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牧 - xp1024.com
《荒牧》


第1章 闲云浮渡夜微雨 月破长空竹影疏

乾元二十年,当代雄主牧天下正值不惑之年。当其时,牧族雄兵百万,三出函谷,打得魔族落荒而逃,隐有称霸凡间的气象。

牧天下本是先皇二子,原名隐壑。可叹当年太子隐川与魔族公主幽月寒暗通款曲,弑君篡位,险些让东土落入魔族之手。幸得隐壑洞察先机,力挽狂澜,扶社稷于即倒,而后荣登大宝。时年隐壑方及弱冠,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有称霸凡间之鸿鹄大志,遂自更名牧天下,改国号乾元。

国运昌盛如斯,本该福泽万民,然遍观东土万里河山,哀鸿遍野。自古苍山以西是为外域,此山横亘国境极西之界,绵延起伏不知其几万里,奇峰异峦林立其间。苍山险峻,峰顶常年隐于云层之中。有史以载,欲跃苍山者数不胜数,以求苍山以西是为何处,然功成者未有载焉,多横死山途而无所终。

及至前朝天启元年,苍山变故陡生。据传当年天雷犁川,连绵不绝四十九日,地裂天崩,而后有幽深峡谷直通外域。此谷两侧壁立千仞,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先皇倾举国之力,于函谷筑雄关。取谷中巨石制百尺见方为材,能工巧匠精心构之。城墙高十丈、宽三丈,筑墙之石丝丝相合,墙面光滑如镜。内无可趁之隙,外无着力之点,由下仰观,若绝壁天成。

函谷雄关耗费甚巨,劳民伤财,始建之初众人甚为不解。而后偶有凶残生物叩关,人形而异首,面目狰狞,若犬、若熊、若猿者各有不一,气力远胜常人,四肢生有利甲,极善攀援,同时奔行如风,不易捕捉。因其面恶而凶残,世人称之为魔。此物初现时,巡守兵士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后倚坚城利箭退守关内,魔物受阻不得入。至此,先皇筑关之先见遂为众人称道。从此以后,函谷关就成了国之重镇。世人皆颂先皇洞察先机,却鲜有人深究苍山为何而开。苍山不开,魔物何以跨界而来。

函谷关以南十里,有竹海千顷。茫茫葱翠者,随苍山逶迤起伏,犹如巨龙盘卧,故名卧龙岗。自函谷开关以来,当地山民常于此伐竹掘笋,卖于关中军民,以为生计。乾元年间,时人盛传卧龙岗有仙人隐修,竹海深处常有飘渺仙乐传出,闻者精神振奋、疲乏俱消,更有传言卧龙岗偶有灵笋出世,沾染仙气,有延年益寿的奇效。

此时正值初春,确是挖笋的好时节。夜色尚未完全笼罩西沉的嫣霞,云彩慵懒地浮在半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烟絮飘洒在毛竹搭成的屋顶,不曾激起半点响声,却是涂上了一层绵密的水珠。一间简陋的竹屋背倚竹林而建,屋前丈许方圆竹子已被砍去,整理成为一块平地,权且算是屋前的院落。若是寻常山野,有这么一间陋室倒也没什么,可此处已是竹海深处,凶禽猛兽时常出没,委实不是常人居所。

虽说春雨贵如油,但雨天难免湿闷,因而屋门大敞,却见一老一少偎榻而倚,一方纹枰横陈其间,枰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宛若漫天星阵。老者伛偻而干瘦,须发银白胜雪,盘简髻于顶,半尺青竹簪之。面有蜡黄之色,沟壑纵横几近苍山之脉。然如此垂垂耄耋老朽,目中全无半分昏聩之意,却深邃如诸天星辰,望之恐有迷失之嫌。少年俊逸秀朗,一挂青丝若垂天玄河,遮住了大半面颊,以手支颌凝视棋盘,五指修长,肤色润泽尤胜女子。

“小子,别装了,你个臭棋篓子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啊?”,老者俯身拾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小酌一口。见其仍在埋头故作沉思,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问道:“听说又有灵笋出世了…”

一个“了”字尾音尚余,少年陡然一哆嗦,迅速抬头,笑嘻嘻地望着老者道:“爷爷,我错啦!求您老人家别唠叨了,又说什么我灵力低微还炮制灵笋挥霍。这不是关中李广将军被魔物偷袭,重伤垂死。将军替我们镇守关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呀,徒有一副济世的菩萨心肠又有什么用。李广将军死了,还有张广、吴广什么的将军,关你屁事啊。”老者嘴上骂着,眼神却无不流露着关切和怜爱。

“今夜子时就是你的弱冠生辰了,你就这点能耐怎么行呢。”少年的及时认错并没能止住老者,反而今天异常地絮叨,“那些该死的老家伙,瞒又瞒不住。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老者舍了棋局,起身立于门口望着屋外的竹林。良久才转身,道:“今夜就到这儿吧,一会儿你睡里屋,爷爷要赏月。”

少年随老者久居山林,虽偶有嬉闹打趣,打心里确是敬畏有加。心中虽想着今夜浮云微雨,哪来的明月可赏,见老者严肃的神情,也不敢多嘴。兀自收拾了纹枰星子,回里屋睡觉去了。

见少年回里屋睡去,老者复倚塌小卧。

及至星夜,忽风起云涌,竹海涛声阵阵,一轮明月破空而出,皎皎漫天月华如瀑倾泻而下,纷纷汇入小屋之中,归于少年体内。

老者感知如此剧烈的天地灵气,已然醒转,孑然而立,凝望着少年。但见少年仍在安然熟睡,周身被月华浸润,滋养之下肌肤愈发莹润,如宝玉破石欲出。

老者心念:“这就是了,当年你外公为你封印盘古残魂,同时你自身元神恐也受了封印影响。怪不得以你灵资加上我悉心教导,修为还是增长缓慢。弱冠,弱冠,你的冠礼也只有这方天地才有资格主持啊!”

老者怔怔地注视少年良久,毅然转身而去,“老朽护你二十载,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那些家伙应该也在路上了吧,这方天地中的距离好像耽搁不了他们多久的,呵呵。盘古残魂啊,这世间曾经唯一的主宰,哪是说封印就封得住的。孩子,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一脚踏出屋外,已是相隔两重天地!

第2章 境破方晓前尘事 竹海无声泣残阳

“你来了?”幽深的竹海中传来一阵空旷的声音,悠悠扬不知其所起,亦无所终。

“我来了!”老者淡然回道,目光好似穿透了整片竹海,投向遥远的东方。“他还没到吧?”老者问道。

那个空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再快能及得上本君在此枯守二十载!”

“君上,辛苦了”,老者面向空无一物的竹海深深鞠了一躬。

“无妨,尘儿身虽有异,可毕竟是月儿的亲生骨肉。可怜月儿当年因此事灰飞烟灭,本君此生誓灭龙非老贼!”竹海中一道身影悄然浮现。但见此人银发素衫,面容冷峻似万年寒冰。一杆玉笛斜插腰间,除此之外周身无一缀饰。

“竹老,你与尘儿素昧平生,为他做的却比我多得多,纵使枯守二十载又算什么,毕竟本君是他的亲外公。”魔君趋而进,正立拱手。

“嘿嘿,竹老?也是,忍辱偷生二十年,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谁了。”竹老讪然一笑道。

“怎么?你还有别的身份?”魔君一怔,讶然问道。

“君上,当年情非得已,对你隐瞒了身份,请见谅。”竹老拱手致歉,接道:“老夫本名牧野。”

“你是牧皇?二十年前那夜你不是…”魔君没有明言那个死字,静待竹老言明隐情。

“逆子不孝,欲壑难填,勾结那龙非老贼谋害于我。恰逢川儿二人归来,他为保护我力战身死,月儿和我也身负重伤。本欲随川儿而去,可是月儿将要临盆,故携月儿拼死逃脱,隐入苍山之中。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竹老平静说道,却无法掩饰目中的痛心与落寞。

“明白了,你那逆子是怕他主子责怪办事不力,所以才那样说吧。”魔君了然。

二人正叙旧事,忽而东方传来强烈灵力波动,魔君悄然隐去。身形稍隐,一道刺目金光自东天而来,犹如利剑割裂夜空,瞬降于竹海。

金光隐去,来人面目渐明,但见一阴沉老者,除开面部全身为金甲所着。

“你是何人?为何阻我去路?”金甲人厉声喝道。

“仙帝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竹老负手而立。

“明知本帝亲临,尔还敢阻我!戮神剑下,从无活口!”仙帝拔剑斜指,欲以戮之。

“仙帝莫急,尘儿已被老夫用灵力封于结界之中,你找不到他的。”竹老悠然应道。

“哼!找不到?杀了你,结界自然溃灭,还愁找不到!废话少说,看剑!”话音未落,戮神剑光芒大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竹老胸口而来,狠厉之极,全无半点仙家风范。

竹老应声而退,飘落数丈,清啸一声,双袖顺势前挥。瞬有万千竹叶应声而落,化作漫天箭雨向仙帝袭去。

竹叶虽是凡物,但在竹老灵力加持下却锋利无比。仙帝虽身着甲胄,却也不敢等闲应之。遂回剑疾舞,金石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竹老诀法再变,大半竹叶合为一处,化作青翠竹龙,顺着剑身攀缠而上。

仙帝恐久之横生枝节,不欲与之纠缠,遂全力催动灵力,剑身化作烈焰,将竹龙焚烧殆尽。剑尖幻化炎龙,陡然加速,一道火光骤然而至。

竹老修为本就弱于仙帝,初时仙帝见竹老淡然而立,心有所疑而未出全力,方能缠斗一二。面对仙帝全力而为的霸烈一剑,竹老已是避无可避。

戮神剑穿胸而入,透体而出,已成必死之局。竹老含笑凝视仙帝,猛然双手抓住剑柄。

看着竹老眼中欣然笑意,仙帝心中暗道:“不好,此人身死为饵,必有猫腻。”遂闪身疾退,却为时已晚。无声一掌从背后袭来,飘飘若飞烟浮絮,似缓实疾,轻轻抚在仙帝后背。

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仙帝忍痛疾驰而去。金光闪过,已不见踪迹,空余余音缭绕:“幽夜,此掌之仇,本帝记住了,来日定当奉还!”

此时,竹老遍体已是鲜血淋漓,戮神剑仍插在当胸。

“老鬼,何苦?”魔君已然现出身形。

“龙非老贼狡诈…若不如此…如何伤他…”,竹老嘴角血沫汩汩涌出,断续言道:“中了你的碎魂掌…此贼起码数十年不能再兴风作浪…”

“身死灵灭,换他重伤,值吗?”魔君问道。

“值!尘儿已被天地冠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竹老渐力不能支,缓缓向后倒去。魔君疾步上前,扶住竹老。

“我死之后…尘儿就拜托你暗中照应…龙非老贼势必卷土重来…我已在结界留言…希望尘儿不负所托…凡界苍生…命系于此…”竹老再也无法支撑,气绝陨身。

许是吸纳太多天地灵气的缘故,心尘醒转已是酉时。不见竹老身影,遂推门而出,却见门外一道光幕升起:“尘儿,若你看到此封留书,说明我已身亡。不要难过,想我堂堂人皇亲孙,怎能是个哭鼻子的鼻涕虫呢。臭小子,不要惊讶,我就是你的亲爷爷。事关重大,我隐瞒了你二十年。如今你已弱冠成年,是时候知道这些了。你是我儿牧隐川和魔族公主幽月寒的儿子,当年是你二叔害了他们,这个逆子。哎,当年英明神武的牧皇不也受了龙非那老贼蛊惑,开了函谷,不该啊。尘儿,天地有凡、魔、仙三界,我们凡间不该成为仙帝独霸三界阴谋的炮灰。仙族势大,你是凡间苍生唯一的希望,往后你自会明白爷爷的意思。尘儿,你是我牧皇嫡孙,请尽一切能力重掌牧族,庇护凡间!爷爷走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光幕轰然崩溃,化作细碎光点,慢慢消散。少年茫然而立,已是泪流满面。竹海无声,残阳殷红如血!

第3章 欲问前路何处是 函谷关中潜蛟龙

少年虽自出生便随竹老居于深山之中,但却不是不谙世事的文弱公子。这二十年间,在竹老的悉心教导下,通读经史子集,修习顶尖术法。虽因封印所致灵力有差,倒也满腹经纶,博古通今。此番虽逢大变,却也方寸未失。

强自平复悲痛心情,忆及昨夜竹老异常,想必他是为保护自己,阻击强敌不克,反而身陨。敌手必定强大无匹,这竹海小院看来不再是安全的容身之所了。骤失至亲,强敌在伺,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前路?

当今圣上手握雄兵百万,又是一等一的高手,重掌牧族,谈何容易,何处落脚才是当务之急。这二十年间,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这茫茫竹海,便只剩函谷关了,而且关中高手众多,人员混杂,亦便于藏身。此意既决,便不再耽搁,简单收拾行囊,直奔函谷关而去。

少年甫一离开,院外竹林中一道身影浮现而出,原来是魔君昨夜大战之后安葬了竹老,便速速赶回竹海小院守护。仙帝逃离到现在已近一天,仍然没有其他人寻来,看来仙帝为了保守秘密并未假手他人,这孩子暂时是安全的。亲见心尘处乱不惊,魔君内心很是赞赏。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出去历练才能更快成长。

魔君缓步走向小屋,在门前怔立良久,落日余晖将一袭素衫染成了血红。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月儿在自己面前不治身亡。往事历历在目,一行清泪潸然而下。这时没有了那个统御万魔、冷酷无情的君上,只剩下一个痛失爱女的父亲。

魔君心下黯然:“只怪当年自己大意,磨不过女儿一再央求,以术法为其掩去魔气,允她随夫前往牧族。想来天下之大,能够识破的除了仙帝,再无二人。怎奈二人回返牧族之时,正遇仙帝暗中策动人皇二子牧隐壑弑君夺权,加快他征服三界的计划,才有了后来的惨祸…”

直至绯霞隐没,月上枝头,魔君终是没有迈进那道门槛,默然念道:“放心吧,尘儿已安然成年,暂时也不会有大的危险。让他独自历练也好,我也该回去了。”魔君手执戮神剑,插于小屋门口,而后双手结印,将此处封印起来,“以此煞器镇守,想来此间万兽不敢来打扰清净。”决然转身,萧索远去,正值圆月当空。天地无情,怎晓世间聚散离合。

此去十里,函谷关中,同一轮圆月之下,一翩翩少年亦正黯然销魂。时节虽已初春,入夜仍是寒意料峭,心尘独坐客栈院中梅树下的石桌前,仰头凝望着那轮圆月,心思确不知飘到了何方。

“公子,叨扰了,石桌可否分小女子一席?”,一阵清脆婉转的声音惊醒了神游的少年。

少年蓦然回首,一道丽影跃入眼帘。但见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樱唇含朱,卯发青衫。月华掩映下,端是清丽无双,少年一时看得呆了。

“公子…”,如珠鹂音又于耳畔响起。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略掩窘态,起身抬手,斜指石椅,道:“快请坐。小生唐突了,敬请见谅。”

“今夜月色甚佳,梅香清幽,是小女唐突,扰了公子清静。”少女依言而坐,又道:“小女芊雪,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心尘”,少年心想牧之一姓太过招摇,对方亦有意略去姓氏,遂只言名而未道姓。

“心尘,心如明镜,了无尘埃,好名字!”见其略显拘谨,少女欲破解尴尬,抬臂遥指天际,道:“心尘公子,你看那圆月当空,好似老天期盼天下人团团圆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话如若放到别人身上,倒也合情合景,奈何心尘刚刚痛失至亲,听得此言甚感不快,遂接道:“天地无情,月尤如此,圆缺无状,凉薄人心!”

芊雪本是魔君孙女,自与普通凡间少女不同,闻听此言,不恼反喜,视若知音。此次化装潜入函谷关,本欲刺探牧族动向,偶遇如此妙人,亦是幸事。芊雪虽外貌清丽可人,却是杀伐果断的魔女,见对方如此,索性卸下了淑女的伪装,开始畅谈起来。

函谷关本是兵家重镇,众人茶余饭后亦多谈兵事,芊雪言道:“尘公子,牧族最近在函谷关集结重兵,欲再出函谷一举剿灭魔族,你可听说?”

“是吗?那百姓又要遭殃了!”心尘接道。

“剿灭魔族,称霸天下,不是当今圣上的宏愿吗?”芊雪不料心尘如此回答,追问道。

“天下兴,天下亡,苦得都是百姓。纵使灭了魔族,我族几无壮丁,荒芜遍野,自己的土地都种不完,要再多国土又有何用啊!”心尘想到附近山民只余老弱病残,很是感慨。

“是啊,兵事凶险,当权者却只为己利横征暴敛,鱼肉苍生。”芊雪亦发同感。隔阂尽破,二人聊得越来越投机起来。许是均有修行在身,料峭寒意并未扰了二人兴致。

及至夜深,忽而风云骤起,二人遂别过各自回屋。闪电横空,犹如蛟龙冉冉腾起!

第4章 将军府里琴音罢 帝京城下铁甲寒

昨夜别过,心尘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倒也不是牵挂偶遇那少女,只因刚入函谷,就从少女口中得知牧族欲再起干戈。近年来,三出函谷看似风光无两,实则已财力大伤。国几无耕作之丁,民几无果腹之粮,此时若再行兵事,恐将不战而自溃。且牧族屡行兵事,只是做了仙族炮灰,如此下去,恐有灭族之祸。心焦虽似火焚,可叹自己只是一介布衣。既然无法入睡,索性起身,一盏油灯添了又添,却也苦无良策。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困极,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一阵悠长的叫卖声传进心尘的梦境:“竹笋…新鲜的竹笋…”。闻听此声,心尘陡然惊醒,回手一拍脑门,自语道:“前些日子我曾用灵笋救了李广将军,也算结了一份善缘。将军位高权重,说不定可以影响此事。也无他法,权且去拜会将军试试。”既得此意,心尘速速起身,简单整理衣衫,推门而出。

穿庭而过,寒梅依旧,佳人却已无踪。心尘自嘲一笑,暗道:“身负竹老遗命,哪有闲情风花雪月。昨夜之事,权当黄粱一梦罢。”不觉间,却是加快脚步,出了客栈。

函谷关本是军镇,无甚繁杂街市,出客栈直行千米,便至将军府前。但见府门耸立,高逾丈许,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昂首向天,好不威风。两扇朱门紧闭,饕餮辅首饰之。心尘上前,轻叩门环。

须臾,大门缓缓打开。见来人一介布衣,怒道:“门下何人?胆敢一早扰了将军府清静!”

心尘也不恼怒,而是从容摸出一块玉牌,笑着双手递与门人,道:“小生心尘,劳烦通禀。”

见那玉牌通体晶莹润泽,正当中是一个古朴的李字,门人脸色瞬变,谄笑道:“原来是贵客临门,稍等稍等,小的马上去通报大人!”话音未落,人已一路小跑向内堂而去。

不消片刻,门人又一路小跑而出,恭敬道:“心尘公子,大人有请。”遂在前领路,心尘随之进了府门。

乍入府门,恍然此处不是西北,而是到了江南水乡。只见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其间植兰点翠,又有嶙峋山石若隐若现,一条清溪蜿蜒穿行,诚是转活了这幅静美画卷。

穿过庭院,门人径直把心尘领到内堂门口,道:“公子请在此稍候,大人随后就到。”遂恭然告退。

走进内堂,但见正厅当中悬挂四幅水墨画,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图,纸面泛黄,古意盎然,想来必是前朝名家之作。其下一方紫檀茶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厅中右侧,一架古琴悠然而置。心尘暗道:“将军披甲执锐,不曾想阵下却是个风雅之人。”

当此时,一阵爽朗笑声从门外传来:“哈哈,贵客啊!公子仙风道骨,怎有闲情来我等俗世消遣。”伴着笑声进来的却是个富态的胖子,一身金钱纹的锦缎圆圆鼓鼓,好似要被撑爆一般,亏了那金丝腰带柔韧,才束住了那波涛汹涌。比起上次见时,将军又发福了不少。

看到这个活蹦乱跳的胖子,心尘忍不住暗想:“这一身肥肉,恐怕刀砍斧钺也伤不了根本,上次这小子重伤不会是装得吧?”心下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回道:“将军说笑了,小子修为浅薄,哪是什么世外高人。这不当下遇到点难事,只能叨扰将军了。”

“公子哪里话,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只要本将军办得到,定万死不辞。”一边说着,二人一起进了内堂,一左一右在那太师椅上落座。客套一番,却见一盈盈少女捧茶进来,柳体烟步,媚态横生。

“淼儿,快来见过为父的救命恩人心尘公子。”将军接过茶水,起身道。

那少女微微欠身,柔柔道:“奴家见过心尘公子。”

心尘连忙起身回礼,道:“小姐有礼了。”

“淼儿,去给公子和为父弹奏一曲如何?”将军笑道。

“是。”少女应声,莲步移至古琴,一阵悠扬琴音遂荡漾开来。

心尘见此架势,暗想这胖子莫不是想招我为婿,那接下来的事情岂不是要好谈些,遂问道:“将军,小子听闻我族近来欲再出函谷?”

“公子消息蛮灵通的嘛,陛下确有此意。不瞒公子,当下关中已集结五十万大军,不日将开拔出关。”将军也不隐瞒,坦然应道。

“小子唐突,敢问将军此事可有还转余地?”心尘道。

“公子何出此言?”将军讶然,身子稍稍前倾,问道。

“将军可知当今圣上穷兵黩武,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心尘端起茶杯,小酌一口,接道:“我族榨尽余力,纵使得了西域,也无人可耕啊!”

将军闻言色变,急将右手食指竖于唇间,道:“公子,此言切莫为外人所知,否则恐有大祸啊。”

心尘起身,略整衣衫,拱手而立,俯身言道:“小子一身事小,天下苍生为大。将军位高权重,恳请将军为民请命,求圣上止戈。”

将军亦起身,双手扶起心尘,道:“我亦知民生疾苦,奈何陛下…”

话未说完,但见一兵士疾步而入,浑身是血,生生打断了二人,还有那悠扬的琴声。

来人强自跪于厅前,道:“报将军,一万魔兵偷关而入,已杀至帝京城下,请将军速速驰援!”言毕,兵士当场昏迷了过去。

第5章 帐前精忠血犹热 长街剑影夜微凉

闻此惊天巨变,将军面色瞬间煞白,跌坐在太师椅上,喃喃自语:“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心尘毕竟师从竹老修行日久,定力自非常人可比,虽亦震惊,尚能自持。见将军失态,恐大局有虞,遂轻声唤道:“将军,将军。”将军听得此唤,渐回过神来。

信使血身前来,早就惊动了门人,不消片刻,一队护卫已赶至堂前。此时将军已复镇定,吩咐道:“神虎卫统领李傥,速速召集众将帐前议事。”

“末将领命!”只见一精干将官越众而出,领命速去。

“淼儿,为父要前往军中议事,信使就交由你来医治。一旦醒来,立刻着人去军营通报。”接着将军转向少女交代。

“好的,爹爹。”少女应道。

心尘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李淼已从古琴边走过来,蹲身在为信使诊治伤情。将军府果真卧虎藏龙,看似柔弱的将军亲女,竟是医道中人。

此间安排妥当,将军转向心尘,道:“公子,你说之事只能容后再议了。如若不弃,在府上小住几日可好?”

“不必了。国难当头,小生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心尘推辞了小住之约,转而表明心意愿往军中效力。

“也罢,那公子且随我来吧。”将军应道,一行人遂往军营而去。

进了镇西军大营,众将已在中军帐前荷甲而立。将军上前,面朝众将站稳身形,道:“刚刚信使来报,一万魔兵不知从何处偷偷入关,已杀至帝京城下,众将可有良策?”

众将被紧急传来,也不说何事,本有些抱怨,伍中窃窃私语者不在少数。然听得将军所言,瞬间鸦雀无声。

看着木然众将,将军陡然提高音调,道:“众将谁愿领兵驰援帝京?值此国难当头,正是列位精忠报国之际!”

回应的仍是一片默然。众将皆知魔兵凶悍,驰援帝京又要面临和魔兵野战,危险之大可想而知。功业虽好,也要有命消受才行,是以此时众将都不愿出那风头,巴不得把这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让给别人才好。

将军环视一周,众将皆纷纷垂头躲避。心尘在旁暗想:“我族堂堂镇西大军,当此国难之际,竟无一悍勇之将,着实可悲可叹!”正这般想着,忽听一将朗声应道:“末将愿往!”

心尘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但见此人正是神虎卫统领李傥,不愧是将军近卫统领,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将军满意点头,道:“李傥听令,着尔为先锋,领五千精骑,即刻出发,速速赶往帝京城郊,袭扰敌军!”

李傥恭身领命,从帐前退下,前往营中点兵去了。众将见驰援帝京的重任已落旁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营外来报,信使醒了,将军遂道:“其余人等,整点各营待命,本将回府向信使了解详情后再做定夺。”

众将得令散去,帐前只余将军和心尘二人。将军转向心尘,问道:“公子久居竹海深处,可知除函谷外苍山可有密道连通西域?”

“不曾听说。”心尘答道。

“公子,你是修行之人,可知是否有大能之士可开辟密道为用?”将军又问。

听得此问,心尘想到竹老之事,苍山虽为天险,但于那个境界的人物就不得而知了。一时间,竟走了神。

见心尘怔神,将军候了片刻,道:“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心尘暗想,此事涉及自己身世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遂答:“修行一事,小生涉足不深。天下之大,或有我等不可知的大能之士吧。”

见心尘答得模棱两可,将军也不便追问,遂道:“公子可愿随我一道回府,向信使探问细情?”

心尘亦有此意,本来觉得一日之中再三入府打扰似有不妥,不曾想将军如此善解人意,竟主动提出邀约,遂答:“如此甚好,那就不得不再度叨扰将军了。”

经此一番折腾,再度入府已是晌午。二人记挂军情,却是没有心情用餐,径直去了信使房中。

见将军进来,信使欲起身行礼,却因伤重无力。将军一摆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且说说帝京那边到底是何情况?”

信使回道:“三日前,忽有一万魔兵毫无征兆地围了帝京。近来大军都调往函谷,京中只余五千护卫,守得很是艰辛。小的在一队护卫策应下拼死突围,才赶来报信。”

“那你可知魔兵是如何出现的?”将军又问。

“听守城兵士所言,魔兵好似凭空出现一般,之前帝京近郊岗哨均未发出任何警示。”信使回道。

详问过信使,也没得出其他有用信息,将军遂与心尘在府中用过餐,接而商议对策。及至星夜,心尘这才出了将军府,前往客栈歇息,以待明早随将军一道出征。

是夜,月黑风高,长街寂寥。心尘独自漫步,一连串疑问在脑海中回荡:“魔兵如何凭空出现?将军为何只点了五千精骑为先锋?帝京能不能坚持到援军赶到?为何非要等到明早大军才开拔?或许…或许将军压根就是故意拖延,等到城破帝亡再去收场,那时候大军在握,谁还敢追究他的不察之责!”如此可怕的念头一起,心尘陡然打了一个冷战。

弱冠那日,心尘体内的盘古残魂业已觉醒,虽不自知,却使其灵觉远胜常人。忽然,心尘感到后背一阵寒意骤起,似到了生死攸关的当口。凭着本能,身体瞬间转向一侧,确见一柄寒意森森的长剑贴身擦过。如若再晚一秒,那柄剑早已穿心而过了。就着转身之势,心尘脚下发力,纵身跃开。

那人见必杀一击没能得手,也不恋战,顺势向前飞跃,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踪影,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异香。

第6章 闻香渐识幽影迹 与虎谋皮驰帝京

那道幽影绕了一圈,却是从将军府后墙轻盈一跃,熟门熟路地摸回小姐的闺房之中。房中烛火摇曳,光晕下一道肥硕的身形忽明忽暗。听得房门打开又阖上,那人也不回头,轻飘飘一句:“没得手吧?”

这一问却是把刚进门那道幽影怔了一怔,讶然问道:“义父你怎么会知道没得手?那人灵觉太可怕了,本来我借幽影步的秘术已经潜到他近前。可就在发起致命一击的时候,他却突然侧身跃开。我知当时再无机会下手,就回来了,请义父责罚!”

“无妨,我早知此人不简单,权当试探一下而已。”那人淡然道,接着又问:“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一触即离!”那幽影答得简洁干脆。

“好吧…不过即使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又如何?那他就知道了我的心意,就看他怎么选择了。”那人说完,起身离开,临走时回身说了一句:“淼儿,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话分两头,却说心尘遇袭之后,疾步赶回客栈,迅速把房门掩上。然后把枕被包做人形,转而静静躺到了床下。今日所历之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直到出现将军府内堂那蹲身诊治的倩影,画面骤然定格,仿佛一缕淡淡的异香从画面中飘散出来。心尘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是了,就是这缕异香,只有长期浸淫药草之人才会身带这种独特的异香,和今夜长街那缕异香如出一辙!

心尘躺着一边思索,一边侧耳聆听周围动静。时下已近午夜,房客们早已歇下,除了不知哪间客房时而响起的鼾声,整个客栈再无半点其他声音。“又是一个不眠夜啊!”心尘暗道,“一定是她!但,是他吗?”

世界空灵得好像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心尘虽然在黑暗中闭着眼睛,但四周的影像却在他感知中逐渐清晰起来。难道?这就是灵识?心尘尝试着让意念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整个客栈在感知中也显现出来,然后是客栈外的长街…

突然,好似一双无情的眼眸骤然睁开,整个画面轰然崩塌,心尘骤然感到一阵刺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调息片刻,用衣角擦了擦血迹,心中叹道:“函谷,函谷,果然其深如函啊!”经此一震,心尘强自压抑初开灵识的好奇,再也不敢放出灵识,继续开始调息。

与此同时,千米之外的将军府中,那道肥硕的身形骤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自语道:“有意思!淼儿那一剑竟然刺激他开了灵识,事情越来越有趣了。真想看看这小子明天会怎么做,哈哈!”而后,那道身形又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司晨的雄鸡终于划破了夜幕,这一晚总算是过去了。心尘从床下出来,收拾干净昨夜留下的血迹,梳洗过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心尘猛吸了一口,又长长呼出。经过一夜调息,身体已无大碍,只是胸口偶尔会随着呼吸隐痛。

过府之约将近,心尘下楼吃了碗清汤面,径直往将军府而去。这次门人见了心尘,立马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带到将军房中。只见将军正在用早膳,却是简朴的很,一碗豆浆外加几根油条,且那油条被直接抓在胖手之中,油乎乎的让人不禁联想到某种动物的蹄子。

见心尘到来,将军爽朗一笑,道:“我是个粗人,公子莫见笑。”一边说着,一边把剩下的半拉油条放回盘里,取来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问道:“公子要不要也吃点?”

心尘确实已经吃过了,再想着刚才那双油乎乎的胖手,是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啊,遂答:“我已经吃过,将军好意心领了。”

将军也不再客气,憨厚一笑,道:“也罢。那咱们这就准备。”正欲起身,却又眉头一皱,望着心尘道:“公子,我见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欠佳?我看还是让淼儿帮你瞧瞧。”

心尘听此,不知怎得,脑海中硬生生把眼前这双憨厚的双眸,和昨夜灵识中那双无情的双眸联想到一块儿,渐渐重合成一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意识想着拒绝,身体却鬼使神差地说:“好吧。”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好似两个意识在搏斗一般。将军遂遣人去请小姐。

不一会儿,一道淡淡的异香先行飘了进来,紧跟着就是那烟行柳媚的倩影。如果不是那道异香,真不敢想象眼前这人和昨夜那人是同一个。

“公子稍后,奴家这就为你诊脉。”淼小姐在旁侧身坐下,一只玉手搭在心尘腕间。玉手冰凉,触之宛若冰霜。

少顷,淼小姐收回玉手,道:“公子气血淤积,应是修行有差,也无大碍,稍稍调理便可。”

心尘起身,抱拳微躬,道:“小生谢过小姐。”

“你是爹爹的恩人,一家人怎得说两家话呢。”简单一句,却是媚态横生。言毕,却是袅袅告退。

“公子,修行之事切莫急进,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将军又吩咐一番,然后起身,道:“走吧。”

二人遂出了将军府,去往军营点兵出征,驰援帝京而去。

第7章 援京兵马尤未至 密使已到军中来

帝京虽是都城,但论及战略地位,函谷关扼守连接东土和西域的唯一通道,尤在帝京之上。魔兵此次突现帝京,万一是声东击西之策,函谷关才是关键。是以函谷关驻军大半仍留守要塞,将军只点了十万精兵,一路东去。

然十万大军亦不是小数,旌旗蔽日,甲戈连天,绵延数里不绝。心尘本在中军与将军同行,然初见此等鼎盛军容,难免豪迈热血油然而生,知会将军之后,策马飞奔往前军而去。

待心尘走远,将军屏退左右,把一随侍护卫召入辇中,问到:“如何?”

那侍卫甲衣有些不合身,显得松松垮垮,却看那面容,不是淼小姐还能是谁。原来她为心尘诊脉退去后,便化妆成随行侍卫潜在军中。此刻心尘去往前军,将军这才招来询问。

“很奇怪!明明脉如洪涛,正是灵识初开、灵力尚未完全控制的症象,但灵力却雄厚异常,远非灵识初开的修者所能有!”淼小姐答道。

“应该是某个大能在他体内封印了灵力,看来这小子身份不一般啊。幸亏他躲开了你那一剑,要不可能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将军推测出一个可能的答案,接着问道:“那关于他灵觉异常可查出眉目?”

“魂力亦是庞大无比,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淼小姐又答。

闻此,将军向天指指,问到:“难道是他们?”

淼小姐沉思片刻,答道:“不好说,没有感知到那种气息,不过有可能也被刻意隐藏了。”

将军皱了皱眉头,说到:“知道了,你下去吧,我要好好想想!”说完,闭目神游去了。

淼小姐遂退出辇外,重新隐没到侍卫当中。

大军不同前锋,为了对付魔兵,特意带了针对性的重型武备,故行进速度慢了许多。及至日落,尚行不足五十里,大军正处于一片大戈壁当中。此处苍茫荒凉,虽取水不便,却因无处藏身而便于防范游散魔兵的袭扰。赶在寒夜来临之前,大军安了简易营寨,以待日出后继续东行。

帝京距离函谷关有千余里,如此行军速度赶至帝京怎么也要二十来天。先遣那五千精骑顶多起到骚扰牵制的作用,并不能有效解除魔兵对帝京的围困。这样下去,大军赶到帝京的时候,还能不能守得住就很难说了。

睹此状,心尘忧甚。当今圣上牧天下虽是至仇,但如若帝京城破帝亡,必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今日随军探查,发现主要是辎重大为拖慢了行军速度。业已安营,心尘遂往中军帐中求见将军,商议加快行军之策。

二人尚未坐定,帐外传令兵来报有使求见。心尘正欲退出帐外,却被将军抬手制止:“公子,无妨!”

片刻,只见一头戴面纱、身披斗篷之人随传令兵走进帐中。传令兵退去,来人这才摘去面纱,见此人真容,心尘瞬间震惊。却见那人正是前日梅树之下夜谈少女,虽然换了妆容,那种特质却被心尘一眼识出。那人看到心尘的一瞬也怔了一怔,却即刻回复平静,这更加确定了心尘的判断。心尘暗想:“前日此女还在函谷关中,怎么会是帝京信使?难道…是魔族!这种想法刚从心中泛起,心尘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正在心尘胡思乱想的时候,使者径直向将军呈上一个精致盒子。将军接过盒子打开,脸色大变,失声道:“血玉令!你和先皇是什么关系?”

将军色变,使者并不意外,平静答道:“此令只此一枚,为先皇血衣秘卫信物,见此令如见先皇。李广统领,这些年您委屈求全,辛苦了。”使者并未称呼将军,而是统领。

“先皇他老人家还活着?真是老天有眼啊!”将军激动地问道。

使者一阵黯然,答道:“将军猜得没错,当年先皇确实未被肖小所害,在前太子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可就在数日前,先皇为保护唯一的嫡孙,已然战死!”

“怎么回事?”将军继续追问。

“数日前,仙帝寻到先皇隐居之所,先皇护其孙于结界之中,以死换得仙帝重伤逃遁。”使者道。

将军亦是一阵黯然,追问道:“那你可知先皇嫡孙现下人在何处?”

说到此处,心尘心中砰砰直跳,使者揭破自己身世可如何是好。恰巧使者亦转头向他望来,眼神平静,微微点头,意似公子放心,将军是可信之人。

对视片刻,使者也未转头,而是仍然望着心尘,却是对将军说道:“此人现下不在别处,他正是心尘公子!”

第8章 将军本是前朝臣 佳人原为异族亲

将军一阵唏嘘,当年自己一介草莽,曾自诩为苍生执剑刺杀先皇而被擒。承蒙先皇不弃,为念所感,委以血衣卫统领密任,以守护牧族正统。这二十年来,又因军功显赫被当今圣上提任为镇西大将军,但心中对当年之事始终耿耿于怀。此时得知先皇嫡孙可能就在眼前,不免有些激动,但此事关乎甚大,不得不谨慎应之。

“公子,请上前来。”将军道,然后指向盒中血玉,道:“公子,此物只有身具最纯正牧族血脉之人才能激活,请公子滴血于此物之上。”

心尘依言上前,破指滴血于血玉之上,奇迹般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血珠在血玉表面并未滑落,而是紧紧依附其上,渐渐被血玉吸收。顷刻之间红光大盛,血玉化作光点飞速汇于心尘眉心,转而消失不见,心尘伴着异像昏倒在地。

这一切匪夷所思,又变化太快,其余二人都呆立当场。正不知所措之际,心尘缓缓睁开眼睛。二人都注意到在心尘本纯澈明静的眸中多了一种说不出清、道不明的感觉,似跨越远古的沧桑,似洞彻未来的深邃。心尘看到焦急的二人,开口缓缓说道:“二位无须担心,只是传承冲击太大,不堪重负才昏了过去,现在已经好了。”说着慢慢起身。虽嘴上说无妨,面色却是苍白如纸。

却见将军单膝跪于身前,道:“血衣卫统领李广见过少主!”

心尘赶忙躬身,双手扶起将军,道:“我如今流落在外,一介布衣,将军不必多礼。”

将军随身而起,道:“先皇待我恩重如山,少主既得先皇传承,就是我唯一的主人,请少主莫要谦让!”然后将军搀扶心尘坐到了主位之上。

众人再次落座,最先开口的却是使者:“公子,哦不,或许应该叫你一声哥哥。既然将军已经确认了你的身份,你也继承了牧族传承,我们也该筹划一下接下来怎么走了?”

将军讶然,问道:“哥哥?你是先皇孙女?”

使者摇摇头,答道:“不是,我是圣君的孙女幽芊雪,不过我爷爷却是他的亲外公。”说着纤指遥指心尘。

将军应道:“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原来是魔君孙女亲临!”

芊雪听出将军话中对圣族的偏见,却也不在意,而是恭敬回道:“芊雪见过将军!”

这时心尘也从刚才的冲击中缓了过来,遂接过话头化解尴尬,转头望向芊雪,问道:“圣君他还好吧?”

芊雪冰雪聪明,顷刻会意,答道:“爷爷很好,还带话让你有空去看看他。”

心尘只是从竹老留言中才知晓自己身世,对于那个从未谋面的外公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他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外公当年耗费修为为他暂时封印了盘古残魂,并隐于竹海中默默守护了他二十年。对于自己有一半魔族血统这件事,内心其实是有些芥蒂的,何况此时还有将军在场,也就含混其词应道:“以后有机会吧…”

不觉间,心尘已是落入这丫头的彀中。其实魔君那等冷傲之人,怎会把儿女情长这等琐事挂在嘴上。芊雪这么一说,是有意拉近心尘和圣族的关系,好在接下来的说服中更加有利。

芊雪转而向将军说道:“将军明鉴,这些年牧族与圣族之战归根结底是为了满足牧天下的私欲,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仙帝一统三界的野心。如果圣族果真被灭,那么牧族也必定永世为仙族奴役!”

“我乃一介武夫,这种高深道理自有圣上裁夺!”将军答道。

“将军可知这些年牧族遍野哀鸿,就是为了牧天下的野心殉葬。这等好大喜功、不顾苍生死活之徒,将军就甘心一心为他卖命?”芊雪追问道。

“可圣上毕竟是圣上!”将军又答。

“将军可知当年此徒差点谋害先皇,难道您就不想匡扶正统,为先皇报仇?”芊雪再问,话间有意无意看了心尘一眼。

其实从将军接到帝京信使报信之后的表现,可以看出他对当今圣上并不是铁了心效忠的,此时这般表现更多是等待来使的诚意。

芊雪心想:“能爬上如此高位,果然是个老狐狸,看来得抛出有诚意的诱饵了。”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却恭敬地说道:“将军,临行前圣君曾授我全权处置之力。我族愿全力助将军讨伐逆贼牧天下,京郊一万勇士且听将军调遣。”

将军心想:“自己只需继续拖延救援,借魔兵之手灭了牧天下,再揭发他的罪行,扶持心尘公子继任牧皇。不费一兵一卒就可大权在握。至于公子,势单力薄,必然对自己倚重有加!”

心下既做了决断,只见将军又起身单膝跪于公子面前,朗声道:“末将唯少主是从,请少主下决断!”

第9章 心系万民谋天下 以身饲虎渡苍生

心尘暗想:“将军看似顾念旧情,对自己恭敬有加,真正在意的无非是先皇嫡孙这杆傀儡大旗。权利的荣耀背后是魑魅魍魉的无间地狱,以此身入地狱,还有万一机会拯救万民于水火!”

将军这般请命,实则是逼着自己表态。当此形势,如若自己不答应,恐有性命之忧。心中这般想着,道:“牧天下罔顾苍生,残暴无道,请将军为天下苍生再度执剑!心尘年少,一切机宜,拜托将军全权决断。”

“是,少主!”将军应道,转而起身,即欲与魔使详谈细节。

不料此时心尘又突然开口,不是对将军,却是对芊雪:“阿雪,将军德高望重又熟悉兵事,合作之事还请多多仰仗将军。此间事了,我会很快去探望外公的。”这番话听着是在为将军争取主动权,实则是搬出和魔君的关系震慑将军,起码自己的生命安全应该有保障了吧。

芊雪与心尘此前虽仅晤一面,却隐有知己之感,况且心尘若真正掌握牧族也对圣族有利,故非常乐意援护于他,遂道:“哥哥,你能去看爷爷,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取出一枚黝黑陨铁令牌递于心尘,其上阴文镌刻一个锋锐“幽”字,接着道:“这是我族圣令,哥哥若有危难,可以灵力催动此令,我族自会有人倾力相助。”

心尘起身,郑重接过令牌,道:“阿雪,谢谢你!代我问候外公。”

二人情意浓浓,被晾在一旁的将军内心自是有些不悦,不过这等城府如渊的人物自然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将军何等人物,怎会看不出二人是演给自己看的,不过自认心尘势单力薄,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会在意。

此情此境,心尘也就适可而止了。谢过芊雪,遂转向将军,道:“为天下苍生少受战火之苦,还请将军对我的身世暂时保密,免得有心之人以此祸乱天下,待我等拿下逆贼牧天下,局势稳定之后再做定夺,可好?”

将军笑答:“少主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思虑,末将佩服!就依少主之言。”

见将军应允,心尘又道:“我等如此行军速度,时间一长恐有变故,求教将军应该如何应对?”

“少主且放心,我军到达之前帝京不会再有其他援军。”将军微微一笑,答道。

闻听此言,心尘暗惊:“原来将军急急遣一路先锋,根本不是驰援帝京,而是劫杀各路信使,断绝帝京对外联络!”这种狠辣决断,让心尘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现在自己完全是在刀刃之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虽已汗浸襟衫,心尘强自镇定,转而又对芊雪道:“阿雪,事成之后贵军如何撤出还望仔细斟酌,毕竟要掩世人耳目。”

牧天下虽罪恶累牍,但与魔族合作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善后不好必然无法收场。心尘对此很是在意,不料芊雪却答道:“哥哥你多虑了,那一万魔兵不需要撤出。”

“什么!你是说他们会留在帝京!”心尘惊道。

“哥哥你误解了,他们确实会留在帝京,不过不是活着留在帝京罢。”芊雪答时平静无波,仿佛谈论的只是午饭吃什么那么简单。

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认来的妹妹,心尘怎么也无法和前夜畅谈那个清丽少女联系起来,还是说这是这个魔女的另一面,那时还没有机会表现出来。可能在她看来,这一万魔兵只是牵制牧族的一枚筹码而已,就和纹枰之上没有生命的黑白棋子并无二般。这是心尘第一次见识到魔是可以把仁慈和残忍这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完美集于一身。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魔?是对少数人的仁慈,还是对天下苍生的残忍?

这时,将军接过了话茬,道:“圣君大义,老夫佩服!芊雪小姐,还请贵部莫要逼迫帝京太急,以免生变。”将军边说边抬手指指天空。

芊雪会意,若是牧天下狗急跳墙,引来仙界天兵,就不好对付了,遂道:“将军高智,温水煮青蛙,妙极,妙极!我部会把握的,请将军放心。”

三人密议至此,芊雪此行使命业已达成,因身份特殊也不便在军中久留,遂起身告辞:“哥哥、将军,事既议定,那小女就不多加叨扰了,先行别过。”言毕,芊雪退出帐外,隐入夜色当中。

芊雪退去,心尘转而向将军道:“将军,我等即将进击帝京,函谷关中如何处置?”心尘虽未明说,言下之意却是前路之事形同谋逆,函谷关众将如何压制。想起前日帐前漠然众将,心尘对将军的统御之力还是存有疑议的。

将军笑笑,答道:“末将自有安排!天色已晚,少主也该歇息了。”

逐客令已下,心尘识趣起身出帐!

第10章 帝京城破皇已遁 森罗殿前立新君

心尘离帐不久,但见一消瘦甲士入得帐内,正是将军义女李淼。

“淼儿,那件事可以开始了。没想到心尘公子竟然是先皇嫡孙,真是意外的收获,有了他这重身份,帝京那边就好办多了。至于函谷关中,就拜托你了,非常之事可用非常之法。”将军抬手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必要时血衣卫也不是不能动用!”

“义父,血衣卫归您直接管辖,还请赐予血玉令。”李淼拱手道。

“血玉令已经不在了。先皇在时,我曾执掌此令多年,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知晓,此物远远不止信物那么简单,它还是牧族传承的载体。现下它已经融入了心尘公子体内,我猜此物并非一物,而是代代牧皇以自身血魂炼制,牧族隐秘甚深啊。”将军自顾感概一番,继而转向李淼,淡淡道:“况且,你调动血衣卫恐怕也用不着血玉令吧!”

李淼被这一问惊得立即跪倒在地,恳切道:“义父,我的命当年是您捡回来的,我对您绝无二心。”

将军起身把李淼搀扶起来,道:“淼儿,为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这么些年,你替为父做的那些事情,为父都记在心里。为父膝下无子,这一切迟早有一天要交给你的。”

李淼依然垂首不敢正视将军,低声道:“知道了,义父。”

将军拍拍李淼肩膀,道:“淼儿,那件事非比寻常,我只放心交由你来办。血衣卫那边定然会听你号令,去吧!”

李淼恭身领命,退出帐外。

将军摇摇头,轻笑道:“她以为私下那些小动作天衣无缝,怕是要忘了她是我教出来的吧。哪怕她查出当年真相又如何,替我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怕是回不了头了吧!”

翌日,在将军的命令下,大军舍弃辎重,轻装急行。军中将士都以为帝京局势危急,将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失去重装庇护,对抗魔兵恐怕损伤极大,但将军之令不得违抗,虽有惶恐,却不得不为。

如此这般,原本需要二十天的路程生生被压缩了一。及至第十日,大军终于赶至帝京。然而,帝京的情形却诡异无比,整个城池一片死寂,城墙之下魔兵陈尸无数。城门虚掩,其下有浓稠血液汩汩流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见此情形,一种不祥的预感奔涌而出,帝京怕是完了。

将军命人推开城门,只见城内到处都是尸体,残肢断臂随意洒落,似被凶兽撕扯一般。心尘无暇顾及这修罗地狱般的惨状,跟随将军急急向皇宫赶去。到了皇宫,亦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更为诡异的是,此处魔兵尸体越来越多,但大多魔兵不像是死于人类刀剑,却像是互相撕咬致死。

正殿大门紧闭,就在众人合力撞开大门的时候,忽然殿内传来一声尖叫。只见一人披头散发,蜷缩在大殿一角,看着有些精神失常了。许是好久都没见阳光,那人双掌推于面前,像是被光线刺到,或是害怕见到恐怖的情景。

心尘俯身欲扶起那人,道:“老伯莫怕,我们是人类,现在已经安全了。”

不料那人却越发蜷缩到墙角,喃喃自语:“疯了…全疯了…”

心尘轻抚其背安慰片刻,见那人渐渐恢复神智,遂问道:“老伯,你说什么疯了?”

那人还是有些语无伦次,颤声答道:“那些魔兵…疯了…都疯了…它们发狂互相撕咬…”

闻听此言,芊雪那句“那一万魔兵不需要撤出”开始不断在心尘脑海中回荡,想来这就是原因吧。

心尘正欲接着询问,却见将军插道:“陛下呢?”还是将军老辣,一见那人稍微恢复正常,便开始询问最关键的事情。

“陛下从密道撤走了,我负责在殿中毁去密道。”那人答道。

“知道了。来人,带他下去好生歇息。”牧天下已经遁走,此人只是断后的死棋,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将军遂命人将其带走。想来那人本就是死棋,枉自多活了这许久,此时应该是要安息了吧。

冷风从殿门呼啸吹进,整个大殿阴森恐怖,如陷阎罗。将军凝视龙椅良久,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对心尘说道:“走吧。”遂向殿外走去。

众将并未随二人进殿,此时正侯在殿外。将军出了殿门,正对众将立定,道:“众将听令,陛下已经仙去,国不可一日无君,上天垂怜,这位公子本是前朝先皇嫡孙牧心尘,从现在起他就是我族新皇。”言毕,将军转身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次东援帝京,跟随的都是将军心腹,即使心有所疑,亦不会违逆将军。众将见此,亦下跪山呼万岁。声如洪钟,却丝毫压不过那殿中的阴冷!

第11章 明修檄文传天下 暗觅天下遍凡间

心尘孤立于殿前,面前跪拜的众将虽近在咫尺,但那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却似从很渺远的地方传来。背后的大殿森然如噬人的巨兽,敞开的殿门犹如血盆大口,直欲吞噬他的灵魂。意识无比的清醒,但怎么也无法摆脱背后的吸噬之力,身体想动却根本无法动弹,想开口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此时意识所处的根本不在殿前,却像在无边无际的荒原奔跑。

众将的万岁声已经渐渐落下,将军抬头示意心尘,这才发现了异常。心尘的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将军暗运灵力高喝一声陛下,心尘意识所处的荒原猛然被撕开一条巨缝。光亮透过巨缝投射进来,心尘不顾一切的向那条透着光亮的巨缝奔去。然后,心尘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抬头凝望的将军和跪伏的众将。

看到心尘意识归体,将军暗松了一口气。如此重要的时刻,如果心尘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死在大殿之前,那将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心尘看着眼前的情形,联想到之前若有若无的万岁声,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牧天下弃城逃走,将军急需稳住局势,及时打出自己这张先皇嫡孙的王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只能一直向前了。心尘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已经从刚才那种恐怖的感觉中镇静了下来,俯身双手扶起将军,道:“将军请起。”然后又转向众将,道:“众卿平身。”

将军谢过恩,起身问道:“陛下,是否到殿内议事?”

刚才那种恐怖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心尘现在恨不得离这座大殿越远越好,怎会想到殿中议事。那龙椅再怎么尊贵,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完全是一文不值。心尘道:“众卿都是军旅之人,不必拘泥那些沉疴旧俗。帝京已然成了一座死城,不若另立新都,将军你看可好?”

心尘虽然已经继承了牧族传承,但如此继任牧皇的方式却是非比寻常,另立新都未尝不是减弱前朝影响的一种方法。其实将军心中亦有这般想法,他的势力主要在镇西军中,也不愿孤悬帝京,遂答道:“陛下圣明!不知陛下对新都可有中意之地?”

“魔族猖狂,我等需立于抗魔前沿。将军以为函谷关如何?”心尘虽这般说,心中想的却是函谷关靠近魔族,自己那魔君外公对将军更有震慑之力,自己小命可保。

“陛下志存高远,微臣钦佩!那就依陛下所言,立函谷关为新都,改号西京,请陛下圣裁。”心尘所言正中将军下怀,可不是一万个愿意。

“将军所言极是,就叫西京吧。”心尘应道。

“谢陛下!”将军跪恩,然后起身转向众将,道:“众将听令,帝京在魔爪之下已成废土,留一部清理此处,其余人等随陛下班师回返西京,请列位速速准备,明日启程。”

众将得令一一散去,将军独独留下神虎卫统领李傥。此时仅三人在场,心尘明白,接下来就是商议最最紧要的事情了,逃脱的牧天下该如何处置。

将军正了正身形,道:“陛下新继皇位,当传檄天下,令各方前来西京朝拜。牧天下舍弃万民,已堕入魔道。先皇牧天下已仙逝,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叫牧天下的魔头。陛下以为如何?”

心尘暗叹,姜还是老的辣,给牧天下安一个入魔的罪名,再加上帝京的惨状渐为世人所知,新皇继位的阻力就会越来越小。答道:“就依此言起草檄文,传令天下。”

“陛下圣明!”将军应道。转而对李傥道:“李傥接令,魔头牧天下穷凶极恶,立即率神虎卫精锐追捕,如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李傥领命而去,此间就只剩下了心尘与将军二人。众人离去,此刻大殿愈发显得阴森,二人沉默许久,心尘率先打破了沉寂,道:“多谢救命之恩!”

“陛下言重了,微臣只是以灵力为陛下指引了方向,能够逃脱幻境主要还是在陛下自己。”将军也不居功,平静应道。而后皱皱眉头,道:“我侍奉先皇那时,大殿虽庄严肃穆,却从未有现今这种阴森之感,也未曾听说有人在此陷入幻境的。陛下可否讲讲刚才经历了什么,微臣愿为陛下参谋一二?”

心尘略一思索,道:“当时我的意识好似处于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空间,那里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原,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来。”

听着心尘描述,将军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将军悠悠道:“我听闻上古有一种阵法,专噬人灵魂,其名噬魂阵。此间情形,或与此有关,看来我们还是得再入殿内探查一番。”

听说要再次入殿,心尘微微皱眉,却听将军又道:“陛下不必担忧,请意念谨守,以陛下强大魂力,虽然修为不足,亦可无碍。”

心尘无他法,只得随将军再入殿中。

第12章 巍巍皇殿藏凶阵 龙椅之下有乾坤

天色渐晚,殿中森然之意更盛,隐有阴风呼号,余光中好似无数幽魂游荡,转而视之却空无一物。殿中左右各九雕龙金柱,在暮色中巍然耸立,如两列凶神恶煞一般。虽已入夜,其上雕龙仍清晰可见,却是那龙身正散发着幽幽莹光,龙睛尤甚,恍若三十六盏鬼火忽明忽暗。

二人正苦恼探查无获,将军忽道:“不对!我记得大殿之中金柱雕龙均为描金彩绘,怎会发出莹光,此物必为人动了手脚!”说着轻抚金柱,但觉触之冰寒,却无其他异状。接着将军尝试放出一缕灵识探查,只见刹那间光华大盛,那种摄人心魄的感觉再次出现。将军瞬间色变,感到恐怖的吸噬之力,果断切断了与那缕灵识的联系。光华大盛的瞬间,那十八根金柱之下有诡异图纹显现,隐隐汇于龙椅之处。

将军闭目调息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道:“是了,此等情形与那上古凶阵的描述极为相似。此阵名曰噬魂,为上古凶阵,专吸噬灵魂,用于献祭。此阵不是失传已久了吗?怎会在皇殿之中再现?这凶阵又是谁人所建?又是献祭于谁?”

心尘初涉修行之事,这等修界秘闻怎会知晓。正在思索将军所言阵法,突然福至心灵,回想起刚才将军被阵法所摄时见到的情形,开口说道:“刚才阵法发动之时,我曾见金柱之下隐有图纹汇于龙椅,那处是否藏有玄机?”

将军本不指望心尘能够帮得上忙,只是思索时自言自语罢了,没曾想心尘无意间竟道破了阵眼所在,遂应道:“且去一探。”

说完将军径直向龙椅走去,心尘紧随其后。两侧金柱上的龙睛忽明忽暗,好似随着二人脚步转动一般。将军刚才被阵法所伤,此时谨慎了许多,不敢再放出灵识,围绕龙椅查看许久也无丝毫线索,遂对心尘道:“陛下,且坐上此椅试试。”

面对如此诡异阵法,心尘本心一万个不愿意。奈何从将军刚才的表现已然知晓,他不仅是位高权重的权臣,更是实力高深的修者。如若自己不答应,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心尘一狠心,四平八稳地坐到了龙椅之上,双手顺理成章扣到了两侧扶手之中。突然,心尘感觉双手触到的不是木质的扶手,而是光滑细腻的皮肤。心尘如遭雷击,正欲起身逃离,却听得一阵隆隆闷响,整个龙椅带着他缓缓向后移去。在龙椅原来的位置,一个幽深的洞口显现出来。

刚刚心尘急欲逃离,龙椅向后移开时他正向前急冲,此刻洞口显现,正好一个趔趄摔了下去。滚了许久才到底,被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过幸好洞口之下是倾斜石梯,要不这位刚刚即位的君主就要把自己活活摔死了。

情况突然,将军根本来不及拉住心尘。现在心尘已滚落洞底,自己也不得不下去走一遭了。将军借着殿内的荧光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石梯向下走去,一边轻声喊道:“陛下!陛下!”一时间洞中到处回响着“陛下…陛下…”的声音。

片刻之后,心尘回道:“我在这里!”将军循声走去,终于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心尘。

将军上前扶起心尘,问道:“陛下没事吧?”

心尘答道:“并无大碍,只是刚才扭了脚,现在已经好多了。”遂在将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深处走去。

前方越走越亮,每隔一段洞顶竟然镶嵌了夜明珠。通过甬道,一座巨型祭坛呈现在二人面前。祭坛正中是一方血池,以血池为中心,八方各立一根玉柱,每根玉柱之上都用铁链锁着一人。看清八人面容,将军震撼无比,柱上所绑之人正是牧天下亲卫中的八大高手,号称八大金刚,都是顶尖的修者。此刻八人均已气绝多时,面容狰狞扭曲,可想而知在死前受了极大的苦楚。将军恍有所悟,牧天下之所以很快败亡逃走,必是因为手下八大高手俱在此处身亡,实力大减。可是这八人为何会如此?将军正在思索,陡然间血池沸腾,一道由鲜血凝成的身影缓缓浮起。

“又有上好的祭品了吗?”血影中传出一道森寒的声音。

将军、心尘二人默然以对。

那声音又森然而起:“不对!两道相似的气息,但不是他!说!你们是谁?私闯圣殿者死!”伴随话音,两条血色手掌疾速向二人抓来。

那血色手掌刚刚触到心尘,就化作一道青烟,随后血色身影惨叫一声:“该死!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灵魂!”那血影瞬间解体,重新化作血水散落池中,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第13章 凶阵缘起竹海夜 将军疑怀牧族血

血影袭来之时,将军骤然面对恐怖压力,周身动弹不得。本以为会殒命于此,没曾想如此恐怖的血影竟然莫名其妙地被心尘所破,看来这小子绝对不止先皇嫡孙这么简单,一定还藏着其他隐秘。

血影一破,将军已经顾不得噬魂凶阵,急忙搀扶心尘向洞口奔去。那血影该是在刚刚的遭遇中受创严重,直到二人出洞离开,亦无再起。

二人出了洞口,一刻未停,径直穿过大殿出了皇宫。待二人离开大殿,那龙椅自动缓缓合上,大殿中的阵法也沉寂下来,恢复了平静。

心尘不知,就在刚刚他错过了杀死仙帝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原来那血影不是别人,正是仙帝本尊。竹海那夜,魔君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对仙帝造成的伤害远远超出了牧皇的估计。碎魂此掌,恰如其名,专碎生魂。

那时仙帝受此一掌,差点魂飞魄散,拼尽全力赶到皇宫,吩咐牧天下布此噬魂奇阵,又得牧天下诱骗八大金刚生祭,这才保住神魂,在血池之中修养。今次,仙帝血身本欲吞噬心尘二人,反而被盘古魂力所伤,端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修养之期估计是又要延长许久了。

仙帝纵然神通广大,当下却是落架凤凰不如鸡,出不得血池方圆丈许,还不知道一手扶植的牧天下因献祭于他折了八大高手,已经被魔族追得落荒而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要断粮了。真真是堂堂一代仙帝,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滩狗血,不知道是犯太岁,还是因为碰到了心尘这个命中注定的克星。

且不说皇殿地下深处一滩狗血的仙帝,将军携心尘出了皇宫后,犹如惊弓之鸟,马不停蹄赶回军营,二人回了各自帐中调养去了。

心尘此刻已全无翩跹公子的佳貌,吃了洞口那长长一摔,不止破了相,一身素衫亦裹满灰尘,且被揉得皱巴巴的,岂不是刚继了牧皇之位,立马就成了落魄的叫花子一般。今夜之事太过诡异,心尘亦无心收拾,只简单清洗,换了件衣衫,就躺倒在行军毯之上。

在心尘看来,那血影诡异无端,却因有盘古魂力守护,没有身受如将军一般的压力,自然不会知晓那血影的恐怖,而是把重点放在了血影那句“两道相似的气息,但不是他!”。“不是他”自然好解,便是血影感知到不是牧天下到来。那么,“两道相似的气息”呢?是说自己与将军二人气息相似?还是自己、将军和牧天下气息都相似?

心尘心乱如麻,“气息相似…气息相似…气息相似…”,这四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荡,难道是我们三人的气息都相似?自己是先皇嫡孙,牧天下是二叔,气息自然相似。那将军的气息为什么也会相似呢?将军又会是谁?将军也身具牧族血脉吗?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心尘怀着忐忑之心前往将军帐中。将军亦早早起了,见心尘入帐后欲言又止,淡然道:“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问微臣的吗?”

心尘不知从何问起,遂道:“昨夜之事,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陛下放心,微臣已派人封锁了皇宫,并派重兵把守,大殿方圆十里绝对不会有人涉足。”将军答道。

“那噬魂阵中血影可是何人?”心尘又问。

“那人远非我等所能企及,恐怕是超越此界的存在。虽然他现在很虚弱,但远非我等所能匹敌,希望封锁皇宫可阻滞他些时日吧。”将军郑重答道。

将军昨日受那血影大挫,亦生平仅见,虽在心尘面前强作镇定,实则被吓破了胆,哪还敢再牵涉此事,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见心尘今日面色不改,难道这小子竟然在血影之下丝毫未伤,端是奇怪得很,遂欲试探心尘,关切问道:“陛下昨夜之伤可好?”

心尘不知将军何意,遂据实答之:“劳您挂心,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将军诧异,道:“扭伤?那神魂呢?”

心尘答道:“将军何意?神魂无碍啊!”

将军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血影之下受创极重,没有数月调养休想恢复正常,为何这小子修为平平,神魂却毫无伤损,最后也只能归结于他继承了牧族传承。其实,真实的情况却是此事与牧族传承无任何关联。牧族传承的核心是仙族授予的登仙诀心法,对其神魂却无助益,真正帮助心尘抵挡血影的正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盘古魂力,将军怎会知晓呢!

将军这边在想着心思,心尘却是一直惦记气息相似那件事情,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终于心尘忍不住又开了口:“昨夜有件事情我一直疑惑,那血影为何说我们气息相似呢?”

将军面对此问,只是笑笑,淡淡说道:“陛下可知,我从母姓。”

第14章 先皇情种结暗珠 将军血衣步云途

将军所答虽非所问,心尘已晓所指,却依然再次确认道:“那是不是我得喊您一声皇叔?”

将军笑笑,答道:“如若陛下不弃,这一声皇叔我确实担得起。”

心尘确认了将军这重身份,一个更大的疑惑又在心中泛起,既然将军为先皇亲子,为何不自己继承牧皇之位呢?

好似知道心尘心中所想,将军接着娓娓道来:“如果不是当年刺杀先皇,可能永远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话说当年先皇还是太子时,曾游历天下,探访无尽天渊时为魔物重伤,被镇守无尽天渊的仙使李曌所救,日夜照顾。二人渐生情愫,有了肌肤之亲。

无尽天渊位于凡间极北之地,渊深无尽。甚为神奇的是从地面向下望去如睹天幕,日有彩云翻飞,夜有星辰闪耀,故名无尽天渊。世有传说天渊蕴藏天地至宝,但渊中遍布绝地,魔物横行,故此地为外人所探知者万中无一。

其实,世人所见天渊种种玄异都只是幻象,此渊实则是凡间枢纽,天渊深处蕴藏着当年天魔合力构筑此界的核心——盘古之心。自从此界构筑,仙魔便以千年为期,轮流遣使镇守天渊。此渊干系甚大,为防镇守使擅离失职,历任镇守使均被无上法力禁锢渊中,不得外出,与囚徒无异。

先皇伤愈之后,挂念朝中之事,欲返帝京,却又不知如何处置这段意外之情,时有郁郁之状。仙使李曌心知先皇所想,不愿拖累于他,遂自取了先皇佩剑之穗留念,将其送出天渊。

先皇离去月余,李曌发现竟怀了他的骨肉,然己身受天渊束缚,不得外出寻他。怀胎十月,诞下一子。因自囚于天渊,唯愿爱子广历世间繁华,故单名一个广字。李广弱冠之后,被其母送出天渊,从此仗剑天涯。

天启元年,先皇继位,在仙界支持之下裂苍山、开函谷,又竭万民之力兴建函谷关,天下怨声载道。时年李广年轻气盛,怒斥先皇无道、罔顾苍生,执剑独闯皇宫刺杀先皇。李广身具半仙之体,勇猛异常,杀得血流成河。先皇近卫拼死阻拦,终于在皇殿之中将其擒获。先皇本欲杀之,然忽见此子剑穗为当年李曌所取信物,遂止而询之。先皇得知此子为他与李曌骨血,遂收为己用。

李广勇武,数年间征伐无数,为先皇立下汗马功劳。每每对战,李广常亲阵杀敌,血染襟衫,敌我均畏之如虎,私下称其血衣将军。先皇念其军功,任之为近卫统领。然当年宫中剧变之后,李广摇身成了牧天下的重臣,至于个中缘由,却是不为外人所知。

当然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再说当下,将军只道自己是先皇还为太子时在外所生,并未细说其他。心尘想将军既是牧族血脉,那么自己就是可有可无的,与其做这猛虎的傀儡,还不如早些脱身的好,遂道:“皇叔,心尘见识浅薄,难堪大用,不若让位于您如何?”

当下牧天下逃走不明踪迹,皇殿深处还有那么一位恐怖存在虎视眈眈。牧皇哪是什么至尊之位,分明是块烫手山芋而已,有这小子在前面做挡箭牌岂不是更好,故将军打心底也不愿做什么牧皇。将军道:“当年先皇待我恩重如山,既然先皇遗命于陛下,那陛下只能是陛下!”

心尘起身再让,将军亦赶忙起身,扶住心尘,道:“陛下莫要再言,你年纪尚轻,历练历练就好了。如遇难决之事,皇叔会尽心为你打点的。今日即要班师回返西京,请陛下早做准备。”

心中疑惑既得求证,而且将军说让自己准备回返,实则是逐客之意,也就告别将军,出了帐外。一边走,一边心想:“以自己近来与将军的接触,他定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决然不会为了什么先皇遗命而放弃至尊之位,必然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顾忌。牧皇到底意味着什么?牧族传承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确实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将军未与心尘言明。将军生母本是仙族的天渊镇守使,自然知道一些上古隐秘。牧族本是仙族用来管理人间牧场的牧人,牧族传承既是恩赐,亦是枷锁。牧族传承的登仙诀本是仙族赐予,一旦修炼此法,灵力增长迅捷无比,但此法却有一个致命缺陷——无法巩固神魂。据传登仙诀修到极致,即可羽化登仙。羽化实然,但未必登仙,而是化作了滋养仙族的元气。

牧皇在牧族为皇,但在仙族看来,只是一道顶级的牧畜罢了!

第15章 镇西军中暗流动 函谷关开血月明

暂且不说帝京中准备班师回返的众人,受将军密令的神虎卫统领李傥并没有去追捕牧天下,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函谷关。

这日,函谷关中阴雨绵绵,李淼一脸愁容,坐在将军府的闺房之中倚肘沉思。此刻,关中驻军大半是为再出函谷临时从各地抽调,派系繁多、鱼龙混杂。昨日,信使传檄,帝京城破,牧天下入魔叛逃,先皇嫡孙已继皇位。此番消息传开,镇西军中更是暗流涌动,李淼正苦于在将军回返之前如何控制局势。

淅淅沥沥的雨滴不断敲打着屋檐下的石阶,烦躁的情绪在空气中不断弥散,忽然一阵极有韵律的脚步声打断了李淼的沉思。少顷,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李淼小姐在吗?在下李傥,有要事求见!”

李淼心知李傥为将军亲卫统领,此时到来想必是将军遣回协助自己控制关中局势,于是应道:“统领稍候片刻,小女这就出来。”

却听李傥在门外答道:“事关机密,可否到小姐房中一叙?”

二人同在将军府做事,虽不甚熟稔,却也算是相识。李淼也未多想,起身开门把李傥迎进房中。李傥随之进门,顺手把房门闭上了。

先后坐定,李淼急急开口,问道:“统领,将军可有指令带回?当下关中局势不好控制啊!”

李傥却不答话,而是从腰间摸出半块玉玦递与李淼,含泪道:“小妹,这些年你受苦了。”

李淼看到那半块玉玦,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傥也不催促,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李淼小心翼翼地从胸前解下半块同样的玉玦,两半块玉玦分毫不差地合在一起。李淼抬头,惊疑问道:“你是哥哥?”

李傥怜爱地看着李淼,柔声道:“你长大了。”

李淼扑到李傥怀里,泣不成声:“哥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年我亲眼见你被一剑刺中心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傥轻抚李淼后背,道:“傻丫头,你忘了?哥哥生来与常人有异,心脏是长在右边的。那夜我失血昏迷,醒来以后院子里都是尸体,唯独不见了你。”

李淼放开李傥,仰头道:“我是被李广将军救走的,是他把我养大的。”

听此言,李傥咬牙切齿,狠狠道:“这狗贼,杀了我们全家,还充好人,实在该杀!”

李淼疑道:“怎么会呢?当时他把我救走,还痛苦流涕地说:‘大哥,我来迟了!’。这么些年也待我很好,还用心教我识文习武。”

李傥道:“不会错的,是我亲见他杀了父亲,打斗时被父亲撕了面具,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待你很好,是把你培养成他手里的一把剑吧?”

李淼想到这些年自己替义父刺杀那些人,心中的信念也动摇了,遂问道:“他和父亲情同兄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李傥仰首向天,想要抑制不断流下的泪水,道:“父亲临死时告诉我,他无意中得知当年李广临阵倒戈,牧天下才那么容易篡位得手,李广那狗贼为保守秘密,就带杀手屠灭了我们全家!”

李傥怔了片刻,又道:“小妹,现在正有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时机。那狗贼在帝京拥立新皇,急着回函谷关老巢巩固势力,我们可趁他回关之日杀他个措手不及。关中现在暗流涌动,我去联络各方势力。小妹你宜继续潜藏,万一事败,国恨家仇就拜托你了。”

二人商议许久,李傥出了将军府,往镇西大营而去。

再说将军是被皇殿深处那人吓破了胆,那日心尘离帐后不久,大军即刻开拔,不出十日已经赶到了函谷关外。此时已是日暮,远远望去本该关闭的城门却还大开着,引得将军一阵犹疑。函谷关乃军事重地,按照律令,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将军虽有疑惑,但自恃在函谷关经营多年,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当此多事之秋,为防万一,将军还是派了前哨探查。片刻之后,探子回报一切正常,将军遂命大军入关。

春日本就易乏,再加上长途奔劳更易疲惫,众人有些无精打采。大军入关及半,忽然城内闸门轰然落下。函谷关建造之时,为巩固防卫,在城内特设一道闸门,以巨木覆以铁皮而成,重逾万斤。此时,城门忽然落下,瞬间把来不及躲闪的兵士砸成血泥。将军和心尘恰好经过,幸得修行之人反应远胜常人,一个横跃,将将躲开,却也被溅了一身血水。

二人立身未定,漫天箭雨陡然而至,忽见神虎卫统领李傥现身城楼,高呼道:“李广通魔叛国,致帝京陷落,杀之者赏黄金万两!”言毕,飞身而下,直奔将军而来,顷刻间刀光剑影,战到一处。随将军出征的将士毕竟是精锐,虽因事发突然死伤惨重,片刻便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反击,两拨兵马混战起来。

心尘虽然第一次见到此等阵仗,但却并未慌乱,凭着过人的灵识,左躲右闪,且战且悄然向李傥后背趋去。李傥此人平日竟然隐藏了修为,一时间和将军战得不相上下。心尘虽然与将军不是一条心,但此刻情形,已是同渡一船,绝不可能舍之独活。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李傥若被制,局势便好控制了。潜至十步之距,心尘突然暴起,运足灵力,一掌印在李傥后背。李傥猝不及防,陡然受袭,身体不稳,向前一个趔趄。将军与之本来势均力敌,此时李傥露了破绽,将军挥剑直取心口,剑锋入肉,鲜血喷飞。哪知心口受此致命一击李傥并未即刻毙命,却仰天长啸,反手一刀自下而上撩起,将军躲闪不及,一条臂膀被生生削了下来。经此回光一击,李傥业已力竭,瘫倒在地。将军忍痛自封穴位止血,而后剑指李傥颈间,虎呼道:“叛首李傥已伏法,缴械不咎,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叛军见首领被制,且入关之军业已转守为攻,情知事败,便纷纷弃刃而降。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函谷关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不知为何,连绵不绝的阴雨此时却戛然而止,一轮明月在函谷关中冉冉升起。然而,却不是如雪月华,只见那轮明月殷红如血。血月当空,今夜还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呢?

第16章 密室之中话旧事 斩缘剑下戮至亲

叛首被擒,局势渐在掌控之中。将军命人速速抬起闸门,责后续大军火速入关,又遣精兵强将就地设立警戒,控制降兵。直到此时,将军委以秘任的李淼才率人马姗姗赶来。

李淼姗姗来迟,将军已起了疑心,虽知其医术高超,亦未召之上前,而是隔着护卫淡淡道:“你来了。”

其实,李淼也不是有意来迟,而是刚刚冲破禁制就率部赶来,这一点上倒是将军冤枉她了。话说今日李傥探知将军即将入关,一切安排妥当后,假借与李淼商议之机,趁其不备下了禁制,而后往城门举事。李淼功力远不及其兄,虽心焦如焚,却也花了数个时辰才冲破禁制,便率众匆匆赶来。

此时,李傥正横陈在地,左胸剑创已被将军封穴止血,但气若游丝,恐随时有性命之忧。李淼隔着众人看了一眼李傥,心口阵痛,暗叹道:“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转而翻身下马,面朝将军恭身道:“淼儿有负所托,未能及时察觉李傥异心,今日被他偷下禁制,这才迟迟赶来,请您责罚!”

将军微微点头,道:“事出有因,也不能怪你。李傥命在旦夕,请淼儿为其医治。”

李淼心想:“哥哥叛乱被擒,将军必不会饶其性命,此时让救治于他,必是想问明内情,救其一时也只能徒增痛苦,不救将军必然起疑,我该如何是好?”嘴上却应道:“父亲,你的伤还好吧?”

将军强作镇定,抬起完好的左臂,指向李傥,道:“无妨。务必保他一命!”

城外大军业已集结,李傥引发的叛乱也被镇压。将军安排妥当众将控制关内各处要地之后,一行人速速回了将军府。

将军虽修行有成,但断臂之痛亦非常人所能忍,回府之后将军立即自行处理了伤口,紧接着便着李淼把伤情已经稳定的李傥提到了密室之中。

李傥仍面色苍白,由李淼搀扶才勉强可以走动。一进密室,李傥便恶狠狠地盯着将军,若要生噬之一般。将军也不以为意,示意李淼扶李傥坐下,待其坐稳,问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为何要如此?”

“为何?你当年屠灭我全家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李傥恨恨道。

将军沉思片刻,似是回溯当年旧事,半晌之后反问道:“你可是李烨之子?”

李傥挣扎着想要站起,却颓然跌落椅中,道:“狗贼,你不配提父亲的名讳!”

将军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他,可是既然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为何要互相为难。我把他当大哥,他却要置我于死地。”

李傥激动异常,道:“你助纣为虐,谋害先皇,就要想到后果。”

将军自嘲一笑:“先皇?他虽是我亲生父亲,可曾真正在意过我们母子!当年利用母亲探听天渊隐秘,而后又利用我为他行隐秘之事!我不甘做一枚棋子,又有何错!可你父亲知道此事后处处要挟于我,我为求自保只能如此了。”

李傥一口血痰冲将军吐来,狂笑道:“自保?自保你就杀我全家?你想知道当胸一剑为何没刺死我吗,我天生心脏在右边,哈哈!当年刺错你留下了祸根,而今又因此断了一臂!可恨,今日未能斩你项上人头!”李傥一边说,一边剧烈咳嗽起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鲜血浸湿了衣衫。

李淼欲上前为其重新包扎,却被李傥痛骂了回去:“走狗,你不要碰我,滚!”

将军已知晓因由,也不愿再做纠缠,起身欲离开密室。临出门前,却暂停脚步,随手抽出佩剑,面向李淼道:“此剑斩缘,已陪我半生。如今右臂已失,就赐予你了。后面的事,就由你来了结吧。”说完看了一眼李傥,转身出了密室,于是密室之中只剩下了李傥兄妹二人。

密室之中一片死寂,空气沉闷地如被冻结一般。许久之后,李傥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淼儿,哥哥无能,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动手吧。如果我活着走出这间密室,那么你也得死。你要好好活着,快些送哥哥去和父母团聚!”

李淼泪眼朦胧,执剑之手不住发抖,颤声道:“哥哥,我们一起逃吧!”

李傥笑笑,道:“逃?现在整个函谷关都在他的严密控制之下,我们又怎么逃得出去。别傻了,听话!”说着,李傥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合身扑到李淼所执斩缘剑上。

剑入右胸,血水顺着剑身汩汩流淌!

第17章 斩断情丝心寂灭 红烛小炉卧榻暖

李傥充满怜爱的双眼缓缓闭上,身体无力地从剑身上滑脱。

李淼不忍心再去看倒在血泊中的兄长,强自压抑住悲伤,提着斩缘剑快速向密室外走去,似要逃离这场噩梦。推开密室暗门,一眼便看到将军洪厚的背影,果然他还是不放心。

将军听到暗门的响声,转过身来,正对上李淼漠然的目光,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天道无情,万物刍狗。我辈修者,斩断情缘,才能得证大道!”

鲜血尚未完全凝固,正顺着剑尖不断滴落在门前的石阶上。李淼怔了一怔,立即恢复了恭敬的神情,道:“谨记义父教诲!”说完,与将军擦身而过,孑然向院外走去。

本已放晴的天空忽然间狂风大作,阴云翻滚,滂沱大雨顷刻如注。出了院门,李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滚烫的泪水和着大雨无声滑落,一阵剧痛从胸口陡然升起,眼前一黑昏倒在地。斩缘剑失去主人持握,咣当一声掉到石板路上。

今日经历诸多变故,心尘无心睡眠,正独自在院中发呆。突逢大雨,正欲起身回屋,却听到兵器落地的脆响,立即警觉四望,正好看到一人昏倒在地。心尘急忙冒雨飞奔过去,却看到了倒在雨水中的李淼。

前些天心尘曾被李淼刺杀未遂,本是心存芥蒂的。可是心尘本性善良,总不能见死不救,遂俯身轻摇李淼,欲将之叫醒。奈何她毫无知觉,触之冰凉,心尘无法,只得把她抱起,向房中跑去。

回到房中,二人早已被大雨淋了个通透。心尘顾不得自己,摸黑把李淼安置于榻上,又取了火折把桌上的红烛点燃。烛光摇曳,映照得伊人楚楚可怜,没有了初见的烟媚,没有了长街之夜的狠辣,只剩下单薄的病弱之躯。心尘没由来的一阵心疼,赶紧取来干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雨水。怎奈一条毛巾已然浸透,她浑身还是湿淋淋的,心尘起身正要去换条干毛巾,却被李淼一把抓住,迷迷糊糊地唤道:“哥哥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见她眉头紧锁,似无比痛苦,心尘一阵心软,任由她抓住手臂,而用另一只手用力挤压毛巾,好把雨水挤出。待毛巾雨水少些,又拿来为她擦拭,却发现她额头滚烫,应是着了风寒。心尘轻轻把李淼玉手拿开,缓缓放回榻上,转身去外屋用茶炉熬姜汤去了。

姜汤熬好,心尘试过不再烫嘴,便一手扶起李淼,另一手端着汤碗喂其服下。服下姜汤片刻,李淼发热的症状好了些,却又瑟瑟发抖,体寒如冰。心尘遂又去外屋把茶炉搬了进来,置于榻前为她取暖。

折腾了好大一会儿,李淼总算是好了些,心尘也甚感疲乏,不知不觉间竟趴在榻边睡着了。红烛映照着二人,一片温馨,怎么看也不像是曾经生死相向的敌手。

李淼沉睡榻上,哥哥扑于剑上的那一幕又在梦境中清晰出现,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荡:“淼儿…淼儿…”李淼一声大叫,陡然坐起,却看到了伏于榻前的心尘。只记得自己出了院门就昏倒在地,以后发生了什么已浑然不知。李淼转身欲要拔剑,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反而因为用力过度重新跌落于榻上,正好把伏于榻前的心尘重重撞了一下。心尘一声痛呼,醒了过来,看到榻上正欲挣扎着再度起身的李淼,平静道:“你醒了。”

李淼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继续卧于榻上,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尘顿觉一阵无辜,这是自己的房间,自然会在这里啊,但也不愿与一个病人计较,遂道:“刚才见你在大雨中昏倒,四下无人,只好把你带到我房间中了啊,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

李淼低头看到自己衣衫整齐,只是还有些湿漉漉的,心想这小子还算老实,映着烛光又见榻前的茶炉中火星犹未熄灭,心头一暖,微微欠身道:“多谢公子相救,刚才是我失礼了。”

心尘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你醒了就好,刚把你抱回来热一阵冷一阵的,还烧得说胡话,可把我吓坏了,不过喝了我熬的姜汤终于好了些。”心尘一边说着,一边又往茶炉里添了一些炭火,屋里顿时又暖和了些。

木炭着了湿气,刚添到炉子里噼啪噼啪响个不停,炭火烤得二人脸上微微发烫,屋子里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其他声音,气氛渐渐有些尴尬。心尘毕竟是男子,想起李淼习得一手好医术,遂打趣道:“淼小姐,我的医术也不错吧,一碗姜汤就治好你了。”

哪知李淼却答道:“姜汤能治风寒,这是寻常人家都懂的道理,算不得是什么医术吧。”一句话把心尘噎得半晌喘不过气来,气氛越发尴尬起来。

李淼自知失言,美目顾盼流离,不胜娇羞,一时间心尘竟看得有些痴了。

第18章 秉烛夜谈家国事 浅袖深藏儿女情

见心尘失态,李淼更加不好意思,赶紧转移了话题,问道:“公子,听说你是先皇嫡孙?”

心尘讶然,此事跟随驰援帝京的人知晓也就罢了,将军拥立自己为皇时李淼还远在函谷关,入关后又遇到李傥叛乱,将军应该没有机会和她说起此事啊。李淼知晓此事,着实有些蹊跷。他并不知道,芊雪探营之前李淼一直隐在将军侍卫当中,那夜他出帐之后,将军早已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李淼。心中虽这般想,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随口应道:“应该是吧?他们都说是,那就算是吧。”

心尘故意说得含混不清,李淼却执意确认,又问道:“血玉令都认可了,那还能有假!”

这一问却是露出了破绽,血玉令当时可是只有自己、将军和芊雪三人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时李淼就在军中,将军那时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将军到底还留了多少暗手?心尘总有种如坠天罗地网的感觉,将军这个人太可怕了,或许…或许此时的李淼也是他刻意安排?!心尘想到此,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又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看到心尘走神。李淼又发声催促:“那你是默认了?”李淼此时一再逼迫,其实是有意为之。那锥心一剑,从此与将军恩怨两清,恐怕再也不会一心一意跟随他了。自己已然知晓牧天下当年篡位的真相,如若心尘真是先皇嫡孙,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心尘从纷乱的思绪中被拽了回来,答道:“我也是从先皇留书中才知晓的,但那时他已仙逝,我也无法亲证。”

李淼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你可知道,二十年前其实是牧天下弑君篡位,史书所载并非属实!”李淼抛出此骇人消息,静等心尘发问。

心尘闻此惊天秘闻,并未惊讶,因其已从先皇留书中得知,平静答道:“我知道。”

李淼有些意外,看来心尘已经知道了一些当年的真相,又问道:“那你可知在那场叛乱中,李广将军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此事先皇却未提及,心尘反问:“什么角色?”

李淼深吸了一口气,恨恨道:“是他临阵倒戈,牧天下才那么容易篡位得逞!”

听到此处,心尘却是有些不懂了。李淼是将军之女,明知自己先皇嫡孙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把将军这等秘事告诉自己呢?而且看李淼说话的情态,似与将军有了极大的嫌隙。李傥莫名其妙的叛乱,滴血的利剑,李淼在雨中晕倒,睡梦中的那句哥哥不要走,一连串支离破碎的信息在心尘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张模糊的拼图。难道这二人是兄妹?难道他们也和二十年前的叛乱有关?

李淼不等心尘答话,继续说道:“我父李烨乃是先皇血衣卫副统领,当年事发之时正值休沐,躲过了一劫。后来,父亲无意中发现了李广助牧天下谋逆的内情,我们全家就被李广灭口。哥哥李傥因心脏之位异于常人死里逃生,我被那奸贼蒙骗收为义女。哥哥被迫死于我剑下,此仇不共戴天!”李淼越说越激动,已是泪流满面,并剧烈咳嗽起来。

听得李淼这一席话,心尘终于解了心中所惑。看着这样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子,又是一阵无由来的心疼,不自觉间扶李淼坐起,并抬起衣袖,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李淼依靠在心尘怀中,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李淼情绪渐渐平复,才觉此等姿态有所不妥,上身扭动了一下。心尘亦反应过来,遂轻轻扶李淼躺下,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李淼目不转睛地盯着心尘,肃然问道:“公子,你可甘心一直做他的傀儡?”

怎会甘心一直做将军的傀儡呢,只是自己势单力薄,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今日情形,李淼情真意切,可知所言非虚。她跟随将军多年,必然知道他很多隐秘,如此强援,必要坦诚以待。况且听闻李淼身世,心尘感同身受,更多了一份同仇敌忾之意。心尘回视李淼,二人目光交接,都看出彼此的坚定,一切尽在不言中。

心尘担心李淼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冲动的事来,遂道:“叛乱甫定,将军此时军威正盛,而且经此巨变,必然严于防范,此事还需徐缓图之。”其实心尘这番担忧却是多虑了。李淼自幼受严苛训练,又多行隐秘之事,性情沉稳远胜旁人,若非如此早在城门处李傥被制之时就发难了,也不会活到现在。

李淼冰雪聪明,自然知晓心尘是为自己担忧,回到:“多谢公子思虑,小女自有分寸。”

不觉间天色渐明,报晓金鸡打断了二人的夜谈。如若被人知晓李淼在心尘处住了一夜自是不妥,李淼遂道:“公子相救之情小女谨记在心,他日公子欲有所图,小女必定鼎力相助。天色将明,我得赶紧回去,免得他起疑。”

经过一夜休整,李淼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说完后起身离去。临出门时,回眸怔怔望了心尘一眼,那一汪秋水却是饱含深情!

第19章 府中初识众生相 一骑忠良戏朝堂

送走李淼,心尘赶紧把昨夜浸湿的衣衫换下来,又洗漱收拾了一番。叛乱虽平,余波犹在,今日将军必定会大动作,整肃函谷关中诸多势力,自己这个傀儡皇帝还是要给撑撑场面的。

月色徘徊着不愿离去,晨光已然划破了夜幕。心尘刚刚收拾妥当正欲出门,院中就响起了将军的声音:“陛下起了吗?”

心尘没想到将军会亲自过来,还这么早,赶紧推门而出,呵呵一笑道:“皇叔早啊!”

将军却抬手制止,道:“陛下,人前还是不要称皇叔了,免得横生枝节。”

心尘狡黠一笑,道:“知道了,皇叔,这不院中并无他人嘛。”说着走下石阶,陪将军向院外走去。

二人并行,将军又道:“陛下,我等返回这十余日中,大多州府均已派使者齐聚函谷关,唯北境三州尚无音信。昨日之叛虽已平定,诸方势力仍各怀心思。陛下宜尽早召见各州使者,已安民心。”

心尘应道:“那就今日在府中召见可好?”

将军道:“西京甫定,尚无宫城,陛下也只能先屈居敝府了。情势稍定,微臣立即着手修建皇宫。”

“住在皇叔这儿甚好,您不必急着为此劳心。况且有您在,我还安心些。”心尘面色平静,说这些违心的话竟无丝毫不妥显露出来。

不一会儿,便到了府中会客大厅,却见厅中早已人头攒动,想来便是镇西军中重臣以及各州府赶来的使者了。只听得厅中人声鼎沸,偶尔还似起了争执一般大声呵斥。见此情形,将军眉头微皱,甚是不悦,冷冷哼了一声。

当下如此嘈杂,恐怕任谁也不会听到这一声冷哼吧,还好门口护卫机灵,扯起嗓子大声呼道:“陛下到!”厅中众人纷纷把头扭向门这一边,见到了将军与他身边的白衣少年。瞬间的安静过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怎么还是个毛头小子啊…一身素衫好不庄重啊…”。将军重重咳嗽一声,众人这才渐渐安静下来,看来将军这些年的积威还是有些作用的。

待众人安静,将军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恭迎陛下啊!”说着前跨一步,转身半跪,道:“臣等恭迎陛下!”众人亦趋之,满堂文武杂乱地跪了一地。

有了上次的经验,心尘自然晓得怎么演,遂俯身扶起将军,道:“众卿平身!”然后同将军一道向厅内走去,众人纷纷让向两侧。

内厅只有正中摆了一张太师椅,二人本是并行,心尘见此微微一愣,刚刚落下了将军半步。心尘正犹豫该不该上前坐下,将军正好转身,道:“陛下请坐!”说完,面朝众人站在了心尘旁边。

将军不怒自威,不消片刻,众人已按位次站好,轻咳一声,道:“魔族肆虐,帝京已成废土,陛下抗魔志坚,欲立函谷关为新都,改号西京,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称陛下圣明,唯一白髯老者越众而出,原来是冀州使者陈直,慷慨激昂道:“帝京地处中原,有史以载就是我族都城,贸然迁都,有违祖制,还请陛下三思!”众人纷纷侧目,心想冀州拱卫京畿,得到的好处自然远胜其余各州,你们冀州当然不愿意舍弃这块肥肉。镇西大将军李广手握大军,能够来此的各州不也是屈从于他的军威,这老头却公然反对,不知道该称赞他有原则呢,还是说他傻。

众人都等着看陈直好戏,不料此时一直不动声色的傀儡皇帝却开了口:“这位大人言之有理,但当下帝京已惨遭魔族屠城,另立函谷关为西京也是权宜之策,且立都在此益于抗魔大业,望大人理解一二。”心尘明白,在这个新立的朝堂,如果只有一个声音,那么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姑且不去管他出于何种原因反对,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反对的声音可以在这个朝堂存活。

没想到心尘这番话却让老大人感激涕零,只见他突然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呼道:“是老臣陈直考虑不周,为陛下平添烦恼,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老大人的这番演技着实吓了心尘一跳,也让厅中众人啼笑皆非,只是囿于场合憋着没笑出来罢了。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好好的第一次朝堂议事,硬生生被这位老大人弄成了一场闹剧。

心尘有些不知所措,场面就这么僵住了。将军脸色很是难看,向左右暗使眼色,道:“快把陈大人扶下去,哭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于是,这位耿直忠良的老大人就被架了出去,厅中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第20章 西京局势稍平息 北境三州烽火起

经此一场闹剧,厅中众人都老实了许多,谁也不愿意再像陈直老大人那样被扶下去。心尘作为傀儡皇帝的第一次试探也以失败告终,自己还是太嫩,不能怪遇到这样一个奇葩。没有了反对的声音,立函谷关为新都的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其实,将军一上来就议及立新都之事,也是为了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虽有这么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但总体情况还是非常满意的。立新都之议足够尖锐,但比起昨夜李傥之叛又温和了许多,以此来试探足见将军处事老辣。昨夜之叛说不得在场众人甚多参与其中,如果以此立威,恐适得其反。而以立新都之议引人反对,再借此立威,相当于给了那些人一个重新站队的机会。

将军定了定神,又道:“陛下与我合力,昨夜李傥之叛已定,逆犯亦处决。当此国难,我希望各位从今往后同仇敌忾,全力协助陛下对抗魔族,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此席话毕,厅中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将军也未制止,片刻之后便安静了下来。估计很多人都暗自松了口气,昨夜之事应该是暂时过去了。话说回来,并不是将军仁慈,而是此时情势微妙,如铁血处置激起各州叛乱,纵使兵力雄厚,也恐应接不暇。

这场朝堂首会到了此时,威慑已立,各方势力明里暗里的紧张局势也得到了缓解,最重要的两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经此一会,名义上新皇亦接受了各方朝拜,权且算是得到了认可。牧族本质上是修真世家,无甚繁复中央机构。既得各方势力认可,便是名正言顺的新朝,只是在外人看来此朝外姓势大,牧族恐是名存实亡了。

朝会罢了,将军遣散众人,转身对心尘道:“陛下可有空闲,微臣有事需与陛下商议一二。”

心尘赶忙起身,道:“皇叔,请讲。”

将军顿了顿,道:“陛下不必刻意笼络朝臣,皇叔膝下无子,必然一心为你啊!”

心尘听此内心一阵慌乱,面上却装作不解,道:“皇叔何意?”

将军拍了拍心尘肩膀,语重心长道:“陛下年纪尚轻,我牧族以武立国,自身修为才是重中之重。陛下宜潜心修习传承术法,您强大了,众人自然听命!”

心尘拱手俯身,恭敬道:“侄儿领教了,定不负皇叔期盼。”

将军拿开手掌,转身朝向厅门,欲要离开,又忽然顿住,道:“陛下修为不足,恐有心机叵测之辈欲行不轨之事。淼儿修为不错,就让她做你的贴身暗卫吧。”

今天朝堂之事,将军应是对自己又生芥蒂,这是要遣李淼来贴身监视才对吧。看来昨夜与李淼之事将军并不知晓,亦印证了李淼所言非虚。心尘转念一想,如若自己爽快答应,恐将军又生猜疑,遂面色略显为难,道:“淼小姐毕竟是女儿之身,做我贴身护卫…”

话未说完,将军便打断,道:“陛下身系社稷安危,皇叔必须要派绝对信得过的人才放心。还有一事,淼儿是皇叔义女,你们并无血缘关系。”一边说,一边别有深意地看着心尘。

心尘被瞧得面色微红,呵呵笑道:“皇叔,您说笑了。”

将军亦呵呵一笑,二人并肩向厅外走去。至于个中意味,估计各有洞天吧。

此时日已中天,确是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朝堂议事颇费了些口舌,二人业已饥肠辘辘,将军遂命人去备午膳,顺道将淼小姐请来一起用膳。

未候片刻,几道清爽的小炒便呈了上来,李淼亦到了膳堂。今日天气和暖,只见她着了一身蜜合罗裙,粉黛略施,淡雅中隐着一丝妩媚。看得心尘心旌摇曳,忆及昨夜旖旎,面色又红润起来。此番情态自是落在了将军眼里,将军向李淼招手,道:“淼儿,你就坐在陛下身旁吧。”

李淼应声坐下,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又钻进了心尘鼻中。三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话家常,将军道:“淼儿,当下局势尚未完全平复,为父欲让你贴身护卫陛下,可好?”

李淼面若桃花,垂首低声应道:“好的,爹爹。”不同心尘,李淼惯于听命将军,此时若是推辞,反而会令其生疑。

将军笑笑,又道:“淼儿,不若你把陛下生活起居也一并负责了吧,也可帮府上省些开销。”

本是一句玩笑,却让李淼与心尘二人面上桃色更浓,持箸僵在了那里。就在此时,忽见一人急急向膳堂奔来,一边奔行一边高呼:“将军,大事不好,北境三州起兵叛乱了!”

叮当一声脆响,不知是谁的食箸掉了下来。

第21章 龙出函谷见苍野 虎踞西京镇妖邪

北境之叛虽在意料之中,却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当下各州府的觐见使者尚在西京,消息一旦传开,各方势力免不得又要心生邪念,刚刚稳定的局势恐顷刻土崩瓦解。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北境叛乱瞒是瞒不住的,以雷霆之势镇压方为上策。

闻此惊变,三人再无心执箸,纷纷落筷,于是心尘之失并未引起将军的注意。北境叛乱,让心尘看到了一丝摆脱将军自立的机会,难免激动不能自持,遂有了失箸之举。在心尘看来,西京初立,将军必然要留守震慑各方,而他的得力干将李傥刚刚叛乱伏诛,此刻自己请缨出征未必会被将军拒绝,无非是派李淼随行监视罢了。

心尘正思索如何开口,却听将军道:“陛下,西京甫定,北境又叛。微臣需在西京震慑各方,北境之事恐需劳烦陛下御驾亲征了。”

心尘一喜,却道:“心尘不通兵事,如何担此大任,不若皇叔寻得通晓兵法之人北进平叛,如何?”

将军听此心下稍安,看来此子尚未生出拥兵自重的想法,北境平叛交予他手应无大碍,遂道:“无妨!淼儿通晓兵法,可助陛下。陛下亲征,必可鼓舞士气,将北境叛贼一举拿下!”

心尘再欲推辞,却被将军抬手制止,转而对李淼道:“淼儿,你可愿暂代神虎卫统领一职,率我镇西军精锐助陛下北进平叛?”

听得神虎卫统领一词,李淼心中不免黯然,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恭敬道:“淼儿愿代父出征,助陛下平定北境之乱!”

李淼眼神中一瞬的黯然被心尘看在眼里,遂转向她,眼神中带着一抹温柔,道:“既然有小姐相助,那心尘必不负所托,早日平定叛乱。”

主帅既定,三人起身离开膳堂,一起去了将军书房。将军把正厅梅兰竹菊四君子图一一卷起,一副无比详尽的九州地图遂展现在心尘面前,然后直指地图正北,道:“雍州虽离我们最近,但此州地广人稀,不宜首攻,可从外围潜行绕过;并州虽略远,却是北境三州的枢纽,务必一击而中,就扼住了北境三州的咽喉,使他们彼此不能相顾,再各个击破,剩下的幽州也就不足为患了。”

心尘不识兵法是假,其实早在十余岁时就已熟读兵书了,但此刻将军对形势的分析却让他叹为观止,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心尘正听得津津有味,将军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道:“如此安排,陛下以为如何?”

心尘一怔,暗想这个老狐狸,到了此刻还在试探于我,于是装作懵懂无知,问道:“如此舍近求远,不会贻误战机吗?”

将军哈哈一笑,道:“陛下此言差矣,北境三州既已公开反叛,必然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所以我们早些抑或晚些发兵,面对的应无多大差别,也就不存在贻误战机之说。”然后又直至并州,道:“他们必然以为我们会先攻离我们最近的雍州,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潜至并州,必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心尘不住点头,诚心赞道:“皇叔不愧是我族护国柱石,有此大略,我等必能速速平叛。”

将军客气一番,又转问李淼,问道:“淼儿,你精通各类战法,对于长途奔袭可有良策?”

李淼恭身道:“父亲,可否一人双骑,以绸布代替铁掌,再辅以风行之符?兵贵精而不贵多,一万精骑足矣。”

将军点头,道:双骑布掌之法甚合我意,可风行之符用于普通骑兵尚无先例,是否稳妥?”

李淼道:“先前我已在坐骑上试过风行之符,只要提速不超过一倍,便无大碍。”

将军道:“如此甚好,你即刻吩咐府中修士赶制一万风行之符,明日一早发兵。”

李淼领命速去,心尘亦告辞回屋休整。

翌日清晨,西京尚在沉眠,心尘和李淼已亲率一万精骑悄然出关。只见万骑风行如电,如神龙乍现,在苍野中呼啸而过。

天高云阔,绿草如茵,一对白驹纵情狂奔。心尘运足灵力,一声长啸,似要将此前淤积的不快尽数倾泻而出。声动四野,坐下神骏亦兴奋得人立而起,又如离弦之箭撒欢而去。

心尘正兴奋得难以自持,身后却传来李淼嗔声:“公子,等等我,大军都快被你甩出几里地了,你是要独自去北境平叛吗?”

第22章 千里征程倏忽过 旭日初升龙城破

确如所料,北境叛乱的消息不消半天便在西京传得沸沸扬扬,幸有将军坐镇关中,宵小之辈却是不敢稍有越矩。将军府风平浪静,众人皆认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正在酝酿着一场雷霆风暴,但却无人知晓那支雷霆利箭早已射出,只是尚未爆发惊天一击。

心尘领军出关后,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从雍州边境潜过,直插并州首府龙城也只用了五天时间。眼见着龙城在望,心尘却突然下令就地休整,李淼不解,问道:“公子何意?”

心尘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回到:“明日便是惊蛰,我观那天象,凌晨必有雷雨。有雷雨掩护,便可遣好手偷袭城门,骑兵借势突进,须臾便可破城。且我军长途奔袭,必然疲乏,宜略作休整,方可后图。还得劳烦小姐挑选武力高绝者百人,以作突袭之用。”

李淼听得一阵讶然,道:“原来公子不但通晓兵法,还甚解天象,藏得够深啊!突袭之人就交给我了,还有麻烦您能不能不要总是小姐小姐叫着,听着怪别扭,称我淼儿可好?”那佯装嗔怪的小女儿模样又把心尘弄得魂不守舍。

心尘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淼…淼儿!”

见心尘如此模样,李淼含齿轻笑,道:“好啦,不逗你了。公子好生休整,我这就去挑选突袭之人。”说着信步向兵士中走去,只把一脸呆瓜的心尘留在原地。

一夜风平浪静,繁星漫天,李淼仰躺在军帐之前,无聊地数着星星,又扭头看向心尘,问道:“公子,已是寅时三刻了,你说的雷雨怎么还不来,再等可就快天亮了。面对李淼一再催促,心尘一点都不着急,只是说:“再等等。”

时过卯时,狂风乍起,层云卷积,电闪雷鸣,暴雨顷刻而至。心尘鱼跃而起,沉声道:“是时候了!”

李淼亦翻身起立,一脸惊愕地看着心尘,道:“神了,还真被你言中了,不会是瞎猜的吧。”

心尘也不辩解,道:“淼儿,你且带大军稍候。我拿下城门后,以犬吠为号,你便领军杀入。”

李淼面露担忧之色,道:“公子,还是我带队突袭吧。”

心尘狡黠一笑,道:“淼儿,你知道我灵觉超常,突袭之事比你更合适。别担心,很快就能再见。”李淼知晓心尘暗指那夜长街刺杀之事,顿觉尴尬,亦不再争辩。

大雨滂沱,心尘亦换上了夜行衣,带着百人突袭小队悄然向城门摸去。雨势过大,城墙上的巡逻队早不知道窝到哪儿躲雨去了,只有哨所中还透着点点火光。摸到墙根底下,心尘命众人口衔匕首,齐齐将飞钩甩出,牢牢卡在垛口之中,然后迅速攀援而上。

雷声一阵胜过一阵,一切其他声响都被完美掩盖了,及至破门杀入哨所,屋内守卫还在围着火盆炙烤被雨淋湿的斗篷。众人随心尘飞身突入,手起刀落,那些守卫尚未发出一点声音,就被干净利落地割断了喉咙。解决了哨所,心尘遣一十人小队去开城门,其余人等取了哨所内的弓箭,迅速占领了城门四周的关键位置。

雷雨交加的龙城,忽然响起一声犬吠,紧接着吠声四起,城内很多人都被吵醒起身查看,却无甚异常,又骂骂咧咧地睡下了。片刻过后,隆隆之声骤起,李淼率众向城门疾驰而来。一道闪电割裂天际,照亮了那一万策马狂奔的铁骑,恰如刚刚冲出地狱的死亡骑士。闪电骤起骤灭,一切又隐入夜幕,不见了踪迹。

就在这个雷雨交加之夜,龙城守备使程清风也被犬吠声惊醒了,初时他亦以为是打雷惊了敖犬,但多年带兵的警觉让他猛然意识到,如此有节奏的隆隆声绝对不是雷声,而更像是…整队骑兵突进!待他再次倾听片刻,暗道:“不好!敌袭!”遂急忙吹响警哨。刺耳的警哨划破夜空,士兵们赶忙起身披甲,但为时已晚,李淼率领的大军此时早已穿过城门杀了进来。城中喊杀之声四起,很多士兵尚睡眼朦胧,就被砍了脑袋。

程清风毕竟为将多年,虽然应对仓促,但还是快速组织起了一些力量抵抗,一时间李淼大军受了些阻碍。程清风一边组织防守,一边遣人去向并州府尹求援。李淼兵势锋锐,程清风且战且退,及至雷雨渐歇、旭日东升,仍迟迟不见援兵。大半城池业已落入李淼大军的控制,程清风终于接到回报,并州府尹早已从后门逃走了。自知大势已去,程清风不愿再多添杀孽,遂命部下举旗投降,然后举剑就要引颈自刎。

突袭在先,又遇如此恶劣天气,仓促应对仍能抵抗到现在,李淼自问无法做得比他更好,遂起了相惜之心,于是从马上飞跃而下,一把夺了程清风手中之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并州府尹已仓皇出逃,将军何必如此?”

程清风怒目而对,斥道:“尔等逆臣贼子,祸乱朝纲,吾不屑与之为伍!痛快点,送我上路吧!”说完仰天长笑,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23章 龙城飞将今犹在 不事权贵侍苍生

见此将欲要咬舌自尽,李淼急忙喊道:“将军且慢,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知马上之人是谁?”说着指向心尘,又道:“他就是先皇牧野的嫡孙牧心尘,真正弑君弄权的正是牧天下,还有暗中与之沆瀣一气的镇西大将军李广。”

程清风怔立当场,惊道:“尔等不就是镇西军?!”

此时心尘亦翻身下马,上前扶住程清风,道:“将军且听我道来,李广扶我继位,只是做他的傀儡罢了。此次借平叛之机,亦为脱离他的控制。将军可知帝京事变前夕,牧天下命李广在函谷关集结大军,又欲出关征伐魔族西域?将军又可知牧天下在位这些年穷兵黩武,致使我族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将军忠烈,岂能为如此小人枉死!将军不为自己,也要为这天下苍生活着啊!”心尘一席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程清风半天说不出话来。

突然,程清风挣脱心尘,跪了下去,含血道:“陛下,末将程清风愿誓死相随,永世不弃!”

心尘赶忙俯身扶起程清风,又接过李淼递来的丹药送于他,恳切道:“程将军快快请起,我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傀儡皇帝,能得将军相助是我毕生之幸。这是止血丹药,请将军先行服下,再为将军好生调养。”

将军起身,转而对一众降兵道:“这位公子就是先皇嫡孙、当今陛下,此次专为平定北境乱局而来,请列位务必听从陛下号令。”言罢,又转身半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军在军中威信极高,见此众人亦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心尘再把将军扶起,转而对李淼道:“淼儿,劳烦为程将军诊治伤情。”李淼遂接过将军,扶着下去诊治去了。

将军走后,心尘环视跪伏众人,朗声道:“众卿快快请起。”片刻,众人起身,心尘又道:“我等入伍,大者是为护卫疆土,小者是为保得一家安宁。我等不是上位者争权夺利的炮灰,而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众卿可愿随我涤荡污浊,还我万民安宁!”心尘这些话算是说到了这些兵将的心坎里,一时间群情激奋,拥戴之声此起彼伏。

速破龙城本在心尘的意料之中,但能把程清风这员大将收入麾下却是个意外之喜。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收服了程清风,不仅仅得到了一位可堪大用的将才,亦顺便收服了龙城的民心。龙城一下,并州便在须臾之间。

心尘安排好众人,亦去了并州府尹的府邸。此时在李淼的高超医术之下将军伤情已稳,见心尘进来,将军急忙从榻上起身,道:“陛下,恕末将多言,北境之乱远比现下所见复杂得多。末将亲眼所见,昨夜牧天下就在这座府邸之中。陛下用兵如神,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才仓皇逃走。陛下宜乘胜追击,尽快擒了幕后黑手,才能一劳永逸。”

心尘与李淼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安,异口同声问道:“将军确定是牧天下?”

程清风坚定点头,道:“末将曾随并州府尹到帝京觐见过,确定是他!”

心尘郑重对程清风拱手一拜,道:“程将军,雍州西邻函谷关,牧天下必不敢贸然西进,想必他会选择经朔方入幽州地界。我与淼儿即刻率部追击,并州就拜托将军了。”

程清风赶忙扶起心尘,道:“陛下这一拜,末将怎受得起。”

心尘执将军之手,重重一握,道:“程将军,这一拜是我代天下苍生而为。将军不事权贵,却有为苍生自戮的勇气,当得起,当得起!”然后扶将军重新躺下。

程清风热泪盈眶,道:“陛下放心,有我程清风在一天,并州就必定是您的坚定后援!”

安置好将军,心尘遂携李淼出了府门,往军营而去。李淼跟在心尘身后,一路欲言又止,快进军营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你真的放心把并州交由程清风?”

心尘答道:“此人能为手下兵士引颈自戮,必然胸怀仁义;强敌环伺仍敢舍命痛斥,必然忠烈无双;此等仁义忠烈之人,并州交由他手,必无后虞!”

李淼听得心尘所言甚是,转而问道:“公子,朔方衔接幽、并二州,起要塞于峡谷之中,左右均是悬崖绝壁。况且牧天下丢了龙城,必然会严加防范,我军仅有不到万余轻骑,如何破之?”

心尘也不回头,只道二字:“火攻!”

第24章 向天借得南风起 流火噬营取朔方

李淼疾走数步,赶至心尘之前,转身笑问:“公子在说笑吗?朔方要塞左右均是绝壁,人怎么能下得去放火啊?”

心尘轻叩李淼脑门,笑道:“你如此聪慧,再想想?”

李淼恍然,道:“你是说在崖上放火?”

心尘道:“正是!人下不去,火还下不去吗?这个季节朔方干燥异常,我们可攀上崖顶,结草为球,以火油浸透,燃之顺崖滚下,不比派人下去放火效果更好吗?你可在城门外设伏,待他们暂避火势撤出时一举击溃。”

李淼又问:”流火袭营,他们自会暂时撤出,但你怎么保证他们一定会撤向并州方向呢?”

心尘道:“南风一起,火势必迅速向幽州方向蔓延,他们撤向那边不是赶着去火葬吗?”

李淼讶然,问道:“如此仲春时节,怎会起南风?”

心尘嘿嘿一笑,抬手指天,道:“向他借啰!”

虽说对程清风很是放心,但心尘还是在龙城留了五千人马,万一有变亦可掣肘一二。而且朔方虽险,却因地势无法大量驻兵,处置得当五千人马足矣。

正值午时,经过一上午的休整,将士们业已恢复。心尘点了五千人马,并在降兵中寻了数十熟悉朔方地形之人作为向导,便疾速赶往朔方。

昼夜行军,赶至朔方已是翌日黄昏,再晚些登崖便会变得凶险万分。心尘即刻把向导分为两组,各领五百精壮兵士携带火油悄悄向朔方两侧山崖攀去。李淼领剩余四千人伏于城外,心尘亲率一队登崖,以择机火攻。

真正登崖时,心尘才暗自庆幸请了向导,如若不然恐怕到天亮也无法攀上崖顶。虽说北方植被稀疏,山体大半裸露在外,但要在几近垂直的山崖上寻到那条不起眼的小道还着实不易。在向导带领下,一行人艰难跋涉,攀上山崖已是月上中天。众人休息片刻,便散开各自寻找易燃之物,结成半人高的草球,并将所携火油尽数淋于其上。

月明星稀,心尘一袭素衫立于崖畔,山风吹起衣带,飘飘似谪仙降世。崖高千仞,俯视朔方要塞,虽已星夜,仍见灯火通明。忽然,风向陡变,猛烈的南风直欲把众人吹下悬崖。心尘仍立于崖畔,背对众人抬手示意,顷刻间百余火球熊熊燃起,对面崖顶众人看到火起,亦点燃草球。

心尘抬起的右手重重挥下,朔方两侧山崖顿时成了火瀑,无数流火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要塞。要塞中巡守兵士忽觉天空骤亮,纷纷举首望天,正好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被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一楞神间,火瀑已扑下山崖。狂风肆虐,火势蔓延极快,整个营地顿时陷入一片火海。营中大乱,兵士纷纷奔向火势稍弱的南门。天火骤降之时,南门守卫早已打开城门逃出避火,此时南门大开,一众溃兵蜂拥而出。溃兵出南门不足百步,火光映照下只见漫天箭雨倾泻而下,不消片刻便死伤无数。李淼一声令下,四千铁骑全速冲锋,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尸横遍野,几乎毫无损伤便攻下南门。

此刻,火油也基本燃尽,火势渐缓,一众骑兵踏着火星突入朔方营中。经火瀑猛烈冲击,营中兵士已死伤大半,又有南门外一通砍杀,朔方守军已无可战之力,于是朔方要塞已经落入了李淼大军的控制之中。

翌日天明,心尘率众从崖顶返回,直奔朔方要塞而来。李淼早早便候在南门口,见心尘归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面露兴奋之色,急急迎了上去,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一切都如我们昨日推演那般,几乎毫发无伤便拿下了朔方要塞。可惜又来晚了一步,昨夜从朔方守军中得知,牧天下已出关往幽州而去了。”

心尘并未因此有任何沮丧,只道:“无妨!昨夜我们破了朔方,便切断了幽州与并州的联系,从此幽州孤悬,只待瓮中捉鳖罢了。”入了朔方要塞,心尘即刻遣使去往龙城通报程将军,请他增派五千人马驻守朔方,然后便与李淼进了帐中。

待左右退去,心尘眉头微皱,对李淼道:“淼儿,幽州虽地广人稀,亦无多少兵力守卫,但苍茫荒原无边无际,要寻得牧天下恐怕更难啊。为今之计唯有你我二人私下探访,至于兵事,就交由程将军,你看如何?”李淼点头称是,道:“确实人多动静难免大些,只会把他早早惊走,公子所言确为上策。”

当天夜里,二人交代左右后,便悄然出了朔方,往那幽州苍茫荒原而去。

第25章 涤除风沙春色现 有间客栈秘闻传

荒原苍凉,春分不度。二人行了数日,遇见的只有茫茫荒原,还有时而兴起的漫卷狂沙。修行之人虽可数日不饮不食,但整日穿行于风沙之中,二人早已灰头土脸,衣衫中亦不知藏了多少沙土,着实难受得很。这时要是能够舒舒服服地洗个澡,那真是天堂般的享受啊。

彷佛上天看着这灰头土脸的二人也有些腻歪了,时近黄昏,心尘透过风沙终于看到官道旁出现了一杆丈许旗杆,其上一面硕大无匹的幌子正迎风招展,有间客栈四个大字历历在目。二人如见甘霖,加快脚步向客栈赶去。

一进客栈,心尘直奔柜台,道:“店家,麻烦开两间客房,再打点热水上来,有劳了。”

店家面有难色,道:“客官,实在抱歉,最近不知怎得,来客甚多,只剩一间了,您看…”

心尘看向李淼,只见她面色微红,细声道:“公子,这方圆百里恐怕再难寻到其他客栈,要不就对付一下吧。”心尘遂向店家订了房间,二人便上楼去了。

此处荒僻,屋内陈设极为简陋,除了一张卧榻,便只剩一个破旧的木桶。看来店家想得还算周全,被风沙蹂躏那许久,谁人不想好好泡个澡呢!少顷,敲门声响起,确是小二送来了热水。心尘开门接过热水放到木桶边,道:“淼儿,我且出去走走。”说完开门走出客房,又回身把房门关上。

此处毕竟是陌生之地,心尘并未走远,而是守在了房门之外。不一会儿,房中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应是李淼在沐浴了吧。突然,屋内传出水花飞溅之声,接着“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好似重物坠地。心尘一时心急,赶紧破门而入,却见李淼一丝不挂,正好端端地倚在木桶之中。

见李淼无事,心尘赶忙遮面欲要退出,却听李淼羞赧道:“公子,麻烦帮我关一下后窗。”心尘这才注意到客房后窗不知怎得竟已大开,一股寒风正涌了进来,遂快步走到窗下,伸手关好了窗户。然后,绕开木桶又出了房间。

又过片刻,李淼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出来:“公子,请进来吧。”

心尘顿了顿,推门进了客房,见李淼已经换好了衣衫,但一挂青丝仍有些湿漉漉地搭在后背,浸得衣衫有些通透,如雪肌肤若隐若现。心尘目光一触即离,问道:刚才没事吧?”

李淼好似没看到心尘刚刚略显异样的目光,柔柔道:“多谢公子关怀,有个蟊贼在后窗外窥视,已经被我处理了。”接着上下打量了心尘一番,又道:“公子,你要不要也洗漱一下?”

心尘应了一声,还有些茫然无措,却见李淼已走出客房,只留下一句:“公子,记得关好后窗啊!”

木桶中的水尚有余温,还泛着一股淡淡的异香。客栈取水不易,送来的热水仅够一人之用,想来此时李淼正在门外,不好再喊小二送水。于是,心尘解了衣衫,坐进了木桶之中。那股异香不断钻进鼻孔,旖旎之念灭了又生,心尘胡乱洗了洗,便起身换了衣衫。轻轻推开房门,原来李淼还在门外。

“淼儿,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心尘关了房门,向楼下走去。李淼应了一声,跟在其后。

二人点了两碗阳春面,寻了张空桌吃了起来。忽然,客栈大门被巨力推开,三个凶神恶煞的刀客出现在门口。店家赶忙笑盈盈地迎了上去,道:“三位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面对店家殷勤,三人丝毫不为所动。为首一人扫视一周,冷冷道:“二斤牛肉,三坛好酒,速速上来。大爷我吃饱了还要赶路,误了大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店家长呼一声:“得来!”便一路小跑着到后厨备酒菜去了。三人走进客栈,兀自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坐下,各自摘了刀囊靠在墙角,便如泥塑菩萨般一言不发。

心尘面已吃完,好奇地向那三人瞟了一眼。只见为首那人腹部微震,目光看着其余二人,片刻后另一人又是同一情状,原来这三人正在用腹语密谈。心尘灵觉远超常人,稍一留意,便晓得他们在谈论何事。

话说幽州北部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据传万年前本是汪洋大海,后来突兀干涸,当地人都称之为死海。近日,沉寂万年的死海忽然夜放光华,江湖传言有仙泽现世。于是附近各派纷纷遣人前往,这也是最近客栈爆满的原因。

心尘可不是这些普通的江湖人,自然不信什么仙泽之说。但死海无故生变,又恰逢牧天下北出朔方不久,这二者之间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思及此事,心尘向李淼暗使眼色,一起起身向楼上客房走去。

第26章 和衣同眠心犹乱 子夜惊闻玉笛声

待二人回了房中,心尘关好门窗,低声到:“淼儿,我猜测死海之变恐与牧天下有关,看来我们明日要前往一探究竟了。淼儿早些歇息,我总感觉客栈中不太平静,今夜我在房门守着。”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心尘没说出来,房中仅此一榻,这样自然避免了二人同卧的尴尬。

李淼依言卧榻而眠,心尘灭了油灯,独自盘坐在房门之处。房中不可视物,听觉自然敏感了许多,只听李淼的呼吸声渐显急促,忽轻声唤道:“公子,好冷,上塌同眠可好?”心尘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处置,索性装作睡着并未应声,但同样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已经出卖了他。

不见心尘答应,李淼又轻声唤道:“公子?”这下可不能再装了,心尘慌乱地“啊”了一声,还是呆坐门前未有动作。

李淼又道:“公子,和衣而卧我不介意的。”心尘这才起身,轻步向卧榻摸来。哪知慌乱中不小心被榻沿绊了一下,便一头栽倒,面朝下正好撞到了那一抹软玉温香。

李淼亦轻“啊”了一声,伸手扶起心尘,软软道:“公子小心。”然后向内侧挪了挪身子,给心尘空出了存身的地方。心尘遂轻轻仰躺在李淼旁边,身体僵硬得如一块儿石头,二人就这样躺着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李淼装作无意翻身,一只玉臂轻轻搭在了心尘胸口。二人听似均匀的呼吸都隐隐有一丝慌乱,看来都是在装睡啊。

忽然,客栈外传来一阵空灵的玉笛之声,悠扬中透着丝丝落寞,婉转间缀着点点悲凉。一缕缕笛声传进心尘耳中,渐觉悲从中来,不禁热泪盈眶,那纠缠不清的绮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客栈外是无边荒漠,此时又是子夜,怎会有如此笛声?且那牧笛之人好似深知自己过往,不经意间就牵动了自己的心绪!想到此处,心尘赶忙轻轻摇了摇搭在胸前的玉臂。李淼轻“嗯”了一声,含混道:“公子,怎么啦?”

“你听到客栈外的笛声了吗?”,心尘轻声问道。

“笛声?什么笛声?我没听到任何声音啊!”,李淼诧异回道。

心尘自言自语:“难道是我的错觉?”

就在此时,那笛声又传入心尘耳中,但却不再婉转,而是陡然急促起来,隐隐含着杀伐之气。心尘闻之陡然坐起,暗道:“难道?此人是在为我示警!”心尘本来灵觉极高,只是今夜心绪波乱,才未能及早察觉屋外动静。此时警醒,清晰感知到屋外正有数人快速潜来,目标正是自己的客房。

心尘此举却是把李淼吓了一跳,亦随心尘坐起,问道:“公子何事?”心尘急忙一手轻捂李淼樱唇,一手拉着她下榻,迅速潜到了客房角落。

突然,房门被巨力撞开,三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直扑卧榻就是一通猛砍。哪知塌上竟空无一人,只激起一片翻飞的棉絮。三人正愣神间,心尘突然打起火折,屋内瞬间亮了起来。在黑暗中毫无防备下骤然见光,那三人本能地以手遮光。说时迟那时快,李淼斩缘利剑已然出鞘,快如闪电地从那三人间奔行而过。等那三人反应过来时,各自颈间已有一道细细血痕缓缓扩大,片刻便血如泉涌。三人双手捂着颈间,扑通扑通倒了下去。心尘持火折上前查看,正是昨夜见到的那三个刀客。

这三人瞬间被灭,心尘并未放松警惕,直觉间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顷刻间,破空之声四起,数十支弩箭直奔二人而来。心尘赶紧灭了火折子,拉着李淼躲到了木桶之后,箭入桶壁,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那弩箭一批接着一批,直把二人压制在客房之中。心尘正愁如何脱身,忽然后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这边!”

那如珠鹂音不是芊雪还能是谁,心尘也来不及想为什么芊雪会突然在此处现身,赶紧拉着李淼潜至后窗,迅速把窗户打开。只见一飞钩疾速飞了上来,牢牢扣在窗沿。心尘掩护李淼先行顺着溜索下去,自己亦快速滑下。候在窗下的果然是芊雪,心尘问道:“阿雪,你怎么会在这儿?”

“哥哥,我带你们先行离开这儿,其他事情待会儿再说!”,芊雪回道,说着拉起心尘便走。心尘见李淼目光中有些黯然,欲要把手抽出,却被芊雪紧紧握住,只能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牵起李淼,道:“淼儿,快走!”

第27章 情丝无端纷乱绕 心意渐于岩下明

三人就这样手牵着手无声奔行了数十里,到了一处避风的岩壁之下,方才停下。心尘被芊雪紧紧攥着的那只手终于被放开,喘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会到客栈救我们?”

芊雪扭头看了看李淼,欲言又止。心尘摆摆手,道:“淼儿不是外人,快说吧。”

芊雪略带嗔怒道:“哼!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啰!”

心尘一阵尴尬,道:“阿雪,不是你想的那样…”

芊雪气呼呼地答道:“好吧,好吧!这事儿要从数天前说起,爷爷带我游历至此,意外发现了仙帝的气息。循着气息发现了被你们一路追来的牧天下,他带着一众爪牙在死海中布设奇阵,并散布消息有仙泽现世,引各路势力不断前往探查,那些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今夜我们原本要赶往客栈投宿,正好发现牧天下的手下要对你们下手。可能是爷爷有意要看看你的表现吧,只是以无音魔笛暗中提醒于你。后来你们被弓弩手困在房中,我才赶至后窗搭救。”

“那圣君呢?”,心尘问道。

“圣什么君,你应该叫外公好吧!”芊雪玉指顶着心尘脑门大声说道,看来这丫头还是对心尘和李淼的亲密关系耿耿于怀呢。

心尘嘿嘿一笑,作势欲躲,央求道:“好啦,好啦,外公,外公。”

芊雪该撒的不该撒的气也都撒完了,接着说道:“见你这边无碍,爷爷追着仙帝的气息先行一步去死海了。”

心尘暗松一口气,芊雪这丫头终于不再纠缠,心中亦念着所谓仙泽之事,道:“阿雪、淼儿,那我们也即刻赶往死海吧,万一牧天下再次逃脱,可就又断了线索。”

“好!”李淼应道,说着作势欲走。

芊雪白了二人一眼,道:“好什么好,你们要去送死,我可不跟着去。你们以为自己是我爷爷啊,胆敢夜闯死海。你们可知那无尽天渊的入口就在死海中心,时常有魔物出没,以我们这点道行星夜前去,恐怕还不够给这些魔物当点心呢。”

心尘呵呵一笑,道:“是我鲁莽了。客栈肯定是回不去了,此处略为避风,那今夜我们就在此处歇息吧,明日一早前往死海。”

二女各自找了一个可以掩身的岩窝,故意远远避开,心尘一时左右为难,索性独自登上岩壁高处,警戒守望去了。

凌晨时分,平静一夜的天空狂风又起,心尘虽修行小成亦感凛冽刺骨,遂走下岩壁探望。却见她二人早已合到一处岩窝,相互紧紧地抱在一起睡着了。心尘走上前去,脱下外衣轻轻给二人盖上,暗道:“不错,还知道抱团取暖。”

没了外衣遮风,刺骨寒意瞬间袭来,心尘被冻得直搓手,转头看看旁边安然入睡的二人,又抬头看看狂风肆虐的夜空,轻声笑骂道:“鬼老天,我是该谢你呢,还是该恨你呢。”夜幕无声,怎知情为何物!

风沙漫天,遮住了心尘的视线,但见他两眼直视前方,思绪却飘回到初入函谷关那个夜晚。月下梅香,丽人无双,也曾心动。可那时至亲骤失,无心儿女情长。帐中惊见,原来丽人却是异族表妹,暗想此生也只能是兄妹了。此刻幽州偶遇,看那丫头对淼儿表现出来的敌意,或对自己有不同于兄妹的情愫萌生,该如何是好?

对了,还有淼儿。府中初见的柔媚,长街剑影的狠辣,红烛小炉的凄婉,这个谜一样的女子,不知不觉间已从敌处走到了自己身边。此番北境平乱,是她倾力相助,才能在并州打下一片天地。每每战前的牵挂,战后的安心都写在她脸上,又怎能瞒过自己的眼睛。客栈中意外的赤诚相见,和衣同眠的春心暗动,二人心意其实已经不言自明。可是,自己仍是一个傀儡皇帝,又时时刻刻身处险境,如果李广将军得知二人情意,恐怕会痛下杀手。情丝暗系,又怎忍她与己共赴黄泉?

不知不觉间风沙已息,东天一轮红日跃出茫茫荒原,和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一夜的寒意。芊雪和李淼同时睁开惺忪睡眼,入目正是对方近在咫尺的脸庞,二人各自扭头转身,却都被心尘昨夜盖在二人身上的外衣扯了一下,又都望向前方独坐的单薄身影。

“公子!”

“哥哥!”

二个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惊醒了神游中的心尘。

第28章 圣令指路寻踪迹 绝崖之畔面外翁

心尘纷乱的思绪被二人的呼唤声打断,立即转过身来,问道:“你们醒了,昨夜没冻坏吧?”

二女见心尘转过身来问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又异口同声道:“你还好吧?”话音未落,二人各自扭头看向对方。李淼樱唇轻抿,芊雪就没那么淑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心尘就着打趣道:“好得很!看到你们这么心有灵犀,就更好啦,哈哈!”毕竟都不是常人,经过一夜患难,那些小情绪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化解了。然后,转向芊雪,问道:“阿雪,你可识得去往死海的路?”

芊雪不答,而是从腰间摘下一块黝黑的陨铁令牌,心尘看着眼熟,一想原来与她赠予自己那块如出一辙。只见芊雪向令牌注入一道灵力,令牌光滑的背面便有三个光点闪烁,其中两个光点紧紧挨在一起,另一光点却是在前方不远处。芊雪一手持令牌,另一手指了指前方,道:“走吧。”

心尘好奇问道:“这是…”

芊雪狡黠一笑,道:傻哥哥,我族圣令你难道不认得了,把你腰间那块也摘下来看看。”

心尘依言取下圣令,只见令牌背面情形与芊雪那块完全一样,犹疑道:“此令竟然能遥相定位?”

芊雪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不错嘛,倒还不算太傻。那个两个并在一处的光点就是我们,另一个便是爷爷了。”

心尘亦持圣令瞧着,只见那两个并在一起的光点开始缓缓移动,向另一个光点趋去,不禁问道:“阿雪,外公是在死海等我们吧?”

芊雪应道:“赶紧着,爷爷脾气可不太好,让他老人家等急了有你好看。”说着加快了脚步,心尘和李淼亦紧紧跟上。

心尘此生第一次遇到如此神奇的物件,却是有些兴奋,又道:“阿雪,没想到圣令还有如此神奇的功能,要是能多那么几块,调兵遣将岂不是如有神助!”

芊雪扭头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破铜烂铁吗,此物原是先天灵铁,三界仅诞一块。我族先祖以无上法力炼化灵铁,铸得三枚圣令,取三生万物之意。据传我族曾有大法力者,可借圣令穿梭时空,傲游三界。可惜我灵力低微,仅能聊做定位之用了。”

心尘听得心旌摇曳,无意间攥紧圣令,转而欲递于芊雪,郑重道:“阿雪,这么重要的圣物你怎么能随意赠于我呢,不会是你偷偷拿出来的吧?你拿好,一会儿还给外公,向你爷爷认个错。”

芊雪听得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又拿玉指顶向心尘脑门,道:“笨蛋,你以为圣令是我说拿就拿得出来吗?还不是你那外公宝贝你,笨蛋!”说完又气呼呼地转身前去,又加快了脚步。

心尘紧赶几步,凑到芊雪身边,不好意地笑道:“阿雪,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啊。”

芊雪哼了一声,撒腿跑了起来。心尘无奈,亦小跑着追去。李淼再也无法保持幽雅的步伐,暗自运起幽影步,轻而易举地缀于其后。

三人一路笑闹,不知不觉间圣令上那三个光点将欲重合。只见前方山崖边隐隐有一袭素衫御风而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不住向三人袭来。三人表情渐渐凝重,加快脚步向崖边那道身影赶去。

山风呼啸,只见那银发素衫随风飞扬,身形却如定海神针般岿然不动。想来这就是自己的外公,魔界之主圣君了吧。

心尘正欲上前问候,却见那人已转过身来,扫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目光定在心尘身上,赞道:“不错,不错!丰神如玉,隽逸秀朗,不愧是我幽夜的后人!”

心尘赶忙上前一步,深深一拜,恭敬道:“小子心尘,拜见外公。”

魔君双手扶起心尘,又端详了片刻,悠悠道:“很像月儿,她要是知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心尘抬头看向魔君,只见那看似冷峻的双目间隐隐泛着泪光,轻轻又唤了一声:“外公!”

魔君转眼间又恢复了冷峻的面容,转身指向崖下,道:“昨夜我已毁去阵法,牧天下却逃走了。尘儿你带着她俩下去探查一番,你曾见过此阵,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心尘讶然,问道:“外公,您怎么知道的?”

魔君也不回头,淡淡道:“尘儿,我一直通过圣令关注着你。”

心尘“哦”了一声,又是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谢谢您!”然后带着李淼和芊雪向山崖下走去。

第29章 仙泽原是无间狱 惨绝人寰炼生魂

山路崎岖,下山更是不易,短短数里路程,竟是走了半个时辰。越接近崖下,血腥之气愈发浓重,三人本都是见惯杀伐之人,却也感到有些不适。崖下只是一块寻常平地,只好循着血腥味一路找去。峰回路转,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口出现在三人面前,血腥之气正不断地从洞中喷涌而出。

圣君既然放心让三人下来,想必也没有什么危险了,不过心尘还是举步当先,向洞中行去,二女紧随其后。一进洞口,仿佛步入另外一个世界,瞬间阴寒无比,四周似被森森鬼气包裹,心尘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心尘顿了顿,渐渐适应了洞中的阴寒,又小心向前走去。虽然阳光在进洞的那一刻便被隔绝在身后,但洞中仍可清晰视物,因为在两侧洞壁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对头骨做成的灯盏,燃的却是磷火,空洞的眼窝中透出白森森的寒光。一路行去,心尘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恰好十八盏,正如帝京皇殿中的雕龙金柱一般,只是龙睛换成了骷髅的眼窝。心尘暗想,接下来该是祭坛了吧,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当祭坛出现在三人面前,心尘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而李淼和芊雪早就转身呕吐起来。此处祭坛与皇殿深处布局相似,不同的是中间不再是一方血池,而是一片数十丈方圆的血湖!位列八方的八根玉柱上亦不再有铁链,其下却是堆积如山的尸骸!这哪里是什么仙泽,分明是惨绝人寰的无间地狱!没错,此阵正是噬魂,不过却比帝京皇殿之下那处大了不知多少倍!看着这尸山血海,心尘不禁暗想:“是怎样的狠绝之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祭炼生魂!

凶阵已毁,血湖中不会再有血影升起,但心尘还是感知到了与皇殿深处那方血池中一般无二的气息,可以断定这两处不同的噬魂凶阵献祭的是同一道神魂。能让牧天下为其死心塌地造下如此恶业的,只可能是一个存在,那就是仙帝!

芊雪已先于李淼从刚才的不适中缓了过来,前行数步走到心尘旁边,问道:“哥哥,可有眉目?”

心尘转过身来,背对血湖,似是不忍再看修罗地狱般的情景,缓缓道:“此阵名曰噬魂,本是失传已久的上古凶阵,没想到近来却频频再现。之前在帝京皇殿深处我曾见此阵,那时阵法虽小却完好如初,我被血池中升起的血影袭击,后莫名脱困。此番牧天下又造如此杀孽,我猜测此阵献祭那位存在应该就是仙帝!”

“仙帝?!”这时李淼也缓过神来,与芊雪同时惊呼,亦步上前,问道:“公子,你怎会识得此阵来历?”

心尘直接道出二字:“将军!”

李淼讶然,追问道:“他?”

心尘答道:“就是他!淼儿,你可知李广将军实为牧族血脉,按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皇叔。其父正是我爷爷先皇牧野,其母未听他提及。”

“噬魂阵?”,芊雪插道:“我族从未有此阵记载!”

“是仙族!”心尘和李淼异口同声道。

芊雪有些茫然,问道:”你是说噬魂阵传自仙族?”

“是,但你只说对一半。”心尘答道,又转向李淼,道:“恐怕,将军生母亦为仙族!”

此间业已探查完毕,三人再也不愿久留,遂出洞攀崖而上。魔君依然候在崖边,见三人上来,问道:“尘儿,可有发现什么?”

心尘并未直接作答,而是问道:“外公,您可曾听说过噬魂古阵?”

“不曾!”魔君答道。

“那么,可以确定崖下洞中的噬魂古阵必然献祭于仙帝!”心尘斩钉截铁道。

“你是说那阵法是为仙帝献祭?”魔君追问。

“正是如此。您也知道,我在帝京皇殿深处亦见过此阵,曾被阵中血影袭击,刚才我感知此处阵法与之前血影气息相似,此其一也;在洞中阿雪曾和我说此阵在圣族典籍未有所载,又得您确认,可见此阵法必然传于仙族,此其二也;能让牧天下心甘情愿造此杀孽献祭之人极大可能就是仙帝,此其三也。以此三条推知,此阵必然献祭于仙帝!”

“龙非!又是那老贼,看来当夜那一掌伤他确实不轻啊,逼得他动用如此禁忌阵法!”魔君语气中充满恨意,而又有那么一丝怡然自得。

心尘静候下文,只见魔君沉思片刻,道:“尘儿,看来务必尽快抓住牧天下,才能探得龙非那老贼究竟。我已感知不到那道气息,牧天下应是逃入了无尽天渊。天渊空间不稳,我修为太高,贸然进入恐对此界造成无法预知的损伤。牧天下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在天渊外守候。”

“好!”心尘应了一声,即刻带着李淼与芊雪二人向死海中心行去。

第30章 狂沙尽头雪幕现 破除心魔见天渊

一路向北,天地间再无他物,只余无边无际的漫卷狂沙。心尘已经不记得走了多久,好似在这里时间都静止了一般,空间也变得模糊,天与地的界限已不再那么清晰可分,唯有脚下的黄沙和双掌紧握的玉手才能给他带来一点真实。方向早已无从分辨,现在指引他的只剩下心中的执着。那惨绝人寰的尸山血海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只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抓住牧天下,还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无辜之人罹难。

心尘的思绪在那尸山血海里沉浮,忽然感到双掌中的玉手同时不住地颤抖起来,遂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

“你看!”二女手指前方,异口同声道。

心尘抬头向前方望去,一时间惊愕得无以复加。只见前方不远处骤然出现了一道耸入高天的巨幕,这道巨幕把天地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个空间,这边是漫卷狂沙,那边却是茫茫雪原!让三人更为不解的是,如此干燥的荒漠怎会出现这样规模的雪原?尚未走进雪幕,一阵逼人的寒意已然袭来,冻得二女直打哆嗦。

心尘回身看到二人已被冻得面色青紫,心疼之余却甚感诧异,为何自己竟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呢?难道和自己修炼的法诀有关?管他呢,权且试试再说。心尘遂向二女各自渡了一道灵力,片刻后她们的脸色确实好了很多,玉手亦不再打颤。

二女其实早已各自运起灵力抵抗严寒,却收效甚微,直至心尘渡入灵力,才觉身体回暖。李淼最先反应过来,扭头向心尘问道:“敢问公子修炼何种法诀?”

“我只知此法传自先皇血玉,名曰登仙诀,其他就一概不知了。”心尘回想起当日接受血玉传承的情形,如实答道。

“登仙诀?难道是和仙族有关?”,芊雪若有所思,怔了片刻,又道:“我年幼时曾意外听爷爷谈起过什么值守天渊,这个千年好像正是仙族值守!”

“这难道是仙族设下的结界?”李淼手指雪幕,推测道。

心尘重又牵起二女,道:“既然如此,那么穿过这道雪幕,应该就是天渊了,我们走吧。”说完运起灵力向雪幕走去,并不断将灵力渡向李淼和芊雪。

踏入雪幕,才知幕中的风雪远远比在幕外所见还要狂暴得多,那雪片直似利刃般向三人飞射而来,心尘急忙加速运转灵力,抵挡这如刃风般的雪袭。纵然如此,心尘还是被雪片刮得生疼,赶忙左右相顾,想看看李淼和芊雪还扛不扛得住。

这一看不要紧,却是猛然发现二女已不见了踪影,双手中亦感觉空空如也。心尘下意识地把双手握得更紧,却发现只是徒劳,掌中除了空气再无他物。心尘开始大声疾呼:“淼儿!阿雪!”

风雪中到处响起了回声:“淼儿…淼…儿…阿雪…阿…雪…”那四处回荡的声音渐渐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鬼魅。忽然,前方不远处李淼的身形骤然出现,浑身被雪刃刮得鲜血淋漓,凄婉地喊道:“公子,救我…救…我…”心尘疾速向李淼奔去,就在即将触到的那一刻,李淼的身影却轰然崩溃,化作了漫天血雾。

“不!”心尘惨然痛呼,双手不断在空中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芊雪痛楚的声音:“哥哥,救我…救…我…”心尘猛然回头,正看到了同样鲜血淋漓的芊雪的身影。心尘又急忙转身奔向芊雪,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化作血雾!

心尘颓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喊道:“阿雪!淼儿!”忽然,一个鬼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想救她们吗?来阿,跟我来阿!”心尘如牵线木偶,木然跟着那个声音向前走去。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燃烧你的灵力…就能唤醒她们…”心尘体内的灵力在不知不觉间沸腾起来,隐隐可以看到一层金黄色的火焰在他体外升腾。眼见着心尘就要生生把自己焚化,忽然识海深处一股清流娟娟而出,那狂热迅速被冷却。心尘打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浑身已被汗水浸透。

漫天的风雪已经不见,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道无边无际的深渊。心尘又握了握双掌,原来那两只玉手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只是经过风雪的洗礼尚有些冰凉。心尘左右相顾完好如初的二人,滚烫的泪水不住流了下来,把诧异的二人紧紧揽入怀中!

第31章 渊深无尽终有界 情海有涯总无边

“公子(哥哥),你怎么了?”李淼和芊雪同时轻声问道。

“没事,你们没事就好!”心尘答道,抱着二人的双臂愈发紧了些,声音中还带着哽咽。

二人静静地依在心尘怀中,怀着一丝不安,想着心尘必定经历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

就这样抱着二人过了些许时候,心尘松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面向天渊,决然道:“淼儿、阿雪,你们在此等着我吧!”说完独自向天渊走去。

二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尘要独自前往天渊,遂紧着几步追上,一左一右拉住了心尘,同时斥道:“你疯了,修为还不如我们,一定要一个人去送死吗?”

心尘被拉着无法继续前行,遂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二人,缓缓道:“这件事我必须去做,这是我的责任,但却不是你们的责任,不要跟着我历险,好吗?真的哪怕失去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我该怎么办?听话,等着我!”

“公子,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淼一再逼问,又拿出当初那种誓不罢休的气势。

心尘被逼不过,终于说了出来:“刚才在风雪之中,我看到了你们二人化作血雾!”

李淼伸手搭在心尘肩膀上,使劲摇了摇他,道:“你看我们都好好的,那只是你的心魔作怪罢了。你看到的都是幻觉,懂吗?是幻觉!”

芊雪也凑上前来,一起道:“对啊,哥哥,那只是幻觉!你就让我们跟着你罢,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李淼也随声和道。

心尘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但是你们要答应我,遇到危险一定先要自保,不许做傻事!“

“好!”二人同时应道,一起冲着心尘扮起鬼脸。心尘被二人逗笑,压抑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心绪渐复,三人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天渊。

心尘站在断崖边向下望去,放眼竟是一望无际的,蔚蓝的,天空!只见云霞翻腾,飞鸟翱翔,唯一不同的是找遍整个天渊,都没有看到太阳的踪迹。从心尘立身之处向左右延伸,都是看不到尽头的断崖。无尽天渊就在眼前,可如何才能下去呢,心尘一时犯起难来。

就在心尘踌躇不前之时,芊雪却已取出圣令。一道灵力注入,只见圣令中发出一道丝线,牢牢地楔入断崖上的岩石中,那丝线随着芊雪不断从圣令中发出,好似无穷无尽。然后芊雪顺着丝线向崖下滑去,回头向心尘喊道:“走吧,你的淼儿不用我搂着吧?”心尘尴尬地点点头,依照芊雪的方法,以圣令发出丝线,一手牵着丝线,一手搂着李淼,一道向崖下滑去。

这无尽天渊还真是无尽,心尘觉着已经下降了数百丈,依然未能见底,搂着李淼的左臂都有些酸了,于是不自觉地又搂紧一些。

李淼脸色微红,低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沉了些?”

心尘专注于渊中情势,随口回到:“还好!”话一出口,心尘便知不妥,赶紧补充道:“你还是挺苗条的。”

这句话却被芊雪听了去,遂笑骂道:“好烦!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啊?”

李淼听得面色更红,把头深深埋进心尘怀中。看得芊雪更是不快,索性加快速度向下滑去。心尘亦加快速度追赶,突然圣令好似触到什么东西,光华一闪即逝,以圣令为中心隐似有一圈圈涟漪发散出去。瞬间不再有天光照耀,周围迅速暗了下来。又下降数十丈,三人终于再次踩到了地面之上,终于到渊底了!

一触渊底,李淼第一时间从怀中挣脱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心尘身旁。心尘和芊雪同时收了圣令术法,转身向前望去。这哪里是什么深渊底部,分明就是一处世外桃源!只见绿草如茵,鲜花遍地,一条小溪蜿蜒流向深处,潺潺水声犹如天籁。一只通体雪白的麋鹿怔怔地看了三人片刻,转身轻快地向深处奔去。与此同时,渊底不知何处的一间竹林小屋中,一道人装扮的中年女修缓缓睁开眼睛,自语道:“又是牧族的气息,这帮人还真是闲得无聊。唉,牧族,不知道那死鬼还会不会再来。”说完又缓缓闭上眼睛神游去了。

女子天性爱美,入渊又沉闷了一路,李淼和芊雪见到如此美景,都兴奋地跑向鲜花丛中,全然忘记了她们正身处此界最危险的无尽天渊之中!

第32章 血洒幽谷幻兽伏 剑斩凶藤圣殿出

突然间,一片祥和的山谷剧烈震动起来,地面开始不断龟裂,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破土而出,瞬间把流连花草间的二人拱上了高空。二人恍惚片刻,随即调整身形,翩然而落,分立凶物两侧。心尘疾步上前,围于凶物后方,遂成三足和合之势。

只见那凶物似虫非虫,似兽非兽,体呈七彩,虫身而异首。虽被三人合围,那物却毫不慌乱,盘身昂首,直冲三人嘶鸣。其声初似鼠吱,又如牛吼,再变虎啸,顷刻间便把十二生肖的叫声模仿个遍。最为神异的是,其首之状亦随声变幻。难道?这竟是古籍所载的洪荒异种——幻兽!

心尘疾速回想着那本即将腐朽的古籍中关于幻兽的描述:幻兽诞于混沌,虫身异首,精于空间术法,成年之后体长千丈,可洞破壁障,遨游三界。眼前的幻兽虽极力昂首,但只高出心尘半头,显然只是幼兽。

心尘一声轻啸,三人同时击向此兽。正欲触之,却瞬间不见了踪影,三人急忙收手,差点互伤。忽然,心尘身后受一重击,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原来是此兽运空间之法瞬移到心尘身后,一尾甩在心尘后背。心尘受击前倾,那兽却又瞬移到心尘身前,欲再击之,正好心尘那口鲜血将将喷到了幻兽身上。

幻兽一声惨嘶,只见鲜血所着之处青烟四起,欲要融化一般。心尘见此,灵机一动,右手迅速从腰间取下圣令,从左手掌心疾速划过,瞬间鲜血喷涌。左手当胸横扫,一片鲜血又落到幻兽身上。幻兽疼得满地打滚,忽而又化作一道流光,向心尘右手奔来。

心尘疾退,却为时已晚,但见那幻兽却是冲向了心尘掌中的圣令,一触即不见了踪影。心尘急忙翻开圣令查看,却见圣令并无异状,只是背面隐隐刻上了一道形似幻兽的纹痕!幻兽受伏,李淼和芊雪赶忙一左一右扶住心尘,扯下一角衣裙,仔细为心尘包扎伤口。

芊雪好奇地从心尘掌中拿来圣令把玩,却见那道形似幻兽的纹痕忽然光华大作,隐隐有一道神识嘶鸣,如同孩童在互相威胁一般。芊雪赶忙把圣令递还,那道纹痕渐渐平复下来,却似翻了个身,美美地睡下了。

心尘转身向芊雪问道:“阿雪,这圣令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异啊?”

芊雪得意一笑,昂首道:“傻哥哥,都说了圣令乃先天灵物祭炼的空间法器,自然内有乾坤了啊。只是我们修为不足,无法施为。”转而问道:“哥哥,那凶兽好像自行进入了圣令之中,为何?”

心尘沉思片刻,答道:“如我所料不错,此兽名曰幻兽,最是精通空间术法,故能自行进入圣令内的空间。”

芊雪面露难色,担忧道:“那凶兽岂不是可能随时出来?”

心尘道:“应该无碍。刚刚那幻兽神识主动与我沟通,似有臣服之意。”

此时李淼已处理好心尘左手伤口,并仔仔细细地包扎妥当。心尘把圣令收入腰间,回头向二女道:“走吧。”然后转身向幽谷深处行去,二人紧随其后。

一路再无他事,行了数十里,三人只能又停了下来。因为前路已经完全被蔓藤封死,竟无一隙可供通行。

李淼抽出斩缘剑,猛力前挥,向那蔓藤斩去,想要开出一条通道来。不曾想全力一击只在蔓藤上划开一道小口,那裂口中竟不断流出像血水一样的红色汁液。本来静止不动的蔓藤突然间像活了过来,疯狂地缠绕而来,不消片刻便把三人捆得结结实实。

三人困于蔓藤之中不得动弹,心尘忽然想到刚刚幻兽被自己鲜血所伤,遂用力挣开左手伤口,鲜血顺着手掌滴落下来。果然,血落之处又有青烟泛起,不消片刻心尘便脱困而出,又依此法救出李淼和芊雪。

“淼儿,把剑给我。”心尘向李淼道,李淼依言把剑递于心尘。

心尘右手执剑,以左掌拭之,把鲜血涂于剑刃之上,而后再斩,剑入蔓藤,齐齐而断。那蔓藤好似害怕一般,竟主动缩向两旁,给心尘让出一条路来。

没想到那藤墙竟有数十步之厚,穿过藤墙,蔓藤又自动缠绕在一处,把来路封得严严实实。呈在三人面前的确是一条千米神道,此神道不似寻常那般通直,却弯曲作龙行之状。

神道长达千米,却只有左右各一尊石像位列两旁。石像虽少,却宏伟异常,竟有百米之高。三人立于石像前,微如蝼蚁。心尘极目仰观,左之石像正是鸿蒙圣兽太阳烛照,右之应为太阴幽萤。一股洪荒之气迎面扑来,心尘暗想,烛照、幽莹为创世圣兽,此地以二圣镇守,必然年代久远。

除去二圣分列左右镇守,神道两侧尽是苍天巨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三人沿神道一路向前,庄严肃穆之感油然而生。行至神道尽头,便是三座御桥,桥宽近丈,通体以整块汉白玉石雕刻而成,几为神迹。及至桥头,心尘忽然停下脚步,立了片刻,转而绕过主桥,从侧桥上跨过御河。

下桥抬头,一座恢弘圣殿出现在视野之中,却又无法包含于视野之内。殿高百丈,正中匾额以仙文书写两个大字——盘古!

第33章 殿门大开见天下 盘古心动降月华

三人尚沉浸于这盘古圣殿带来的震撼之中,一阵隆隆巨响,那圣殿之门竟自动大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道:“幽夜,我躲了你这么久,还是被你寻来了!”

心尘震惊莫名,暗想幽夜不是我外公吗,牧天下怎会识得圣君,遂扭头看向芊雪,低声问道:“外公可识得牧天下?”

芊雪同样一脸震惊,小声回到:“从未!”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既然来了,那就请进吧!”

该来的总会来的,心尘不再犹豫,举步跨入圣殿,李淼和芊雪随之而入。殿中灯火通明,只见一中年男子正面向三人立于圣殿之上。那人虽着龙袍,却英武之气尽失,形容枯槁,鬓添微霜。

李淼识得牧天下,一时忘了心尘已继皇位,惊声道:“陛下,你怎会衰败如此?”

那人阴冷一笑,指着自己胸口,幽幽道:“陛下?你是指这副皮囊吗?”而后指向三人,气势陡变,厉声喝道:“幽夜好大的架子,竟然只派了你们三个小毛贼!”

心尘早已意识到异常,虽然李淼一眼就认出了殿中那人是牧天下,但直觉告诉他殿中之人已经不再是牧天下了,至少不只是牧天下!心尘以试探的口气问道:“你是仙帝?”

那人嘿嘿一笑,向心尘道:“不错,不错!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小,就当是本帝吧!”一边说着,一边猛吸鼻子,像是闻到了美味佳肴,阴恻恻道:“几天不见,更成熟了,味道应该更好了吧!”

心尘有种不详的预感,前跨一步,护在二女身前。

那人见心尘所为,轻蔑道:“紧张什么,老夫对那两个女娃娃又没兴趣。到是你,枉你爷爷拼死相护,还不是主动送上门来。天意不可违,老夫就是天意!”

仙帝应是在血池中憋坏了,一改以往的高傲,却有点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不等心尘答话,又指向芊雪道:“瞪什么瞪,收拾完这小子,再收拾你!幽夜啊,幽夜,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以报那一掌之仇!”

强敌在前,心尘正欲拼死一战,抢得先机,却见殿中那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五官变得模糊不清,不断变幻。那人一掌拍向自己胸口,厉声道:“别挣扎了,乖乖地被老夫吞了,你还能少受些苦楚。老夫吞了你,你不就变成老夫了吗!蠢货,那可是凌驾三界之上的仙帝啊!”

一掌之后,那人再次平静下来,抬起袖口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迹,不停骂道:“蠢货,不知好歹的蠢货!给你做了二十年牧皇,还不知足吗!休要再坏老夫好事,否则老夫会让你慢慢活着!对,慢慢活着,活到天荒地老,活到海枯石烂!”

那人语气中的阴寒让三人毛骨悚然,纷纷怀疑眼前这个怪物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界之主?趁着那人自言自语之际,李淼拔出斩缘,飞身一剑刺去。怎知剑未及身,那人猛然抬头,双目尽是血红之色,仅凭目光就把李淼连人带剑定在了半空之中。李淼回头大喊:“公子,快走!”

那人一声冷笑,道:“想走,已经晚了!”说着右手一挥,圣殿两扇高耸入云的大门已经快速合上,三人都被困在殿中。然后,那人左手隔空一抓,心尘和芊雪双双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

三人都被那人定在半空,只见他右手又是不耐烦地一挥,李淼和芊雪应势被远远甩到一旁,然后转身向圣殿深处走去。心尘像个风筝一般,随着那人的脚步亦向圣殿深处飘去。

“公子!”

“哥哥!”

李淼和心尘同时撕心裂肺地呼喊道,却因全身骨折无法动弹半分!

圣殿深处只有一方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着一颗一人多高的巨大心脏,随着那人临近,心脏竟然开始渐渐复苏,一点一点跳动起来!

“砰!砰!砰!”整个圣殿开始不断回荡着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那有节奏的砰砰声,心尘感觉胸口要随之炸开,因为他的心脏亦随着同样的节奏拼命跳动,似乎就要超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忽然间,圣殿内的长明灯一瞬间全部熄灭,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接着,高天之上浮现出一个细小的光点,转眼间便扩大成一根无比粗大的光柱,轰然降在祭坛之上,又瞬间分出一道碗口粗细的光束,射向心尘所在的方向。

那人猝不及防,被这道光束穿身而过,当胸破开一个碗口粗细的大洞,呆呆地立在原地。光束洞穿那人之后,转而变得柔和如水,尽数汇入心尘体内。原来,那竟是月华!

第34章 天下魂灭化妖邪 仙帝恶灵摧红颜

月华入体,心尘感觉到一股柔和的能量在体内缓缓流淌,如香甜的春风,似无声的细雨,和风细雨间,仙帝那种霸道的禁锢力量已被化解得干干净净,于是身体渐渐恢复了自由。

失去了禁锢,心尘从半空急速坠下,就着下坠之势,猛然运起灵力一掌向身前那个背影印去。虽然目睹光束洞穿了那人,但心尘有种直觉,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掌触后背,如同印到了一座火山之上,瞬觉那人散发着恐怖的热力,手掌被灼得生疼,借着反弹之力,心尘疾速后退。突然,那人竟熊熊燃烧起来,浑身冒着,紫色的火焰!

“啊!啊!啊…”无声却凄厉的嘶喊从那人体内传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魂体挣扎着想要从那紫色的火焰中逃出。但无论那魂体如何挣扎,都被紫色的火焰无情地拉扯回去,那魂体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噗”的一声轻响,那道魂体再也不能维持人形,轰然崩溃,而那紫色的火焰却旺盛到了顶点,火焰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你们逼我的!接受神的惩罚吧!”话音还在圣殿中回荡,心尘眼前的身影猛然间爆成一团血雾,血雾中缓缓亮起两盏血红的灯笼。不,那不是灯笼,而是一双,嗜血的眼睛!

火焰缓缓熄灭,焰中的影子渐渐清晰,那双嗜血的眼睛猛然抬起,死死地盯着正欲逃出殿门的三人。

原来在心尘疾退的那一刻,他已然意识到那人已经化作了不可知的邪物,根本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遂疾速飞奔到墙角,扶起李淼和芊雪,向殿门逃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啸,芊雪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那邪物喷出一团紫火,呼啸着向三人飞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挣脱心尘的手掌,转身扑向那火焰。

在芊雪挣脱的一瞬,心尘猛然转身,只见火焰无声地击在芊雪的胸口,缓缓熄灭。芊雪无力地倒向地面,深深凝望着亦转过身来的李淼,轻声说道:“替我…照顾好…哥哥…”

“不!”心尘飞身上前,扶住正在缓缓倒下的芊雪,悲呼着:“阿雪!阿雪…”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芊雪的额头。

芊雪用力抬起玉手,努力想拭去心尘流出的泪水,无力地说道:“哥哥…她很好…有她照顾你…我也能安心了…”

心尘胡乱地紧握住芊雪渐渐冰凉的玉手,已经泣不成声,道:“阿雪,不要说话,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心尘的声音越来越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只剩下越来越止不住的泪水滴落。芊雪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尘小心翼翼地把芊雪放到地上,双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遍体浮起了,金色的光华!

“砰!砰!砰!”,圣殿中又响起心脏跳动的声音,无边的怒火灼烧着心尘的灵魂,他已经忘记了一切,眼中只有安然沉睡在地上的倩影和殿中那双妖异的赤目。随着搏动,心脏中涌出金色的血液,于是心尘的眼睛亦变成了纯净的,金色!接着,高天上一束凌厉的月华直直斩下,狠狠劈在那恶灵的身上。那恶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合身向心尘扑来。心尘已被仇恨的火焰灼烧得丧失了理智,紧握拳头和那恶灵厮杀在一处。

二人越战越快,到最后李淼已经无法看清二人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金色的火光和一道紫色的火光在圣殿内辗转腾挪,间或有一束束纯净的月华从高天上斩下,圣殿中坚逾金石的地面竟然被轰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大坑!

李淼想要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也不知在这圣殿中,心尘为何会发生如此惊人的变化,此时的战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突然,二人激战溅起的碎石向李淼这边袭来,砸向躺在地上的芊雪身上。李淼急忙忍着剧痛向芊雪走去,要不是有灵力支撑着破碎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得了半步。大滴的汗珠从李淼额头浸出,每走一步都如同被千刀万剐,但她还是坚定地一步一步向芊雪移去,然后拖着芊雪向殿门外避开。

“啊!啊!啊…”殿内又响起一阵惨烈的嘶吼,二人的战斗已经进入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昏暗的圣殿内忽然间亮如白昼,一束远胜寻常的月华又从高天斩下,一金一紫两道火光急速撞到了一起。然后,轰地一声巨响,殿内升起一个巨大的光团。李淼被那光团刺得眼睛闭了一下,等她再次睁开,只见光团中有一物抛出,重重地摔到她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血肉模糊的心尘。

李淼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斩缘,体内的灵力疯狂燃烧起来,只见那剑身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一道无形的波纹从剑身荡了出去!

第35章 斩缘之剑系仙缘 仙使现身危局解

同时,那竹林小屋中的女修骤然睁开了眼睛,缓缓吐出两个字:“斩缘!”然后,化作一道流光从小屋内消失不见。

“咚!咚!咚!”,那恶灵拖着沉重的步子向三人而来。此时,心尘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李淼手中的斩缘已然成了抵御恶灵最后的屏障。那种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息压迫得李淼瑟瑟发抖,但她依然手持斩缘坚定地挡在心尘和芊雪前面。

那恶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那腥臭的鼻息几乎已经喷到了李淼脸上。忽然,李淼感觉身后起了一阵清风,恍然间一个道人打扮的中年女修突然出现,隔在了她和恶灵之间。那女修回头看了看李淼手中还在泛着青光的斩缘,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心尘和芊雪,和蔼道:“照顾好他们。”然后,转身,又不见了踪迹。

下一秒,只见她已骤然出现在恶灵身后,一掌印向其后背。恶灵一声凄厉的咆哮,双臂以诡异的姿势扭向身后,向女修印来的手掌抓去。女修变掌为拳,与恶灵抓来的双掌重重撞在一处,随之恶灵的双臂软软地耷拉下来。女修又高高跃起,以掌为剑斜斩向恶灵颈间,掌风过处,恶灵的颈项齐齐而断,身体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女修收掌而落,却不料那恶灵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后并没有跌落,而是疾速飞向女修,狠狠地咬在她右臂之上。女修右臂应声而断,却忍痛左掌立劈,将那恶灵的头颅从中斩开。恶灵再无动静,但女修的断臂之处却不停泛着幽幽的紫光!女修感到一阵眩晕,幸好李淼及时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然后盘坐在地,调息片刻才又缓缓睁开。

李淼躬身道:“多谢前辈搭救,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女修并未作答,而是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心尘和芊雪,道:“不急,先带他们到我住处安顿。”然后起身向殿外走去。李淼依言搀扶起心尘,又架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芊雪,亦出了圣殿,随那女修而去。

那女修出了殿门,并未沿龙形神道走向藤墙,而是在虚空一划,一道光门凭空显现,而后跨入光门。李淼顺着光门看去,只见光门那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略一犹豫,还是带着二人跨入光门。待众人跨出,那光门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同样的竹林,同样的小院,同样的竹屋,心尘一时看得竟有些痴了,仿佛一开门又能见到那个慈祥的老人,不知不觉间眼中泛起了泪光。李淼见此轻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心尘强自镇定,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平静道:“没什么,只是看到如此相像的竹林小屋,突然想起了爷爷。”

声音虽不大,却也传到了在前领路的女修耳中。只见她骤然停下脚步,回身激动地问道:“你是牧野的孙子?”

心尘不知那女修是何意,但刚才她全力解救自己,应该没有恶意,遂老实答道:“先皇正是家翁。”

女修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问道:“他还好吧?”

心尘一阵黯然,幽幽道:“爷爷是为了保护我,已被仙帝所杀。”

女修听闻,亦是黯然,半晌之后,才自语道:“他一直没来,原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啊。”话语间尽是伤感,还隐有一丝依恋。

女修怔了片刻,转身把众人领进屋内,帮着李淼先把芊雪妥当安置于榻上,而后招呼李淼和心尘坐下。

三人坐定,女修又把目光定在斩缘剑上,向李淼问道:“小姑娘,广儿是你什么人?”

心尘听得“广儿”二字,瞬间想到这位前辈莫非就是先皇的红颜知己、李广的生母,不待李淼回答,抢先道:“前辈,她是皇叔的女儿。”

李淼会意,轻轻点头。女修恍然,道:“难怪,他会把斩缘仙剑给你。斩缘,斩缘!缘起如风,不知所起;缘灭似电,不知所终;缘本无物,如何斩得,如何斩得啊!”

心尘知其应是想起了和爷爷的前尘往事,遂出言安慰道:“前辈,您替我斩灭仙帝恶灵,亦是为爷爷报了仇,请您保重身体!”

女修情绪渐复,又问道:“广儿最近如何?”

心尘答道:“皇叔在函谷关坐镇。此次牧天下挑起北境之乱,荼毒生灵,孙儿代皇叔前来讨伐。如今牧天下与仙帝恶灵俱亡,我们也好回去向皇叔复命了。”

女修道:“也好,也好!只是她中了噬灵恶火,怕是…”说着,指了指躺在榻上的芊雪。

第36章 噬灵需得还魂解 竹屋小坐话前缘

女修话未说完,李淼和心尘同时起身,又拜倒在地,恳切道:“前辈,拜托您救救她吧,她是为了救我们才去挡那恶火的。”

那女修亦起身,扶起二人,道:“我名李曌,按辈分你们二人都应称一声祖母,别总是前辈、前辈的叫了。这女娃虽气息未绝,但魂体受噬灵恶火灼烧,损伤极大,要救醒她恐怕只有用还魂草了!”

“还魂草?我入医道十年,从未听过这味药草啊?”李淼讶然道。

李曌以手支颌,似在回忆,道:“你未听闻很正常,因为这味药草根本不在此界,而是在,仙界!”

“仙界?那前辈如何得知?”心尘问道。

李曌依然沉浸在回忆当中,道:“出任这天渊镇守使前的五百年,我亦曾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仙界,自然知晓。可是…哎,不说了。”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然后,又指向芊雪,问道:“她应该是魔族吧?”

心尘瞬间紧张起来,在他印象中仙魔不两立,生怕李曌不救芊雪,急着解释道:“她数次救了我们,还请祖母…”

李曌抬手阻止心尘继续说下去,平静道:“孩子,你不用紧张,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然后指了指脚下,悠悠道:“你二人可知,你们现在生存的世界就是仙魔合力,倾两界之力共同创造的。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无尽天渊,本是依附于凡间的独立小界,曾经作为连通三界的通道。只是后来仙帝倒行逆施,以盘古之心为纽带,引万灵祭己身,才使天渊变得极不稳定,再无法作为三界通道使用。”

心尘虽亦震惊,但当下最在意的是怎么才能救芊雪,遂急切问道:“那如何才能去得仙界?”

李曌盯着心尘看了半晌,目光好似要穿透他的灵魂一般,看得心尘越来越不自在,就在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开口说道:“或许你能帮得上忙。”

心尘暗想自己的修为还远未达到可以跨界的那个层次,如何才能帮得上忙呢,犹疑问道:“我?”

李曌指着心尘道:“不错,就是你!你爷爷可有与你言明你的身世?”

心尘还一直惦记着刚才芊雪的事,就着话儿回道:“恩,我亦有一半魔族血统!”欲再次试探李曌对魔族的态度。

李曌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本是,盘古残魂转世!”

心尘惊立而起,道:“您看我就是个普通人,怎么会是盘古残魂转世?”

李曌招呼心尘坐下,反问道:“你见过哪个普通人可控月华,那可是天地本源啊!你在接近圣殿祭坛上的盘古之心时是否感觉异常?”

心尘回想起之前的情形,老实答道:“确实有,那就能证明我是盘古残魂转世吗?”

李曌又似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悠然道:“没想到你真的活了下来,还是他的孙子,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二十余年前,当时的牧族太子,也就是你的生父入无尽天渊游历,机缘巧合识得同到此处的魔族公主幽月寒。二人共探盘古圣殿时,正遇到仙帝以盘古之心为纽血祭万灵。那时仙帝正苦于无法吸收盘古魂力,适见一男一女前来,于是突发奇想从盘古之心中抽出魂力,以这二人为载体,注入盘古魂力重塑灵胎,欲待灵胎成熟后再行吞噬。却没料到这二人灵力甚高,虽初时不察为仙帝幻境所困行了周公之礼,后二人却合力逃脱。事已至此,且二人原本一见钟情,遂私下结为夫妻。仙帝事败,盘古之心却因失去残魂而圣力大减,天渊从此变得极不稳定,再也不能作为三界通道使用了。”

许是说得有些口渴,李曌停下喝了口茶,又指向心尘,道:“而你的出现,让修复三界通道成为了可能。”

心尘听此,急切问道:“敢问祖母如何修复?”

李曌摆摆手,反问道:“莫急。以你的修为,即使重开三界通道,也不足以去仙界寻得还魂草啊?”

刚刚看到希望,又被无情扑灭,心尘很是失落。就在这时,李淼突然开口道:“公子,或许有一人可以?”

心尘重又燃起希望,急忙问道:“你是说我外公?”

李淼答道:“正是。圣君功参造化,必然有能力入仙界,寻仙草。”

心尘又问:“我们入渊之前,外公曾言,他修为太高,冒入天渊恐有不测。”

李淼答道:“那如果我们先行修复天渊呢?”转而看向李曌,问道:“您以为如何?”

李曌答道:“此法可行,可是他远在西域,如何联络?”

心尘兴奋答道:“外公此时就在渊外,可以圣令传信告知!”

李曌起身,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圣殿!”然后转身出了小屋,于院内虚空一划,光门又现,遂跨门而入,心尘和李淼紧随其后。

第37章 魂火入心圣力复 魔君得信下天渊

虽只过去不到半天时间,再进盘古圣殿,心尘却感觉恍若隔世。看着殿内遍地的巨坑和碎石,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造成了如此巨大的破坏,那惊心动魄的一战又渐渐在脑海里浮现。那时自己被仇恨冲昏头脑,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情形确实诡异的很。自己像狂化一般,力量和速度激增,初时竟能和仙帝恶灵斗得旗鼓相当,简直是不可思议。还有,随着心脏的剧烈跳动,自己竟然能够,引来月华攻击!

心尘愣神不前,李曌回身问道:“怎么了?”

心尘回过神来,答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刚才的战斗。”

李曌又道:“现在相信我说的了吧。”然后转身接着向圣殿深处走去。心尘默然,紧跟上她的脚步。

那方祭坛再次出现在心尘的视野当中,随着祭坛临近,心尘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不自觉地加快,胸口一阵憋闷。祭坛上的那颗巨大心脏又渐渐开始搏动,“砰!砰!砰!”

李曌觉察到异常,回头看到心尘脸色煞白,遂道:“平心静气!”心尘依言调息,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祭坛上的那颗心脏也渐渐平静下来。

三人立于祭坛之前,心尘向李曌问道:“祖母,我要如何做?”

李曌答道:“盘古之心因失魂而圣力大减,你需为它重燃魂火,则圣力可复。”

心尘又问:“如何重燃魂火?”

李曌想了片刻,以神识传于心尘一段法诀,然后道:“此术为仙法裂魂,你需以此法分出一缕魂丝,注入盘古之心,即可助它重燃魂火。但魂为人之根本,裂魂之痛锥心蚀骨,且对自身损伤极大,你可想好了?”

心尘决然道:“只要能救阿雪,我愿粉身碎骨!”

李曌透出一丝无奈,又有一点怜爱,道:“那好吧。我为你护法,开始吧。”

心尘依诀施法,只见他五官都已扭曲,额头汗如雨下,却一直咬牙坚持。一刻之后,却见他指尖燃气一团无形之火,随后颤巍巍地向祭坛上那颗巨大的心脏飘去。

火入心脏,瞬间高天之上无穷月华倾泻而下,直似星河倒垂,奔涌着落向凡间。魂火重燃,又有无尽月华滋养,那盘古之心表面渐渐泛起鲜亮光泽,接着发散出一圈圈柔和的涟漪,被大战破坏的地面竟然自行复原,殿内的长明灯亦自行燃起。

三人进入天渊后,魔君随后便到,一直在渊外等候。就在盘古之心魂火重燃的一刻,魔君在渊外亦感知到天地间剧烈的元气波动,无数元气从四面八方汇集向天渊深处。如此持续一刻过后,本以残破多年的天渊竟然奇迹般地修复了。三人入渊多时还不见出来,此时天渊修复,魔君的身影从原地瞬间消失,下一刻便出现在圣殿之内,正好碰到从祭坛处返回的众人。

心尘本欲出殿后便给外公传信,没想到天渊一复,他便顷刻间赶来。见得外公,心尘眼圈又红,哽咽道:“外公,请您快救救阿雪。”

魔君扫视众人,多了一个中年女修,却是不见了芊雪的身影,遂问道:“雪儿怎么了?”

李曌见心尘心绪难平,便接过话头,回道:“见过圣君。芊雪姑娘被仙帝恶灵发出的噬灵恶火所伤,一直昏迷不醒,已安顿于寒舍,要救醒她恐怕需得仙界的还魂草方可。”

魔君自然可看出李曌仙族之体,拱手道:“仙姑有礼,多谢搭救本君孙女!”

李曌回礼,道:“圣君客气,先行到寒舍看看芊雪姑娘伤情可好?”说着当先走出殿外,又开空间之门,一行人随之回到竹屋。

芊雪仍然安详地卧于榻上,魔君上前探查了一番,然后自语道:“看来必须要去一趟仙界了。”然后转向心尘,问道:“尘儿,你们在天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将入渊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于魔君,说到芊雪为他挡那恶灵一击,泪水又不住地滑落下来。

魔君叹了口气,道:“不怪你,是外公大意了。原以为一个牧天下,你们三人足以对付,没想到他尽然早已被仙帝分魂附身,才酿成此祸。”然后抬手拍了拍心尘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担心,外公去趟仙界,定能寻得还魂草救醒雪儿。”

这时李曌接道:“芊雪姑娘伤情已经稳定,不若就在我这儿修养,圣君寻得还魂草救醒她后再做打算。”

魔君已知李曌之意,这天渊深处隐秘之极,自己去了仙界后,雪儿在此确实要安全得多,也就不做推辞,拱手道:“那就多谢仙姑了。”

李曌回礼,又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寒舍小住,明日一早再出发。”

魔君应允,于是一行人便在竹林小屋住下,只待天明。

第38章 仙门洞开君独去 了却前尘出天渊

此夜无眠,仙界之行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盼外公早日取回还魂草,救醒阿雪。回想函谷关初识阿雪至今,她明里暗里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而自己又回报了她些什么。心尘能够感觉到阿雪对自己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兄妹,可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自己此生都无法给她。哎,真是造化弄人!心尘只觉一阵烦闷,遂悄然起身,独自去小院透气。

一轮明月孤悬高天,皎皎月华洒落在竹林中,泛起点点微光。那一丛丛翠竹如有灵性般在月华中随风摇曳,似为感念月华的滋润而雀跃。心尘却只看到无边的落寞,枉自为盘古残魂转世,却只会连累身边之人。爷爷为护自己而仙逝,淼儿差点陪着命丧客栈,而现在阿雪又因自己重伤沉眠。如果,如果自己索性让仙帝吞了,就不会再连累身边的人了吧!

心尘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响,原来是李淼亦醒来。只见她拿着一件斗篷,轻轻披在心尘身上,静静地站到他身旁。二人就这样定定站了许久,心尘忽然扭头问道:“我为什么要活着?”

李淼默默牵起心尘,紧紧握住,然后轻声道:“公子,你看到了牧天下的骄纵,看到了仙帝的残暴。你要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活着,你要为那些无辜受难的冤魂活着,你要为这天下苍生活着,你要为我,活着!”

李淼感到心尘的手在剧烈颤抖,于是更加紧紧地攥着,想要给他带去一丝温暖,却听心尘惨然道:“淼儿,你跟着我只会被连累,客栈那夜如果不是阿雪,恐怕我们已经曝尸荒野了。还有现在的阿雪,如果有一天躺在榻上的换成了你,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李淼轻拉心尘,把他揽入怀中,悠悠道:“你是否还记得神道两侧的苍天大树,当初他们也只是一颗小小的种子,也需要泥土的呵护,可是现在他们却把曾经呵护他的土地严实地庇护在脚下!”一边说,一边轻抚心尘后背。良久,心尘不再颤抖,坚定地说道:“我懂了!淼儿,谢谢你,有你陪着真好!”

李淼放开心尘,道:“回去再休息会儿吧,天亮了还要送圣君去仙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牧天下魂灭了,但我们还要还北境三州一个安宁呢!”

在李淼的开解下,心尘渐渐打开心结,忽然又想起爷爷当初的留书,心中暗道:“我还要重掌牧族,还要庇护天下苍生,完成爷爷的遗愿,怎能在此悲春伤秋!”于是重新振作精神,陪李淼一起回到小屋。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全开,一行人已离开小屋去了圣殿。李曌只道仙门就在圣殿之中,但心尘扫视一周,除了众人进来的殿门,便只有四周的墙壁。就在心尘疑惑不解的时候,李曌却对着自己唤道:“小懒虫,还没睡够啊,快起来干活了。”

心尘以为李曌是在喊自己,顿觉尴尬异常,不答也不是,答也不是。突然间,只见自己腰间七彩光华大盛,并传出“吱吱,吱吱”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肥硕的身影“咣叽”一声摔到了地上。原来,李曌唤的竟是,那一直沉睡在圣令中的幻兽!幻兽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扭动了一下肥硕的身体,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似在抱怨打扰了自己的美梦。

李曌也不催促,只是指了指心尘,用充满诱惑的口气说道:“这单干好了,就让你跟着他出去玩!”那幻兽听后,立马兴奋地扭着肥硕的身体蹦了两蹦,而后面朝李曌人立而起,人性化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溜烟蹿向祭坛。

只见那幻兽拖着笨拙的身躯爬上祭坛,便开始绕着盘古之心转圈,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到最后根本无法捕捉到幻兽的身影,盘古之心也跟着消失在那七彩的光幕中。心尘正看着头晕目眩,突然间大殿周围的墙壁都消失了,甚至连同脚下的地面,他猛然发现自己竟漂浮在,星海之中!而祭坛原来的位置,只剩下一片巨大的七彩光幕,慢慢化作了门的形状,那道门亦悬浮在星海之中!

魔君淡然上前,在门前顿了片刻,似在怀念什么,接着熟练地双手推向那七彩光门。光门无声打开,魔君回头看向李曌,道:“雪儿就暂且拜托仙姑了!”然后信步走进光门不见了踪影,随后那七彩光门亦暗淡下来。随着光门暗淡,四周的星海渐渐虚幻起来,恍然间又回复了圣殿原来的样子。

墙壁还是原来的墙壁,地面还是原来的地面,祭坛还是原来的祭坛,唯一不同的只是祭坛上那肥硕的幻兽已然累得瘫软在地,不住地吐着白沫。心尘看着确有些心疼,李曌却轻笑道:“还没装够,再不走,以后没机会了啊。”话音未落,只见那幻兽瞬间换了一副模样,猛然化作一道流光,迅捷无比地钻进心尘腰间的圣令之中。

送走魔君,一行人向殿外走去。心尘感到有些轻松,因为外公顺利去了仙界,阿雪离醒来就更进一步了。李曌却有些忧心忡忡,看着心尘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尘儿,你修炼的可是登仙诀?”

心尘有些讶异,不知李曌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赶忙转身答道:“是啊,是爷爷通过血玉传于我的。祖母,可有何不妥?”

李曌怔了片刻,似在想应该从何说起,然后悠悠道:“登仙诀是牧族最高诀法,仅在牧皇间代代相传。修炼此法进境极快,威力极大,可是却有个致命的缺陷,此法只求迅速增长灵力,却不重巩固神魂。你可知此法为何名曰登仙吗?”

心尘拱手一拜,虚心请教道:“为何?”

李曌接道:“登仙一诀,是为登仙!于牧族而言,此诀既是恩赐,又是枷锁。此诀修至极致,自可凡间无敌,却极易为仙所制。”

心尘问道:“那我自今日起,改修他法不就好了?”

李曌又道:“尘儿,你想简单了。你可记得如何得此传承?”

心尘答道:“血玉啊!”

李曌道:“正是血玉,此法已印入神魂!”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盘古圣殿,又道:“可能是我多虑了,你生具盘古魂力,应无大碍。但务必谨记,以后再遇到仙帝,切勿动用登仙诀法,可以盘古魂力应之!”

心尘再次拱手一拜,恭敬道:“孙儿谨记!”

李曌站在殿前神道上,顿了片刻,道:“此间事了,你们也该离开了。芊雪姑娘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也要照顾好该照顾的人。”说着,眼神瞟向李淼。然后虚空一划,一道光门骤现,但李曌并未进入,而是在旁边等着心尘二人。

心尘会意,转身向李曌道:“祖母,那我们走了,您保重!”然后牵起李淼,二人跨入光门亦消失不见。

第39章 情深不寿倾情授 慧极必伤暗自伤

再次出现,却已是茫茫荒原之中。心尘抬手搭了个凉棚,翘首以望,只见前方正是一杆丈许旗杆,上挂一面硕大无匹的幌子正在迎风招展,上书四个大字——有间客栈!二人骇然,李曌尽然把他俩直接传到了死海的边缘!心尘小心探查了客栈周边,确认无碍后才向客栈走去。

尚未走进客栈,心尘便觉异常,客栈的大门竟然在风沙中敞开着,被吹得噼啪作响,却无一人前去关上,任凭那漫天的风沙卷进客栈内。走到门口,心尘恍然,原来客栈内已空无一人。桌椅摆得有些散乱,地面还残留着挪动的痕迹,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沙土,柜台虽已擦洗干净,但还是隐隐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难道,那夜整个客栈都被牧天下的爪牙血洗了?!

二人谨慎地向楼上走去,却见亦空无一人。即使血洗客栈,为何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二人一边挨个查看客房,一边思索着眼前这诡异的情形,猛然间死海山洞中那尸山血海的景象又浮现在心尘的脑海中。应该是了,那夜客栈中除了自己和李淼,其他人都已做了噬魂凶阵中的冤魂!

最后一抹残红已然消失在天际,天空渐渐昏暗下来,客栈外又刮起了狂暴的黄毛风。客栈中鬼气森森,但今夜不得不在此宿一晚了。心尘下楼关紧了客栈大门,便与李淼缩在了上次住过的客房中歇下。

天渊一行,牧天下已除,还意外灭了幕后的仙帝恶灵,至此北境平乱只在旦夕之间。美中不足的只是阿雪重伤昏迷,不过有外公亲往仙界采药,虽有牵挂,却也基本放心了。多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于是心尘倒头便睡,片刻即传出轻微的鼾声。

李淼亦很快入眠,可是到了半夜,却被近旁滚烫的身体烤醒了。惊醒之后,却见黑暗中心尘通体泛着金紫交替的微光,并散发着惊人的高热,整个人迷迷糊糊,不住地喊着:“阿雪,阿雪…”

李淼见此,赶忙把心尘的衣带解开散热,却未见生效,而那金紫之光愈发强烈起来。回想起当时圣殿中的战斗,心尘应是被仙帝恶灵的邪气所侵,今夜他精神放松,入体的邪气便卷土重来,和他自身的灵力开始了激烈交锋。情势危急,如不能及时给他降温,灵力交锋散发的热力恐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环视四周,空无一物可用,只有那破旧的木桶中尚存着上次用过的洗澡水。李淼一狠心,尽褪衣衫,不着寸缕地坐进了那冰寒刺骨的水桶中,然后合身伏在心尘的胸膛上…

李淼被冻得樱唇青紫,已经不记得从那水桶中出入了多少次。紫金之光渐熄,心尘散发的高热终于退了下来,呼吸亦渐趋平稳,可是那木桶中的冰寒之水现在竟有些温热起来!李淼用不住颤抖的双手轻轻把心尘的衣衫系好,然后默默穿好衣衫,缩到了一旁。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晨光熹微时,肆虐了一夜的风沙亦消停了。心尘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挣扎着从塌上爬起,却发现李淼面色惨白地蜷在一旁。心尘轻摇李淼,触之冰凉,唤了好几声,这才悠悠醒来。

李淼见心尘已起,急欲起身,却一阵无力,又跌向榻上。心尘赶忙上前扶着,问道:“淼儿,你怎么了?”

李淼想起昨夜心尘病中不断喊着阿雪的情形,知他尚未完全解开芊雪这道心结,不欲给他再添负担,遂道:“没什么,应是昨夜着了些风寒,缓缓就好了。”随后在榻上稍息片刻,便强撑着爬了起来。二人略作收拾,下楼出了客栈,稍息片刻的风沙重又肆虐起来。

漫卷狂沙中二人并肩而行,突然间李淼身子一软,就要向地面倒去。心尘急忙伸手去扶,触之却似无骨的弱水,直欲瘫软下去。“淼儿!淼儿!”心尘急切地大声唤道。李淼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没事…”,便一头昏了过去。

到处都是不见天日的风沙,离开客栈亦有将近两个时辰,回去肯定是不行了。心尘赶忙解下长衫给李淼裹上,然后小心背起,重又闯入了风沙之中。

“呜…呜…”风沙越来越急,吹得心尘都有些摇晃,只好尽力身体前倾,才能保持平衡。又行了数个时辰,终于从风沙中走了出来,一片怪石嶙峋的戈壁出现在眼前。

第40章 是非难断情易断 祸乱易平心难平

心尘抬头看了看又欲暗去的天色,暗道:“可算是走出来了,不过天色将晚,今夜只能在此找处岩窝暂歇了。”遂背着李淼走进那片戈壁中。

一夜无事,李淼的身体也好了些,勉强可以站起。心尘想要继续背她,却被倔强地拒绝了,坚持要自己走。拗之不过,二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又是数日,终于回到了朔方要塞。

要塞并无异状,程清风亦如期增兵协防,只是当初留在朔方要塞的副将狄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待心尘把李淼送回她帐内安顿好出来,狄青才又凑到心尘跟前,神神秘秘地附耳道:“陛下,您走后不久,西京便传来密信,大将军留言务必得您亲拆。”说着递上一封朱漆火印的信笺。

心尘接过信笺正欲拆开,却又被狄青阻止:“陛下,此处人多眼杂,大将军让您独自阅看。”心尘楞了一下,暗想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于是把信笺收起,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狄青依言退去,心尘携信独自回到帐中,拆开了这份来自大将军的神秘信笺。此信仅寥寥数语,心尘却大惊失色,只见写道:“微臣查知义女李淼实乃叛贼李傥胞妹,见此信即刻除之,勿存仁念,恐成后患!”

信刚读完,心尘立即起身出帐,悄悄赶到李淼帐中,见她仍好好地躺在军毯上,一颗紧悬的心才放了下来。看来李广并未扩大此事范围,淼儿暂时还是安全的,但在他身边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李淼见心尘脸色很难看,想必有事发生,赶忙起身问道:“公子,有何要事?”

心尘未答,而是把李广密信递于李淼。李淼见信并未惊讶,她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叹了口气,道:“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然而,并未有任何动作。

心尘急道:“你快走,李广心思缜密,必有后手!”

李淼已对心尘情根深种,不愿离开,遂道:“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不在公子身边,怎么能放心。”

二人虽相识不久,但共历生死,彼此情意早已心照不宣。李淼不愿离开自己身边,心尘早有预料,可是她现在留下只有死路一条,看来只有行那下策,把她逼走了!心尘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李淼道:“我曾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不该再瞒着你了,入关那日是我从背后偷袭,李傥才被制服。”

李淼脸色微变,转而说道:“那日你不知情,况且那种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不怪你。”

心尘突然冲李淼吼道:“我是杀死你哥哥的帮凶,你懂吗!”

李淼有些手足无措,惊愕地看着他。却见心尘从墙上一把抽出斩缘,扔到李淼面前,吼道:“要不你现在杀了我,要不就赶紧滚!”

李淼泪眼朦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无助地坐在地上。心尘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剧痛,却又大吼道:“滚!还不快滚!”

只见李淼缓缓站起,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斩缘,左手挽起一缕秀发,骤然挥剑。剑起,发落,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出帐外。

心尘站在原地许久,泪水不断滑落,攥在手中的那封信早已被浸透,揉成了碎末。突然,帐外传狄青有事来报。心尘举袖拭干泪水,将他召了进来,问道:“何事?”

狄青单膝跪地,禀道:“不知何故,李淼将军刚才突然策马离开,末将便来告知陛下。”

心尘道:“知道了,你下去吧。”狄青告退,心尘再次卸下伪装,面如死灰,颓然坐到地上…

那日,李淼离开后越想越不对,心尘明明对自己亦怀深情,今日却突然如此,想来是怕待在他身边不安全,故意气走自己的。但现在李广势大,再跟在他身边反而是害了他,于是一路赶往龙城,暗中见了程清风,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从此程府多了一名身着黑袍、头戴面具的神秘谋士。

再说心尘在朔方得知,自己北入幽州这些天中,程清风已光复北境三州全境,遂率部赶往龙城,将朔方防卫交于了程清风所部。北境乱平,想来李广亦得到消息,看来自己不得不回西京了,幸好已经气走了李淼,要不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到李淼,心尘又是一阵黯然。

不知不觉间,龙城已在眼前。城池如故,伊人何踪?

第41章 龙城煮酒论权策 西京砺剑欲干戈

程清风得到心尘领军归来的消息,已早早候在城门外,此时见其到来,连忙迎了上去。许是他久在军中,且为人刚直,竟只带了一名随从迎候。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头戴面具,声音故作沙哑,不辩男女。心尘本是淡泊名利之人,根本不在意那些表面文章,安排副将领兵驻扎后,便随程清风二人赶往程府。

此时程清风已实际统辖北境三州,没想到他竟然还住在以前的陋巷之中。柳巷虽离惠远祠不远,却不比隔街的双龙巷尽是豪门大宅,只有些破落小院,而程府就处在这荒败的柳巷之中。程府虽荒僻,但这一路风景却是甚好。古人有云:惠远祠前晋溪水,翠叶银花清见底,说的就是这柳巷前蜿蜒流过的晋溪。

时值清明,斜风细雨轻轻挥洒在溪畔的垂柳上,恰如那出浴美人披散在背上的青丝,于是心尘又想到了李淼,那个外表柔媚、内心刚烈的女子,稍好的心情瞬间又低落下来,驻足凝望随风摆动的柳枝。程清风见心尘忽然停步,且面露哀伤,亦停步问道:“陛下何事伤感?”

心尘重又举步,淡淡道:“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二人驻足间,那身着黑袍的神秘之人已行出数步,此时却忽然停下,心尘隐隐看到那黑袍下的身影竟有些颤抖,随口向程清风问道:“他是何人?”

程清风亦望向那孑然背影,意味深长道:“一个伤心人!”心尘不再追问,继续向前走去。

前行百步,只见晋溪边一僻陋小巷出现,程清风停下脚步,以臂斜指,道:“陛下请!”心尘随之入巷,又行数十米,终于见到那茅草搭就的院门。程清风上前推开院门,领心尘进入院内。

院落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一角搭了藤架,挂着几个风干的葫芦外,再无他物。心尘留意了一下那几个葫芦,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程清风见心尘看着藤架上的葫芦出神,走到近前道:“陛下见笑了,闲来无事,做些小手艺,也能贴补一二。”心尘这才注意到程家大开的屋门内还堆着一些葫芦做的水瓢,原来藤上那几个是留的种子啊,转身拱手道:“程将军高洁,在下佩服!”

程清风哈哈一笑,一边把心尘领进屋内,一边道:“寒舍清贫,陛下莫要嫌弃才好。”心尘亦笑笑,随之进了屋内。

屋内并无他人,待众人坐定,程清风道:“陛下稍候,一路行来想必也饿了,我去准备准备,一会咱们小酌两杯可好?”那黑衣人兀自独坐,也不答话。心尘呵呵一笑,道:“程将军还有厨艺在身,看来我们有口福了。”

不一会儿,两盘清新小炒、一碟花生米、外加一份果干已然上桌。程清风又搬来小泥炉,温上了一壶竹叶青酒。三人围坐,心尘正欲举箸,那黑衣人用沙哑的声音突然道:“陛下、将军,此前刚刚吃过,我去院中走走。”也不待二人搭话,便兀自起身出去,屋内只剩心尘和程清风二人。

此时酒亦温好,程清风起身取来,先为心尘满上,抬手斜指道:“末将平生独好壶觞,这是珍藏二十年的竹叶青,请陛下品鉴!”

心尘起身回礼,道:“有劳程将军,此处别无他人,叫我心尘就好。”

程清风也不矫作,爽快道:“心尘公子,末将恬长几岁,就叫我老程吧。”

二人相视一笑,重新落座,举杯共饮。闻之有竹叶般的淡淡清香,入口绵甜微苦,一股热流顺喉而下,直似连心肺都暖了一般。饮得此酒,顿觉心旷神怡,心尘忍不住直呼:“好酒!好酒!”程清风执壶重新满上,二人又一饮而尽。

心尘本是初饮,酒过三巡,已是微醺,借着酒劲起身拍拍程清风的肩膀,突兀来了一句:“老程,多谢你收留她!”

程清风故作不知,问道:“公子,此话何意?”

心尘有些忧伤道:“一身黑袍,一只面具,怎能遮得住她的气息!我刚才在晋溪边试探于她,确认无疑!”

程清风有些无奈道:“既然公子识得,为何不相认啊?”

心尘黯然道:“老程,我看似是什么狗屁牧皇,但真实处境如何,您不会看不出吧。李广要杀她,在我身边必无活路!”

程清风坚定道:“公子放心,有我老程在,必保她平安!”然后转而问道:“西京之事,公子如何打算?我北境虽兵力不及李广,但如今上下团结一心,未必不敌!”

心尘起身,深深一拜,道:“老程,北境有你,当为万民之福!然兵事最为凶险,受苦者必是天下苍生,我东土久历战祸,不宜再起干戈!我欲只身回京,隐于朝堂!”

程清风此言本是试探心尘,如若他真的直接答应对西京用兵,则说明他经不起权利的诱惑,以前所展现出的顾念苍生恐为伪装。没想到此时已有起兵夺权的条件,但他还是体念苍生疾苦,不欲用兵,乃真正心怀天下之人。于是,程清风豁然起立,深深互拜,道:“是我老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公子果真是淡泊名利、心怀苍生的仁君,今后必鼎力相助。但公子你想简单了,隐于朝堂,如何惠及苍生?”

心尘虚心问道:“可有良策?”

程清风扶起心尘,二人再次落座,又是共饮三杯,道:“权势无罪,罪在弄权之人。我知公子不欲权争,然无权则无势,无势则无为。公子虽心怀天下,却难惠及苍生。故公子应为苍生而用权?”

心尘再问:“我本傀儡,如何用权?”

程清风答道:“权之为用,干戈为下,上则牧心。何为权?以势压人,面服而心悖,是为干戈之权,久之必乱。不若以德服之,感而化之,当权者身先士卒、严律己身,久之众从,是为牧心。牧心之道,以己之心而感人之心,以心聚势,则众心臣服!”

心尘追问:“此道甚高,如何行之?”

程清风答道:“李广权势虽甚,却为干戈之权,以势压,以利聚,故可以利分之,分而势减,久则必溃。朝臣不必笼络,否则必为李广早察而掣肘。可废党徒,立纯臣,纯臣越多则权争越少,久之必上下一心,合而为民!”

二人煮酒论策正酣,一骑绝尘而来,正是西京使者,道:“将军知北境已平,恭请陛下回京,以攘西域外患!”

第42章 西窗共烛雨丝断 晓风残月抚柳寒

西京使至,二人无心再饮。心尘回应使者明日一早出发,便遣其回营等候。使者走后,二人一阵沉默,心尘率先开口:“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看来在外自由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程清风收起酒壶,一边归置桌面,一边道:“公子可想好了,确定要只身前往?”

心尘无片刻犹豫,斩钉截铁道:“如有祸事,就由我一力承担,万民何辜!”

程清风肃然起敬,道:“既然公子执意如此,那就去吧。”然后看了看院内的黑袍身影,又道:“韶华水逝,红颜易老,莫要负了伊人痴心。今夜你们就宿在寒舍,我去营中挑选好手,为尔亲卫。”

程清风收拾妥当,只身出门。黑袍人本欲随之,却听道:“今夜就由你护卫公子,不得有失。”那人怔立片刻,独行至屋门外,便抱剑倚墙而立,从始至终并无片语。

寒风渐起,夜色将至,二人只隔一道敞开的屋门互相守候。细雨如丝,顺着屋檐滴落,如泣如诉,心尘掌起红烛,又向小炉中添些炭火,向那黑袍身影唤道:“夜寒湿重,请屋内小坐。”那人也不客气,径直入屋倚窗独坐,透过面具直直盯着那跳动的烛火,把心尘撂在一旁。心尘把小炉往窗边推了推,亦独自瞧着屋外连绵不断的雨丝。

二人竟如此兀自独坐一夜,生生瞧灭了红烛,瞧断了雨丝,瞧出了繁星。直待繁星尽散,清月渐隐,心尘收起小炉,起身出院。那黑袍人亦随之,并反手关了院门。

残月倒映,晓风抚柳,清寒如斯。在这凄冷的破晓时分,心尘沿着晋溪向军营赶去。黑袍人紧随其后,不料心尘骤然驻足转身,猝不及防之下,竟一头撞进了他怀中。

“啊!”,清冷的晋溪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女声。那黑袍人瞬觉不妥,立即换成沙哑嗓音冷声道:“公子何意?”却不知情急之间在称呼上又露了破绽,龙城再见后一直称呼的“陛下”不自觉地又变回了“公子”。

心尘顺势把她紧紧揽入怀中,一把扯下面具,却见一张憔悴的容颜挂满清泪,对视片刻便扭向一旁。心尘瞬觉心痛欲碎,深情凝望着那绝美的侧脸,轻声道:“淼儿,是我不对,让你受苦了。”

李淼用力从心尘怀中挣脱,抬袖拭去泪水,道:“公子,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之所以不肯相认,是怕你为难。你放心去吧,我和程将军会帮你看好北境三州的。”

心尘再次把李淼揽入怀中,在晋溪之畔默然相拥许久,直到夜色尽散、晨光破晓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心尘亲手为李淼戴上面具,二人一前一后继续赶往军营。

二人到了营中,程清风已领着亲自挑选的卫队候在帐前,当着信使的面高声道:“陛下以仁厚待我北境,这近百北境男儿自愿誓死相随,望陛下莫要推辞!”

心尘道:“多谢程将军好意,那就随朕出发吧!”然后,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诺!”百人齐齐应道,声欲震天,而后整齐划一地翻身上马,紧随心尘疾驰而去。信使未料心尘走得如此干脆,原先准备的一套说辞竟是未用片言只语,急忙上马,向众人追去,原地只留下目送心尘的程清风和身旁的黑袍人。晓风未息,吹得黑袍猎猎作响,那身影竟有一丝难掩的萧索。

待众人走远,程清风转身向黑袍人问道:“你还好吧?”

黑袍人怔立片刻,似为止住哽咽,才缓缓道:“还好!”

程清风又问:“你们…”

黑袍人心绪渐复,道:“今晨我们已相认,只是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程清风安慰道:“公子胸怀天下,才学绝伦,我相信不日即可真正重掌牧族。到那时,自会再见。”

黑袍人依然凝望着心尘离去的方向,沉声道:“程将军,我们要为他,也为这天下苍生看好北境。万一有变,我们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再说心尘一骑绝尘,原是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不忍割舍挚爱。可真要那样,只能相守一时,却无法安宁一世,给不了她幸福,那就只能祝她幸福了。心尘暗道:“淼儿,等着我,此去西京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为了你,也为了这芸芸众生,我必拿回那原本属于天下人的东西!如果我走了,也不要伤感,要放下一切去追寻你自己的幸福。”

离别最是伤情,一滴清泪随着呼啸的狂风甩向身后,溅落在护卫脸上。护卫抬头看天,却是晴空一片,原来天空没有落雨,而是,起了风!

第43章 朝中升平颂盛世 殿外疾苦传悲歌

千里奔行,不足十日便返西京。及至西京城门,心尘着实被吓了一跳,只见城门外黑压压的一大片,领头之人正是大将军李广。心尘离众人尚有十步之遥,便见将军跪地高呼:“臣等恭迎陛下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而后,李广身后百人齐齐跪地,山呼万岁,差点惊了坐下北境尚未见过世面的憨马。心尘赶忙翻身下马,把缰绳递于身后护卫,快步向将军行去。

心尘双手扶起将军,道:“众卿平身!”于是众臣纷纷起身。将军与心尘对向而立,道:“听闻陛下不足一月便平定北境之乱,当真文韬武略,盖世无双!”

心尘仍扶着将军,故意大声回道:“都是将军高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朕只是出了些微薄之力罢了。”此言一出,将军身后众臣纷纷窃窃私语,而他本人已是红光满面,甚是欢欣。

将军转身站于心尘左侧,面向众人道:“今日皇殿刚刚落成,又得陛下凯旋回朝,当真是双喜临门,今夜皇殿大宴,请诸位共襄盛举。”说罢侧身斜指,道:“陛下请!”于是心尘举步当先,将军紧随其后,众臣纷纷让向两侧,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城门而入。

皇殿虽成,但诸物尚未齐备,心尘仍随将军入府小歇,以待夜宴。众人散尽,独余二人,将军沉声问道:“罪臣义女李淼现下如何?”

心尘早知会有此问,若不假思索便应,恐将军无端猜疑,于是故意顿了片刻,避重就轻道:“皇叔,这不怪您,您也是在我出关后才查明此事,便即刻遣使来报,您已经尽力了。”

将军长吁一口气,道:“微臣有失察之罪,好在陛下安好,未成大祸。那她…”

心尘不待将军追问,便接道:“小侄在朔方要塞接您传信同时,李淼即策马逃离,不知所踪。”

将军沉思片刻,自语道:“难道是狄青!”

心尘故作未听清将军自语,问道:“您说谁?”

将军立即转移话题,道:“逃便逃了,只要陛下安好便好。”但眉宇间却隐有不快,想必用不了不久便会派密探追捕。

心尘又道:“皇叔,牧天下已死,我们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将军听得此言,立时起了兴趣,问道:“是陛下亲眼所见吗?”

心尘隐去关键,只道:“牧天下身附仙帝恶灵,逃入无尽天渊,小侄随入。幸得祖母大人搭救,才免于罹难,我是亲见他连同仙帝恶灵一起被祖母法灭的。”

将军闻言惊起,问道:“你见到了母亲大人?!”

心尘起身答道:“正是令慈。”

将军罕有真情外露,此刻却隐有泪光,问道:“母亲大人可好?”

心尘答道:“祖母一切安好。”

将军以手掩面,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转身离开,临走时又道:“陛下稍作歇息,一会儿共赴夜宴。”

歇了不到一个时辰,将军便遣人来迎,只道将军先行去了皇殿准备,请陛下移步。心尘随使而往,才知西京皇殿就建在原镇西大营。那日帐前精忠热血仍历历在目,那人却已成了斩缘剑下亡魂,当真是世事无常!

感慨片刻,这才注意到身前皇殿。只见殿高九丈,以为极数;重檐斗拱,赤墙金瓦;檐角饰以龙首,雕工精湛,活灵活现,视之有腾空飞去之感。殿前有汉白玉石阶,共九九八十又一,如步仙途。登上石阶,将军已候于殿外,将心尘领了进去。

入得殿内,只见雕梁画栋,彩绘描金;地面光洁如镜,不知以何物铺就,竟可清晰见影。心尘一路前行,于是看到了置于大殿正中的龙椅。那龙椅竟是以世间罕有的沉香木制成,紫中带金,古朴而不失奢华。

此时众人尚未入殿,将军随心尘停于倚前,问道:“陛下以为这皇殿如何?”

心尘只答四字:“宛若天宫!”

将军面露得色,又道:“不瞒陛下,此殿多为术法织就,才能不足月余即成。”

二人正叙闲话,忽闻殿外传来嘈杂之声,原来众臣已陆续赶来赴宴,候在殿门外攀谈。将军转而问道:“陛下,这就让群臣进殿,准备开宴如何?”心尘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只道:“一切就依皇叔所言。”于是将军向殿外走去,只留心尘一人在殿内愣神。

少顷,便听得殿外礼炮响起,前后共计四十又五,以示九五至尊。礼炮声罢,宫人流水呈上各色珍馐,而后众臣顺次入席。笙歌响起,只见两列婀娜少女鱼贯而入,见礼之后翩然起舞。

宴饮正欢,将军长身而起,群臣瞬间安静,笙歌亦停,舞女纷退。而后,将军举杯,道:“天佑我族,陛下神武,北境瞬平!当此盛世,我提议众位举杯,同贺陛下!”于是,众臣纷纷起身,举杯道贺。

就在此时,殿外一人高声道:“时近谷雨,东土八州,除开北境三州无报,竟有五州无米可食,更无谷可种。万民行将饿死,亦敢称盛世,怕是老夫眼拙啊!”

心尘向殿外望去,只见一白发老者决然跨门而入。走到近前,看清那人竟是,月余前朝堂上荒诞不羁的冀州使,陈直!

第44章 天子只啖朱门肉 何忧黎民冻死骨

将军闻言色变,厉声道:“护卫何在?把这疯子拉下去!”

心尘长身而起,肃然道:“慢着,且听听他怎么说。”

心尘自那日在盘古圣殿中与仙帝恶灵大战之后,残魂再次觉醒,竟有了些往昔盘古主宰的气势。此时听闻东土黎民竟凄惨如斯,含怒而发,竟震住了将欲动手的护卫,一时僵在了那里。

没了护卫阻拦,陈直一路行至心尘面前,也不跪拜,凛然而立,道:“尊您一声陛下,但贵为天子,只知欢歌宴饮,只听阿谀奉承,不察黎民疾苦,有何面目面见天下!”陈直竟无礼如斯,群臣惊得目瞪口呆,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将军再次厉喝:“还不动手!”

护卫又欲上前擒之,心尘厉道:“退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没有万民,何来主君?万民罹难,还有谁来供养你们!”

“说得好!”,陈直拍手称快,又道:“好一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万民乃是载舟之水,水涨而船高,泽怒则舟覆。敢问陛下,我族曰牧,如何牧守?”

心尘正身,道:“牧者应先牧己,而后牧人。为牧者,权无束则滥权,权滥则法废,废法则不知敬畏,终至私欲无度、罔顾苍生!前朝牧天下只啖朱门酒肉,不知黎民荒骨,而穷兵黩武,苍生罹难。而今,万民蒙难,尔等竟惘然不顾,有何颜面阻他!”

将军此时出来打圆场,道:“陛下,我等亦不知陈公所言之事。筑皇殿时,各州进贡奇珍异宝无数,遂以为民生丰腴,不知竟困顿如此。我等失察,我等失察啊!”

将军如此,已是给了陈直台阶下,没曾想他竟又质问道:“民生丰腴,就该任人宰割吗?”将军闻之面色难看,微皱眉头,已是起了杀心。心尘赶忙道:“陈公刚直,为万民死谏,如此心怀苍生,是为我辈楷模。”而后指向陈直,又道:“陈公,可愿为朕御史,随朕微巡五州,体察民情?”

陈直这才跪拜,道:“微臣愿往!”

心尘下殿,双手扶起陈直,道:“陈公,将军设宴也是一番好意,请陈公入席,明日出发巡狩五州,可好?”心尘表面上是维护将军,实则是为平将军怒气,保这老顽固一命。陛下亲自下殿,陈直亦非真的蠢笨之人,遂依言入席。

宴席重开,少了些刚才的热闹,却多了些庄严肃穆。众臣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傀儡皇帝,尽然深藏如此的凛然气势,竟不自觉间有些战战兢兢。心尘不欲这场宴会变得死气沉沉,遂和颜问道:“众卿可有良策解五州之荒?”

只听一人回道:“无米可用,何不食肉糜?”

心尘尚未答话,却见陈直怒起,直指那人道:“何来肉糜,啖尔之肉吗?”把那人吓得瞬间缩了回去。而后,陈直转向心尘,道:“陛下,其实五州并非处处缺粮,那些官绅富户锦衣玉食不曾稍断。”

心尘问道:“那为何不让他们开仓,救济贫苦?”

陈直道:“难啊!这些人视财如命,自以为财粮产于其智谋,却不知本是万民脂膏!想要让他们开仓济贫,难于登天!”

心尘拍案而起,怒道:“如此凉薄世道,天理何存,吸血蚂蝗竟敢自诩智谋,其心当诛!”

此时却听将军道:“这些权贵树大根深,贸然触之,恐伤己身啊!”

心尘肃然道:“那就听之任之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微臣有一折中之策,不知当讲不当讲?”,却见一矍铄老叟起身道。

心尘压了压怒气,平静道:“爱卿请讲。”说完缓缓落座。

那人正了正衣冠,拱手拜道:“荆州使和硕拜见陛下。权贵重利,不若以利诱之。陛下可布律法,土地收归国有,而后高价售于权贵使用之权;权贵得地后租于平民,并施种于民;产出以数还于权贵,自留少许;如此,民有食而不死,权贵得利而不怨,国库斗进而不空,是为万全之策。”

心尘沉思少顷,道:“此法虽好,但权贵不劳而获,民恐不忿啊。”

和硕答:“不忿与不死之间,民必知何为上!”

心尘无奈,转向将军问道:“此法将军以为如何?”

将军答:“此法可行!”

心尘又转向和硕,道:“那就依卿所言,拟律遍行此法,此事就由卿操办,可好?”

和硕答:“臣领旨,陛下圣明!”

此时,馐已尽,酒亦空,于是饮宴毕,众臣退,殿中只余心尘和将军二人。心尘道:“皇叔,民为国之本,本废而国荒。小侄愿只身前往五州体察民情,以求固我国本之策,皇叔以为如何?”

将军答:“陛下体念苍生,皇叔汗颜!记得,你身负江山社稷,不可冒进。”

心尘道:“那小侄就去了,西京还得劳烦皇叔。”

言毕,二人出殿,已是月上中天!

第45章 五州遍地雄城立 良田万顷无人耕

翌日一早,心尘轻装简行,与陈直一老一少扮作江湖郎中,牵一头瘦弱毛驴,便开启了五州之行。出西京,一路东行,二人直奔帝京所处的冀州。首选冀州,一来心尘曾东征帝京,较为熟悉;二来陈直原是冀州使,了解当地风土人情;三来仙帝之事如鲠在喉,心尘欲再探一二。

虽与上次东征仅隔数月,但一路行来,心尘只觉风貌大改,原来的千里荒野竟有多处建起雄城,哪怕荒僻乡间亦筑了小堡垒。二人略一打听,才知竟是因为帝京魔祸渐渐传开,各州府权贵甚惧,纷纷强征辖内民众全力筑城,以求自保,故而一时间土木大兴。前朝数历兵事,青壮劳力本已消耗将尽,此时又兴土木,更是雪上加霜,以致万顷良田无人可耕,老弱只能以种为食,终成如此情势。

心尘想到当初帝京魔祸亦参与其中,自觉愧疚万分。如果当初坚持不与魔族合作,那么帝京可能就不会被屠城。如果没有帝京魔祸,那么可能就不会有现在的大兴土木,导致青黄不接、黎民受难。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一步错而步步错。看着哀鸿遍野的惨状,心尘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权之为大,当权者一言一行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毫末之失可能就需要付出数以百倍的代价才能挽回。

陈直毕竟年纪大了,长途跋涉身体有些吃不消,二人走走停停,用了半月有余才赶至帝京。魔祸已过去数月,帝京城正在重建当中。入城之后,只见到处都是巨木搭成的脚架和正在堆砌的墙体,工人都是衣衫褴褛,在工地上川流不息。幸好已是初夏,气温已经回暖,如果还是那个刚刚过去的寒春,身着如此单薄衣衫,恐有冻毙之虞。

二人正在工地林立的街道上穿行,忽有一队兵士骑马疾驰而来,二话没说就挥鞭向心尘卷来。心尘本不欲多事,纵身躲开,怎知那兵士竟不依不饶,又是一鞭横卷,厉声喝道:“帝京城中但凡青壮劳力,必须到城东营地报道,统一分配到各处建城,违抗者斩!”

光天化日,竟有兵士肆无忌惮地强征劳力,当真是无法无天!心尘正欲出手制住那兵士盘问,却见陈直暗使眼色,传音道:“这些兵士恐怕不知细情,公子不若随之潜入营地探查,老朽虽年老无用,自保总还是可以的。我会沿途留下暗号,公子探明营中详情后再前来会合。”心尘遂停手任那些兵士掳了去。

一路行去,陆陆续续又有数个中年男子被掳来。那些人穿着破烂,目光呆滞,毫不反抗就走入队中,应是已经习惯了这种非人的待遇。心尘与陈直从西门入城,随队赶到城东的营地已是晌午,确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当心尘看到眼前的营地,顿觉如坠冰窟,这哪里是什么营地,分明是一个圈养牲口的栅栏。只见一大群人被圈在巨木围成的栅栏中,栏内肮胀不堪,角落还堆着几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看样子已死去多日,竟无人掩埋,兀自堆在那里任由腐败,散发着一股恶臭。虽然阳光正盛,心尘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

随着“嘎吱嘎吱”的噪音,巨木制成的栏门打开,兵士把心尘和新掳来的数人一起赶进了栅栏里面。接着又是一阵令人烦躁的嘎吱声,栏门又重新关上。那队士兵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应是寻找新的猎物去了。心尘忍着恶臭在栏内走了一周,除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槽外再无他物,石槽内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糊状食物的残渣。栏内众人三三两两或站或蹲聚在一处,却无人交谈,一律地目光呆滞,如同死人一般!

忽然,心尘再次听到栏门打开的声音,只见一匹骡子驮着两只大桶被兵士赶了进来,径直往心尘所站的石槽处走来。栏内那些人死死盯着大桶,或是因为畏惧兵士,不敢稍动。然后,兵士卸下大桶,把桶内酸馊的糊状物倾倒在石槽中,又把大桶放到骡子背上,赶紧往栏外走去,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呆。兵士甫一离开,那些人瞬间活了过来,争先恐后扑向石槽,抓起那些糊状物不停地往嘴里塞。心尘看得一阵恶心,赶紧背过身去。

原来那石槽竟是食槽,而所谓的食物甚至都不如喂牲口的饲料,如果不是饿到极致,那些人怎么会如此奋不顾身地抢食。心尘恍然又见到了死海山洞中那惨烈的尸山血海,而眼前的情形,又能比那强多少呢!

第46章 人情冷漠世情薄 天无灾降人为祸

那些糊状物瞬间被抢食一空,没过多久栏门又打开了,一队兵士把栏内的活人都驱赶出去,带往别处。

心尘在队伍中越走越觉得熟悉,没过多久领队的兵士停了下来,原来前面正是帝京原本巍峨的皇殿。此时的皇殿确切地说已经不能称之为殿了,殿顶和四围的墙壁都已拆除一空,只余十八根雕龙金柱兀自耸立,那雕龙身上竟隐隐有一抹血色!

心尘正在思索,忽然听到领头兵士大声说道:“今天你们捡了大便宜,只需要在天黑前把这十八根柱子拆倒,就有晚饭吃,赶紧去干吧。”而后便见众人一哄而上,向那些巨柱奔去。心尘走得有些慢,隐隐听到那领头兵士低头对旁边的人小声说道:“再加上这批替死鬼,应该差不多够数了,等仙人脱困出来,随便赏点什么东西,也够我们兄弟二人逍遥快活一阵子了。”

那领头兵士忽然抬头看到心尘在磨蹭,一声厉喝:“还不快点,想死啊。”心尘赶忙加快脚步,那兵士阴阴一笑,又低头闲聊起来。心尘知道这十八根巨柱是噬魂凶阵的一部分,但上次探查时得知只要不动用灵力,应无大碍,所以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它们拆除,以绝后患。

众人先设法把巨柱顶端套上绳子,想要合力拉倒,但无论如何用力,那柱子始终岿然不动。无奈之下,只能用镐头开掘柱子根部的地面,哪知地面坚逾钢铁,刨了一个下午才刨开一点浅坑,众人已累得瘫软在地。

暮色将近,残阳如血,映照得地面亦成了血色。突然,心尘发现那把地面染成血色的竟然不是夕阳,而是巨柱的根部正汩汩地冒着血水,整个大殿的地面都已被血水浸泡!

“快跑!”心尘大声向躺在地上的众人喊道,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暮色降临,那巨柱上的龙晴又泛起幽光,地面上的血水变成了幽幽的紫色,并缓缓燃烧起来!

“啊!啊…”到处响起了凄厉的叫声,紫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众人,但心尘惊异地发现那些人的衣服依然完好无损,原来,这紫火烧噬的竟然是,灵魂!难道那火,又是噬灵恶火?心尘想要跑开,却已被噬灵恶火包围了,正不知所措间,那恶火竟奇迹般地绕开心尘,烧向了别处。心尘发现自己不惧恶火后,赶忙跑向其他人,想要把他们救下,然而却发现整个大殿已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活人。

那恶火来得快,去得更快,不一会儿便骤然熄灭,而众人花了一下午才刨开的那一点点浅坑已悄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除了横七竖八摆了一地的尸体,与中午刚到时竟没有什么不同。心尘一阵自责,如果自己不那么盲目相信阵法要灵力才能引发,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可那又怎样呢,活过了今日,明日又当如何呢?

心尘回想起下午刚来时那兵士说过的话,不知仙帝又用何种伎俩诱惑了那两人,这残存的皇殿已然成了他活祭的修罗场!心尘本欲为那些亡魂收敛尸身,但转念一想,如果那兵士明日到来发现尸身已被收敛,必然起疑,怕会打草惊蛇,于是转身离开,想着先寻到陈直再做打算。

漆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邪恶与肮胀,却掩盖不住曼陀罗那独特的香气,那原本只属于李淼的味道。心尘循着气味一路找去,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寻到了落魄不堪的陈直。此时的陈直已没有了在西京皇殿上那慷慨陈词的凛然,一个人无助地蜷缩在街角,那头瘦驴早已不见了踪影。心尘走上前去问道:“陈老,你还好吧?”

陈直有些木讷地抬起头,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神经一直紧绷着的心尘差点笑出声来,他竟只说了三个字:“驴没了。”

心尘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陈直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人没事就好。”

陈直应是还未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开始像个老太婆一样絮叨起来:“他们抢走了驴,当街就杀了,然后,然后生撕着吃了…”心尘耐心地听着他絮叨,看来那些人也没把他怎么样,只是被血腥的场面吓坏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世道啊,人可以像牲口一样圈养,可以像牺牲一样血祭,可以像野兽一样生啖血肉,就是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心尘仰头凝望着依旧漆黑的夜幕,在想自己这个所谓的牧皇是否应该做点什么,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47章 良臣同是徒四壁 奸佞共有肥满肠

心尘又看了看混乱不堪的街道,想来四处都是工地,客栈应是有些难寻,于是把陈直扶起,问道:“陈老,您在帝京可有宅子?”

陈直随心尘站起,兴奋地伸手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家就在帝京啊。”而后又是一阵黯然,帝京的家人都在之前的魔祸中丧生了,只有自己一人外出办事,才侥幸活了下来。

看到陈直黯然的神情,心尘亦想起了那场魔祸,看来他的家人应是在那场祸事中罹难了,于是安慰道:“陈老,请节哀!”

陈直简单应了一声“多谢公子”,便默然向前走去。心尘紧随其后,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了城南一条破败的巷子。入巷数步,陈直在一个同样是茅草搭就的简易院门前停下,然后缓缓推开了院门。院内竟然比程清风家还要清贫,只有一间已经漏光的草屋,心尘有些感慨,为何治世的良臣都是如此家徒四壁!

陈直关上院门,把心尘领进屋内,道:“公子,寒舍简陋,只能委屈您了。”

心尘笑笑,道:“无妨,已经住习惯了。”

这是心尘第一次来他家,陈直不知他为何说住习惯了,遂问道:“公子何意?”

心尘略一扫视屋内,答道:“一位故人,他家和您这儿有些相像。”

陈直自嘲一笑,道:“哈哈,公子是说同样家徒四壁吧。”

都是慧极之人,自是无法瞒过陈直,心尘亦哈哈一笑,就此略过。此处虽陋,但比流落街头还是要好上太多。心尘从院内水井中取水,生生洗去了一大桶,才把身上难闻的酸臭味冲淡了些。然后又为陈直打了一桶水,他在街上弄得灰头土脸,自是也要洗漱一番。

待二人洗漱罢了,坐于榻上,陈直问道:“公子,今日你那边情形如何?”

心尘答道:“情况远比我们想象要严重的多,我随那些兵士到了所谓的营地,亲眼目睹饥饿已经让人完全沦为了猪狗,那里提供的食物竟然是酸馊的泔水,却依然被疯狂地抢食。”

陈直亦感震惊,道:“原来饥荒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难怪街上那些人已经不顾法度,当街抢杀我们的驴子,生撕吃了!”

心尘又道:“那些兵士倒是一个个红光满面、耀武扬威的,他们的伙食应该还不错吧。”

陈直突然道:“可能公子不知,据我观察,那些兵士并不是正规军队的着装。如果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某些权贵的私兵。”

心尘又是一番感慨:“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也不知道和硕的对策能不能执行下去,如果真能让这天下万民好过一些,确是无上的功德。”

陈直呵呵一笑,道:“和硕?他就是一个老滑头,哪里肯真正得罪那些权贵。他那所谓的高策,估计连那些权贵的皮毛都伤不到。”

心尘一阵无奈,道:“陈老,您说的确实不错,可是我们现在并不掌握真正的力量,能以此权宜之计保得苍生不死已是万幸。”不待陈直答话,心尘忽然想到一事,接着问道:“陈老,您久居朝堂,以为李广此人如何?”

陈直直了直身子,郑重道:“人前大忠大贤,人后大奸大佞!”

心尘问道:“此话怎讲?”

陈直道:“公子可知二十年前旧事?”

心尘道:“您是指牧天下弑君篡位?”

陈直道:“是,但不全是。真正弑君的不是牧天下,而是,李广!因为他,是仙族!”

心尘讶然问道:“陈老,您亦知仙族?”

陈直道:“我一介凡俗,本不会知道这些事,直到十五年前原血衣卫副统领李烨找到了我,把他发现李广才是二十年前那桩旧事的真凶以及仙族之体的秘密告知于我,欲联手弹劾李广。哪知当夜他们全家就被屠灭,我就再未提起此事。”

心尘道:“李烨并未族灭,尚留一女在世。”

陈直答道:“公子是说李广手里那把剑吧!”

心尘问道:“您怎么知道?”

陈直惨然一笑,道:“她杀了我的亲生儿子!我是靠装疯卖傻才活到现在的。”

心尘又问:“那为何此次西京夜宴您还要冒死进谏?”

陈直答:“苍生蒙难,为仕者岂可逡巡不前!”

心尘肃然起敬,道:“陈老大义,心尘佩服!”

陈直与李烨本是至交,若非如此也不会把那等绝密之事告知于他。虽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还是有些挂念故人之后,转而向心尘问道:“她还好吧?”

心尘知其问的是李淼,答道:“李广要杀她,不过她在一处很安全的地方。”

陈直感慨道:“罢了,她也是身不由己,这些恩恩怨怨就到我们这一代为止吧。”

心尘不知,无意间又帮李淼亦是帮自己解开了一局!

第48章 夜半天裂帝京动 殿毁阵空仙无踪

连日旅途劳顿,闲话间困意渐生,二人遂和衣而眠。及至夜半,骤有巨响传来,整个帝京地动山摇,二人惊醒,心尘拉起陈直急忙跑出屋外。到了院内,震感渐无,却见帝京的天空竟出现一道横贯东西的七彩裂缝,伴有一道道天雷坠下,看那方位正是皇殿!心尘对陈直道:“陈老,皇殿必有大事发生,您在此稍后,我去探查一番。”说完转身直奔皇殿而去。

尚未赶至皇殿,却见天空的七彩裂缝又大了一周,地面忽然升起一道金色火光,急速撞向裂缝,隐而不见。少顷,那七彩裂缝亦暗淡下来,天空重新被夜色笼罩。心尘见此,又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一金甲人正在虚空穿行,阴阴笑道:“哈哈,终于出来了。幽夜,你以为你去了仙界能瞒得过我。仙界!想必你一定会去看她吧,你不会失望的,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一份惊喜!”原来那帝京上空的七彩裂缝正是仙帝强行破开壁障,打开的空间通道!

魔君从无尽天渊入仙界后,数日便寻到了还魂草,此时正在仙界的大地上漫行。遍野的奇花异草、珍禽瑞兽都无法吸引他的目光,流云飞霞映着他冷峻的面颊,掩饰不住那淡淡的忧伤。“五百年了,在无尽天渊见到那仙姑的一瞬,我真的以为是你复活了,可是那并不是你的气息。九劫天雷殛体,魂飞魄散,神仙难救!阿鸢,我又来看你了。”,魔君心中念道,信步向两界山走去。

等心尘赶到皇殿,那里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地上那十八根金柱早已化为齑粉。心尘站在巨坑边向下望去,还能隐约看到一点噬魂凶阵的残迹,阵中的血池已经干涸,还有些灼烧的痕迹,残存着星点幽幽的紫光。看来仙帝应是已然脱困,破空返回仙界了,这处残阵想来不会继续为祸,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谨慎起见,心尘又以灵力再次探查一番,仍无异状,这才返回陈府。心尘走后,陈直放心不下,一直候在院内,此时见心尘回来,急忙问道:“公子,皇殿那边出了何事?”

心尘答道:“如我所料不错,应是沉眠于皇殿深处的仙帝脱困破空而去了。”

陈直惊问:“仙帝!那等存在怎么会沉眠于此?”

心尘答道:“不知何故,仙帝在此界身受重伤,便暗中指使牧天下于皇殿布下噬魂阵,血祭于他。昨日下午和我去皇殿干活的众人都被阵法血祭了,想来仙帝应是旧疾已愈,故破空返回仙界了。”

陈直听完感慨道:“这哪是凡人心中敬若神明的真仙,分明是噬人血肉的恶魔!”

心尘亦道:“世间万物,不论出身,只在本心!何为魔?生而为仙,活一人而亡天下,仙已入魔!何为仙?生而为魔,亡一人而活天下,魔亦升仙!仙魔本无物,善恶在人心。”

陈直和道:“你看那鱼肉万民的权贵,岂不亦是披着人皮的恶魔,心中存魔,人亦为魔!”

心尘又道:“陈老,想这冀州情势,恐遍及五州。事态紧急,我们也不必再巡其他四州了,不若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陈直应道:“公子,我亦有此意,那我们明日便出发吧。”于是二人复返屋内,只待天明。

再说仙帝返回仙界,径直到了镇压凶兽饕餮的锁妖塔,以仙法化之为已故上仙李鸢的模样,面授机宜之后把它传到了两界山颠。

魔君行至两界山颠李鸢的衣冠冢,却见一俏丽女子正跪于坟前,听到声响,恰巧转过身来。那女子竟与阿鸢别无二致,就连气息都一模一样,魔君惊道:“阿鸢!”

那女子袅袅起身,回道:“您认错了,小女来此祭奠家母,您是?”

魔君有些失落,道:“原来你是她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回到:“家母生前说她喜欢夜色,单字为冥。”

魔君一阵落寞,又问:“你可有亲人?”

那女子默然片刻,凄婉答道:“家母故后,独自飘零。”

魔君看着那女子的柔弱模样,有些心疼,问道:“我名幽夜,夜色之夜,是令慈故交,你可愿随我同去?”

那女子犹豫片刻,答道:“好吧。”

魔君又问:“冥儿,令慈可有说过让你从何姓?”

那女子答道:“未有。”

魔君沉思少顷,道:“那你就随我姓幽吧。”

仙界无日月,二人在李鸢坟前凭吊良久,转身离去。

二人离去不久,仙帝缓缓现出身形,阴笑道:“幽冥?不错,你就等着她送你葬身幽冥吧!”

第49章 东土饥荒无人问 以战养民欲西征

二人返回西京,不顾舟车劳顿,派人知会了和硕还有其他几位大臣,便赶去了将军府。心尘知道要解东土饥荒之危,必定要得到李广的大力支持,故把商议地点直接选在了将军府。尚未入府,便远远看见李广已候在门外,看来这位大将军对自己的行踪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心尘笑盈盈地走上去,道:“有劳将军迎候。”

李广关切道:“陛下这一路风尘仆仆,快快入府歇息。”说着转身亲自在前引导,向府内行去。

心尘被领到了之前他住的那间客房,而后李广看向心尘身边的陈直,道:“这位陈大人…”

李广话未说完,心尘紧着接道:“陈老就随我在客房略作休整吧。”

李广见此,道:“也好,那微臣先行准备准备,其他人到了我派人来禀告陛下。”而后便退出客房。

待李广走后,心尘道:“陈老,看来李广对我们的行踪很是清楚啊。”

陈直应道:“在这西京城内,我们恐无任何秘密。”

心尘其实是担心陈直太过刚直,在接下来的商议中出言太过,以此提醒一二,转而道:“陈老,接下来的商议中我来陈述,您尽量避免和他们直接冲突。”

陈直哈哈一笑,道:“公子还怕他们剁了我这把老骨头不成?”心尘相视一笑,二人自明其意。

歇息片刻,便有人来禀,众臣已到,请陛下移驾会客大厅,心尘遂携陈直随使前往。众人本欲行礼,却被心尘出手制止,道:“众卿不必多礼。之所以把诸位急急请来,是因为事态万分紧急。受帝都魔祸的影响,我们一路所见到处都在起建雄城,我族本已不多的劳力都被各州府权贵强征建城,以致万顷良田无人可耕。所过之处,饿殍遍野,饥荒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众卿可有良策解此危局?”

和硕正了正身子,道:“陛下,那土地租赁之策我已拟好条文,您阅示后便可执行,或许对解此危局有所助益。”

心尘看着和硕,道:“和卿,此法虽好,但目前的情况并不是无地可耕,而是无人耕地。”而后转向众人,又道:“依我之见,北境之乱已平,我东土局势尚稳。且我族近年数历战祸,民生凋敝。不若裁撤部分军队,还兵于民,为民间补充劳力,众卿以为如何?”

李广听此豁然而起,道:“陛下,军权乃皇权根本,若削弱军队,恐各州祸乱又起啊!”其余众人亦随声附和,至于万民饥荒,竟是无人问津。

这时,陈直起身嘲讽道:“将军,若此时饥荒无人施救,恐来年连我们这些人都要统统饿死,也就没人有力气造反了,甚好,甚好!”

李广微怒,道:“老匹夫,你是何意?”

陈直威而不怒,正色问道:“将军,除了还兵于民,修养生息,你可还有其他对策?”

李广道:“西域草沃畜肥,既然内忧已定,为何不西出函谷,以战养民!”

不待陈直答话,心尘起身示意,接道:“将军,牧天下在位时曾有雄兵百万,亦三出函谷。虽每有斩获,但却无法伤及魔族根本,现在我族国力正衰,如何西征?”

李广语气有所缓和,答道:“陛下,据探子来报,现下魔君不在西域魔都,魔族那位神秘的统兵大将亦不知所踪,正是兵发西域,一统凡间的大好时机。以西域丰产,养我东土之民,岂不快哉!”

心尘知道魔君前往仙界为阿雪寻那还魂草去了,至于那位神秘的统兵大将,难道就是阿雪不成?想到此处,顿觉汗毛直竖,若真如此,他日在战场相见真不知该当如何。

李广见心尘有些走神,出言提醒道:“陛下以为如何?”

心尘终于回过神来,答道:“若探子所报属实,那确实是兵发西域的好时机,但我族此时已是千疮百孔,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于此同时,心尘向李广暗中传音:“此次帝京之行,我亲见仙帝已破阵而出,回返仙界了,我们还要时刻提防仙界啊。”

李广闻言色变,那位存在帝京皇殿深处曾给了他莫大的压力,此时听到仙帝破阵而出的消息,还是让他颇有忌惮。

心尘正以为这张王牌可以吓阻李广西征,却不想李广思索片刻后,反而面露决然,向心尘暗中传音道:“正因如此,更当速战速决,方可倾一界之力对抗仙界!”

李广面向众人,道:“我意已决,兵发西域势在必行!”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只剩下面面相觑的心尘和众人。

第50章 百万大军倾巢出 举国之力以西图

心尘无奈,既然无法阻止李广西征,那么只能尽力做好出征准备,遂道:“众卿,那就依将军之意速速准备。陈老留下,其他人就此散了吧。”如此尴尬局面,众人一刻都不愿多待,纷纷起身告退。

待众人走后,心尘取出圣令,郑重交于陈直,道:“陈老,请持此物前往并州龙城,找到龙城守将程清风,并以此物示于他身边的一个黑袍谋士。就说李广执意出征西域,请密切关注动向,如征西失败,务必即刻率重兵驰援西京。”

圣令刚到陈直手上,突然间七彩光华大盛,幻兽不满地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吓得他赶紧把圣令丢到地上。心尘弯腰捡起圣令,对着它安慰道:“好,好,我知道你不想离开我,可是我有要事去办,你得帮我保护好他,幸苦啦。”

“吱吱,吱吱”,幻兽又是一阵嘟哝,终于平静下来,七彩光华亦暗淡敛去。心尘重新把圣令交到陈直手上,道:“陈老莫惊,这里面住着我的宠物…”话未说完,幻兽又闹腾起来,心尘立即改口道:“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关键时刻它会保护你的。”

此物虽玄异非常,但陈直也是见过世面之人,心尘这番解释后,早已平静下来,接过圣令小心收好,道:“公子放心,老陈这就去办。”说完转身退出厅外。心尘看着陈直离去的背影,暗自叹道:“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陈直离开后,心尘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去找李广共议西征。二人分别是东土名义上和实际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身系东土万民,甚至是凡间苍生的命运,此时如果不能同心同德,岂非兵未起而势先败。于是,心尘亦出了大厅,径直往李广书房走去。

心尘走到书房外,只见书房屋门大开,李广正站在那幅九州地图前沉思,果然他在这里。李广听到脚步声,回头道:“陛下,请进吧。”

心尘依言走进书房,拱手道:“皇叔,小侄有一事不明,望您解惑。”

李广早已猜到心尘想问他为何执意西征,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身指向地图西侧一块巨大无比的灰色区域,那块区域几乎相当于其余八州的总和,幽幽道:“你不愿西征,是因为你从未去过西域!我承认高等魔族与我们无异,但是那些低等魔族完全是残忍的怪物,而西域的凡人就是这些怪物的食物!等你亲眼见到,你就会理解我的决定。”

心尘对李广所言感到震惊,一时又想到了噬魂凶阵的血腥,问道:“皇叔,那仙又如何呢?我数次亲见噬魂凶阵的血腥,仙不也是把我们凡人当牧畜吗?”话一出口,心尘就有些后悔,忘了李广生母亦为仙,而他也是半仙之体。

李广并未计较,道:“仙有所不同,他们因体质所限,难以久存于凡间,虽亦把我们当作牧畜,但没有像魔那样把凡人直接作为食物。他们教给我们修行之法,利用我们的欲望统御我们。”

心尘听得似懂非懂,突然又想到无尽天渊中的李曌,又问道:“那为何令慈可以久存于凡间呢?”

李广顿了片刻,道:“无尽天渊在凡间,但却不是凡间,而是一个独立于三界的小界,只有那里特殊的环境,才能让人、仙、魔都能长存。”

心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把话题拉回西征之事,却听李广又道:“你知道噬魂古阵的由来吗?上古有一惊才绝艳之仙,法天地太极八卦之形,以魂为火,取万灵之血祭于己,修得不灭金身,遂可长存于凡间,所施阵法,即为噬魂。而我们见到的噬魂阵只是残阵,故以仙帝之尊,靠此阵法亦只能恢复伤势,却无法长存于凡间,所以魔对我们的威胁要远远大于仙!”

心尘知道李广是为了说服自己,才将这些上古秘史讲于自己听,又问道:“那仙人后来如何?”

李广答道:“噬魂之阵有伤天和,据传那仙为天地不容,未得善终。”而后又指向地图,慷慨激昂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西域魔族赶回魔界,让九州成为自由的九州!”

心尘低头陷入了沉思,李广亦未催促。过了许久,心尘抬起头来,问道:“皇叔,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李广把四君子图一一放下,转向屋门方向,道:“我会尽量说服各州暂缓筑城,抽调一切力量西征!”

一月之后,西京云集百万大军,李广领中军八十万先行出函谷西进,心尘领二十万在后负责粮草辎重,倾尽举国之力的西征开始了!

第51章 苍茫沃野以人牧 风吹草低见骸骨

如果不是此次领军西征,心尘恐怕此生都不会知道逆天而开的函谷是怎样的一个神迹!出西城门不久,道路渐渐收窄,最后仅容两车并驾,车队的行进速度瞬间降了下来。心尘放眼望去,前方一条笔直通道向远方无尽延伸,最后只余一条细如发丝的亮线,两侧的绝壁亦直入高天,隐没在云雾之中。

车队已经不停行进了将近一个时辰,依然看不到函谷的出口,拉车的骡马在这样压抑的深谷中都有些不安起来。紧绷的神经让人更易疲惫,但整支队伍都不敢稍稍停顿,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被这深谷吞噬,不经意间却加快了脚步。

如此又行进了一个时辰,前方的亮线终于一点一点变粗,历时两个时辰,终于快到谷口了!心尘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函谷竟达十里之长,如此深谷竟笔直如斯,果真叹为神迹!如此神迹,竟在天启元年突兀出现,难道真是仙帝助先皇而开的西进通道?那为何函谷开后先皇只是筑关据守?这些和后来的牧天下之乱又有何联系?这些貌似毫不相干的问题背后却隐隐都指向同一个存在,那就是仙帝!

这些纷乱的头绪正在脑海中纠缠,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惊呼声连成一片,心尘策马疾行数步,原来是先头部队已经出谷了。越过众人,心尘亦被眼前的情形震撼,只见出得谷口豁然开朗,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深没膝,郁郁葱葱,风抚原野,卷起层层波浪,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海洋!兴奋过后,众人有些不知所措,这苍茫草原,无路可识,一时间不知去往何处,纷纷看向心尘。心尘取出行军地图,又抬头看了会儿天空,遥指前方道:“传令下去,出谷后全速前进,务必在天黑前赶到饮马河,依河扎营!”传令官得令退去,心尘望着无边无际的草海,一丝忧虑始终挥之不去:“草海如此茂盛,魔兵极易隐蔽,如若处理不当,这二十万人马恐成了魔口之食,希望李广已经把沿途据点清理干净。”

落日西斜,那波光粼粼的银龙终于在茫茫草海中现出头角,心尘暗自松了口气,饮马河终于到了!随着接近河岸,一片常年冲击形成的河滩展现在心尘面前,而那河滩之上竟散落着数十顶巨大的穹庐。那些穹庐通体玄色,四周幔布以白色涂料饰以各类凶兽,狰狞恐怖,从形制看应为魔族居所,遂令斥候前去侦察。不一会儿,斥候回报,穹庐空空如也,只是有一处不知如何处置,请心尘亲往定夺。

心尘命大军稍歇,而后随斥候前往,在那些穹庐之后,看到了此生再也不愿见到的景象!穹庐之后,是一片巨木围成的栅栏,而栅栏之中圈养的竟不是牛羊,却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晚风吹过,栅栏后面的草丛中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骸骨,原来李广所言竟然都是真的!

心尘命斥候打开栏门放他们出来,可是那些人全都露出恐惧的眼神,嗷嗷直叫。这时心尘才知,那些人虽然和自己外貌别无二致,但也只限于外貌罢了!心尘黯然转身,命斥候传令全军在河滩扎营,在营地外围清出一圈浅沟,就地取材燃起火墙,加强警戒。

离开栅栏,心尘独自一人来到饮马河畔,落日余晖染红了天边的草海,染红了眼前的鳞波,亦染红了他的双眼!初见那食人的景象,也曾涌起无边怒火,可待怒火平息,就只剩一个问题萦绕不休——什么是人?长了一副这样的皮囊就一定是人吗,心尘也曾这样坚定地认为,可是亲眼目睹了那些只懂嗷嗷叫的皮囊,这则曾经的真理有些动摇了。如果丧失文明,不知法度,没有灵魂,徒有这样的皮囊,那还能再称之为人吗?!

夜色悄然降临,河畔起了一层浓重的水雾,心尘默然转身,向营地走去。虽已入夜,但营地却被火墙映照得亮如白昼,尚未入营,心尘就被一阵嘈杂的嬉闹声吸引。循声而去,原来是士兵们正在逗弄那些圈在栅栏中的物事,他们极为惧火,士兵们却故意拿火把凑近栅栏,吓得他们四处乱蹿,引得士兵们一阵阵哄笑。心尘重咳一声,士兵们见到牧皇前来,才不舍转身,小声说笑着离开栅栏。

一夜无事,虽半夜听到几声异啸,却无魔兵袭营。看来魔兵被火墙阻隔,并未轻举妄动。待朝霞点染东天,暮色除尽,心尘命全军起营,继续西进。临行前一将官前来请示,围栏中那些人如何处置,心尘默然片刻,道:“留一顶穹庐,其余全部拆除!”将官得令而去,不知他到底领会了多少。

如果此次真能把西域魔族赶回魔界,或许再过个几千年,这些人也会成为真正的人吧!

第52章 捷报频传魔都望 葱岭石城战事忙

过饮马河后,大军在草海中又行进了数十天才看到边界。这十余天中,每每有残余魔兵偷袭,虽不足以造成重大破坏,亦有不少死伤。过了边界,就进入葱岭,草木渐稀,残余魔兵失去草海掩护,再也无法偷袭,大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尘正欲下令加速行军,却遇到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随着地势渐高,气温下降,且高原缺氧,士兵们呼吸越来越困难,马匹更加吃力,大军反而越走越慢。心尘心急如焚,前方频频传来捷报,李广大军连克数城,魔都业已在望,急需辎重支援,晚一日就可能逢生大变。

忽然,前方有数匹骏马疾驰而过,同样是高原高寒,它们却如履平地,踏步如飞。心尘眼前一亮,如果能寻到一批这样的高原骏马,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了,于是果断舍弃坐骑,飞身向那些骏马追去。

追行数十里,翻过山头,前方竟然出现了一大片高山草场,数万匹同样的高原神骏正在草场中信步游荡。心尘一阵兴奋,正欲走下山坡探查,却发现一队训练有素的魔兵正在草场巡逻,而在草场不远处竟有一座完全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城池,看来要取得这批骏马还要费些手脚。心尘仔细观察之后,悄悄从坡顶退去,迅速返回大军之中。

心尘独自追出后,大军索性原地休息起来,此时见他归来,正欲起身继续行进,却被心尘抬手制止,向众将道:“今日就在此处扎营。前方数十里有一大片高原草场,牧有数万匹刚才所见的高原骏马,有了这批骏马必定能极大加快行军。但不利的是草场边有一座小型城池,并有魔兵驻守。要取得骏马,务必先拔除据点,众将可有良策?”

话音未落,只见一莽撞大汉越众而出,洪声道:“请陛下准我十万大军,顷刻便可拿下那小城!”

心尘又是生气,又觉好笑,但又不能打击了他的勇气,淡淡道:“好啊,朕准你十万大军,不过未等大军兵临城下,那数万匹骏马早被吓得四散奔逃了。”

众将可没有心尘那样的涵养,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只有那莽撞汉子一脸无辜,问道:“难道陛下不是要拔除据点吗?”

心尘耐心道:“没错,朕是要拔除据点,可是拔除据点是为了取得那批高原马,为我们运输辎重,而不仅仅为了那座城池,你可懂了?”

那莽汉仍是一脸疑惑,嘴上却说道:“末将明白了,陛下圣明!”

心尘不愿再多解释,转而扫视众将,那莽汉也知趣缄口不言。此时,一书生模样的士官开口道:“陛下,请问您是否随身带有曼陀罗花粉?”

心尘有些诧异,军中怎会有如此文弱的书生,遂问道:“你是…”

那士官单膝跪地,道:“末将程玉,并州人氏,是军中的运粮官。”

心尘忽然想到一事,又问道:“你可识得龙城守将程清风?”

那士官抬起头来,回道:“正是家父。”

心尘赶忙扶起程玉,道:“不必多礼,朕是带了曼陀罗花粉,不知你有何用?”

程玉道:“曼陀罗花粉有强烈麻醉作用,可悄悄撒入草场水源,马匹饮水后会暂时陷入昏睡,我们可派兵围住昏睡的马匹,并趁此速速拿下魔族守城,陛下以为如何?”

心尘从衣内拿出那包珍藏许久的曼陀罗花粉,郑重交到程玉手上,道:“那此事就交于你来办。”

程玉领命而去,临走时暗中传音道:“家父在北境已准备妥当,请陛下放心。”

心尘恍然,程清风竟遣亲子前来协助,暗道:“老程,又欠下你一个大人情!”想来程玉知晓曼陀罗花粉必是李淼告知于他。淼儿,你在北境可还好吗?

夜色降临,那些高原骏马在曼陀罗花粉的作用下渐渐陷入昏睡。程玉带领五千兵士悄悄下了高坡,留了一千人围住草场,然后领其余兵士越过草场潜向那座石头城。远远望去,只见若干魔兵正在城头值守,程玉命一干军中好手以吹箭击杀守卫,又使飞钩登上城楼,不消片刻便攻下城池,并遣使报于心尘。

接使来报后,心尘即刻赶往石头城。原来城中守备极少,却囤积有大量马具,想来这些魔兵只是负责牧守这些高原马。心尘一阵心惊,如果再晚来几天,大量魔兵在此集结,又有高原马的不俗脚力,这只辎重部队恐怕要被魔兵杀得落花流水。想到此处,心尘转身向程玉道:“程玉,我估计数日后此城恐有魔兵集结,你看那些囤积的马具还有牧场的高原马,恐怕他们是奔着我们这只辎重部队来的。接下来你不必随我西行了,予你五万人马驻守此城,以退魔兵。”

程玉道:“也好,有了这批高原马,陛下可捡紧要之物速往魔都,其他物事就一并交于我吧。”

翌日,心尘辞别程玉,换上了高原马,带领剩余十五万人火速赶往魔都。虽然捷报频传,但心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安排程玉驻守此城,还有一层意思并未言明,那就是万一魔都兵败,此城或许就是退兵之路的救命稻草!

第53章 雄兵百万战魔都 地动山摇天将覆

有了这批高原马的襄助,大军行进速度立时加快了许多,不到五日魔都已渐渐出现在心尘的视野当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刺入高天的尖塔,远远望去其高不下百丈,此时离魔都城下尚有十余里路程,就已经看到了那一直被雷电缭绕的塔尖。塔尖之上黑云倒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时有巨型闪电亮起,映照得那漩涡忽明忽暗,宛若联通了异界!

前方的原野之上,喊杀震天,李广大军正在与魔兵激烈交战。魔兵虽阵型散乱,但依仗身体优势亦不落下风,每时每刻都有魔兵或是牧族士兵倒下,整片原野都染成了血红之色。李广正为战事胶着忧心,忽然看到心尘率领的辎重部队正全速赶来,顿时喜上眉梢,传令击鼓猛攻。

辎重部队一入战场,便迅速布好阵型,数百重型弩车齐射,顷刻间便把那几十头身高逾丈的独眼巨人射翻在地。没了那些独眼巨人,牧族兵士压力骤减,又有后方来援提振士气,高呼着向魔兵掩杀过去。魔兵没了巨人掩护,牧族又有数量优势,被杀得大败,转身往城门逃去。尚未到城下,城门已紧紧关闭,后方又有漫天箭雨袭来,魔兵在城下到处乱蹿,纷纷中箭倒地。

战鼓又起,数百架投石车轰鸣着被推到城下百米外一字排开。心尘一声令下,数百巨石呼啸着轰向高耸的城墙,一波接着一波,整个魔都地动山摇。投石车数十次齐射后,魔都坚固的城墙渐渐显出裂纹,心尘又派出数十架巨型擂车,撞向城墙各处。看到有擂车接近,城墙上倾倒下大量不知是何种魔物分泌的酸液,腐蚀极强,推车的兵士被烧蚀得惨叫连连。擂车无法奏效,投石车重新上阵,又开始远距离轰击城墙。直到月上高天,虽然城墙裂纹越来越大,却始终屹立不倒,战局又陷入了僵持。

激战正酣,却无人注意到魔塔上空的漩涡变得越来越狂暴。突然,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战场上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空。却见那狂暴的漩涡中,正探出一颗硕大无比的龙头,紧着这一条魔龙破空而出,直向城外的牧族阵地疾速飞来,龙翼展开足有百米,遮住了孤悬高天的夜月。那魔龙双翼不住煽动,激起阵阵罡风,把地面的牧族士兵吹得七倒八歪,猛烈的攻势瞬息被压制下来。不待心尘下令,数百台弩车已齐齐射向天空,巨矢射中魔龙,只见火星四溅,却无法伤那魔龙分毫!

魔龙吃痛暴怒,喷出一道道龙焰卷向地面,弩车阵地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兵士连惨叫都未发出就被焚成了一堆灰烬。随着魔龙出击,魔都城门再次打开,无数狼骑倾巢而出,向牧族营地杀来。心尘仰视高天,隐约见一道冷峻的身影立于龙首,旁边的俏丽少女正是芊雪!阿雪终于醒了,但是自己为何要来趟这趟混水呢?

魔兵像吃了兴奋剂一般,一边冲杀,一边高呼:“阿胡巴,阿胡巴!”心尘虽听不懂,但大概意思应该就是圣君万岁吧。兵败如山倒,原野上到处都是溃逃的牧族士兵,但双腿如何能跑过魔狼,大多没跑多远就被追来的狼骑砍杀或是咬死。战场已经变成了屠宰场,百万大军沦为了魔狼嘴下的待宰羔羊。

心尘尽量集合溃兵向李广所在中军靠去,想要为牧族保住一点有生力量。中军帐前,李广仰天而立,默然不语,任凭身边兵士纷纷逃走却不加阻拦。心尘隔着溃兵高声喊道:“皇叔,大势已去,我们走吧!”

李广惨然一笑,道:“走?我不会走了!是我一己私欲葬送了这百万雄兵,我还能走到哪里?”

心尘挤开溃兵,向中军帐行去,继续喊道:“皇叔,只要活着,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牧族尚有东土八州,有万民承载!”

李广扭头望向心尘,绝然道:“这是我李广离魔都最近的一次,纵死无悔!你走吧,你才是我牧族的希望!”说着抬头看向天空的魔龙,又道:“看在你母亲的情面上,他应该不会杀你,你快走吧!”说完,李广转过身去,死死盯着天空的魔龙,不再理会心尘。

心尘看着那决然的背影,眼角渐渐湿润。不管他是否真的为解放西域人族才发兵西征,不管他是否曾经犯下滔天大罪,不管他曾经是忠贤抑或奸佞,此刻那逆流中坚若磐石的身影已经无愧于牧族,无愧于天地!

第54章 魔龙横空将军烈 石城遍洒忠义血

心尘对着那刚烈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含泪转身离去。李广凝视着魔龙,慢慢抬起左手伸向脑后,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缓缓拔出了自己的脊柱,化作一把金光灿灿的骨剑!魔龙被长啸吸引,疾速向李广飞来。李广不再理会疾速飞来的魔龙,而是低头温柔地凝视着手中的骨剑,自言自语道:“母亲,对不起,看来孩儿不能手刃仙帝为您报仇了。”空垂的右袖无风自动,轻轻拂过骨剑,仿佛母亲拂过孩儿的额头。

魔龙在帐前空地缓缓降落,魔君一跃而下,而后转身对立于龙首的芊雪道:“雪儿,我在这儿有些事要办,其他的就交给你了。”芊雪应了一声,乘龙腾空而起,帐前只剩下了魔君和李广二人。魔君看着手持骨剑的李广,幽幽问道:“你是骨仙一脉的传人,李鸢是你什么人?”

李广骤然抬头,怒道:“幽夜,我母亲被贬永镇天渊,除了仙帝那狗贼,你不也出了一份力吗!”

魔君看着暴怒的李广,平静道:“原来你是天渊镇守使的儿子。我承认当年你母亲被贬天渊是受你姨母之事牵连,可是阿鸢已经仙去,如若她在世也不愿看着妹妹受累啊!”

李广不再纠缠往事,决然道:“我毁你半壁江山,不必多言,战吧!”说着左手执剑斜指高天,浑身金焰升腾,疾速向魔君冲去。

魔君抽出腰间玉笛,幻化为一柄翠绿魔剑,迎向立劈而来的金色骨剑。魔君灵力远远高于李广,此刻出剑完全是出于对李广的尊重。双剑交击,一声脆响之后骨剑瞬间化为齑粉。随着骨剑碎裂,李广的身形亦渐渐虚淡,随骨剑化作光点,缓缓消散在夜空之中。魔君默然收起玉笛,再次斜插腰间,头也不回地向魔都城走去!

倾尽牧族举国之力的百万大军,随心尘回返葱岭石头城时已不足十万,其余都葬身在魔都城外那片血色荒野中。而这残存的十万残兵身后不远处便是呼啸的魔族狼骑,一行人早已被追得疲惫不堪。心尘抬头,正好看到了屹立城头的程玉。程玉亦向心尘望来,二人目光交接,心尘感到了他目中的决然。程玉高声呼道:“陛下放心,石城有我程玉在,魔兵休要跨过半步!”而后便转向远处奔袭来的狼骑。心尘默然下马,朝着石城方向深深一拜,而后又翻身上马,带着残兵继续向东方逃去。

又是一轮如血的残阳,石城亦被染成了血色,身后的厮杀声渐渐低沉,想来那城上的身影恐怕只剩下一抹血色了吧!心尘被无边的哀伤淹没,他又何尝不想壮烈洒血呢,可是然后呢?谁来担起风雨飘摇的东土?西域那荒草遮掩的骸骨,恐怕也要为幸得东土同胞的相伴而开怀大笑吧?

夜色降临,心尘领着十万残兵在石城同胞鲜血换来的时间里喘息片刻,便走进那无边无际的草海。黑暗中,草海亮起点点幽光,那是魔族天生的战士——魔狼!血腥的大逃杀又开始了…

十余天后,再次回到饮马河,心尘的队伍仅仅剩下了万余人,而且全部带伤,难道在这个初次见到吃人的地方,自己也要成为魔族的口粮?当初留下的那顶穹庐尚在,但那些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来已经成了不知哪丛荒草之下的枯骨。众人已经等着就死,不知何故那紧追在后的狼骑忽然刹住脚步,在河对岸对月长啸。

高天的圆月旁,忽然出现了魔龙的身影,但那魔龙却没有追来,只是在河对岸的上空盘旋。心尘默默起身,召集众人继续向东方逃去,看来是阿雪故意放自己一条生路。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疲惫,本以瘫软的众人在看到生还的希望后,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拖着残破的躯体执着地向东方行去。身后不再有狼骑,就连那些野生的魔狼好像也接到了什么指令,不知藏到了何处。

当晨光再次亮起,众人终于看到了那幽深的谷口,此时的谷口带给众人的不再是压抑,而是生的希望。众人相互搀扶着在谷口默默立了许久,是在为那些已经故去的同胞,也是在为即将迎来新生的自己。跨过了死亡,是否就能真正地活着呢?

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旌旗,没有了峥嵘可怖的战车,来时狭窄异常的函谷此时竟显得有些空旷,而正前方那条亮线仿佛为众人注入了无尽魔力,纷纷朝着那亮线奔跑起来!这支本已疲惫不堪的残兵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了函谷,前方正是,梦寐以求的,西京!

第55章 火牛扼关惊夜雾 彘脂覆城阻魔卒

西京虽至,但魔兵必定趁势东进。此时西京仅有万余守卫,若一味防守,恐怕无法撑到北境大军来援。一入西京,心尘即刻召来众臣,把西征大体情况略作介绍,又道:“魔兵在饮马河集结后,预计黎明时分就会入关。我们务必在魔兵入关前,在函谷布好第一道防线,以挫其兵锋。”

心尘正欲布置,和硕忽然接道:“陛下,当下西京仅有万余守卫,固守城池才是上策,哪来多余兵力出击函谷?”

心尘转向和硕,道:“和卿,我正要说此事,出击函谷的兵力还需您来操办。”

“我?”,和硕一脸惊诧,问道:“我一介文官,兵事于我太远,如果说募集物资倒还算在行。”

心尘平静道:“还正是您擅长的募集物资。和卿,拜托把城内所有耕牛和豚彘集于西城门。豚彘就地宰杀,取脂留用后,其余煮了犒赏三军。”

和硕犹疑问道:“陛下,您是要行火牛之阵?”

心尘答:“正是!另外,还需匕首、蒲草若干,拜托和卿一并备齐。”

和硕得令退下,速速准备那些物资去了。心尘扫视众人,问道:“谁愿驱策火牛,破敌先锋?”

“末将愿往!”答话之人声如洪钟,原来正是葱岭石城那个莽汉。

心尘正声道:“好!朕准你五千兵马,火牛发动后只可远距离攻击,不可近战,尽量杀伤魔兵后立即退回城内,我要得是不伤一兵一卒,懂了吗?”此时无人可用,只能勉强为之。如果程玉还在就好了,可是那日葱岭石城恐无生魂,老程啊,我对不起你!

众人都知道如果西京城破难逃魔口,整个城池都高效运转起来,及至子时,西城门附近已经集合了百余头耕牛。豚彘已宰杀完毕,临时支起的数十口大锅内一些正在熬炼彘脂,一些已经煮上了肉块。在城内百姓的帮助下,兵士们以油脂浸润蒲草系于牛尾,又于牛角绑好匕首。心尘还是对那莽汉不放心,亲自随队出发,驱赶武装好的耕牛前往谷口。

丑时三刻,忽然谷中传来隆隆之声,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心尘一声令下:“点火!”兵士迅速点燃牛尾蒲草,耕牛吃痛,向前狂奔。谷中狭窄,百余头火牛分数十批放出,向魔兵掩杀过去。

魔兵正在谷中行进,隔着夜雾忽见前方有火光疾起。正惊疑间,只见一全身浴火的怪物从浓雾中跃出,紧接着大批火牛奔涌而出!魔兵猝不及防,被火牛撞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火牛阵持续将近一刻多钟,谷中重新安静下来,魔兵略作休整,又小心向前推进。夜雾越来越浓重,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忽然间,啸声大作,漫天箭雨破雾而出,魔兵又死伤众多。心尘听着雾中传来的惨叫,果断下令撤退。函谷地利业已用尽,接下来就是硬碰硬的守城之战了。

心尘领兵回城,第一时间关闭城门后,把城内闸门放下,而后命人把熬化的油脂抬上城墙,均匀倒下。虽已入夏,但西京地处边陲,入夜依然寒冷,油脂顺城墙散开,不一会儿便重新凝结。本已光滑如镜的城墙此时附了油脂,任凭魔兵如何甲利,恐怕也极难附爪了。

入城不久,西城门外魔兵已然杀到。只见狼骑漫野,后面紧跟着一些蛇身兽首的怪物,一看就是极善攀援之物。心尘立于城楼向魔营望去,始终不见那条魔龙的身影,难道是阿雪消极怠工不成?心尘又仔细寻了一遍,依然未果。

忽然,魔阵中号角齐鸣,无数狼骑加速向城墙冲来。那些狼骑冲到城下并不减速,而是借势沿墙跃起,后面的狼骑又叠到前骑背上,如此堆叠竟及西京十丈城墙的七成。城上兵士紧张至极,欲要放箭,却被心尘制止,道:“再等等。”

果然,随着狼骑越叠越多,附在城墙的重量越来越大,那些先前涂于城墙上不起眼的油脂终于起了作用。紧贴墙面的狼骑失去冲势,开始不住打滑,紧接着由狼骑构成的斜坡轰然倒下。大批狼骑不是摔死,就是被高处摔落的同伴压死,尸体在城墙下散落一地。在狼骑散乱的瞬间,心尘果断下令放箭,那些尚存的狼骑在箭雨下几乎全部阵亡。

魔将见狼骑阵无法攻上城墙,遂令蛇怪出击。那蛇怪竟然不惧墙面油滑,仍能牢牢地吸附墙面攀援而上。心尘下令放箭,但箭镞触到蛇怪,只见蛇皮略微凹陷,竟把箭矢弹开!守城兵士眼睁睁看着越来越近的蛇怪,瞬间被恐惧笼罩!

第56章 计穷兵残城将破 一将东天伴日来

眼见蛇怪即将登城,心尘果断下令:“点火!”涂于城墙之上的油脂被明火引燃,火势蔓延极快,城墙瞬间变成了一面火墙!那些刀枪不入的蛇怪遇到大火,惨烈地嘶鸣着,一并化作了烈焰。守城士兵被恐惧压抑太久,终于忍不住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然而,随着油脂渐渐燃尽,城墙上的大火缓缓熄灭,又一批蛇怪嘶鸣着爬了上来。

士兵们纷纷把火把扔向顺墙而上的蛇怪,可是没有了墙面上的油脂,那些火把并不足以阻挡蛇怪,那些怪物还是登上了城头。蛇怪一上城便到处喷射毒液,士兵们被毒液腐蚀,皮肤瞬间溃烂,不消片刻便中毒身亡,城头瞬间成了惨烈的修罗场。蛇怪皮糙肉厚,刀剑无法奏效,只有以钝器重击方可。

心尘催动灵力杀得正酣,忽听一人洪声喊道:”陛下,俺老孙来也!”原来是那莽汉挥舞着一对金瓜巨锤冲杀过来。

心尘看那单锤即有百十来斤,双锤在手却不见丝毫费力,舞得风生水起,当真是天生神力,对付这些蛇怪正合适,遂冲那莽汉喊道:“那个孙谁谁,我这边尚可应付,速去城门支援,不得有失!”那莽汉应了一声:“末将孙褚,定当不负陛下所托!”说完转而向城门杀去。

心尘一边穿梭于城墙之上,时不时却望向东方,暗道:“老程啊,你还要多久才能到?真要是失了西京,我东土将无险可凭,牧族将沦为魔族口粮!”

东天已渐渐泛起鱼肚白,经过一夜惨烈厮杀,守城兵士伤亡惨重,幸存的也早已疲惫不堪,现在支撑他们的只剩下求生的信念。城门处孙褚拄锤而立,不时还要挥向迎面扑来的蛇怪,看样子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心尘看着惨烈的战场,默默闭上眼睛,也许这就是结局吧!

忽然,城墙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心尘睁开眼睛回身望去。只见东边原野上伴着初升的旭日,一身着银甲的将领正策马向西京赶来,在他身后旌旗蔽日、甲戈连天,北境援军终于到了,西京有救了!

心尘定睛望去,那将领虽着兵甲,却遮不住她的绝色容颜。淼儿,你来救我了!赶忙传令:“快开东城门,迎北境援军进城!”传令兵接令赶往东门。

少顷,东门打开,北境军入城后源源不断地赶来西城增援。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不到一刻便把登城的魔兵全部屠灭。魔将看到大军来援,遂暂时鸣金收兵,城下的魔兵潮水般退去。

心尘走下城楼,正遇到疾驰而来的李淼。李淼翻身下马,不顾众人环视,扑向了心尘怀中。心尘紧紧抱住李淼,随手摘下她的头盔,一挂青丝倾泻而下,众人惊觉那银甲大将竟然是女儿之身!

心尘松开双手,转而捧住李淼的俏脸,深深凝望,目光一刻都不愿再离开。李淼亦深深凝望着心尘,这一望似乎凝结了永恒!

“陛下,西城门破坏严重,急需修复,请您定夺!”,一个洪亮的声音不知趣地打断了二人的温情。

心尘这才觉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有些不妥,赶紧松开李淼,轻声道:“淼儿,军情紧急,我先去处理一下。”

李淼恋恋不舍地放开缠着心尘的双臂,柔声道:“公子,你去吧,我等着你。”

心尘辞别李淼,带着孙褚前往西城门巡查,只见那重逾万斤的闸门在魔兵的猛烈轰击下已经布满裂纹,若不加修缮恐怕很难熬过魔族的下一次进攻。心尘急忙遣人召来和硕,这等事情也只有他能迅速办妥。而后又领着孙褚巡查西城各处,虽都有损毁,但比起城门那段要好很多。

一路走来,入目都是牧族和魔兵交缠在一起的尸体,刚刚得见李淼的那点激动早已冷却。这就是战争啊,所谓的大义都是权争的借口,当权者的荣耀或是悲壮,背后都是这些普通兵士的枯骨堆砌而成的舞台!一个问题又萦绕在心尘的脑海中,何为牧族?牧守天下吗?可自从走出苍山竹海,这一路所见的灾祸,有哪些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牧者一手造成!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又有哪朝天子真正把自己当成万民之子,想民之所想,为民之所需?

天日渐高,和暖的阳光洒在心尘身上,似乎想为他带来些温暖,可是这点温度如何融化那彻骨的冰寒!

第57章 人心难测转舵易 能臣易得诤难求

或许是不喜浮华,抑或是习惯使然,虽然西京皇殿已落成多时,心尘一直不愿主动到皇殿议事,巡查完西城后,仍然回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里已不再有将军的身影,心尘看着热闹的庭院,却觉着无比空旷。那个亦敌亦师、深不可测的胖子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不知为何,心尘丝毫感觉不到大敌已除的畅快,竟有一丝心痛,还有无边的落寞。

看到心尘回府,李淼急急迎了上来,道:“公子,众位大臣已经候在会客大厅了,我们一起过去吧。”国难当头,李淼早已按捺了儿女情长,摇身一变成为心尘的得力臂助。“好。”,心尘简简单单应了一声,便随李淼前往。

心尘径直走进厅内,抬手制止了众人迎候,扫视一周后转向李淼问道:“淼儿,程老未到吗?”

李淼答道:“程老不放心北境,仍在龙城坐镇,已将这北境三十万大军全权交于我了。”

心尘顿了片刻,黯然道:“程玉已经在葱岭石城殉国了。淼儿,麻烦遣使转告程老,就说我对不起他,日后定当登门谢罪。”

李淼闻言怔在那里,那个数月前还和自己谈古论今的纶巾俊才,竟然已经魂归黄土,片刻后亦黯然回道:“知道了。”

这时陈直起身上前,将圣令还于心尘,道:“老臣办事不力,致援军来迟,请陛下降罪。”

心尘接过圣令,扶起陈直道:“陈老,这不怪你。百万西征大军,最后回来的只有万余人,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恐怕我东土要全面沦陷。是你们救了西京,救了东土!”听闻西征竟败得如此惨烈,陈直黯然退回坐下。

心尘面向众臣,又道:“李广将军在魔都城外以一己之力对抗魔君,为我军撤退争取时间,亦不幸罹难。”

征西大军归来时,众臣早就猜到李广已死,但此时由心尘正式公布出来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心尘没想到首先发声的竟然是和硕,他一改过往和事佬的本性,痛斥道:“李广执意西征才酿此惨祸,他死有余辜!”有人起头,众臣纷纷附和。李广已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境的领军女将和这位陛下关系非比寻常,虽然魔兵压境,但他已经无可争议成了真正的牧皇。

心尘有些感慨,这就是所谓的树倒猢狲散吧。李广尸骨未寒,那些曾经忠于他的部下顷刻间便集体倒戈,声讨于他。人心虽然难测,但人性大多如此,又怎能奢望满朝文武都像程清风和陈直那样铁骨铮铮。能臣易得,诤臣难求啊!

众臣各抒己见,纷纷列举李广罪状,讨论得风生水起,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心尘有些无奈,轻咳一声,热烈的讨论瞬间安静下来,难道这就是所谓权力的味道。待众臣安静,心尘沉声道:“此次西征,朕亦罪责难逃。李广将军以身殉国,不愧为我牧族的大好男儿,谥忠烈公,待西京战事平定后予以国葬,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虽不解这位曾经的傀儡皇帝为何要如此厚待李广,既然他如此说,便纷纷改口,称颂陛下仁厚。心尘并非以此向众臣传达什么仁厚,只是发自内心敬重李广最后的选择。对于众臣的称道,未置可否,转而道:“如今魔族虽暂时撤退,但依然陈兵关外,对西京虎视眈眈。我们虽然有北境三十万大军来援,但若魔族持续猛攻,能不能守住尚且两说,倘若把这三十万兵力再耗尽,我东土就岌岌可危了。朕欲向魔族求和,众卿以为如何?”

心尘刚说完,陈直豁然而起,正色道:“陛下慎言,我族在东土传承万年,怎能向魔族求和,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心尘亦起身,道:“陈老,朕亦知求和有辱先祖,可是朕不想眼睁睁看着我族将士再为所谓的荣耀流血牺牲。您看看西城脚下堆叠的尸首,再想想魔都城外近百万曝尸荒野的忠魂,我们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多吗?”陈直无言以对,黯然落座。

心尘环视一周,再次问道:“其他人呢,你们可有更好的办法?”

众臣纷纷埋头不语,只有和硕忽然起身道:“陛下,臣以为议和不失为当下的上策,可是我们愿意议和,魔族会甘心就此放弃这次吞并东土的大好机会吗?”

心尘并未直接回答和硕,而是看向众臣,平静道:“他们会同意的,他们有必须要同意的理由。”

和硕又问:“陛下,那何人出使呢?

心尘决然道:”朕亲往!”

第58章 若为苍生安宁故 何惜以身涉险途

听得心尘要亲往魔营议和,陈直豁然起身道:“陛下,不可!您贵为我朝天子,怎可亲往魔营!微臣愿为议和使者,请陛下务必恩准!”说完上前一步,拜倒在地。

心尘暗叹,这个老倔头,还真拿他没办法,你以为凭一腔热血就能去魔族议和吗。走到陈直身前,俯身欲把他扶起,道:“陈老,不是朕不相信你,而是此次议和牵涉甚多,凡、魔、仙三界的厉害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所以议和使者非朕莫属。”

怎知陈直执意不起,坚决道:“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不可以身犯险!”

心尘道:“陈老,您曾说过‘苍生有难,为仕者岂可逡巡不前’,那敢问一句:苍生有难,为君者就可逡巡不前吗?”陈直抬头看向心尘,竟是无言以对,只能默默起身坐到了一旁。

心尘又回到中堂坐下,平静道:“众卿,我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天下苍生守得一片安宁。而今苍生有难,我们怎可只考虑自己得失,而不顾苍生死活呢。此行虽有凶险,但比起苍生罹难孰轻孰重,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心中有数。”而后转向李淼,接道:“淼儿,我前往魔营期间,西京便交由你了,如遇两难境地,务必以大局为重。”

李淼虽知心尘和芊雪的关系,但魔将众多,难保不会出意外。本欲随行,但心尘既然把西京交给了自己,那能做的便是为他守好西京了,遂答道:“公子放心!”

诸事安排妥当,心尘起身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拜托诸位各司其职,协助李将军守好西京。”

待众臣离开,李淼上前问道:“公子,你只身前往魔营有把握吗?”

心尘道:“淼儿,这三界之事那些众臣不知,你却知一二。仙族一直在侧虎视眈眈,若魔族果真吞了东土,仙族怎会善罢甘休。今日魔族攻城亦死伤惨重,而我西京又添强援,想来魔族也不愿再强攻。之所以现在还围于城外不愿撤退,无非是想要些利益罢了,而阿雪也在等一个台阶下,好回去向魔族高层交代。”

李淼又问:“公子,这些都是你的推测,万一有变呢,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心尘答道:“淼儿,在无尽天渊中仙帝恶灵我亦可拼斗一二,何况这些日子又有进益。你放心,他们奈何不得我。”

李淼还是有些担心,道:“公子,要不还是我跟着你吧,西京交于陈老亦可。”

心尘道:“陈老太过刚直,且在北境军中没有威望,难以服众,西京只有交于你我才放心。”

李淼面露忧色,有些依依不舍。心尘把她搂入怀中,安慰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李广已逝,你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等我回来就留在身边帮我吧,好不好?”心尘安慰好李淼,便只身出了西门,往魔营而去。

距魔营尚有数里,便见营中一条魔龙腾空而起,朝自己飞来。那魔龙张牙舞爪,在上空不断盘旋。心尘并不理会,在原地岿然不动。那魔龙盘旋了一会儿,自知无趣,缓缓降落到心尘面前。芊雪从龙首跳下,嗔道:“真是无趣!”

心尘呵呵一笑,道:“阿雪,你以为我会怕那蠢物吗。”

没想到魔龙竟能听懂心尘所言,暴怒着向心尘喷来一道龙焰。芊雪正紧张间,却见心尘腰间七彩光华一闪,幻兽兴奋地现出身形,冲那龙焰一甩,龙焰竟凭空消失不见。魔龙正在纳闷,那团龙焰已从身后击在它屁股上,反而把自己点着了。魔龙疼得满地打滚,费了好大劲才把龙焰扑灭,便再也不敢放肆,乖乖缩在一旁。

幻兽扭着肥硕的身躯转向心尘,“吱吱,吱吱”地叫了几声,像是在邀功。心尘摸摸它的脑袋,道:“好,好,多谢救命之恩,既然出来了,就多玩会儿吧。”

看着幻兽笨拙的模样,芊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问道:“哥哥,这活宝还跟着你呢?你有没嫌它烦啊?要不要我帮你养些时日?”幻兽听到芊雪的话,恶狠狠地瞪向芊雪,似在威胁一般。

心尘见到芊雪,这些天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了些,道:“阿雪,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我是代表牧族来议和的。”

芊雪笑道:“你来议和?我族那些魔将要是知道你是当今牧皇,还不生吞了你啊!”

心尘有些俏皮地望着芊雪,打趣道:“所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族使者啊。阿雪,你先回去吧,免得你那些魔将起疑。”

芊雪遂飞上龙首,骑着魔龙返回营中,余心尘一人只身向魔营走去!

第59章 横眉冷对千斧指 舌战群魔秦晋成

来到魔营门外,心尘高声呼道:“牧族使者求见,劳烦通禀!”

守卫营门那厮看到有人族前来,二话不说就一箭射出。却见来人一动不动,射向他的箭矢竟凭空消失不见。守卫正愣神间,那箭矢又凭空出现向自己疾速飞来,那厮吓得屁滚尿流,吱哇乱叫着向营内跑去。心尘这才意识到,营门守卫只是低等魔族,并不懂得人族语言,不过看样子应是回营通报去了。

片刻后,营门大开,数千手执斧钺的魔兵蜂拥而出,把心尘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妖异男子越众而出,上下不住打量着心尘,掩口轻笑道:“不错,白白净净的,我喜欢。”

心尘被瞧得有些发毛,并不是担心动手,而是那暧昧的眼神让他感到头皮发麻,赶忙郑重道:“牧族使者若尘见过尊驾。”

那男子翘着兰花指柔声道:“恩,小嘴还挺甜的…”

心尘正欲接话,那男子却骤然翻脸,厉声道:“给我拿下,仗着有几分本事,竟敢来魔营撒野,当你幽默大爷是摆设吗!”魔卫应声一拥而上,心尘也不反抗,任由他们绑了。

心尘被押着往魔营深处行去,那数千魔兵一路跟随,直到一座巨大的玄色穹庐前才停下。只见那穹庐不同于其他,不再是白色凶兽纹饰,而是绘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色魔龙,想来这便是芊雪的中军大帐了。

“进去!”,魔卫推搡着心尘进入帐中。心尘抬头望去,正中主位上坐着的正是芊雪,只见她此时一身戎装,竟然有些,英俊!心尘一路向前,直到距离主坐十米之处才停下,拱手拜道:“牧族使者若尘,见过将军。”

芊雪尚未答话,那妖异男子却厉声喝道:“见我族圣女为何不跪!”说着就要动手,强迫心尘下跪。心尘暗运灵力,一股凛然威压骤然袭去,幽默瞬间变得面色煞白。他倒也干脆,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柔媚道:“人家就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真。”眼神中却露出深深的恐惧。心尘亦不与他计较,灵力一收,威压消失得无影无踪。

芊雪这才接道:“若尘公子不必在意,二爷就是这样,喜欢开些小玩笑。”

心尘暗念:“二爷?难道是外公的弟弟不成?外公那万年冰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弟弟!而且他的修为也太差劲了吧,和外公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心中虽这般想,却是装作正儿八经地盯着幽默,道:“没关系,爱开玩笑好,是吧,幽将军?”幽默不答,竟自顾自躲到了其他魔将身后。

芊雪又问道:“公子来我族大营所为何事?”

心尘答道:“议和!”

这时一魁伟魔将豁然站起,戏谑道:“议和,没搞错吧!明日再战,我族定拿下西京,你们凭什么议和?”

心尘转向那魔将,平静道:“今日之战,贵族损伤也不小吧。贵族兵士虽有身体之利,但对上我族强弓劲弩,再次强攻西京势必要再添不少伤亡…”

心尘尚未说完,又被坐于左首的阴冷魔将打断,沉声道:“哼!那些低等劣民,死多少又有什么关系,我圣族赔得起!”

“好,就算贵族不在乎那些低等兵士,可这三界之中尚有仙族在侧虎视眈眈,若贵我两族力拼下去,定然两败俱伤,到那时仙族大举进犯,又当如何?”

这时坐于右首一文士装扮的中年魔族道:“仙族?仙族又不能长存于凡间,有何惧哉!”

心尘看向那中年魔族,想来他应是深知仙魔秘史,遂道:“仙族一直在研究长存凡间之法,您应该知道吧。月余前我族曾数次出现噬魂古阵,便是仙族为长存凡间做的尝试。”

那中年魔族侧首疑道:“噬魂古阵?从未有闻,公子莫不是诓我等吧?”

心尘正欲答话,忽见芊雪答道:“先生,确有此事,我与圣君亦曾亲见。那阵法狠厉非常,以生魂血祭,成就血身,确实有可能让仙族长存于凡间。”

那中年魔族冲芊雪点头称是,转而又向心尘道:“那又如何,我圣族还怕他们不成!”其言虽厉,但却已经少了些底气。

心尘适时向芊雪拜道:“我愿向圣族称臣,岁岁呈贡,永结秦晋!”

芊雪从坐上前探,戏谑道:“称臣嘛…没什么意思!”说着伸出左手,拇食二指不停搓动,故作神秘问道:“多少?”

此刻已无魔将再出来质问,心尘呵呵一笑,回道:“包你满意!”

第60章 解除心结缔死契 以身入魔为苍生

芊雪起身向心尘走来,再次问道:“到底多少?”

心尘环视帐内群魔,那一张张面孔或粗犷、或文静、或清丽,或妖娆,眉目间与人族并无多大差别,他们亦有情感,亦知权衡;而后又想到了西京议事时那些惯于见风使舵之人,想到了各州府那些尸位素餐、不顾万民死活之人。人亦如何,心中存恶便是魔;魔亦如何,心中有善可为人。想到此处,心尘终于解开了身具一半魔族血统的芥蒂,豁然抬头道:“以我之身入圣族!”

芊雪讶然止步,追问道:“你说什么?”

心尘再次一字一顿道:“以…我…之…身…入…圣…族!”

其声洪达帐内各处,群魔闻之纷纷站起,喝道:“荒谬,你有何资格入我圣族?”

芊雪终于反应过来心尘在说什么,转向群魔,指着心尘郑重道:“圣君是他亲外公,你们说他有没有资格。”而后又转向心尘,道:“是吧,牧皇陛下!”

群魔再次震惊,道:“什么?他就是当今牧皇?这样一个文弱书生?”

芊雪转向幽默,打趣问道:“文弱?二爷你说呢?”

幽默支支吾吾不愿回答,却被芊雪一直盯着有些慌乱,含糊答道:“很可怕…”

群魔不再出声,芊雪走到心尘近前,再次确认道:“你可想清楚了,确定要入我圣族?入我圣族后不可逆转,你如何再任牧皇?”

心尘决然道:“人魔之别不在身体,而在内心。我意已决,只有这样两族才有机会真正摒除偏见,天下苍生才有可能真正得享太平!”

芊雪郑重道:“入魔之事非同小可,你还是回去和她商议一下吧。”话语间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芊雪说的她自然是指李淼。

心尘略显无措,回道:“无论如何选择,她一定会支持我的。”

芊雪甩甩头,似要把刚才那种朦胧的情绪抛开,道:“激活魔血凶险异常,受不得任何打扰,最好寻一隐秘之处。”

心尘略作思索,道:“我倒有一个绝好的去处。这样吧,我先回城,三日之后在西门外会合,我们一同前往。”

“一言为定!”,芊雪应道,而后遣人把心尘送出营外。

心尘回城后把魔营议和之事一一说于李淼,一应事项安排妥当。三日后,只身出了西门等候,片刻便见芊雪乘魔龙前来。受了上次的教训,魔龙老实了许多,乖乖让心尘同乘,在心尘的指引下向茫茫苍山飞去。

故地重游,早已物是人非。魔龙在小屋前的空地缓缓落下,竟莫名兴奋起来,不停地拍打着翅膀。芊雪察觉魔龙异常,仔细探查一番后问道:“哥哥,此处为何有爷爷的气息?”

心尘道:“我以前一直住在这里,从未见过外公啊,难道是我走之后他来过此处?”一边说一边向屋内走去。

突然,一道淡淡光幕亮起,芊雪惊叫道:“是爷爷布的结界!”那结界并未阻挡,二人跨过光幕,只见一把锋利长剑插于门口,剑柄以仙文书写二字——戮神!二人尚未临近,一股滔天煞气已迎面扑来,芊雪再次惊叫:“这难道就是仙帝执掌的仙器戮神剑,为何会在此处?”

心尘急速回想那夜之事,有些犹疑道:“难道那夜爷爷和外公二人联手?二人联手还让仙帝逃脱,可见全盛时期的仙帝有多么可怕!”

芊雪正欲开口询问,心尘又道:“阿雪,看来我入圣族之事势在必行。阿雪,麻烦为我护法。”

芊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心尘,问道:“傻哥哥,你知晓激活圣血之法吗?”

心尘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如何?”

芊雪答道:“需以圣血相融,灵火为炼,才可脱去凡胎,重铸圣躯!”说着盘坐屋内榻上,唤道:“哥哥,你也上来。”

心尘依言上榻与芊雪相对而坐,只见芊雪以指代剑,割开双腕,鲜血汩汩而出。心尘惊道:“阿雪,你在做什么?”

芊雪不答,而是拾起心尘双臂,亦割开手腕,与自己的切口合在一处,道:“闭眼!”

心尘只觉一股热流从一臂而入,又从另一臂而出,恍若自己与芊雪的血液已经在这进进出出间逐渐交融为一体,继而全身越来越热,仿佛有火焰燃起,整个身体像要融化一般。

“啊!”,心尘一声长啸,猛然睁开双眼,原来真的是火焰!灵火灼烧下,二人的衣物早已化作灰烬,正赤身裸体相对而坐!芊雪有感亦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昏倒在心尘怀里!

第61章 缘起即灭心亦灭 缘生已空转头空

“阿雪,你怎么了?”,心尘抱着芊雪大声唤道。

少顷,芊雪悠悠醒转,但依然虚弱至极,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傻哥哥,你以为转换圣体那么容易吗。你虽具一半圣族血脉,但终归是凡体,融炼圣血相当于我把体内一半血魂渡给了你,才可激活你潜藏的圣族血脉。”

心尘心疼道:“阿雪,你怎么这么傻,看你都伤成什么样子了。早知道要这样,我就不要求入圣族了。”

芊雪抬起手,轻抚心尘的额头,道:“我养养就好了,不碍事。爷爷要是知道我把当今牧皇彻底转变成了圣族,他会很高兴的。”

待芊雪伤势稍好,心尘把她轻轻放下,起身收拾了几件留在小屋的旧衣服穿上。又帮芊雪也找了几件置于榻前,道:“阿雪,我去看看那柄剑。”然后向屋外走去。

戮神剑依然静静地在门前插着,并不曾因屋内发生的事起任何变化。一件死物,又能起什么变化呢,无非是找个借口出来避避,免得尴尬罢了。心尘盯着戮神剑,想得却是其他:“哎,这次又欠你那么多,叫我如何去还,阿雪!”

没过多久,芊雪已经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道:“哥哥,我们走吧,出来这么久了,她一定很担心。”

心尘转身看向芊雪,关切道:“阿雪,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看你脸色很差啊。”

芊雪抬手把额前的秀发捋到脑后,露出清丽的面庞,故作轻松道:“哥哥,你看,我现在好得很啊。”

心尘深知芊雪看着活泼可爱,骨子里却和李淼一样无比倔强,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便只能依着她,于是不再坚持,道:“那好吧。”然后转身向院中走去。

芊雪看了看插于屋前的戮神剑,冲心尘喊道:“哥哥,你要不要把戮神剑带走?”

心尘应道:“外公把它置于此处自有道理,离开结界恐怕很快就会被仙帝感知到,恐酿成大祸,就让它呆在这儿吧。”

芊雪点头称是,跟着心尘走到院中,召来魔龙,二人骑乘而去。穿云破雾间,西京城已出现在视野当中,芊雪道:“哥哥,我就不送你进城了,这边安顿妥当后记得来圣城找我…哦,不,来看看爷爷。”

魔龙缓缓落地,心尘跳下魔龙,道:“阿雪,一路保重!”

芊雪架起魔龙疾驰而去,两行清泪如珠落下。心尘站在原地许久,一直凝望着芊雪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化作天空中的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当中。心尘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向西城门走去,远远就看见李淼正候在门外,或许她从自己走后就一直候在那里吧。

看到心尘有些萧索地走来,李淼迎上前去,轻声问道:“阿雪回去了?”

“恩,她在帮我激活圣血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急需回去调养。”,心尘答道。

李淼不知道如何安慰,踌躇了半天,才问道:“她还好吧?”

心尘有些心不在焉,答道:“应该还好,阿雪说调养个把月就能完全恢复。”而后自顾自进了城门。李淼亦不再多问,紧紧随着心尘。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回了将军府,心尘才道:“淼儿,我累了,先去歇会儿。你帮我召集一下群臣,就说议和已成,有事相商。”李淼应了一声,坚持把心尘送进他房间才肯离开。

心尘喜欢清静,这次西征回来便遣散了将军府众多下人,偌大的将军府竟听不到任何杂音。李淼走后,心尘一个人仰卧榻上,虽然身体疲惫不堪,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只是盯着屋顶发呆。阿雪,她真的还好吗?那可是她一半的魂血,恐怕会对她造成永久的伤害吧。造化真是弄人,既有月夜梅树下的一见倾心,为何还要红烛暖炉前的情愫暗生。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阿雪,对不起,既是血亲,那我们此生只能是兄妹。

既然无法入眠,心尘索性起身出屋,正好望见院外那条青石路,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雷雨之夜。手戮至亲,那是怎样一种难言的痛楚。剑落有声,于是那个悲情的女子无意间走进了自己的生活,死境中给予的一丝温暖竟让她情根暗种。晋溪畔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忍痛别离,情却至深。而今时随事异,二人之间已不再有阻碍,怎可再相负于她。

心尘怔立良久,忽闻府中起了嘈杂之声,想来众臣该到了。罢了,先行收拾山河,再言其他吧。

第62章 安得良策平天下 革旧立新庇苍生

心尘刚踏出院门,正好碰到迎面走来的李淼,于是问道:“淼儿,众人已到齐了吗?”

“恩,已经候在会客大厅了。”,李淼应道。走近才觉心尘面色依旧苍白,又关切问道:“公子,你还好吧?要不要再歇息片刻,我去通知他们等会儿。”说着就要转身前往会客大厅。

心尘急忙道:“淼儿,我没事,咱们一起过去吧,让大家等久了不好。”说着紧追两步,和李淼并肩向会客大厅走去。

大厅中早已济济一堂,见心尘到来,众臣齐齐下跪,高呼道:“臣等恭迎陛下!”

心尘在门口稍停,道:“众卿平身。朕把列位召来,是有要事相商,辛苦了。”而后径直入厅坐下,向众臣道:“首先有件事要向列位宣布一下,朕已说服魔族退兵,维持以苍山为界互不侵犯。外患已除,但内忧尤甚,五州饥荒已经进一步恶化,众卿可有良策?”

忽见一人越众而出,问道:“陛下,魔族就这么轻易同意退兵,难道就没有什么条件?”

“条件当然有,不过那是朕的私事,与我牧族无关。”,如果众臣知道他们的牧皇已然入魔,估计要炸锅吧,故心尘只是轻描淡写地答道。

那人欲再追问,却被心尘抬手制止,重申道:“朕需要的是平定五州饥荒的良策。”平和的语气中自带着些威严,那人见状知趣缄口。

这时陈直起身道:“陛下,老臣去往北境期间,见那三州民众尚还富足,可否集北境三州之力济于其余五州?”

心尘看着陈直,问道:“陈老,您可知北境三州民众为何富足?”

陈直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心尘又道:“您在北境只是匆匆而过,不知原委亦情有可原,您不知为何,但朕知道!”话音一顿,起身转向众臣,接道:“北境三州乱平后,原龙城守将程清风暂统辖三州。你们可知,堂堂三州巡守,竟然居于陋巷茅草屋中。为官者两袖清风,一心为民,民众想不富足都难啊!”

陈直惊问道:“陛下,程清风可是您和我提起过的那位故人?”

心尘答道:“正是。他家里和您一样,同是家徒四壁,所以那夜朕才说住习惯了。”

陈直尴尬一笑,心尘转向众臣,正色道:“列位都是天下万民的父母官,扪心自问可有对得起万民的给养?朕以为,五州饥荒其因不在天灾,而在人祸。州官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也就罢了,还贪生怕死,一场帝京魔祸竟闹得到处起建雄城,万民有何活路!”

这时和硕挺身而出,试探问道:“那陛下可是要挟制州府,裁撤私兵?”

心尘洪声道:“还是和卿知朕啊,正是!”

和硕又道:“各州府豢养私兵已成惯例,而今贸然裁撤,恐有不妥吧?”

心尘答道:“不妥?有何不妥!西域洒血,力阻魔锋,可有他们的身影?西京危难,千里驰援,可有他们的身影?倒是朕微巡帝京时,强征民夫,耀武扬威的是他们!如此蛀虫,要他何用!”

和硕有些支支吾吾,又道:“可是…可是万一五州乱起,如何是好?”

心尘横眉立对,道:“好啊,朕正愁他们不出声呢!他们要乱,首先要问问朕手中的剑答应不答应,问问这天下苍生答应不答应!”

陈直长身而起,拍手称快,道:“说得好,这些国之蛀虫早就应该清理清理了。新朝就当有新气象,老臣愿誓死助陛下推行新政。”

心尘略微缓合语气,转向陈直道:“陈老,朕欲以您所在的冀州为试点,您来全权负责,可好?”

陈直应道:“陛下,您说怎么办,老臣就怎么办。”

心尘道:“你我曾见帝京城郊沃野千里,却无人耕种。朕欲遣十万北境兵解甲归田,在帝京城郊实行军垦,同时监控冀州新政施行,如有异变,雷霆应之!”

陈直道:“老臣明白。”

心尘又转向和硕,道:“和卿,你那土地租赁之策亦要实行,不过土地不再售于权贵,而是直归国有,免费供平民使用,每年例行上交国库少许即可。钱粮之事,还得拜托和卿!”

和硕领命,又道:“陛下,如此行来,恐阻力不小啊。”

心尘未答和硕,而是转向李淼道:“淼儿,西京城中的三十万北境军,十万遣往帝京城郊军垦,十万仍驻留西京,另外十万就为新政施行机动处置吧。”

李淼尚未应答,和硕已从心尘话语中听出了凛冽杀气,赶紧应道:“微臣明白!”

心尘看天色已晚,起身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正是芒种,民以食为天,就定在明日于皇殿行大典吧。”

第63章 以谷为祭启新政 位登九五定乾宁

古人有云:王孙但知闲煮酒,村夫不忘禾豆忙,说得便是这二十四节气之一的芒种。芒种,亦是忙种,正是一年中栽种农作物的关键时候。心尘选在这天行登基大典,亦是要告诫朝臣们时刻关注民生。

天还未亮,心尘就被一阵喧闹吵醒。虽经过一夜休息,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却依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刚走出屋门,就见孙褚兴冲冲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陛下,陛下,魔族退兵了,魔族退兵了!”

心尘早知魔族会退兵,却未料到阿雪竟如此迅速,连夜从函谷退走。看来她是不愿再在此多呆吧,想到此处心尘又有些黯然,但转瞬便提起精神,向孙褚道:“莫急,慢慢说。”

孙褚奔到心尘面前才停下,竟有些气喘吁吁,想来是他在西城巡查,发现魔族退兵的情况后便片刻都没有休息,就一路跑了来。缓了一会儿,孙褚尚余着些兴奋道:“陛下,今早末将到西城门巡查,发现魔营竟在一夜之间没了踪迹,西城郊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心尘道:“知道了。”然后拍拍孙褚的肩膀,接道:“孙将军,魔兵虽退,但我军还需加强警戒。拜托您领一千人马往函谷出口建一座哨所,长期监视谷外动向。”

孙褚回道:“末将领命,请陛下放心!”便又风风火火地向府外而去。

孙褚前脚刚走,和硕后脚就跟来,面露难色,向心尘道:“陛下,今日大典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这祭品有些不好办。前日大战把城内所有的耕牛和豚彘都收集一空,祭祀的牺牲竟是一只也找不到了。”

心尘答道:“无妨,既无牺牲,那就以谷为祭吧。”

和硕有些无措,道:“陛下,以谷为祭从未有先例,祭品如此草率,怕是祖先会怪罪吧?”

心尘道:“和卿,谷为万民之食,天下至重之物,岂能说是草率?我们这些人居庙堂太高,离黎民太远,已习惯酒香肉足,只怕是要忘了谷为何物了吧!”

和硕知道心尘这是借着谷祭之事在敲打自己,赶忙应道:“陛下说的是,微臣浅薄了,这就按陛下的意思去办。”说着急忙退了出去,生怕再说错话惹得这位陛下不快。

打发走和硕,李淼从背后跟来,轻声道:“公子,我们走吧。”

心尘转过身去,深情望着李淼,道:“淼儿,终于迎来了这一天,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李淼回望心尘,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生我生,你死我死!”说着扑到了心尘怀里。

心尘搂着李淼就这样立在庭院当中,任凭星稀月落,任凭旭日东升,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良久,李淼又轻声提醒道:“公子,我们确实该走了。”

心尘松开李淼,拾起她的玉手,一起向府外走去。出了府门,心尘蓦然转身,再次看了看这座熟悉的府邸,继而深深一拜,默念道:“皇叔,我们走了,就让这座府邸陪着您安息吧。请放心,解放西域人族的愿望,我会帮您实现的,不过不再是战争,而是用我自己的方式。”李淼亦随之深深一拜,灭族之仇,养育之恩,都在这一拜中尽释吧。

皇殿前众臣齐聚,供桌已经摆好,桌上除了一捧稻谷再无他物。众臣正对着供桌议论纷纷,却见心尘二人携手而来,立刻变得悄无声息。心尘走到供桌前,转身面向众臣,道:“朕知道你们一定在疑惑为何只取一捧稻谷供奉先祖,就先为你们解解惑吧。列位可知何为社稷?社即土地,稷为谷物,这两样东西是我们赖以生存最珍贵的东西。但我们久居庙堂之高,怕是已经忘了社稷原本为何物,今日以谷为祭就是要列位与朕共勉,时刻不忘社稷,不忘苍生!”

众臣齐齐拜倒,高呼道:“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待众臣起身,心尘转向供桌,燃起三支檀香插于香炉中,跪地三拜九叩,洪声道:“列祖列宗在上,请佑我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众臣亦随之拜倒,齐声高呼:“请佑我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心尘随后起身,绕开供桌走进大殿,众臣起身随行。直至殿中那把沉香木龙椅前,心尘停了下来,盯着这把龙椅看了许久,才转身坐下。众臣已按位次列于殿中,心尘扫一周,正声道:“朕不喜浮华,那些繁文缛节就都省了吧。承蒙列位不弃,奉朕为牧族之皇。朕不求功业,只为天下太平,便改国号为乾宁吧!”

第64章 烈日当空农忙勤 黑云遮月魍魉日行

登基大典后,诸事安排妥当,心尘便携李淼悄然以普通人的身份参与到帝京城郊的军垦当中。冀州地处中原,夏至过后酷热难当,曾有诗为证:火轮渐近暑徘徊,一夜生阴夏九来;知了不知耕种苦,坐闲枝上唱开怀。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紧急从北境调来一批谷种,十万人日夜兼作,总算是赶上了农时。此时稻谷已经拔节,一望无际的田野到处都是绿油油的禾苗,宛若一片绿色的海洋。心尘抬起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拄着锄头望向这片生命之海,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只见他和其他大汉一样赤裸着上身,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已晒成了古铜色,经过这些天的不停劳作胳膊也比原先粗了一圈,看着孔武有力,任谁都无法把眼前之人和那位看似文弱的翩跹公子联系起来。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吃饭啦!吃饭啦!”

田间众人纷纷扔下锄头向田埂跑去,心尘亦放下锄头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田埂上正有一老一少赶着牛车向众人驶来,那老叟须发皆白,一手执鞭,另一手在嘴前搭起,正高声喊着。老叟旁边坐着的却是一个绝色少女,待牛车停稳,少女麻利地跳下牛车,和老叟一起把整车的窝头卸到了田埂上。众人排好队,领了口粮各自找地儿歇息去了。

待众人离开,心尘才悠悠走来,问道:“陈老,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原来那老叟正是陈直,借着送饭来和心尘商议翼州试行新政之事。陈直递过一个窝头,答道:“比预计的还要困难,虽然有帝京城外这十万大军镇着,但以冀州府尹为首的当地官员阳奉阴违,和硕在他们之间周旋得应接不暇。”

心尘接过窝头,一边啃,一边又问陈直身旁的少女:“淼儿,咱们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李淼面带忧色答道:“冀州当地权贵捐来的只是九牛一毛,我们现在用度的主要还是程老从北境运来的粮食,顶多再支撑个十天半月,这十万人恐怕要饿肚子了。”

心尘眉头微皱,道:“这十万人自愿抛家舍业,响应我们的号召来此军垦,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最起码的给养,能不能再想想其他办法?”

陈直踌躇片刻,答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实行起来难度有些大…”

说话间心尘已把一个窝头啃完,双手拍拍,问道:“陈老,您是说强征州府私仓?”

陈直答:“不错,不过不只州府,还有各地权贵的私仓。”

心尘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淼儿,丛军垦大军中抽调一万精兵,立即开始在冀州境内强征私仓,如有违抗者,斩!”

此法太过刚硬,可是到了这步田地,也不得不如此了。李淼和陈直得令点兵,先行从帝京城内的府库开始清点。这一清点着实把二人惊地目瞪口呆,府库中堆满了各类奇珍异宝,粮食亦有满满数十囤,足够城郊大军吃好几个月了。开仓之时,竟有浓烈的霉味传出,看来这些粮食久未打理,竟然发了霉!

陈直见此勃然大怒,城内那些民夫只能以泔水为食,而府库中竟然任由大量粮食发霉,却不舍得供给饥民,向冀州府尹厉声喝道:“句饕,你良心何在?宁愿粮食烂在府仓,都不愿救济饥民吗?”

冀州府尹句饕看着这位自己曾经的属官,现在却是当今陛下最倚重的重臣,吓得瑟瑟发抖,低声哀求道:“陈老,您就看在我们曾一起共事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那些粮食早发霉了,我也不敢拿出来啊。“

陈直也不愿把事情闹太僵,语气缓和了些,道:“那你就负责把这些粮食清理出仓晾晒,开设粥棚救济饥民。”句饕连声称是,陈直带着众人前往别处。

直到日落星稀,心尘这才收了工,回到帝京城中的陈直宅中。陈直和李淼也已经回来,正煮了稀粥等心尘回来一起吃。三人围坐桌前,虽只有一碗清粥,却吃得格外香甜。一边吃粥,一边说起了今日府仓中发生的事情,心尘听到陈直所述亦是义愤填膺,只呼这句饕还真是比饕餮还贪婪!

三人正闲话间,心尘忽觉一阵杀气向院内掩来,立即吹灭油灯。李淼亦有感起身向门外望去,只见当空忽然起了一卷黑云,把原本明亮的夜月遮得严严实实,院内瞬间漆黑一片。二人飞身出屋,刚刚隐于院内角落,便见一队人马身着夜行衣翻墙向院内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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