不稳,撞上另一条链锤,飞出数尺,钉入一旁大户人家的石狮子里,陷没入数寸!

“哪个杂种…”

那户人家的门房听见声响,正气冲冲的奔出门来,还没站定,忽然觑见天边又飞来铺天银雨,登时吓的抱头逃进屋去,“妈呀!”

“叮叮叮叮叮”,一阵清响乍起,那户人家的门口立时变成一片“农田”,一排排暗器好似庄稼幼苗,齐齐整整的摆在那里……

如此景象,本该引人发笑,但众人皆是屏气凝神,专注于场中的比斗!

吴山兄弟先是丢了趁手兵刃,接着独门暗器被那黑衣人一轮快刀弹得七零八落,那墨色的古锭刀拈花惹草一般,东一扫,西一拂,如漫天飞雪一般的“飞银镖”被他轻松破去,当下脸色十分难看,虽然心知武功差距极大,但当着这多人面,如何能束手?既已势如骑虎,箭搭引弦,便要有个交代!

“阁下今日之举甚为无礼,可否留下姓名!也好叫咱们知道是得罪了哪一路英雄?”那双杰之中一人出列冷叫道。

“闵兄弟你们出道甚晚,自然不知。”那手持鬼头大刀的男子盯着黑衣人出声说道,“天底下能将刀法练到捻雪沾花的地步,除了“衔雪快刀”梁一襟,还有第二个人么?”

“衔雪刀!”“他就是梁二先生!”“原来是“扬刀会”的高手!”“这下这几个要触霉头啦!”

在场众人闻言议论不止,或是赞其刀法,或是幸灾乐祸,大多数人都是置身事外,等着看戏。

“刷”的一声,白光闪过,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上数尺,血洒长街,众人皆是一惊,注目望去,见“贪狼派”那人眼神阴森,手中双钺两只钩子正连在一起,“哐”的一声分开,用力一抖,兵刃上的鲜血振落,刚才四周起哄之人见了这一幕大都胆寒,那人环视一周,众人敢与其对视者都寥寥无几,更有甚者,已经准备脚底抹油,见势不好便要开溜。

“以众凌寡个个好汉,真到大难临头便是如此做态。”那人啐了一口,不屑的骂道。

“田老弟莫要理会那些浑人。”那持刀汉子咧嘴一笑,“姓梁的,敢拦老子“鬼鲨”的活人,你是第一个!”

说罢,他大刀垂下一划,地面星火迸溅,“瞧着梁风怀的面子,“狂鲨帮”向来敬“扬刀会”三分,你这是哪门子待客之道?”

“不错。”,持双钺那人也附和道,“扬刀会再厉害,也得遵守江湖规矩!”

“规矩?”

梁一襟眉头一佻,以手拄刀,朗声道“鬼鲨”吕大有,“贪狼”闵同舟,杀害曲家庄上下四十二口,劫掠福州混元镖局,期间奸淫良妇,残杀老弱,就连黄口孺子也不放过…”此话一出,两人俱是面色一惊,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范琴听了这话,也是对那两人怒目而视,闵同舟回过头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然而范琴毫不退缩,依旧恶狠狠的瞪着那两人,叫闵同舟心中暗惊“这小东西倒是有些胆略,强过刚才那些孬种!”

“无耻贼子,也配称江湖人?”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三章】雪霁初明

通衢人涌,道侧满围,齐云阁前,激战正酣。

场中三人斗做一团,梁一襟刀如飞毫,书天绘云,闵同舟双钺利落,时而勾,时而挑,时而左右开弓,时而对接成鞭,只听“咔嚓”声响,闵同舟扫到半途,一使巧劲,一只铁钺分离飞出,这一下极为突兀,在场中人眼界高者均是心中暗暗叹气,“这闵独狼浸淫兵刃数十年,那两柄钺好似他的左膀右臂,这一下若非武场老手,势必要吃大亏!”

但见梁一襟咧嘴一笑,身子后仰,一个筋斗翻出数步,躲开那飞旋的铁钺,不料那飞钺好似长了眼睛,倏忽之间复又从他身后转回!闵同舟心中冷笑,“这招“贪狼顾首”瞧你如何躲开!”梁一襟倘若回头挡开飞钺,身后必为闵同舟所趁,但若不回头,不知飞钺方位又如何能躲?

范琴瞧到这里,忍不住失声道,“小心!”,忽而听见一人出声道,“堂堂梁二岂会将这种货色放在眼里?”范琴循声回头,却见那人面容冰寒,正是慕容二公子慕容泠说话了。

范琴不解其意,忽听场中惊叫,连忙瞧去,这一眼不看便罢,只觑梁一襟挥刀衔雪,地上积雪随他刀风卷起,直如一场雪景似画!

但见冰花六出,片片飞琼;寒树千林,株株带玉。刀光如白鹦失素,刀影似皓鹤雪舞,直将一众人等看得合不拢嘴,闵同舟的飞钺早已被弹开,他此时方才知晓自己与对手武功高低之差,有若云泥。就在他正欲束手之时,只听“丁零零”一阵环响,一柄鬼头大刀呼啸而来,吕大有刀舞生风,朝梁一襟猛然攻去!

“那梁二先生好厉害!”范琴只见梁一襟一柄古刀舞的水泼不进,一时间,光摇玉海,雪浪如潮,吕大有纵然刀法气势不弱,但却怎么也攻不进梁一襟身前三尺!只看他汗如雨落,面色酱紫,一边闵同舟也重拾兵刃,上前相助,吴山兄弟自觉不是对手,也不好再去丢人,便按兵不动。毕竟每多一人围攻,越是助长对手气势。到时候自己丢人不说,还落得个以多欺少的名声,实在不划算。“鬼鲨”,“贪狼”算是江湖匪类,无耻宵小,名声早已不堪,并不在乎多一句斥责,可他们却不一样。

“好个梁二!居然给他练成“皓雪乱琼舞”!”

范琴回头瞧去,只见慕容铮脸色平淡,慕容泠怒色难掩,兀自骂言,再瞧拭锋堂弟子一个个都是满面愤慨,却不知为何。“慕容家怎的如此看不惯这个梁二先生?”范琴心中疑惑道。

正思索间,吕大有与闵同舟各呈绝技,与梁一襟斗至百招开外!

吕大有诨号“鬼鲨”,使一口九尺大刀,刀背镶环,挥舞之时铃铃作响,武林中人大多不喜此种华而不实的装饰,一来太过招摇,二来对敌之时容易暴露出刀方位,遇上高手没来由的自弱一筹。

然而吕大有响马出身,爱的就是一个气势,只看他一路“狂鲨啸海”使的尽兴,大刀东西来去,势如怒海狂鲨,啸浪而行。一刀斜劈向梁一襟左腋,梁一襟迎刃对格,只听铛的脆响,两刀对刃,吕大有刀重力猛,微微压过梁一襟去。

“这梁二先生练的刀法以快著称,刚猛之劲非其所长,怎好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就是!这不是找死么?”“看来梁二先生跟梁大先生还是差太远,若是后者来了此间,一刀,不,一根手指就能赢!”“那可不是!听说梁大先生好久没动刀了!”人群之中声如雀语,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吕大有此时正感得意间,不料梁一襟手法奇快,一推刀柄,那古刀以吕大有的大刀为轴翻了半圈,到他刀背上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梁一襟顺势倒抓刀柄,贴着大刀刀背朝吕大有手腕削去!

“叮叮叮叮叮”金铁声起,火星四溅。

一连数声,吕大有刀背上的铜环全被削断,叮铃哐啷的落在地上!

“娘的!”

眼看刀至护柄,吕大有急骂一声,变横为竖,“咔”的格住梁一襟古刀,只听梁一襟冷笑一声,刷的抽刀回身,吕大有低头一看,大刀的护手有一条浅浅的缝隙,而铜环早已一个不剩,只有刀背上整整齐齐的窟窿,风一吹,呜呜之声好似低泣。

“铛”

梁一襟将刀拄在地上,一声轻响之后,吕大有仅剩的护柄也沿着那条缝隙掉落在地,大刀之前气势全无,好似剃毛的老虎,落羽的秃鹰,十分难看。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哄笑,只将吕大有脸色由红笑到涨紫发黑,一旁闵同舟还想再杀人立威,但大家都有了防备,刀剑齐鸣之下,岂会再次中招?

“嘿嘿!”

何溪云瞧了那吕大有的惨状,笑道,“对这等恶人便该如此,否则这论剑大会如何“耀武”?”他声音洪亮,远远传去,只听在闵同舟耳里。

“死胖子,休要说嘴!”闵同舟寒声骂道,心想“我打不过梁二就罢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捋狼须?”

心念及此,只看黑影一晃,闵同舟铁钺银勾猛的朝何溪云急攻而去,何溪云轻蔑的一笑,“拂云手”应势而出,在那铁钺上轻轻一拨,倏忽间带偏他的攻势,闵同舟直觉虎口微热,心下一紧,骑虎难下之时左拳捣向何溪云胸口,后者见势高叫道“来得好!”,当下使招“吴刚折桂”,双手扣住闵同舟小臂,一推一送间,只听咔嚓脆响,那闵同舟左臂已被折断!

“哇!”闵同舟惨叫出声,众人皆瞧之快意。吕大有自知闵同舟一旦败亡,自己绝无幸理,当下挥刀直奔何溪云一众人等而来。

梁一襟正欲阻拦,只听风声呜咽,一口雪白长剑飞来,梁二心中惊异,手中“五岳刀”应势斩出,“铛”的一声,梁一襟猛的倒退三步,脸色一阵青白,而那长剑借力一弹,倏忽间飞的更快,吴山双杰其中一人目瞪口呆间,胸口竟多了一个窟窿,那把长剑洞穿人身后并不停止,钉进方才那户人家的石狮子上,没入额头数寸…

“谁!”梁一襟冷声道。

“呵呵呵。崔老哥,你又来消遣老弟了。”不远处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范琴听了心道“又是他来了!”

“周贤弟哪里话。”另一个浑厚的嗓音笑答,“你倒说说,为兄哪里消遣你了?”

“崔老哥不是说“扬刀会”梁家刀法凌厉,堪称一绝么?怎得只有这点能耐?”

声音渐近,人潮二分,一队身着黑色衣衫,襟袖鹰标的青年们当先开道。范琴望去,为首一人正是向日在自己手底吃过亏的“鹰枭门”弟子周旭。周旭正忙,一时也没看见隐于人群中的范琴。

梁一襟眉头微蹙,看着远处周青霜一袭褐色衣衫,明黄绣边。另一人肌肉虬结,身负长弓,不禁朗声叫道,“两位阻我除害在前,辱我宗门在后,不知指教?”梁二到底是“扬刀会”二当家,审时度势,谋定后动,不探清敌人底细,怒不轻发。

看到这里,秦渊也不禁感叹“能而示之不能,此兵家诡道,自古受辱能忍者殊非常人,张子房受拾履之羞,韩荆州忍胯下之辱,俱为一时英杰,扬刀会有此人物,盛名不虚。”范琴在一旁点了点头。

那边梁二与周青霜二人对峙,这边何溪云大展神威,以一敌二,甚是酣畅。

只听人群中呼声迭起,夹杂着掌风阵阵。何溪云使招“云遮雾障”,劈空掌力漫天飞舞,闵吕二人身处其间,如坠云雾。但见何溪云大笑出招,掌力隔空穿云,“砰”的一声,吕大有横刀挡敌,内劲所致,连人带刀拍出数步,口中含血,眦目欲裂,闵同舟在他耳边低语,“再不走就没命了!”

吕大有心中有气,纵声长啸,怒道,“老子笑傲三吴,岂能败在鼠辈手里!杀人也罢,放火也好,那些当官的又比老子干净多少?他们做得,我便做不得?你们这群没种的东西,满嘴的仁义,还不是想赚个名声…”他环视四周,围观者大多停止了叫嚷。

“那么想要,那就凭本事来拿呀!”吕大有愈说愈气,面色涨紫,神情几欲癫狂。众人中自有欲取其命以图声名之辈,可大多都没有稳胜吕大有的念头,皆是按兵不动。

“你敢么?”吕大有瞪视其中一人,以刀相指,那人连连后退,死命的往人群中钻。窘态难掩。吕大有看后哈哈大笑,又指着另一人道,“你呢?方才叫得那么起劲,现在给你个诛恶的机会,来啊,大侠?”

“没有!没有!不是我!”那人一边摇头一边将腰间配剑往身后藏。

“哈哈哈哈!”吕大有笑的更狂,“你呢?你呢?你呢?”

他大刀所过,众人无不掩面而羞,有一人头戴斗笠,模样甚是年轻,当吕大有指向他时,青年提剑而视,义正言辞骂道,“奸贼休要逞强,看我……”

他话音未落,吕大有刀尖急抖,哗啦一声,那人头颅离体,飞起数尺之高,血泉迸溅,腥雨飘洒。

“啊啊啊啊啊!”人群中惊呼尖叫迭起,众人未曾想过,已是强弩之末的吕贼居然依旧有此等实力,杀人易如反掌。

慕容兄弟冷眼相对,“拭锋堂”弟子在他们两旁列阵而待,谢问水撇眼觑到,心中惊叹“其他门派弟子护主尚且不及,一般将少主围起,这拭锋堂竟然列阵成翼,与少主共进退,当真有些与众不同。”他心思细腻,时刻留心,总能发现他人所漏之处。

“何叔叔!”范琴瞧着这一幕,急道,“那人又杀人了,你怎得不去制止他?”

何溪云默然,望着余空山,只听后者缓缓道,“琴儿,倘若今日咱们不在,这里的人看到吕大有闵同舟等贼寇,该当如何自处?”

范琴听了这话一愣,“当然是为民除害…”之词几乎脱口而出,但他看了看四周人群,心中思索一阵,嗫嚅道:

“他们大概会装作没看见罢。”

余空山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续道“那他们为何方才看见闵吕二人会义愤填膺,仇如海深呢?”

“是啊!他们为什么那么愤怒?”范琴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或许嫉恶如仇当是天性,每个人看见不平之事,都会胸有块垒,不平不行。

“狐假虎威。”慕容铮看到这一幕有趣的问答,笑着提点道。

“对啊!”范琴脑中恍然,“他们知道有高手在场,吕闵二人最终都会被制服,若是趁此机会,喊上两句,最好能踹上两脚,日后江湖行走时,也可吹嘘两句。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愿做?”

然而他们都和故事中的狐狸一般,一旦没了老虎的庇护,下场便是凄惨无比。

“琴儿。”余空山淡淡道“我不让何师弟出手,便是要告诉你,老虎再厉害,那也跟狐狸没关系。凡事都有代价,付不起价钱,就不要买。买了,就要做好还债的准备,欠多少,还多少。”他语重心长的看着范琴,悠悠道。

“江湖这座酒楼,从来不赊账。”

吕大有还是死了。

他死时挺立不倒,一把刀横在胸口,已被洞穿。刀面上一个清晰的掌印,五指分明,边缘裂痕如蛛网。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死的,据后来大会间传闻,那身着布衫的中年男子正与小孩谈话,右袖无风而起,紧接着一道撼岳摧山的掌力拂过,那吕大有反应虽快,却也无济于事。

他临死之前,杀了四个人,这四人有起哄之流,亦有无辜者。而那闵同舟早已不知去向,想是趁乱逃了。

“余师兄!”何溪云满脸不忿,“让我早点解决他多好,现在放跑了一个,只怕流毒无穷!”秦渊也略微点头,谢问水问道“我去找找?”

“不必。”余空山淡淡道,“小贼而已,不过藓痍之患,当务之急是找到杨新雨!”

“不错!”天弃谷众人齐声道。

只有范琴望着天边悠悠出神,心中思念之情与日俱增。

“剑歌,你在哪?”

雪又开始下起来。范琴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周青霜手握雪鹰剑,袖手而立,十分惬意,一旁“神箭忘归”崔兄弟抱拳向梁一襟笑道“梁二当家莫不识得我了?”

“瞧那“八钧穿魂弓”,还能不知么?”梁一襟望着汉子淡淡道,“天底下除了“神箭忘归”崔云起,谁能开八钧之力的强弓?”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皆是将注意力放到那弓上,范琴望着那弓,发觉弓身较寻常弓更要长些。耳边却传来吴广识的声音,“据我所知军中制式弓皆以六钧为准,故而有“三尺剑,六钧弓”之称…”

龚如仇听了不以为然道“这弓做的如此之长,定然比寻常弓箭更厉害了?”

“此言差矣。”吴广识一笑道,“这强弓劲弩与寻常兵器大不相同,并非一寸长一寸强,一来不便携带,二来威力过大,弓身便有折断之患…”

“吴师爷言之成理。”余空山点头说道,“若我所料不差,那人厉害之处,当在力道上了。”向日同泰寺中那穿林过叶的一箭令余空山记忆犹新,事后他询问过何溪云,起初何师弟好面子不肯说,后来追问之下方才发现师弟拍开那一箭手上脱了层油皮。

“以何师弟“拂云手”的功夫竟也难抵箭上余劲,这人是个变数,可得多留意些。”余空山心中底定这才主动攀谈多了解些消息,日后万一与此人冲突,也好有个防备。

“余先生眼力高明。”吴广识笑赞道,“这弓箭的威力,大半出自于弓的钧数,一钧是三十斤,六钧可就是百八十斤的拉力,能拉开这个水平的弓的已经是少之又少了,若再加六十斤,嘿嘿”他说到这里,望了望远处的崔云起不再开口。

“那可谓天赋异禀了。”一旁慕容铮叹道。

众人谈笑之间,秦渊与谢问水垂眉四顾,想是在搜寻杨新雨了。但不想范琴回望过去,不见了何溪云的踪影!

“何叔叔去哪了?”范琴心中疑惑,

寒风乍起不仅送来冰花片片好似水晶一般,还裹挟着张狂的笑语以及铿锵的刀鸣。

“哈哈哈哈哈哈”

梁一襟快刀舞的泼风也似,雪花在他刀尖来回翻滚,犹如一张云锦白幕,“刷”的一声剑光透幕而过,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叹这如雪的刀幕便一瞬间被刺破,“呲啦”声起,梁二的右腋衣衫破碎,被割开一个长约三尺的裂口。剑痕似飞鹰利爪,这一剑只要再右移寸分便能洞穿梁二胸膛,不可谓不险。

梁二蹭蹭倒退数步,冷声叫道“阁下剑术虽高,却何故伤人?”

在他面前,周青霜握剑斜垂,脸上竟是笑意融融,他淡淡道“方才我不是说了么?阁下绰号“衔雪刀”,与我这“雪鹰剑”犯冲呢,若是给人弄混了可不好办。”他望着梁二,故作姿态问道“在下这绰号成名已久,阁下看怎么办呢?”

在场众人多是武人,看重名声尤甚身家性命,周青霜言外之意竟是逼梁二自去名号,羞辱之大不言而喻。但事不关己,自也不好插嘴。

周青霜一派之主并非愚人,“扬刀会”雄踞一方他岂会不知?只不过他此次东来本就盘算着扬名立万,梁风怀号称“五宗之下第一人”,虽未交手但也不可小视,这梁一襟的刀术他方才便在暗处瞧过了,挑衅之举不过由头,真意乃是要摸清“扬刀会”的底细,倘若败了凭他的剑术自保不难,倘若胜了便可当着群豪的面声名大震,为即将到来的“耀武论剑”一壮声威。

“扬刀会”是以梁氏兄弟为骨的帮派,除却二梁再无高手,此事东南尽知稍微留心不难打探。也正因如此,更显的梁风怀实力难测。

“即便梁风怀亲至,也有崔兄弟助我。”想到这里,周青霜更觉算盘打得如意,嘴角不自觉的扬起。手中“紫电”长剑隐隐闪着幽光。

梁一襟听罢,脸色一阵红白。此刻如若示弱,扬刀会势必名声扫地。“大哥成日云游,也不知去了何处,数年来经营东南势力,竟不知天下出了好些高手?孤陋寡闻以致今日之局,真是惭愧!”

心中如此想着,手腕急翻,刀花叠影而出斩向周青霜。后者意态从容,侧步避开右手剑尖似灵蛇吐信倏忽间绕开刀锋连连刺出,招招不离梁一襟手腕似乎要逼他弃刀。

梁一襟心中了然,刀法渐趋轻快,忽而一招“云涛雪浪”使出,漫天刀影如云雾缭绕衔着雪片层层直看得四周人等一迭声叫好!

“着!”梁一襟拿出厉害招数朝着周青霜招呼,周青霜剑势圈回转攻为守一拨一挑尽取精妙之处,往往梁一襟数十刀齐至也是一剑相迎所刺之处皆是要害,梁一襟瞧的分明急忙撤回,如此进退倏忽往来反复周青霜以逸待劳越发悠闲反观梁一襟虽出万钧之力难成一毫之功汗如纵溪渐渐落了下风。

“那是凌云道人的剑法!”范琴望着远方战圈心中震动,回想往事周青霜也是如梁一襟这般剑招凌厉攻势急促犹如狂风骤雨,却不料凌云道人一招“五湖烟月”仅凭五剑便破去他的百道剑网。

“不对,似乎又有些不同。”范琴细看之下发觉周青霜剑法依旧是雪鹰剑的路子但与之前的剑路不大相似。

正思索间,周青霜紫剑东来招招狠辣时而如鹰喙啄击时而似猛禽扑兔身法一起与剑术相应相合威力陡增不出三十招已将梁一襟逼的险象环生步步退却。

“这人是谁怎恁的厉害?”“瞧他鹰鼻阔目莫不是西域来的高手。”“能将梁二逼到如此地步定非泛泛之辈”“这人一出手便如此狠毒难道是扬刀会的仇家么?”人群之中絮语窃声连绵不断望着场上比斗俱都瞪大了眼睛。

梁一襟情急之中展开“踏雪步”身子陡然一轻仿佛踏着雪花飘然飞起众人见此情景均觉诧异,不想一声长啸传来周青霜身如飞鹰冲霄而起“霄云纵”使来比之前者不遑多让。只看他雕盘半空直朝梁一襟极速奔去。

“不愧是师父!”周旭等一众鹰枭门弟子看到师尊威风至此各个笑逐言开均想着此次大会定能扬名立万日后行走江湖便利之处尤甚从前。

“哼!什么扬刀会不过如此!”周青霜心中得意之余更对那日川蜀道上的牛鼻子越发敬佩大感自己习剑数十年尚不如琢磨那道士剑法数月。

“刷”的一剑遥遥刺出几乎就要透他一个穿心凉忽而耳畔传来大笑。

“梁兄弟慕容来的晚了还望恕罪啊!”

笑声未绝只听风声锐利好似暗器飞来但听声辨识那来物比暗器还要快的太多!

周青霜脸色一变撤剑回防只听“铛”的一声,紫电如遭重击周青霜虎口一热长剑几乎脱手!

他好容易稳住身形落下地来噔噔两步踩得砖石龟裂脸上青白交替虽极力掩饰但依然能看出狼狈之相。与此同时梁一襟也飘然落下虽然较周青霜更加从容但额间汗迹也暴露了他终究是技不如人。

周青霜扫视人群但见一人短须瘦脸鼻挺目陷乌发冠戴雪鬓清颜,脸上皱纹虽在却无苍老之意,身上服饰华贵与慕容二兄弟颇有相似之处。腰间束带奇特也不知用何材质打造。

“慕容老儿!”周青霜算盘落空怒火中烧竟连客套也不愿冷声道。

那人笑了笑还未答话忽而见慕容二兄弟领着“拭锋堂”一众弟子上前一步齐声拜道“堂主无恙!”,两兄弟则称“爹爹安好。”

四周豪客们都沸腾起来,眼下竟是东南三大势力“拭锋堂”之主—“剑啸东南”慕容趋明慕容老爷到了!

一时间群豪争先恐后的上前问候,慕容趋明也一一笑答直把周青霜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范琴初见这人只觉富贵之气扑面而来比起昔日寺中梁风怀低调之至简直天渊之别。

秦渊看了那慕容趋明紧锁的眉头忽展低声询问谢问水“谢师弟,我记得你说最后碰见杨新雨时他身边坐着一人,你看看是不是他?”

范琴听了一愣,谢问水望着慕容趋明回忆道“那日咱们的注意力都在杨师兄身上另一人如何我却没有注意。”说到这他好奇问道“少主何出此问啊?”

谢问水之问亦是范琴心中之惑,只听余空山一声叹息传来,“你看他后面那人。”

范琴谢问水一齐望去只见在慕容趋明身后紧随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削瘦颀长女子步履蹒跚似有隐疾,二人均是蒙面示人。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四章】世外林泉

山光凝翠草木蔚然,细雨如练愈下愈急天外密云犹暗长空如墨显得格外阴沉。

两个樵夫拾柴而归,牵牛负担,谈笑之间已至祠前。他们坐在树下大石上饮水休憩。一人拍了拍那摞柴禾,笑道“老李你道这担柴能值几个钱?”

另一人正要喝水,闻言打趣道“多少钱我是不知,反正不够你娶婆娘!”

之前那人笑骂道“你莫要笑话我,你不也光棍一个,比咱强到哪去?”

“那可大大的不同。”只听那老李咕噜噜喝了口水,摇头晃脑,好似喝了酒一般,笑道“英国公李勣李公爷听过没?那是咱高祖爷爷!”

“哟!”之前那人揶揄道“敢情你还是贵胄啊?”接着他话锋一转,嘲笑道“那你怎得到武当山来当樵夫,不去长安城做公子啊?”

“我不想吗?”老李不屑道,“祖爷爷反武复唐,兵败身死,听爹娘说,他们是好不容易趁乱逃出来的,武周的时候咱们哪敢露行藏?”如此说着,老李话语之中多了几分埋怨,“为了他们李家,我叔叔伯伯全都死了,爹娘浑浑噩噩担惊受怕过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有,真他娘的窝囊!”

只听一声脆响,老李将装水的竹筒远远的扔进“五龙祠”。

之前那人正想出言安慰,却不料一阵怪声自祠内传出,吓得两个樵夫打了个机灵。

“水…水…”

一人衣衫褴褛,浑身泥泞,蓬头垢面,犹如乞丐,他用尽力气,手足并用,爬向那正在淌水的竹筒,发疯也似,嘬饮泥水。

“小兄弟?”两个樵夫看到这里,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试探问道“小兄弟,你要水么?”

那乞丐目光闪烁,点了点头。

武当山山峦起伏群峰错立自魏晋以降多为求仙访圣者避世隐居之地,自隋始受朝廷推崇。到本朝开国太宗皇帝认道教祖师老子李耳为宗道家兴隆之盛风头一时无两。

“五龙祠”内,乞丐咕噜噜的大口喝水,两个樵夫仔细打量着他直觉这人虽然落魄但眉目之间风神朗逸不似庸碌常人。

老李扫了一眼祠堂内忽而发现一块灰布包裹低声叫道“赵富你瞧!”,赵姓樵夫循他目光瞥去只觉奇怪“一个包裹有甚么要紧的?”

“我瞧着这包裹不对。”老李看了看一旁正饮完水低头不语的乞丐,对赵富道“文人墨客装纸笔衣物,武夫镖人多携带兵刃,这包裹怎的形状如此奇怪?要说是书又不像,若说是剑…”

“扯呢!”赵富不以为然,“武当道士的佩剑你我瞧得少了?有这个尺寸的吗?”

“我就这个意思!”老李一瞪赵富复又看了那乞丐一眼似是在发呆,心下好奇悄悄的靠近那包裹去。

正当老李一只手就要拿到包裹时耳畔忽起一声“别动”声若蚊呐若不留心老李还当自己听错了。

“赵富是你…”老李回头望向同伴不料同伴也正望着他四目相对不知所措,正讶异间发现那乞丐不知何时不见了!

“那乞丐呢!”老李脱口而出赵富惊慌之下应声扭头老李自己也看向包裹的方向,一瞬之间两人视野错开同时脖颈一凉…

山下松青柏翠懒莺倦啼,一道清影穿梭其间遍野碧色尽收眼底,武当冬日和煦微风拂面并不刺骨反倒柔甚春秋,枝头积雪簌簌落下阳光普照好似水晶盐般融去。

那人斗笠青衣身法迅疾,不过盏茶功夫便已不见踪影。

“大……大王…饶命…”

赵富当此时候早已泪如雨落合着鼻涕流了满面,他只当对方是土匪山贼之流被官府追杀躲到此处,如今老李发现人家的秘密便要杀人灭口故而连声叫屈“大…大王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他转念一想若不是同伴手欠也不会遭此大难落得身首异处的凄惨或许死的无声无息家里老父连收尸都不晓得该上何处去,想到此节破口骂道“姓李的你手怎的那么贱老子今天死了明天就做鬼去你家教你天天不得安生!”

寻常人冤死索命诅咒之毒断子绝孙也不少见,那人听赵富言辞之间尽有不舍怨毒之情一丝也无心道“这人看起来庸庸碌碌倒是重情。”

老李听了这话亦是叹息“赵富你又犯颠么你若死了贼人岂会留我活命”话音未绝心中也自开解“死了也好去了祖爷爷那边就不用每天劳作真的能当个公子侯孙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大声骂道“忘恩负义的贼王八不怕遭天谴么!若要动手快些了咱们兄弟好在黄泉路上痛饮一番!”

赵富听了这话忙道“先砍他,他去摸的…”

老李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赵富你……”

忽而二人脖颈之上一松两人急忙跑开回头望去那乞丐已然消失不见,只有地上零碎的几个铜板在黑暗的庙内泛着微微铜绿…

“钱!钱!”赵富见了铜板飞也似的扑将上去。

老李见他如此作态方想唾骂但一想终究因己涉险不忍开口只得哼了一声。他转身捡起竹筒筒中早已空空如也不觉寻道“他真的那么渴吗?”

回头望向赵富还在反复数钱不禁骂道“穷鬼投胎么!怀不快走误了时辰玄武观的道士还不得得剥了咱的皮?”

赵富一听玄武观三字不禁打了个寒噤,赶忙挑起那担柴与老李径自去了。

其时正值午未之交,苏清月坐在枝头小憩,在他身边鸟雀啁啾盘桓,少女摘下斗笠轻摇。她脸上香汗淋漓似是奔走许久,一阵微风徐来吹起青丝秀发露出紧蹙的眉头与焦急的目光。

自襄州一别已过半月有余,少女心中对秦渊行事拖泥带水尤其不满加上对凌剑歌别样情愫这才义无反顾的追来。不过事与愿违她本意与凌剑歌相会问清心底之秘不想凌剑歌似有意回避一路走来或故布疑兵或诡影迷形可说狡兔三窟无迹可寻好几次苏清月都追错了方向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但少女却异常坚韧契而不舍终于在武当附近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正此时远方一点黑影落到少女眸中。

“你说那孤清道长能给咱们多少钱?”老李边走边道,一旁赵富却没精打采“那老抠门儿能给几个子儿?说不定还没那“大王”给的多!”

“瞧那点出息!”老李不屑道,他嘴上如此说着,心中却暗暗担忧方才下雨木柴没有及时搬进祠堂内避雨现下柴禾打湿点燃不易也不知道士们会怎生砍价。“说不好你我今天白忙一场啦…”

正说话间眼前一道青影闪过两个樵夫只见一少女青衣斗笠面笼薄纱身下锦裳逐风而舞宛若天仙。

“两位可曾见过一个负剑男子?”苏清月朝两人问道。

老李赵富乍见异人本就瞧得呆了但闻女声娇韵甚是好听赵富忙道“有的有的,方才在五龙祠救了一个乞…救了一个人…他…他拿着兵刃但不知是剑不是…”

“你们既知他携有兵刃却不知是何兵刃?”苏清月疑惑道,“他现在何处?”

赵富被这一问哽住不知如何作答一旁老李叹口气道“实不相瞒,他…”老李刚要开口心中忽而一惊“这人寻那乞丐不知是好友还是仇家?好友还罢若是仇家我若说了岂不是害人性命?”心念及此话到嘴边说出来却是“他武功太高拿兵刃胁迫我们要了水喝而后又不知去向何处…”

老李盘算如此答法既能隐瞒那人下落又能与他撇清关系以求自保。赵富脑子较之愚钝虽不知同伴为何这般说法但觉其所说并无不对之处也连连点头。

苏清月本欲打探凌剑歌位置此时听这话大觉失落但看李赵二人眼神姿态不似作伪也不由得叹口气思索片刻复问道“这附近可有山村野店落脚之处?”

老李道“要说落脚之处不外乎寺庙道观了,咱武当是道士窝,此去北行十里有座“玄武观”可以留香客道徒歇息,不过道士们不太好说话,姑娘若不嫌弃待咱卖完柴禾可到我家将就一晚。”

“老李你就是看上人家漂亮我去你家睡连酒都不舍得拿…”赵富埋汰好友老李被说破心思面皮羞红如火连声啐道“滚滚滚!没看着人家带着面纱吗?你这是…这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他心急之下语无伦次。

“呸!老色鬼!”赵富回骂道,刚要开口忽得目瞪口呆嘴巴张着竟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老李瞧他模样正感奇怪回头望去只见少女掀起薄纱面如桃花点颊绯红片片肤似水晶带雪云白胜盐,翦水秋瞳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哀愁真比画中绝色。

唐时多以丰腴为美好比贵妃一笑倾醉王孙墨客,但那终究是贵戚大夫的嗜好贩夫走卒依旧喜爱轻旋飞燕一般的姑娘。

苏清月望着看呆的二人莞尔道“多谢两位好意,如若有空定去拜访。”话音尘落身如飞莺飘然北去不过须臾已难见形影,只剩两人兀自立在原地。

“她…她刚才说啥?”老李呆道,赵富缓缓答“好像说有空去你家做客…”,两人对答之声随风飘扬回荡在千峰百障之间。

苏清月别了两人飞快的朝北行去,一路上云带飞涧光洒危亭群山纠合峰没碧涛,雪化时分青峦叠翠,鸟鸣声声十里香尘,不出一个时辰天澜风嚣之处一座恢弘建筑的影子落到少女眼里。

越过“鹰愁涧”,山路崎岖坎坷回转之处一座古亭孤单耸立,亭外云海雾较玉浪腾烟,石子落入山谷之中也听不到一丝回响。苏清月入亭歇脚只见亭中一方石碑上刻三字“雁顾亭”。

她望着斑驳的字迹回想起堕泪碑前的一幕幕只觉自己任气太过细思秦渊行事谨小慎微实在是自己失了理智,一时生出悔意再抚摸碑上字迹有感而发脱口吟道“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

心想“我这次违令而去终是与秦少主分道扬镳,天弃谷待我深恩厚义待寻完凌剑歌便回谷请罪倘使侥幸不死便浪迹天涯了此残生。”

如此想着日头渐斜,天光聚散云影徘徊之间山色趋近朦胧。少女整装出发朝那建筑走去。

道观依山而建呈合围之状,西北倚山东南临风。观中院落成群有清殿高台紫烟袅袅莲池百芳亭亭玉立,矮屋黄粱低檐青瓦交相掩映真如紫府灵台难觅仙隐。

苏清月猜想凌剑歌往山上去了这附近无处可藏多半来了道观附近,却不知如何开口打听,若打草惊蛇叫他又跑了可就前功尽弃。

“你们今日怎的来的这么晚!”

一声叫嚷传来苏清月隐匿身形藏在院墙外的树后朝声来处望去。只见观门前两个樵夫陪笑不迭正是李赵二人,对面一名道童愁眉苦脸模样极是委屈。

“今天本就倒霉柴禾刚刚用完偏又碰上你两个迟到害我备不了斋饭,师父骂我偷懒罚我跪了两个时辰!”道童连声诘责语气之中隐有哭意。

“小泉儿你莫生气,李叔知你委屈,这不下雨路滑才多耽搁些时辰么?”老李轻生细语,小道童或许年幼心善方才一番话语诉苦多于责怪只因平白受了委屈才斥责两人,此刻听了辩解也就不再多说,正准备掏钱付账不料一探怀中竟无一物。“我…我的钱袋呢?”小泉儿四下拍打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时急的双目通红眼角湿润。

老李瞧他模样连连哄道“不打紧不打紧,我这担柴淋雨折价本就吃亏索性送与你了,只盼下次你还找李叔买柴便成!”

小道童听了这话目瞪口呆连连摇手“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

“怎得使不得?”老李爽朗一笑拍他肩膀“就这么定了!赵富你的柴禾没淋雨可卖些好价钱不过今日迟到误了人家时辰总得有些表示才好。”

“表示啥子?”赵富一改憨厚做派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也似冲老李摆手道“要么给钱要么我走,破锣还敲三声响哩,这柴禾它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白给嘿门儿都没有!”

老李听了这话眉头皱起但此事不好强与毕竟越俎代庖不是光彩事。但他瞧小道童为难便又于心不忍帮与不帮两股念头在他脑子交锋数合终是道理胜过人情转头过去不再多言。

不远处苏清月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也觉此事有些难办,“那呆头樵夫说的不差买卖终归是买卖若硬要让利这多还不如抢劫来的干脆。”思索之间瞧那赵富依旧喋喋不休而那道童却越发沉默,苏清月也觉不忍欲要现身忽而心头一凛觑眼看去那赵富嘴唇不住开合脑袋却朝着一个方位动也不动。

“那是!”苏清月瞳孔骤然扩张忽而四周寂静心子噗通狂跳就连口水下咽之声也灌入耳中。

老李听赵富聒噪已久心感不耐正要分说突然间瞟到同伴脖颈之间一道细如发丝的殷红顿觉有异上去拍赵富肩膀赵富却如若未闻只是声音渐小。

“赵富?老赵?赵三儿!”老李声音越发急促心中异感也越发强烈。

“李叔别拍了,他说不了话了。”那道童咯咯笑道。老李望他急道“小泉儿这是为何?”

“死人能说话么?”

一个声音幽幽传来话语之中寒意森然,老李转头望去道观门侧不知何时多出一人头顶青纱冠戴身着云锦道袍斜提一口斑斓古剑缓步走出来到道童身旁。老李望着那人过来一时还未反应忽闻咕咚声响定睛瞧去登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满面青紫如同霜打的茄子。

赵富的人头去势不止直滚到两个道士脚下被那人踩住。

“你…你们…”老李骤见好友惨死身首异处回想五龙祠内情景当真一语成谶。他惊惧交迸怒意横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天色渐暗残霞连空本是好景良辰但霞光照在两个道士身上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冷令人悚然。

“李叔你害怕什么呀?”小道童脸上笑意盈盈好似死的并不是要紧东西比畜生都不如,地上血水积成小小池洼小童却连瞧也不瞧笑道,“李叔莫怕云棱师兄不会杀你的。”

“小…”老李听了这话颤声道,“林泉、云棱你…你二人怎可滥杀无辜?赵富他不过是话多了些可…”老李眼角泪光闪动“可他罪不致死啊!”

“李叔你这话不对。”林泉皱眉道,“他害我受罚害得好苦,本来不想与他计较可他偏偏要触我的霉头这可怨不得我。”

“什么?”老李愣住,又听林泉复笑道“李叔你就不同了善解人意菩萨心肠比那头牲口强的多!”

“牲口”二字似千钧巨石砸在老李心中将他多年养成的逆来顺受脾气彻底击碎,只见一个三旬男子汗毛倒竖满脸涨红犹如发怒的狮子朝着两人扑去!

云棱早已留神嘴角冷笑拇指倏弹古剑剑柄倒飞而出如鸣镝穿风射向老李胸口。

“唉师父常说人应有自知之明为何偏偏有些牲口总爱以人自况当真叫人百思难解。”林泉摇头叹息似早已把樵夫视作死人。

眼看那剑柄便要洞穿老李心腹带起的劲风刮的樵夫蓬发乱飞,老李心中却格外平静带着对故友的思念悍然赴死。“老赵你可别走快了老哥这便来请你喝酒!”昔日的吝啬到此存亡之际都已化作悔恨与遗憾合着晶莹的泪珠于心中溅起阵阵涟漪。

恍惚之间耳畔响起一阵悠扬的莺啼紧接着胸口如遭重击跌飞而出不省人事,在他昏迷前模糊看到青衣翩然锦裳飞舞直如谪仙降世……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五章】云侵孤虚

云棱望着眼前青衣人神情不惊反静一旁古剑斑斓插在门框之上没入数寸,林泉怒而开口叫道“你是何人?敢来玄武观撒野?”

“你知我是人就好。”斗笠下传出嘶哑声音,“跟畜生说人话想来它也听不明白。”

林泉怒极反笑朝着一旁云棱道“师兄今天练剑的木桩有现成的呢!”

云棱话不多言身影一晃一息之间来到青衣人身前五掌劈空只朝他胸腹而去掌劲沛然掌风之中隐有雷音。苏清月瞧得来路出掌封上复而手腕翻转掌至半途避开云棱掌势从下至上拿他小臂一招“助澜手”使来借力打力推波助澜深得天弃真传。

云棱面上讶异之色一闪即逝点足后撤手上不停掌影迭出迫得苏清月只得放手倏忽间一道掌影朝门面袭来苏清月旋踵躲闪但那掌风奇快仍是贴面擦过焦味微来少女斗笠连着面纱被掀上三尺青空冒着黑烟落在远处。

“这是什么武功?”苏清月心中惊诧之情难抑秀发如瀑垂于肩头。

“是个雌儿!”林泉双眼微张低声道“是了!她方才是故意压低声音好掩盖女儿身份!”

云棱见了苏清月真容亦感意外冷道“竟然是个巾帼好手唔你能避开我的“掌心雷”本事不算低报上名来吧。”

苏清月本意离开天弃谷不愿为旧属招惹是非但瞧云棱面容森森武功不弱待会儿必有恶战到时免不了使出天弃谷的刀法终究瞒之不住。

“与其被他瞧出不若自报家门也让世人瞧瞧天弃谷的风采!”一念及此豪气顿生苏清月展袖舒刀俏眉扬起朗道“天弃谷苏清月路见不平怒而拔刀誓要替樵夫讨回公道!”

“好个“路见不平怒而拔刀”!”云棱听罢大笑余音不绝绵长有力,“玄武观孤虚真人座下弟子云棱领教高明!”话音刚落门框上古剑嗡然剑身急抖“刷”的一声飞向云棱手中顺势一振剑上鲜血沿着剑尖在地上甩出一片腥红犹如杜鹃盛放。

“叮”声低回“青莺”刀鸣婉转倩影闪动苏清月踏步而出“流莺飞絮刀”流转自如数道碧光刺向云棱后者剑随影去迎面而来剑光似霞势如飘风急雨转眼间尘起沙扬场中当啷不止响成一片。

翠峰如簇夕光落影晓雾将歇猿鸟乱鸣,雁顾亭晚碑上字迹已然不可辨认,鹰愁涧中的石壁高崖之上雏鸟哀啼之声传来给玄武观前的大战平添几抹悲色。

云棱出身武当一路“两仪分霞剑”颇有造诣小辈之中难逢敌手加之手中玄武观历代相传的“荡魔剑”更是如虎添翼只闻金铁铿锵刀剑铮然二人你来我往兔起鹘落之间三十招转瞬即逝。

苏清月离开襄州独自西去路上时光除却寻找凌剑歌外也一直琢磨着往日所学,她幼时幸得一位极厉害的高手指点那人也是女流之辈但武功之高难以言喻。那剑舞真乃天人变化时隔多年苏清月记忆犹新。

“待你堪破我这剑法奥秘便可乘云冲霄恣意变化到那时你再也不会受欺辱…”

然而岁如逝鸿流光易去待苏清月位列五子仍也无法得知其中真意。直到川蜀奇遇凌云道人那苍茫雄旷的剑意点破她疑惑一隅。

少女刀法渐渐起了变化一招“回莺啄”使出一改昔日刚多柔少姿态阿娜刀式妩媚犹如飞莺轻啼手似春风拂柳似快还慢。云棱出手毫不容情一式“霞光溢彩”剑锋挽着流霞点向少女咽喉。苏清月面如笼霜刀法忽变“流水浣花”身似落花无意刀如流水多情弹开荡魔剑锋不料劲力传来右手青莺刀被挑飞苏清月直觉虎口发热疼痛欲裂。

“永别了!”云棱长锋斜劈就要取对手性命猛然间发觉少女嘴角微扬心感奇怪间苏清月身子飞旋而起一脚踢向半空落下的那柄青莺短刀!

“糟了!”云棱始才惊觉对方声东击西之计青莺碧光流影带着清脆刀鸣朝着林泉疾驰而去!

林泉一时怔忪不想苏清月酣战之下竟还要抽空对自己出手不由得呆若木鸡竟忘了闪避。另一道墨光飞来撞上青莺短刀笃的一声插进林泉脑旁三寸之差的门板上。

云棱掷出荡魔剑救下师弟值此空档苏清月欺身上前左手青莺刀风鼓荡右手排空掌劲凝实刀掌齐出将云棱打入下风不过多时短刀划开他的道袍只瞧一道疤痕爬在肩头似是痊愈不久。

云棱无法可施大意之下只得自食苦果当下以玄武观“镇魔五式”应对左手并指“落月刀”似沉钩不坠右手紧握“辉阳拳”如炽日当空双手交错纵横之间日月相济阴阳相生竟挡下苏清月数合猛攻。

“好俊的本事!”苏清月越斗越惊直叹对手厉害心中寻思闹出如此动静待会儿对方援手一到自己难以脱身当下转刀如轮扫过云棱发髻趁云棱后仰之际故技重施飞出短刀哪知云棱后仰之时左脚抬起踢她手腕未及掷出便被踹飞。

苏清月左脚在地上横扫掀起尘沙身形向后飞掠抱起昏迷的老李朝着山道而去就此时烟尘中空一道劲风穿来速度之快苏清月避无可避呜哇惨叫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手。

少女娇靥霎时涌上一抹嫣红嘴角牙关紧闭鲜血渗出齿缝,她本性倔强坚韧强撑伤体提气纵身跃入林莽深处待烟尘散去已无半个人影地上赵富无头尸身孤零零躺在那里暗云浓密星光熹微晚风拂过山林发出呜咽声响好似冤鬼低泣。

云棱林泉回头望去只见老人须发皆白长髯及腰峨冠博带矍铄萧疏,渊渟岳峙气度非凡。

“师父…”云棱见了老者连忙跪下林泉亦随其后。“徒儿无能叫歹人扰了师父清修罪该万死请师父降责。”

老人目光闪动袖袍一拂“荡魔剑”嗡嗡作响刷地飞到他手中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滞。他轻抚剑刃上有“伐妖荡魔”四字狂草撇捺勾折如长剑画戟意气飞扬似要透出剑外。

“你可知这字是何人所题?”老人半晌不语良久开口道。

云棱与林泉对视一眼均是面露疑色云棱自师尊传剑以来专注杀伐从未想过字迹来历。“恕徒儿愚钝望师父提点。”

老人似乎并不意外撇他一眼淡淡道“此乃张芝神品。”

云棱林泉平日习武之外兼修书史“草圣”张芝名传千古自是耳闻。以前只道此剑久远不想竟珍贵至此想到之前行径一时汗如雨落连连请罪“徒儿不知此剑至重以牛刀杀鸡辱没珍宝难辞其咎…”

“珍宝?”老人冷道“世上何物贵过性命?”

云棱听此言语心中了然默不作声,一旁林泉急忙诉道“师兄看我受欺辱这才出手稍重…”

“出手稍重?哼!好个出手稍重!”老人目迸精芒射在道童脸上直欲将他刺穿!林泉看到这里心中害怕已极放声嚎哭起来。

“泉儿发生什么事了?”哭声随风迢递传出数里,一个影子闻声而来起落之间于门前站定,只看那人胡子八字撇开模样较老人更为年轻。他见观门前景象心中明白些许直朝林泉走去拉起他就要返回观中老人寒声道“站住。”

那人皱眉道“师兄还有指教?”

老人道“你徒儿拉着我弟子干出丧尽天良的龌龊事这笔账怎么算?”

那人听了向后退开一步上下打量老人片刻似笑非笑道“师兄你这是要与我为难了?我可瞧真切了那雌儿是你出手打伤的!现在来充好人有些可笑了吧?”

老人面色阴沉,眼睁睁的看着师弟将林泉带回观去,耳边不时传来讥讽的话语“沽名钓誉的老匹夫,若非当年师祖偏心现在当是我做这个观主!”

云棱听了这话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双拳紧握盯着他们去的方向目光灼然。再看老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悄然离去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愧疚。

他抚摸肩膀上的疤痕脑海中回忆起那无名少年搏命般的剑法,低声恨道“若我无伤哪需师父出手?待会儿就去寻那两人!”说罢身影晃动转入观门之中。

夜色低沉云开雾霁点点星光摇曳中飞出一轮朗月落到少女眼里。也不知行过几程苏清月只感身子半麻腿如灌铅每走一步都需耗费极大气力体内气息紊乱搅作一团。“还…还不到…”她轻声断续“须将他到安全的地方…”声音愈发微弱唇吻翕辟间难辨其言,片刻时间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经此动静老李醒转过来正恍惚间发现身旁苏清月昏倒在地大为惊讶,赶忙上前搀扶再见嘴角流血心知少女受伤惊慌之下正欲背起苏清月下山觅地寻医,他手刚触及少女肌肤顿感软玉温香老脸倏的通红复又瞧苏清月面颊映着溶溶月色叫人难以挪开眼睛。

“这姑娘生的这般好看也不知谁伤了她唉我定要将她治好到时…”老李顿了顿脸上露出倾慕神色“也不知她嫁人没有…”言外之意竟想娶少女为妻。

“…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四野皆寂歌声乍起着实吓了老李一跳他循声而望不远处山岩峥嵘借着月光细看一人盘坐岩上临风引吭击石放歌甚是清奇。

“你…你是谁?”老李压住心头恐惧试探问道。

那人朝这边看来笑道“你问我么?嘿!天涯孤旅客,乾坤浪荡人。”

老李不解其言再观那人形貌邋遢更觉奇怪但当他看到那人破烂不堪的道袍忽而心弦紧绷“不好!玄武观的追兵来了!”他不顾一切负着苏清月转身拔腿就跑,不想刚转身便与那人撞个照面心中如惊涛骇浪般直觉今日太岁照命碰上这许多妖怪两腿一软后退不迭。

哗啦声自脚底传来老李扭头瞧去发现竟到悬崖边上碎石被他脚跟蹭下万丈深渊。樵夫急的眼泪都要出来当此前狼后虎之际他扑通一声跪在那人身前连连磕头“道爷道爷小的知错了知错了求你放条生路吧我以后每天送上好的柴禾若少一根叫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头顶生疮脚下流脓…”

“嘿嘿…”那邋遢道士忽而笑起来他看了看苏清月甚觉面熟,心念一动道“饶你也成但我两手空空不好交差这样吧…”他指了指苏清月“你跟她我只饶一个,你自己选。”

老李听了这话心如刀绞一般他复又哀求道“道爷…道爷她不过一个女儿家您大慈大悲…”

“要我放她?”道士笑道,“那你跟我回去吧?”

“我…她…”樵夫心急如焚却又无法可想惟有不住磕头额头青紫血痕斑斑也不停止。

那道士兀自大笑笑声清扬悠远惊起林中飞鸟劲力传出数十里外满山皆响。“孤虚孤清一别十载恃强欺弱本事见长啊!”

“哐铛”茶杯落在地上摔成片片碎屑,玄武观流丹飞阁之中长髯老人蓦的站起双目凝重似有巨力压在肩头!哗啦门扉推开云棱冲进房中脸色不好叫道“师父!孤清师叔正在讲学听了刚才那啸声突然吓昏过去了!”

“废物一个。”老人不屑道,他望着天外眉头紧皱不展,喃喃细语“姓张的回来了…他果然回来了!”

笑声戛然那道士大袖一拂一股柔如和风的内劲隔空托起樵夫,老李不知所措呆呆的望着道士听他发落忽而发现不知何时苏清月已被他扛在肩上。正欲再言却听道士轻笑道“莫怕我非玄武观的道士不会伤你们,这姑娘受了伤得赶紧医治。”

老李半信半疑道士见他即便生死两难之际依旧不愿交出少女本就心中赞赏此刻笑道“放心吧我若要杀人将你俩扔下山崖便是,你知恩图报我都瞧在眼里很好很好。”

老李听了面皮一热暗忖私心不宜言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思索间那道士复道“你若想照顾小姑娘明日巳时送些饭食到“鱼跃峡”畔的竹林小屋之中,不要道与外人记好了!”

话音未落身形矫若惊龙绝影而去眨眼时间没入林壑旷野之中不带起半粒尘沙好似不曾来过一般只留老李呆在原地眼珠都要瞪出来…

道士内功精纯气韵悠长起跃数次二十里路程不过弹指之间物换景移走马即过。两刻过后来到山腰处遥见高峰入云清流见底两岸石崖相对而立,在阑珊夜色下如叔宝敬德令人肃然。

又走数十步望见一片树林缤纷多彩,水杉孤直杏花如雪桂影扶疏翠竹含烟,小径曲折通幽若是渊明亲至定然流连忘返。此时几只黄鹂捕食归来叽叽喳喳更添生机。

一道寒光穿林过叶朝道士当胸而来道士轻轻一笑右手食中二指骈然而出将那寒光牢牢夹住却是半截剑刃。“小子偷袭可算不得本事莫叫贫道瞧得低了。”他说话同时信手挥洒那剑刃朝着另一个方向朝一块布满青苔的石头疾风般射去!

哧的一声三寸残剑整个儿刺进岩石四周裂纹细密,道士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走向林间小屋。

片刻过后那岩石顺着断剑刺入的方位纵向碎裂半人高的石头竟被寸许物事撕开来。岩石如潮分浪辟石头之后一人满面寒霜衣衫褴褛正是在“五龙祠”中讨水的乞丐。

他心有不甘踏步迈进屋内只见苏清月盘坐在塌身后道士围她绕圈不时把脉探息正在为少女治伤。“是她!”乞丐看得真切心潮起伏眉间露出犹豫神色。“她究竟是谁!萍水相逢为何追我到这?”

道士探寻已毕忽而出手呼呼按在苏清月天灵盖上少女直觉一股清澈如溪流温暖似春水般的内力冲向四肢百骸一时胸中滞涩之感去了大半,就这样放任劲力顺着经络四处涤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喉头微甜哇的吐出一口淤血伤病已愈十之八九。

苏清月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一少年斜倚门旁面容棱角分明眉目似曾相识脱口叫道“凌剑歌!”

少年眉睫低垂低声应道“嗯…你…你追我到底有何贵干?”

苏清月日思夜想辗转千里终于追上凌剑歌见面之后反而词穷一时不知该如何诉说来意,但听身后笑声响起“好啊好啊都说饮水思源知恩当报贫道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阎王手里抢回你的小命你这丫头倒好睁眼第一件事便是寻情郎说蜜语都不顾旁人真真叫贫道起了凡心哩哈哈哈哈。”

苏清月回头望见道士笑嘻嘻的模样不禁俏脸通红一旁凌剑歌听了怒道“臭牛鼻子你再乱嚼舌根我定要教训你!”

道士听了也不着恼笑道“好哇你要如何教训我?兵刃拳脚明枪暗箭一并使来瞧瞧贫道恭迎以待。”

凌剑歌冷哼一声呼呼两拳朝道士奔去,道士大袖一拂卷向他来拳,左手五指探出瞬息之间点他右臂数处要穴迅雷疾电也不足以形容。凌剑歌倏的右臂麻木疼痛难忍右脚横踢欲迫得道士退开不想道士后发而先至右脚伸到他右腿之后往回勾住他膝盖弯曲之处凌剑歌直感右腿一酸不听使唤跪了下去。

就在膝盖着地之前道士卷住他左臂的袖袍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牵引着使之悬空不跪。“认输么小子?”

凌剑歌怒道“认你娘么?”叫骂之间奋起余力右腿横扫想要绊倒对手道士左脚忽而抬起复又重重的踩下地面龟裂开来待少年扫中道士左腿好似撞上精钢铁柱再也忍不住惨叫出来。

“原来你也会疼啊?”道士笑道“瞧你那脾气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贫道还当你不怕痛哩。”

“凌云真人还请罢手!”苏清月瞧得心急忙叫道。

话语穿过少年脑中巫江旧景浮现凌剑歌一只眼紧闭龇牙咧嘴的蹦出几个字来“你…你就是那个厉害的剑客?”

凌云道人听了这话也感奇怪但赞誉之声人所共喜不由得笑道“怎得想讨饶便直说了你这马屁可拍的不够精当。”

“哼!”凌剑歌怒哼道“谁要讨饶!你剑法厉害我要与你斗一斗剑法!”

“你这落水狗般的模样有何资格讨价还价?”凌云道人笑道“贫道刹那便能要了你的小命何必与你斗剑?”

“要杀要剐都随你便,不过你既不能在剑上胜我也担不起那人“天下第一剑客”的称赞!”凌剑歌冷道。

“你这小子有趣的紧!”凌云道人哈哈笑道“道士我天下之大也见识过了自忖这点微末伎俩便是排前五也须费些功夫何敢称一论二?你说那人怕是凭空杜撰出来激我放手吧?”

凌剑歌被道破心曲面皮滚烫默然不答,忽而道士放手少年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望着道士面露不解。

“你这法子倒也不算坏亏得贫道面皮薄换个人兴许便中了你的弯曲肠子。”凌云道人嘿然笑道自顾走开去取葫芦喝了。

苏清月见争端化解急忙上前询问凌剑歌受伤与否,少年心思深沉只是淡淡摇头也不多言。少女自讨没趣心中不胜黯然。

“你要比剑么?”凌云道人望着凌剑歌笑道,“呐,喝点儿歇息片刻,待会儿便出去比划比划。”说着右手轻挥那葫芦朝凌剑歌极快飞来。少年如临大敌双手慌忙接住谁道葫芦虽快劲力却恰到好处凌剑歌心中暗赞“这劲力拿捏得好精准!”

他犹豫片刻,喝下葫芦中的液体不料味道清冽甘甜很是爽口,凌剑歌饮罢一口这非茶非酒的饮品问道,“这是什么恁的好喝!”

“想知道?”凌云道人大笑道,“赢了我就告诉你。”

“为何不是茶酒?”凌剑歌奇道。

凌云道人听了摇头晃脑笑着走向门边“原因有三其一酗酒伤身其二嗜茶难眠至于其三嘛…”

凌剑歌竖起耳朵听他言语只见道士踏着清风爽月健步如飞仰天大笑出门而去只留下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贫道没钱!”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六章】返璞归真

话语未绝苏凌二人俱被逗乐放声笑来舒展多日愁绪。苏清月笑罢侧头看去只见少年笑时唇红齿白眉剑目明,心中男子模样渐渐与他重合起来端详片刻不觉痴了。“敢问你是哪儿的人?”

凌剑歌听了回头觑见少女瞧他不由得脸色微红答道“我从河湟来的…在雁门关外你们中土人应该不晓得吧…”(按:河湟指黄河与湟水交界之处今陕西青海一带。雁门关位于今山西代县)

“在陇右么?”苏清月眉头蹙动思索道。

“你知道?”凌剑歌本想中原百姓安土重迁大多老死故乡终生难见世外美景,不想少女见识不低,奇道“中原人里少有似你这般见识广的人儿,唔…那小子算一个,再就是你了。”

苏清月得他夸赞不喜反忧低声道“我不是中原人…”

凌剑歌楞了一下脱口道“那你是哪来的?”

“你可曾听说过“南诏”?”苏清月淡淡道。凌剑歌闻所未闻连连摇头,苏清月叹口气道“这些话待会儿再说,凌云真人乃武林前辈不可让他等的久了。”凌剑歌点点头,起身旋走。

少年大踏步的来到竹屋之外但见月朗星稀树摇银雪鸟息虫偃万籁俱寂,凌云道人坦胸露背发簪横斜左手捻着方才落在地上的三寸寒锋右手却握着一柄三尺竹剑。道士瞧他来了笑道“借你烂铁一用。”

凌剑歌听了这话脸色一沉那半截“朔寒”乃先父遗物也是师父所传岂能容忍他人侮辱?之前对道士的一丝好感烟消云散走到半根断竹之前将插在上面的“朔寒”残剑抽出断剑无尖然锋利之处仍然不可小觑。

凌云道人似乎看破他的心思笑颜不改依旧盯着凌剑歌笑容之中意味深长。

凌剑歌见状强敛怒意手挽断剑直向道士横挥而出剑光如雪寒意凛然。凌云道人神态潇洒似闲庭信步右袖青光一闪碧影翠竹夭矫而来。

风声急骤身法迅疾,凌剑歌每每抢攻到他身前那根竹剑好似长眼一般要么正好停在他手腕之上要么点在他咽喉之间,三招两式尽中肯綮。有时少年甚至觉得道士并未动手仅仅是把竹剑放到一个奇特刁钻的位置自己将要害主动送上去。

凌剑歌想到这里手上忽变一招“龙战于野”剑生刚柔二劲刚有乘龙之威柔有随云之势两股绵力交叉变化暗合《易经》坤卦“其血玄黄”爻辞。一时间剑成阴阳龙战之象竟迫的凌云道人后退一步后者面露喜色竹剑曲直无方时而如腾蛟起凤时而似怪蛇弄影剑风呼啸将四周竹子压的朝外弯曲。

“剑是烂铁剑法却妙!”凌云道人朗笑道“我身本似远行客,况是乱时多病身。经山涉水向何处,羞见竹林禅定人。”

一言吟罢手中竹剑摇影身法渐起变化凌剑歌直觉眼前一花道士步履踉跄似羁旅游子老病缠身却兀自跋山涉水行吟不止俄顷青山嵯峨秀水中分露出飞檐片瓦古寺俨然,寺中禅房幽静一老僧盘膝入定宝相庄严。

凌剑歌复又瞧去倏的僧人睁开双眼透出一股青色光芒凌剑歌慌忙朝后连连退却那景色骤然消失道士竹剑剑尖已停在他瞳前数寸远近若非自己急忙退开那竹剑又不跟上前来只怕此刻已有眇目之祸!

“小子逃得倒快!”凌云道人轻笑道手中竹剑收回反持在手,“你这剑法不赖竟逼得贫道后退一步再来再来道士还想瞧瞧你有什么花样。”

凌剑歌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只感羞辱倍增向日楚必行空手断他长剑已使他锐气尽丧而今道士如此言语更叫他对自身产生莫大怀疑,“我真有这样弱么?”

殊不知此道剑术掌法均是绝世天底下能与他放对且能逼其挪步之人不过三两,这话听来令人不悦但实则明贬暗褒,昔日周青霜使出浑身解数凌云道人也未腾身毫厘道士武功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凌剑歌此刻羞怒已极只觉今日若不能雪耻便无颜苟活世间扬手挥剑“飞龙剑术”精奇妙招倾泻而出“狼山风烟”起手剑法大开大阖势如嫖姚去病勇冠三军三剑连环衔尾刺来。凌云道人觑得剑来应势而对剑花重重叠叠或如青莲出水迎风起舞或如傲梅吐蕊暗香幽浮,“莲影梅香”道法自然洒然之中颇得天趣。

少年三剑受制抽剑回转继而剑走轻灵一连四剑刺勾劈斩皆轻如飞絮蒙蒙状若杨花飘荡,古云“柳絮杨花”此招使来不仅杀机暗藏抑且招数华美有江南之柔。凌氏祖上并非塞外之人而是长于水乡古镇只因时运不齐命途多舛乱世之中桃源难寻迫不得已背井离乡。故而“飞龙剑术”中除却燕山飞雪外亦存如此招式。

“此子坚韧是块良材待我再激他一番。”凌云道人心中赞许剑招忽缓少年觉察感到兴奋心想“有机会胜他!”

此时空山幽寂唯有二人剑击之声随风传远原本歇息的鸟儿此时也被吹醒鸣叫声声由远及近。苏清月从方才起便一直在旁观察心怀激荡不仅是因为凌剑歌剑术如斯更觉寻到千载难逢的机会观摩道士剑术,那千变万化的剑意时时冲击着她的脑海但觉所悟渐多。

两人剑来往复转眼已过三十余招此刻彩林之中桂花摇落为剑风所激凌空飞旋起来,凌云道人化开少年剑势复又唱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竹剑挑飞桂花剑意油然而生少年侧眼看去但见桂花似雪空谷寂寥凉月落银惊起漫山飞鸟,道士剑影如飞雀铺面而来高低起伏行云无定凌剑歌已有前车之鉴当下抡剑圈圆守住四面八方

咔咔之声不绝于耳,凌剑歌抵住剑潮已是吃力更不要提觅机反攻一时汗如溪流面似霜笼白成一片。“这牛鼻子怎能厉害到这个地步?当时与那姓楚的对战都未有这般压力,如此说来输给他也不算冤。”

“当心!”苏清月惊呼之声传来凌剑歌陡然一惊耳畔如鸟啼般的剑鸣响起道士竹剑轻轻点在他肩头紧接着凌云道人哈哈大笑手腕一抖那竹剑嗖的飞出刺入水杉之中深约一尺末尾颤动余劲不消。

“不好玩不好玩!”凌云道人笑道“怎得不拿出跟云棱那兔崽子搏命儿的劲头,若是以那股狠劲背水一战说不定能让本道拿出三分力气来现在嘛哈哈不够看。”

凌剑歌怒道“之前你救我我很是感激但后来你抢我包裹在前辱我先父在后我才要和你动手你枉为一代剑宗干出这等下作勾当不觉羞耻么?”

“你短短一句之中竟错了两个地方第一世人穷困潦倒但为生存偷鸡摸狗也不奇怪贫道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第二若说剑术高明贫道欣然受之但“剑宗”二字收好贫道没那个厚脸皮。”凌云道人把玩朔寒残剑复道“这剑用的顺手贫道笑纳了你若不服尽管来拿昼夜子午任你挑选但胜一招半式都算你赢。”说罢旋身离开进屋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看东天微白一缕朝霞破晓无声无息的来到彩林之中,林青岩褐水蓝空碧,白鹭穿云五色交辉,江中清流缓缓不惊波澜鱼游潜底沉鳞竞跃,“哗啦”水花溅起一条鲫鱼跳出水外阳光透过水珠射出七色光华。

直到光芒刺痛了少年的眼睛凌剑歌始才于道士的话语中清醒过来,他眼角通红发足狂奔朝着彩林深处而去边跑边兀自大嚎。

苏清月瞧他如此心中犹豫不知是否该追上前去。“寻他之前我横了心定要追到他可到了对面我怎会犹犹豫豫起来?苏清月啊苏清月,你究竟如何想的?你不想得知那人下落吗?你吃这么多苦为的是什么?”少女扪心自问脸上蹙眉脚下辗转心烦意乱间肚子咕咕叫起来。

“还是先去找些吃的。”苏清月打算觅食果腹顿时将烦恼搁在一边,“带一些吃的去给他总好找个话头安慰,嗯听道士说他的包裹还没取回来佩剑也在道士手中定然不会走远。不过凌云真人怎会说出那等话来?他若是贪财之辈凭他的身手岂会为钱所困曳尾于泥涂?”脑中疑问如串珠一般流水价闪过,少女思虑片刻迎着朝霞步履生风轻快走去。

天似张弓时如飞箭一个时辰眨眼即过,苏清月到底人生地疏不知何处有果子可食好容易找到了又不知有毒无毒,就这么转了一圈饥肠辘辘仍无所获,少女来到江水分支的滩边捧水洗脸,抬头望去一道小瀑倒挂悬于高崖水溅银珠景色怡人。苏清月细看之下发现还有些江鲫随波而落一时心中暗叹“这些鱼为水所冲好似从数尺高空跳下,常言道“鲤跃龙门”倒也似可近之不过鲤鱼是逆流而上这些鱼却是逐流而下虽同为鱼类却也显得不争气了些。”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懊恼“青莺刀尽都丢光了身上没有兵刃倘若尚在何愁抓不了鱼吃?”

忽而一个熟悉的影子在不远处朝彩林方向靠近,苏清月皱眉瞧着待走得近些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面容为之一焕…

彩林深处凌剑歌双手渗血泪如滚珠周遭尽是断枝残竹狼藉遍地,朔寒剑斜插于旁剑身斑驳。

“师父…我该怎么办?师父…”他跪地仰首虽是哭泣但声音却不似方才那般嚎啕反而只见泪水不闻涕声想来不愿为他人知晓。

凌云道人手持葫芦暗随其后于一颗杏花树上站定将一切尽收眼底。徐风拂来凌剑歌却面有刺感只恨自己无能却又不愿负输而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怒意尽都发泄于死物之上。

“咔啦”声起他又将一颗竹子劈断竹屑飞溅扎在少年手上却疼在道士心里——“喔唷我从闽南带来的竹子!我的苏州桂花!臭小子你敢…哎哎别动那个那个贵的紧我…”凌云道人嘴中喃喃心似刀割悔恨不已“我他娘方才怎的没捅死这混账东西…哎哟我的炼丹炉…算了不卖关子了这蠢牛等他悟出来我这林子怕是成了白地…”道士心中粗口不断脸色铁青一晃身飘然落地没有一丝动静凌剑歌兀自泄愤一剑砍去眼前白影一闪凌云道人现身于前右手食拇二指赫然捻着朔寒剑刃少年双手握剑却丝毫动弹不得!

“你这混小子不敢找贫道放对却来欺负死物实在叫人气闷的紧。”道士冷冷道话音未尽少年狂吼出剑朝凌云道人斩来道士侧身避过屈指一弹剑身少年只感朔寒断剑传来一股巨力呼呼打着转飞远去了。凌剑歌此时才知道士之前压根未用内力便将他击败这份能耐超过楚必行数倍不止!

“本想你受激定然不屈不饶前来寻我斗剑可惜刚直易折物极必反你为猎民出头死不移志是块良材佳木贫道未能因材施教陷你于窘困却算不得名师这林子被毁也算是现世报了唉罢了…”凌云道人摇头叹息将那截断剑轻轻抛给他续道“包裹在屋中贫道未曾动过你若想走取了便是。”

凌剑歌听得呆了怔道,“名师?你…要收我为徒么?”

“想过。”凌云道人风轻云淡道“贫道闲云野鹤悠游世间俯仰山川卧看流云虽无丝竹乱耳管弦呕哑但孤旅日久也想找个衣钵传人。”

“那…那你为何会找我?我剑术那样差…也没领悟你…你的用意,这样蠢笨不怕败你名声么?”凌剑歌追问道。

“呵!蠢笨?世上当真聪明的又有几人?”凌云道人听了嗤之以鼻不屑冷笑“所谓聪明人或无亲无情屠戮萧墙之内烹食生父也能面不改色如唐宗汉祖,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剑锋所向伏尸百万似张良韩信,最次也可贪权玩术愚弄黔首驱狼饲虎事不躬亲。”

凌剑歌听了默默点头心道“这些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反手之间云天色变就算是无耻狗官也总能使些手段驱使狗腿子们替他卖命。”

“这些都是小聪明却非大智慧。”凌云道人顿了顿望向彩林之外微光透来林中绿意盎然。

“那何为大智慧?”凌剑歌奇道。

“战国李冰治水前隋李春造桥蜀汉孔明传木牛流马南朝文远编大明历书,郑玄转浑天张衡拨地动…”凌云道人信口道来如数家珍,“能将所学造福于万民方为绝顶的聪明与其相比生杀小道不值一提!”

道士踱步悠然道“能练成绝顶武功的大多不是聪明人,看似聪明的人往往会做出愚不可及的事来。悟性确实至重但人各有专难以一言蔽之,贫道可从未觉得你悟性不高。”

凌剑歌听了这话激动无比道士言不轻发得他赞誉殊为难能一时胸中块垒尽消生出冲天豪气。但脑子念头一闪忽而犹豫道“我已有师父倘若改换门庭愧对先师来日九泉之下无颜与之见面。”

“何必拘泥于成法?”凌云道人朗笑道“皇天不佑黎庶遭安虏涂炭;后土无亲颗粒难收逼百姓易子而食;昏君造孽万民无端受流离之苦;双亲攀龙附凤天下争相送女入宫;腐儒贪利寒门难出贵子,依贫道看来天地君亲师统统不足取法大丈夫立世当是非分明岂能效卖儿奉母之举卧冰求鲤之愚?”道士字句珠玑少年听此新奇怪诞之言心中惊叹不已对道士复又起了几分敬意。

“谁又道传业授艺须三叩九拜终身不改?”凌云道人笑道,“你我结忘年之交亦师亦友岂不快哉?但凡你将所学用于正途贫道纵化天而去剑魂依旧飘荡人间可比勒石铭碑痛快多了!”

凌剑歌看着眼前道士一身白衣飘然浮动当真从未有过如此感觉,自师尊弃世少年受过的折辱远大于关怀为了保护自己他用冰冷的面孔掩盖那颗脆弱的心然而此刻终有一人发自内心的欣赏他甚至不惜自毁名声也要收他为徒,少年冰冷的外壳终于融化了,他不自觉的屈膝下跪道士两眼一翻袖袍卷起他来嚷道“别跪别跪你要折我寿是么?”

凌剑歌笑道“你老人家剑仙下凡长命百岁岂怕折寿?”

“把老字收回去否则贫道刺死你。”凌云道人笑骂道,“快滚回去睡觉了!一宿未眠如何学剑?”

凌剑歌笑的很开心拾起朔寒大步走向竹屋,凌云道人看了看四周残竹微一皱眉忽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一片竹子换个好徒弟这买卖划算!”说罢他转身离去突然传出一声细细的惨叫——“哎呀竹刺!混小子等着!”

鱼跃渊旁的石滩上苏清月望着那人送去笑意“你伤好些么?”

对面那人提馔盒酒壶回望少女满脸憨笑正是樵夫老李,“姑娘你饿了吗?我正要去彩林找你呢。”他手提了提食盒道“这是咱村里手艺最好的大娘蒸的馒头还有些稀粥咸菜啥的。”

“你怎知我在那里?”苏清月皱眉道,老李不敢有瞒当下将昨日情形和盘托出,少女听罢苦笑道“李叔有劳你了。”

老李瞧她笑来如痴如醉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姑娘于我救命之恩这些算什么?姑娘若觉好吃叔…”说着老李心头咯噔一声似有东西碎了一般寻思道“是啊我这把年纪都当他叔了怎得能娶她?”如此想着嘴上语气变得微微颤抖“叔…叔以后天天给你带。”

“这怎么行?”苏清月笑道“不过小女子确是窘困这样吧你家有针线活么?下次不妨带来瞧瞧我的手艺?”

老李一愣连道“好好,那姑娘我就不多待了还有农活儿没干这壶酒你替我带给那位神仙道长多谢他昨日救了你我…”

“那是自然。”苏清月接过食盒只觉入手微沉想来份量不少。“那小女告辞了。”少女一笑转身离去,樵夫望着倩影渐远目光凄清久久不移…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七章】人间炼狱

“你说这老李头近来也不知是怎的了天天往二娘那寡妇家跑莫不是憋的久了要吃窝边草?”

“嘿你这都不晓得那二娘手艺巧的紧穿针引线生火做饭扫屋喂鸡那可是样样拿手听说啊年轻时也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的还识得几个字儿呢后来那户老的撒手去了小的又心好散了点财将她嫁了人…”

两个农妇荷箪食携壶浆一边走在田间小路上一边碎嘴说笑着,在她们身后沃野平畴方圆百里连着武当山势尽成图景。

“是嘛那她忒也可怜了些,怎得当了寡妇…”其中一个胖农夫捂嘴道。

“嘘…”另一个瘦农妇低声道“轻点儿莫要叫保长他们听着,你还记着前些年县太爷派衙役来村里征兵么?听说就是那时候死外头了连骨头都没见着!”

“哦呦…”胖农夫听了眼中满是怜惜之色。

“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长舌妇就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么?”

正说话间一阵娇叱自西边远远传来两个农妇不用去瞧也知是谁,只看一女身着麻衣头带巾帼娥眉怒挂俏脸蕴愤,身侧负筛款款而来虽处不满之际然莲步颦移间无不显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寡妇门前是非多!快走了走了!”那瘦农妇连连低语带着胖农妇飞也似得离开,擦肩过时胖农夫还回头瞧了女子一眼不知几分惭愧几分同情不一会儿去的远了。

那女人自是两妇口中的二娘了,自外子魂断无定后她整日里以泪洗面直把枕布染湿一遍又一遍可她天性好强自立不息农活她是干不了但有一双巧手织布纳鞋均成本事白天接活儿兼顾养鸡养鸭傍晚里便于孤灯残影下补衣维生,纵然清苦却也不算艰难。

但正如那两个妇人所说世上最毒莫过人言风语,一开始大家对二娘同情犹多但她天生丽质引人妒忌就有奸险小人背地诋毁说甚么“怎得人家的丈夫都好端端的回来偏她男人葬身荒野莫不是在外有人奸恋情热合谋害死了自己夫君。”又有人说“听说县太爷家那公子上次随差前来征人瞧着二娘美貌又曾于书香门第呆过一时好生欢喜要纳她做小呢!”还有人说“可不是吗听说那公子回去没过多久莫名染上怪病一命呜呼了惹得县太爷又悲又怒多征咱们好多杂税好在村里村长出头又有个老秀才出面县太爷不敢相逼太过这才免了大灾!”

所谓“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村中蜚语不断流言迭出村民们又大多无甚主见加上家中河东狮吼渐渐疏远了二娘,非但如此更有甚者托名山上玄武观说那二娘乃凶星下凡狐妖转世命中克夫更让迷信的农人们后悔与她接触心忧神悸惶惶不可终日。

二娘初时也不理睬可后来气愤已极便也以牙还牙谁若敢当面说道便弄唇枪舞舌剑争锋相迎她本就胸有点墨要比嘴上的功夫整个村子的女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敌手故而一来二去也无人敢与她放对大多如那瘦妇一般暗里说道。可如此一来二娘又多了顶泼妇的帽子,但身遭污水又何必在乎泼多泼少?二娘悠闲度日也懒管其它。

若是长是如此还罢可惜…二娘抬头往东望去一人坐在田边呆注天外鸟翱流云舒卷一旁锄头崭新泥渍未沾想来当是整日没动了。

二娘瞧他模样换了副笑脸朝那人轻轻走去。

“李大哥!”一声叫喊传去将老李惊过神来回头一瞧女子连忙起身道“二娘你怎得来了?”

“我来给你送些吃食儿。”二娘轻笑道说着将筛中铺好的片片雪白糕点取出一块递给老李后者接过连声道谢将其送入口中直觉味美可口双颊生津问道“这是什么这样好吃?”

二娘捂嘴咯咯笑道“李大哥你忘了么奴家曾在大户家当过侍婢这个唤作“雪玉凝香糕”可是我当年求了那老师傅好久他才答应授我呢,听他说这糕点大有来头是宫中御点名自诗仙李白的名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是吗?哈哈这李白大大有名只恨我大字不认得几个听这话挺上口却不知是什么意思?”老李笑道。

二娘脸色微红轻启薄唇道“这话说的是,“俏丽的佳人就像一枝凝红滴露的牡丹一般,楚王与神女相会也不过传说而已…”这话原为李白赞美杨贵妃倾城美貌被二娘拿到此处说来颇有自赞之意。”

老李听了这话不由得神情一滞眼前模糊青衣女子裳舞袖飞的模样浮现只看二娘嘴唇开合却再也听不到她说什么。

“云雨巫山枉断肠…枉断肠…”老李神思不属顾左盼右以致二娘谈兴顿失脸色黯然也不再言语只是将糕点放下,忽而她想到什么复又小心询道“李大哥,赵大哥呢?怎得没见他回来?”

此话一出无异于飞石激起千层浪老李登时泪涌双目潸然而下,当下将情形一五一十道出不料二娘脸色苍白跌坐在地嘴中喃喃“又是一个…又是一个…”

老李闻声心觉其中隐情不少忙道“什么又有一个?”

“那天天色很暗…”二娘低眉垂目缓缓道来,“就在你们上山的前一天,村里吴老头家的娃娃吵着要吃野味怎得哄都没法子我本好心问他要不要野鸡那吴老头瞧我便似见鬼一般连连躲闪我便只得作罢…”

“真他娘的混账!”老李厉声痛骂道,又听二娘续道“那天吴老头背着弓箭提着猎刀摸着黑夜上山去了,听他后来说,上山之后本来寻着多年的经验好容易找到一只迷路的白色幼鹿,正想着捉回去解馋搭弓引弦之际忽然听见一阵笑声…”

“那猎户寻声看去只见草色灰暗烟光凄迷之间站着一个道士手上提着剑冷声道“这里是玄武观的地界谁许你来此打猎?”,那猎户听了气愤反问道“这里向来是无主之地什么时候又成了道观的地盘?”,那人却不答话但听冷笑一声剑光闪动之间猎户呜哇惨叫弓箭连带整条右臂都被斩断!”凌剑歌坐在溪水之畔回忆道。

“岂有此理!”苏清月脸色微冷说道“是那云棱么?”

“不错。”凌剑歌蹙眉淡道“他剑术不差我当时正在往山顶而去想要觅地修行不想恰好叫我碰上便与之大战,六十招过后我陡落下风奋起背水之勇堪堪与他战平本来瞧着一个空隙可将他咽喉洞穿没想到那厮竟然躲了过去只是伤了他肩头战机已逝再难图谋终是不敌本来我意与他同归于尽谁料凌云师尊神出鬼没石如飞梭一颗打中他背部令他口吐鲜血却连敌人影子也没瞧见哈哈哈。”说到这里想起凌云道人潇洒姿态笑容灿烂。

“那是自然…”苏清月点头道“我十岁那年就去了雁荡山“天下五宗”之中竟有四个都曾到过那里,道长与谷主灵峰论武一战惊动江湖,而后十年之间多有切磋数岳阳楼那场最为出名。自那之后天下武林皆以“五宗”为泰山北斗寻常武人穷其一生也难以逾越。”

“五宗?到底是哪五宗?”凌剑歌好奇道,“师尊竟是如许人物?”

“咱们天弃谷主秦蛰鸣擅刀法人称“千里惊梦”自然是“刀宗”…”苏清月道。

“那师尊定是“剑宗”咯?”凌剑歌笑道,他心道“师尊剑术如神叫“剑宗”都算辱没了应叫“剑仙”才是!”

谁料苏清月摇头道“凌云真人剑术虽高但却并非“剑宗”,而是“气宗”。”

“什么?”凌剑歌奇道“还有人比师尊剑术更高?”

“高倒是未必只是凌云真人最厉害的不是剑法而是内力。”苏清月思索片刻说道“要说“剑宗”则另有其人嗯你听说过李白么?”

“诗仙大名如雷贯耳我便是没读过书也听说过的。”凌剑歌点点头道。

“他其实不光写诗厉害剑法也是极高二十年前你我未生之时武林之中便传遍他的威名有好事者以他诗句为他取号唤其“醉歌狂笔,剑断西风,事了拂衣,功名皆梦”

“好厉害的本事!”凌剑歌不想世间之大真有文武双全的奇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脱口赞道。

“那是自然不过更厉害的要算他师父,人称“剑冠全唐,名垂千古”的大剑客“剑圣”裴旻了。”

“剑冠全唐?这口气怕是要吹破天去了!”凌剑歌满是不信之色“这话说他剑术称冠整个唐国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

“嘿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苏清月笑道“你不信回头问问凌云真人立知真假。”说罢复道“再有一个便是我的恩师了,这话说来便长你继续说罢后来发生了什么?”

凌剑歌听了复叹口气道“还能怎地那云棱自然是跑了师尊出来点住那猎户穴位止血将那白鹿抓了送他回村去了…”

“你们还是杀了那鹿?”苏清月虽然任侠但女儿心性终究不忍听此言语。

“那是当然。”凌剑歌奇怪道“否则要如何?放那鹿回去么?”

“可…可那终是一条性命…”苏清月皱眉道。

“君子之于禽兽者,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疱厨。”一阵笑声传来仿若玉笛笙箫余韵悠悠清亮明朗,凌云道人着云衫踏乱步朝着渊畔缓步趋来。苏清月知道这话出自《孟子》说的是君子看见牲口活着便不忍杀死它听见他被杀的惨叫便不忍吃用它做成的食物,这种恻隐之心正是君子与禽兽之间最大的区别,故而为了避免良心上的折磨就应当远离厨房烹饪之地。

“牛鼻子你又来偷听了!”凌剑歌笑道,这话大是不敬苏清月听了顿时愣在当场,却听凌云道人毫不介意笑道“小畜生我又来偷听了!”

“今天要过百招开外!”凌剑歌笑道,凌云道人笑而复答“牛鼻子不信呢!”

“不信最好!你要轻敌我就能过两百招!”凌剑歌笑声不止倒掠而出形同雁返鹰顾双手一撑地面拔起数尺凌空出脚腿影满天仿若繁星烂漫朝着凌云道人倾盆而落!苏清月心中惊奇莫名不过一旬时日自己竟已跟不上他的身影!只听刷刷连响道士嘴边挂笑身子或侧或退躲开凌剑歌腿功兀自朗笑道“望断天涯月色奢,流辉总为六龙遮。只疑姮娥倾药误,玉影摇光满星河!”

“牛鼻子我这招是前天傍晚夜观天象悟出的招数可还瞧的过去?”凌剑歌笑道,却见凌云道人嘿然一笑身影忽止待凌剑歌一脚踢上顺势一带缠他小腿将他整个人呼的一声扔出数里扑通声响落到溪水之中去了。

“呸!呸!”

少年扬起头来连连吐出污水浑身湿透头发成束垂于身后好似落汤鸡一般狼狈之处看得苏清月笑声连连。

“你这小畜生学了个表象就好来卖弄这回长记性了么?”凌云道人哈哈笑道,后者爬将上岸满脸通红眼中似有不服。

“不服么?再打也成。”凌云道人笑道,凌剑歌却只是瞪了一会儿气呼呼的坐下了。

“你莫要不服我且问你,“道”为何物?”凌云道人笑道。

“道便是道理,这有何好问?”凌剑歌嘟囔道,“叫我看天看地看山看水,现在又来说一堆道理叫人好生气闷。”

“那道理又是什么呢?”凌云道人忽而问道,凌剑歌一愣自言自语道“道理?道理就是…道理就是道理啊…还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吴老头回来后整个右手都没了,村里郎中又不顶事儿就这样去了…”二娘叹息道,“吴家那口子哭的呼天抢地说什么都是我害的害死了他家老吴说我丧门星…”她越说越悲声音渐小似竭力压住苦涩但哀婉之情自然流露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哼!死了干净!嘴欠遭报应!”老李一拍大腿道,二娘连忙令他住口以免惹来麻烦。

“那是谁送那老吴回来的呢?他手臂都给人斩了只怕自己走不了。”老李又问道忽而脑中想起什么睁大双眼“是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

“甚么小乞丐,当是老神仙才是!”二娘疑惑道,“那人随然邋遢些但鹤颜玉面风姿卓然可不是什么乞丐更非甚么小孩。”她回忆那日情形道。

老李心中透亮“老神仙?定是那道长了!也不知苏姑娘讲我那酒送到没有也不知合不合他的胃口…”正思索间东边一队人影慢慢向着这边靠来。

“你这小子脾性不坏倒合贫道胃口,但须知武之一途虽有捷径但绝非一蹴而成,便如高山巍峨岂是易至?若止步于山腰彩花繁林又怎能欣赏到绝顶处珍怪奇瑰的风光?”凌云道人徐徐道,“道理便是“规律”,世间万物的本源所在,枯枝落木流水长东,花开花谢云逝云飞莫不包含于其间。”

说话间,道士踱步往东,凌剑歌朝他望去不禁瞠目结舌只看凌云道人脚步所过枯草抬头蝶舞翩跹四周万物逢春皆是生机勃勃!

苏清月失声叫道“这是什么功夫?”

凌云道人笑道“这门内功本无名号,贫道兴之所至便叫它“荡澈功”,自二十年前道士于深山幽谷之中悟出此功至今未尝一败。”

凌剑歌奇道“这等巧夺天工的本事我也能学吗?”

“看你。”凌云道人漫不经心徐徐道“人人都道牛鼻子倚仗掌剑双绝睥睨天下,袖手拂云一剑归真,殊不知真正厉害的是支撑这两样绝学的内功!贫道素来散漫随意就连传武也是一般没有那么多陈规陋见,故而既能传与陈玄礼这等朝廷中人,也能传与范琴那般无邪稚子。但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将来有何成就就不是贫道能说了算的啦!”

“师父!”凌剑歌听到凌云道人推心置腹甚为感动泪如走珠潸然而下,道士笑道“你这小子!若真想报答老夫就好好感悟,好好体验,道法自然乃是根本之理,也是“荡澈功”的根基!”

说罢又与少年拆解招式,苏清月本想回避但听凌云道人道“秦老头和公孙婆娘很看重你,看看你能否从我的招式之中有所进境?”苏清月听到道士喊出自己师承也点头呆在原地,但看二人招来影去上下纷飞之间已斗百招开外,凌剑歌拳脚功夫越发凌厉道士也愈来愈强,初时尚要饶他数招到后来放水越来越少。

就这么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凌剑歌直觉体内真气流荡充盈,每晚夜观天象白昼概览山水竟也练成武功真乃人间奇事。当然是凌云道人于交手之际替他打通经脉但因手法极其高明道士不说无人知晓。

苏清月也从中收获颇丰加上道人不时指点苏清月的刀法竟然脱出“流莺飞絮刀”的樊笼开始向新的方向发展,这令她喜不自胜每日勤练更加刻苦。

这一日晚,凌剑歌正想找凌云道人吃晚饭不料竟不见人影,苏清月让少年随她前去噤声潜行却也不知为何。

二人穿林绕树来到彩林之外一处悬崖之上,但看道士白衣临崖迎风鼓袖望着一块简陋的石碑发呆,碑前老李送的酒壶还放在那里除酒之外一支折断的箭矢供在碑前。

“来了?”道士头也不回听风辩位淡淡说道,声音少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态度多了几分萧索悲凉。

“牛鼻子…”凌剑歌挠了挠头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苏清月大着胆子上前看那石碑却见碑上楷书工整书写“兄张巡千古”奇道“这人是谁?真人的好友么?”

凌云道人一改昔时调笑神情双目注视悠悠碧空发出一声太息,复而缓缓道“从前有户人家家境殷实富足家中有一对兄弟极为和睦志趣相投情如手足…”

凌剑歌与苏清月听了道士的话都不再出声,二人自与老道相识起从未见他这般情状一时凝神静听,不敢打断。

“然而年岁渐长兄弟二人开始出现分歧,哥哥喜好仕途意在功名弟弟不爱诗书乐于清静,为此两人争辩多次还是分道扬镳。哥哥最终高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弟弟却神游物外寻幽访谷不知去向…”

凌苏二人听到这里心中均是了然,那弟弟寻幽访古不正说的是道长自己么?

凌云道人徐徐道“弟弟云游世外成了玄门叛逆,因厌恶黄老避世之法被道徒追杀。历经万死侥幸活命困于幽谷神潭不想竟因祸得福了悟大道练成一身武学云去龙飞笑傲江湖…”

“原来道长也是苦命之人么?”凌剑歌如此想着眼角余光撇到苏清月脸上只看少女微觉动容目蕴悲意显然也是感同身受。

凌云道人俯下身子盘坐碑前,注视着石碑道“本以为兄弟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不想…安虏破城哥哥死守不降拼死抵抗…”说到这里道人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凌苏二人正要上前安慰却听道士问道“小子,如果让你守城粮食吃完了你会如何做?”

这一问语出突兀凌剑歌一愣思索片刻道“我会吃牲口”。

“牲口吃完了呢?”

“吃草皮。”

“城内无草如何办?”

“吃布匹。”

“吃了布匹无衣御寒如何办?”

“那…那就只有集结兵力与敌人殊死一战了!”

苏清月听了也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如此无愧我心便好!”

凌云道人听罢苦笑道“无愧于心?倘若敌人占了你们的城池作据点将战火烧向更多地方,你们还能这般说话么?”

苏凌二人俱是错愕他们少年任侠重义轻生却不知战场生死皆是成千上万,倘若主将只思一死报君恩那无疑将身后的千万百姓推入了无间地狱。

“那还能怎样!”凌剑歌踏前一步不服道“什么吃的都没有难不成还要吃人么?”

此话一出四野皆静道士默不作声让二人心生恐惧,苏清月瞠目捂嘴声音颤抖“那个人…他…”

“他第一个杀的,是自己的小妾。”凌云道人的声音好似钢锥一般刺进两人心里…

“第二个杀的,是他的妻子”凌云道人语如寒冰凌剑歌却越听越觉难以忍受连道“别说了…别说了…”

“在他的带领下,睢阳城的将士们从小孩吃起,再到女人,继而老人…”凌云道人闭目一字一顿。

“吃了半城军民…”

准备开更

曾经蜀道玉华颜,初见险峰前,繁星乱云,青衣如水,情暗生死间

而今璧碎人不见,空余恨绵绵,一曲弦声,明月依旧,不似那时圆

“侠气如虹”——范琴人物词《少年游》

流离辗转千里路,珠喉飞动莺声。国破家亡山渐远,别时花垂泪,城荒草木深

曾叹世事如逝水,也曾痴恋故人。可怜一笑惊凡尘,魂去无归处,明月是前身。

“伊人如玉”——苏清月人物词《临江仙》

少年春衫正,提刃饮江湖,南风吹动衣袂,华发志吞吴。曾啸清歌惊盏,截断天光云雨,冰心在玉壶。半生烟柳醉,一梦楚山孤。

剑歌行,世间步,多疾苦,但存侠气贯日,何惧此生孤?踏遍四海天涯,回首雪落云涌,不记来时路。秋风人去后,天外雁行疏。

“弹铗长歌”——凌剑歌人物词《水调歌头》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八章】矢志不渝

“半城…”凌剑歌语声颤抖定定望着那石碑好似看见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正朝他笑面容极是凄惨。

“唔…”苏清月捂嘴作呕再也忍将不住径自跑开了,凌云道人神色不改衣袖如云盘膝坐在碑前听了少女远去也不阻拦。忽而他略一侧身躲避劲风贴面却是凌剑歌拳势撕风无声击到。道士从容不迫大袖飘拂“拂云手”应势而出拿向他左腋本想这一招妙入巅毫一击分出高下不料少年拳到半途骤然变招拳法呼呼几将道士逼了回去凌云道人讶道“这小子才学了数日“撕风拳”怎的竟能用的如此地步,平日里与他拆招也未见有这种水平!”

想到这里凌云道人掌如流云两袖盈风袖中夹掌攻势凌厉,凌剑歌抵挡不住连连后退,但他兀自低吼双目血红拳法竟生变化堪堪抵挡了凌云道人的“云卷风涛”这让道士也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小子!恁的有本事!”

他左袖掌出连环与凌剑歌斗得旗鼓相当右手却似奔雷掣电五指铺张朝少年胸口要穴探去,“擎雷指”本是凌云道人法于夜雨惊雷之象为道士早年所创刚猛无俦先前凭着一路指法轻松制服凌剑歌现下故技重施势要破了少年的拳风。

凌剑歌连退数步噔噔噔踩碎青砖灰石枯木发出咔啦声响,不料他怒意更盛骂道“牛鼻子你竟袒护这吃人魔鬼为他立碑祭拜枉我那样尊你!”

凌云道人闻声一愣手指陡停凌剑歌一拳打来正中道士胸口不料巨力反冲呜哇惨叫想起少年跌出好远。

“他不是魔鬼!”凌云道人良久沉道,凌剑歌站起身来嘴角渗血怒目而视,“守城便是为了保护百姓他却吃了半城居民不是魔鬼是什么?这人连自己的妻子亲人也不放过地狱阎罗也莫过于此!”

“倘若城破,尹子奇也不会放过他们。”凌云道人缓缓说着,走向那石碑之前拾起那截折断的弓箭箭簇隐隐闪着幽光。

“那为何邻城不援睢阳?”凌剑歌面色稍缓,却听道士徐道“有一个将军在城颓欲摧之际驰马出城寻求援军,他率数十骑突围奔出去向临淮节度使贺兰进明求救,不想贺兰此人态度不定首鼠两端,又见那将军率骑突阵胆识过人便想拉拢那人为己所用,自然不愿发兵解围…”

“好个狗官!”凌剑歌大怒不想牵动伤势重重的咳嗽两声,就此时丹田之内竟有股内力顺着经脉流动自发的洗漱肺腑一时大觉舒畅心中暗奇“这便是“荡澈功”么!”

凌云道人视若不见仍是讲述着所说的故事,“那将军见贺兰将他留下宴以歌舞珍馐许久过去没有丝毫出兵的意思心中了然当下站起身来搭弓引弦朝着不远处的佛塔上射出一箭,贺兰的宾客们大惊失色纷纷怒斥那将军不识抬举,却不想那将军怒目相向丝毫不惧拔刀断指转身上马,对天发誓道“待我破贼而归,必灭贺兰,这只箭矢和手指就是我的志向!”

凌剑歌脱口赞到“好志气!不知...”他正要询问忽而想到什么看了看那支折断的箭矢脸色煞白“他…”

苏清月跑了片刻终于平静下来,料是他行走江湖多年,杀人放火也见得多了,可这吃人的事可是切切实实头一次听说。

“古书上说当年南北乱世五胡南下掳掠百姓充作口粮称其“两脚羊”,可那毕竟是生死敌人,这自己人吃自己人岂不是禽兽不如?”苏清月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不知不觉信步漫走,返回到彩林小屋附近。

少女郁郁之气难抒,当下振袖出掌,身随步行,时而若巨浪排空隐耀日星时而若垂钓碧溪虚老严陵,又似波涛起伏之间推澜助涌,又仿佛白鹤翩然舞于长空之上。一连使出“排空掌”、“垂虹掌”、“助澜手”与“鹤翔掌”的功夫。“鸿鹄八手”经道士指点多日之下竟越发流畅连贯,大有一气呵成的架势。

一套掌法使完天色渐趋昏暗,向处笙鹤衔晚照,三两白鹭驭高霞,少女于溪水处洗漱已毕褪去一身的疲惫,青丝挥动之间晶莹的水珠洒落在霞光照耀下透出迷人的色彩。

“奇怪为何近日李叔都不来了呢?”苏清月心中疑惑朝着山下步履轻盈飞奔而去。

环峰绕水数十里丛林绮郁繁花如锦,苏清月携一柄连日里练功习武的木剑穿林而行忽而林野左右二分小村形貌呈在眼前,一条溪流蜿蜒的从山上流过村口。

少女轻功施展来到村中却不想满目狼藉尸骸遍地,苏清月心中惊诧连连飞奔寻找幸存之人,她穿街走巷步伐急促,终于在一处稻草堆旁停下了脚步。

“咔啦”声响,少女手中的木剑剑柄被生生捏断,苏清月双目紧紧盯着那堆染血的稻草下,两个年岁不满总角的幼童被利剑穿心死前惊恐的神情叫苏清月永远也忘不掉。

“李叔!”苏清月想到了什么,正要去寻找老李,转身之前耳畔传来一阵抱怨。

“他娘的!也不知是当官的修了道还是修道的做了官儿,就为了一头白鹿,叫咱们做出这等事儿来!”

“少说两句吧!你也看到那群道士的厉害了,就是老爷想管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啊…”

两个官差疲惫慵懒,慢慢朝这边走来,“尤其是那个瘦道士,跟索命鬼似的…”其中一个不满的踢开一具尸体,另一个老一些的官差摇头道“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传到他耳朵里可要没命…”

“怎的?这里连个鬼都没有,谁能杀咱们?”年轻官差笑道,“不过那群道士出手倒也阔绰,杀一个赏一两银子,嘿嘿!今天再回来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漏了两个。”一个冰冷的随风传来,送到两人耳中。

两个官差谈话之间撇见一人默立远处,年轻官差见状大喜抽出腰刀笑道“这不是有一个么?漏了两个,还有一个在哪呢?”

“慢着!”老官差拦住他道“这人好面生,不知什么来头!”

“管他面不面生。”年轻官差笑道“面熟的都杀光了,剩下的当然面生了…”

年轻官差再次睁开眼时,笑容已定格在了脸上,喉间血流潺潺,一根木剑从后向前穿过,剑尖血液往伤口倒流,老官差望着面前女子面如寒风拂过。

“你…你你…”老官差脸色如土,“你到底是何…”

苏清月飘浮而来木剑无声刺出武功之高状若天仙然此时此刻落到官差眼里却好似鬼魂一般,少女目光如冰冷道“前因后果据实报来如有欺瞒…”

少女木剑横扫劲风四溢旁边一座茅屋被整个斜劈成两半,老官差在地上连滚带爬不住后退。

忽而脑袋顶到一个物事,抬眼看去少女刷的一声用木剑将他的手掌钉在地上惨叫哀嚎之声连绵不断。

凌云道人站起身来望着那根断箭,淡然道“他终究没能如愿,兄长殉国时,他也死于城中。他姓南名讳上霁下云,家中排行第八,故而绰号“断指南八”。”

凌剑歌见凌云道人坦然说出与张巡的关系,心中思忖“师父于我有恩,护短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张巡残忍无度我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凌云道人叹道“贫道俗名张潇,张巡乃我大哥。一别三十载再见已陌路。我当年听闻睢阳之困,只身前去相助。不料城外人马连山如海,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说到这里张潇眼眶湿润,望着残阳如血续道“后来我听说了南八的事情,前去取贺兰的狗命,可惜他算有自知之明,拿这只箭矢当护身符。贺兰纵然狗命一条可我也不愿毁了南将军遗物,几番周折竟叫他逃了去。”

凌剑歌听罢心道“如能除奸相必南将军九泉之下也会抚掌大笑,师父这次着相了。”

(未完待续,下星期补)

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九章】双雄争起锋

“慕容兄,这是什么意思?”周青霜冷道“咱们许久不见,你就这样欢迎老友么?”

慕容趋明毫不尴尬朗声笑道“这话从哪说起?不过是想试试周兄弟进境如何罢了,难不成这点小花招还能难住大名鼎鼎的“雪鹰剑”不成?”

此话一出连消带打几乎让周青霜说不出话来,既给了面子又不失亲近,若是周青霜再要纠缠岂不是当着一众豪杰的面承认自己被“这点小花招”给弄得狼狈,无端跌了面子么?

“慕容老兄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周青霜不冷不热的扔下一句话,慕容趋明却不打算再理会他,径自朝着另一边看去“梁二许久不见,梁大可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梁一襟漫步走去。

在场众人大多知道“拭锋堂”与“扬刀会”多年恩怨,如今慕容找上梁一襟只怕有一场好打。

“大哥云游四海,不期将至,以赴慕容老兄之约。”梁一襟拱手笑道。

“梁大向来守诺慕容岂会在意?不过嘛…”慕容趋明路过一位拭锋堂弟子身边不知用何手法抽出他的配剑动作之快就连余空山一行也都皱了皱眉头,范琴一脸茫然只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刷刷刷刷刷”慕容趋明斜引参商、勾刺疾电,且行且舞,一路剑法快的几乎看不见影子!

周青霜人品不堪但于剑道也非泛泛之辈,但觉这路剑法自己竟远远不如脸色青紫羞上加怒,一旁鹰枭门弟子见状上前询问结果被一掌掴倒“看什么看!”,这话说来众弟子皆不敢再触他霉头呆立一旁。

梁一襟呆注慕容剑舞步趋几近身前仍是面不改色,但心中已有定夺。“刷”一道剑光闪过,慕容趋明长剑点向梁二面前数寸远近。

“就怕梁氏空负虚名不过尔尔徒惹人笑扫了耀武大会众多豪杰的好兴致啊!哈哈哈哈!”

一众豪杰看向这边均是大气也不敢出,忽而听见有人叫道“雪…雪呢?”

“嗯?”范琴听到叫声看了看四周,陡然惊道“雪不见了!”

余空山皱眉道“在他剑上!”

众人目光为之牵引,注目于慕容趋明长剑只看一簇飞絮一般的雪花落在剑尖,纷纷尖叫起来!

(这章比较长,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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