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田田青照水 - xp1024.com
《荷叶田田青照水》


第001章 阿田逃婚

“咯咯咯……咯咯咯……”

“嘎嘎,嘎嘎……”

鸡棚里的黄花鸡儿地缩着脖子叫唤不停,鸡毛飞来飞去,满地的鸡屎,闻着令人作呕。这且不算,这龌蹉的鸡贩又将几只芦花鸭一并扔了进来,顺带撂进两只黑乎乎的馊馒头,恶声恶气地警告:“别不识好歹,你爹收了我十两银子,就是将你卖我了。我若高兴,依旧让你当媳妇儿。若是不高兴,即刻将你卖了那山里的花和尚,百般折磨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砰”地一声,鸡棚又锁上了。

叶阿田想嚎啕大哭一场。

谁有她倒霉催?她是被亲爹卖了。亲爹好赌,后娘嗜酒,同父异母的弟弟整日偷鸡摸狗,家里越来越穷,揭不开锅,这一合计,干脆就使蔫招儿,换几个现钱,将她卖了的干脆。

幸好这鸡贩还没绑了她。若能逃,她定然逃。

这鸡贩在十里八村名气很坏。婆娘娶了一个又一个,都被他虐死了。有的跳了河,有的拿刀抹了脖子。

叶阿田在家,除了做饭织布种菜外,也养鸡。每每鸡生了蛋,蛋在她手心儿还没捂热,后娘就会催她赶紧去集市上卖了,买回酒肉供她吃喝。若不是为卖鸡子,叶阿田简直不想多看这四十多的鸡贩一眼。别的不说,就他脸上那个大黄瘤子,那瘤子上长的一撮黑毛,就够她恶心的了。

那一日,叶阿田难得地被后娘叫过去,在亲爹的注视下,灌了几口米酒,就醉醺醺地失去知觉。待醒来后,才发现竟躺在了鸡贩臭熏熏的床榻上。

鸡贩色眯眯地要扯她的衣服,褪她的裤子,叶阿田是做活的村姑,有的是力气,拼了命地抵抗。饶这样过了三天,鸡贩总不得逞。烦了,骂了几声,将她拎到了鸡棚里,叫她受几天苦,转转她的性子。

今夜,这鸡贩喝了一坛黄酒,在屋内挺尸睡着了。

阿田一辺听着他的鼾声,一边驱赶蹦来蹦去的鸡鸭,捂着鼻子,寻找逃跑之计。可是鸡棚结实,门锁又牢,怎生出去?她想了半夜,寻出了方法。

翌日,天蒙蒙亮时,公鸡喔喔喔地打鸣,鸡贩摇晃着脑袋,走出院子,他朝鸡棚盯了一刻,觉出不对。

鸡棚的屋顶掀开了一个洞窗,地下破瓦烂砖地乱堆着。打开鸡棚一瞧,除了蹦跳的鸡鸭,那死丫头果然不见了!竟敢逃?还我的十两银子来!鸡贩骂骂咧咧地,提了鞭子,赶着牛车,急急去找叶阿田的爹叶老螺。

幸而阿田逃的是另一处方向。鸡贩往西,她往东。她蒙头垢面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林子,一个又一个小丘。亏得她身板好,气喘吁吁的,却还有劲,就是嘴里渴的发慌。

阿田看着前方一簇簇的山峦,不知道逃到哪儿了。但估摸着自己这一路已经走了几十里。天还没亮时,她就出了村口。这会儿太阳已经偏西,是黄昏头上了。大概……自己算安全了吧?她歇下脚步,看着树旁一颗红艳艳的果子,咬了一口就吃起来。没想到,果子又苦又涩。阿田扔了果子,捂住脸,这才尽情地大哭出声。她哭三岁就丢下她撒手西去的娘亲,哭狠心的贪财的爹,哭她命苦……

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从黄昏头上哭到了天黑。阿田是村姑,起早带夜披星星月亮地干活,不怕黑,也不怕夜路。可她饿啊,早上到现在一滴水未进,一口饭没吃。

既然逃出来了,不管咋样都不能再回去。她不信,村外的世界这么大,没有她叶阿田容身的地方!

就着天黑,叶阿田上了山。这附近的山都是山包,不高,山上都是茂盛的树木。她指望着山里能有哪户人家,先收留她一晚。

山中深幽。满山都是布谷的叫声。就着刚升上来的月亮的余晖,阿田欣喜地发现了一块菜田。有菜田,就有人家。她小心翼翼地循着菜田尽头的小径,一直走到一簇高大的板栗树下才停。

远处,似有忽明忽灭的灯烛。似乎,那树底下还有一座小小的寺庙。

阿田顿觉有了指望。既是出家人,出家人慈悲为怀,一定会好生收留,与她吃喝。待到了那庙前,阿田微微觉得失望。寺庙低矮破旧,庙前遍布的青苔,院门是篱笆做的,也甚低矮。她小心上前,叩门低唤:“有人吗?有人吗?”

连唤了几声,无人答应。

可就算无人,她也得进去,好呆这里是存身之所。为防摔倒,阿田走得甚是缓慢。待进了一处小屋,屋内简陋,空荡无人,唯有那墙壁上一张菩萨画像,还算生动。

再走一步,她听见隔壁屋内有声音响动。一看,果然里头有人。烛火之下,有个光着头顶的和尚,撸着袖子,赤着脚,苦着脸,在那推着一个磨盘,推得咿咿呀呀,原来在磨豆腐。

阿田就觉得这磨豆腐的姿势不对,别扭,不地道,看了就叫嚷了一声:“小和尚,你磨盘转反了!”

此言一出,脚下又一滑。她站立不稳,竟一直滑到了磨盘前,为防摔倒,竟一屁股坐在了磨盘上,两个腿儿无巧不巧地攀在了那和尚的肩颈上。

第002章 照水和尚

这姿势古怪,且还带着说不出的……暧昧。

阿田意识到不妥,赶忙收了脚,可身体失去重心,又要摔倒。那和尚擦着汗,冷不丁见小庙进了一个不速之客,还以为是盗窃的贼人。可油灯之下,乍眼一看,却是一个年轻的村姑。

这是为甚?

和尚的心里也甚是毛躁,还有……不安。

出于善心,和尚还是伸手扶住了阿田,干脆就让她坐在了磨盘上。阿田稳住了,口里喘了喘气,镇定片刻,就一把揪住这和尚的衣襟,好生哀求:“大慈大悲的和尚哥哥,好歹收下我吧。”

和尚听了,自然惊异。

他干脆提了油灯,又好生打量了一下阿田。

“你,是何人?”

和尚一启口,倒是不疾不缓,声似清泉。他不干活时,虽穿着破烂僧袍,但周身仍有一股凛然正气。

“我,我……”叶阿田正欲将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和尚,却发现嗓子干的冒烟,说不出话了。

“你且等等。”这和尚提醒阿田就坐着别动,进了厨房。过一会,手里就端了一个粗钵。“喝口水吧。”

叶阿田接过,咕咚咕咚如老牛饮水般,喝了个畅快。待将钵子递还这和尚时,才发现脚下踩着了不少黄豆。

她赶紧跳下,脸上讷讷:“对不起……”

这和尚就叹息一声:“不要紧,豆子没了,可以再种。”

“和尚哥哥,你有吃的吗?我饿了一天了。我不挑食的,只要能入口,我都吃得香。”再

不吃东西,叶阿田真的要昏过去了。

“你且再等一等。”和尚温言温语地,又道了一个喏,又往灶台去了。

叶阿田喘了口气。

这和尚再出来,手上就多了一碗饭。米是糙米,饭粒飘着几块烂黄的菜叶。和尚颇不好意思:“山野荒林,出家人只有这些斋饭招待,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不会不会,谢谢和尚哥哥。”阿田管不了那许多,接过筷子,就大口大口吃起来。饭其实馊了,但阿田吃的极香。

吃饱喝足,阿田有了力气,预备告诉这和尚,豆腐怎么个精准磨法。一升豆子,怎样磨出上好的白嫩的豆腐。

那和尚就提醒她,当心脚下。因山中幽深,湿气也大,今日他忘了铲除青苔,这青苔就能从屋外蔓延进屋里。

和尚说什么,阿田就应什么。

突然,庙外传来一阵狗吠。和尚吃了一惊。“那狗虽是野狗,但一直被我豢养在山里,极通人性。它若是叫了,想必山里进了歹人。”

阿田也一惊。

和尚提着油灯,来到庙外一瞧,竟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伴随着数名汉子,嘴里吵吵嚷嚷,朝着这处走来,似要搜人。

阿田也跟到了外边。

她预感到不好,又一扯和尚的衣襟,苦苦说道:“和尚哥哥,他们是要搜我。我是被爹爹卖了逃婚出来的。买我的人是一个鸡贩。我不想嫁。你帮帮我,把我藏起来吧!”

眼看着那群人的确要进庙了。那和尚就看了一眼阿田。“且罢,好人做到底。你跟贫僧来。”和尚将阿田带入了他打坐的禅房。

掀开地上的蒲团,就露出一个灶台般大小的洞口。和尚便温言道:“钻进去,无妨的。”

阿田连连点头照做。

待她进入洞口一刻,和尚便盖上了木板,垫好了蒲团。阿田蹲在那里,虽觉黑暗,但并不觉得气闷。鼻中,还有隐隐的檀香传来。

她的心口还是扑通扑通跳,生怕和尚势单力孤的,一个人抵不过,不想沾惹俗事,败了阵势,将自己交了出来。

果然,那闹哄哄进来觅人的,就是鸡贩。那跟随来的,都是他在集市上结交的屠夫狗贩。阿田侧耳听着,似乎那鸡贩等已经进了庙内。那和尚正语气平缓地与他们排揎。

就有人进了禅房。

和尚急拦,口中念咒。

鸡贩很不屑,大力踩踏地面,蒲团踩的污秽不堪,踩踏的地板砰砰有声。

因这里穷山陋水,道路崎岖,县衙也难管到这里。区区一个鸡贩,仗着贩了经年的鸡,竟也有了一众弟兄,有了一帮黑恶势力。

阿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万一这几鸡贩发现了脚下的异样,踹掉蒲团,发现内有乾坤,那……那……

就听那和尚道:“你们要寻的姑娘,不在贫僧这。若不信,只管去佛堂点一支香。香断,就证明贫僧说的假话。”

他言辞镇定,形容坦荡,鸡贩瞄了他半响,竟然信了,果然去点了香,待烧完了,果然

笔挺竖直。

鸡贩本是愚昧之人,竟没再刁难和尚。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鸡贩方带着众人,喧哗地走了。

小庙,瞬间恢复了宁静。

“出来吧。”和尚弯腰,将木板打开,伸手将阿田拉了出来。手指接触,男女授受不亲,阿田颇不好意思。

“谢谢和尚哥哥。”

阿田真的跪在地上拜谢。和尚一把扶起。“出家人慈悲为怀,姑娘不要介怀。”和尚越如是说,阿田越感激不尽。

第003章 贫僧替你打水

夜已深。

这和尚突然苦恼起来,犹犹豫豫地道:“姑娘,贫僧这儿是小庙,就三四间屋子,除了这禅房,并无其他卧房。你是女儿身,到底要独处一室。贫僧这里并无安置的卧房,不如……不如你就睡了贫僧的房间如何?”

他的话,叫阿田大惊。

如此说来,这和尚是要和她同居一处?

可看着他身躯高大、清朗温和的样子,又不像是村里传说的山中淫僧。阿田只得再问一句:“果真睡你的禅房?”

“只得这样将就了。你且休息一会,待贫僧与你打水。你跑了一整天,身上也污秽,清洗清洗,也是不玷污了菩萨。”

阿田的眼睛更是瞪得大了。

淫僧!果然是淫僧!

“姑娘,贫僧这就去给你预备换洗的衣衫。幸而贫僧这小庙,早年来了一个居士婆婆。婆婆走时,留下几套衣物,你且将就着穿吧。”

和尚低着头,速度极快地取来一套青色的衣裤,递与阿田。“姑娘,且看看合不合适?”

阿田接过衣衫,心内一阵哀嚎,这世上险恶,出家人也不可靠啊!

她冷冷地问:“和尚哥哥,你是要我现在就脱掉衣裤吗?”

这和尚听了,显然纳闷之极。

“施主,这话何其粗鄙?贫僧竟是不懂了。”因又道了一个喏。

阿田就很气愤,甩掉衣裤:“师父,我看你很懂!村里人人都说,附近山里有个淫僧,我看你就是!”

那和尚听了,还是一头雾水。“姑娘,贫僧好意救你,怎么竟落得一个淫僧的名声?贫僧不解,还请姑娘细细说与。”

叶阿田就道:“没错,你救了我,可却又让我睡你的禅房。孤男寡女的,我为何要睡你的房间?这是正派的和尚干的吗?”

这和尚法名照水,听了方恍然大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就道:“姑娘误会了。贫僧既收留了你,自然要想法儿安顿我。这里荒僻,最好的房间就是贫僧的禅房。姑娘你睡禅房,贫僧只管找个地方胡乱歇会就是。”

叶阿田一听,面色大窘,脸红到了脚脖根儿,不知说什么好。

四周静静的,只听得见墙壁缝隙处春虫的鸣声。

这照水和尚倒是善解人意,因又道:“贫僧替你打水去。地下湿滑,施主还是安心坐着好。”

如此一说,阿田更不安了。

她虽不健硕,但体格锻炼的很好。既误会了和尚,如何又忍心差遣与他?因就夺过木桶,低声说道:“和尚哥哥,我来吧。我从小就干活,休说一桶水,两桶三桶都来得的。”

照水听了,微微惊愕。

霎时间,阿田已然挽了是手臂,轻巧地拎着木桶,询问往哪里取水了。

照水就告诉她,为锻炼体格,潜心修行。他故意填埋了离寺庙较近的一个水塘,只管去一里路外的一条小溪打水。每日来回数趟,不亦乐乎。

阿田停下了脚步。一里?虽不算远,可真正也算不得近啊。

既然话已出口,也不能再收回了。叶阿田就仰头看着夜空。月亮甚大,且亮。赶紧去吧。多提点水,贮着备用。

那照水却又笑着提醒她放下木桶。“庙里有水备着的,直接取来就行了。”

“哦。”

阿田跟着照水,一前一后进了厨房。厨房角落果然安了一个大水缸。

“水是溪水,极干净极透明。可以沐浴,可以浣衣,可以直接饮用。”照水拿了一个水瓢,往缸里舀了一瓢,尝了几口。

阿田就打量了一眼厨房。不过一个灶台,一张矮矮的木桌,几只笨拙的竹凳,外加一钵粗盐,一副碗筷。水缸辺堆放着红薯南瓜等粗鄙杂粮。

照水撸起袖子,露出强壮有力的臂膀。这让阿田相信,这和尚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委实是个有力气的。他在山里苦修,吃喝无一样现成的,什么都要自己动手,长此以往,就算是个羸弱的人,也给锻炼的身体结实了。

“和尚哥哥,您叫什么?”阿田本意是想询问他的俗家名字。和尚哥哥地叫着,听着不顺耳,还有点儿怪异的亲昵。

阿田意识到了不妥。

照水辺舀水辺道:“贫僧法名照水,施主若高兴,就随便地叫上一声师父吧。”

出家之人,统称“师父”。

简单,明了。

阿田就点了点头。“照水师父,我叫叶阿田。”

照水就念了念:“叶阿田?荷叶的叶?水田的田?”

阿田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照水师父,我不认字。我一个村姑,从小就干活,哪有机会识文断字呢?”

其实阿田生性好学。无奈生在村野之家,家里又是那么个形景,存活下来已属不易。小时,她也提过去私塾认些字,此念一出,就被亲爹追打了个半死。

照水就想说点儿什么。

照水和阿田正叙着话。不妨那厨房的横梁顶下,突窜出一条大蛇来。

第004章 菜花蛇

那蛇吐出红色的信子,就要舔阿田的颈脖。

阿田不妨,还觉得脖子痒痒的,伸手摸了一摸,手心滑滑腻腻的。一回头,油灯之下,一看是条菜花大蛇。那蛇身躯有碗口粗,惊的她失声尖叫。

蛇就停止了蠕动。

阿田吓得躲在照水身后。幸得他身形高大,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视野。那蛇瞪着凸眼,瞅着委实吓人。再看一眼,真的要吓晕。

“此蛇无毒。”照水示意阿田不必害怕。当着她的面,还将大蛇缠绕在肩背,做出几番不同的动作来。

阿田窜出屋外,更是后退几步。

“我还是怕。照水师父,你……你赶紧放了它吧。”

阿田的意思是,将此蛇扔进哪一处溪水沟泉里,顺水游走。却不想,照水听了,却是对着大蛇吹了声唿哨。大蛇领命,扭着身躯,即刻攀到那屋梁之上,躲入那草屑之内,将身子蜷缩起来。

“师父,它虽无毒,可也咬人啊。”

照水就温和道:“放心。此蛇说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极通人性。它年纪大了,咬不了人,方才不过与你逗乐逗乐。”

是吗?

阿田还是心有余悸。

她是农家女,蟑螂老鼠的都不怕,唯独怕蛇。

那蛇的确有灵性。仿佛为了故意吓一吓阿田,窸窸窣窣,又从那草屑里模糊伸出硕大的脑袋来。

阿田又一惊吓。

照水就笑:“它这是喜欢你呢。若是它厌恶的,请还请不来呢。”照水也就给阿田打好了水,提着木桶走了出来。

“小庙简陋,并无澡房。还是拎着去禅房,你将就沐浴一下。这几天天阴,待天晴了,我再好好修葺一处茅舍。”

照水说的温言温语,只让阿田听了心头一喜。如此,这和尚是要长远收留她了么?

折腾了近一宿,阿田也洗好了澡,换上青色衣裤,绾上湿漉漉的头发,俨然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村妇。

待门打开,那照水闻到一股清爽的皂角之气,更是道了句“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日子过得俭省,这洗过的水,贫僧也是舍不得倒掉的,到底可以浇浇菜园子。”

阿田微微愕然。

和尚哥哥很会过日子嘛。

话说间,照水已经接过阿田手中的木桶,拎了就去庙后开辟的一小块菜地。阿田想推门跟了去。

照水就回头:“不用。地里软烂,你刚沐浴过,何必弄脏了衣服?我来。”

阿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照水,拿着瓢,一身轻松而去。

阿田就靠在禅房的蒲团上打盹。她睡得极沉。不知多了多久,忽听见一声公鸡打鸣。可是天亮了?阿田瞬间惊醒。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真泛了一点亮蓝之色。那天边,又似有隐隐的霞光迸射。

看来,竟是一夜过去了。

阿田起身,下意识地想去执炊。可独自一人进厨房,又不大敢。和尚哥哥呢?走出禅房,叫了一声,无人答应。

和尚哥哥哪去了?

“拓拓拓……拓拓拓……”似乎有人在庙后不远处拿斧子砍树,发出好大的声响。

阿田害怕大蛇跟着,忙循声寻来。

第005章 不能让和尚哥哥饿肚子

阿田是个细心的好姑娘,寻了个竹篮,一个小木铲子。一边往后走,阿田就顺势铲除青苔。出了小庙,那脚下的青苔已全然铲光了,直露出褐黑的泥土。

“和尚哥哥?和尚哥哥?”虽有人砍树,但万一不是照水和尚呢?不见了和尚,阿田不免心慌。

又喊了几声,一条淙淙作响的溪水左侧,一棵高大的板栗树后面,就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来。那脑袋铮亮,只是未留戒疤。

“阿田,我在这儿呢。”照水将斧头放在草丛中,拿着一个瘪葫芦,弯腰就从溪中取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和尚哥哥,你吃过早饭没?”

看着照水和尚的光头直冒汗珠,身上的僧袍汗水湿湿,芒鞋上更沾着泥,还有身旁堆了一堆的木板,阿田猜测,和尚哥哥肯定干了不少时辰了。

“还没呢。”出家人不打诳语。那照水闻听,本想说吃过了的。

阿田瞬间心疼,饿着肚子干活可不好。“那,我赶紧去做。可我,还是怕那大蛇……”阿田犹犹豫豫的,还想让照水将那蛇请出去,别处安置。

“你且等上一等。我砍树,就是为了做一个木笼子。”

“木笼子?你是要做啥?”阿田不解。

照水就解释:“你既怕蛇,想来在这里总是行动不便。不如索性做一个木笼,让蛇钻进去,也算是它的窝。如此,你就用不着怕了。”

原来,和尚哥哥砍树是为了她呀?

阿田的心头就有一丝温泉流过。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和尚哥哥,你也不要太累了。我这里赶紧与你做早膳去。”

她飞也似的跑开了。

那照水就在后头关切地喊:“无妨无妨。阿田,你不是怕蛇么?且还是等等……”

阿田也就回头,眉眼生动:“这一会,我又不怕了。”

照水看着阿田伶俐的身影,也就笑了笑,放下葫芦,继续干活。

“拓拓拓……拓拓拓……”

照水继续挥汗如雨。

阿田一气儿进了厨房。斗胆抬了头,发觉屋梁上,那条菜花大蛇已经不见,不知往哪里觅食去了。

她自言自语:“蛇没回,我且快些取火做饭,不能让和尚哥哥饿了肚子。”

灶台一角堆着几只南瓜红薯,还放着几个粗黑的瓷实坛子。一个坛子里存着玉米面,另一个则是白花花的大米。阿田用打火石取了火,往锅塘里架上木柴,丢进几个红薯放火里烤。

待水烧开,阿田寻思着和尚哥哥干活辛苦,该吃点干的。将白米淘好洗净放进锅内,盖上锅盖。

她为人精细。在厨房找遍了,也没发现一点佐粥吃的菜干笋头,心内叹息。粥咕嘟在锅里冒着白气儿,阿田走出厨房,惊喜发现墙角有不少新冒出的野菜。那是野蒜,拔下根茎,清洗干净,添一点粗盐,就着粥吃,也是香。

她蹲下身子,发觉背后有什么东西拱着自己,软软的,湿湿的。

阿田回头,一看,那软湿的阿物,是大蛇吐出的舌头。因没预料,她吓得摔在了地上。

菜花大蛇通人性,调皮地将舌头缩进嘴里,丢下舌头上放着的几个白生生的野蛋,摇晃着长尾,直着头,略带得意地走了。

阿田惊奇地看着地上的蛋。

五枚蛋,个儿稍稍比家养的鸡蛋略大一些,略白一些,像是野生的。

第006章 今日早上繁忙

阿田心里是高兴的,究竟和尚哥哥的早膳太简陋了些。

一点野蒜薹,也无甚么滋味。如将这几枚蛋煮一煮,壳儿剥开,热热乎乎地往口里一塞,和尚哥哥定然喜欢。

阿田的已经不怕大蛇了,喜滋滋地拿着蛋,又往厨房里走,洗了后,就丢在锅里,全然忘了,出家人不食荤腥,更不吃禽蛋。

那照水还未回来。

阿田将粥盛在一个粗钵内。又拿了个扫帚,殷勤地扫着空地。庙前的空地上,长着一簇一簇的淡黄色的野花,说不上名字,但阿田心生喜欢。这灰扑扑的破庙,得些色彩艳丽的花儿草儿地映衬,方才好看。

她又忘了,这是虽穷山僻壤,但到底是出家人修行之地。槛外之人,四大皆空。若那照水见了,定然是要将杂花野草拔除干净的。

阿田正想着要不用个瓦罐将粥菜饭都兜着,送给照水。就听那庙外有人唤道:“小师父,小师父……”

这叫的分明是照水。

“小师父,你可在?我家小孙儿黑娃被狗咬了,你这里可还有没有白药膏?”

透过小窗,阿田看清楚了,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老婆婆见无人应,就拄着拐自顾自地进了庙里,径直朝厨房来了。

阿田有点紧张。

想了想,干脆躲在桌子底下。幸而那老婆婆花眼,看了几眼,没瞅见阿田,又往庙外去了。但她的话,让阿田上了心。见到照水,定要好生提醒。

今日早上竟是繁忙。

那阿婆走了后,阿田好奇昨天晚上,照水和尚竟然在何处安睡?又来到佛堂,轻轻一瞥,发现了在佛堂菩萨像后的一床破席,无枕头,且也无遮盖之物。

阿田也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弯腰摸了一模,破席坚韧粗硬,不是苇草编制,睡上去,定然刺背。

“这和尚哥哥,为人真是实在。我会编席,只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柔软的蒲草?”阿田自言自语了一番,又预备打扫佛堂。

此时又有人闯入。

来人是个粗莽的农夫,戴着斗笠,背着大柳筐子,嗓门粗大地就叫照水:“小和尚,今日我运气不错,又捡了不少榛子,且与你做几顿粗面。”

农夫步履大,行走快,三下两下地,就进了佛堂。阿田来不及闪躲,硬生生地和农夫打了个照面。

“咦?哪里来的姑娘,好生俊俏?”那农夫摘下斗笠,卸下柳筐,呆呆看了阿田几眼,挠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的。

“我……我是来庙里敬香的香客。”阿田脑子还算机灵,搪塞了过去。

“哦。那你可知那小和尚哪去了?”农夫扇着斗笠吹风,一面又上下打量阿田,“姑娘你不常来上香吧?哪家的闺女?多大了?爹娘叫个啥?”

不想这四十来岁的粗莽农夫竟是八卦之人。他越问,阿田越是心慌。毕竟自己是逃出来的。一旦说漏了嘴儿,那鸡贩又会掉头找来,自己还会被捉。

阿田哪里能实话实说,正嗫嚅再寻个什么谎儿,只听芒鞋吱吱作响,还伴有木板倒地的沉闷声,却是那照水从林子里回来了。

第007章 佛像倒塌

照水唤阿田的名字,竟是叫得亲切。

人未进来,声音已经温温响起:“阿田,这一路青苔都是你铲的,真是辛苦你了。”

这话听得佛堂内的农夫一愣。他懵懂地瞅了阿田一眼,搔搔头皮,觉出这村姑在撒谎。说话间,照水已经走入佛堂内。

阿田面色发窘。

“哎呀,小和尚,你哪里去了?喏,这是我送你的榛子,磨细了,也是不错的粮食。”

照水见了,即刻念“阿弥陀佛”。

那农夫送了榛子,可不想走。他疑惑地瞅着缩在角落的阿田,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着照水就嘿嘿地笑:“小和尚,你莫不是想还俗娶妻?”

照水惊愕,顿了顿:“黄家阿叔,此话从何说起?”

照水是僧人,初来时,见了山上山下村民,本是以“施主”呼之。时日久了,彼此之间熟了,也就入乡随俗,对了村民改唤一声俗家的称呼。

“哎呀呀,照水,你看你还不好意思。这姑娘面生,可见不是咱们这里的。你又叫她的名字,可见你们俩个熟悉。就算你有心还俗,也不是不使得。毕竟苦行僧的日子不好当啊。想当年,我也动过出家的心思,可清锅冷灶的,哪有老婆炕头热被窝地实在呢?”中年农夫又打量了一番阿田,说她的模样出挑,和照水匹配。

照水愣了,知农夫误会了,连忙解释:“错了,错了。小僧一心礼佛,只愿青灯伴随终生的。阿叔怎可说出这番话来?小僧倒罢了,但亵渎了这位姑娘可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黄家阿叔就笑。

“照水,那你大白天儿的,留着一个大闺女干啥?”

“这……这姑娘是来此处投亲的,但不想亲戚不在,暂时在小僧这里住上几天,隔几日就走的。”

“哦。”

照水似乎不会撒谎。这一说,不免面红耳赤,舌头打结。

照水紧张,阿田也紧张。

二人都知道,孤男寡女地住在一处,确实不合适。但照水良善,既同情阿田,且现在危机未除,如就叫她走,无疑于将她推入凄风苦雨中。

所谓有始有终。待阿田有了依靠了,他放心了,必然送她离开。

这八卦农夫看出二人神色有异,就咳了咳,立在一边,嘴里絮絮叨叨的。“小和尚,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反正一人住在庙里,想还俗,想苦行,总是你一人说了算。”

农夫话语里还是有劝解的味道。

此处小山名“鼓山”,只因山的形状类似馒头的鼓包。照水和尚来鼓山已然整三年,他为人虽迂腐,但诚恳勤劳,且又会一点医术,远近村民都善待他。

“阿叔,你需信小僧。出家人不打诳语。收留她,都是出于一颗向佛的仁慈之心。”照水此话真诚。

黄家阿叔也就点头。

想了想,便觉站在此处多余:“东西既已送到,那我走了便是。”

他刚将腿子踏出佛堂外,却又嗅了嗅鼻子,回了头,又冲着照水笑:“我闻到了煮粥的香气,可是这阿田……姑娘煮的?”

八卦农夫已然从照水口中记住了阿田的名字。

阿田又是一阵心慌,她不想损了照水的清誉。

“大叔,阿田投奔亲戚不成,也算寄人篱下,理当做点活计,再说不过煮饭扫地而已,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

这农夫听了,只觉得阿田的话过于正经,反而有些扭捏,就想笑。

却不想此时佛堂的木窗外窜进一只老鼠,哧溜一下从阿田脚下滑过。阿田没看清,以为是什么怪物,“哎呀”叫了一声,两脚踩在佛像底部的宝座上。

那佛像摇晃了晃,身躯四肢松动,发出咿呀声,竟看就要垮塌。

照水大惊。

顷刻间,笨重佛像要往阿田身上倒去。

照水忙叫:“阿田,小心!”

第008章 出家人不食五荤

那农夫也着了慌,急急过来帮与。

幸而照水动作利落,拉着阿田就往堂外咚咚跑。

只听轰然一声,那佛像果然倒塌了,一地的尘灰。那散落的木架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可晓这是一个经年的佛像了。

那农夫就叹可惜。

“小和尚,这下你没处念经了。”

照水却不以为然。

“佛就在我心里,哪处诵经都是一样。”

“那你将这些烂木头送了与我,我回去引柴火可使得?嘿嘿,我家婆娘肯定喜欢。”村民都知道照水为人好。只要照水有的,悉数都愿给。

果然,照水点了头。

农夫就乐呵呵地解下腰带绑缚木头,放在筐里,背在肩上,乐呵呵地走了。

阿田喘了一口气。

“和尚哥哥,我……我还是走了吧。你虽是和尚,但到底是个男的。这样下去,村民们看见了,肯定会说闲话的。”

照水就认真想了想,却是摇头。

“无妨。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时间长了,他们自会看到你我之间的清白。你并无下家可去。你走了也无非是露宿讨饭,如何使得?”照水将衣袖拂了拂,整理了一下佛堂,看了一看,便对阿田道:“你吃过早饭了吗?”

“我等你一起吃。”

照水就随阿田进入灶房。那矮桌上,盛放的白粥冒着热气,外加一碟腌制的野蒜。照水拿起筷子,赞阿田手巧,却只是吃粥。“这庙前庙后的野菜不少,可是贫僧不会做。”

“我会。和尚哥哥,吃个蛋吧。你养的蛇真通人性,还送了我几个野鸡蛋,我给煮了,放在草窠里温着。”阿田拿出鸡蛋,剥了壳,递给照水。

照水就摇头,淡淡笑道:“贫僧是出家人,不食五荤,连同葱蒜韭菜。不要说鸡蛋,就连这野蒜贫僧也是不能吃的。”

阿田一听,脸便红了红。“我倒忘了。”

“贫僧不能吃,但阿田你能吃。”照水照旧喝粥。

阿田就皱起眉头:“和尚哥哥,那你光喝粥,哪儿能饱肚?白日里你要干活,晚上还得念经,吃得消吗?”

“阿田,你看梁上。”

照水个儿高,踮起足,就将挂在屋脊上的一个竹篮取了下来。揭开印花布,里面是蒸好的黄黄的窝窝头。“贫僧有这个吃,你也吃。”

照水告诉阿田,这是他自己蒸的窝窝头,榛子和板栗面合起来揉的,极香。阿田就吃了一口。

“的确好吃。”

“以前,贫僧什么都不会,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人间疾苦,连麦苗和春韭,都分不清……”照水却又住口,不欲往下说了。

“和尚哥哥,那你为什么出家?”阿田喝了一口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好奇。和尚哥哥说话斯文,温言软语的,他以前的家境定然不错吧?

照水就站了起来,背对着阿田,背影现惆怅之态。“都是过往之事了。贫僧倒觉得,还是出家的好。出家了,四大皆空,无所欲求,无所牵挂,真是说不出的好啊。”

阿田就听住了。

和尚哥哥说的勉强,这分明是有心事啊。

阿田热心,就想与他排解,但又不知该怎么问。

正踌躇间,那照水却又回了头。“阿田,今天上午贫僧就制笼子,下午就盖茅棚。你若愿意,不如帮我割些茅草晒干了。”

“哎。”

阿田很乐意干活。吃完了早饭,洗了碗,拿了镰刀就在附近割开了。大蛇在外觅食吃饱了回,蜷在阿田身后打盹,阿田竟也不怕了。

第009章 身体虽苦,但心魄自在

一个上午在忙碌中过去。

到了下午,阿田又帮衬照水盖好了茅棚。

要说这照水,是经也念得,活儿也做得。唯一稍次的,就是做饭种菜。再一个,也不大会洗衣裳。

那蛇见做好了笼子,盘着尾巴,就是不肯进来。

阿田就笑:“和尚哥哥,算了。两天下来,我也不怕它了。”

照水就道:“它不过是看着可怕。与贫僧来说,真正可怕的却是人心。”

阿田就听住了,与照水苦笑:“是呀。我就是被亲生爹爹卖了的。可叹我在家做牛做马了十几年,却落得一个被卖的下场。”

阿田的心已经寒了。此番那鸡贩寻不着她,不知怎样为难爹爹,肯定一番动龌龊。罢了罢了,她都这样了,反倒替爹爹操心?

呵呵,经历了这遭,叶老螺就不是自己的爹爹了。

茅棚简陋,极好搭建,却又结实牢固。有地方洗澡,阿田更感激照水。但她也有很不安。毕竟照水将禅房让给了她睡觉,自己却屈居佛堂。

“和尚哥哥,我睡佛堂吧。”

“不可。贫僧修的就是苦行。既出家,自然不是为的享福。若什么都安逸了,贫僧何必要出家?”

他的话,却令阿田不解。“和尚哥哥,可你又说出家安逸自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照水沉吟了一会:“身体虽苦,这是无可奈何,但心魄自在。阿田,你可懂?”

阿田就茫然地摇了摇头。“阿田是俗家女子,听不大明白。”

照水就微微一笑:“你现下不懂,但以后总会懂的。”

照水执拗,阿田只得暗暗思怔:好歹将席子换了,再寻一床薄被,总不能叫恩人受了屈。只是她手头无钱,想照水也是个穷和尚,庙里无一点香火钱。

阿田就将目光朝着庙后的菜地看去。她会种菜,若寻些收成较快的菜蔬种下,拿去集市上卖了,与人换些棉絮布匹之类,她来缝制床被。不,要不就借辆纺车,自己纺线。

黄昏头上,阿田执意要帮照水去张罗菜田。照水锄草颇吃力,阿田就教他方法。一个浇水,一个拔草,配合的也是相得益彰。

那山中,就有木谷鸟儿咕咕叫。一抬头,已是彩霞满天。

阿田出了一身的汗,照水也是。

“阿田,你且歇歇,我与你摘几个果子吃。”照水指指附近一棵酸梅树。还没等阿田反应过来,照水已经摘下斗笠,哧溜上了树。

要说照水爬树的姿势,那自是灵活矫健,阿田都看傻了。

她也是个会爬树的,但可没照水利落。

时节正是酸梅成熟时,那照水用僧袍兜了,一并就要下树。不想梅树虽高,但并不结实。照水一窜,梅树摇摇晃晃,照水攀附不住,双脚控制不得只往下打滑。

阿田一直抬头看着,见了大惊:“和尚哥哥,小心呀!”说话间,照水已落下树,重重跌了一跤,僵坐地上,一时半会不能动弹。

阿田急奔过去,扶住照水:“你没事吧?”她急切地想看看照水伤在哪儿,看前看后的,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

第010章 赵婆和李婆

照水就摆摆手:“阿田,我没事。”

对着阿田,照水有时自称“贫僧”,有时就称俗家的“我”,前后不一致,也是奇崛。

“那……你怎地爬不起来?”阿田有些慌。这爬树跌落的人,如不侥幸,摔断腿折断腰也是有的。

和尚哥哥是给她摘梅子,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良心可过得去?

照水就试了试,还是不能动。阿田更急了。

“和尚哥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呀!”她环视四周附近的人,想张口呼唤,拉着和尚哥哥去哪处郎中家验伤。

可左瞧右瞧,横竖没一人。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将照水搀起来了。

照水却是对着阿田笑:“莫急,莫急。等我缓缓,我还起得来。”照水就甩了下胳膊,又试着动了动腿,“我是麻了腿,无妨的。”

阿田听了,稍稍放了心。那照水就扶着阿田,果然慢慢直起了身,站了起来。

阿田就吁出一口气。

“好了,你不如扶着我进庙里吧。”照水虽可以走,但右腿还是趔趄。他未折腿,却是伤了筋脉了。

“好。”

阿田就搀住照水的胳膊,一步一步,极小心地走。因担心手握的不牢,阿田的注意力都在照水的腿子上,一时忘了羞怯。

那照水却有些不自在。脸儿红红的。

二人沿着菜畦慢慢地走。不想此时就有两个婆子经过,一个壮实,一个瘦削。那壮实的推着个独轮车,咿咿呀呀,那瘦削的婆子翘腿坐在车上。

车子一拐弯。那壮实的婆子冷不丁看见了照水,停车就叫唤:“和尚,和尚……你这是咋地了?”

照水只得停下,阿田想松手,但又担心他站立不稳,想想,还是硬着头皮儿继续搀扶。

这就不妙了。

那瘦削的婆子就演着嘴儿笑,帕子一甩,嘴里吐出一粒瓜子壳儿。

这二人是附近村里的媒婆子,专给这十里八村做媒。壮的叫赵婆,瘦的是李婆,一个能说,一个会道。一个贪钱,一个好酒。这顺带着做媒,但也行那拐骗之事,名声儿就不大好。

她二人照水也认识。也是两个虔婆。虽来上香,念的却不是经文,而是望着佛祖保佑,日日能进银子,夜夜能有酒喝。

这俩婆子都死了丈夫,却都与儿女分了开来,二人凑在一起住,同居同宿的,外人看着也是古怪。

“小和尚,这姑娘是谁呀?你老婆?”李婆子跳下车,走到阿田跟前,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不停打量。

那赵婆也就过来瞧。

阿田窘的不行,可依旧不松照水的衣袖。

照水呢,也就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任由阿田拽着。

俩个婆子更是乐呵的不行。

“和尚,你说话呀?到底她是不是你的老婆?上回,我劝你还俗,因你穷,只开口收你十吊钱,你都舍不得。这会子,是从哪儿拐来的姑娘?啧啧……快老实交待……”

赵婆敲着烟袋,干脆挡住了照水的去路,大脚丫子将菜田新种的豆苗踩的七扭八歪。阿田不禁心疼。

第011章 你是最正派的和尚

照水很窘,但还是要解释。

“不是。”

赵婆更乐了。“不是你婆娘,那你俩干啥拉拉扯扯的?你一个和尚,干啥和一个大姑娘走在一起,瞧着多不正经?不过我说,这姑娘长得真是俊气。”

赵婆瞅着阿田看不停。

阿田很不自在。

照水只得又解释:“那是因为贫僧的腿坏了,行走不便。”

李婆就咧着个嘴:“那干啥要让一个大闺女扶着你?我来搀你可使得?”

阿田的脸更红了。

“且别再取笑了。她叫阿田,因家里遭了难,无处容身,投奔亲戚,偏又不在。贫僧也就暂且收留她住几日。”照水对着两个婆子,从容编织了谎话。

那赵婆就滴溜溜打量照水,想想又笑:“也是。你是最正派的和尚,为人也是实在。既这样,让我好生和这姑娘说说话儿。”

赵婆就过来拽住阿田的胳膊。阿田一松手,照水站立不稳,差点一个趔趄。

李婆顺势过来搀住照水,一面嘻嘻地笑:“看来看去的,还是和尚你长得俊。这眉眼儿,这鼻梁骨长的……哎,这一辈子守着个破庙,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亏不亏?”

照水很排斥她,胳膊肘儿甩了甩。

他是宁可栽倒,也不要这两个婆子近身。好歹,菜地旁有棵酸枣树,照水就牢牢抓住枣树的枝丫,好歹勉强立着。

那赵婆就殷勤盘问阿田,问她老家哪儿的,今年几岁了,生辰八字等等。她是要给阿田说媒。

阿田就急了。

“我还不想嫁人。”

“这怎可使得?你这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和一个和尚呆在一处,时间长了,总是不妥。倒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你这样俊俏,找个财主家还是不愁的。”

赵婆满口地打包票。

阿田就低了头。

“两位阿婆,且让贫僧早些进庙里如何?”照水抓着枣树枝丫,有些受不住疼了。

“好好好。过几天,我们再来。”

李婆就和赵婆倒也不缠磨。一个一甩帕子,一个继续嗑瓜子儿,看着阿田继续扶着照水一步步进了庙里,推着独轮车嗤嗤地笑,直笑得阿田头皮发麻。

照水和阿田进了庙后,扶他躺在禅房的榻上。

“和尚哥哥,你腿脚不便,再不能睡佛堂了。晚上我过去睡。”

“不用。贫僧躺一会就好了。”

“可是……”

“你信贫僧就是。贫僧身体茁壮,不管是扭了还是崴了,休息半日就能好的。”照水没打诳语。

阿田就怔了怔。“那你歇着,我去洗衣服。”

她是细心的女子,看到豆腐房外的佛龛旁有几件就僧袍,沾了泥土,就想赶紧洗了晾了。照水摆手,让她不用忙碌。阿田哪里肯歇?

“和尚哥哥,我洗衣服很快的。从我五岁起,就洗一大摞子的衣裳了。洗衣裳,我有又快又干净的法子。”阿田已经找打了棒槌,提着木桶,拿着衣服,一溜儿到了庙外的溪水处了。

那照水躺了半日,果然腿子也就好了。

他舒展看几下右腿,浑身轻松地了下了榻。

照水觉得,这床榻不能再睡了。为甚?因榻上沾染了一点香气。这是阿田的体香,淡淡的,却氤氲着他的鼻翼。

照水的心,微微的慌。

他十二岁就来了虞山,刻意选的这穷山僻壤之地当苦行僧,如今已经十载。此生是决意和青灯木鱼相伴的,未曾想突然闯入一个年轻姑娘。

照水觉得,生活可以被打乱,但出家人不能做非分之想,亵渎了佛祖,那是大大的罪过。

他阖目又去佛堂念了一回经。

佛堂安静。且也无佛。

照水不过对着空壁,但一样虔诚。

他不知,庙外正走进一对夫妇,互相喘着气儿埋怨,欲进来歇脚儿,讨口水。

第012章 贫僧并未拐了阿田

这一对夫妇不是别人,正是阿田的爹老螺和她后娘。

也不知阿田半道儿上遇到了谁,那人和阿田打了个照面,因要赶路,就没追着她询问。过了几日,回了村,听说屠户老螺的女儿跑了。这才想起,他见过阿田,因就找到老螺如此说了几句。

叶老螺收了鸡贩的银子,早花光了。

鸡贩登门来索要了几次,总是不得,心生怨气,将老螺家里打摔了个遍,骂老螺是骗子,一家子儿都不是好东西。

十两银子老螺拿不出,也就和婆娘商量了,不如再出门寻找寻找,说不定有意外收获。虽说那鸡贩也寻过了,但老螺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吗?有人吗?”老螺和继妻赵氏莽撞地进了来,几间房地胡乱搜寻。

照水便出来了。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所来何事,是为上香吗?”

老螺嘴里正渴,听了就道:“和尚,我们哪里是来上香的,我是个屠夫,平生最不信什么菩萨啊佛祖的。人就活一辈子,哪有什么前世今生,都是蒙人的把戏儿。赶紧的,快快给我倒水,我和我婆娘渴得慌。”

照水看二人面恶,沉吟片刻,还是去厨房端了。

赵氏率先夺过,咕咚咕咚地喝光了。

“和尚,且再去倒。”

照水照做了。

老螺喝水更如牛饮,喉咙一梗一梗的。

赵氏不满意,还要讨吃的。“和尚,可有馒头米饭,且与我们夫妻吃。”

照水就不得不问了。“二位施主从哪儿来?”

老螺就骂骂咧咧:“和尚,可曾看过一个姑娘?这么高的个儿,这么大的眼睛,这么长的头发……”

老螺对着照水瞎比划。

照水就皱眉:“她是你们何人?”

他面色虽平静,心里却是打了个突。

姑娘?会是阿田吗?

且再听听下文。

“我的女儿。这死丫头嫁了人,却是不守妇道,生生从夫家逃了出来,可坑苦了我。和尚,我女儿名叫……”

老螺正欲说出阿田的名字。

他婆娘赵氏嘴里就发出一声惊叫,一面又紧紧掐住老螺的胳膊肘儿,嘴里嚷嚷:“哎呀,阿田,这是阿田的衣裳!”

老螺一愣。

照水已然明白,且又心生后悔。

赵氏眼尖,她发现了角落里挂着的一件黄色衫子,正是阿田素常穿的。

早知如此,自己就该更小心谨慎一些。

老螺一瞅,一双牛眼也亮了。

“哎呀呀,果真是阿田的衣裳!”

说完这话,老螺和他婆娘便围着照水,又激动又愤怒地指责,唾沫星子都喷在了他的脸上:“好你个臭和尚,原来是你拐跑了我家阿田。我说呢,走了这么老远,总不见个人影儿!她人呢,你须赶紧将她交出来!要不,我与你告官!”

老螺恶狠狠地,一手拉住照水脖子上的念珠,一手拽住他的僧袍,撕拉一声,照水的襟袍就扯下了一片。

照水就叹:“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冷静,贫僧并未拐了阿田。此刻,她也不在庙内。”

第013章 我挖到一个好宝贝

阿田在庙后的菜畦。

照水只盼着将叶老螺和赵氏打发走了,等天黑了,阿田再回。

“不在你庙里,那是在哪里?这衣服总不会错的。”老螺恶狠狠地,吧嗒几下,他手里擒着的念珠全掉在了地上。

这和尚到底耿直。

若换了别人,只管说他二人看错了。这天底下相同料子的衣裳不知有多少,何以就是阿田的?照水可说这是别的女香客落雨遗下的。

“贫僧不知。”

老螺就更怒了,他婆娘就觑视里头可有值钱的东西,环视了一遍,四壁空荡,更是扯着嗓子道:“这就是个穷和尚,到底使了什么邪术,勾住了那不要脸的小贱人?”

照水理了理衣襟,垂目:“她衣裳落了,但人却走了。”

“走了?”

“却是走了。贫僧是出家人,如何能收留一个单身的孤女?贫僧小庙虽破,但只为修行用。贫僧却是见过你家女儿,也施舍了她斋饭。见她衣衫脏污,也拿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香客的衣裳,与她调换。她走得匆忙,偏是忘了拿衣服,贫僧也无可奈何。”

说完,照水又道了一声喏。

出家人不打诳语,照水为了阿田,已然破了几次例了。

照水虽然老实,但还是懂变通的。

“真的?”赵氏不信。

“阿田确实不在。二位施主还是去别处看看吧。”照水刻意指着庙前西南,“你们该去那儿找找。”

老螺就皱着眉,似信非信。那赵氏拧着眉,一把将阿田的衣裳搜罗来,嘴里自言自语:“这衣裳虽破,好歹能剪几个鞋面儿。”

“施主,走了吧。”照水镇静地又念了句“阿弥陀佛”,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念珠。

庙前,那菜花蛇又竖着脑袋窜了进来,横在了门槛上。

似乎,叶老螺和赵氏再不走,蛇也怒了。

“哎呀呀……哪里来的这般吓人的蛇……”赵氏冷不丁地对上了蛇的眼睛,两眼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叶老螺也十分惊怕。

“和尚,你……既让我们走,又挑唆条蛇来咬我们。莫非,你是那山里传的妖僧?”

照水就微微一笑,不发一言。

那蛇极是配合,又伸出信子,欲舔老螺的颈脖。

赵氏死死拽住老螺的胳膊:“走呀,赶紧走呀……”

这二人连滚带爬地离了破庙,几乎屎尿横流。

照水见二人走远了,方才长长地喘了口气。那蛇遂往菜地去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阿田提着个篮子回了。

“和尚哥哥,我挖到了一个好宝贝,你瞧瞧是什么?”阿田喜滋滋的,声音脆生生的,进了来,将怀里揣着的一个东西拿了给照水瞧。

那是一块碧澄晶莹的玉牌,玉牌四周镶了金,又嵌了宝石,底部还有银丝的络结,太阳底下熠熠夺目。

照水见了,脸色黯了黯。而后眼睛移转,只看着庙外一处方向,目光幽远。

“和尚哥哥,这到底是个什么?”阿田很爱不释手,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一件无用的东西。你既挖到了,那依旧放回去吧。”

第014章 哒哒的马蹄声响

对那玉牌,照水并不想再看一眼。

阿田就很懵懂。“和尚哥哥,真的要放回去?”她很是不舍。如此好看,挂在庙中哪处,也是一个亮眼的摆设。

“嗯。”

“那我拿来,放在禅房里,可好?”

阿田恐担心,这物件埋在菜畦里,有被偷的可能。毕竟,那儿无篱笆遮拦,山上山下村民皆可通过。

照水就温言:“阿田,放回去吧。出家人四大皆空。这玉牌与我而言,不过就和地里的泥土一般无二。”

阿田就点头:“原来这叫玉牌呀?”她很纳闷,和尚哥哥怎会有这么个东西?

不过,既是照水吩咐,阿田还是跑回了菜畦,照着原处埋下了。

那照水就闭目叹了叹,眼里贮着一丝苦痛。

阿田回了,照水就取烧火棍煮饭。阿田则在案头做菜。饭是粗粝的麦饭。菜就是几根腌黄瓜,并两块老豆腐。但阿田切细了黄瓜,撒上粗盐;将豆腐拌匀了,撒上葱花,一一盛在钵内。

饭菜都好了,照水便和阿田对坐吃饭。

木笼内的大蛇出来了,照水摸了摸他的头,又喂它喝水。

“和尚哥哥,一会,我教你磨豆腐。你那样磨,只是费豆子,而且渣子多。”

“你会磨豆腐?”照水放下筷子,嘱咐大蛇依旧回笼内。

阿田就笑:“我会的多呢。纺线、织布、刺绣、缝衣裳、做鞋……庄稼人会的,我也都会。”阿田摊开手,让照水看她手心的茧子。“都是做活做出来的。打从五岁起,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照水看了,却是心生疼意。

“阿田,看来你真受了不少苦。”他叹了叹,“可惜,贫僧庙小,你住在这,也是跟着吃苦受累。”

“不不不,和尚哥哥,阿田不介意的。和在家里比,阿田只觉得这儿是天上了。”他见照水的瓷碗空了,又殷勤替他盛了一碗。“和尚哥哥,你早晚念经,又要干活,一定要吃饱才是。”

照水就“嗯”了一声,果然闷头吃饭。

照水吃饱了,阿田又给他倒茶。

她见茶叶是杨树叶子焙的,又道:“和尚哥哥,我会制茶。草茶叶子茶都会。你这茶叶泡着水一定味苦。”

照水不否认。

“贫僧爱喝苦茶。”

照水叫阿田不必再忙碌,这个下午就歇一歇

对着她,照水一字未提叶老螺夫妇来过。

他认为,此事还是不提的好,免得惊扰了阿田。

但他竟是错了。

晌午,照水小憩后,继续诵经。

阿田呢,还是闲不住,拿着个篮子,一下下摘着角落里的枸杞。枸杞是个好东西,泡茶、煮饭、当果子吃,都来得。

阿田越摘越高兴。

驾……驾……驾……远处似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还夹杂吆喝声阵阵。

声音由元及近,传至庙内愈发响亮。

阿田就好了奇,提篮去庙外看。

那照水虽照旧念经,但执着木鱼的手,却是松散了下来,阖上了经文。

他也听见了响声,眉头一蹙,想想,踌躇了片刻,还是理了下僧袍,郑重站在庙前,双手合十,做迎接状。

第015章 无心诵经

有些事,有些人,想避,终究是避不过的。

那骑马的是一男子,年纪和照水相若。待到了门前,下了马,脱下笠帽,抬头一看,见庙门立着一个俊俏的年轻村姑,不禁纳罕,上下打量了一番。

阿田脸红了红。

她因好奇,忘了躲避,此番已经来不及。

男子就皱眉,想询问,但又作罢。或许她是这附近的香客,无需多问。但穷山僻壤,如此夺目的村姑,尚是不多见。

男子收回了目光,转而唤道:“照水,你可在?”语气中透着几许焦急。

照水已然走出,阿田趁势进去了。

“贫僧知是你。”照水看着男子,踏下草阶,温言,“远道而来,进来叙话吧,歇歇,顺便喝点茶水。”

男子就摇了摇头,擦擦汗:“我是来送信的,老王爷欠安,前几日又不停咳血,竟是不大好。照水,你该回去看一看。他一直挂念你。”

照水沉默不语。

气氛凝滞了片刻。

那大蛇又拖着尾巴游了来,似对面前男子存了敌意。

“出去玩会。”

照水摸着大蛇的头颅,示意它附近闲逛着去。

男子并不怕蛇,只是问:“你还是不能原谅么?”

照水幽幽一叹,仰头看天,面色苦痛:“沐家三十余口性命,死状何其之惨。闭上眼,总不能忘。我寄居苦庙,也是有替其超度之意。”

“可是……”

“可是什么?换你,定也如我这般。究竟,他们不能白死。”

照水又闭目,合十,肃然。

“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何用?当真至家国于不顾,什么摊子都撂下了?如此,也只令亲者痛仇者快,遭闲人嘲笑。”男子默了默,慨叹一声,想想,遂从怀中掏出一封牛皮包裹的信,递给照水,“这是老王爷亲笔书写,好歹看一看。”

“清岫,不要为难我。”照水神色淡漠,并不想接。

原来送信的男子名唤清岫。

“照水,我夹杂其中,也是难做。如此来回,我也倦了。信既送,我也该走了。”清岫又戴上笠帽,上马执鞭,欲回。

黄昏时分,天色本是晴明。

可也不知怎地,一阵急风吹过,陡然间,半空中雷声轰隆骤响,竟是要落雨。

这初夏的雨点子细小如米粒,打在身上,间歇地疼。

清岫更等不及要走了。

“且等一等,待我取一件蓑衣给你。”

待照水取来蓑衣,再至庙前,只见朦胧的雨雾中,人马皆已走远。

雨雾中,照水又分明能听见清岫的声音:“老王爷死了,你也不回么?”那声音激荡,不停在他耳膜回响。

照水呆立片刻,终究未从地上拾起书信,却是踯躅去林中呼唤大蛇。

那阿田也是心实之人。既进了庙内,就去了豆腐房,继续磨着豆腐,一边添水,一边推磨,推的磨盘咿呀作响。

照水和尚和清岫说了什么,阿田半点不知。

天色将暗,晦雨不歇,阶外蛙鸣更添嘈呱。

照水在佛堂不停走动,无心诵经。

点上油灯,皱眉垂目。经书翻了又阖,阖了又翻,总不得心静。

转身出来,见禅房的门微开着。

那阿田低着头,手中拿着一个剪子,左一下,右一下,拿着纸片剪什么东西,极认真。照水好了奇,过来问:“阿田,你在干什么?”

第016章 章赶集

阿田就笑着抬头,略带羞赧。

照水立在门边:“可是在剪纸玩?”

阿田就摇头,还是笑。“不是。”

桐灯如豆。照的阿田的身姿婀娜秀美。

照水的眼睫毛闪了闪。

“那是什么?”

阿田羞涩抬头,轻言巧语如实相告:“和尚哥哥,我是给你做鞋,拿纸裁了剪鞋底呢。晚饭前在庙前捡了一个牛皮袋,里头几张书写的纸,我猜定是哪个人不要的。不如我拿来裁剪裁剪,还有一用。”

照水怔了怔。

阿田又补了一句:“还有这个牛皮袋子,正好可以做得一双鞋面。”

阿田夸牛皮是上好的牛皮,难得。

照水听了又是一怔。

想想,遂进禅房,往那桌上一看,发现阿田手里剪的纸样,正是清岫送与自己的书信。

照水便觉头痛。

“阿田,你停下。”

“啊?”

照水接过纸样一看,书信已被裁剪的不识原样。就算想看,也看不了了。

“阿田,不要剪了。”

“啊?”阿田不明白,“和尚哥哥,很快我能剪好,不出一晚上,我就能做很好一双鞋。”阿田误会了照水的意思,更急着说明,“我手很巧,做鞋很快的。”

照水就想了想。

“罢了。你想剪,就接着剪吧。”

书信本不想看,既给阿田拿去裁剪了也无妨。

只是……照水深深看了阿田几眼,心里思怔:“阿田是个聪明的姑娘,可惜不识字,这就可惜了。不如,等安定过后,教她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的瞎子。

“夜已深。阿田,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了。我有鞋穿,不急于一时。”

“和尚哥哥,你的鞋不是破就是旧,委实寒酸。庄稼人穿的都比你好。这庙虽小,你好歹也是住持。我且与你挣些颜面,心里也快活。”

阿田的脸上满是殷切,手更舞动的不停了。

几日相处下来,照水有些了解阿田的性情了,因而语气也就更轻缓:“阿田,还是早些歇着。明日一早,我带你去集市。”

“赶集?”

“是。去买些必备的东西。”

“那我和你去,帮你背筐、砍价。”

“既如此,那就赶紧歇灯睡下。不然,哪有力气与我差遣?”照水似真非真地说与。

阿田想想也是。

“好,我听和尚哥哥的。”

如此,阿田在禅房安歇,照水依旧去佛堂静卧。

一宿无话。

翌日。微雨初歇。布谷声声。

用过早饭,照水就和阿田一人背着一个箩筐。那集市有些远,须翻过一座小山。因落了雨,地上湿滑,照水便嘱咐阿田拄根拐杖。

照水在前,阿田后头紧紧跟着。

一路上,自是遇到不少或犁田或行走的村人。

这些人都认识照水。见这姑娘依旧跟着这和尚,同进同出。一传五,五传十的,闲言闲语就出来了。

照水只欲赶路,听了只是不闻。

阿田低着头,像做了错事一般。

见上前盘问的人多了,照水敷衍不来,遂找个借口,和阿田改走山里小道。

那身后的村人更是大笑。

不想,这一改道就坏了事。

那山中,偏那老螺夫妇收病猪,推着车,也正走那小道,所谓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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