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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州浮世录》 第1章 狩猎 墨色的夜空像一片静极了的海，在头顶上无限延伸，无星，无云，唯有一轮诡谲的红月高悬，仿佛天幕后有一只血红的眼，窥视着无尽黑暗中的大地。 夜幕之下的世界阴森可怖，阴影之中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风沙漫天，偶有寒鸦飞过，传来哀怨的凄唳。 目所能及之处，看到的只有无限的荒凉和寂寥。 这里是“永夜”，一个只拥有黑夜的世界，这里是妖怪的乐园，人类的梦魇。 故事就是从这样一个黑暗、荒凉的世界开始，此时，我们的主人公正在一颗枯树上呼呼大睡。 血红的月光将树影拉长，早已死去的枯木在地上投射出如同鬼魅的阴影，忽然，那阴影产生了变化，朝树顶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打着哈欠从一截枯枝上坐起。 他叫伏离，一个清瘦的银发少年，与所有苟活于“永夜”的人类一样，他也是万千蝼蚁中的一只，只不过，这只蝼蚁有些特别……比如说，他肚子特别饿…… “又TM饿醒了。” 伏离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呆呆的盯着挂在一边的弯弓，眉头微蹙。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他饿的有些头晕眼花，都快记不得多久没吃东西了。 为了这次的“猎物”，伏离一周前就在此守候了，食物在三天前就消耗殆尽，不过他并不打算折返，因为此刻，他望着夜空中东南方的红月，嘴角微微扬起。 “一颗，两颗，三颗。” 死寂的天空忽然亮起点点星光，像一盏盏灯被点亮似的，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不是星星，而是一群巨大的黑雀，正衔着一盏盏幽绿的铜灯，排着奇怪的队列朝着那轮红月飞去。 “冥府门开，阴兵借道——” 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句低沉吟唱，随着那鬼魅般的声音弥散在旷野之上，顷刻间阴风大作，等到阴风停时，那群衔着铜灯的黑雀已在红月下围出一个怪异的阵法，在幽幽绿光的包围下，那黑雀围成的阵法中间竟然映出了一轮红月的倒影。 片刻过后，阵法中央映出的红月开始颤抖起来，随着水纹漾开，从那法阵之中竟凭空走出一个人来，随后，一个又一个头戴黑色斗笠的人影从阵法中钻出。 那些从阵法中出现的人影，一个接一个的跳上黑雀的背部，一共有二十来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只有七人，其余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手上都戴着相同的黑锁。 等到最后一人出现，那轮红月的倒影才渐渐恢复了平静，随后消散于夜空之中。 待阵法完全消失之后，那群黑雀便朝着西方飞去。除了领头的那个黑衣人独乘一只黑雀，其余几人各自带着两三名女眷紧跟其后。 永夜的天空除了红月再无其他，不禁令人怀疑这苍穹是仙人盖上的幕帘。红月之下，黑雀御风而行，凌冽的劲风如刀锋划过，迫使黑雀背上的黑衣人们半伏着身子，紧紧按着头上的斗笠，风将他们的面纱吹开，露出一张张黝黑粗砺的脸庞。 “老大，我们这次收获不小啊！正赶上月华节，这些妞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紧跟在头鸟之后的那个黑衣人，此时正捏着身边一名少女的脸蛋，目光在少女身上猥琐的游移。不顾灌口的冷风，大声嚷着，露出狡猾的奸笑。 “哈哈哈哈，老二，就你小子最猴急，是想如意楼的姑娘了吧。”与刚刚说话那人并排飞行的黑衣人也叫嚷起来，引得身后众人一阵大笑，唯独坐在头鸟上的黑衣人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嬉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都他娘活腻歪了是吗？？”坐在头鸟上的黑衣人忽然一声怒吼，吓得身后众人不禁打了个冷战，那群黑雀也被惊了似的微微散乱了阵型。 “没到西京之前，都把脑袋给我别在裤腰带上！！” 见到老大发火，众人瞬间严肃起来，齐声道。 “是，都统！” 透过被风掀开的面纱，能瞥见坐在头鸟上的黑衣人冷峻的面庞，他眉头紧锁，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从右眼一直延伸到下颚，看起来恐怖非常。这个人叫胡金，外号刀疤狐，干了二十年土匪，前不久刚刚领了“冥府”的官令，成了有编制的阴兵都统，此次是他第一次前往“彼端”劫掠，他不希望中途发生任何意外。 说到“冥府”和“阴兵”，其实并不是死去的鬼魂，而是那些苟活于永夜的人类建立的“国家”与“士兵”。 被永恒夜幕笼罩的世界是妖魔的天堂，但是人类并不甘心被妖怪统治，于是苟活于此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在永夜的东方建立起城邦，用以抵御无法地带中游荡的妖魔。 因为失去了阳光，几乎任何作物都无法生长，于是永夜人所有生存的来源都依赖于夜空中那轮诡谲的红月，那是链接“彼端”的门扉，通过远古流传下来的咒语穿过红月，就可以达到传说中拥有无限富饶土地的天府之国，阳光与微风的世界——沧黎。 因此，永夜人组建了专门劫掠的军队，他们在夜幕中降临沧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由于他们只出现于夜晚，行踪诡秘，犹如鬼魅一般，于是被沧黎人称为“阴兵”，而诞于荒蛮的永夜人似乎还挺中意这个称呼，索性将自己的国度命名——冥府。 千百年后，人类已从弱小的村落演变成拥有宏伟城池的国家。以黄泉山脉为界，与恶魔们隔山而治，西面是魔党的地盘，东面则是人类的领土。 此时，这只刚刚从沧黎归来的阴兵小队正飞行在前往冥府西南重镇——“西京”的路上。 宁静的夜空被翅膀扇动的风噪惊醒，一群巨大的黑雀出现在东南方向的夜幕之中，远远看去像一团乌云从远方飘来。 “终于来了……” 见到那群黑雀出现，伏离面露喜色，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仿佛看见天上飞来一群烤鸡似的。 伏离早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只见他从枯树上缓缓站起身来，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张狐狸面具轻轻戴上，一伸手将挂在一旁树枝上的弯弓取下，随后从箭袋里取出一支箭。 弓用竹片做骨，兽筋为弦，手握处缠着厚厚的粗布，箭用木枝做杆，铁质的箭头锈迹斑斑，箭尾的翎羽也凋零无几，看起来都很粗制滥造，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 但是当伏离抬起弯弓，箭搭弦上，瞄向那群黑雀的时候，那拉满弓弦的少年身上猛地迸发出一股凌冽的杀气。 他要射杀这些黑雀？！ 没错，这些黑雀名为“玄鸟”，是冥府饲养的“交通工具”，在妖魔遍野的永夜大地，唯有空中才有片刻安宁，这些口衔青铜灯的玄鸟正是为了接引彼端归来的“阴兵小队”而来的。 不过，这些冥府的“交通工具”，却是伏离眼中的“粮食。” 少年修长的手指满拉弓弦，面具下不经意间闪过凌厉的目光，伏离盯着天空中越来越近的鸟群，心中默念着“三..二..一..”，只听见“嗖——”得一声风鸣，少年松开弓弦的瞬间，利箭如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直取飞在最前端的头鸟而去。 一箭射出，少年并不关心有没有命中，而是迅速地又从箭袋中取出一杆箭，箭搭弦上，满拉弓弦，瞄准，放箭，少年的动作一气呵成，一口气连射出去七八箭。 “嗖——嗖——嗖——”一阵连续的风鸣过后，此时的半空之上已经乱做了一团。几秒前，都统乘坐的玄鸟忽然急速下坠，紧接着，所有的玄鸟一个接一个的从空中落下。 “打开翼装！敌袭！” 失去重力的瞬间，那阴兵都统立马察觉到危险，他一面高声喊道，一面迅速地解开腰上的扣带，失去了扣带的束缚，都统的黑衣被劲风一吹，竟在手臂与后肩之间撑出两张薄帆，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蝙蝠。 “不要慌张！！把女人们系牢！！”在众人坠落的时候，都统已经凭借翼装稳住了身形，在半空中缓缓下落，在他的指挥下那些手下们也稳住了阵脚。但是，他忽然看见那个负责珠宝的手下此刻正死死抓两个装满珠宝的箱子不放，那箱子可比女人重多了，巨大的重力之下，他的翼装已经快要被风压撕裂。 “你他娘的要钱还是要命！！快放手！！” “俺娘等着钱救命呢，老大，不能丢啊...” 在快速下落的过程中根本来不及思考，还没等那手下把话说完，他的翼装就在强大的压力下被撕成了碎片，人像那些被射杀的玄鸟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第2章 尸魔 少年并没有着急去收获他的“战利品”，而是随意撅下半根树枝，在手指间轻轻旋转。半晌之后，在他目光尽头，一行黑衣人出现在远方的夜幕之中。黑衣人此时只剩下六人，他们身穿黑衣头戴斗笠，身后拖拽着七只黑雀的尸体，一群面目哭丧的女子跟随其后，正是之前从沧黎归来的阴兵小队。 少年在面具下露出浅浅的笑意，淡红色的月光照在他的面具上，映出狐面的图案，一行人已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看清女子脸上的泪痕。 “站住。” 静谧的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冷喝，那支阴兵小队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仿佛一群惊弓之鸟，纷纷摸向腰间的佩刀。 “哈哈。”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就这点胆量还敢在外面闲逛吗。”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路旁的枯树上正坐着一个带着狐面的少年。 “哪里来的小鬼，敢挡大爷的路，我看你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那带头的阴兵都统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来，说罢就将腰间的弯刀抽出，冷冷寒光晃在少年的面具上，而少年却毫无惧色，从容的将双手抱在胸前。 “大爷您息怒，咱们谈谈生意。”傻子都能听得出少年语气中的戏谑。 “生意？你问问我手里的刀它谈不谈！”只见那阴兵都统刚想阻拦，那人挥刀就朝少年所在的枯树砍去，寒光一闪，枯树瞬间断作两截。 能在这永夜活下去，并且能够混到冥府的官令，自然不是凡人，尤其像他们这种盗匪出身的人，常年做着刀口舔血的营生，生与死全凭这一身的功夫。 “呵，刀挺快的，以前是厨子吗？”少年在出刀瞬间就从那树上调下，等到那枯树断裂，少年早就轻盈的落在了地上，手上的树枝依旧不紧不慢的旋转，神情镇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那阴兵都统也不是弱智，见到手下一招未中，心里早有了分寸，就从这少年的语气和动作来看，他们反而更像是一只猎物，于是他立马一个箭步冲到手下身前，左手握住还想继续挥舞弯刀的手臂，右手反推刀把，将弯刀巧妙的收入鞘中。 “不知少侠是何方神圣，吾等初来乍到，如有惊扰还请少侠见谅。” 阴兵都统将手下拉到身后，恭敬的向少年躬身行礼。见到老大表现得如此恭谦，身后那几个早已磨刀霍霍的小弟们历史也纷纷将手中的弯刀收起。 “有人来救我们了？！” 那群女子见到忽然有人劫道，心中早已熄灭的希望忽然一下又燃了起来，她们被莫名其妙的虏来这个地方，一路上受尽了折磨，其中一大半都受不了惊吓死在了路上，而活着来到永夜的，几乎也已全然麻木，对于未来已经心如死灰，早已屈从于被奸淫蹂躏的命运。 “少侠！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那些女子无助的双眼一下子有了神采，她们像一群嗷嗷逮捕的幼鸟，哭哭唧唧的朝着少年求援，只有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始终默默的望着少年，一言不发。 “闭嘴！” “闭嘴！” 少年和阴兵都统同时一声厉喝，女子们霎时间鸦雀无声。 “很简单，把钱和食物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少年的语气云淡风轻，而一边阴兵都统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先不说这几袋金银珠宝是花了多大力气劫掠来的，光是去西京的路程就有三五天之久，如果把食物全交出去，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少侠，此去西京还有几天路路程，您要了我们的食物，等于是要了我们的小命啊。”阴兵都统无奈的说道，但脸上已经起了变化，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杀气。 “哦？总有办法能活下去的吧？你说呢？”少年的话语邪魅十足，银色的头发被月光映的血红，他眯起眼望向那群颓然的女子，就在眼神触及那青衣女子时，少年一闪而过的失神，但瞬间又变回了一只低语的恶魔：“饿极了，什么都可以吃的吧？” 阴兵都统听得头皮发麻，迫于少年的压力，只得从身后的手下身上解下装满珠宝的袋子，还有装满干粮的背包，朝着少年缓缓走去。只见他满脸赔笑，低着头，眯着眼，不经意间竟露出一副狡黠的表情。 “别做多余的事情，我明明已经打算放过你们了。”少年眉头一皱，手中旋转的树枝猛地朝着阴兵都统的右腕射去，一道劲风掠过，那节枯枝快得竟看不见轨迹，而刹那之后，阴兵都统一声痛嚎，抱着右臂跪倒在地，只见他的右腕上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血洞，鲜血顺着手淌到地上，仔细看去，可以发现那阴兵都统的右腕上还绑着一个被击穿的袖箭机关。 “老大！没事吧？！”身后那群黑衣手下见到都统受了伤，立马跑过来查看，只见一名身材瘦小的手下将都统扶起，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药粉一股脑的倒在伤口上，瞬间就将血止住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舒缓的表情，反而一脸惊恐的看着地上那滩血迹。 少年扶了扶面具，冷漠的看着惊慌失措的阴兵们，看样子，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也心中有数了。 众人惊慌的原因是地上那滩血迹开始像虫子一般蠕动，分成无数条朝着四面八方游走开去。紧接着，阴影笼罩下的夜幕出现了细微的抖动，一开始还不太能注意到，但片刻之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周围狂涌而来，仿佛一个包围圈，正在不停的缩小。 大约又过了十秒，响动戛然而止，此时，阴兵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六七把银晃晃的弯刀紧紧握在手中，但是无论他们如何勇猛，都无法阻止双腿不停的颤抖。 那群女子似乎还没有察觉到危险，或者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她们大都紧闭双眼，等待终结的到来，唯独那青衣的少女，还死死盯着少年。 少年此时早已跳上了一株树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即将上演的好戏，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那少女在半空相遇，只一瞬的停留，又再度躲闪开来。 “老大！怎么办，看样子我们已经逃不掉了。” 阴兵都统按着自己受伤的右腕，环顾四周，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明明敌人还未现身，阴兵小队就已经乱做一团，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永夜最残忍的魔物——尸魔。 尸魔的强大并不是个体，而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尸魔组成的尸海，他们游荡在永夜的荒野之中，一旦被血液的味道吸引，便会成群结队的蜂拥而至。 忽然，黑暗中亮起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紧接着，一双，两双，三双……数不清的眼睛在黑暗中现身。终于，第一只尸魔冲了过来，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腐烂的身躯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污迹，空洞的脸颊上没有皮肤遮蔽，露出一大片黑紫色的肌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完全没有眼皮，看得人触目惊心。 “兄弟们，不能再等了！大家跟着我杀出去！” 阴兵都统似乎缓过劲儿来了，一把从那群女子中抓出一个，只见他小声说道：对不住了。随即将弯刀在女子的脖子上轻轻一抹，纤细的玉颈上陡然出现一条血痕，随之鲜血狂涌而出，女子霎时香消玉殒。 “这么多小娘们肯定是带不走了，丢几个出去把尸魔引开！”阴兵都统手上一较力，将手中刚刚死去女子丢进远处的尸魔海中。 “呜嗷——”女子的尸首还未落地，就被蜂拥过来的尸魔们在半空中撕成了碎肉，刚刚死去的少女还在不停的扭动，肠子和内脏被硬生生的拉扯出来，直接塞进了尸魔的嘴里，血腥至极的场面令那群身经百战的阴兵们都不忍直视。 不过这个办法确实很奏效，一连扔出去五六个女子，阴兵队伍周围聚集的尸魔确实稀少了许多，趁着这个机会，阴兵都统和喽啰们拖拽着仅剩的不到十名女子一路冲杀，一口气奔袭了数百米，他们似乎跑进了一个古城的遗址，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提供了完美的掩体，加上周围的尸魔越来越稀少，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桀噜噜噜——”就在众人以为逃出生天之际，一声振聋发聩的大笑陡然在古城的废墟中响起，连空气都被这狂笑声震动起来，当这笑声响起之时，一个个刚刚以为逃脱了险境的阴兵喽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第3章 贪魔 “……” 阴兵都统默不作声，但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笑声的主人同尸魔一样，是永夜恶魔中最残忍弑杀的一种，更令人绝望的是，它是拥有智慧的杀戮机器——贪魔。 “桀噜噜噜——”随着大地的剧烈晃动，一只肥硕的巨手从地底破土而出，墨绿色的粘液散发着阵阵恶臭，比起尸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好香——好香的味道——” “美味的灵魂——！！”随着一声狂喜的吼叫，巨大的贪魔从地下一跃而出，远远看去好像一只绿色的蛤蟆，它大张着猩红的巨口，一条长舌在空中兴奋地颤抖。见到这一幕，无论是阴兵还是那些女子，统统被吓得魂飞魄散，唯有那都统还在苦苦支撑着膝盖，只要他一倒下，就全完了。 “老大。救救我，我不想死。” 阴兵们的脸上除了绝望再无其他，而那都统也好不到哪去，他做梦都没想到会遇上那个“催命的恶鬼”，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少年，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跟了我这么多年，除了贪财好色你们什么也没学会！！”阴兵都统的脸上勉强凝聚起一丝坚毅的神色，虽说也是奸恶歹徒，但他至少没那么怕死。“冷静点，现在只有一个敌人，等下我们四面围攻，只要卸了它的腿脚，即便是贪魔也不足为惧。” 只能说他们的“愿望”是美好的，要知道，单单制服一只贪魔，至少需要少将级别的战力出马，以他们这只都统带队的阴兵小队的实力来说，完全不够眼前这贪魔塞牙缝的。 “桀噜噜噜——”巨大的贪魔一声狂啸，随即飞身而出，肥硕的身体仿佛一个肉球在地上不断弹跳，别看他体形臃肿但移动起来却是惊人的迅速，只须片刻就来到了人群面前。 “别过来——别过来——”离贪魔最近的手下吓得魂飞魄散，虽然在永夜闯荡多年，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种魔物，那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足以将人逼疯，只见他拿着刀在空中疯狂的挥舞，但根本没有碰到那贪魔一下。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甚至那尖叫都没有完全发出就戛然而止，贪魔一口便将那名阴兵喽啰拦腰咬断，只剩下惨不忍睹的双腿慢慢跪倒下去……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吐沫，这真的是能战胜的敌人吗…… “少侠！如果您有能力的话，请救救我的弟兄吧！此前多有得罪，吾愿以性命相抵！”就在这毫无希望的时刻，阴兵都统终于撑不住了，他猛地朝着某处阴影跪倒下去，而朝着阴影方向仔细看去，那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年正坐在一处断墙上远远观望。 阴兵都统已经放弃了他的尊严，但他并不知道那张面具之下是如何冷漠的表情，少年根本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到那都统的哀求似的，只是死死地盯着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在死死地盯着他。 没错，正是那名青衣少女。 少女青色的纱裙略显褴褛，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更是沾了点点血污，但是，这些都丝毫无法掩盖少女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从那双眼睛里，少年没有读到任何恐惧与绝望，那双眼里似乎是一片静的不能再静的水潭，没有一丝涟漪，往下便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她为什么不害怕呢。”少年喃喃自语道，面具下的脸上露出罕见的疑惑：“求我救你啊，只要你说……” 见到少年对于自己的求救无动于衷，那阴兵都统的心也是凉透了，他只得勉强的站起身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呃——恶心的灵魂——”刚刚吞下一名阴兵的贪魔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团模糊的血肉，墨绿色的液体混合着新鲜的血液，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是一个人的模样了。 贪魔不断地从口中将吃剩的残渣吐出，慢慢地朝着那阴兵都统过去，此时都统握紧了手中的弯刀，绷紧全身的肌肉，就在他准备飞身而上的时候，那贪魔竟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美味的灵魂——”贪魔恶心的脸上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可以看见，他恐怖的巨口边缘一滴滴绿色的汁液正不断地从嘴角滴落，他的目标是那群女子。 阴兵都统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沾湿，此刻仿佛捡回了性命似的松了口气，那几个阴兵喽啰看到这局面似乎也活了过来，四下一对眼，“跑！” 虽然那些女子是他们珍贵的“战利品”，但是比起自己的性命就一文不值了。 “桀噜噜噜——一个都不许走——” 阴兵都统和喽啰们刚准备开溜，就听见身后的贪魔发出巨大的怒吼，那吼声之恐怖似乎震慑心智。阴兵都统和喽啰们霎时定在原地，就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一般，此刻的他们弱小如蝼蚁，根本无法违抗那贪魔的命令。 但这时，有个喽啰却仿佛疯了似的拔腿狂奔，一眨眼竟跑出了百米远。贪魔似乎没有要追的意思，但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条长舌如同离弦之箭，只一瞬间就贯穿了那喽啰的胸膛，那喽啰挣扎着扭动了两下便再没了生气，被长舌拖进了那张如同地狱入口的大嘴之中。 “桀噜噜噜——从未闻过的——咦？——”贪魔一阵咀嚼之后，忽然将脑袋探向那群女子，此时，那群女子统统躲在一块碎石的背后瑟瑟发抖，止不住的啜泣，唯独那青衣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香啊——从未见过的灵魂——”贪魔似乎一脸陶醉的表情，腐烂的脸庞上一双貌似是鼻子的孔洞，正努力的向前方嗅去，他在碎石前停下，舌头猛地一扫，将女子们藏身的石碓瞬间击溃。此刻，那群女子就像一碟饺子，贪魔想吃哪个，便吃哪个。 “是你吗——”贪魔伸出粗壮的前爪，一把将那青衣少女从人群中提溜出来，远处的少年忽然心头一震，默默攥紧了手掌。 “真是稀奇的货色——今天真是捡到宝了——”贪魔将少女拎在半空，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而少女则紧闭着双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惧色。 “桀噜噜噜——真是高傲的种族——”贪魔将女子举到头顶，然后张开那张恐怖的巨口，长舌在半空中扭动着，仿佛一条舞动的巨蟒。“来我的肚子里吧——” 少女紧闭双眼，她能闻到那张血盆大口之中不断散发出的腐臭气味，在从空中落下的刹那， 她竟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第4章 老爹 “呜嗷——！”只听贪魔突然发出一声震怒的嘶吼，期待的美味并没有如约而至，少女被一袭电光般的黑影从半空中掠下。 少女瞪大了眼，眼中不再是一片茫然，而是略带惊讶的望着眼前这位，将自己拥在怀中的少年。 “……”透过面具，少年与少女对视了两秒，但都没有说话，迫于背后传来的劲风，少年再次怀抱着少女飞身向前掠去，灵巧的躲过了贪魔愤怒的一拳。 少年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下，那少女的身子软极了，仿佛是一缕薄纱。在少女的注视下，少年背过身，朝向那贪魔，他忽然松了口气，面具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做了无聊的事啊……” 少年心中默默想着，他使劲摇了摇头，想将刚刚见到的那张美丽的脸颊和那双碧绿的瞳孔忘却。 “该死的杂碎——你想对我的晚餐做什么！！——”贪魔怒吼着朝少年奔袭而来，而少年却在原地根本不打算躲闪。 一旁的阴兵都统和仅存的几个小喽啰都看傻了眼，这小子疯了吗，想正面对抗贪魔？即便他再强大，这也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让他们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面具下的瞳孔陡然窜出一股黑气，如同火焰一般蔓延开来，转眼之间整个人如同被黑炎点燃。只见他握掌为拳，脚下一较力，朝着贪魔飞身而去。 “劳资也三天没吃饭了！凭什么就你有的吃？！！” 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少年的拳头与飞掠而来的贪魔在半空相撞，两人被各自的力量震飞出去数十米远。 少年单膝跪地，略有喘息，光凭力量而言，对付体型是自己数十倍的贪魔确实有些吃力。但是谁都无法想象，一个瘦弱的少年仅凭那单薄的一拳竟能接住贪魔的全力一击。 反观贪魔一边，刚刚的一拳明明是它稍占上风，但此刻却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墨毒！——”贪魔刚刚与少年相撞的前爪上，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火焰”正在熊熊燃烧。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火焰，而是和少年身上一样的黑色气息，黑气所到之处，贪魔身体里的血液就像染上了墨水一般，并且开始疯狂的涌动。 “该死的‘瘟神’！！——”伴随着贪魔一声愤怒的嘶吼，它竟生生将自己那只染上“墨毒”的手臂撕扯了下来。霎时，墨绿色的血液四处飞溅，散发出阵阵腐臭。 “还不快滚！？”少年身上的黑气猛地又高涨的几分，他冷冷的盯着那贪魔，浑身杀气毕露。 此时贪魔的脸上堆满了痛苦和愤怒，它大口的喘息着，满身的杀气不甘心的消散开来，它并不畏惧那个弱不经风的少年，但它了解“墨毒”的可怕，于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它便用那仅存的前爪在地上迅速的刨出一个洞穴，悻悻的逃走了…… 刚刚少年对阵贪魔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贪魔逃走，众人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纷纷瘫坐在地上，目光茫然的回味着刚刚经历的生死瞬间。 少年自从将那少女救下后，就再也没有多看她一眼，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那阴兵都统面前，只冷冷的说了三个字。 “钱，食物。” “没想到我刀疤狐今天会栽在你这个小狐狸手里。” 阴兵都统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五味杂陈，虽然刚刚劫后余生，但眼前的少年分明也是个催命的恶鬼，但是此时他早已无力反抗，只得示意手下，将那两个装着珠宝和粮食的袋子递给少年。 少年将袋子背在身后，转身便要离去。 “少侠，那女娃你……” 阴兵都统忽然将少年叫住，他的意思很明显，那少年既然肯出手救那少女，一定是对她感兴趣，他盘算着如果将那少女送给少年，是不是可以讨点干粮回来。 “没兴趣。” 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断绝了阴兵都统的念想，不过他犹豫了片刻之后，冷笑着说道。 “呵，你们冥府连玄鸟都养的这么肥，小爷我可带不走这么多。” ———————————————————— “警戒！西南方向有动静。” 一座用枯木搭建的简陋哨塔上，两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某处，直到那个“满载而归”的银发少年从阴影中走出，咧着嘴朝着他们挥手。 “是伏离哥回来了！” “太好了，我去告诉老爹。” 两个孩童兴奋地跳了起来，差点从那哨塔上掉下去。 孩童艰难的推开破旧的木质城门，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此前打劫阴兵小队的少年，此时的少年摘去了狐面，一张清秀面庞带这春风般的微笑，简直与此前“恶鬼”般冷漠的少年判若两人。 “伏离哥，老爹又病重了，他这几日总说要见你呢。” 听到病重二字，少年的脸色立马阴沉下来，他收起笑容，将身后背着的袋子和拖拽的玄鸟尸体交给两个孩童，朝寨子中心的房子飞奔过去。 这里是一座小型村寨，隐匿于偌大的黄泉山中，因而被称为“黄泉”村，黄泉山是永夜中部一座巨型山脉，横贯永夜南北，黄泉村地处人类恶魔地盘的交接地带，在这样的无法地带中建立一个据点是荒唐的，因为就算是拥有厚重城墙的冥府也难免受到妖魔们的侵扰。黄泉村可以遗世独立，一来凭借隐蔽的位置，而来则是依靠“老爹”的威慑，他们的补给同冥府一样，几乎都来自于村中“猎人”的劫掠，不同的是，他们劫掠的对象是冥府，而伏离正是“猎人”中的一员。 “老爹，我回来了。” 少年推开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暗淡的油灯，将病榻上形如枯槁的老人映的更加沧桑 老人的双眼一片混沌，听见少年的声音，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只见他勉强坐起身，喉头微微颤动发出喑哑的声音。 “是小离吗。” “是我，老爹。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了吗。” 老人挤出一丝微笑，摇了摇头。 “不打紧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少年低着头，紧紧盯着掌心，这些年，他眼睁睁的看着老爹被墨毒一点点蚕食殆尽，现在每到墨毒发作时，甚至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办法治好墨毒吗。” 老人沉默了，他脸上的笑容里不经意间闪过刹那的恍惚，随即转瞬即逝。 “老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这次我弄了只‘肥羊’，够我们吃上一阵了。” 少年忽然一扫脸上的阴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兴奋的炫耀起之前劫掠的战果，但老人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欣喜。 “小离……” 老人欲言又止 “老爹，有什么事吗。” “明天是你19岁生日了。” “好像是的。”少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在生存都很艰难的环境中，他对年纪这种事其实并不在乎。 “19了啊，你在我身边10年了。”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混沌的双眼中有无数的画面跳动。 “十年前你把我从冥府里救出来，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老爹。” 老人沉默着，一眼不发，少年望着他，两人的脸上都有说不出的神色。 “小离，去彼端吧……” 老人沉思了许久，终于艰难的开口，他干涩的喉咙止不住的颤抖。 “不能再等了，即便是你，也无法完全掌控墨毒，它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到时候…咳…咳…咳…” 老人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竟然咳出一摊黑血。 “老爹，别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如果我走了，那些流民和那些孩子怎么办？” “……” 老人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等少年说完。 “小离，你还记得，咳……我们当初建立“黄泉”的初衷吗。”老人伸出手，示意少年坐到床边，仔细看去，老人那只枯干的手臂竟是漆黑的墨色。 “解救那些被冥府迫害的人，给他们一个庇护所……”少年喃喃道，他不自觉的默默按紧了肩头，在衣服下面，那个奴隶的印记正隐隐作痛，并且永远无法抹去。 “咳…咳…十年，你看到了多少人死去，还有多少人即将死去……” 老人的话让少年瞬间沉默，从冥府逃出来的这十年，他看遍了这世上最残忍的景象，那些曾经和他一样接受“墨毒”实验的人，早就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而那些陆陆续续加入进来的流民，哪个没有尝过人肉和尸体的味道，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根本无法怜悯，更何谈解救。 “会好起来的，老爹，你好好养病，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彼端。” 少年的眼中有些许泪花闪动，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天不会来了，但这是他唯一的信念，唯一活下去的信念。 “小离啊，我已风烛残年，早已是断绝希望之人……而你不同，你有充满希望的未来，不要葬送在这无尽的长夜之中……” “伏离哥哥，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幕帘后面，忽然钻出一个小女孩，只有七八岁大，粉嫩的小脸此时梨花带雨。 “不，老爹说着玩儿呢，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的。” 见到小女孩满脸的泪水，少年立马微笑着蹲下身，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咳……小玉，别胡闹。” 病榻上的老人低叱一声，吓得小女孩立马收住了哭腔。 “老爹别动怒，小玉还小，不懂事，我带她出去。” 老人无奈的摆了摆手，于是少年便一把将小女孩抱起，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一会儿我跟你讲讲伏离哥哥大战贪魔怪的故事。” 小女孩瞬间破涕为笑，少年也跟着大笑起来，唯独老人一脸忧愁。 第5章 武夫人 “当时那只贪魔冲着我的脖子就一爪，我立马一个下腰躲了过去，然后顺势一拳打在它的肚子上，那贪魔被我一拳打飞出去好远。” 伏离牵着小玉走在村子里，眉飞色舞的讲着故事，他把那些血腥的画面全都忽略，“胡编乱造”一番却听得小玉津津有味。 “哟，这不是伏离吗，这次又抢了多少东西回来啊。” 伏离正说得起劲，忽然一个头戴金钗的妇女，从二楼的窗户上探出头来，言语中带这无法忽视的轻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伏离和小玉，堆满肥肉的脸上是一副贪婪的笑容。 妇女肥胖的体型和华丽的服饰和村中的流民完全不是一个画风，这人是村中粮仓总管的妻子。他们本是冥府的官员，因为犯了事，才逃难到这里寻求老爹的庇护。一来从前和老爹有些交集，二来他们与冥府官员还有勾结，于是将劫掠来的珠宝换成口粮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一家完成了。 因此，他们一家是村中最富庶的人家，也拥有唯一一栋二层小楼。这女人从小在冥府贵族家长大，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流民，当然也包括像伏离这样的“猎人。” “肥猪你胡说什么？！伏离哥才不会抢别人东西。”小玉气鼓鼓的看着那妇女，任凭伏离拉她也不肯走。 “小玉，我们别理她。” 伏离铁青着脸，拉着小玉就要走，他从未告诉小玉村里那些粮食是怎么来的，虽然算是黑吃黑，但依然是通过野蛮的方式劫掠来的，他不想让小玉太早见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他发誓要守护那双清澈的眸子。 “呵呵，伏离你该不会没告诉这小丫头片子，你干的是什么买卖吧。你杀过的人……” 妇女猥琐的笑容在肥肉上“盛开”，她正说得起劲，忽然被伏离厉声喝止。 “够了！” 伏离脸上阴沉着脸，冷漠的表情即便不带面具也如同恶鬼。 “哟？小狼狗还生气了？告诉你，要不是我丈夫替你们弄来粮食，就凭你们抢来的那些口粮，早八辈子饿死了。” 伏离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老爹说过对这家人要给足面子，因为这女人也不尽是吹牛，因为他们的权谋手段，村里的日子的确好过了许多。 “伏离哥哥，好了，我不生气了，我们走吧。” 小玉看着面色凝重的伏离有些担心，于是赶忙拉着他离开，伏离看着小玉，露出一丝浅笑，可正当他准备作罢之际，那肥胖的妇女居然将一块吃了一半的米糕扔了下来，正好落在小玉的头上，弹了一下，滚落到地上。 “呵呵呵，算你小丫头识相，赏你块糕吃。” 妇女尖细的笑声如同钢针刺耳，看着地上的米糕，伏离慢慢握紧了拳头。在永夜，唯有食物不可轻贱，在伏离面前，唯有尊严不可践踏。面对这样的戏谑，少年不可能再忍气吞声了！ 小玉似乎感觉到了伏离有些不对，刚想拽住他，却见伏离脚下一点，纵身跃上了二楼，浑身腾腾的杀气，吓得那妇女赶忙往屋里逃，她那肥胖的身子哪能跑得过伏离，只见伏离翻身进屋，一个箭步就把那胖女人拽了出来。随后手腕上一较力，竟将那胖女人从二楼扔了下来。 “嗷呜，你个狗杂种，疼死老娘了。” 小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胖女人疼得直打滚，虽然这小楼不是很高，但要不是她肉多，估计也要骨断筋折了。 少年紧跟着从二楼飞身跳下，这么大动静瞬间吸引了不少村里的流民聚集过来围观。 “小杂种，你给老娘记好了，老娘非弄死你不可。” 伏离根本不管胖女人骂骂咧咧，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一把擒住胖女人的手腕，拖着她扔到小玉的面前，用脚指着地上那块糕点，冷冷的说道。 “赏你块糕吃。” 那胖女人一把将头扭过去，脸上依旧是鄙夷的表情。 “老娘劝你赶紧撒手，等我丈夫回来有你好看的。” 见到胖女人依旧如此嚣张的态度，伏离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瞳孔中散发出一缕缕黑色的气息。 小玉从未见过伏离这样的状态，吓得大哭起来，而胖女人一看到伏离身上的黑气，瞬间变了脸色，他知道伏离身负墨毒，这小子玩真的了。 “要我喂你吗？” 伏离蹲下身，微笑着看着胖女人，此时他的手上已经被黑气笼罩。 周围的流民们平日里早就受够了这女人的气，于是也跟着大喊起来。 “吃！吃！吃！吃！” 胖女人被吓破了胆，赶紧从地上将那糕点捡起来塞进嘴里，皱着眉头咽了下去。看到胖女人吃完，伏离才收起身上的黑气。 这时，混乱的众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人群中间自觉的分开一条路，一位身披黑色大氅的老人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正是那位被伏离称作老爹的老人，相较此前，此时老人脸上多了几分血色，瞳孔也清晰了许多，看起来有所好转。 “武夫人，你不要紧吧，怎么回事。”老人抬手示意随从将地上的胖女人扶起，那胖女人一见老爹来了，立马嚎哭起来。 “老爹，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我估计就要被伏离这小子杀了。”胖女人极尽演技的胡说八道，气的小玉在一旁直跳脚。 “老爹，不是这样的，伏离哥哥是……” “小玉！别说了。”见到小玉为自己辩解，伏离立马制止了他，此时他已经明白刚刚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所以也不打算再解释什么，尤其是在老爹面前。 老爹一脸铁青的看着伏离，他的眼神里有些许失望，这令伏离倍感难受。 “把伏离关起来，送武夫人去疗伤，小玉你跟我来。” 第6章 大将军 半日之后，一位身着锦衣头戴皮帽的中年人走进了议事厅，此时的议事厅里坐满了村中骨干，老爹正坐当中，见到中年人进来，立马命人赐座。 这人名叫武常安，生了一副平凡无奇的样貌，平日说话做事也都小心谨慎，从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情绪，可往往就是这种隐忍之人，最要提防。 “老爹，听说贱内受伤了？” 中年人故作疑问，弄得老爹脸上有些尴尬。 “武大人，年轻人做事没有分寸，请你多多见谅。” “哦？老爹和伏离的关系这里谁不知道，您一向将他视如己出，既然您开口了，我也不多说什么。” 中年人眯着眼，露出满脸赔笑。这种人是最可怕的，笑里藏刀，果不其然，还没等老爹开口，他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老爹，近来冥府的补给也供应不上，珠宝金银已经换不到粮食了，恐怕咱们要断粮了。” 这个消息放在从前食不果腹的年代根本不算新闻，但是现在大家已经习惯了吃饱饭的生活，于是议事厅里人人开始交头接耳，乱作一团。 “安静。” 老人的声音如古钟磬音，议事厅里瞬间鸦雀无声。老人伸出手，示意中年人继续说。 “现在冥府正需要一批孩子做劳工，我们不妨将……” 老爹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住口，武大人，这种事以后休要再提” 老爹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只见猛地一弯腰，一大口黑血，吐在面前。众人脸上的神色此时都很微妙。 老爹确实日益衰弱，作为他们对抗冥府的主心骨，如果老爹不在了，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向冥府妥协。恰好武大人就是目前与冥府沟通的最佳人选。于是，村中的掌权者们，纷纷看向武大人。 “今天就到这里，老爹身体不适，择日再召集各位。” 老爹的侍从见到老爹病重，立马扶起老爹，退去后堂。 老爹服了几粒药，稍稍缓和了一点，便伸手示意侍从。 “去把伏离给我带过来。” 不一会儿，身戴枷锁的伏离被带了进来。 伏离一看到老爹憔悴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痛，赶忙问道。 “老爹，你没事吧，”他不由的咬紧了嘴唇，“对不起，老爹，我不该……” “打的好……” 伏离忽然一脸疑问的抬头，只见老人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大笑。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老爹笑得这么开心了…… “小离，你才十九岁，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可狂多了。”老人一脸温暖的笑容，深邃的眼眸似乎回到了往昔 “这个给你。” 老人从怀里弹出一个金丝锦囊，里面似乎装着一块牌子 “老爹？这是？” 伏离从锦囊中将牌子抽出，只见一块金牌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金牌呈长方形，四周满雕龙纹，背面一只麒麟虎虎生威，而牌子的正面，“大将军”三个字令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伏离看着手中的金牌愣住了，这是一块冥府的官令啊，而且，是象征着冥府最高战力的人物所拥有的。 伏离知道老爹曾是冥府的官员，但是从未想过竟是如此强悍的人物，要知道，整个冥府帝国只有三位大将军，分别镇守冥府最大的三个城池——三途川、黑沼郡和西京。 “你尽管收着，日后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伏离有些恍惚的将金牌收入怀里，老爹随即又说道。 “几日后就是月华节了，你替我去西京一趟吧，把这个交给如意楼的老板……” 老人又从怀里取出一只精巧的木匣，当说到如意楼时他的言语间有无限的怅然。 “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跟她说……” “说什么？”伏离见老爹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问道。 老人枯干的双眼似乎有一丝湿润，但被他迅速隐去了，他理了理衣裳，说道。 “算了，什么也不必说……” “一切小心行事，千万注意安全，今日夜里就动身吧，这点枷锁不成问题吧？” 伏离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逃狱这种事他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 “哈哈，小事一桩。” 把一切安排妥当，老人对伏离使了个眼色，接着轻轻干咳一声，伏离随即收起笑容。 “来人，把伏离带下去。” 伏离临走时又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老爹目光迷离的看着他……不觉间他的忽然鼻头有些发酸，心中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小玉，小虎，小安。”静悄悄的村子里，伏离正猫在一扇窗户下，轻声呼唤着 破旧的木窗推开，弹出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 少年从窗下伸出头来 “小玉，怎么就你一个啊，小虎小安呢。” “今天他俩放哨，伏离哥，你又偷跑出来啦，老爹知道又该生气了。” 见到伏离，小玉自然是开心极了，但是也有些许担心。最近村子里的气氛有些怪怪的，连她这样的小孩都能感觉到。 “小玉，我马上要去西京一趟。” 听到西京两个字，小玉立马拉住伏离。 “西京……”小玉有些语塞，年幼的她只知道那里是冥府的中心，是比“恶魔”更恐怖的人们居住的地方。 没事的，别担心，过几天就是月华节了，到时候买糖回来给你吃。” 小玉稚嫩的眼神里有一丝疑惑，仿佛在伏离的心上扎了一针。看着眼前干瘦的女孩，伏离这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吃过糖。 “就是很好吃的东西，等着我。” “嗯。”小玉的眼里满是期待，她重重的点头，让伏离有些感慨。他把手按在小玉头上，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好了，我走了，你乖乖睡觉吧。” 伏离等到那扇窗关上才转头离去，他轻盈的身法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情况下便出了村。站在月光下，伏离回头忘了一眼黄泉村，寂静的村落里在群山环抱下安眠，他摸了摸怀里的官令和木匣，血色的月光映红他的银发，也映红了他腰间狡黠的狐面…… 第7章 西京 夜色下高耸入云的城墙，远看还以为是一座小山，此时的城墙顶上，一个少年正默默注视着城下的车水马龙。 城里是一片热闹繁华的盛景，而城外则是阴森寂静的荒野。 少年的目光在城内不停的搜索，终于，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之上。 “西京，小爷回来了……” 在人流间比肩接踵的走着，伏离几乎都不用抬腿。这也是伏离时隔多年，再一次踏足这样的盛会，恍若隔世一般。 在永夜的无尽长夜之中，只有一轮红月相伴。而这轮红月，每隔三年，都会有一天变成白色。 这一天，就是月华节。 每到这一天，人们都会穿上盛装，参加祭祀月神的仪式，这也许是男人们最爱的节日，因为各大青楼都会派出一位绝世之姿的处子，参加花魁决选。 其中最“惊为天人”的女子将成为花魁，并敬献给月神。而剩余落选的女子，则会成为各个王公权贵争夺的“商品”。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流，伏离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段在街边流浪的日子。就在刚刚走过的那个街角，只有九岁的他被身披铁甲的士兵掳走，关进囚笼，打上烙印，像一只被按在砧板羔羊，眼睁睁的看着那漆黑的液体注射进他的瞳孔…… 伏离摇了摇脑袋，从那段噩梦中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建筑面前，一抬头，就看见朱漆匾额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如意楼”。 从前伏离也在这附近流浪过，时过境迁，再回到这里时，从前乞讨的孩子已经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一身黑色的劲裘，足蹬鹿皮短靴，蟒皮腰带横束，一张诡秘的狐面挂在腰间，虽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但尽显少年英气。 伏离正了正衣冠便要往里走，可刚到门口却被两遍的侍卫拦了下来。伏离看了看周围，不由苦笑了一声，虽然这次他已经穿上自己“豪华”的衣服了，但是和周围这些进进出出满身珠光宝气的贵族公子哥相比，还是天壤之别。 没点眼力见，怎么在如意楼这种达官贵人出入的风月场所当侍卫，虽然一眼就看出“穿着朴素”的伏离与众不同，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把他赶走，而是双手抱拳，颌首询问。 “阁下有何贵干？” “我找你们老板。” 伏离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明说了，他确实也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如果这俩侍卫能直接把如意楼的老板找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哈哈哈。”伏离说完，那两个侍卫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机眼神开始变得轻蔑。“你以为你是谁，如意楼主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我在这里当了这么久差，还从未见过楼主的真容，给老子滚滚滚。” 就在侍卫说话的功夫，伏离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他猛地回过身，却只看到熙攘的人流。但是就在目光收回的片刻，他忽然看到如意楼一旁的侧门处，一个老妪正在把残羹剩饭分给街边的流浪汉。 伏离的嘴角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他在侍卫鄙夷的目光下离开，径直朝着那老妪走去。 老妪身着一身素衣，朴实却不失典雅，发鬓斑白，脸上虽被刻上岁月的痕迹，却依稀能看出当年风韵。 老妪身旁放着许多精美的食盒，她面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流浪汉，只见她不停的打开食盒，将一盘盘残羹剩饭倒进周围流浪汉的破碗里。 在流民的圈子外，两个瘦小的孩子正努力的往里挤，但他们太瘦小了，流浪汉的人堆在他们面前仿佛是一座高墙，无论他们如何着急跳脚也无济于事。眼看着食物被分发殆尽，他们只得垂头丧气的远远站着，眼里有无奈但没有泪水。 流浪的孩子很少会哭，因为他们知道泪水换不来怜悯…… 伏离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种感觉直击心灵，他完完全全能体会那两个孩子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无奈，失望，还有腹中不断传来的饥饿。 伏离从不会帮助与自己无关人的，除了那天从贪魔口中救下的少女，那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但是现在，他一个箭步走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生硬的挤出一个微笑，伸出手，示意他们将手中的破碗给他。 那两孩子一脸疑惑，但或许是感觉到了伏离的善意，他们战战兢兢的将破碗递到伏离手中。 “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罢，伏离便转身挤进了流民之中。他像一个最普通的流浪汉一样，举着两只破碗，拼命的往前挪动，他没有理由伤害任何人，你吃不到饭只能怪自己太弱，在人人皆为鱼肉的时代，谁会在乎弱者的死活。 等到伏离挤到老妪面前时，他最“帅气”的这套黑衣已经被拉扯的褴褛不堪。他理了理蓬乱的银发，将两只破碗伸到老妪面前。 “啪嗒。”只看见老妪手里的盘子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那些流民纷纷俯下身去抢夺那散落一地的饭食。 此时老妪像被定格在了原地似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伏离。 “你是……” 老妪的嘴唇微微翕合，颤颤巍巍的小声问道。 见到老妪似乎认出了自己，伏离心中顿时感慨万千，十年了，那个曾经给过他些微恩惠的妇人，居然还能记得他。 “可以分给我一些吗，那里有两个孩子没……” 伏离没有回答老妪，只是低着头诚恳的说着。 “嗯……不好意思，你和从前一个孩子太像了。” 老妪回过神来，喃喃自语着将剩饭倒进伏离手中的碗里。 “多谢。” 没有过多的言语，伏离只是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为了手中这两碗饭食，也为了曾经给过自己的恩惠。他低着头匆匆穿过拥挤的流民，可当他从人堆里钻出来时，却发现那两个孩子不见了…… 环顾四周，他惊讶的发现刚才那两个孩子此时已经被铐上了枷锁，正跟在一队铁甲士兵的后面。 “妈的。” 伏离咬着牙暗骂了一声，他没想到十年前自己经历的事情此时又重新发生在眼前，这样的事情居然一直持续至今，那个骇人听闻的墨毒实验究竟害死了多少人，伏离想到这不由得背脊发凉，他将手中的破碗小心的放在路边，望着渐渐远去的士兵摩挲着手掌。 作为对抗冥府的反叛势力“黄泉”中小有名气的猎人，伏离的行踪绝对不能在城中暴露，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对于别人的生死早就淡漠了，但是他却被眼前这一幕深深戳痛了，一想到那些孩子即将被作为实验品痛苦的结束生命，他真的忍不了。 就在伏离准备冲过去大干一场的时候，一双粗糙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回过头，一个胡子拉碴的流浪汉正单手拿着伏离放在地上的破碗，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那些剩饭。 “别去送死，那些人惹不起的。”大胡子狼吞虎咽的将一碗饭吃饭，因为吃的太急，胡子上沾满了油乎乎的饭菜，等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又继续说道。 “小哥第一次来西京吧，我看你人挺好，劝你别惦记那俩崽子了，人各有命呐。” 人各有命，这四个字让伏离一下子陷入了沉默，那流浪汉吃完了一碗，又伸手去拿另一碗，伏离一下子拦住了他。 “你？” “怎么了？他们回不来了，我帮那俩崽子吃了，别浪费。” 伏离怅然的松开手，等他再回头，便再也看不到那两个孩子的背影了。 如果刚才冲上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暴露身份，然后被众兵围剿，最后不仅救不了任何人，连自己也性命不保。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着少年的内心，就连这样每天都在发生的小事他都无法阻止…… 伏离坐在街边，望着那两个空碗发呆，那个大胡子吃完便不见了踪影，周围欢庆月华节的人群来来去去，人们的欢愉让伏离感到越发苍凉…… 第8章 花车 食物似乎快要发完了，那些围在如意楼侧门的流浪汉也渐渐散去，只留下老妪一个人收拾着残局。 似乎收拾好了心情，伏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径自来到老妪面前。 “罗大娘，我回来了……” “伏……伏……” 听到眼前的少年喊自己罗大娘，老妪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是伏离。” 少年微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 “伏离，真的是你吗。”老妪眼里浑浊的泪水悄然落下，那个曾经像小兽一般蜷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银发孩子回来了。 “我听说你被抓走了，没想到……” 老妪抬起手轻抚着伏离的脸颊，帮他整理好凌乱的头发。 “还和以前一样俊，还是那么瘦削。” 伏离罕见的露出腼腆的表情，但随即俯身到老妪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你要找如意楼主？！”老妪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 “如意楼主平日你是见不到的，不过今天是月华节……” 老妪若有所思的说着，她看着伏离腰间的面具，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你找如意楼主做什么，他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一般人根本……” “哈哈哈，罗大娘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是来刺杀他的。” 老妪还没说完，伏离就大笑着打断了她，他摸了摸怀里的匣子，忽然双手抱拳，说道。 “我受人之托，有一物要转交给他，还望罗大娘引路。” “不敢当不敢当，”老妪见伏离躬身行礼，连忙摆了摆手。“我不过是后厨帮佣，哪能见得到如意楼主，况且今天他一定不在这里。” 伏离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老妪。 “今天是月华节呀，晚些的时候在拜月台会举行极乐月宴，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一定会到场的，听说夜帝殿下也派了使节前来，不过现在拜月台戒备森严，没有都统以上的官令根本进不去……”老妪迟疑了一会儿，但随即笑道。“到时候，你就跟着我们后厨得人混进去吧。” 官令？听到官令两个字，伏离下意识地想到了怀里那枚沉甸甸的金令，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可以现世。 伏离点了点头，老妪也收拾好了碗碟食盒，此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人们不知为何忽然欢呼雀跃起来。 伏离踮着脚张望，却只能看到远处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是花魁游街吗？” 伏离问道，年幼时对于月华节的印象他已记不太清了，但是他还记得花魁游街时人们躁动的场景。 老妪点了点头。 “听说这一次各家青楼都放狠招了，三途川的天香阁，黑沼郡的百花苑，甚至连夜帝皇城——酆都的红玉坊都派出了当家“花旦”，一会儿那些男人们可真的要疯狂了。”老妪忽然掩面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不过今年的花魁一定是我们西京如意楼的……” 伏离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并没有追问，发现伏离一脸淡漠的看着自己，老妪反而有些尴尬，连忙说道。 “去看看吧，时间还早。等他们的花车开进拜月台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老妪说完便拎着一堆食盒从侧门进去了，伏离望着远方攒动的人潮，脑中忽然闪过一对淡青色的眸子。 “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吗……” 伴随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伏离不自觉的朝着人潮拥挤处走去。 越往人多的地方去，前方的灯火就越辉煌，人声也越来越鼎沸，伏离渐渐停下了脚步。 此时出现在伏离面前的，是一幅恍若隔世的盛景。 西京城最宽阔的道路上张灯结彩，各色的花灯如百花盛放，又更似银河星斗，有薄如蝉翼的纸灯，绣织艳丽的锦灯，还有通透闪耀的琉璃灯。生活在压抑之中的永夜人将所有的激情于今日释放，路边摆卖了各种摊贩，吃喝玩乐，放肆欢愉。仅仅只是月华节一天，就足矣消耗掉冥府半年的积蓄。 伏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势较高的位置，虽然花车还没有出现，但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从冥府各地纷至沓来的民众，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男人… “来了！来了！花车出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立刻沸腾了起来，五光十色的烟火伴随着富丽奢华的花车，拉开了月华节最精彩的华章。 “看呐，那就是瑾姑娘吗？简直和仙女一样。” “不愧是头车，天香阁的头牌都拿出来了。” “呵，瑾姑娘今年快十八了吧，后面那些个雏女才有看头。” “…” 周围的人们用粗鄙的言语大肆讨论着，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夜晚，花车上的女人就如同刹那昙花，短暂的风姿凋谢，就只剩下凄苦的余生。 正如罗大娘所说，百花苑，天香阁，红玉坊，冥府最负盛名的几大青楼纷纷亮出了自己的“绝色珍藏”，花车一辆接一辆的驶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让人目不暇接。 有的热辣奔放如烈火，有的如恬静端庄如仙子，还有的妩媚勾魂如妖姬。 沸腾的人浪似乎不知疲倦，眼看就只剩下远处最后一辆花车了，但人们的热情丝毫没有退却。 “那上面是谁？以前没见过啊？” “好像是如意楼的新人，听说如意楼对这次的花魁势在必得，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呀。” “哈哈哈，听说不是凡人哦，难道是仙子下凡吗？” 星光点缀的花车上是一顶天青色的罗帐，罗帐中是一张乳白色的象牙卧榻，而卧榻之上安静的坐着一名少女。如瀑的青丝未挽，只戴上一顶细如新月的玉环，就将娇俏的脸庞映衬得如神女下凡，清澈的眸子如一潭碧水，在灯火掩映下透着点点荧光。朱唇轻咬，莹润诱人仿若熟透的樱桃。轻纱罗裙之下，半露光洁如玉的双腿，细腻如羊脂的皮肤吹弹可破，一双精致小巧的玉足如天工巧做，随着花车的行进摇晃着，荡起无数男人心中的欲火。 最后一辆花车从人群面前缓缓驶过，沸腾的人群居然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之前所有花车上的少女都带着一丝惶恐，一丝不安，而眼前的少女则安静的如一尊雕塑，一尊神女的雕塑！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令在场的男人都随之安静下来。 “这...这真的不是凡人啊…” “该不会是从那里来的吧...” “呵，看来如意楼是花了血本要拿今年的花魁了呀。” 男人们窃窃私语着，极尽他们的想象去揣测花车上少女的身世，而此时的伏离就像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了。 “是她？！”那辆花车驶过的瞬间，伏离的心脏就狂跳不止，那花车上的少女，正是当日他从贪魔口中就下的那个女孩。“她怎么……” 伏离很快就打消了心中的疑问，想来也是，从沧黎劫掠来的女子不是被卖进权贵家中做奴，就是被卖到青楼做伎。 目送花车远去，伏离的心中久久无法平静，直到罗大娘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才把伏离拉回到现实。 “你小子看傻了吧，哈哈哈，准备出发去拜月台了。” 第9章 极乐月宴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纯白的大理石台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辉，将偌大的广场变得如同幻境一般。仔细看去，那高耸的石台上嵌满了各色的宝石，瀚如星海，在月光照射下如银河倒影。 拜月台四周的观礼台上此时宾客云集，最正中的看台上摆着两个金座，煞是夺目，金座两侧则摆了一圈交椅，此时都空无一人。 广场外围站了几排身披盔甲的士兵，外面是身穿黑甲的西京武士，中间则是身披银甲的冥都禁卫，远远看去黑白两色泾渭分明。 “待会儿进去的时候什么也别说，有人问你就说是新来的帮厨。”罗大娘和伏离推着装满佳肴的餐车，跟在厨子队伍的后面。“把帽子拉低点，别把头发露出来。” 伏离听话的拉了拉帽子，他这一头银发确实有些惹人注目。 伏离跟着如意楼的厨子们很轻松的就混了进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 刚才经过观礼台的时候，伏离特意瞄了一眼那两个空着的金座，有资格坐在那里的，除了西京城主和夜帝特使，估计也没有别人了，但更加令他在意的并不是那金座，而是其余在场的宾客。 “你待会儿等极乐月宴结束的时候，应该就能见到楼主了，我虽然在如意楼干了几十年，但真没见过他几次，好几次还都是在这种场合远远瞥见的，他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织，黑纱遮面，连相貌都未曾看过。”罗大娘一边把餐车上的佳肴装盘，一边跟伏离闲聊着。 “罗大娘，那些银甲兵是从哪来的，以前没见过啊。” 伏离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这些是冥都禁卫，夜帝特使从酆都带来的，”罗大娘抬起眼，远远看了一眼那依旧空着的金座。“听说这次的特使是三皇子，那家伙可不是个善茬，曾经在我们如意楼闹过事，最后还是楼主出面才摆平。” 罗大娘嫌伏离手笨，于是不让他帮忙，他只好在后台百无聊赖的观望，看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是些权贵豪绅，他们饮酒畅谈，一副靡靡颓态，很快，伏离就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罗大娘，极乐月宴不请武将的吗。” 听到伏离发问，罗大娘先是一愣，再环顾四周，顿时也一脸茫然。 “是哦，这次怎么一个武将都没来，极乐月宴照理说是文武官员统统到场的呀。” “砰！”“砰！”“砰！” 伏离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巨大又沉闷的鼓声震得头皮发麻，紧接着，拜月台的周围忽然盛放出一连串绚烂的烟花。 “开始了。” 刘大娘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是永夜人最期盼的节日的最高潮——极乐月宴。 “恭请贵宾落座——” 低沉严肃的声音如同吟唱一般悠远绵长，在偌大的广场上回荡。随着声音响起，一队玄鸟忽然出现在拜月台上空，盘旋几周后落在了正中间的观礼台上，那些从玄鸟上下来的人纷纷在金座两侧的交椅上坐下，其中真的有一位身披羽织。 “那就是如意楼主吗。” 伏离的视线全部聚焦在那个穿黑色羽织的人身上，只见他一黑纱覆面，根本看不清容貌。 “是他，这种场合他不会不来的。” 罗大娘顺着伏离的目光看过去，正是那位身披羽织的神秘人。 就在伏离打量的功夫，那悠远的声音再度响起。 “恭请西京城主——恭请夜帝特使——” 话音未落，两只挂满金饰的“纯金”玄鸟就出现在拜月台上，同样也是盘旋几周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在了那两张金座面前。 从金色玄鸟上下来的人，一个是身穿白龙黑袍的中年人，一个是身穿黑龙白袍的少年，只见那黑袍中年人一躬身，先请了那少年落座。 从那黑袍的中年人出现开始，伏离的手就不停的颤抖，西京城主——叶无双，墨毒实验的始作俑者，伏离永远都无法忘记从囚笼里看到的那张脸，那个独眼的男人比真正的恶魔更加邪恶。 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嘹亮的号角声取代了沉重的鼓点，烟花也变得更加绚烂了。只见拜月台入口处的士兵向两侧让出一条道来，花车在观礼台上所有权贵的呐喊声中缓缓驶了进来。 “花魁！花魁！花魁！” 观礼台上的贵族们此刻尽情释放着天性，一阵接一阵的音浪在广场上回荡。那些坐在花车上的女子虽然经受了严格的训练，但面对如此空前的场面也难掩惧色，何况，她们即将是这场极乐月宴上最重要的——“商品”。 每驶进一两花车，观礼台上都会爆发一阵欢呼，唯独那最后一辆花车进场时，人们出奇的安静。 当他们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女身上的时候，仿佛时间被凝固了似的，忘记了尖叫。 “那小妮子是谁？永夜还有这般俊俏的美人？” “是如意楼前几日高价买的雏儿吧，听说不是凡人来着。” 少女所到之处都会引起一阵非议，她容貌确实过于出众了，以至于让人一眼看去恍若神女下凡。 此时的伏离望着天上的白月若有所思，花车入场时他也故意不去看那少女，他最近不知怎么了，居然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心烦意乱。对周遭的事情也开始关心起来，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也从未想过与任何人有所交集，他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那个黄泉山中的小村子，那才是他活在世上唯一的信仰…… 最后一辆花车驶进广场的时候，士兵们又重新将拜月台四周围的水泄不通。十几辆花车将拜月台围在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那悠远的声音又不知从何处响起。 “极乐月宴——花魁决选——开启——” 第10章 汐澐 那声音响起的时候，围在拜月台周围的花车便开始缓慢的行进，将花车上的女子一一展示在每个贵宾面前。 “诸位宾客——在你们的右手边是此次花魁决选的信物——”那悠远的声音开始叙述这场“游戏”的规则，说罢观礼台上的所有人都纷纷看向自己座位右侧放置的木盒。 这是一个方形木盒，制作十分很轻巧，中间用薄片分割成四行五列，一共二十个小格，每个格子的下方都有一个记号，对应着每辆花车，并且每个格子配有独立的琉璃罩，而罩中是一只闪着荧光的小虫。 “诸位手中的木盒中装着的是用特殊方式培育的萤火虫——他们会根据气味飞向对应的花车——请诸位看清楚木盒上的标记——选择你心中花魁的人选——放出对应的萤火虫——获得萤火虫最多者就是本届月华节的花魁！——” 悠远的声音落下时，那纷如繁星的萤火虫便如雪片一般从观礼台上飘落而下，虽然也有好事之徒将所有的萤火虫放出，但王公贵族们大多都不出所料的打开了最后一格，那对应的正是如意楼派出的那位恍若仙子的少女，也正是伏离“魂牵梦绕”的那位。 眼前的场面让伏离看傻了眼，别说是伏离，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数不清的萤火在周围飞舞，此时的拜月台已经被漫天的萤火虫包围，仿佛来到了梦境一般，拜月台上宝石折射出的星光在无数萤火虫的掩映下变得更加璀璨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可惜如此美景，只是为了满足最原始的兽性。” 罗大娘看着漫天的荧光，摇头叹气道。 确实，人类的智慧无穷无尽，只可惜大多是为了满足欲望而存在，萤火虫纷纷飞向各自的“归属”，不一会儿功夫，最后一辆花车居然被萤火虫包裹的严严实实，闪烁的荧光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星辰一般，毋庸置疑，那个少女凭借惊为天人的容貌成为了这一届月华节的花魁。 “我没说错吧，今年的花魁一定是如意楼的。” 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结果，但多大娘此时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的笑容。 “花魁又怎么样。” 伏离还是坚持不去看，不去想，他死死地盯着观礼台上的金座，与其去想那些无关的人，不如远远地看着叶无双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花魁要敬献给月神呀，那是无上的荣耀。” “月神？真的有神仙会来吗。” 看着伏离一本正经的询问，罗大娘忍俊不禁的笑了。 “哈哈哈，有没有神仙我不知道，但我从没见他们来过。” “那什么叫做敬献？” “你看就知道了。” 罗大娘收起了笑容，忽然一脸严肃。 只见漫天的萤火虫纷纷落到了各自的花车上，今年花魁决选的结果很悬殊，虽然一目了然，但依旧要宣布最后的结果。 “本届月华节——花魁决选——优胜者——” “慢着。” 那悠扬的声音还未说出结果，竟被人打断了。坐在金座上的白袍少年居然摆了摆手，从金座上站了起来。 “三皇子殿下，您这是……” 见到三皇子起身，叶无双也赶紧从金座上站了起来，三皇子素来骄横无理他也早有耳闻，但没想到居然荒唐到打断花魁决选。 “这么好看的美人献给月神可惜了，让我带回酆都献给夜帝陛下吧。” 三皇子语出惊人，观礼台上瞬间鸦雀无声，达官贵人们此刻统统屏住了呼吸，要知道这极乐盛宴古已有之，千年来从出现过这等荒唐的事情。 “三皇子殿下，这恐怕不妥吧，我西京城美女如云，等宴会结束，我亲自带您去如意楼挑，咱别坏了祖上留下的规矩。” 三皇子的目光一刻也没从那少女身上移开，闪着贼光的眼睛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少女扒光似的。现在他哪听得进去这个。 “规矩先代夜帝定的，我现在是夜帝特使，我说的话就是规矩。” 叶无双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虽是西京城主，但也动不得三皇子分毫，他是个聪明人，现在还不是露出獠牙的时候，但是他也不能放任三皇子胡来，闹出这种笑话是他不能容忍的耻辱。 沉默的对峙了片刻。叶无双朝着坐在一旁的那位“神秘”的如意楼主使了个眼色。 如意楼主轻轻颔首，优雅的起身，抖了抖那件轻薄的羽织，来到三皇子的身侧，伏在他耳畔不知悄悄说了些什么。那三皇子的眼中顿失神采，随即就唯唯诺诺的回到了金座上。 “是幻术……” 伏离远远地看着如意楼主，淡淡说道，他曾听说过这种神奇的能力，只通过几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可以让敌人陷入幻境，甚至对施术者唯命是从。这是伏离第一次亲眼看见幻术师，不由得对那位神秘的如意楼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好了诸位，没事了，三皇子今天有点喝大了，继续吧。” 叶无双振臂一挥，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如果放任三皇子闹下去，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本届月华节——花魁决选——优胜者——” “如意楼——汐澐” 汐澐，这是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那个少女的名字，也是伏离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短暂的沉默之后，观礼台上爆发出一阵有一阵的呐喊。 “汐澐！！汐澐！！汐澐！！” 这个名字今夜令整个西京沸腾了。 “汐澐……” 伏离淡淡的念着，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少女，却发现此时已有几个侍者，将少女从花车上带走。 “——送花魁沐浴更衣——接下来——处子雅赏——” 所谓雅赏只不过是那些衣冠禽兽们含蓄的表达，其实就是一场肮脏的拍卖会，但就是如此下流的事情却令在场的每个男人热血沸腾。那些达官贵人最期待的也就是这个环节。 “第一轮——天香阁——瑾——” 第一辆花车上的少女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下花车，静静地站在拜月台下等候着。这个唤作瑾的少女是三途川天香阁的头牌，年芳十七，出落得亭亭玉立，若不是汐澐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她也许是这届花魁的有力竞争者。和永夜大多数的伎女一样，她也是被阴兵从沧黎掳来的，为了防止这些伎女们自尽，她们大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直到所有的意志被磨灭，完全成为供人玩乐的工具。 少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独自走上拜月台，也许论容貌，她可能并不差汐澐多少，但是那双被绝望和恐惧洗礼过的双眼，就再无那种空灵的气质了。 少女静静的站在拜月台正中，被宝石的光芒围绕着，观礼台上的男人们此刻早已垂涎三尺，只等着…… “开始出价——” 第11章 月神祭 “五万金铢！” “七万金株！” “十万金株！” 观礼台上聚集的是整个冥府的权贵，所以价格飙升的速度简直令伏离咋舌。 “十万金株...”伏离虽然对钱和女人都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知道十万金株可以买来堆积成山的粮食，可以够黄泉村吃上一个季度，可现在只为了一夜，一个女人的一夜。这在伏离看来是无法理解的。 “十万金株——十万金株——” 那悠扬的声音响起，如果当他喊出第三次，再没有人出价，那就算成交了。 “二十万。” 包括伏离在内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十万在伏离眼中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二十万？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通通聚集到正中的观礼台上，真正懂行的人心里明白，只要坐在那里的那些人出手了，那便是势在必得，他们象征着整个冥府的最顶层，即便有能力出价，也没必要去得罪他们…… “二十万金株——二十万金株——二十万金株——” 不出意外的，瑾姑娘以二十万的天价成交，她朦胧的抬起眼，只能远远的瞥见一个身材臃肿的胖子，口水已经沾湿了他的领口。于是她又默默地垂下眼，等待着破身时的噩梦。 接下来的拍卖一如此前，各色的女子被各色的禽兽拍下，在伏离眼中那些女子早已丢失了灵魂，于他而言死活毫无意义，他只期盼着这场荒淫的宴会早点结束，他好完成老爹的嘱咐，然后立刻赶回黄泉村。这里的气氛让他十分不安，尤其是这场没有武将的宴会…… “十四万金株！” “十五万！” 处子雅赏已经接近尾声，男人们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狂欢中少女们被接二连三的拍走，台上的是最后一名少女了，伏离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突然，他瞪大了双眼，目光像被针扎了一样刺痛，口中喃喃道“他怎么在这里……” 此时站在拜月台上的是一位紫衣少女，她并没有出奇的地方，令伏离惊讶的是刚刚出价十五万的那人，只见那人坐在观礼台的正中，紧贴着金座一侧，穿着厚重的黑衣，将兜帽压得很低，还用黑巾蒙面，由于他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伏离也没有在意，但是当他将脸上的黑巾扯下，喊出价钱的时候，伏离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根心头之刺。 “武大人……” 伏离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牙根咬的吱吱作响，眼中有一缕缕黑气倾泻而出，他早就知道这个老狐狸不可以信任，没想到他与叶无双走得这么近，伏离恨不得现在冲过去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忽然，伏离的心脏好像中了一箭似的，狂跳起来，如果武常安是叶无双派去黄泉村的卧底，那么……黄泉村的位置一旦被暴露，后果不可想象。就在伏离犹豫要不要立刻返回黄泉村的时候，整个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名少女最后以二十三万金株成交，在她走下拜月台后，所有的花车都驶离了广场，偌大的广场中央只剩下空荡荡的拜月台在月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辉。 “月神祭——” 悠扬的声音在空荡的广场上徘徊，当柔美的音乐响起之时，观礼台上那群被欲望点燃的野兽纷纷安静了下来，仿佛被神性的光辉笼罩一般，他们不约而同的起立，虔诚的望向中心的拜月台。 伴随着空灵的乐曲，广场上走出两队身穿洁白法袍头戴兜帽的侍者，他们将一颗水晶似的石头双手捧在胸前，绕着广场庄严的走了三圈，然后逐次登上拜月台，将手中的水晶虔诚的放在拜月台周围。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壮汉，他们抬着一堆巨大的器械，在所有的白袍侍者都将手中的水晶放在拜月台上之后，他们便开始在拜月台上搭建起来。 “那是什么……” 伏离看着初见雏形的巨大刑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火刑架，一会儿就要送花魁去见月神了。” 在空灵的音乐和如此强烈的仪式感中，包括罗大娘和在场的所有人，此时都深陷于一种无比的虔诚和茫然之中，他们迷离着眼，仿佛中了幻术一般。 但是伏离心里明白，这不是幻术，这是可怕的信仰，长年生活在永夜这样的世界里，人们需要这样荒唐的信仰。 柔和的音乐突然变换了曲风，变得严肃低沉起来，整齐的鼓点预示着接下来即将出现的一幕。 一阵寒风掠过，半空中忽然出现一只雪白的大鸟，观礼台上的所有人包括后台，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伏离想去拉罗大娘，却差点也被罗大娘拉跪了下来。 伏离可不会跪这只傻鸟，他发誓这一生，只跪老爹一人。 叶无双也拉着三皇子从金座上站了起来，领着周围众人，单膝跪地。 “恭迎月神使——” 众人异口同声，偌大的广场上仿佛漾出了一道看不见的音浪，令人振聋发聩。 这只被众人称为月神使的大鸟名曰——月鸮，很像一只巨大化的猫头鹰，它通体羽毛呈现月白色，因为只在月华节这一天月亮变成白色时才会出现，所以被人们当做是月神的使者。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伏离眼花还是那月鸮真的有灵性，那月鸮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蔑视的神色。 月鸮在广场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接受人们对它的顶礼膜拜，紧接着，它开始绕着观礼台飞旋，这时人们才发现，它的身后坐着一个被反绑双手的少女，正是此前被选做花魁的汐澐。 少女此时褪去了轻纱，换上了一身纯白的纱裙，长长的裙摆在空中随风飘荡，隐约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令人恍惚真的以为是仙女下凡。 月鸮在广场上飞旋了几圈，随后扑腾着巨大的双翼，降落在拜月台上，此时拜月台上已经有两个侍者在等候，而叶无双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拜月台上。 侍者将少女从月鸮背上迎下，带着她来到火刑架前。 “她的眼里究竟看到的是什么……” 伏离远远地看着拜月台上发生的一切，和他第一次被少女吸引时一样，此时少女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喜怒哀乐，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少女被绑上了火刑架，特制的绳索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游走，令人大呼心痛，侍者将少女固定完毕之后便退了下去，除了那只月鸮，拜月台上只剩下叶无双和少女两人，少女和叶无双的眼神在不经意间交集，有一道一闪而逝的流光在少女眼中转瞬即逝，谁也没有注意到。 “请月神火——” 悠扬的声音响起，只见叶无双单手握拳，缓缓举起手臂，凭空一震，只感觉有股劲风荡开，等他张开手掌时，手心里的火绒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单膝跪地将火绒放下，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此前被侍者们布置在拜月台上的水晶居然冒出了蓝色火焰。 火焰迅速传染开来，所有的水晶连成一片，将叶无双和少女置于一片蓝色的火海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拜月台，妖异的蓝色火焰令人痴迷，但是他们更想看到那惊为天人的少女在火焰中被燃尽纱裙，燃尽肌肤，一切都归于虚无的刹那。 火势渐旺，那月鸮似乎待不住了，叶无双回头看了一眼少女，随后便准备骑上月鸮离开，可这一回头，却让他挪不动步子了。 “别来无恙啊，叶将军。” 叶无双心头一震，拜月台上除了他和少女，再没有别人，但是他真真切切听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他很熟悉。 等他回过神来，火刑架上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第12章 傀儡 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叶无双整个人都在颤抖，额上青筋毕露，紧锁眉头，独眼半虚着，一切都表明这个不可一世的西京城主、冥府三位大将军之一的叶无双，此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这丫头不错吧，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挑遍了整个碧落海。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些杂碎阴兵可以带回来这种宝物吧。” 此时少女身上的气场仿佛完全换了个人，那股安静的气息现在变得无比张狂暴虐，淡青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夺目的蓝光，好像有人在她的身体里操控着她一样。 “天权，你想怎样。” 叶无双低声说道，他现在的表情甚至已经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叶无双几乎代表了整个冥府的最高战力，冥府今天能够与恶魔们平分这片疆域他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使这样一位大人物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操作少女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哈，叶将军，你是聪明人，可你干了件傻事。” 少女忽然扶着额头大笑起来，狂放的模样与她充满仙气的容貌格格不入。 “偷走贪狼的时候，你就要有必死的觉悟了，叶将军。” 那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低沉，再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叶无双知道，要动手了。 只片刻的迟疑，少女的粉拳已近在咫尺。 “天权，你以为这样的傀儡可以取我性命吗。” 叶无双只轻退半步便闪过了少女的拳头，而此时的少女眼中蓝光暴涨，身上也被一层耀眼的蓝光包裹，见一拳未中，少女随即身子一倾，斜撑着地面玉足横扫而去…… “哪里来的杀气……” 伏离疑惑的环顾四周，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两股极强的杀气在对撞，而且那两股气息他都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拜月台上的火越烧越旺，观礼台上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奇怪早该骑着月鸮飞出来的叶无双怎么还不见动静。 终于，月鸮扑腾着几根被点燃的羽毛从大火中飞了出来，众人依旧没见叶无双的踪影，惊讶，惶恐，疑惑，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这样的神情，几个负责的官员立刻差遣了一队士兵奔赴拜月台，而就在这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人影从火海中飞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叶无双！与其说他是飞出来的，不如说他是被打飞了出来，叶无双一头栽进了观礼台上，吓得周围的宾客纷纷逃窜，谁都没有见过西京城主满脸是血的样子，他们尖叫着从观礼台逃离，整个广场乱做了一团…… 伏离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叶无双的本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当年老爹正是从他手里将自己救出的，就因为吃了叶无双一击，老爹的身体才会日渐衰弱。 然而还没等伏离缓过神，一道蓝色光影便跟着从火海中飞出，伏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少女居然藏着如此的力量，可以将叶无双戏弄于鼓掌之间。那么之前自己将她从贪魔口中救下，真的是多此一举了，这样的力量，十个贪魔也不是她的对手。 伏离无奈的冷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周围，后台的人此时要么四散奔逃，要么和罗大娘一样远远躲着看戏。广场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身穿黑白两色铠甲的士兵混杂在一起，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一股脑的冲向观礼台。 “真是天赐良机——”看着混乱的场面，伏离心中暗暗窃喜，他一把拽掉头上的帽子，脱去厨师的衣服，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邪恶起来，将腰间面具覆上的瞬间，一团黑气从眼中迸发而出，整个人瞬间被“黑炎”笼罩。 “武—常—安—” 伏离从牙缝里挤出这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随即慢慢握紧了拳头。 叶无双被少女步步紧逼，那场面让人瞠目结舌，魁梧的大将军在纤若柳枝的少女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丝毫不见往日的神勇。周围的士兵已将叶无双和少女团团围住，但是谁也不敢上前，少女虽然看似柔弱，但那闪烁着蓝光的拳脚所到之处，无论铁石，通通都化作齑粉，叶无双的黑袍被打的褴褛不堪，露出下面一层薄薄的甲胄，而那甲胄也好不到哪去，几近破碎的边缘。 “呵呵呵呵……” 叶无双在正面吃了少女一拳后，又一次飞倒出去，这一圈直接打在他的心口上，一大口鲜血在半空中画出猩红的弧线，可倒在地上的叶无双居然冷冷的笑了起来。 “天权，十年了，你现在才来杀我，是不是太迟了。” 叶无双擦掉了嘴边的血迹，带着冷笑看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杀气此时已经褪去了不少，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通过刚才几番缠斗，她也早已发现了端倪。 “叶将军，别做那些愚蠢的打算了，你的师傅是个聪明人，可惜……”少女忽然沉默了一阵，随后缓步朝着地上的叶无双走去，用无比威严的口气，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命轮已经开始旋转，谁也无法阻止，谁可以君临这片夜幕？呵，绝不会是你。” 少女将手放在叶无双头上，以一种绝对的威严，抓着叶无双散乱的头发，轻轻一拧。 “别……别杀我，你听我解释……” 在广场的另一边，混乱的人群发疯似的朝外逃窜，而人群之中，一个黑袍的中年人却被“死神”抓住了。 “武大人，你想解释什么。” 伏离周身的黑气暴涨，虽然没有火焰的温度，但在他周围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一阵一阵袭来的压强，比火焰更可怕的是，那风中带着腐蚀的味道，仿佛只要沾染上一丝黑气，就将被侵蚀殆尽。 “我……我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这是叶无双的命令，我没得选。” 恐惧写满了脸上，那个在村里不可一世的武大人，此时居然留下了泪来。可惜泪水对于伏离毫无意义，怜悯不值得赋予背叛与欺骗者。 伏离宛若“死神”一般朝着武常安走来，仿佛已经明白自己将死的命运，那武常安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一瞬间，武常安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伏离，你以为杀了我有什么用，你那个黄泉村，现在大概已经不复存在了吧，哈哈哈哈哈……” 武常安的大笑戛然而止，一只手从他的胸前穿过，带出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伏离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颤抖，武常安最后说的话令他一时间天旋地转，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怒从心口直冲他的大脑，他狠狠地将手中还在跳动的心脏捏得粉碎。 “……” 看着武常安的尸体在面前像一滩烂泥似的倒下去，黑色的“墨汁”瞬间将尸体腐化成一滩黑水。伏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干了，就快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他不敢想象可能发生的一切，那些不知去向的武将，难道…… 随着少女手腕轻轻一转，叶无双的脑袋像一颗萝卜似的被拔了下来，吓得周围那群士兵瞬间丢了魂。 令人惊讶的是，叶无双那颗脑袋虽然和身体分了家，可依旧睁着眼，甚至还可以说话。 “天权，还记得你教我的傀儡术么，真是很好用啊。” 少女将叶无双的脑袋提到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似乎看到了广场的一角，那个浑身黑气的少年。淡淡道。 “那就是你制造出的怪物吗。” 少女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她低垂着眼望着那个深陷于绝望中的少年，在她眼中淡蓝色的光晕里，一律青色似乎在慢慢觉醒。而叶无双的脑袋眼睛一斜，看到伏离时忽然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弯起了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呵呵呵呵，天权，我要主宰的可不止这片夜幕……” 头颅从少女手中滑落，滚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一副干尸的模样，而少女的身子忽然间像一匹绸缎似的软了下去，晕厥在众人面前。 远远地高台上，一个身披羽织的神秘人，看完了这整场“闹剧”，他打了个哈欠，手中的玉笛一吹，远远地夜幕中随即飞来一只巨大的玄鸟。 “真麻烦。该收拾残局了……” 优雅的女声带着些许慵懒，覆于面上的薄纱之下，隐约间露出绝代风韵…… 第13章 野兽与黑雀 洁白无瑕的明月此时已泛出淡淡红光，预示着月华节已渐进尾声，谁也没想到千年来办过几百届的月华节会出现如此大的骚乱，冥府的大将军在眼前被残忍的“杀害”，所有人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之下。 伴随着几根黑羽落下，一对巨大的羽翼从天而降，落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间，谁也没心思在意，他们只想立刻逃离这里。身披羽织的神秘人侧身从玄鸟上翻下，抖了抖那一身油亮的黑羽，像一只高傲孔雀，缓缓朝着人群中已然崩溃的少年走去。 此时少年周围的景象很难用言语描述，他低着头单膝跪地，无数条细弱游丝般的墨气在他的周身环绕，形成了一个半径三四米的领域，领域之中毫无生气，零星有几只萤火虫飞近，瞬间就被那墨气吞噬，变成了空气中一缕烟尘，甚至连少年脚下的地面，此时也被那墨气浸染，变得如同一滩黑色的沼泽，恐怖的气息令逃窜的人群下意识的从少年身边远离。 可情况远不止于此，仔细看去，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墨气正源源不断的从少年的眼中窜出，而少年的双眼此刻竟变得漆黑如墨。 “墨毒……”神秘人的面纱下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恢复了镇定，自言自语的喃喃道。“这孩子就是你所说的希望吗，为了他……抛弃了一切……” 神秘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看着少年的目光也变得凶狠无比。 他猛地一抖身上的羽织，几片黑羽从羽织上分离，但并没有飘落，而是神奇的浮于半空，那轻柔的羽毛此时却像一根根利箭，对准了失去理智的少年。 似乎是感觉到了杀气，少年猛地抬起头，一对漆黑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神秘人，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多么纯粹的力量啊……为了它，一切才变成如今这样……”神秘人不知是哭是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脸上无尽的怅然。“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面对着少年，神秘人忽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悬于周身的黑羽如利箭齐发，伴随着嗖嗖风声直取少年的眉心。 那些羽毛蕴藏着巨大的威力，但是在进入墨气环绕的领域时依旧被吞噬殆尽，唯独一根羽毛飞到了少年额前，只听“啪嗒”一声脆响，少年的狐面被羽毛轻易击碎，就在那仅剩翎杆的羽毛碰到少年眉心的刹那，一丝游走的墨气，最终将那羽毛吞没。 少年清秀的面目此刻宛如恶鬼一般，一道黑色的血液从少年眉心流淌下来，顺着鼻梁滴落在地上，泛起一阵淡淡的轻烟。 “嘶……” 少年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此时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意识，像一只墨色的小兽，随时都有可能朝神秘人扑来。 “终究是个孩子，叶无双都无法驾驭的墨毒，你又能如何呢。” 神秘人轻蔑的看着少年，轻轻取下腰间的玉笛，对面少年身上的杀气越发浓烈，可面对如此强烈的气息，那神秘人毫无惧色，或者说完全没有将少年放在眼里。 一瞬之间，少年携卷着吞噬一切的墨气猛地朝神秘人扑来，而神秘人嘴边的玉笛也应声奏响。这几乎在同时发生，少年浑身被墨气覆盖，宛如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炎”，墨色的拳头近在咫尺，可神秘人根本没打算避让，玉笛中缓缓流淌出的美妙的音符朝天外飘去。 仅仅几毫米的距离，少年的拳头就要砸到神秘人的脸上，可就是如此近的距离，少年的拳头僵硬在了半空，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从少年的脚上迅速向身上蔓延。 “主人，这小子身上的墨毒好像不一般啊” 循着声音看去，说话的竟是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白鸟，身上有几处羽毛被烧焦的痕迹，正是此前月神祭上出现的月鸮。只见它张开双翼，一股逼人的寒气从它的羽翼间袭来，眼看那寒气就要将少年塑成一座冰雕，一股墨气由内而外从少年身上迸发出来，瞬间将那层薄冰吞噬，可随着墨气涌出，少年的身体似乎快要裂开似的，一道道恐怖的伤口此时不断窜出墨气。 月鸮还在不停地吹那寒风，可它冻结的速度已经快要跟不上少年墨气吞噬的速度了，少年身体里的墨毒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墨气领域也比之前更大了几寸。 神秘人终于退后了，他一边后退，一边用玉笛吹出一段奇妙的乐曲，很像月神祭开始时那悠远绵长的音乐，但与之不同的是，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乐曲中的力量，令人有种被抚摸灵魂的感觉。 少年此时像一个怪物一般，步步紧逼，神秘人不断退后，神奇的是，那乐曲所到之处，周围惊慌逃窜的人们居然纷纷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美梦之中。 “主人，这小子完全失去意识了，镇魂曲不起作用的……” 那月鸮用尖锐的声音喊到，面对少年浑身暴涨的墨气，它吹出的寒风已经无法冻住少年分毫。但那神秘人依然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不紧不慢的继续吹奏着。 忽然，神秘人站定了脚步，他闭上眼专心的演奏，那优美的曲子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明快的曲调中似乎蕴藏着磅礴的杀气。这时，广场上已有数百人沉浸在那乐曲的幻境之中，听到曲风突变，那些沉浸于美梦的人们忽然睁开眼睛，令人胆寒的是，此时他们的眼睛竟通通变成了血红色…… 那些沉浸于乐曲中的人们像一只只没有意识的野兽，宛若尸魔海，朝着少年蜂拥而去，而少年身边的墨气如活物一般，一旦有人靠近，就立马将其吞噬。 数百人如潮水般将少年吞没，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些可怜人刚刚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处那“地狱”般的墨气领域之中，没过多久，那可怜的人潮便几乎被墨气吞噬殆尽，漆黑的少年仿佛置身血池，不，是血海之中。 “就是现在……”神秘人心中默念，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优雅的一震身上的羽织，数根黑羽随即如利箭般穿透少年的身体。 被一同洞穿的还有少年破碎的衣物，两件东西从少年的胸前滑落，一个金丝锦囊，一个正是此前老爹吩咐伏离交给如意楼主的木匣，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交给他。 木匣落地的瞬间，一支碧玉的簪子从那匣子里摔出，瞬间碎成了几节。 神秘人仿佛触电一般愣在了原地，身边刚要射出的黑羽也纷纷失去了力气，飘散开来。 “师上……” 神秘人低语着，淡淡的两个字却有说不出的痛楚，她身上的杀气全无，只呆呆的看着那碎裂的玉簪。 少年身上被黑羽洞穿的地方血涌如瀑，他摇晃着身体还想继续往前，可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地狱的野兽终究没能摸到那只高贵的黑雀。 “老…爹…” 跪在地上的少年忽然眉头微微一皱，失去意识的脸上突然惊起一抹神采，嘴里嘶哑的念叨着什么，仿佛恢复了些许意识。他艰难的站起身，浑身颤抖着转向西方，接着猛地飞掠而出，像在空中画出一道墨迹，直奔西方而去。 “都这副模样了还想着回去黄泉村吗，结局不过是一同消亡吧……”看着少年远去，神秘人并没有着急阻拦，只是淡淡的摇头，“第一次见到墨毒爆发时还能残存意识的，有点意思。” 在强大的力量环绕下，少年凌空而行，他咬着牙，支撑着快要崩裂的身体，他的愿望只有一个，他活着的信仰也只有一个，就算死，他也要死在黄泉村，死在老爹的面前。 “真是倔强啊。” 眼看少年就要飞出拜月台，神秘人才又吹响那支神奇的玉笛，空灵的乐曲穿过夜幕直达云霄，片刻之后，一队玄鸟便出现在少年身旁，它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在半空中陪着少年一同飞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一口黑血从少年口中喷出，那脆弱的意识再也控制不了即将崩坏的身体，巨大的能量瞬间迸发，千万条游丝般的墨气四散逸开，如一枚墨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几只玄鸟不及避让，被那四散的墨气沾染，瞬间便失去了生气从空中坠下。 引爆了“墨毒烟花”的少年，随即摇晃着从空中落下，一只玄鸟立即朝少年落下的方向飞去，不偏不倚刚好接住坠落的少年。 接住少年之后，玄鸟并没有折返，而是朝着西京城中飞去。 见玄鸟飞远，神秘人的视线才从远方的天空移开，似乎叹了口气，他刚才真的对那少年动了杀心，若不是见到那根玉簪，恐怕他收不住手。 那根玉簪的造型很独特，簪首雕刻着龙身凤首的造型，用顶级玉料制成，弱不是破碎了，应该价值连城。神秘人将地上破碎的玉簪小心的捡起，放在手心细细的端详，似乎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师上……你终于肯承认我了吗……” 没有任何人留意到，一滴眼泪从他妩媚的脸颊上滑落，悄悄隐于面纱之下。 “今日之后，世上大概再无与你一样的人了吧……无论是纵横夜幕的大将军，还是守护一方净土的“老爹”，你总是能给予人信仰，可是，这个世界早已不需要信仰，你让这个孩子活下来，真的有意义吗……” 神秘人仰天喟叹，却忽然被身后一阵骚乱打断了思绪。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袍少年气急败坏的大声嚷嚷着，“把叶无双给我找来！！” 大声叫嚷的正是此前被“催眠”的三皇子，他大步朝士兵聚集处走去，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一道口水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衣衫褴褛的少女沉沉睡去，露出一大片凝脂似的肌肤，可就是这样暧昧的场景，那少女依旧给人一种神女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 第14章世 乱世序幕 群山峻岭之间，本该宁静祥和的夜晚此时被尖叫和哭嚎声淹没，简陋的村庄在冲天的大火中付之一炬，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如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在一双双冷眼中狂舞。 数以千计的士兵包围着山中小小的村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独眼的男人立于阵前，冷冷的看着那熊熊燃烧的村子，他身边的一位将士看着他，转脸望向那团火焰，喟叹道。 “叶将军，没想那老头居然如此厉害，联合三途川与黑沼郡三军出动，竟也如此吃力……” 独眼的男人并没有理会，而是瞥了一眼身边将士手中的木匣，自顾自的低声喃喃。 “终于结束了，师上。” 独眼的男人呆呆的盯着那精致的木匣，眼中毫无一世英豪的锐利，那瞎子里沉睡着一颗老者的人头，对三军将士而言，那是反叛势力“黄泉”的领袖，但谁也知道对独眼男人而言，那老人有着怎样非凡的意义。 独眼男人身上精致的乌金甲胄此时破碎不堪，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停涌出鲜血，一缕缕不易察觉的墨气在伤口间乱窜。 “叶将军，赶紧处理一下伤口吧。” 面对身边将士的关切，独眼男人摆了摆手，他脑中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在最后一刻宛若天神下凡般的一击，若不是老人手下留情，恐怕他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独眼男人只静静的凝望着大火将村子燃尽，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打乱他的心思。 许久之后，男人忽然抬起手。 “回师西京，极乐盛宴出事了。” “诺！” 将军只是淡淡的一句命令，却得到数以千计的将士整齐的回答，响亮的声音震彻整个山谷，尽显冥府军队之威严。 得到命令之后，那群严阵以待的士兵纷纷开始撤离，男人把身边的将士叫到近前，吩咐道：“一个活口都别留下。”随即转身离去。 漫天火光映在他的后背，他亲手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号，黄泉村永远沉入了历史…… 装饰奢华的房间内，天鹅绒的卧榻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纱布的“不明物体”。卧榻一侧立着一位颇具风韵的女子，看上去至多三十几岁的年纪，秀丽的眉目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一颦一笑尽显成熟女人的气质，虽然脱去了羽织和黑纱，但一眼就能认出是那神秘的如意楼主。 “你们这些饭桶，究竟能不能医活？” 如意楼主双手抱在胸前，面露怒色，娇声叱骂面前跪着的一群医者，虽然是被责骂，但被这样的美人辱骂，似乎还有人乐的快活。 “禀告，楼……楼主，墨毒爆发，神……神仙难救，请楼主不要为难小人了……” “是啊是啊，墨毒一旦爆发，宿主自身也会被吞噬，根本无力回天。” 跪在地上的医者们唯唯诺诺，谁也不敢抬眼正视如意楼主。但是他们并不是废物，统统都是来自冥府皇家的御医，可纵使有起死回生的神术，也无法医治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墨毒，他们都深知这种墨色的瘟疫有多恐怖，一旦染上便是万劫不复。 “都给我滚。” 娇俏的如意楼主眉头微蹙，一声叱喝吓得那群医者屁滚尿流的爬了出去。 “嗯？” 医者们逃命似的从那房间里出去，唯独一人蜷缩在地上，没有动静，引得如意楼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还不滚？聋子吗？” 如意楼主细长的跟鞋轻轻一跺，吓得地上那医者一个激灵。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老奸巨猾的面孔，颤抖着说道。 “小……小人听说沧黎有位神医，坊间传说是神仙转世，世上没有他医不好的病。” 医者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看着那娇俏的女人，一副趋利附势的模样着实令人恶心。 如意楼主明眸一转，看向那医者，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 “哦？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医者似乎没有读出如意楼主话语中的锋利，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小人听闻墨毒并非源于永夜，而是从沧黎传来，这种恐怖的力量似乎与千年前的一个传说有关，贪……” 医者使劲卖弄着他自以为豪的“学识”，殊不知那如意楼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房间里莫名起了一阵风，那医者前一秒还在眉飞色舞的说着，下一秒却浑身僵硬的定在原地，一根黑羽从他的眉心贯穿，几乎看不见伤口，只有一道血迹从脸上滑落。自作聪明的医者瞬间没了生气，脸上还留着临死前一抹惊恐的表情。 “你想说贪狼是吗，可惜我最恨听到这两个字。” 如意楼主的笑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怨气，这两个字对他而言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他刚想叫人进来把这里处理干净，却听见门外有侍者通报。 “启禀楼主，叶将军回来了，召您即刻入宫。” 听到叶将军三个字，如意楼主眼中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 “回去告诉他，奴家今日身体不适，让他择日再请。” 门外的侍从知道如意楼主与西京城主之间早有芥蒂，可又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加上两人都是性格桀骜之人，所以做他们俩之间的信使颇有些为难。 “启禀楼主，叶将军说您务必要到……”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不去！” 如意楼主嗔怒的掀开幕帘，见到美人动怒，侍者刚到嘴边的话差点咽了回去，他吞吞吐吐的说道。 “叶……将军说带了个人回来，说……您一定很想见他。” 如意楼主忽然身子微微一震，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放下幕帘，转身回到屋里，看着卧榻上被裹成“粽子”的少年，眼中浮出万丈愁绪。只见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下挂在墙上的羽织，将一层薄纱覆于面上，只给了那侍者一个眼神，随即一言不发的跟在侍者后面。 随着那轮明月从洁白无瑕恢复成往日的猩红，永夜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华灯褪去，人们依旧艰难的生活。可伴随着遥远群山中那个村落的覆灭，一份彻骨的仇恨在仍然昏迷的少年心里深深埋下。 “黄泉”终究成了传说，躺进了历史。谁也不知道，这只是杀戮与征伐的起点，命轮已悄无声息的开始旋转，疯狂的时代拉开了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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