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风云 - xp1024.com
《荒城风云》


雾中曲 一

“总之拿上两个包就跑!”

事情已经失控了,这一点所有人都一清二楚,他们精心策划的交易时的计谋,果不其然奏效了。烟雾氤氲中,五个身影飞一般的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身后则是经久不息的叫骂声和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吗?”

在不间断的步伐与喘息之间,金先生近乎呕吐一般地冒出这句话。

“啊,真是大获全胜了呢,背叛公司所招致的,全副武装的追兵可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哦。”

木先生倒是不紧不慢,冷静地分析着局势的同时还调侃了几句。

水小姐望了望背后雾霭中紧逼的影子,呵斥道:“还有心思耗费力气说这些,先卯足全力跑吧!”

火小姐和土先生则是识时务的俊杰,他们沉默地奔跑着。参与讨论的,只有他们奔驰所带动的风之呼啸声,以及他们上气不接下气般的喘息声。

“总之追上去就好!”

伸手驱散眼前的雾霭,杨宥带领着猛禽小队紧咬着逃脱的“药师”——五人不放。雾中若隐若现的建筑物,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药师,公司旗下的制药公司,专门为公司制作一些必要的违禁药品。他们会定期与公司进行交易,用药品来换取继续研究的资金。每次交易的地方与公司派出参加交易的人都不尽相同,这次是由杨宥带领猛禽小队在荒城南区进行交易。荒城的无人南区,长久以来弥漫着不曾消散的迷雾。曾经的这里是灯红酒绿的繁华街区,如今却只剩四通八达的街巷中的断壁残垣回忆着昔日的辉煌。

这里是“公司”固定的交易场所,其下属的组织都会在这里进行秘密的活动。然而此次的交易,注定不像以往那番顺风顺水。

毒烟和闪光,交替着在空无一人的主干道上肆虐着,静谧的市区霎时闹得沸反盈天。茫茫白雾中,出乎预料的奇袭,蓦然滚来的闪光弹和催泪弹,营造出了令人错愕的大骚乱。回过神来,参与交易的对象却反应迅速,已然趁乱逃之夭夭,甚至连他们的影子,都只在大雾中显现出轮廓,无法一睹全貌。

袭击者与袭击的策划者,以及袭击的目的,杨宥一时都无法断定。只有显而易见的结果——“药师”五人趁乱叛逃了,逃进了四通八达的荒城南区的街巷,而且还趁乱拿走了他们装满钱的包裹。

“究竟是影做的呢,还是药师的人做的呢,各自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自言自语仍然没为杨宥带来任何头绪。

镇定片刻后,杨宥仍然把重心放在此次的任务。这五个人身上的两个手提包,是他必须完好无损抢回来的东西,不仅如此,他们中几人的性命,也早已是公司的囊中之物。拨开眼前的迷雾,他飞身钻进狭窄的巷子里,紧随其后的是小队中脚程最好的猎隼。

“猎隼,你行动迅猛,尽管超越我追击那些叛徒便可。”

猎隼轻轻点了点头,便如离弦之箭融入到了眼前白茫茫的雾里。

杨宥独自一人思忖着目前事件的全貌,企图在拨开眼前的迷雾同时,也拨开心中的疑云。

“上次的任务,真是辛苦你了啊。此外,一周多后的任务,就有劳你了。此外,三周前我已经派出了刚刚康复的影,他会潜入荒城的南区,暗中埋伏并协助你处理掉所有的目标。”

宽敞的房间里,沙哑的嗓音回荡着。杨宥眼前,雪茄燃烧的余光映照着那个椅子上的男人宽大的面庞,他遍布银灰色的络腮胡上也有暖橘色的点缀,面颊上岁月留下的沧桑沟壑中也填上了微明的火光。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翘着二郎腿陷在皮椅中的他散发着莫名的肃穆感,这便是公司头目所拥有的气场。他身边的那只带着项圈的那只所谓“恶犬”,正肆无忌惮地耷拉着舌头,垂涎地望着自己。

“十分感激教父您的指示。但是,在下并不知道如何辨认影,他的面貌、声音、甚至是性别,在下都一概不知。除了猛禽小队的队员,见过神出鬼没的他的真容者,注定都难逃一死。然而猛禽小队的队士各个都一定会遵循约定守口如瓶,因此现如今,在下一点线索也没有。”

杨宥略欠上身,毕恭毕敬地叙述着自己的疑惑。想要和这位头目进行顺利的交流,首先自己一定要是被信任的对象,其次要应有低姿态,并称呼他为教父,除此之外许多礼节都必须遵守。

皮椅上的男人轻啜一口手上的雪茄,沙哑而轻蔑的嗓音又一次回荡在整个房间:“他认识你,所以不会误伤你。而你也杀不了他。他会和你一起完成任务,只有你们两个会活下来,这不就足够了吗?”

“如若您愿意告知在下更多有关他的信息,在下必然感激不尽,这对于在下的任务有着极大的帮助。”

俯首的杨宥,阴影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要打开那人的话匣子,要知道任务的全貌以及更多的情报,必须按部就班。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在交流中获取情报,即便面对着的是公司的领袖,这样的举措丝毫没有难处。

猎隼风驰电掣般地前行着,眼前是绵延的白雾。杨宥与暂时听从他的指挥猛禽众人早已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而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与话语声,则昭示着前方就是要追击的敌人。即使猛禽全员目前已经有了背叛公司的计划,现阶段尽心尽力完成目前的追击任务才能替猛禽的大家能赢取更多来自公司的信任。

要是公司的上级察觉到了猛禽小队背叛的苗头的话,那么影的出动,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影拥有猛禽全员都望尘莫及的战斗实力,若是到了影清剿大家那个时刻,恐怕任何人都难逃一死了。眼前正在逃亡的敌人便是背叛公司的典型,除了目前追击的杨宥和猛禽,也许影也在附近埋伏好了准备狩猎也说不定。

猎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此时此刻的杞人忧天可是一无是处呢。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面对着接近的敌人,未雨绸缪可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在如此复杂的地形,稍不留神,目标就会无影无踪。”

轻声训斥着奔跑的自己,猎隼感觉到,目标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他自信地笑了笑,轻声地抱怨了一句:“真是一场杨宥率领着一群叛徒追杀另一群叛徒的闹剧呢。”

随即,猎隼一把抽出自己锃亮的军刀,直指大雾掩盖的前路,刀刃切开水汽,刀锋刺穿了白雾,于是刀身一点一点被眼前的雾气蚕食。刀戳向了未知,猎隼相信自己的刀已然深向敌阵。前方的骚乱声谱写着他耳中动听的乐章。

大雾幽幽地散发着寒意,犹如亡者身上的冰冷。

雾中曲 二



“终于,逃掉了吗?”

金先生刚开口,就直接瘫倒在地上,宛若离开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背后的雾中,终于没有了嘈杂的声音和蹿升的身影。只有交杂的喘息声回答了金先生的疑虑。五人都汗流浃背,不顾形象狼狈地休息着。

“不过,如果我们叛逃的行动已经败露的话,就说明公司很可能现在仍然在追杀我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木先生仍然是不紧不慢,倚在墙上分析着局势。

“但是啊,多亏了是火小姐特意为我们的逃跑安排的计谋,才能够让我们赚个盆满钵满还安然无恙的抽身呢!”仿佛已经彻底脱离危险一般,金先生恢复了平素的干劲,大大咧咧地对着火小姐竖起了大拇指。

“嗯,要感谢火小姐,她在雾中为敌人安排的催泪弹和闪光弹帮了大忙,为我们争取了偷钱和逃离的机会。”连抱着被钱塞的满满当当的铁箱的土先生也罕有地开口表达了谢意。

“那么,诸位已经,正式地脱离公司啦!今后的路会有更多的坎坷和险阻,还会有来自公司的追击,但我们药师从此要自立门户,自行研究共融体。”水小姐终于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犹如在为大家助威一般,宣布了药师独立的新的开始。

“但是,背叛公司的我们,似乎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吧?追兵还在附近搜索着我们的蛛丝马迹。更何况我们现在有了伤员,情况仍然不容乐观。”木先生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锁着。

“伤员!?”金先生和水小姐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随着木先生的目光,大家一起聚焦在火小姐身上,火小姐的脚踝在不断流出猩红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呢,火小姐!为什么受伤了却不告诉我们几个?”水小姐的声音中,关怀和责备交织在了一起。

火小姐白皙的脸颊上挤出了笑容:“没关系的,只是旧伤因为跑步裂开了而已,根本无需担心。”

木先生死死地盯着火小姐的脚踝,若有所思地说:“然而这很明显是刀伤。在加入药师成为木先生这个角色之前,我也和死神经常打交道,我知道利刃所致的伤口的样子。”

“怎么会是刀伤啦!”火小姐大幅度地挥着自己的双手,替她辩解的是她脸上尴尬的笑容,“我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用刀战斗什么的从来没有过嘛!”

“那你怎么解释你腰间别着的这把引人注目的rb刀呢?虽然从来没见过你使用它,但这明显就是你的武器吧。而且你脚上的伤很明显就是——”

金先生则在一旁笑着插科打诨:“我们每个人在成为药师的先生或者小姐之前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鬼知道,火小姐之前是干什么的啊!但是,不追究才是我们的宗旨啊!她一个月前才加入我们,成为所谓的火小姐,那么一个月前的事情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与我们无关嘛!”

“与其纠结过去,不如先帮她包扎一下。”土先生也地言简意赅附议了。

“谢谢好意,但不必了,我们还是应当继续逃跑。真正地甩掉追兵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火小姐婉拒了这样的要求。

转眼间休息便结束了,错落分布的建筑物间是他们转瞬即逝的身影,纵横交错的街巷则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所以是和rb的浪人战斗才留下的伤吗?”杨宥恍然大悟般思索着。

教父微微一笑。

“那可真是一场不分伯仲的恶战呢。猛禽小队当时也听从影的指挥参加了。”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他们会知道影的庐山真面目的原因!”杨宥的思绪还是渐尖明了。

“不过呢,猛禽小队的那些人一定会守口如瓶的,你不会从他们口中套到任何有关影的信息。即使他们,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叛徒了。”话音在“叛徒”二字那里加重了,教父的表情逐渐扭曲成一团,颦蹙间的愤懑好像从脸上溢了出来。

“所以,在下和影这回一定会把药郎和猛禽小队的人都一网打尽,为公司的败类带来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下场。”

杨宥再次轻轻鞠躬,教父这时的面容才略微舒展开。

“这次的任务,一定会很有趣的。猛禽小队的人对自己背叛的风声的走漏完全一无所知,换言之,他们仍然会被你率领执行和药郎交易的计划。这次你和影该如何发挥把两批人全歼,在无人的荒城南区,一定会创造出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

杨宥陷入了沉思,“是否要利用猛禽小队的人先解决药师的人呢?”

教父没有理会杨宥的一言不发,继续说道:“影的自负,使他觉得执行没有难度的任务不需要伪装,而猛禽那几个家伙当时也值得相信,所以他依旧没有蒙面。结果,他这回可受尽了苦头,毕竟那个浪人也可谓是实实在在的世外高人啊。”

“因此才受了刀伤选择静养吗?”

“正是如此,那是一场不分伯仲的恶战。”

杨宥再度思潮涌动。“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才会让顶尖的杀手影陷入困境呢?”

“教父您能否再透露一些,关于那天影与浪人战斗的事呢?”

钻进眼前的雾中,一具尸体赫然映入了杨宥的眼帘。雾气卷着淡淡的血腥味席卷而来,把杨宥逐渐包裹。俨然生前最后一个姿势是向前突刺,猎隼的不甘之惨状,就这么定格在他的眼前。猎隼沐浴在暗红的血泊中,胸前是刀刃劈开的痕迹,手上攥紧了沾满鲜血的军刀,刀光也被染上了一层黯淡的红。他的眼珠向前不自然地凸着,如若临死看到了足以撼动他所知的震惊事实一般。

轻轻用手指点了点地上的血,再放到鼻尖前嗅了嗅,杨宥利用死亡时间做出了推断。

“难道,这就是影的所作所为吗?真遗憾,只晚了一步,就能赶上影一睹他的真容了。”

杨宥对着眼前的尸体自言自语着。他内心毫无属下阵亡所带来的情感的波澜,只是思虑着在影的行动下,自己的暗杀目标又少了一人。

“如此看来,猎隼认出了影,影杀死了猎隼,因此猎隼死前的讶异凝结在此。”

杨宥缓缓颔首,环顾四周,白雾茫茫。一片静谧中,只有身后不远处跟随他的猛禽的脚步声犹如鼓点一般不息作响。

“影,现在究竟隐藏在何处?”

在杨宥思绪翩飞的时刻,猛禽的队员赶上了他,鼓点般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了,万物真正地重归于死寂。这寂静,便是对于他们在雾中已经失去了目标的踪迹一事的无声回答。

惨白的雾中,突兀漆黑的,只有他们自己脚下的影子。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雾中曲 三



仿佛困倦与疲劳能够驱散了危险,五个人在长途奔波后开始了第二次休息。然而眼前的景象凝固了。雾中,银色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出,军刀仿佛璀璨的星光,劈开了沉寂,刺穿了浓雾,直刺进五人中间。

那便是猎隼生前最后的姿势。

“敌人追上来了!危险!”

金先生话音未落,木先生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漆黑的枪口直指雾中闯入己方的不速之客。

“在这种情况还拔枪恐怕是真的要和死神打交道哦,木先生。”

轻佻的嘲讽伴随着一个迅捷的身影,木先生只瞥见一个黑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那个身影迈着疾如风的步伐,带着一道惊艳的白光向雾中刺出的军刀飞驰而去。

刀光剑影间,胜负已然揭晓。鲜血依刀光的轨迹从猎隼的身上喷涌而出,好似不竭的喷泉一般。猎隼的刀染上了红色,他的身体染上了红色,就连周围惨白的雾,都染上了红色。

猎隼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去,瞪大了的双眼凝固着惊愕。活生生的人,寒光闪烁后,转瞬间化为了倒在地上的红色雕塑。

“怎么会是你我们中计了啊”

细微的呻吟声,仿佛乐曲打上了渐弱符号一般,最终被迷雾所蚕食。惊惧笼罩着众人,掠夺了他们应有的声音。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只有血滴在血泊中的漫舞,以及鲜血逃离尸体时的呐喊,充斥在众人的耳中。

火小姐双手紧握着那把精致的rb刀,刀尖的血色映在她的眼中,双眸中黯淡的红色,散出了对杀戮司空见惯般可怖的幽邃。她先用手帕拭去刀上的残血,才顺便擦去脸上的滴滴答答的血流。头发凌乱的她若无其事地朝众人挑了挑眉毛,用食指向前方,示意着大家上路。刀的寒光被刀鞘吞噬,众人的恐惧与疑虑犹如迷雾无法散去。

木先生仍然停滞在瞄准的动作中,仿佛被套在无形的琥珀中一般动弹不得。只有指着空无一人的浓雾的枪口,转着圈抖动着,昭示着他仍是活物。

金先生平素的玩世不恭,如今早已被吓得融在了雾中。他夹紧双腿颤抖着,吞吞吐吐地道出了疑问:“火小姐,你不是自称没有任何战斗经历,初来乍到我们这里一个月的,制药师吗?怎、怎么,会有如此的能力?”

平日里一言不发,即使是说话也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土先生,这回却开始语无伦次:“旧刀伤、毫无背景的新人、无与伦比的战斗技巧、暗中潜伏在我们中间,还有自相矛盾的说辞,难道——”

木先生的镇定自若也早在脸颊上融化成冷汗,取而代之的是走投无路的猎物般的惊惶。扭转身子的他面色煞白,调转的枪口因为打着寒战甚至在空中跳起了舞。战栗的双唇缓缓抖出了这几个字眼:“你你难道就是影!”

四个人用两个包挡在身前,诚惶诚恐地挤在巷子里的角落。霎时袭来的恐惧,使他们甚至遗忘了自己身处这四通八达的街区,有无数分散逃跑的机会。猎隼的尸体还在汩汩流血,血流蔓延到火小姐脚边,仿佛要复仇一般将其渐渐包围,宛如血海中的浮岛。火小姐一言不发,她的双眸满溢着克制不住的腾腾杀气。望着腰间的rb刀,她沉吟片刻,开了口。

冷酷的声音同样有着令人颤抖的寒意:“如果你们认为我就是来处决你们的影,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相反,我的真实身份是来杀影的浪人,清川裕司。

“这里有很多故事得等到我杀掉影和大家平安脱逃之后再和你们解释。简而言之,我在某些方面得到了许多情报,包括你们的背叛计划和影的传闻。我就是为了杀死影,才特意加入你们这些所谓公司的叛徒中的。为的就是等来你们叛逃的时刻,等到影出动的时机。”

“可是我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水小姐终于也按捺不住沉默,支支吾吾地说道。

“如果我是影,为什么现在不一口气解决你们四个人呢?如果我是影,为什么要杀掉同样来自公司的你们的追兵呢?”火小姐的目光愈发犀利,语调也愈发强烈。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会和大家讲明白这一切。我以我手头的rb刀起誓,作为武士,绝不欺骗伙伴。这里四通八达的路那么多,大家要是怀疑我,随时可以分散离开。但要是愿意相信我并一起逃出生天,同时也一听原委,请大家务必跟随。

“因为无论如何,我要杀了影,我会杀了影。”

杨宥谛听着教父讲述的一切,生怕错过一字半句。教父在椅子中吐出的烟,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了丝丝的灿黄,袅袅上升中蓦然被教父阴沉的嗓音打散。

“据影所说,那个浪人当时带着一把,十分精致的rb刀。”教父吞云吐雾中,缓缓说道,“只有与那把刀战斗过,才会理解,这把刀,其之利堪比当年青面兽杨志在汴京街头的自卖自夸,其之精不逊盛名工匠吉原义人的呕心沥血,可谓是实实在在的极品。

“也正因为骁勇善战的对手持有着这样一把名刃,在他与影战斗时,便是如有神助般威猛,与影一时间内不分上下。

“然而,那回影和猛禽小队的任务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担任保镖所要保护的对象。他本人便成为了任务最大的阻碍。”

雾中曲 四



杨宥一丝不苟地听着。椅中人手边的雪茄熄灭了。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述着。

“影说,清川裕司的身手绝对与其不相上下,但是影的综合实力,应该是强于他的。”

“那么,这场战斗的赢家是谁呢?”杨宥略略抬起了头,语气中浮着一层好奇。

教父的口气有盖不住的洋洋自得:“那胜者自然是我们的影。”

“那是一个弥漫着不祥气息的下午。”

五个人已然奔逃了许久,现在正躲在街口附近的雾里甚是贪婪地休憩着。四人仍然对火小姐抱有戒心,他们挤成一团,与火小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火小姐则呆滞地凝望着雾色中若隐若现的天空,宛如陷入回忆。她缓缓地说着:“影是一个散发着杀意的可怕女人。我的身手大概与她平分秋色,但她的综合实力应该是凌驾于我之上。我与她的对峙,就在那个下午,那是一场以我的任务失败为结局的对决。”

“任务失败!?”四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如此的音量中有他们早已脱离危险时才应该出现的安然与惊愕。

“是的,我不得不承认如此的失败。”

“然而,正在影和浪人酣战之时,猛禽小队的那几个家伙直冲而上取了那个女孩的首级。”话音刚落,教父嘴角一扬,“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是清川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然而,其余的势力终究是无法和公司抗争的。”

“这一计调虎离山实在是妙哇。”杨宥也附和地咧嘴笑了起来。

“不过清川裕司的失败还不止于此,毕竟,他的对手可是影啊。”

“我这样的疏忽导致了我的主公的死,我的主公的死了导致了我失败。”

火小姐猛然握紧了刀,眼中猛然升起的恨意能掀起惊涛骇浪。她的神情早没了刚才的风平浪静,取而代之的疾风骤雨肆虐在她的颦蹙中。

四人也逐渐沉浸在了火小姐所讲述的故事中,好似他们就是当时的清川裕司,战败的屈辱和主公牺牲的愤恨俨然如巨浪将他们席卷,动人心弦的过往镌刻在了他们心头。

“正当我准备冲上去拼命时,影和随行者却在那一刹那,收队离开了。我急忙追上前,可他们,却如同蒸发一样无影无踪了。

“在先前的战斗中我和她打得难解难分,我砍伤了她,她也砍伤了我,脚踝的伤就来源于此。

“之后,我得知了足够的情报,我要复仇,我要加入一个组织,能够计划背叛公司,能够让影找到我,能让我有机会杀死影。

“我嗅到了影的气息。影,就在此地。我们现在腹背受敌,然而我现在心中有一妙计,能够让我们摆脱危险。希望大家听从我的指挥。”

四人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自己的伙伴需要帮助,他们自己也需要帮助。

浓雾是前路上飘渺着的恐怖,按照地图,前方是无路可走的死胡同。丢失目标踪影的杨宥与猛禽小队众人正在漫无目的地分散搜索着。杨宥耳边,依稀传来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那凄惨的哭号随风飘来,夹杂着悲愤的气息,夹带着痛楚的回响,饱含着悔恨的滋味,轻轻抽打在杨宥的耳畔。两声清脆的枪响为这段悲戚的乐章打响了诡谲的鼓点。寂静的空气被尖锐的嘶鸣划破,尖叫宛如一根锋利的针,挑刺出疼痛的哀嚎,伴着微风的残言钻进他的鼓膜。

“集合!死路里有情况!”

猛禽小队的队士收到了指令,全副武装的他们全神贯注地追踪着每一丝的风吹草动。乌黑深邃的枪口,闪着寒光的刀尖,通通指向了雾中的前方。剑拔弩张的雾,飘散在空中,也弥漫在心中。

“是影吗?还是说,是药师那几个家伙?”杨宥咬紧了牙关,握紧手枪的右手渗出了汗珠。来源于未知的恐惧,像一层雾,看不透也摸不着,却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把每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前进!警戒!目标是前面的巷子!”

此时,仿佛被摁下了关闭键一般,尖叫声骤然停止。死寂又一次盘踞了街巷,又一次占据了人心。然而杨宥一马当先,杀进了雾中。猛禽小队的众人紧随其后,全部人都一股脑钻进了这未知的领域,抵达了死路的终点。

前路上的雾,点缀着波涛般的红浪。

雾中曲 五

五终章

“死胡同!?”四人惊诧地喊出声来,眼下的状况,让他们的困惑之火再度点燃了恐慌的导火索。他们未曾停息的脚步带他们一步步走向死路深处,让交错相通的道路消失了,眼前的围堵,封死了众人鸟兽四散般的逃跑所有可能。

火小姐难得的绽放出脸上那略显冰冷的莞尔。她潇洒地歪了歪头,话音里也有着藏不住的笑意:“我们趁着雾气躲进死胡同,我知道这会封死我们分散逃跑的可能性。但是,正因为这里是死胡同,同样拥有地图的敌人,不会全部涌进来进行搜索,他们只会分散进来。我,浪人清川裕司,你们也看到我刚才易如反掌的毙敌表现了,我知道我有单挑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实力,只要是他们分散进入这里,我便可以逐一击破。除非有敌人在这里被杀,我们会在这里藏到天黑,然后再进行最终的撤离。”

“可是,这个计划,即使能让我们暂时躲过敌人,你又怎么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杀死你的仇人影呢?我们会碰见她吗?”水小姐仍旧是一脸忧心忡忡。

金先生却对这个计划充满着信心:“你在想什么啊?碰不见影自然是最好的啊!这样我们才有了生还的机会啊。”

木先生也已经平复了心情,此时的他斟酌再三,提出了异议:“然而,倘若我们与影不期而遇,那么该如何收场呢?”

火小姐的笑意未曾消失,她的双眸中也映出了期待与欣喜。她仿佛有些不耐烦了,自得地说:“影啊,我们已经碰到她了。”

“那么,教父先生,清川裕司的第二层失败,究竟是什么呢?他和影战斗的结局,又是如何呢?”

身后的及笄少女,肌肤如雪一般苍白,亦如雪一般冰冷。清川裕司知道,自己作为保镖,主公的死亡意味着保镖任务的失败。背后的敌人也已经将自己彻底包围,夕阳下的决斗,即将拉开帷幕。血红色的残阳,刷红了天空,照出了悲怆。

清川裕司眼前的女人喘息着,她双手持刀,双眸间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杀意。她飞奔过来,刀刃切开了呼出的气息。裕司调整呼吸,同时轻轻将刀刃向下倾斜。影迈着无影的步伐,飞一般闪到了清川裕司面前。

两道寒光闪烁在他的眼前。他感到,彻骨的严寒,在他的胸前铺展开来,湿热的血液则浸湿了他的衣裳。定睛一看,自己的rb刀的刀刃也滴着鲜血,但是,不深重的劈砍感,昭示着自己肯定没有完全命中目标。

他只砍到对手的脚踝。

影的脚踝,慢慢地渗出了鲜血,鲜血流到了裕司的眼前,把倒在对手脚边的他的目光所及处完全淹没了。他的眸中,只剩下残阳与鲜血混杂在一起的残酷的红色。

“他的第二层失败,当然是,被影杀了啊。”

土先生发现,眼前的女人,瞳孔中有着绚丽的光,那光里满是希冀,似乎是孩童期待已久的梦想终于实现一般。笑意,倏忽闪过消失了。

火小姐缓缓抽出她那把精致的rb刀。

影缓缓拾起地上那把精致的rb刀,刀刃反射出她因为战斗而凌乱的头发,也映出了她瞳孔中灿烂的晖光。影知道,那是对于杀戮结束、任务完成的心满意足。

血泊中的清川裕司,尸首分离的花季少女,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为这两具尸首披上送行的红纱。

影先是不紧不慢拭去这把rb刀上的血迹,再把它缓缓收入自己的刀鞘中,随后才擦去战斗为双颊洒上的鲜血。

她露出了骇人的微笑,欣喜跃动在她的双眸中。

“真是把好刀啊。”

“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任务。”

驱散眼前的血雾,杨宥气喘吁吁地赶到死路的尽头处,眼前的一切震慑着他的内心。

血流成河,四具尸体则像是坳堂上杯水中,所载不动的方舟一般,软绵绵地飘荡在这条红河之上。时不时,还会泛起一些诡异的涟漪,深红色的波浪,夹带着死亡的腥味,轻轻拍到了岸边杨宥的脚前。

“影,在这里。”

猛禽小队的队士,一时也全部被引进巷子深处,堆在死胡同里。他们愕然地伫立着。死胡同中,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了。背后,丝丝寒意从脚边开始蔓延,渐渐爬上了脊柱,悄悄扼住了咽喉。他们知道自己的背叛败露后会迎来影,但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刹那间,猛禽小队的队员感受到,恶寒甚至伴随着痛意,恍如刀刃划开了颈部。

彼时,影凝视着腰间挂着的rb刀,药师四人惊恐的目光紧锁住她。握着rb刀的浪人的身影赫然浮上了她的脑海,而自己的形象逐渐地与清川裕司的影像重合。

灵感闪现,永远都是一个瞬间的事情。

鱼儿,即将咬钩。

“如果你们认为我就是来处决你们的影,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彼时,伴随着杀戮奏响的,是惨叫与哀嚎的交响乐,枪声也和着乐曲,一切都迎来了高潮。药师四人已成了刀下亡魂,影知道,大费周章地大屠杀,拨动了全无人区的骚动。不远处,来自男人中气十足的号令声也缓缓飘到了影的耳边。

“集合!死路里有情况!”

鱼儿,咬钩了。

“任务完成。”

轻佻的笑声,在杨宥的身后回荡着,余音绕梁一般不绝如缕。杨宥猛然回首,身边的猛禽小队队士已经悄无声息地全部瘫倒在了地上。血泊慢慢扩散开,沾湿了他们的衣襟,逐渐与另一片血海融聚汇合。

杨宥独身一人矗立于这片血海之上,方才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回映在他的眼前。

“我,成了向导,引领人通往死亡的向导。原来我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任务啊。”

面前,只有略带暗红的白雾涌动着,吞噬了所有猛禽小队队士的尸体。

“上次的任务,真是辛苦你了啊。此外,一周后的新任务,也有劳你了。”

昏暗的灯光下,令杨宥似曾相识的场景重新映在了他的眼中。教父依旧叼着他的雪茄,沙哑的嗓音让灯光也摇曳着。

“不过话说回来,我想听听你这方面的回答。这回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告诉我详细吧。”

只是,提问的人与回答的人位置发生了有趣的交换。

“总之,经过我们的调查。药师的四人与猛禽小队的全员都已经被杀死了。我这次相当于猛禽的引路人,通过追击药师的步伐,引领着他们踏上前往黄泉的死路。”

“那么,你知道影到底在哪里吗?”

“不出意料的话她应该是混在了药师中间吧,不然很难在雾中跟踪他们那么长一段距离,并且在短时间内杀掉在场的所有目标,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药师的人骗得服服帖帖地一步步走向死亡呢。而正因为迷雾和其他的各种阻挠,使我们无法在最初交易时发现药师成员的数目矛盾,恐怕最初的闪光弹和催泪弹也是她策划中的一份大礼吧。”

教父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了满意的弧度。杨宥的嘴角,也挂着得意的笑容。

“这便是,公司又一次的胜利。”

彼时,躲在巷口的影,封死了猛禽小队所有人的退路。泛红的刀光闪烁着在雾中自在地漫舞,跳跃着变换不同的位置,刀速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猛禽小队的队员,接二连三地倒下了,迷雾中,只有非目标杨宥仍然错愕地伫立在原地。浓重的血腥味在雾中翻腾着,暗红的血丝在空气中游荡着。手起刀落,所有目标都在刀刃的游走间被带走了所有的气息。

“任务完成。”

轻佻的笑声伴随着雾中轻盈的漫步,影蹦跳着在雾中渐渐隐去身影,只有空灵的笑声仍然在轻声呼唤着凯旋的喜悦。

杨宥回首,已经没有活物了。

侦探故事 一

“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已经灭亡了,却仍然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会笑吗?”

侦探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放声大笑起来。夜空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彼方的星河格外灿烂,一同闪烁着笑容。



“所以,小林先生,愿意接下这个委托吗?”

一树双手环扣,沉吟了片刻,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个诡异的委托实在是让他拿捏不定主意,但是面对丰厚的赏金,他从事私家侦探的初心还是替他做出了决定。

“那么,就有劳你了。”

爵士乐声不绝耳,一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威士忌,望着酒影中这个不修边幅的乱发男子若有所思。暗黄色的灯光洒满整个酒吧,融入了爵士乐的旋律中舞动着。

目标是一个人,一个没有任何线索的人,一个异于常人的人。

“只有当那个人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只有当那个人看到了能力被发挥,才会相信了自己拥有能力,只有他相信自己拥有能力,才能真正地自由使用能力。

“能力未觉醒却遇到危险时,这类人会激发出自己的潜能,本能性地使用能力来摆脱危险,有点类似一种非条件反射。

我们把任务派给了全城很多私家侦探,谁先找到那个人,谁就能赢得赏金。

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如果能活捉他那就再好不过了,退而求其次便是杀死他并且拿到他的血样,前提是,那时他必须已经能力觉醒了。”

今早雇主所说的话在一树的耳边回响起。

杯中的酒添了又空,空了又添。可小林仍然是一头雾水。酒杯中的冰球滚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

“他的能力是给人制造幻视。”

“可是,我想请问一下,如果这个人没有任何线索的话,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存在的呢?”

“这就是我们的机密了。”

“小林先生,这回真是让你久等啦!”

甜美的声线拨动了侦探的思绪,回过神来,身边的女生已经讪笑着在他的旁边坐下。

他邂逅她是在几天前。她婀娜的曲线,清甜的嗓音,姣好的面容,无一不撩拨他的心弦。他们目前没有恋爱关系,但是一起饮酒作乐仍是常事。

“请为我来一杯富士山下,麻烦奶油厚一点哦。”

连调酒师也抵抗不了这样的莞尔,转眼间便放下手头的事,匆匆离开去调制饮品。

“苏纨小姐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迷人呢,宛如薄荷柠檬调制的莫吉托那般清新淡雅。”

“真是的!小林先生净会说笑!”

苏纨小姐嗔笑着捶着小林的肩膀,小林灿烂的笑容,在冰球上投出了暧昧的影子。

“为什么特意选择了这家店呢?”小林晃了晃杯中的余酒,酒中的影子便恍惚起来。

“这家店是我经常来的。无论是气氛,酒品,服务,装潢,都无可挑剔。”跟着飘来的爵士乐轻快的节拍,苏小姐接过调酒师递来的酒杯。厚厚的奶油也在随着节奏自在地摇摆着,仿佛富士山上的积雪轻轻摇晃着。

“就是他们,准备开火,但千万小心,别伤及目标。”

十几个戴着绅士帽的不速之客,手上锃亮的枪膛映出了惨白的月光。宛若骤雨的子弹,伴随着恶魔般的嚎叫与四散的红光,奏响了整间酒吧的悲鸣,经久不息的枪声,仿佛势必要把整间酒吧化为废墟,要把所有的酒客都撕成碎片。他们的大衣被呼啸的子壳轻轻扬起,他们的双眸被金色的火焰映红。喧嚣消失的一瞬,死寂便取而代之。满地流淌的暗红色液体把洒落的月光都染成了红色。蓦地,乌鸦的鸣声划破了寂静,在这静默的残垣上,惨叫一般的嘶鸣格外刺耳。

扫射停止了。跨过零星几具尸体,右手单手拿着那把枪口仍然冒着青烟的汤姆逊冲锋枪,为首的男人摘下帽子,他的狞笑倒影在洒在地上的残酒中,渐渐扭曲了。独自一人迈开步子走了上去,一脚踹散七零八落的吧台,晃荡的枪口指着一脸严峻的侦探。

墙上的子弹一颗一颗剥落下来,发出了骇人的叮当声。护着女伴的一树紧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小林一树,要找超能力者的人,就是你吧。”

“是又怎么样呢?全城的私家侦探恐怕现在都在搜索着那个人。我没有什么仇敌,自然也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袭击这里?”

“听说你掌握着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我目前对于这个人什么了解也没有。实在要找我麻烦也可以,把我身边这位无辜的女孩放了吧。”

警车,赫然停满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它们已经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被袭击的酒吧。民众则自然早已全部被枪声吓得惊慌而逃。

“荒城的警察,居然也开始管事了啊。他们这回大动干戈悄悄地来,而且来的那么及时,恐怕也跟我们都要找的那位异能者有关吧。”一树冷笑着站了起来,丝毫不顾及黑压压的枪口全部瞄准着他,“你们应该准备逃跑了吧。”

黑衣男子脸上皱出了大惊失色,又扭出了勃然大怒,接着突然用枪托猛击了一树。一树眼前,黑暗一点一点蚕食着光明,一切的景物都在自顾自地旋转着,恍惚间,一树的视角向地上撞去。耳边,袭击者杂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逝,苏纨挽着他,然而最终他仍然栽倒了。

“喂!别走啊!”

侦探故事 二



那天,一树仍然在他每天都去的酒吧小酌。一名在令他觉得这个酒吧中似曾相识的女子大方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她的笑靥嫣然,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让一树的心中荡漾起了涟漪。

“呐,你是名侦探嘛?”

“呐,能猜到我是侦探的你,才是真正的侦探。”

觥筹交错间,一树的脸微微泛红,不知是因为酒之甘醇,还是因为人之愉悦。

那便是他们的相识。

眼前的雾散开了,但一切都仍然被一片朦胧所笼罩着,俨然被一层白色的薄纱蒙上了面庞。

一树醒了,身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那个熟悉的她。一树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身旁的她轻叫了一声,便悠悠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你总算醒啦?”迎接醒来的一树的,是柔和的嗓音与动人的莞尔。

“没想到那样的袭击也让我因祸得福呢。”

一树环顾着四周,不出所料,这肯定是苏纨的家。温馨的灯光轻抚着他的脸颊,舒缓的音乐滑过他的耳畔,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

“感觉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关怀的目光扎得一树脸上发烫,他的不适感早已被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欣喜驱散了。他像个初生的婴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贪婪地探索这全新的环境。

“难道这么聪明的侦探是被打傻了吗?别东看西看啦,现在感觉如何?”

“我随时可以十分有活力哦。”

“那不如告诉我吧,袭击酒吧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一树低头沉吟了片刻:“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可能是误以为我掌握了最近委托的目标有关的信息,才来找我麻烦的。顺便一提,刚才的警察去哪里了,没有带我们去训话吗?”

“啊,刚才的警察啊,好像只是集体路过,根本就没有停车。荒城的警察本来就是不管事的嘛。总之,能碰巧救了我们真是太好啦。”

姣妍的面容倏忽凑到了一树的身旁,麝香的甜美也随着苏纨的吐息挑逗着一树的鼻尖,苏纨瞳孔中的自己若隐若现,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了一起,两人的身影也交织在了一起。

夜,跃动着。

红色的钢笔在支票上舞出曼妙的华尔兹,红色的轨迹留下了“小林一树”四个字。

“这顿饭钱就算是我请的了,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呢。”

一树和苏纨挽着手走出了餐厅,在小径上迈开步伐漫无目地散步。

“小林先生,在我们国度用红笔写名字是很不吉利的哦。”

一树大大咧咧地笑着,满不在乎地答道:“在我们的国家可没有这样的风俗。我习惯用这把钢笔写字,也会随身携带红色的墨水瓶,它们都一起放在我的大衣内袋里。毕竟我可是很喜欢红色呢。”

穹顶之上的夜空点缀着粲焕夺目的钻石,星光与月光倾泻在两人的肩上。苏纨出神地仰望着那绚丽的星河,她伸出手,试图触碰那遥不可及的景致。

“呐,小林先生,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已经灭亡了,却仍然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会笑吗?”

“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啊。”

熟悉而令人生厌的声音再度在一树的耳边回响。月色在乌黑的枪口上荡漾,闪出令人胆寒的白光。当时袭击酒吧的大衣男子及其人马,前后夹击把小径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早就埋伏许久了。

“那么,想要英雄救美的话,明天晚上带上关于那个异能者的有关信息到城郊河边的仓库来吧。”

话音刚落,大衣男子大手一把就把苏纨拽到了身边,在阴森的枪口威胁下,一树完全不敢轻举妄动。他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目睹着方才还与自己携手的女伴就这么被带走,却无能为力。

“你到底是谁?究竟为什么会认为我已经掌握了与能力者有关的信息?”一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总是忘记自我介绍。记好了,我们明天还要再见的,我的名字是达斯维亚,佣兵。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说吧。”达斯维亚刻意地抬了抬帽檐,挤出一个狡诈的笑。

人群慢慢向路旁泻去,似水流向四周散去。手足无措的侦探怔在原地,怒涛在他的眼中咆哮,愤恨在他的鬓间游走。月光下的巨影,渐渐笼罩了正在撤离的佣兵们。一树颔首,头顶上巨大的广告牌此刻正摇摇欲坠,虽然毫无声响,但危险仍然被包裹在这安静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似乎能让它高高落下砸碎底下的众人。

“该死!快撤离啊!”

惊慌中,一树猛然意识到,若是巨大的广告牌砸下了,苏纨也难逃一死,目前的状况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了他油光发亮的皮鞋上,仿佛此时面临生命危险的并不是苏纨,而是小林一树本人。即将坠落广告牌虽然能压死佣兵保住一树的性命,却置苏纨于危险之中。

广告牌在下坠前的瞬间犹如卡在了建筑物间,停下了摇晃,一树回首一看,转瞬间佣兵们只留下背影疾速撤退着,还未等他迈开步伐,就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一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他皓白的牙也止不住的战栗者着,他一拳又一圈使劲捶打着地面,宛若这雨点般落下的拳头能全部倾泻到自己的敌人身上。地上留下的汗珠被溅碎了,像月光下晶莹剔透碎裂一地的珠宝,也俨然当下侦探的内心。又一次挥拳,一树却蓦地注意到,地上的巨大阴影已经消失了。他猛地抬头,原本应该悬着的巨大广告牌早已不见踪影,似乎从未存在过。只有依旧瑰丽的星河闪烁着光芒,那烂漫的星光向他嫣然一笑。

“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已经灭亡了,却仍然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会笑吗?”

侦探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放声大笑起来。夜空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彼方的星河格外灿烂,一同闪烁着笑容。

一树从椅子上转过身来,坚毅的目光扫视着窗外远方的一切。东方的鱼肚白携来了远处的黎明,事件的一切也终于在侦探的思绪中明了。

无巧不成书,那个线索全无的能力者,实际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每次当危机出现的时候,苏纨的能力都会悄然发动,作为一种自我防御机制。酒吧火并时静悄悄地出动的大批警车,是幻视,目的是吓走来袭击的佣兵们,事实上的确奏效了,而当一树自己问起苏纨有关警车的事时她含糊的回答自然是敷衍了事;小径对峙时不知何处出现的悬挂的巨型广告牌,也是幻视,目的也是恐吓以斯维亚为首的敌人,然而第二次幻视失去了效用的原因是苏纨也被挟持,同样暴露在幻视广告牌坠落的危险下,而这样的幻视恐吓对敌人并未奏效,也正因如此,苏纨被劫持后,幻视消失了。判断幻视最容易的方法,是追寻景物的声音,单纯的幻视不是幻觉,是毫无声响的。

“这么想,应该不会错了。”

一树望着天边酡红色的波浪,含笑举起了酒杯敬向这难得的美景,冰块和杯壁发出悦耳的撞击声,就着这下酒的乐曲和动人的风景,杯中的威士忌被他一饮而尽。

“那么,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取下看似高雅实则廉价的风景画,一树伸手摸出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一把袖珍的格洛克手枪。手枪在一树手中被细细地把玩着,它上下旋转跳动着重见天日的舞步,庆祝着在日出时分的又一次被重用。冰冷的子弹被一粒粒装入枪膛,清脆利落的上膛声,在侦探的手中响起。一树一次又一次迅速地对着镜子甩出袖子中隐藏好的手枪,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来我南部第一快枪手,出枪迅速的身手还没退步嘛。”

甩着手中的武器,一树一把将它藏进了大衣的袖口里。

“原来,那个人就是你。”

侦探故事 三



一轮红日变幻间缓缓下沉,夕阳的余晖抚摸着一树脸上的胸有成竹。黎明到黄昏,开端到结尾,这一系列事件与奇怪的委托,终于将在今晚迎来落幕。既要从佣兵手中救下苏纨,又要从委托人的势力中护住苏纨,这便是爱情所造就的毅然决然。大衣在微风轻拂下飘荡着,大衣内袋里的红墨水和钢笔在脚步颠簸下轻轻碰撞着。一树眸子中的夕阳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他心中炽热的决心。

夕阳在河面上浮沉起舞,波光粼粼的水层上洒满了黄昏,映入眼帘的仓库挂满了金鳞。侦探缓缓停下了脚步,静候着最后的决战。

“小林先生!”

只身一人的苏纨一头撞在了一树的胸口,她二话不说便一把拉起一树踏着夕阳奔跑起来。

“喂喂!这是什么情况啊?”

温暖的阳光和温暖的手掌,摩挲着一树被紧抓的右手。柔软的风,浮动的水,一切都是柔和的。

“当然是我逃出来了啦!”

苏纨扭头一笑,散乱的发丝也洒上了和煦的金光。

二人拉着手在河岸旁奔跑着,他们的影子温柔地滑过万物,不再拥有分别。他们一头钻进了废弃的房屋中。

“你没事就好啦!我这回还打算全副武装地来一次电影式营救呢!”一树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浮,他搂过苏纨的肩头,“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得告诉我是如何逃出佣兵的重重把守的!”

苏纨的眼神中倏尔闪过一丝不曾有过的寒光,随即那动人的双眸笑了。袖珍的匕首,从那一瞬间的寒光里出鞘,划破了祥和温馨的气息,扎破了一树的手背。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的悟性真是不够高呢!”

血珠飞溅到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一树猛地向后一个趔趄,险些重心不稳而跌倒。

“苏纨,你,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是达斯维亚那些混蛋苦苦追寻的能力者嘛?”

“我,能力者?呐,你作为侦探,可真是不合格啊。”慑人的寒光在她的眼眸间打转,沾着血的匕首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追砍着后退的一树。

“果然让我来刺探你的情况是正确的!你到目前为止都完全没有意识到,也完全没有察觉的迹象呢。”

苏纨毫不犹豫地甩动着自己的匕首,然而她脸上的杀意却与手上的进攻显得十分矛盾。她每次刺击的动作幅度都显得夸张得大,次次都留下了可供一树充足的躲闪时间。小巧的匕首总是能将尖锐的刀刃避开一树的要害,有惊无险地挥砍向目标。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树并没有丝毫掏出枪攻击的意思,也没有一点逃出房屋的想法,他只是机械地躲避着每次的攻击,唯一的还击是他那因绝望和迷惑的共鸣下有些尖锐的嗓音在不断叫嚣着。

“到底是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找我!”

“看来,你还完全不明白啊。”

转着手中的匕首,苏纨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进攻。她脸上的温暖消失殆尽了,只有冰冷的恶意在微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被佣兵毫无原因地攻击?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毫无背景的佣兵会知道只有私家侦探才知道的能力者有关信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佣兵有着无数次机会杀死你却总留下活口?

“你有没有想过无端出现的安静的警车?在砸下瞬间莫名消失的广告牌?每次都被吓得惊慌失措逃跑的佣兵?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公司,会开出巨额赏金来为你派发这样一个无厘头的委托?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要去哪里,佣兵就会在哪里?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你的行踪?他们怎么可能提前埋伏好?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见到我一周后,公司就给了你委托呢?”

一树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瞪大了血红的双眼,咆哮着:“因为你就是那个能力者啊!你就是那个目标!所以我才会被盯上啊!”

苏纨歪了歪头,藐视地冷笑着:“真是个朽木。这样的能力即使是给了你,恐怕也得不到什么令人称奇的发挥吧。你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完美解释所有这一切问题的可能性——你就是那个人。”

一树颓然地僵在原地,犹如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不过我的确是能力者。我的能力是看穿他人的能力,并察觉他人的能力觉醒与否。在一个酒吧偶遇你的一周内,我一直悄悄跟踪并调查你,同时告知了公司的上级你是能力者,于是公司指派我接近你,这就是我在你经常去的酒吧认识你的由来。但是,你的能力觉醒需要一定的条件,这也就是一开始委托人告诉你的‘只有当那个人发挥出自己的能力,只有当那个人看到了能力被发挥,才会相信了自己拥有能力,只有他相信自己拥有能力,才能真正地自由使用能力。’这个条件非常难以达成,于是便有了接下来公司自导自演的一切。

“佣兵自然是公司雇来的,每次袭击你的目

的,都是为了让你不由自主地以类似非条件反射的形式使用能力,也是为了让你看到能力被发挥的情况。第一次的酒吧是我选的位置,因为我早已让佣兵准备袭击那里了。第二次的小巷在我们走进去之前我就通知佣兵埋伏了,所以一进去我们就会被包围。两次你都能毫发无伤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那个能力者。

“但是那些佣兵也是群没脑子的家伙,胆子还小。他们从来都没发现你在使用能力,第一次的警车来临,我甚至还让他们别急着走先等等呢,可是他们却火急火燎地溜了,留着我一个人照顾你。当然,这次的劫持行动也是我一手策划的,我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呢?即使有能力,我也完全逃不出那些佣兵的重重把守啊。

“单独见你的原因是确认你的能力是否觉醒,顺便让佣兵提前埋伏。但是你让我失望了,你完全误解了我的计谋,你居然以为我就是那个操纵幻视的人!真是的,无论如何,现在你总算理解这一切了吧,这一切都是一个巧妙的骗局,只是为了让你觉醒能力而已。毕竟如果只是单纯地把你抓起来伤害你,能力被自己发挥出来你也不一定能察觉到,更不可能相信自己有能力。结果,到头来你还是让我白忙活了。

“不过,现在演出结束了。忙了这么久,有理有据地告诉你,你虽然不想相信这一切但也不得不相信了。你已经知道你自己是能力者了,我也看到你的能力觉醒了。那么,一切终将要结束了,小林一树,私家侦探。现在,只需要杀死你得到你的觉醒的血就好了。”

愣住的一树突然一个激灵便冲出门去夺路而逃。不过,埋伏在周围的佣兵们也早已等候多时,他们一窝蜂追了上去,就像追逐猎物的狮群。夜色中,一树拼命奔跑着,他的大衣被奔跑创造的狂风掀起,他一气之下直接将大衣狠狠甩下,一把抽出了袖口的手枪往裤缝中塞。大衣内袋中的墨水瓶砸碎在了地上,红墨水渐渐浸湿了伏在地上的黑色大衣。

面前的道路也被佣兵封死了,只有一个开着大口的蓝色集装箱和川流不息的小河仍然提供着一线生机。

一树一股脑钻进了集装箱里,掩上了集装箱外的门。

佣兵们根本不需要冒着任何一丁点风险杀进密封的集装箱内,只需要包围着箱子与一树对峙着,等待无路可走的他出来投降。

毕竟,这已经是瓮中捉鳖了。

门外,传来了狂妄的吼叫。

门内,从一丝铁板衔接的缝隙中,一缕星光照进了昏暗的集装箱内。从那片缝隙中,一树可以眺望那闪亮的星空。

“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已经灭亡了,却仍然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会笑吗?”

侦探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放声大笑起来。夜空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彼方的星河格外灿烂,一同闪烁着笑容。

“原来,那个人正是我。”

侦探故事四



密密麻麻的枪口对准了集装箱的门口,佣兵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树在集装箱里高声喊着:“我在你们的包围圈内,我彻底无路可逃了。让我出来走几步吧。如果你们能不在我一走出来的时候就打死我,我就考虑空着手不携带武器,好声好气地到外边来见见你们。”

达斯维亚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你出来吧,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打死你。”

令众人讶异的是,门竟然真的缓缓开出了一个足以通过一人的缝。可谓是万众瞩目的侦探终于从集装箱里的一片漆黑中现身了。

侦探空着双手走进了众多枪口前。令众人更加惊愕的是,侦探脸上有着由衷灿烂的笑容,皓齿一览无遗,仿佛已经摆脱了所有的危险。修长的身影和洁净的白衬衫衬得此时的侦探潇洒十分。他大摇大摆地扭着身子迈着步子,宛如一个正在走秀的模特,华丽地一脚踏在自己掉落的黑色大衣上。他的背后没有了退路,只有披着星光的小河轻推着浪花,这就是侦探的背水一战。枪口指着他,也对准了他身后的河。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意思。”

简明短促的对话结束时分,侦探突然从袖口中抽出一把手枪。手枪迅速地滑到了侦探的手中,宛若是分别已久的恋人急于缠绵在一起

“我的枪法可是百发百中的!”侦探高喊着。

侦探披着星光的手枪,枪口迸发出了愤怒的火光,发出了憎恶的怒吼。伴随着侦探手枪发出的不息的枪响,佣兵们也毫不犹豫地开火还击,每个人的枪声都汇聚在了一起,撼动了不曾微笑的星空,奏明了郊外静谧的夜。鲜血,从侦探身体各处喷涌而出,把白色的衬衫染成了红色;泼洒在了大衣上,被那深黑的衣色所吞噬消失。侦探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在星光下旋转起舞着,蹬踏着不屈而自由的舞步,毫无章法地挥动着双手,沉浸在这支扭曲怪异的死亡之舞中。舞步在大衣上持续着,散落的弹壳全部被胡乱的踏步踢飞,无一例外划出怪异的轨迹沉入了河中。明月被血色染红了。

踩出大衣,侦探便直接一头栽进了深不可测的河水中,他缓缓地下落,就连激起的水花也无声无息。浪漫但令人不悦的舞步戛止了,为舞步伴奏的枪声也骤然停息。

佣兵们纷纷踢开脚边弹壳,掸着身上的尘土。他们庆幸地发现,失去理智的侦探刚才的枪击完全是困兽犹斗的徒劳,他根本就是在朝天空绝望地放枪,百发百中的说法纯粹是无稽之谈——因为根本没有人因此受伤。

达斯维亚不屑地一脚踹开他身旁的弹壳,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这个天杀的小子枪法垃圾,我们差点会因此损失惨重了。”

苏纨则看似有些兴奋:“无论如何,他即使拥有这样的幻视能力,在这样的包围圈里也终究插翅难飞。好了,我们把他打成了筛子,幻视能力觉醒后的血样肯定也有了,到他的起舞的舞台——那件大衣,提取底下残留的鲜血吧。”

达斯维亚一把掀起大衣,把它抛向了奔流的河水中。星光是舞台的聚光灯,照耀着飞升的大衣,包裹着它缓缓坠入河流,为它华美地落幕。它先是轻轻浮在流动的水面上,然后,载着内袋里碎裂的墨水瓶和钢笔,一同追随着先前落水的侦探沉入河底。

“这个该死的侦探,真是除了大衣和鲜血,一点其他的踪迹也没有留下呢。”

佣兵们急忙奔过去,各种器材都装满了鲜红色的液体。达斯维亚和苏纨望着这幅事件最后的景象,不约而同地展现了洋洋自得的微笑。

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消失了,佣兵和苏纨各走各路分开了。夜空下的仓库,躁动过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集装箱原本只能通过一人的门缝,被再度打开了。大门敞开的集装箱里,一树走了出来,看到了头顶的星河。

佣兵早已散去了,只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和零零星星的弹壳。一树望着苍穹上的星空,漫天星海朝着他眨着眼睛,似两位旧友的会心一笑。

一树清了清嗓子,轻快愉悦的声音再度从他的嘴里钻出。

“刚才喊得太大声了,嗓子都要喊坏了。”

一树轻轻吹散了枪口上升的一缕青烟。手枪在他的手中轻巧地打着转,他沾沾自喜地收起了这把立下救命大功的武器。哼着欢脱的小曲,推开了集装箱的大门,大步流星地走向夜色深处。

集装箱的屋顶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子弹之雨,射入顶棚的子弹接二连三地剥落,弹孔积累在一起,是多次对其射击所造成的景象。

这便是伪造枪声不息的必备之法。

地上,红色墨水瓶的一点点细小的碎片,被一树飞起一脚,踹了出去。

这便是伪造红色血液的必备之法。

坠入水中壮烈牺牲的侦探,是成蝶必破的幻影之茧。

这便是伪造侦探死亡的必备之法。

“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会不会已经灭亡了,却仍然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会笑吗?”

侦探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放声大笑起来。夜空中回荡着爽朗的笑声,彼方的星河格外灿烂,一同闪烁着笑容。

这是涅槃的笑。

“我们眼中天上的星星,即使灭亡了,也仍然能这样向我们散发着光芒。如果它还存在的话,它,此时此刻一定正在笑。”

十四罗汉 一



“在下怪盗周可尔,亲爱的荒cd区博物馆,很高兴我将又一次造访你,这回我的目标是最新的展品——十四罗汉的袖珍金像,希望我能如愿以偿啦。我将在十月三日偷走这件珍宝,希望届时,我们能展开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较量。”

雪尔夫警长使劲揉皱了这封让他气不打一出来的信件,勃然大怒地把它摔在地上,接着又骂骂咧咧地把它捡了起来,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皱褶抚平。

“这回我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怪盗周可尔!”

站得笔直的雷柏斯洛警探,目前正目睹着自己上司的又一次大发雷霆。继上次怪盗周可尔偷走了荒cd区展出的玉玺之后,他又一次寄来了盗窃预告信。博物馆的员工在收到信的第二天便急忙通知了警署,上级这次极其重视这个案件,指派了雪尔夫警长所在的特别团队来处理。

“那些屁民总说我们荒城警察不管事儿,总说我们是税金小偷。你这回要让他们看看咱的厉害!”

桌上的电话因恐惧而颤抖,那是被雪尔夫警长对桌子震怒的敲击吓得。

“帮帮我,雷柏斯洛!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这家伙这回一定要为我们特别团队争气啊!”

雷柏斯洛警探之所以是特别团队唯一的希望,是因为实际上特别团队的成员只有他和警长两人而已。警长最近也迷上了打牌,他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警察一次又一次错过了逮捕怪盗周可尔的机会,而是因为偏偏是自己的团队被委托了。上级的“极其重视”,也只是指派了两个人负责保护十四罗汉雕塑和逮捕罪犯的行动,这便是荒城警察总被说不管事儿的原因。那他们日常都在干什么呢?玩扑克和打麻将是他们特别喜欢的娱乐项目,顺便一提,警长最喜欢的是七鬼五二三。

“是,是!警长!保证完成任务!”

雷柏斯洛是新来的警察,人称外号是新兵蛋子。由于刚从外地的警校分配到新环境,雷柏斯洛还有着警长年轻时的影子,热血沸腾,刚正不阿,以及很听前辈的话。于是警长看重了这点,把担子全部推给了他,也推给了当年的自己,就像当年前辈们对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帮帮我,雪尔夫,你是我们搜查组唯一的希望!”

雷柏斯洛警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警署,手上抱着警长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双份资料,回到他的小出租屋里研究了起来。选择回出租屋而不在警署工作的理由很简单,由于没有拨款而小的可怜的警署里,雷柏斯洛警探的位置被前辈们征用去玩纸牌了。

雷柏斯洛警探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散乱的文件丢在一旁。他虽然听够了警长的絮絮叨叨,但工作还是要继续的。

不过,即使受够了警长的唠叨,也还要听听来自母亲的唠叨。

手机在不止地震动着,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又在上班时间给他打电话了。

“妈,都说了现在是工作时间了,我希望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

“工作时间还能立刻接电话,这算什么专注事业嘛,再说了在家里工作算什么工作呐。”

还没等雷柏斯洛警探反驳什么,他的母亲又抢过了话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今天你早饭吃了什么?午饭吃了吗?”

“早饭吃了饭,午饭也吃了饭。妈,现在真的是工作时间啦。”

“别那么不耐烦嘛!别以为你当了警察就工作忙了,我们都知道荒城那鬼地方的警察不管事。”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偏见啊,你又不是那些没事只会评头论足的屁民,”雷柏斯洛的口吻已经开始出现了警长的模样,“到底管不管事我会用实际行动做给你看的。”

“行行行,反正警察管不管事不是百姓说了算,是警察说了算。

“还有,你爸最近咳得更厉害了,医生说他的病情加重了。”

“什么?!爸他又开始发病了吗?真麻烦,需不需要我回家看他几天?”

“不需要不需要,他呀,说希望你尽快满足他的愿望就好了。”

“可是,我才刚刚成为新人警察,哪里有时间去找什么对象给他抱孙——”

警探的母亲语重心长地打断了他的发言:“百善,孝为先。父母命,行勿懒。你爹的愿望等着你去实现呢,说实在的,安定下来不好吗?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做也是为你自己着想啊。”

“我怎么就老大不——”

“好了,你也在工作,你肯定也不耐烦我在这里说长道短。我话就放在这里了,希望你能谨记古人的教导。”

电话被雷柏斯洛的母亲单方面掐断了,没有为他留下任何表达自己意见的反驳机会。雷柏斯洛拿起文件,重重地拍向自己的脑袋,然后一头扎进了文件堆里,发出了失落的哀嚎,仿佛被踹了一脚的小狗夹着尾巴时的呜咽。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是十月四日的警戒,琳琅满目的博物馆中是警探眼中的阴霾。空荡荡的博物馆里,阴冷的空气凝固了,每一丝的风吹草动,都在警探眼中化作了怪盗的动静。警探宛如灯塔,静静扫视着周围所有的事物。一名工作人员十分突兀地在博物馆里晃悠着。

“不是说闲杂人等都应该疏散吗?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请你尽快离开。”

雷柏斯洛警探有些许自豪地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他觉得每次这么做都是荣光四射的,像极了电影中的场景。他忍住了脱口而出“请跟我走一趟”的冲动。这据说是每个新警察的通病。

然而博物馆的员工操着一口阴阳怪气的腔调,话语中满溢着不悦,尖锐的嗓音刺着警探的鼓膜:“所以说我很讨厌你们这些吃软饭的公务员,成天不务正业,在这里做什么转体运动,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让怪盗束手就擒吗?愚蠢!”

正因为身为警员,这更要遵守秩序,在心中这么默念着,雷柏斯洛警探沉住气继续说道:“无论如何疏散是上级下达的命令,必须遵守,请你马上离开。”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离开这里,我是这里的员工,你们这些税金小偷警察管不了我。”

工作人员额头上爆出了青筋,他愤怒地挥舞着双臂,像个在扇风的电风扇。

“真的,请你离开!这里今天会有非常紧急的情况,怪盗周可尔今天真的会来!”

雷柏斯洛掷地有声地说,他显然也对那些无端的指责产生了一定的怒气。

“即使他来了你们这些窝囊废也抓不到!荒城警察还没我家看门狗有能耐。”

雷柏斯洛握紧的双拳轻轻颤抖着,他热爱着这份职业,他以自己的警察身份为荣,可是却被这样羞辱着,沉寂的火山,瞬间喷发了。

“如果你再不离开这里的话,我会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请你去和怪盗一起坐牢吧!”

工作人员怪笑着,令人生厌的笑声嚎在博物馆的每一个角落,一遍又一遍回响着。

“我告诉你,你抓不到他,也抓不到我。也许我就是怪盗周可尔,可是又怎么样呢?你能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吗?你个垃圾警察。”

雷柏斯洛一把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警棍,胡乱挥舞着,恐吓着工作人员。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工作人员一个箭步蹬到了雷柏斯洛的面前,猛地一拳砸向了他的脸颊。雷柏斯洛向后连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重心。他拿起警棍准备发起攻击,他打算在逮捕这个工作人员前也顺便揍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气。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遍了。你即将以袭警的罪名被逮捕!”

工作人员一个飞扑抱住了警探的腰直直地往后撞去,警探借力将工作人员向后摔去,工作人员一头撞在了坚硬的门柱上,工作人员没发出哀嚎声,反而门柱发出了哀嚎声,这地方已经年久失修了。

工作人员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的外套被掀了起来,露出了怪盗周可尔标志性的礼服的一角。

“难道说,你真的是——”

十四罗汉 二



“难道说你真的是怪盗周可尔?”

怪盗周可尔数次犯下罪行,却从来没被人目击到正脸,唯一代表他存在的,是每次都会刻意被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独一无二的制服。

雷柏斯洛警探发出了惊诧和狂热并存的嚎叫声,多次侮辱荒城警视厅尊严的怪盗周可尔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蹒跚地挪动着,自己离逮捕他并创下壮举也只差一步之遥了。

这回,一定要为荒城的警界争光!这回,一定要为正义发声!

雷柏斯洛抄起警棍冲了过去,他迈着蛇行一般的步伐,迂回着前进,目标是目前正因为猛烈撞击摇摇晃晃的工作人员,或者说是怪盗周可尔。警棍高高举起,再重重捶下。

砰!一声巨响回荡着。

雷柏斯洛警探像失了魂儿似的,软趴趴地倒下了。他的眼前,黑色的漩涡不断地扩散着,暗影充斥了每一处视角。沉闷的打击感令他感觉到自己命中了对方的头颅,但突如其来的电击枪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空了。他抽搐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任凭黑暗侵蚀着自己的目光所及,却完全无能为力。

头痛欲裂。如同宿醉一般的痛楚让刚睁开眼睛的雷柏斯洛警探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上下都宛如散架了一般,好像身体五脏六腑都从他的身体中被剥离出来,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还未爬起,警探便看到了怪盗周可尔的身躯躺在自己的眼前,确定他是怪盗周可尔的原因是因为他现在正身着那独一无二的服饰,刚才被掀起的大衣落在不远处。

“我我做到了?”

回忆起刚才沉重的打击感,以及那一下沉闷的敲击声,手边的警棍娓娓道来了一切。

“我,我做到了!”

“在他电晕我的同时,我击倒他了!”

兴奋的警探不顾后果,一股脑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得像个孩子一样,空无一人的博物馆里,他恍如听到音乐奏响的舞者,在展柜间翩翩起舞着。

“我会成为一名快乐的警长!”

眼前突然一黑,感到天旋地转的警探又一次栽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

又一次醒来,一切都泛着白光,警探的目光首先跳到了最大的展柜上,那一片白光中,完好无损的十四罗汉金像竟然散发着灿烂的金光,好像太阳降落在了展柜中。

“我,我真的做到了!”

“我,我真的做到了!”

《荒城日报》写着这七个大字。这是一篇对雷柏斯洛警探的专访,由著名记者华菜土撰写。

“谁说荒城没有正义可言?警员守护着我们的当下。”

聚光灯下,雷柏斯洛警探的笑容显得很僵硬,他显然没有经历这样的大场面。他支支吾吾地吐着字眼回答记者,害羞地挠着头,像个内向的大男子汉。面对此景,雪尔夫警长倒是游刃有余,他十分有条理地答复着各大记者的七嘴八舌。

“请问雪尔夫警长,这次逮捕怪盗周克尔的行动,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相信着雷柏斯洛先生的实力,我给予了他非常多有建设性的指导,在这些指导下,他按照我的要求成功抓到了我们荒城的大盗。”

“请问雪尔夫警长,荒城的警署的各位警官是否都在为了市民更好的生活努力着?”

“那是当然。我想对那些说我们坏话,说我们不务正业,甚至是诽谤我们上班都在玩牌打麻将的人大声说,我们荒城的警察时刻守护着大家的安全。也希望大家相信并支持我们,勿传谣,勿造谣。”

第二天的头条,便是雪尔夫警长的专访了。雷柏斯洛警探的笑,被定格在了黑白的报纸头版,不知是不是他的母亲的错觉,他的眼睛有些无神。

怪盗周克尔的画像也在报纸的头版,但是被画上了大大的叉号,头版的标题是,“我不是怪盗,你们抓错人了。”

“究竟是什么让你决定来当怪盗呢?”

“你们抓错人了。”

“究竟为什么会造成这次的失误呢?”

“你们抓错人了。”

“你年少时的初恋叫什么名字?”

“都说了你们抓错人了!”

当然,怎么可能会有人相信他呢?

博物馆的各大领导接连被问责,该下台的下台,该调职的调职。批判性的声音也出现在了报纸上:

“博物馆馆长是否应当承担责任?”

“招聘他当工作人员的人事部长是否应当承担责任?”

“怪盗的幼儿园启蒙老师是否应当承担责任?”

最后谁也没有承担责任,全是怪盗的过错。这次的量刑会很重。

“十四罗汉的金像完好无损。”

雷柏斯洛先生的母亲一字一顿地念着。

雷柏斯洛警探,现在应当叫雷柏斯洛警长,因为雪尔夫警长继续升官,于是雷柏斯洛警探顶替了他的位置。这个举动让警长笑得牙痒痒,牙痒痒的原因,毕竟当年他可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到这里的,这个新兵蛋子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成功了;笑的原因则是反正自己也升官了,以后打牌可以多赌一点钱了。

“儿啊!你可真为爸妈争气!”

警长的母亲一笑,脸上的皱纹全部汇聚到了一起,像遍布沟壑的山谷。

“妈,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要再那么说了!”雷柏斯洛警长垂着头,一圈又一圈搅着面前盘中的面条,仿佛是在为这世间的不公处刑。

“是是是,警长先生。”

“别这么叫我,我一直在考虑我这个警长当得到底够不够格。”雷柏斯洛警长停下了搅着面条的叉子,面条已经被他搅糊了。

警长的母亲的脸瞬间拉长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没见过人升了官儿还不高兴的。”

“只是我觉得,这次的案子,还有很多疑点。”

警长的母亲把报纸狠狠一抖,就像玩儿摔纸炮的孩子,想狠狠吓一吓警长。

“十四罗汉的金像完好无损,怪盗周可尔锒铛入狱。有什么好怀疑的?”

“但是,我与他搏斗的时候他的外套没有被脱下。可是我醒来之后他的外套被脱下了。”

警长的母亲跟赶苍蝇似的不屑地挥手,想把这样的想法从他的宝贝儿子脑海中赶出去,“这算什么,也许是风吹的呢?而且你当时也没有跟上级汇报这个问题吧,这说明你默认了是这样的,没有疑点。”

“可是我——当时到处都是记者,我没办法——”

母亲打断了嗫嚅的警长,“既然你没有汇报,那就是你不愿意汇报,既然你不愿意汇报,那就没有疑点,赶快吃饭。”

警长用叉子一把插穿了眼前的面条坨。

怪盗周可尔细细把玩着手头的十四罗汉金像,他含着笑意望着电视上雪尔夫先生的侃侃而谈,轻轻把膝上的报纸随意地丢到了茶几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猫,舔着舌头看着自己的猎物。

报纸上赫然写着:“十四罗汉的金像完好无损,怪盗周可尔锒铛入狱。”

十四罗汉 三



“在下怪盗周可尔,亲爱的荒cd区博物馆,很高兴我将又一次造访你,这回我的目标是最新的展品——十四罗汉的袖珍金像,希望我能如愿以偿啦。我将在十月三日偷走这件珍宝,希望届时,我们能展开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较量。”

罗博德的手颤抖着,他一遍又一遍读着这封信,先是默读,之后读出了声,最后拿手指指着一字一顿地读着。怪盗周可尔要来了,怪盗周可尔又要来了,这次的事件,在这座已经腐烂的荒城中,是否能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掀起波澜与涟漪?而他,是否又能借此摆脱平凡,脱离眼下的苦海?

一个胆大包天的妄想像一团浮云,在他的脑海中聚集混合,那是一团粉色的,奇形怪状的云。

罗博德是一个矛盾体。

这座城,阴暗而冰冷,人性的光辉无法照耀到这里,一切都被原罪侵蚀着,发出了腐烂的臭味。这座城市在发臭,罗博德无时无刻都能闻到。前几月光明正大扫射酒吧的佣兵在发臭,前几天荒城南区惊现的尸体群在发臭,一切都散发着罗博德难以忍受的臭味。罗博德无法忍受这一切,这不是他想要的城市,也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罗博德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博物馆员工,他每天都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每天都做着渴望一鸣惊人的梦。日复一日的打卡上班,日复一日的打卡下班,日复一日的打卡加班。每天坐在台阶上扒着快餐的,总少不了他的身影。面前的快餐,就像他眼前的生活,难以下咽。

前段时间,他还确诊了该死的甲沟炎。疼痛,像爆炸的原子弹,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着,逐渐占据他的全身。他疼到牙齿发酸,他疼到浑身发抖,他疼到喊不出声来。但他总是治不好。他痛恨这个腐败的都市;他痛恨这个无为的自己;他痛恨这个平淡无奇的生活;他也痛恨自己没有医保,治病要自己付钱;他还痛恨着自己的右脚大拇指。

他总有自命不凡的感觉,他从未觉得这是错觉。而现在,转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这封盗窃预告信,给了悬崖下底层世界的他,一根向上攀爬的绳索。他要利用这个机会,他要利用怪盗周可尔,他要利用无能的警署,他要利用不负责任的博物馆,他要利用这个令人作呕的城市。他要以毒攻毒。为了自己,也为了驱散着腐臭味。计划了整整一天,确保了所有举动的可行性,罗博德这才把这盗窃预告信满不在乎地交到警署。本来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没有及时报告而遭到批评调查,然而那个打牌的警长,连话也不让他多讲,转手就把这封信丢到了远处自己的老板椅上。

罗博德这回既要调包走十四罗汉的金像,还要亲手抓到真正的怪盗周可尔。

黑市,总与黑夜形影不离。沿街不息的叫卖声,贩卖的是世间的罪恶。罗博德痛恨这座腐化的城市,但并不痛恨人的罪孽,因为城市已经残破不堪了,所以他再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罗博德见到了约好接头的卖家,一名沉默寡言的光头男子。那男人的眼眸深邃无比,高挺的鹰钩鼻让人忍不住被夺去了目光。

“我爱你。”

“我知道。”

这蹩脚的暗号来源于星球大战的帝国反击战中的经典桥段,只是当这两个大男人用深沉的语调,冷酷无情地像念台本般说出这样的语句,令人忍不住感觉到有些滑稽。

“跟我来。”

穿过破败的街巷,踏过杂乱的涂鸦,墙上充满恶意的标语慢慢被甩在身后。生锈的铁门前,光头叮叮当当掏出了一大串钥匙,开锁开门。门缓缓被拉开,年事已高的它发出了“吱呀”的呻吟。

走进门中的仓库,仓库内的装饰风格十分令人出乎意料。暖橙色的灯光滑在罗博德的脸上,摆放整齐的娃娃与布偶好奇地盯着这位面相凶恶的访客。铺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床单上有一只抱着红色爱心的白色大熊,大熊温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初看十分温馨,细看有些怪异。

光头一声不吭地从缝纫机下轻轻取下了一件新织的衣装,他的双手在布料上婆娑着,仿佛在爱抚自己心爱的宝贝,他甚至把脸缓缓在上面磨蹭,鼻翼细细翕动着,犹如在努力闻嗅着衣服上的每一丝的气味。之后,他双手捧着这套平整的衣服,交到了罗博德面前。

“这是你要的货。”

罗博德望着眼前的衣服,他的脸上绽放出了狞笑的花朵。这件衣服制作精良,面料柔软,五颜六色在丝线中迸发出微光,完全与怪盗周可尔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罗博德的狞笑没有消失,反而咧出了更大更诡异的弧度。他的嗓音由深沉变得怪声怪气,“我很满意,我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罗博德提着包走出仓库的一瞬间,门缝中的橙色光芒好像终于挣脱了房间的束缚,一头钻了出来,钻向自由的黑夜,然后被黑夜大口地吞噬。

十月四日,接到上级的通知,所有馆内游客及工作人员都应当疏散。罗博德披着外套,走进了男厕所,然后在全馆锁门前,再也没有动静。很奇怪的是,其他馆员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有一名同事呆在馆内,反而很庆幸今天这上天馈赠般的假期,他们勾肩搭背地唱着歌,在酒馆中歌颂着自己不用上的美好时光,毕竟,怪盗赐予他们的假期,是这无聊日常中如此幸运的插曲。

披着外套的罗博德走出了男厕所,他还机械地洗了洗手,即使自己在厕所里只是发呆地数着时间,什么也没干。

罗博德晃荡在博物馆的各个馆区,空无一人的博物馆好像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舞台。他骑上了普氏野马的标本,攀上了霸王龙的骨架,他和博物馆中一切没有生命的物体互动着,想告诉他们生命所带来的美好。然后他旋转着跳着舞,自认为是飞到了十四罗汉金像的展馆中。

“不是说闲杂人等都应该疏散吗?为什么你还会在这里?请你尽快离开。”

在罗博德眼里,那只是个穿着制服作威作福的混蛋公务员,目前正因为自己打扰了他的个人时间而恼怒着。罗博德俏皮地咂了咂舌,刻意用夹带假声的腔调回击他:

“所以说我很讨厌你们这些吃软饭的公务员,成天不务正业,在这里做什么转体运动,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让怪盗束手就擒吗?愚蠢!”

“无论如何疏散是上级下达的命令,必须遵守,请你马上离开。”

话语中,罗博德看到了警员的怒火,他觉得很有趣,他也不甘示弱,恍然间血冲上自己的脑袋,爆出了青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离开这里,我是这里的员工,你们这些税金小偷警察管不了我。”

“即使他来了你们这些窝囊废也抓不到!荒城警员还没我家看门狗有能耐。”

望着警员无处发泄的怒火,罗博德感觉到了绝妙的快感,他很享受自己这样肆无忌惮却无法被制裁的快乐,就宛若直冲而下的过山车上飞起的乱发,无序混乱。

“如果你再不离开这里的话,我会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请你去和怪盗一起坐牢吧!”

罗博德心想,既然自己是假的怪盗,为何不吓吓他呢,反正这样会越来越好玩,他想看到警员手足无措的样子的欲望,已经胜过了要摆脱无聊日常的欲望。因为今天,他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告诉你,你抓不到他,也抓不到我。也许我就是怪盗周可尔,可是又怎么样呢?你能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吗?你个垃圾警察。”

望着警员已经惊慌失措地掏出了警棍对着空气乱挥,罗博德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罗博德讨厌这些抱着铁饭碗的公务员,他觉得是他们给了这座城市腐朽,而今天他会替天行道来惩治他们,以戏弄这个警员的形式。他感觉到,自己战胜了这座荒诞腐败的都市,也战胜了那个懦弱的自己,还战胜了整个体制。

“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遍了!你即将以袭警的罪名被逮捕!”

一不做二不休,罗博德扑上去一拳打在警员的右脸颊。他看到了警员眼中燃烧的怒火,这怒火慢慢点燃了面前这个男人,他开始失去了理智,他开始打算进攻,罗博社以攻为守,来了一击漂亮的飞冲肩,抱到警探腰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聚光灯下战斗着,全荒城的人都看着他,希望他改变一切的现状,哪怕他现在也在犯法。他是腐烂的蛆虫,啃噬着这个腐烂的都市,并且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因为重心不稳,罗博德被推了出去,自己的进攻被瓦解了,反击已经到来。他不受控制地撞在了门柱上,他的眼前,世界在恣意地旋转着,博物馆的展品望着舞台上摔倒的他,哄堂大笑起来。他的外套被掀起了一角,露出了那件家喻户晓的衣服。

“难道说,你真的是——”

十四罗汉 四

“难道说,你真的是怪盗周可尔?”

罗博德跌跌撞撞爬了起来,眼前的警员已经扑了过来,自己目前像只待宰的羔羊,面对着扑食的恶虎。罗博德深呼吸,努力调整着晕头转向的自己。世界仍然在旋转,但是他能在旋转中以静制动。他知道警员已经上套了,他不紧不慢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在黑市上能买到定制的怪盗周可尔的衣服,还能买到其他五花八门的货物。罗博德的万无一失的策划,还有许多物资上的要求。

扎着小辫子的男人缓缓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金色的十四罗汉铁像,那个铁像散发着耀眼的金光,罗博德嬉笑着拿出了博物馆里的一个陶瓷花瓶。

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缓缓从柜台上推出一把崭新的电击枪,那把电击枪有着瘆人的寒意,罗博德狞笑着拿出了一个塞着钱的布袋。

两手都提着满满当当的货物,采购归来的罗博德的残影在夕阳前被拉长,渐渐扭曲成了一团黑色的暗影。

令罗博德万万没想到的是,警员的手比他所预料地更为迅速,被激怒了的警员恐怕是燃起了亲手逮捕怪盗周可尔的斗志,他高抬的手猛然落下,有万钧之势的警棍倏地打在了他的眉心,发出了砰地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电击枪的微弱声音,被那声闷响所掩盖。警员的身体,在被电击枪命中的同时,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是一台出现故障的机器,发着抖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额头的疼痛,像老树扎根一般,由无数条根系扎到了罗博德的全身,连指尖都能感受到那微微的麻木。罗博德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他双手抱头宛如一名被子弹击中的猛兽,痛苦地大吼着。警员的攻击被电击棒强劲的电流打断了,导致没能把原本应有的威力发挥出来。

疼痛许久都没有散去,但是时间的飞快流逝,不再允许罗博德这样倒地不起了。他艰难地直起身子,哪怕肩负着万吨的苦痛。脏话好似从水库倾泻的洪水猛兽,撞开了水闸,源源不断从他的喉腔冲出。他依然咒骂着平凡的生活,咒骂着无为的自己,咒骂着腐败的体制,顺便还咒骂着现在倒地昏厥的警员。他支着身子,把警员缓缓拖出了十四罗汉金像所在的展馆,他不希望警员看到自己作案,这样肯定会坏了他的好事,或者说,他已经被这个该死的警员坏了好事了。警员像拖把一般,耷拉着身体被硬生生拽到了馆外。

罗博德迫不及待地蹦回馆内,他的喜悦现在已经掩盖了痛苦。他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了他早已准备多时的,十四罗汉雕像的赝品。罗博德老练地撬开了展柜——这是他每次在工作人员检修展柜时都无所事事地蹲在旁边偷懒时学会的。橡胶手套里的双手,紧紧贴住了十四罗汉金像,犹如要为婴儿受洗一般神圣地,把它慢慢抱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像这尊金像一般,再也没有了束缚。他好像飞了起来,脱离了这个该死的城市,脱离了苦海,即将奔向全新的生活。飘飘欲仙的感觉,大概是被重击头部后的不真实感,他眼前飘浮着粉色的云,他在云上漫步着。

然后,他把假的金像仔细地塞进了原来真金像所在的位置,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然后自我陶醉地点了点头。他左手揽着真的金像,右手轻轻放下了玻璃柜。然而,正当他缓缓放下玻璃柜的那一瞬间——他想不发出声音地轻轻盖下那玻璃顶板,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他虎躯一震。

“不许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举起手来!”

枪上膛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这声音透着一丝凉意。罗博德轻轻放下真正的金像,慢慢悠悠的转过身去,看上去像一帧一帧的动画。罗博德眼前扬起了亮眼的白雾,那纯白的光芒刺得他眯起了眼睛,这也想必是方才头部重击所后遗的症状。刺眼的白雾中,朦胧的轮廓,勾勒出了刚才已经被电晕的警员的形象。他双手持枪,枪口直指着罗博德的眉间,罗博德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听从指令,怀着震惊的心态,缓缓举起了双手。

警员,竟然归来了。

白雾中,警员向他面前走来,他的脸部好像打了马赛克一般模糊不清。警员一点也没有松懈,枪口时刻都对准着罗博德,警员的嘴角,在雾中弯起了诡殊的弧度。随机他大手一抬,枪托毫不留情地砸下,又一次砸在了罗博德刚才被命中的相同位置。

罗博德恍惚间,踏上了那粉色的云,凌空望见了木头般倒下的自己。

罗博德醒来的一刻,身上那并不合身的病号服刺痛了他的双眼。自己也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上,手脚被束缚着。眼前,一坨粉色的云一溜烟便钻出了窗外,事到如今,它还能自由地游荡。医院的一切都洋溢着虚无的纯白,他失去了一切的期望,仅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恨。说到底,他的希望只存活了两周而已。

但是,这回的医疗费,不用医保也是免费的,政府还拨了巨款还顺带治好了他的甲沟炎,当然,治疗甲沟炎肯定不需要巨款。

一个警长打扮的人,一脸坏笑地迎了上来。他不停地搓着手,被那油腻笑容激起的鱼尾纹尽情荡漾着。警长夹在怀中一捧鲜花送到了他的眼前,罗博德觉得这捧花毫无芬芳可言。

“大名鼎鼎的怪盗周可尔,我们终于见面了。我是警长雪尔夫。”

罗博德藐视地看着警长的嘴脸,在他眼中,那只是一只墨绿色的蟾蜍在鼓着腮帮子叫。

“城市败类,与我何干?”

警长笑得更猖狂了,他兴奋地拍了拍手,油腔滑调地说:“别那么说嘛,我的好朋友。警贼可是一家人哦。”

“什么意思?”

“没有你们,我们哪里来的工作嘛。”

警长展开了双臂,一副要囊括世间万物的样子。

“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怪盗周可尔。”

“是是是,每次犯人都会这么说。”

“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无所谓啦,我们换个话题吧。你想出狱吗?”

“我根本就不是犯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博德有了冲上去赏他一拳的冲动,束缚着他的锁链用哐啷哐啷的声音回答他:不行。

“有你们,才有我们。所以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要互相关照。”

罗博德沉默了,他知道说什么接下来都是对牛弹琴。

“你想出狱吗?你肯定想获得自由。我想建功立业吗,我肯定想做一番事业。这样的话,我帮你出狱,你再偷东西,我帮你销赃,我再抓到你,之后我再帮你出狱。”

罗博德也笑了,这是绝望的笑,他知道自己死在了这座城,他知道这座城死在了自己心中。

他一字一顿,郑重地吼向了警长:“你们抓错人了。都说了,你们抓错人了!”

吼叫震消了警长的笑容,罗博德的态度迎来了警长脸上的严冬,也迎来了自己未来的严冬。

罗博德觉得自己是无罪的,而且是自己完全无罪。无论是因为痛恨警界而拒绝的请求,还是因为自认为无罪而拒绝的请求,罗博德都即将断送自己接下来的前程,不,也许他的前程早就被断送了吧。而这信念,造就了一个月后他的审判与“荣登”报纸头条。

不过事实上,袭警和盗窃未遂还是肯定会有罪的,只不过不会判得那么狠。不对,也许单凭袭警,就可以判得那么狠了。

“十四罗汉的金像完好无损,怪盗周可尔锒铛入狱。”

十四罗汉 五

“在下怪盗周可尔,亲爱的荒cd区博物馆,很高兴我将又一次造访你,这回我的目标是最新的展品——十四罗汉的袖珍金像,希望我能如愿以偿啦。我将在十月三日偷走这件珍宝,希望届时,我们能展开一场令人惊心动魄的较量。”

周可尔一遍又一遍欣赏着自己飘逸的字迹,他知道这封信上的每一个墨迹,都会是投入世间的炸弹,引起无法平静的波澜。他检查着自己所有的装备,望着那最最重要的怪盗礼服,他由衷地笑了。那是他最自豪的符号。鉴于这几次的买货方都是公司,他决定要谨慎地对待这几次的盗窃行动,当然,这回的十四罗汉金像也完全不例外。

“如果查出货物有假,那你的人生也会有假哦。”公司的负责人摆出了他那招牌的待客式笑容,这笑容里永远都暗流涌动。

那是上一次交易时的场面。每次和公司的交易,都必须十分谨慎。公司,作为只有活在荒城阴影下的人才会知道的组织,渗透到了各行各业,掌控着各种事物。和他们作对,永远都是死路一条。

黑市永远伴随着黑夜。时常隐没于黑市的周可尔,自然毫无例外知道这个道理。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走向了那家售卖武器的商店。那是他经常光顾的老店。推开门,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头也不抬地招呼着他,这是对待老客的特殊待遇。

“电击枪,还有货吧?”

“老杨,抱歉了。最后一把电击枪就在刚才被一个手里提着满满当当货物的家伙带走了,他恐怕也是要搞一笔大的吧。”

周可尔微蹙双眉,毕竟货物售空可不是对老客的特殊待遇。

“有别的替代品吗?”

“抱歉了老杨,下次一定要提前和我预定啊。这次,先借你把手枪吧,一定要记得还给我。”

沉甸甸的手感,交杂着厚重与冰冷。紧握着手中的手枪,周可尔敷衍地谢过店主,无奈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家。怪盗的孤高,是只光顾固定的黑店买武器。

“干完这一票,就结束这一切吧。”

望着身旁的枪,周可尔的苦笑溢出了忧思。怪盗也有自己的生活,怪盗也有作为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周可尔已经厌倦了犯罪。他享受着写盗窃预告信时的心潮澎湃,他享受着走上街头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他时的潮流所向,他享受销赃后在酒馆里敞开了肚皮大吃大喝,但他厌倦了犯罪。只是,厌倦了偷窃的盗贼是没有出路的。当人在抗拒他自身的行为,他所做出的事情也会或多或少靠着他所抗拒的方向发展。

很多人不想安定下来,很多人想在社会上闯荡,很多人想过上放荡不羁的自由生活。但他想要稳定,他想要朝九晚五,他想要平淡,他想要一个家。他深夜的梦,总是日复一日的不变而温馨的生活,一名他爱的妻子,一个他爱的家。他想要孝敬父母,他想要养儿育女,他想要平凡。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又一次默念着这样的话语。

公司开出的巨额赏金,足够他一跃成一个财富自由的中产阶级,从此无论从事着多么平凡的职业,都会吃穿不愁。在他的眼里,这座城市也许也有充满光明的一面,唯独需要的,是自己从那黑暗的阴影中踏出决定性的那一步。

“干完这一票,就结束这一切吧。”

他说给自己的家听,说给自己的枪听,说给自己的礼服听,也说给自己听。

爬进深不见底的排气管道,周可尔跳入了博物馆的内部。他老练地落地,阵风拂过他的发梢。但是,眼前的景象令他难以置信。一名,也是唯一的一名驻守警员竟然栽倒在地上,倒地的他不省人事,只有胸脯上细微的起伏揭示着他仍存的生命。

发生了什么事?博物馆唯一的防守被突破了?

紧张感从脚底蔓延到心底,周可尔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手枪,他双手紧紧握着这极具威慑性的武器,机警的目光搜索着每一个角落。一缕阳光从天窗上抚在他的身上,灵光此时乍现。周可尔从未如此胆小过,正因为是最后一次作案,他愈发害怕自己的行径暴露。他想到了平淡的生活,那是他梦想中的大好时光,他不能让那些岁月化作泡影,即使要牺牲自己作为怪盗的孤高的尊严。阴差阳错间,怪盗周可尔,脱下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怪盗衣装,他解下警员的制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此刻,他作为怪盗的人生,已经画上了句号。

然后,他一步一步挪向了装着十四罗汉的展厅,细微的脚步声上有着战栗的回音。他推开门,看到了更难以置信的事情。一名披着外套的博物馆员工,一只手正怀抱着一尊十四罗汉的金像,另一只手正鬼鬼祟祟着放在盛着十四罗汉的金像的展柜上,抬起了玻璃的一角,似乎正在尝试着打开柜子,实行那个看上去很愚蠢的调包计。而他的外套下面,竟然有着自己怪盗衣装的一角。

冒牌货吗?

一不做二不休,代入警察身份的周可尔壮起了胆子,下意识举起了手枪,高声地吼道着:“不许动!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举起手来!”

那名工作人员吓得整个人打了一个哆嗦,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金像,僵硬地扭过身子,举起了空空如也的双手。周可尔双手举枪,充满戒心地往他面前走去,他看到了工作人员眼中跳跃的惊恐,他也看到了展柜中金像发出的金光。作为盗贼的本性,利用贪婪编织成的网子,套住了身着警服的周可尔。

我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的身份是小偷也是警察,我今天既要偷走十四罗汉也要让怪盗周可尔被终结。

网子变成了绳索,缠紧了周可尔,绳索又钻进了周可尔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中布满了贪念的血丝。周可尔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正因为是干的最后一票,所以更要让自己一劳永逸”,他狠狠把枪托敲向了工作人员的脑门儿,那个工作人员应声倒下了。

周可尔先是急急忙忙调包走了展柜中的十四罗汉金像——自然是拿工作人员手上那个换的,之后才不紧不慢扒下那个倒地的工作人员的外套,显露出他那一身伪造的怪盗的打扮。这样一来,金像到手,怪盗终结,一切都要圆满的结束了。之后,他把警员的制服穿回警员自己身上,把自己的怪盗衣装藏在包里,穿着便服离开了博物馆。

周可尔藏着赃物走进漫天的阳光里,阳光有些刺眼,但更多的是温暖。他张开双臂沐浴着阳光,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已经脱离自己远去了,去向了那遥远的太阳。

“这一票干完了,我不再是怪盗了,我再不是怪盗了。”

周可尔提着满满当当的钱袋子,走在偏僻的巷子里。此时,惊慌和兴奋在他的心中混淆着,他因为怀中的巨款惊慌,他因为未来的生活兴奋。他作为怪盗的生涯彻底结束了。他一步跨出了狭窄的小径,走出去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平凡而充实,再也不需要担惊受怕。

枪响了。

“如果查出货物有假,那你的人生也会有假哦。”

杀手随手扔下一张揉皱了的报纸,报纸上这样写着:“十四罗汉的金像完好无损,怪盗周可尔锒铛入狱。”

(完)

影望着手中的照片沉思着,照片上面的沧桑的中年男人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杨宥正在休假,他前段时间刚委托侦探去找能力者,他完成荒城南区的任务之后,还去委托了怪盗偷金像——虽然偷来的是赝品。

教父摸着脚边的那条“狗”的头,他显然对假的金像很不满意,正在不停狂吠着以排解着无处释放的怒火。雪尔夫警长正在他旁边翘着二郎腿坐着。

侦探买了一个单筒望远镜,他爱上了那片挽救他性命的星空。当然,他最近肯定不会再在荒城出现了。

罗博德铁门前的锁被解开了,恍惚间他听到了狱警充满恭敬的嗓音,那声音听上去好像是:“雷柏斯洛警长好!”

至此,所有的故事都还未开始,也尚未结束。

记忆碎裂 一

“记忆的碎裂,是人所能失去的一切。”

怡旺先生把右手紧紧地贴在那个持刀的歹徒的额头上,他的左手死死地钳住了歹徒的双手,动弹不得的歹徒惊愕地望着怡旺先生,眸中闪烁的光渐渐黯淡了。歹徒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像一个断线了的木偶歪七扭八地瘫倒着,他的身躯像蔓延的水一样舒展开,不再有动静。

那是一起意外的抢劫案,歹徒张牙舞抓地擒住了独行女人的双臂,他猥亵的舌头像一条蠕动的恶心的蛇,从他脸上狰狞的嘴窝中爬出。女人无助地哭喊着,经过小巷子的路人,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匆匆逝去身影。怡旺先生的披风,在他如风的步伐下轻轻地舞动着。灯下威严的影子,像个无所畏惧的黑色巨人。他一脚踏上墙壁,飞也似地蹿到了歹徒的面前,歹徒挟持着女伴,惊恐地向后退去。胡椒粉的喷雾,从怡旺先生的袖子间散出,直冲向歹徒的双眼。凄厉的惨叫声震熄了路灯,歹徒踉跄跪地,不由自主放走了身旁的女人,女人犹如受惊的小兽,奔跑着消失在了灯下的阴影。歹徒双手揉搓着眼睛,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比地上掉落的匕首更为锋利。

怡旺先生的左手,是坚牢的镣铐,铐住了歹徒的双手;怡旺先生的右手,是无形的利器,它既能让人永久性打消念头,还能让人失去暂时性记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把右手紧贴在目标的额头上三秒钟,考虑到这三秒钟在紧张的时刻会令人觉得十分漫长,怡旺先生在自己的童心驱使下特意设计了有趣的口号,毕竟自己也是追求正义的超级英雄嘛。

“记忆的碎裂,是人所能失去的一切。”

怡旺先生能让人失去之前近来两天所有的记忆,并且能定向地让人永久性打消一些最近产生的念头。比方说,这回歹徒完全失去的,就是打劫路人赚钱的念头。怡旺并不相信荒城的司法,于是他行使的正义,变相地改造心怀鬼胎的人类。除非,被改造的人能明白自己的记忆被人为地消去了,否则被消除记忆的人往往再也不会知道自己过去的记忆。

歹徒睁开惺忪的双眼,他感觉自己睡过了地老天荒。眼间的星河,肯定目睹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是他完全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这条小巷子里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躺在地上昏睡?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星河嫣然一笑,缄默无言。

怡旺先生,人称遗忘先生。

然而当让人失去记忆的人自己失去记忆时,故事又将如何开始呢?

一切始于这次见义勇为后十几天后的那个时刻。

怡旺从家中醒来,头晕脑胀。恍惚间已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很久很久,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家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刚才做了什么,准确的说,这十天内的记忆,都被怡旺所遗忘了。家里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合家欢乐的全家福相片,屏幕巨大的全景电视,和那只在家中才有的安详的空气。鬼使神差地,怡旺随手打开了电视。电视上,自己的脸部照片在全方面的展播着,自己的个人信息也被肆无忌惮地爆料着,自己本来是正义的信使,却成了邪恶的代言。

插播在广告中的是通缉令,被通缉的人正是怡旺自己。

怡旺呆若木鸡地端坐在沙发上,手中不由得愈发紧握住了遥控器,仿佛这样就可以洗脱自己莫须有的罪名——只身一人抢劫荒城银行并杀死一名女子。

家门被打开了,怡旺十六岁的女儿郑逸蹦跳着回到了家,她结束了这个月的住校生活,开始了假期。她一如既往地留给父亲自己最动人的莞尔,用甜美的嗓音和他打着招呼。她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保有平日里那让人心安的开朗。这是平淡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也是怡旺每个月最快乐的时候。虽然每天的日常都大同小异,好似长时间他都在重复着同一天的生活,每天盼望着女儿的归家,但他依然享受着家庭的幸福美满,并且渴望着这样重复的日常能地久天长。

怡旺像触电一般关掉电视甩出了遥控器,电视遥控器“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猛烈地翻滚了几圈,宛如此时此刻怡旺翻江倒海的内心。这个举动让郑逸捂住嘴轻声尖叫出来,这个可爱的女孩儿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父亲?”

关怀和困惑在她的话音中缭绕,她急忙坐到父亲身旁,把娇嫩的小手搭在怡旺的肩上,关切的神态令人怜爱。怡旺心里五味杂陈,他舍不得让这样姣好的容颜上出现阴霾。

“没事儿,哈哈哈!爸爸只是看到你太激动,不小心手抖啦。”

怡旺生硬地大笑着,一边挥手表明自己没事,一边努力想靠挥手赶去脑海中如波涛般源源不断涌出的可怕念头。

郑逸的双颊缓缓舒展开,微蹙的眉头上也放下了重担,她双手抱在头后长吁一口气,这才略带嗔怪地说:“父亲,下次不要这样吓人啦!”

怡旺此时已经无心再回应什么,只是轻抚着自己女儿纤细的发丝,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郑逸此时此刻应该在城里和朋友一起,无忧无虑地过着她那快乐的日常,可能还不知道他被通缉的消息。因为荒城的通缉令时间越久,便会逐渐降低影响力,也会阻遏警界的积极性,因此希望能拖多久是多久吧。这么想着,怡旺伸展开手脚,俨然挑山工刚刚放下沉重的轿子,正在享受片刻的平静。这只是片刻的平静,怡旺一清二楚,如果不尽早洗脱嫌疑,自己将为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的风波。怡旺倏地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他想依靠这样的举动来驱使自己尽快行动起来。

“咚咚咚咚”微弱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这敲门声如此细微,以至于要不是屋内鸦雀无声,这声音根本无法穿透安静的空气抵达他的耳边。怡旺迟疑片刻,随即产生了强烈的紧迫感。他感觉一双无形的魔爪钳住了自己的双肩,那双魔爪满载着恐惧和不安,刺进了怡旺的身躯里。他警戒地扒着门框,他那深黑色的眸子探进猫眼,猫眼里的视野极其狭窄,但他仍然看到了,那令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一个面熟的男人倚靠在墙壁上,一只手缓缓捶着门,男人的另一只手血肉模糊,仿佛是在绞肉机里走过一遭,暗红色的血液在墙壁上蜿蜒流下,像一条红色的邪恶之蛇正在曲折爬行。怡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仿佛被施了定身魔法。少顷,他才回过神来,这位需要帮助的男士,正乞求着他伸出开门的援手。

怡旺自诩为“正义的信使”,他依仗着自己的能力,追求着最大的正义。他觉得,拥有能力是上天赐予他的伸张正义的良机,因此他竭尽所能维护着他心中的正义,他也卯足全力追求着他自己的正义——惩恶,扬善,扶弱,济贫。他的女儿,正是名为正义。因此即使目前深陷泥潭,自身难保,怡旺还是毅然决然打开了大门。他决定帮助那个男人,因为“帮助”这个行为的本身,就是正义的体现。

怡旺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记忆碎裂 二

门外的男人,就是前些天抢劫过路女性的歹徒。此时的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几乎是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就如同被白蚁啃断的枯木一般倒在了怡旺的屋里。倒下的他仍然挣扎地蠕动着身体,直到整个人完全爬进屋内,才不再动弹。他瘫倒在地上,露出了筋疲力尽的苦笑。他显然没有认出这名曾抹除过他记忆的男人,但眼神中似乎又有一丝意料之中的确信。鲜血在地上缓缓绽放成红色的花朵,怡旺苦恼着这下家里要做大扫除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燥热的空气中只有生锈的铁门发出的“吱呀”声。

在荒城的能力者中,有一个神秘的男人,他从来都戴着一副浮夸的墨镜,他是能力者中的传奇。。他拥有看透未来的能力。每当他注视来者的双目,他就能以第一人称的形式看到此人的未来。这样所看到的未来据他说是随机显现的,有可能是几天后,也有可能是几年后。每当一个人被他看到未来,在下一次这个人能再被他看到未来的时刻,谁都不得而知。很多人,都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怡旺拜访他的机缘,是决心成为真正的正义之信使。在意识到自己的能力能为正道所用,怡旺便下定了决心。他叩响了那个男人小屋的门,沉重的敲门声,也敲开了他注定非凡的未来之门。

“正义,是你最大的追求吗?”

吞云吐雾间,那个男人这样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说话时总洋溢着那样的满不在乎,也许是他的见多识广所致。

当时的怡旺还年轻气盛,他的话语中总是能听出年轻人才有的未被磨平的棱角。眉宇间光芒般四射的斗志,也总是不由得钻出他的气息。

“正是如此。我会成为将我的能力用于寻求不容差错的绝对正义。”

烟雾缭绕中,怡旺无法在这间狭小的屋子中看清戴着墨镜的男人的表情,只有沙哑的嗓音携来质问,像烟雾一般萦绕在他的身边。

“倘若无法追逐到,你想要的正义,你又会怎么做呢?”

怡旺因这突如其来而略显刁难的问题,显得有些窘迫,他稍微紧张的挫折双手,屋子中传来了细细的摩擦声。年轻的怡旺根本其实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带来自己想要的正义。他年轻人常有的傲气,替苦思的他直接作出了回答。用诡辩回避问题,也是这个年纪的怡旺惯有的对策。

“我会惩恶,扬善,扶弱,济贫。这正是我所要追求的正义。不作恶,只行善,我想这也能达成我所追求的正义。”

“我可以看到,你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是,这样的想法,终究会害了你。你会知道这句话是错的。”

怡旺遏止了自己霎时像干柴烈火被点燃般的怒气,他说了一些客套的敬语,便转身离开了那间烟味浓重的小屋。但他关门时的声音,总能让人听出一丝愤懑。

烟雾弥漫中,那个能看到未来的男人,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似乎是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随着烟丝,幽幽地飘散。

他走到了门口,打开了被怡旺摔关的大门。

怡旺根本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失去十天记忆的情况,他正在为面前的伤者进行着简单的包扎。从伤员嘴中漏出的细细的嘶声,便能听出他无法掩藏的痛苦。两个男人就这么默契地保持缄默,没有一个人的嘴有那么一点点动起来的迹象,仿佛被死死锁住的箱子。结实窗户的碎裂了,虚掩的门被撞开了,房间的四面八方涌进了四个全副武装的人。怡旺没停下手中的绷带,他知道眼前有一场恶战,凝重的空气里潜伏着杀意的扰动。他唯一的期许是别把他家搞得一团糟就好。

在成为“正义的信使”之前,怡旺经历了一系列的训练以及武装。他懂得擒敌诀窍,习得格斗技巧,擅长徒手战斗。他也有自己的暗器与必杀技,他的暗器是紧贴在左手手臂内侧的小型胡椒喷雾剂,对于令人致盲有着奇效;他的必杀技则是钉入右手中指指甲缝隙的微型电击弹发射器,射出的弹丸无法令人毙命,但足以让人久久颤抖。

细微的声音伴随着电击弹的呼啸而过,武装小队的其中一人蓦地抽搐起来,以怡旺的家为舞台,跳起了诡异的踢踏舞。先下手为强是怡旺的常态。怡旺在下一个瞬间腾跃而起,凌空的一脚,像投入水中的巨石,在另一武装队员的小腹荡起痛苦的涟漪。清脆的裂响,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脊背发凉,这是怡旺在万物静止间迅捷的进攻,再一队员的手指弯曲成不正常的角度,惨叫像炸弹爆炸般猛然迸发开,溢出来的苦痛全部在惨叫声中汇聚成一条长河。胡椒粉散在空气中,每一个颗粒都饱含怡旺对世间的恶的厌恶,它们聚集着,引爆出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令最后一名队员扔下枪,哭爹喊娘地在怡旺家里的地上痛苦地翻滚着,疯狂乱踢的双腿甚至踢翻了摆的整整齐齐的桌椅。战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结束了。

所有的武装队员都失去了意识,他们被地安置在沙发上歪七扭八地躺着,手臂胡乱地纠缠着,双腿则无序地堆叠着。他们都已经失去了记忆,以及追击这名伤员的念头。

“所以说,你,法拉米尔,就是那起银行大劫案的真凶?”

名叫法拉米尔的男人已经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他半倚在墙壁旁,手上的重重绷带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咽喉中,先是发出了一些咕噜声,片刻后才发出呻吟般的细语。他在怡旺简扼的解释中出人意料地迅速理解了怡旺失忆以及拥有能力的事实,俨然拥有着不为人知的全知视角。

“大叔,我因为一时鬼迷心窍抢走了大伙的赃款,他们自然会来追杀我。走上不归路,现在也没办法啦。”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在怡旺的脑海中飞快地被处理着。全速运转的大脑让他甚至有些恍惚。眼前的男人,法拉米尔,是十几天前被怡旺以正义为由消去“抢劫行人”念头的歹徒。不料造化弄人,不再抢劫行人的歹徒竟然决定与他人合伙“抢劫银行”。才想到这里,怡旺便紧闭上双眼,他苦恼地揉按着眼睛,试图回避这所谓正义所带来的不义。抢劫银行后,法拉米尔甚至被贪念所驱,偷走了所有人的赃物,因为导致被追杀,绝望的他正寻找着每一根救命稻草,然后他躲进了住宅区,怀着赌徒心理叩响了怡旺的家门,机缘巧合中最后获得了救援。

可是,怡旺脑海中的疑云犹如雾霾下的阴天,仍然遮蔽了真相的阳光。到底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整整十天的记忆,又为什么会成为银行劫案的嫌疑人,他依旧不得而知。如果是他自己让自己消除了自己的记忆,又怎么可能一连失去了十天的记忆呢?怡旺揉搓眼睛的手力道越来越重了,他的脸上的沟壑也愈发深刻。怡旺抬起头,一瞥眼前的这个受伤的年轻人,他身上好像被劣根的树根紧紧缠住了,他总是能诞生出恶的念头——抢劫路人,抢劫银行,偷窃赃款。怡旺能看见自己与那个年轻人,虽然在房间中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实际上却远离着一条不可跨越的深邃鸿沟,那鸿沟下的黑暗是无法信任对方的阴影。

“对了大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嫌疑人喔。”

记忆碎裂 三

怡旺圆瞪着双目,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狐疑,每一根血管都满盈着惊诧。他的双眸,一只闪烁着渴求真相的希冀,另一只则覆盖上了一层满布不信任的阴晦。

“老实说我是不想说出真相的,但是大叔你救了我,我也相信大叔你是个好人,再怎么样的真相说出来大叔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对吧?”

法拉米尔用没受伤的手使劲挠着头,他的笑容里暗藏着一丝歉疚。

“你你说吧。”

深吸了一口气,怡旺感受到这口凉气在他的胸腔中慢慢散开,在他的身心中浮沉,直到传到每一根发梢。他感觉稍微冷静了一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听到真相。

“这是十天前的事情。大叔你啊,是被人民群众冤枉的。你身手不凡,三下五除二就制服了我的伙伴们,还让他们都昏了过去。我见大事不妙,就拿枪抵住了一名女职员的脑袋,结果你唰地一下射出了个弹珠,然而却打歪啦!那个女职员就在我面前抽得那个慌啊,我都吓坏了。趁你愣在那里的时候,我就拎起装钱的袋子就跑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抢劫的肯定不是大叔你啊。话说回来大叔,你真的失忆了吗?当时真是把我吓坏了呢,看到当时打开门的是你,我还在想人固有一死,或被打死或被整死呢!还好大叔你宽宏大量,哈哈哈哈

“不过失忆什么的我也有过,前段时间我就好像失去了整整两天的记忆,搞不好和大叔你的能力也有关系喔。”

说到这里,法拉米尔意味深长地瞟了怡旺一眼。

怡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耳边那莽撞青年冗长的絮叨声此起彼伏,但怡旺仿佛失去了听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静音按钮一般,什么也无法听到。他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多年行使正义,却被如此轻易的陷害了;自己上次行使的正义,却招来了下次更大的不义;自己追求正义的过程中,也亲自招致了误伤群众的不义。眼前的年轻人,怡旺对他的话充满了半信半疑,法拉米尔的一举一动在怡旺看来都与恶牵连上,也不知道是怡旺本身的偏见所致,还是怡旺天生的谨慎所致。他无法信任法拉米尔,这个屡次作恶的歹人。而且,法拉米尔的解释并不能完全展示怡旺自己失去的所有记忆。

“你,到底隶属于什么组织。为什么你们要抢劫荒城银行?”

但怡旺终究还是发问了,眼下,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恶人是他能攀出罪恶深渊的唯一的藤蔓。

法拉米尔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诚,虽然怡旺只能将信将疑,但至少表面上。这名年轻人已经放下了芥蒂,跨过了他与怡旺眼前那条信任深沟。

“大叔,要我告诉你也可以,我是隶属于达斯维亚指挥下的佣兵集团成员。我们那个佣兵组织最近两派人内斗得厉害,达斯维亚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军心。大概是最近没有委托,老大缺钱花了,也为了稳定大家的躁动不安,于是他亲自策划的劫案。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带大叔你去逮捕达斯维亚洗脱嫌疑,反正我也是不支持达斯维亚的那一派,你让他被绳之以法对我也有好处。他的老窝有点儿偏,我不带你去的话你肯定找不着地儿。反正最近荒城警界无比疲软,根本无暇顾及抢劫银行的通缉犯,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行动。”

怡旺讶异地死死盯着眼前这名甚至有些鲁莽无谋的家伙,他的一字一句都有可能是即将缠到怡旺身上的锁链,能把怡旺拴在用莫须有的罪名构筑的牢笼中。他的提议

着实充满诱惑力,这是他能弘扬正义洗清污名的绝佳机会,但是倘若这是一个陷阱,一脚踏入的怡旺必然永世不得翻身。只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大叔,毕竟这样也能让我脱离被追杀的危险嘛。而且达斯维亚这个人平常很少亲自出面会见属下,我们也基本见不到他。但是大叔你以能力者的身份,单枪匹马去那里大闹天宫挑战他的话,一定能把他激出面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擒住他伸张正义了。”

紧接着便是耐人寻味的沉默。

法拉米尔巧妙地规避了关于事成之后自己下场的询问,而怡旺也刻意闭口不谈。这是两人仅存的默契。

法拉米尔有深谋远虑的彻底脱罪的计划,怡旺则有精心谋划的奇袭剿灭整个佣兵集团伸张正义的计划。

怡旺确认了达斯维亚老巢的位置,果然是偏僻的旮旯地,没有一位靠谱的向导,肯定到不了那里。虽然,法拉米尔肯定是位不靠谱的向导,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会背叛怡旺自己,但怡旺已经走投无路,哪怕是布满荆棘的独木桥,也不得不鼓足勇气踏上去。

于是乎,两人踏上了前往达斯维亚佣兵基地的旅程。他追求记忆,但更追求正义。他要再一次替天行道。

怡旺终于和法拉米尔一起打扫干净乱七八糟的房间,他们仔仔细细扫去了地毯上每一块玻璃碎片,一遍又一遍拖干净了地上残余的血迹,还喷上了一大瓶空气清新剂。冰箱也里放满了饮料和食物。龙飞凤舞的手写信附上一些现金,告知郑逸:

“为父即将远行,此行路途遥远,必将经过长途跋涉。尔为吾之爱女,为父不在家,定要照顾自己,冰箱中有足够的食物,信封中有足够的财物。此外,外卖之类快餐,务必少订,窃以为其甚不健康,应当减少食用。谨记,父亲爱你。另:窗户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实在抱歉!”

然后,五个全副武装的瘫痪病人,被丢到了荒城市医院门口,不过没有一个医生上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至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一老一少,一善一恶,目光接触时分,能擦出不信任的火花的二人组,向着贼巢前进了。

荒城大得可怕,即使从城市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都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也许城市的庞大是罪恶的充斥的祸根,也是各大领域都疏于管辖的缘由。

凌晨,黎明披上了鱼肚白色的披风,潇洒地占据了苍穹。夜里不断地细微声响,吵醒了此时正多疑的怡旺。在怡旺的心中,自己正睡在一个可谓是性本恶的人身旁,同伙随时都可能会产生为非作歹的念头,而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向着可能永远无法爬出的黑恶深渊迈开步伐,一切都洋溢着不义与无信。他就是在这片荒芜沙漠上唯一一名坚持正义的旅者。

惺忪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朦胧中,怡旺发现法拉米尔正在黑暗中摸索着,蹑手蹑脚翻动着自己的包。法拉米尔的双眼死死望着现在还半梦半醒的怡旺,双手则完全没有停下,俨然在猎豹窝边偷吃草的羚羊,生怕被发现。

电击弹在空气中行进出骇人的轨迹,正中法拉米尔的额头。法拉米尔剧烈战栗着,摇摆着瘫倒了,牙间不成句的字眼儿是拉了闸的洪水,胡乱泻了一地。

“你即使说你是在帮我整理行囊,我也很难相信你。谁会在半夜三更来帮舍友整理行李?不用多说,我知道你的德行,盗窃未遂是吧?你很有可能已经背叛我了,但现在就算是你要带我深入陷阱,我也会杀进刀山火海伸张正义。”

怡旺大发雷霆后,缓缓点起了一根烟。烟和打火机是从法拉米尔那里借的,怡旺早就为了郑逸戒烟了。但这回,怡旺怒不可遏,又无比失望,他只冀望能把两种负面情绪都从烟圈中使劲吐出,尽快散去。但是很遗憾,抽烟所带来的片刻冷静,只是愁上加愁。眼前的年轻人,恐怕无论消去他多少个恶的念头,就能诞生出多少个恶的念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怡旺重重一拳砸在墙上,猛烈的撞击声把刚刚恢复神智的法拉米尔吓得瑟瑟发抖。

“大叔,我真的,真的再也不会有这些歹念了。我没有偷你的东西,我也没有想逃跑!经历如此多的坏事,你却仍然能够不对我下狠手。能遇上你,我这回一定要洗心革面!我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怡旺只是吐着烟圈。

红日为黎明谢幕,鱼肚白被一丝一丝染上了丝绸般的金红色,那是天穹笔下的浪漫诗篇。

怡旺的脑海中浮出了这样的语段:

正义之路被暴虐之恶人包围,以慈悲与善意为名引导弱者,通过黑暗之路的人有福了,因为他照应同伴寻回迷途羔羊,那些胆敢荼毒残害我同伴之人,我将向他们大施报复,到时,他们就知道,我是耶和华。

记忆碎裂 四

地平线已经从人世间夺走了夕阳。那一艘复古的庞大商船,便是蛰伏着以达斯维亚为首的佣兵大本营。那艘商船停靠在荒城边界的港口,月光在波涛上疾驰,一次又一次拍在商船上,像抽打船体的白色绸缎。法拉米尔在前,怡旺在后,两人大步流星走向了部分木质结构的船身。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还未等到他们打进商船,船舱的大门就缓缓放下了,船身内的黑暗朝着他们伸出手来,招呼着他们走向难以捉摸的前路。

“我的行踪,被你们掌握了吗?”

身旁的法拉米尔,显得有些慌张,他夸张地东张西望,犹如寻找着自己丢失孩子的父母。怡旺不用多想,也知道是他透露了自己的情报。怡旺的敌人想必早就与法拉米尔串通好了,不知为何目的,知道了怡旺的行迹,早早为他精心准备了一批人马。参差不齐的乌兹冲锋枪和汤姆逊冲锋枪,枪口齐刷刷指着大门前伫立的二人。两人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仿佛各挂着一个铁质的大球,宛如两个被押送的重刑犯。他们深入了阴影,深入了危险。

无论如何,怡旺的奇袭计划失败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相关信息呢?究竟是不是你身边这位不可信的小朋友告诉我的呢?”

达斯维亚浮夸地张开双臂,仿佛想给予怡旺一个拥抱。

法拉米尔只是撇过头去,此时又俨然一个真正做错了事情被家长责罚的孩子,不堪地躲闪着此时无比刺眼的怡旺的目光。

回过头,怡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地听着所有的交谈。

“再也不会有歹念吗?”怡旺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你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吗?怡旺先生?”

怡旺的脖子猛然抽动了一下,他片刻间便抬起了头,直视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佣兵头目。

木质结构的地板,由一根又一根木板镶嵌而成,木板与木板间有着些许裂罅,显得有些不是很牢固。达斯维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踱步,开始漫天乱坠地讲述一个是更简单的故事。

“我的部下告诉我,他们苏醒过来的时候,你仍然抱着那名昏倒的女子的头部,你让她把头枕在膝盖上,正努力唤醒着她。当然,那只是徒劳罢了。

“那名女子的嘴角克制不住地流口水。她的眼神呆滞,仿佛是琥珀中的小虫子。剧烈的电击想必是引发了女子的某种疾病,让她就这么走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等到我的部下都醒来的时候,你仍然沉浸在痛苦的沼泽中,连试图挣扎一下的欲望似乎都没有。你就那么呆立在那里,抗拒着眼前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听说你自号正义的信使,可你却亲手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想必这让你无法接受吧?

我的部下都撤退了,你依旧纹丝不动,也完全不在乎逃跑的真正的嫌犯。他们在逃跑时顺便给你下了一个圈套,一个令你必死无疑的圈套。他们乔装打扮后告诉世人,真凶就在现场。”

怡旺不由自主地跪下了,他的双膝猛砸在地上,松动的木板另一端猛地翘起,但他仿佛失去了灵魂,一动不动地呆滞在原地,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恍惚间,万物已然在他眼中消失,纯洁无暇的白色铺遍了天地,随即白色被诡异的漆黑侵蚀,构成了他所见到的阴暗世界。

达斯维亚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听说你要来讨伐我们,我可开心啦,于是为你准备了大礼。我知道要是发生战斗我们一定会两败俱伤,但我又不舍得打败你,于是,我决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我要用不义的真相,击败你这传说中的‘正义的信使’。然后,按照法拉米尔的计划,失忆的你最后会选择加入我们,成为你最厌恶的不义的信使。”

达斯维亚的一口尖牙显露无疑,那是恶魔得逞时的奸笑。

恍惚间,怡旺把手不由得放在了自己的眉心,时间仿佛静止了,所有人都这么看着他,看着这个宛如石雕一般做出奇怪的姿势静止的他。

怡旺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实。终于,他走上了岔路,真正地与自己所要追求的正义背道而驰。自己放走了劫匪,害死了百姓,背负了罪名,深入了贼巢,甚至按敌人的说法即将成为不义的使者。这样的结果,对于一味追求心中纯粹的正义的怡旺,绝对无法接受。他只想扭头就走,一头跳入船边的大海,就这么消失在海浪中,就这么不再被世人看见,也不再被年轻的自己目睹。也许逃避,不让自己被罪恶吞噬的最好方法。

只有死和失忆能让自己解脱,能让自己放下背负的一切,能让自己在寻求完美正义的道路上不就此倒下。

一秒,两秒。

就在那个瞬间,怡旺想到了原因——关于自己记忆被消除的可能性。

“除非,他能明白自己的记忆被人为地消去了,否则被消除的人再也不会想起自己过去的记忆。”

怡旺恍然大悟,只有一种可能,能让他失去整整十天的记忆。逃避是最好的诱惑,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怡旺,过去的怡旺,现在的怡旺,在追求正义的过程中,肯定都是这么想的。而当每次他找到真相,也只有这一座独木桥可供他冒着风险蹒跚穿过。

唯一的可能性,是每四十八小时内便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一次清除。星辰大海中湮没的记忆,就在这么一瞬间涌入了怡旺的大脑,恍如一条流动的长河通向了记忆深处。走马灯一般的回忆,开始了反映流程。先是前两天的记忆,再是前四天的记忆,直到前十天的记忆,全部浮现了。

怡旺跪在那里,他在抗拒着已经发生的事实。眼前的一切违背了他成为“正义的信使”的初衷。

怡旺手边的女人已经冰冷。她的发丝散乱在怡旺颤抖的手上,面容扭曲地死去了,痛苦就这么在她的脸上结冰。银行外头,传来了一些喧嚣声,他知道,这次抢劫银行的罪行深重,甚至引来了荒城的政府武装。他飞快地在银行里穿梭着,从天窗逃离了这个地方。他在屋顶间飞梭,宛如日光下的幻影,又似一阵掠过的疾风。他撞开家门,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跌落在沙发上。

“我可以看到,你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是,这样的想法,终究会害了你。你会知道这句话是错的。”

小屋里那个男人的话挥之不去地在他耳边回响着,好似无数人正对着他窃窃私语。他行义的过程中,终于招致了自己厌恶的不义。呼啸而过的警车播报着通缉他的信息,他是这座城市的敌人了。他一头埋在手中,就这么啜泣着睡去。

女儿这半个月正在住校,荒城堕落的司法令他无需担心郑逸知道自己被通缉的消息。于是,颓废的他就这么陷入悔恨中,再也抬不起头。

两天后的清晨,他情绪还是克制不住地崩溃了,眼泪从他眼角夺眶而出,饥饿与困倦像海浪般席卷而来,他屈服了,屈服于如此不再完美的正义。鬼使神差地,擦着眼泪的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他看到了日出,他看到了涅槃重生的机会。即使这么做只是自欺欺人,但至少能维护他心目中不可玷污的正义。

他追求记忆,但他更追求正义。

他在恍惚间醒来,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记忆。

他通过被威胁的目击证人找到了真相,他删除了记忆。

他在恍惚间醒来,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记忆。

他通过被删除的监控录像找到了真相,他删除了记忆。

……

第五次,他删除了记忆。

然后他醒过来,打开了电视,见到了女儿,救下了法拉米尔。

他通过达斯维亚的诉说找到了真相,而他正在做着一个决定。

这一次的经历和之前的每一次循环都大相径庭。他见到了久违的心爱的女儿,他杀到了真凶的大本营,他有了逆转局势的最大机会。即使过去无法改变,自己已然失去了想要的正义,他也只能背水一战了。他要脱离这个惨痛的循环。

法拉米尔瞠目结舌地盯着怡旺,他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着:

“大叔,难道你要对自己删除记忆吗?”

达斯维亚则是像欣赏歌剧一般陶醉地看着这一切,一切都正如他所预料中一模一样,怡旺要删除记忆了。

“记忆的碎裂,是人所能失去的一切。”

记忆碎裂 五

怡旺一头倒了下去,身旁的景象也跟随着倾倒,所有人注视着他——此时绝对的焦点。

“大叔!你居然……”

法拉米尔夸张地伸出手,想拦住栽倒的怡旺,然而只是徒劳。

怡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木板发出了怪异的吱嘎声,像是也在为这位英雄又一次的陨落而哀悼。怡旺的眼前阴云密布,景象像被来自深海的漩涡吸收一样消失了,只有一望无际的阴影。

恍然间,怡旺醒了。他抬起无比沉重的头,眼前的景象轻轻摇摆着,像被一阵清风左右着。达斯维亚正在嚣张的拍着手,掌声中满是他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他的嗓音是肆意拨动了琴弦发出可恶噪音的吉他。

“你终于醒啦,我亲爱的‘正义信使’。想必你第一句话肯定会是问‘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你是谁’之类的话吧?那就让我来为你解答吧!”

怡旺忍住眼前的晕头转向感,在人群中站了起来。然后,众人看到了年轻的那个怡旺,那是一个有志青年为了追求正义而表露出的桀骜不驯。

“你这家伙,还想战斗吗?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肯定什么也记不得了。”

达斯维亚持着枪和怡旺对峙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前,想确定着眼前发生的事态。无人能料到,说时迟那时快,怡旺压低重心,狠狠跺了一脚,踩在那块早已松动的木板上。木板的另一端飞也似地弹起了,带着怡旺所有的怒火与不甘,带着怡旺对正义的绝对追求,痛击在达斯维亚的手上。在踩下木板的那一个瞬间,怡旺腾跃起来,在地上翻滚着,敌人的子弹还未呼啸出膛,他却滑到了刚刚被重击的达斯维亚脚边,他伸出右手一把抓住达斯维亚因痛苦而脱手的枪,死死抵住了达斯维亚的头颅。局势逆转了!

“你这家伙,不是失去了记忆了吗?为什么要那么有目的性地攻击我!”

“我根本没有失去记忆,我只是失去了一个念头,”面对着黑压压的一片枪口,抓住了人质的怡旺冷笑一声,他蔑视着每一个敌人,“我失去了‘让自己失忆’的这个念头。即使能想到这个可能性,它在我的脑海里也是不可行的,换言之,我再也无法让自己这么做了,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我脱出这个逃避循环的,唯一的办法。”

倏忽间,目前作为俘虏的法拉米尔竟然从身旁的佣兵手上不费吹灰之力抢来了一把枪,然而只有一小部分佣兵对法拉米尔进行了攻击,而他们也遭到了来自另外一部分与法拉米尔一派的佣兵的猛烈还击。一时间,船体内成了枪林弹雨的战场。获得支援的法拉米尔狠狠地调转枪口,朝着怡旺和达斯维亚的方向猛烈地开火。

“别打我了!我不是叛徒!我是要处决这个败类,救我们老大啊!!”

与此同时,意识到了不妙的怡旺连忙闪身,飞扑后倒在地上,丢下了手头的人质。然而法拉米尔美其名曰处决敌人,喧嚣的子弹却如同骤雨全部无一例外倾泻在了达斯维亚的身上。枪口的火焰飘忽着,放肆地忽明忽暗,喷出吞噬一切生命的骇人火光。达斯维亚在强劲的火力下,成了一个喷洒着鲜血的花洒,以红色的人形筛子的姿态,倒在了地上。红色的薄烟从他的伤口中飘扬出,俨然达斯维亚扭曲的灵魂升上了穹苍。

轻轻拭擦额头的汗水,法拉米尔一转刚才高声宣告的姿态,肃杀冷酷爬满了他的全身,以他为中心在弹痕累累的船舱里荡漾着。

“达斯维亚的拥簇们听好了,你们的头目已经死了,已经没有再拥护他的意义了。你们可以就此加入我们,获得更加平等的佣兵待遇;或者选择离开,我们就此别过。但是,你们谁要是决定继续战斗,我们的人也务必被血战到底,哪怕这场战斗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法拉米尔高高举起了枪,他肩上披着月光,俨然一名英勇的反叛者。

余下枪战的士兵们,接二连三丢下了枪,略低的头表明了他们的决定。战斗就这么闪电般迅速地结束了。

“果然是大叔!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

法拉米尔自顾自地丢下了枪,像个看完了精彩表演的孩子一样鼓起掌来,然后缓缓走上前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

“大叔你还记得我们组织里内斗得厉害吗?还记得我是达斯维亚那批人马的反对派吗?我们很想除掉他呢。”

宛若一名表演完刚谢幕的舞者,法拉米尔完全没有在意半躺在地上的怡旺那越来越阴沉的神色,大肆说着。

“敲你家的门当然不是巧合。在你制服我的几个抢劫银行的同伙后,我就一直变装在银行外搜寻着你的身影。我看到你在房屋间飞一般行走着,我跟随你到了你的家。我总觉得你是一个能带来转机的人。

“之后,我回到佣兵基地,听逃脱的伙伴说他们中有的人醒来后失去了记忆,目击了全程的我顿悟了,你是能让人记忆碎裂的人,你可以为我们所利用,为我们这些想把达斯维亚赶下台的少数派所利用。

“我刻意弄伤自己的手,在我们这一派人的协助下偷走大家的赃款。潜逃后我刻意向达斯维亚透露你的消息——我的说法是用以弥补一时被钱财鬼迷心窍所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这以后发生了让我更意想不到的事,我发现你失去了记忆——当然是在勉勉强强爬到你家之后才知道的。于是,你的失忆令我临时打消了原本复杂的骗局计划,利用你碎裂的记忆,才是捷径所在。

“接下来就是很有意思的大反击了,现在在场有一半是我们的人,给我枪的当然也是我们的人。我早就知道只有拥有超能力还身手非凡的你,才能打破僵局。你帮我们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让我们接近达斯维亚的机会。你给予了我们反叛的奇迹!

“我说过达斯维亚由于帮派内斗愈发谨慎,除非是执行任务,很少亲自与他的部下们会面,他身边都是真正的亲信,我们没有见他的机会,更没有杀他的可能。只因为他想利用有超能力的你,才不得不调动了大部分部下对你重重盯防,才让我和我的人有了机会接近他。而你则超常发挥,甚至帮助我们制服了他。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肯定是充满邪念的人,我并不因此而羞愧。”

怡旺仰望着这个神采飞扬的男人,恍如看到了他那用月光编织而成的披风在眼前飞舞着。有些许耀武扬威的他或许才是这回最大的赢家。

“我说过吧,大叔。我说过我这个人是很知恩图报的。我知道我前段时间也有两天的记忆碎裂,肯定是我在干坏事时你做的。这也解释了你对我莫名不信任的由来。不过,还是请你放弃抵抗吧。拿上你的行囊离开这里吧,带上你的女儿离开荒城。行囊里有足够的钱,我们抢劫银行的一部分赃款,足够你们再也不愁吃喝。咱们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怡旺仿佛被定住了,只是静止在原地。他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的面貌,并不是达斯维亚那丑陋的嘴脸,而是年轻时那个挥斥方遒的自己,好像死不瞑目一般,脸上还放着满是希冀的光,但是那光芒正在以飞快的速度黯淡下去。

那道光是怡旺心中纯洁无暇的绝对正义。

世事难料兮。自己所行使的正义,不但招来了更大的不义,而且招致了更多的邪恶。误杀平民,银行劫案,黑吃黑的佣兵内斗,一切都是自己所一味追求正义的产物。怡旺总算悟到了,自己所追求的正义,不一定是正确的,也不一定能真正被他追求到。

但是,这不是逃避事实与放弃追求的借口。

一直以来,怡旺追求着绝对的正义,因为他无法接受追求正义的过程中所带来的不义。但这过程中,注定会有着诸多的坎坷。只是,作为“正义的信使”,逃避事实绝对不是应有的选择,接纳事实才是。一次又一次选择逃避的他,终究离开了循环,直面了那个事实:

绝对的正义是无法被追求的。

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的脸——那张年轻时自己的脸,鬼灵精怪地对他眨了眨眼,会心一笑,然后就化作了一缕绚烂的光,飞走了。像一尊风化的古代雕像,就这么一点一滴流逝殆尽。

只剩下达斯维亚那因痛苦而狰狞不堪的脸,双目圆睁,舌头软塌塌地耷拉在地上,那是一副旁观者不得不面对的丑陋画作。

无论如何,法拉米尔的脱罪计划成功了。

年轻的怡旺迈着大步离开了。小屋的门骤然被推开了。悠远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散漫地飘在了怡旺的耳边。

“你会继续惩恶,扬善,扶弱,济贫。你不一定会带来真正的正义,但是这并不是你就这么放弃担任‘正义的信使’的理由。因为你有着无限的潜力,和无穷的机会,来弥补错误的未来。”

年轻的怡旺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的小屋在一点一点远去,但这句话的声音,却逐渐重复着,增强着,在怡旺的心中种下了善因。他把这句话谨记于心,悄悄镌刻在了心中的最深处。

那个能看到未来的男人,倚靠在半开的屋门上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年轻的怡旺的背影,那背影上也有着光,那是烟雾中含混的光,那是明知道自己不一定会带来绝对的正义,却能决定继续追求下去的信念之光。

“‘正义的信使’吗?这老头真是幼稚。”

年轻的怡旺仍然轻蔑地抱怨着,但信念的种子已然扎根发芽了。

怡旺迈着大步离开了。夜风携来了清爽,带走了愁绪。手上的包在随着他的步伐摇摆着,但他的心,却无比的坚定不移。包中被割开的内衬藏着一张很薄的银行卡,那是怡旺在其他地方重获新生的门票,是法拉米尔在那天半夜偷偷藏进去的谢礼。他的包中还满载着记忆中苏醒的想法,这是他重获新生的第一课。背后的商船被甩开了,船上载着那个年轻时的只懂得一味追求绝对正义的怡旺,那个无法接纳正义中的瑕疵的怡旺死去了。

怡旺回家接了女儿,离开了荒城,正义的亲笔信,便从这座都市,送到了另一座都市。哪怕这封信会寄错地址,哪怕这封信可能写错了收信人,怡旺仍然会继续派发着,以正义为名的信件。

这才是,正义的信使。

犬之道 上

“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样故事呢?他会决定捍卫自己的人性吗?”

我看到,眼前有两个男人在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他们都一脸嬉笑地望着我。其中一个是我认知中他人口中的“主人”。他们转过头来俯视着我,眼神里透露着居高临下者的不屑,那是即使作为狗也能察觉到的恶意。

我离开了,蹒跚地拖着伤口回到自己的窝边,缓缓地趴下,我百无聊赖地睡着了。

负责养育我的“饲养员”先生把我叫醒了,他轻轻抚摸着我头顶的毛发,他的身上从来没有散发出恶意。他总是那么慈祥,轻抚我脸庞的手总是那么温柔,灿烂的笑容总是那么和蔼。即使是我做出了他口中“不对”的事情,他的怒颜下也总是能让我察觉到流动的温情,仿佛薄薄的冰面下流过的溪水。

即使作为狗,我仍然有察觉感情的能力。

我忆起了刚才的“咬人事件”。

我听不懂人的对话,但是我能听到。

“雪尔夫警长,好久不见了。”

“教父先生,最近气色很好啊。”

我眼前的两名男人,有说有笑地寒暄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的修身制服,显得威风十足,“主人”则身着藏青色的西装,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啊,那是你的狗嘛?也好久不见了啊。”

被称作“雪尔夫警长”的人讪笑着扭头来看我,就连他鼻翼的每一下翕动里,我都能看出不屑在腾跃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待我的眼光如此毒辣。

“他也长大了不少呢,我都养了他十几年了。

“我想知道,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故事呢?”

眼前的另一个男人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这些人都会不约而同称呼他“教父先生”。在我的认知里,他是我的“主人”。

教父看我的眼光往往是十分冰冷的,我看不出那冰山下面蕴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偶尔他会兴致大发和我一起玩一会儿,那时他的脸上总会泛起笑意,宛如海面上微微的波澜。但他的笑意里,我总是能感受到一丝嫌恶,那是冰冷如梭的轻蔑,似乎是来源于物种间的歧视。

他并没有像饲养员那样对我敞开心扉。我终究是低他一等的消遣式生物。他怀抱的芥蒂,他拥有的藐视,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他也没有正眼看我。他正在和雪尔夫侃侃而谈着什么。他们都爽快地大笑着,肆意的笑声有些刺耳。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不禁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正在对我冷嘲热讽,又是不是在耻笑着我。

“十几年!要是按照狗的寿命肯定是只老狗了呢。”

“但是你看,他不是看似还年轻吗?”

教父竖起手指指着我,我稍稍直起身子抖了抖肩,喉咙里咕噜着,略微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的油腔滑调。那样虚伪的谈笑对我来说只是普通的噪音,被指指点点则让我总是有一股反击撕咬的冲动。

“看来是这样的,还很有活力呢。能培养出这样的怪物,真有你的一手。”

那个被称作“雪尔夫警长”的人迎面走来,他嗤笑着,脸上的皱纹在那恶趣味的笑容中堆成海中的漩涡。他站着伸出手,挑衅似地在我的头顶挥舞,似乎想与我游戏逗乐。

但是他的态度绝非善意。我弓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了咬紧的牙关,发出硌着牙齿的声响作为警告。

我想起我的饲养员,他与我玩耍时,会半跪着俯下身子。他会轻轻搂着我的头,对我说上几句悄悄话,温润的嗓音里流露着爱的泉涌。他会缓缓柔顺我头顶的毛,那样做让我十分舒服。我会陶醉地沉浸其中,不由自主地把我的头靠在他的掌心,用自己的脸轻轻摩挲他有些粗糙的手掌,偶尔还悄悄舔舐一下他的掌纹。味道总是有点咸,但是很亲切,也很熟悉,温暖的感觉会在全身上下流淌着,融入我的血液。

饲养员绝对不会这样恣意逗弄我。

我不悦地嚎了一声,用右前爪狠狠挠了挠地面。

“嗷呜!”

雪尔夫大惊失色地向后仰去,他脸上的怒气被拧了出来,从每一个毛孔中泄气。然后他站定了,深吸了两口气,从他的吁气声中我能听出愤恨在他呼出的气体里浮动着,飘散在空气中。他两只手绞在一起,挤出一个奸邪的微笑,然后微笑着咬牙切齿道:

“这条狗,好像有点易怒呢。”

教父先生迈着略显急促的步子走了过来,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没有失去那翩翩的笑意,只是那莞尔中多出了几分尴尬。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目光扎疼我了。

我瞬间俯下身子呜咽着,教父绝不是好惹的对象。

饲养员曾经在帮我配置狗粮餐点的时候,曾经反复向我强调一句话。

“做狗也好,做人也好,要识时务者为俊杰。”

尽管我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揭示了他对牛弹琴的成效,但是他总是那样,锲而不舍地企图想和我交流,尝试灌输我一些重复的语句想让我明白。

不过在我听来,只是些温柔轻快的声响,只因为是饲养员发出来的,所以我才不会厌恶。

也许,我也能听懂一些人类的话语。至少不能言传,也可以意会。

“放轻松啦,警长。你制服过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一只小狗又有什么威胁呢。”

“啊啦啦,这可不是小狗,是条巨大的恶犬呢。”

他们无意义的俏皮音调缓和了气氛。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但是我知道,他们通过这样的行为达成了和解。

“你看看他的鬼样子,不都说狗会通人性吗?他好像一点样子都没有呢。”

我猛地又一次直起身子,警长向后接连倒退了两步。

我不禁抽动了我的耳朵。他的话语早已钻了进去,沿着神经抵达了我的脑海,然后不息回响着。

我听不懂,但是我感知到了那迎面而来的歧视感。他眯起的眼睛里充盈着自傲,他把手指冲着我上下指点着,微微上扬的嘴角勾画出了轻藐的弧度。那感觉就像陌生人胡乱地摸着捏着我的肚子一样,又像投入水中的石子会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又激起了波澜。

我燃起了无来由的怒火,遵从自己的本能想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拥有人性的狗,会创造什么故事呢?他会决定想捍卫自己的人性吗?”

我撕咬着他的腿,血腥味在我的牙间绽放开。我的牙齿并不十分锋利,但是用强劲的力道撕扯着雪尔夫肌肉,仍然能让他皮开肉绽。惨叫声回荡我的耳畔,血腥味钻入鼻腔,这景象挑逗我的气息,激发了我更深的杀戮欲,我啃食着他那白皙的脚踝。我的脸被染上了血色,我的牙被染上了血色,他的脚踝被染上了血色,他的脸失去了血色。

“啊—————”

雪尔夫疼痛得张开了嘴,然后张开了臂膀,抽搐着。扭曲的身形,怪异的姿态,经久不息的惨叫。这是我的宣誓,这是我的反抗。他的表情里挤满了痛楚。他用颤抖的手拔出了腰间的手枪。那是能夺走生物魂魄的武器,我亲眼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物件剥离了人的灵魂。

出乎预料地,教父先开了枪。

针样的东西射到了我的身上,死死地扎了进去,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愤怒的嘴。身体的力量被一丝一丝抽走,眼前的景象在一点一点变黑,但我没松口,直到牙齿嵌入他的肉里,鲜血洒在我的脸上,我才沉沉睡去。

犬之道 下

火辣辣的疼痛,在我的身上呈放射状散开。血和肉粘在一起,鞭声是痛苦的呼号。每一下的鞭挞,都让我止不住地颤抖,停不下地呻吟。身上已经有了血痕,那是苦难的记号。血的颜色格外刺眼,点亮了我心中黑白的世界。

饲养员的眼眶里,泪珠子正在来回打着转,却一滴也没有夺眶而出。我看到了自己的累累伤痕。

“咬人,是不对的!”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哭腔。我能感受到他的苦楚,他的哀伤游荡到了鞭子的尖端,然后在我身上跳跃着带来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能理解他的怒火,却无法理会他的话语。

鞭子不会带来仁慈,只会赐予永无止境的折磨。相反,这个时候给我爽快的死,才是慈悲的大礼。

只有人类才会为逃离痛苦主动而死。

作为非人类的动物,是否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主动结束性命的渴求?

现在我的我,既痛不欲生,也生不如死。

我想主动选择死亡。

如雨点般的鞭笞停滞了,痛苦也像天晴之后的乌云,缓缓散去,把祥和的湛蓝色还给天空。

我趴了下来,哽咽带动了肩膀的抽动。

饲养员也蹲伏下来,他把鞭子往身后狠狠一丢。伸出手缓缓抚摸着我的头顶,我的每一根发丝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动。

他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眼泪滴落在我的头上,沾湿了我的毛发,再顺着我的发丝滑过我的脸颊。我轻轻舔掉泪珠,咸中带苦,是悲伤的涩味。眼泪还落在我的伤口上,疼痛感明显加深了,我用力克制住了躯体不由自主的抖动,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不想惊扰到此刻抚摸着我的饲养员。他沉浸在悲伤的海洋里。正如我希望的那样,他没能察觉到我疼痛的抽搐。

泪在伤口上是辣的,在头顶上是温的。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狗来看待。”

我颔首望着他,他的泪珠纵横在每一条皱纹里。我的血滴则流动在他的掌纹里。汗、泪、血混在一起,从我的发梢间滑落到肩头。

“我希望,你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兽性所驱使着。”

他的话音已经缓和了,又流淌着一如既往的暖流,我轻轻趴下,终于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

饲养员把我的头搂到怀中,我感受到了他怀中的温暖,感受到了那蓬勃的心跳。那心跳和我有着共鸣,仿佛某种联结,某种不分彼此物种的联结。

他的心跳,和我的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啊,我希望你不是狗而是人。”

他紧紧搂着我没有松手,然后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血液,他的一切。

“对不起。我对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这是我留给你的礼物,最后的礼物。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的饲养员了,我被开除了。

“迎接你我的又会是怎样的明天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一句话也没听懂,但我目睹了他那暗淡无光的笑容,那不舍而悲切的笑容。仿佛是淡淡的阳光,温暖不足而无法融化冰封的积雪。我发觉,他刚才的悲伤,除了是为我的哀愁,可能也有对自己的绝望。

他轻轻推开了我,站了起来。他这次的离开,不同以往任何一次。我能感受到他沉重的脚步震动着地面,仿佛每一次抬脚都要克服着极大的阻力。我焦急地拖着负伤的身子追了过去,却被他轻轻用脚尖顶开了。我仍然想追逐他,又冲了过去。他已经来到了门边。

我钻到了他的脚边,抬头望着他被泪洗涤过的面庞。他看了看我,看了看门把,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把。然后他再一次用脚尖顶开我,拉开门把手,头一低走了出去。

门外的光是白色的,是虚无缥缈的白色。这样的白色闯进了屋子,刺眼的光芒撺掇着屋内的阴暗,让我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饲养员的背影,在这茫然的白色中只留下黑色的阴影。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感觉,那个阴影转过头来望了望我,踌躇了片刻,然后再也没有迟疑,把门关上了。

阴暗吞噬了刚才钻进屋的所有白光,又一次夺回了整间屋子,也瞬间占据了我的内心。

地上,有什么东西闪着光。我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踉跄地爬了过去,因为我不想再沉浸在刚才的一切中。

我在逃避着。

是不是只有人类才可能选择逃避?

那是一面闪着光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物件,光映在上面,一只奇怪的动物也映在上面。

我试探性地碰触了那面东西,它有些冰冷,但不如我此时的心中那样严寒。

奇怪的是,闪光东西里的的那个动物也碰触了那面东西。它,还碰触了我。

更奇怪的是,我再一次触碰那个东西,也触碰到了它,却只是感觉到像方才那样的冰冷。

它是什么东西?

我舔了舔嘴角,它也舔了舔嘴角;我摇了摇头,它也摇了摇头;我抽了抽耳朵,它也抽了抽耳朵。

我短促地吠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它也短促地吠叫了一声。

我长长地嘶鸣了一声,与此同时它也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我飞快地意识到,我做出的每一件事,同时它也会做出,它是我的另一面,我可以通过它,看到我自己。

我凑近了,纹丝不动地死死盯着它,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凝视着这只四肢着地的动物。

我看到,一张遍布伤痕的脸,鲜血和绽开的皮肉裸露在外;我看到,一头凌乱不堪的黑发,发丝因为血污缠在了一起;我看到,鲜血淋漓的臂膀,末端的五根指头撑着地面;我看到,半弯曲的双腿,扭曲变形的脚掌抓着地面。我看到,泪珠也从我的眼角,缓缓流下,划过一条白皙的痕迹,洗去了脸颊的污秽。

“我希望你不是狗而是人。”

我听不懂的语句,再一次在我的耳畔回响了起来。那段语音萦绕着我,我感受到饲养员粗糙的手又一次轻抚过我的头发,温暖的春风拂着我的发梢,把我的头发捋顺了。

“人。”

我支支吾吾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以非嚎叫的形式发音。

“人。”

那一面闪光的东西里,它张开了嘴角,裸露的白色牙齿脏得失去了光泽。

“人。”

我和它一起说着,仿佛达成了某种独特的默契。

我的手渐渐离开了地面,我踉踉跄跄地靠着两条腿直立了起来,双手无力地晃荡在身边,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我的身形在摇晃着,双腿战栗着,我努力不让自己摔倒下去,用脚趾死死扣住了地面。

脚掌踩到了血污,我感受到了自己即将在滑行中倾倒,但是我看到了那面东西里的另一个自己,他在努力挣扎着稳住步伐,他在抗拒着倒下,宛如抗拒着自己作为“狗”的身份。

“人。”

我感受到,心中黑白的世界,在眼中却有了色彩。我一直都能看到五颜六色。

然后我站稳了,他也站稳了。

因为我和他一样,本就是人。

我是被当作狗养大的人。

异国往事 一

“亲爱的,想听睡前故事吗?你想听呐。这样啊,那这回,我来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吧,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哦。

“这是一个,在巨龙、魔王、冒险者与骑士并存的异世界,发生的故事哦。”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结云大陆上……

一年一度的魔王讨伐祭又开始举行了。人声鼎沸的酒馆里,交盏的声音盖过了村长的话音。村长使劲咳嗽着,手上的小拐杖也跟着一起一伏敲打在地上。

“咳咳,肃静!大家肃静!”

村长的长长的白胡须随着他的脾气一起翘了起来,他小小的眼睛也被那白眉头间的颦蹙挤没了。

“毕竟是薪首村的村长,果然没什么威信啊”

大快朵颐的男性

剑士正一手抓着一个硕大的烤腿大口大口地啃着,像个饿了多天的猛汉,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风卷残云地吃着。随着他的开口,一些肉渣也俏皮地从烤腿上跳了出来。剑士一头柔顺的金色鬈发,并不魁梧的身材和他的饮食习惯有些不符。剑士的背上背着一把修长的太刀,那是他的挚爱。

“杰德!你能不能有点儿吃相啊?”

深棕色头发的女法师一脸嗔怪地瞪着剑士,她的手摆弄着自己的发梢,百无聊赖地一点一点缠起来,再迅速松开,让自己被卷成波浪状的头发一丝一丝甩开。

“原谅他吧,莉卡。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家伙!毕竟我们是要一起赚大钱团队啊,大家要和和气气的!”

光头大胡子的大叔捧腹大笑着,他总是那么开朗。宽硕的肩膀承载着巨人的身躯,坚实的肌肉暴露在白色的背心外,乍一看像一个力大无穷的勇士。实际上他是整个冒险队伍的辅助治疗。

“杰德,真,真丢脸!”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嫌弃挂上了眉梢,小声地嗫嚅着。身材娇小的她坐着一大堆法师的魔法书才勉强够到高高的餐桌。水灵灵的蓝色瞳孔散发着幽光,红色的发箍显得有些灵动。她的身旁放着一面有两个她那么高大的黑色盾牌,盾间镶有一面附魔过的石英玻璃,那面大盾那是她的依靠。

一个劲咳嗽的村长接过一杯烈酒,他仰起头一饮而尽,好像这杯酒里装满了他的怨气。然后,村长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就连他那头顶地中海的海面都扬起了红浪。村长一脚踩到吧台的椅子上,把木质的酒杯奋力掷向了暖橙色的吊灯。酒杯在空中肆意旋转,四处挥洒着杯中的残酒,随后它重重扑到了吊灯上,吊灯像是一把接住醉汉的行人,它们一起剧烈地摇晃着。

嘈杂的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面红耳赤的村长一股脑爬上了吧台,开始语无伦次训斥着大家。

“你们这些窝囊废!天天窝在薪首村像什么话!给老子去参加活动,讨伐魔王啊!”

出人意料地,举着酒杯的手不约而同高高举起,除了杰德,他举起的是他那吃得不干不净的烤腿。欢呼雀跃声,瞬间洋溢了整个酒馆。颠起的酒杯中,摇晃的酒水里也盛满喜悦。

魔王讨伐祭每年的传统就是大家在酒馆刻意不理睬村长,之后每届的村长都会痛饮美酒后发起酒疯破口大骂。这是一年一度魔王讨伐祭的大特色。这样一来,魔王讨伐祭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魔王讨伐祭已然举办了多年,每次都是挑战魔王的热潮。每年都数不胜数的有志之士前往挑战魔王,旨在赢取来自不知名的祭典举办者所准备的丰厚的赏金和无上的权力,顺便为结云大陆的万物带来和平。然而这么多年来,成功讨伐魔王的勇士仍然没有诞生,人民依然生活在对魔王的恐惧覆叠成的乌云之下。魔王有各有所长的部下,这些部下在每次的魔王讨伐祭都会阻挠勇士,保卫魔王。有些干部被击败,有些部下则坚挺不倒,而魔王每次在魔王讨伐祭之后都会选择更换部分部下。

现阶段,魔王旗下仍有三个部下,刑、残、古尔多斯。三名部下各自身怀绝技。残是易容大师,能轻而易举混入任何场合;古尔多斯是一头黑色的巨龙,能喷出炙热的火焰;刑是暗影中的吸血鬼,她不老不死,还能驯服蝙蝠。从薪首村出发去讨伐魔王,务必会在路途中遭遇这三位魔王忠诚卫士的阻挠,他们也是邪恶的化身,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所到之处皆是民不聊生。

来自薪首村的,剑士杰德,法师莉卡,辅助伦,以及盾卫昆妮拉四人,怀着一夜暴富的野心,就这么参加了魔王讨伐祭,成为了一支风格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冒险者队伍,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踏上了跋山涉水的漫漫征途。

薪首村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这是村长对于每一支冒险队伍的独特送行仪式。村长的手杖指向了烈空中的骄阳,手杖上的红宝石宛如另一轮冉冉红日。背着各自的行囊,四名冒险者就这么向薪首村外昂首阔步走去,朝着手杖所指向的未来,前进着。

他们背后的村长的脊背颤抖着,手杖也止不住地敲击着地面,村长微抬起头,恶毒的阴笑为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阳光无法普照的阴影。

荆棘,无数的荆棘宛如雨后的春笋钻出了地面,以手杖敲击地面的方向伸展着,包裹了众人,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冒险者愕然地回过头。

“易容者残----居然是你!”

杰德反应迅速,太刀已然出鞘,转瞬间便斩断了所有攻向他的荆棘。断根的荆棘掉落在地上,融化成了褐色的液体。

村长,或者说,残,面部剧烈变化着,像烧开了的水,村长原有的褶皱都舒展开来,他那矮小的身躯也撑了起来,皮肤变得细腻白皙,光秃秃的头顶也有无数的发丝生根发芽。一个年轻精神的男人显现在众人面前。

“你……对村长……做了什么?!”

昆妮拉立起了那面硕大的盾牌,挡下了所有荆棘的攻击,莉卡和伦都躲到了她的盾后,小小的身躯,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哼告诉你们这些将死之人也无妨。我杀了他,成为了他。这已经是好几年前,大概是第一年魔王讨伐祭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可是打败了薪首村的旧头目。我受到大大魔王大人的启发,被安排到了薪首村,成为了你们的假村长。”

“混蛋!不可饶恕!

“接下来,就是来自正义的神罚!”

莉卡深棕色的发丝因为不可遏止的怒火而扬起,金棕色的光如箭矢一般射出了,刺穿了一条又一条逼近的棘条。

“呃……为什么你要在‘魔王’前加一个‘大’字啊,‘大大魔王大人’听起来不会很奇怪吗?我们所有人都叫他魔王啊……他,‘大’在哪里了?说到底他们会不会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杰德的嘀咕被所有人无视了。

四人站到了一起,他们各自都摆好架势准备迎接这突如其来的挑战。易容者残则挥舞着手杖,号令着所有的荆棘。

他们的第一战,在薪首村打响了。

异国往事 二

面对着前方大肆蠕动着的荆棘,杰德率先冲了上去。“恭喜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个刀下亡魂!”

荆棘被一根又一根拦腰斩断,它们攻击的速度无法赶上杰德的剑速,杰德的身躯在荆棘丛中穿梭着,一遇到阻拦就毫不犹豫地挥下太刀,以势不可挡的架势冲到了残的面前。

“傻瓜!小心背后!”

莉卡伸出右手,一阵异风就这么刮来,她的头发随风乱舞,每一缕发丝都散发着微光。她咏唱着晦涩的咒语:

“以天之众神为名,以地之众生为义,请赐予我退败邪灵之力!”

来自莉卡身后的金色光芒贯穿了所有试图偷袭杰德的荆棘,随后那些荆棘便从穿孔的位置被融化,无力地坠落在地上,成为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褐色液体。

易容者残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他更加用力地用手杖敲击着地面,更多的荆棘钻了出来,像是海怪舞动的触须。

“你们知道吗?荆棘是大魔王大人赐予我的新武器,专门用于绞杀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蝼蚁!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就用你们的鲜血来滋养我的荆棘吧!”

“所以,为什么要叫‘大大魔王大人’啊!”

那些荆棘直奔着杰德而去,然而,令人吃惊的景象发生了。杰德1没有停下冲刺的脚步,他并没有进行反击,荆棘的速度之缓慢,给了他充足的躲避时间。他在棘丛中翻滚着,跳跃着,钻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缝隙,流畅地在空中游动着。

“你的荆棘,太慢啦!”

杰德露齿一笑,一刀狠狠劈向了眼前最后一根阻挡的荆棘。那根荆条被拦腰斩断,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化作了污水。身后,所有的荆棘都追了上来,它们努力伸长着,妄图赶在杰德的下一次挥刀之前结果他。

正当众人刚抵挡下残的一波猛烈攻势准备稍作调整之际,一根荆棘突然从伦的脚下破土而出,伦还来不及反应,荆棘便刺穿了伦那结实有力的手臂,伦疼得大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掌抓住了荆棘,荆棘的尖刺扎进了伦的手,鲜血从掌心止不住地外流,但伦咬着牙,“喝”地一声怒吼,硬生生将荆棘连根拔起。金色的光芒再次从莉卡身后贯穿而出,将半空中的荆棘烧得无影无踪。远处的荆棘也疯狂舞动着向伦等人冲来,但在巨大的盾牌面前,它们完全无法伤到四人分毫。

“这荆棘真的是魔王的恩赐吗?感觉好弱诶,连我这个辅助都能应付它们”

伦已经用医疗法术治好了自己刚才的伤势,此时正大笑着挠着他寸草不生的光滑头部。

“上吧,杰德,代我们去干掉他!”

寒光在刀刃上像火焰一样腾跃着,高举过头顶的太刀,在万丈日光下镀上了金色,那把闪着金光的太刀,斩断了残身前用来防御的最后一根荆棘,伴随着破风声,重重地劈在了他的身上。

“不,不!我的新武器还没用过十分钟呢!这可是大大魔王大人赐予我的新武器,我会用它杀了你们!我不相信!你们这些薪首村出来的新手,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点谋略都不用,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我?!这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上已然多了一条橙色的刀痕。刀痕由头部贯穿全身,将残劈为两半。残的身躯止不住地扭动着,仿佛从身体各处都发出了惨叫,然后他裂开了,迸发出黑色的雾气。他消失了,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所有的荆棘在残消失的瞬间也突然停止了扭动,融化为地上的污水,浸湿了冒险者们的鞋底。

“好好恶心!”

昆妮拉赶忙把自己的超大盾牌举了起来,然后跃到了不远处干净的地面上,避免自己和心爱的盾牌被地上蔓延的污水玷污,她看着地面的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比面对残和他的荆棘时更多的厌恶。

“真是无趣,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莉卡捋了捋飘逸的头发,点上了藏在口袋里的烟。

“不过啊,为什么作为魔王部下的易容者残会这么弱呢?这场战斗赢得也太轻松了吧!一点也不刺激”

伦还在挠着他有些反光的大脑门儿,不禁让人思索是不是因为天天挠头才导致他有这样的发型。

“而且他还疯疯癫癫的,总是说着什么‘大大魔王大人’,话说回来魔王的名字就是‘魔王’吧。”

“这不是重点啦!”

“也许,是因为他是魔王最弱的部下吧”

“而且,我们好像在新手村诶。”

随着极其不靠谱的第一个对手被击败,四人正式开始了未知的征途。

群山张开臂膀迎接着他们,苍天为他们洗去了云彩,大地为他们铺开了道路。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魔王的部下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仿佛只是普通的旅行者,在高山和沙漠跋涉着,走过了一座座村庄,在不同地方欣赏着日出日落。

直到那天,他们来到了波凯城。

波凯城坐落于波凯峰之下,是一座繁华的城池。郊外,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城内,城堡耸立,人山人海。

“波凯人唯一的不幸,就是被巨龙古尔多斯占据在波凯宫中的财宝。”

插着酒杯的卷发酒保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戴着单片的眼镜,一套修身的西装显得十分笔挺。

“财宝!财宝是指”

听到关于钱财的消息,四人一齐把头凑到前来,还都捂住了嘴,仿佛在听着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酒保仍然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上的酒杯,好像对众人的好奇心不以为意。

“波波王留下的财宝啊。被魔王的干部恶龙古尔多斯占据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打这批宝藏的念头了。”

“那要是杀了恶龙呢?”

昆妮拉的眼神中像流星一样晃过一丝杀意,她仍然坐在莉卡垫的几本魔法书上,悬空的双腿摇晃着。

“杀了恶龙的话,能拿到一半的财宝哦。”

“诶——怎么这样!不能拿全部的嘛!”

杰德懊恼地低下头,嘴里好像在骂骂咧咧什么。他一大口咬下叉子上叉着的牛排,使劲儿嚼着,一副不怕噎着的样子。

“难不成你们还想挑战巨龙吗?实在不行的话绕过去直接去讨伐魔王也行嘛。你们肯定办不到的。”

“老大叔,这样说话就有失公允了吧,什么叫我们肯定办不到啊?”莉卡的神色有些不悦。

“漠能喷出摧毁一切的炽热之火,燃尽所有它的敌人。你们又怎么防御得住呢?”

“我的盾牌是父亲亲手打造的!父亲告诉我它无坚不摧。我们可以靠它打败恶龙!”

“不可能的啦。”

“请您不要……这么说!”

昆妮拉的脸色突变了,先是窘迫浮上脸颊,随即是不满和严肃爬上了面庞。

“啊,先生,的确如此,请你不要这么说。”

伦一脸笑意地露出了肌肉,实际上只是酒馆的热气让他有些难受,但这个举动明显吓坏了酒保。

“我、我也不是要打击你们,只是……”

昆妮拉少有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语,她的声音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沉稳,目前的话题让她有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她把头微微一歪。

“我的父亲,是结云大陆地表最强的制盾师。这面盾牌,是他给我的成人礼物。”

“等等等等等!你成年了吗?!还有你说话时习惯性的停顿呢???”

杰德果然被来不及下咽的牛肉噎着了,他背上的太刀也跟着主人痛苦地扭动着。

“他说,这面盾牌可以抵御强敌的刀剑,也可以抵挡恶龙的火焰。这是我父亲打造的最后一面盾牌,我相信我父亲,也相信它。”

一时间,气氛如同四人桌上杯中平静的酒一般沉寂。只有杰德不间断的咳嗽声和呻吟声在作响。

“无论怎么说,我也相信昆妮拉。”

“我也是。”

“咕噜咕噜咕噜。”

“谢谢谢”

“啊好吧,既然你们执意要去讨伐巨龙,那我也帮帮你们好了。

“巨龙的弱点,也是火焰。”

“诶——————?”

异国往事 三

“火焰是巨龙的绝招,也是巨龙的弱点,难道它愚蠢到不怕误伤自己吗?”

莉卡一饮而尽杯中的残酒,又一次为自己点上烟斗,吐出了不屑的烟圈。

“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一个勇士能够撑到巨龙大肆喷吐火焰,它随便一次喷火就能灭尽所有的敌人,完全不可能让释放出的火焰大到烧到自己。因此巨龙也有了极度扭曲的自尊心,它不相信有它的火焰伤不到的人,它会为了烧死敌人不断喷射火焰,即使会伤到自己也在所不惜。

它那扭曲的自尊还为它带来了变态的杀戮欲,它会不断折磨自己能轻而易举杀死的敌人,它只要探知到敌人的实力的弱小,便会根据那个实力决定喷出的火焰大小,控制在正好能击败敌人的程度,然后让敌人在痛苦中死去。”

酒保一丝不苟地继续擦着手上的酒杯,顺手挥散即将飘到自己眼前的烟。

“但是,那个男人出现了。”

昆妮拉不由得紧紧握住了酒杯,她摇晃的脚也戛然停止,沉凝的气息犹如微澜在她脸上缓缓荡漾。

“那个传奇的盾卫,与他的队伍,击伤了

了巨龙古尔多斯。

“那天,灼热的火光蹿上了天空,火星在波凯城中浮沉。相传,盾卫那天令巨龙使出了浑身解数,喷出了有史以来最猛烈的火焰,却仍然毫发无伤。巨龙一口气喷出的最猛烈的火焰弥漫在波凯宫中,第一次点燃了整座宫殿,甚至烧灼了它自己,发出了痛苦的悲鸣。但巨龙源源喷出的灭烬之焰还不足以点燃整座宫殿,导致巨龙有了逃出烈焰不被烧灼的机会。虽然那四名勇者撑过了巨龙的绝招——灭烬之焰,但是,他们还是失败了。

巨龙舍弃了自己的尊严,也许那是它第一次也是这么一次这么做。它动用了自己在最后的保险手段。巨龙放弃了喷火,决定用爪牙与冒险者们战斗。那是一场持续了几天几夜恶战,能防住火焰的盾卫即使能防住恶龙没一下的攻击,也没能防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利爪、尖牙与如鞭般的长尾,英勇牺牲了。”

昆妮拉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倏忽间跳下座椅,白色的衣摆被风掀起。

“我……我先出去一下……透透气。”

“喂!昆妮拉,你要去哪里啊?”

“父亲,我……我会为兄长复仇。”

昏暗的油灯,灯光摇曳着,忽明忽暗映出两人的面庞。

“我说了不可以!我不允许自己再失去更多的情人了。”

“这是您打造的坚盾,但我不相信……这不会是您最后一个作品。您的技术不会有问题。我会……战胜它,然后活下来。”

男人猛然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油灯能映在少女脸上的暖光。阴影,既笼罩了少女的全身,也笼罩着男人的面庞。

“你不准去。即使我的盾牌能阻挡火焰,也挡不住巨龙爪牙的迅速进攻。这是我的过失。”

“但我……不得不去。为了哥哥……也为了父亲……也为了这面盾牌。

“父亲,这不是你的过错,你的盾牌是一流的。一定能够防御住巨龙所能喷出的全部火焰!

“我是……传奇的制盾师利奥塔之女,我会为家族带来荣光,我会屠戮家族的敌人,我会,报仇雪恨。

请……等着我回家。”

眼泪从奔跑的少女眼眶中跳出,成为了夜空中晶莹剔透的明星。少女背上背着巨大的盾牌,就这么冲出了家门,皓月下的盾牌也有了泪光。

男人徒劳地伸出了右手,妄想能抓住就这么奔跑而去女儿,但他只抓到了一丝夜中的寒风。

他脸上的苦笑流动着无奈,却也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果然,是拦不住的啊。”

“真是的!我们昨晚找了你好久呢!”

大口大口嚼着早餐燕麦的杰德嘟囔着,麦片和抱怨都从他的嘴里蹦出。

“杰德,能不能有点吃相啊!”

莉卡双手环抱,满脸依然写满了藐视。

“对……对不起……我让大家担心了。”

昆妮拉死死盯着碗里的麦片,麦片像扁舟在牛奶上漫游着,碗里洒满了晨曦。

“没事的,昆妮拉。人啊,总有不开心的时候,所以我希望能治愈大家啊。”

“喂,昆妮拉!你不吃的话可以把早餐让给我哦!出征前的用餐很重要哦!”

阴森的古堡,荒凉的园地,枯槁的树木。行走在这寂寥的景致间,四人的神情都凝结着紧张。豆大粒的冷汗渗出了他们的额头,阴风吹起,便更是恐惧的寒凉。

宫中,巨龙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巨大眼睛点缀着美奂的花纹。它抬起了头,阴风席卷着敌人的气息,钻进了它的鼻子。庞大的翅膀舒展开来,扇动的飓风卷起了遍地的烟尘,逝者的残骸也旋转起来。巨龙直起了身子,它的厮杀,即将开始。

“进犯者何人?”

“杰拉尔之子,剑士杰德!”

“斯派克之女,法师莉卡!”

“不好意思,因为我从小就是孤儿,所以我只能这么说啦。抱歉抱歉,巨龙先生。

我是治疗师伦!”

“卢克之女,盾卫昆妮拉!”

“实际上,我根本记不住死者的名字呢。我就直接用火焰招待你们吧。”

庞大的火舌从刑的口中喷涌而出,宛如红色的翻腾之波浪,海啸般袭来,即将吞噬众人。墙壁,雕塑,柱子,这些早已被炙烤得焦黑的宫中之物,又一次遭遇了火浪的洗礼。

“我身后!”

巨大的盾牌倏尔矗立在地面上,犹如一道无法击穿的屏障。黑色的盾面,吞咽了红色的火焰,令众人在火海中开出了一条安全的通路。

“有意思啊,新来的冒险者,水平还不错嘛。”

巨龙黑色的龙身在火焰之海后翩翩起舞,它庞大的翅膀扇动了强风,不断喷出的火焰在强风的鼓舞下,宛如冲锋陷阵的士兵,前赴后继扑向了那面纹丝不动的大盾。

热风宛如尖刀,剜割着盾后的冒险者们的身体。即使没有被可怖的火焰直接灼烧,肉体上的痛觉仍然让人难以忍受。

盾牌,开始微微的颤抖。

“喂,昆妮拉,你不是说你的盾牌一定能抵挡得住吗?”

昆妮拉一言不发,只是努力撑着那面盾牌,看上去似乎就连失去说话的精力都可能让他们的防御溃败。

然后,盾牌松动了。牢固的宛如镶嵌在地上的巨大盾牌,出现了后退的趋势。

连人带盾,昆妮拉小小的身躯被火舌高高抛起,队友们则是四处奔逃着。他们的防御,那面能抵挡火焰的巨盾,被毫不留情地击飞了。

“快撤退!离开这里!”

“太弱了太弱了!我只喷了一成的火呢,不堪一击的家伙们,我随随便便一次喷火都能杀死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实力,更不用说撑过我最终的绝招——灭烬之焰。你们只是我与我的火焰的手下败将而已。落荒而逃吧!下次还想挑战我的话,我会先耐心地折磨你们,然后再轻易地活活烧死你们。”

空中,昆妮拉的身躯徒劳地摆动着,她的手脚拼命挥舞着。身下,是饥渴的熊熊烈焰,等待用灼热的火舌品尝她的身体。衣摆已经有了被点燃的迹象,火星掠过她荡起的衣裳上。昆妮拉在空中往前扑去,紧紧抱住了自己的那面盾牌,像拥抱着自己的亲人那样动情。随后,一人一盾缠绵着,向绵延的火之海浪坠落。

那面盾牌,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父亲。

昆妮拉知道,巨龙中计了。

异国往事 四

巨大的黑色盾牌,盾尖上寒光在灼热的火海中劈开了道路,火焰像激起的水花般飞溅散开,地面荡起了火焰之波澜,露出了被烧得焦黑的地面。

盾牌结结实实地着地了,昆妮拉从盾牌顶端双手持住盾身,迅速滑落,毫发无伤地落地了。她抵住盾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后退着。环顾四周,昆妮拉明白了队友已经安然脱险,便将盾面置于身后,在劈开的通路上奔走逃脱,冲出了火光闪烁的波凯宫。

“所以这就是你脱险的把戏嘛?”

杰德大快朵颐着叉子上的肉排,鲜美的肉汁从肉排缓缓滑到叉子上,夺走了叉子的银色反光。

“杰德!吃相!”

莉卡恼怒地翘着桌子,杰德那鲜嫩的肉排在叉子上震颤着。

“话说回来啊昆妮拉,这回真的好险呢!我们很信任你,所以相信你的盾牌一定可以抵挡巨龙古尔多斯的烈焰,然而,好像有些事与愿违呢。”

伦死死盯着杯中的酒,酒中的影子轻轻荡漾着,似乎在咕哝着什么。

“好像这回,巨龙并没有用尽全力呢。这样看来,我们可能面临强敌了。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昆妮拉。我只是在讨论我们目前的问题。”

昆妮拉把头缩了下去,她只露出自己大大的双眸在桌角,机灵地转悠着。

“那个……我先……离开一下。我有……一个计谋……”

说罢,昆妮拉就一溜烟跳下了椅子,玲珑的身段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昆妮拉那家伙,这两天越来越怪了呢。”

昆妮拉在城区间的羊肠小道上漫步着,她双手背在身后,踱出的每一个步子都饱含着思虑的脚印。她陷入了思索的海洋,考虑着她计谋的可行性。

“那面盾牌,能给我看看嘛?”

大大的盾牌伫立在原地,昆妮拉驻足停留,身后的男人莞尔一笑。

“果然是我的女儿啊,怎么拦也终究都拦不住了。”

昆妮拉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昆妮拉父亲卢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像在爱抚自己走失的小猫一样,把她的头发一丝一丝捋顺。

“你的计谋,会奏效的。”

“父……父亲!”

昆妮拉的头猛地抬起,发丝像水流一样从卢克指尖流下,成为浪漫的粉色水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家的盾,的确能防御住巨龙所有的火焰攻击。你的……你的哥哥,的确也成功抵御了它的灭烬之焰,并且让它烧伤了自己。”

“可是……父亲……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计谋?”

卢克沧桑的面庞上也闪过了一丝古灵精怪,那是她女儿的惯有神情。

“就像我知道你会在这里一样,是你哥哥告诉我的哦。”

“那这样的话,我就有勇气,相信这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了。”

二人一盾,紧紧相拥在一起。

巨龙嗤笑一声,张开了它那散发腥臭的血盆大口。龙牙参差不齐地乱长着,牙缝是火焰肆虐的通道。

“我说过了,我会好好折磨你们,然后轻易杀死你们。”

“正合我意!”

昆妮拉为首的四人,用坚毅的目光回击巨龙的言语。四人都已经摆好了战斗的架势,武装到了牙齿。昆妮拉的眼中燃烧着比巨龙能喷出的更炽热的烈焰,她手持着漆黑的大盾,宛如一面坚牢的屏障保护着众人。杰德早餐吃得很饱,这意味着此时的他做齐了大战的功夫;莉卡少有的拿出了长长的法杖,法杖的弯曲处闪烁着湛蓝的光芒;伦的双眉紧蹙,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在他的眉间抖动着。

无论如何,即使经历了昨日那样的失败,这四个人还是坚韧不拔地站到了一起,面对着强大的敌人。

“我啊,虽然不知道昆妮拉昨天没能防御住巨龙火焰的原因,但我愿意相信她,听从她的指挥,实行她的计谋。我相信我们的队友。我相信大家心中的正义。”

伦的目光扫过了正在进早餐的众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投以信赖的目光,这是他所得到的最好的回应。

杰德没放下手上攥紧的法棍,但是他的目光比手上的法棍坚毅多了。

莉卡罕有地没有提醒杰德注意吃相,此时此刻她的重心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谢谢大家的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的。”

“比起昨天有点长进嘛。但还是远远不够!”

火焰变得更猛烈了,黑色的大盾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过如此。”

昆妮拉连人带盾摔在地上,身后的三个便分散开来,躲避着宛若流水般四处蔓延的火焰。

“那就好好折磨你吧。”

昆妮拉顽强地爬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带着大盾移动到了另一个位置。医疗师伦并没有施予法术治愈大家的轻伤,所有人带着各自的伤移动了起来。

热浪又一次袭来,盾面再一次颤抖着,好似因为痛苦而战栗。

昆妮拉又一次重重摔在地上,盾牌又一次没能撑过火焰的侵袭,众人的脸上又添上了新的烧伤。伤痕在他们的脸上蜿蜒,宛如破裂的玻璃所留下的裂痕。

“痛苦吗?痛苦就对了啊!”

伦仍然没有治疗。

众人再次移动位置,再次抵御攻击,再次防御不住火焰之后受击,就这样开始了循环往复的过程。四人的伤势也愈发严重起来,疼痛感像心跳一样在他们的身上起伏。

伦仍然没有治疗。

波凯宫缓缓燃起了火焰,众人所移动的位置织起了一张火网,巨龙的每次攻击都留下些许残余的火焰,这些火焰慢慢汇聚,犹如互相吸引的磁极,有了不灭的熊熊之势。

波凯宫,被点燃了。

昆妮拉狡黠一笑,灼烧的伤口在她飘荡的发丝下若隐若现,火焰腾起袭人热风,但她此时此刻矗立地上,纹丝不动。她犀利的目光化作剑刃,直直向巨龙刺去。

“愿这怒火燃烧你的灵魂。愿我的父兄能目睹这一奇景。”

“雕虫小技!游戏结束了!”

巨龙直立了起来,它的翅膀扇动着,它身边的火焰像被压倒的麦穗一样朝着冒险者们的方向倒去。

“你真的认为这样利用我想折磨你们的心,忍受痛苦四处移动引起我喷火,然后点燃整个波凯宫的计策能奏效吗?没错,你们积攒的火焰已经足够多了,足以形成火海烧伤我,但是你们大错特错了,因为我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想法。”

巨龙的巨口开始疯狂地吸气,周围的烟尘灰烬都被不自然的扬起,它们在空中旋转碰撞,无一例外被巨大的气息卷进了巨龙的口中。

冒险者们站在盾后,感受到了强劲的吸力,他们的发缕也通通向前飞去,发梢在空中扭动。

“那么,最后的最后,请让我的绝招——灭烬之焰来代劳吧!只要一瞬,战斗就结束了,瞬间的大火不会让我烧到自己,也不会让你们积攒的火焰烧到我自己。”

巨龙的吐息里,赤色的光辉充斥了空气,这光辉宛如滴入水中的血液在空气中散开,引燃了一切接触的事物,桔红色的火焰不可遏止地蹿出。火焰伸出了贪婪的手掌,朝冒险者们抓来。

“这就是,灭烬之焰嘛!”

伦向天上洒满了细腻的粉尘,荧光绿色的粉末如漫天萤火虫一般降落了,在火海中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冒险者们的烧伤痊愈了。

“就算现在治好烧伤,这回我给你们造成的伤害,也会是刚才的数倍。一切都是徒劳!”

火焰后的巨龙只剩下一个乱舞的轮廓,咆哮声钻过烈焰冲了过来。

昆妮拉握紧了盾牌,盾牌牢牢吸在地上,黑色的盾边映出了火光,火光里有昆妮拉的决心,和所有伙伴的信心。

火焰,仿佛海啸侵袭,终于吞咽了冒险者眼前的一切事物,刚才形成的火焰圈,霎时也被吞噬,它们大大的增强了这不可控制的火之海啸,连接了火焰,在宫中到处游走。一切,都被点燃了。

“怎么可能,我一定会烧死你们!你们挡不住我的灭烬之焰!”

波凯城中的人们纷纷走上了街头,波凯宫中扬起了比当年更为猛烈的大火,火焰燃烧在每个人的眼中,火星宛如雨点般飘到了他们的身上。人们虔诚地伸出双手,企望能抓取到希望的火种。

盾身,切开了席卷一切的火焰。宛如被一刀两断的水流,盾牌成了火焰的歧路路口,火被分成了两路,它们撞在波凯宫的城墙上,蔓延着,反弹着,从宫殿的顶部流窜回去,波凯宫满载着火,宛如装满了水的容器。

火海中,只有大盾之后的冒险者,浑身映着红光,满面迎着热风,却丝毫不为所动。火海中,只有一条长长的,大盾形的通路,宛若水中的桥梁一般耸立,没有被无情的火焰吞噬。

“古尔多斯!刚才的游走躲火,根本不是为了点燃你的宫殿,只是为了积攒足够的火焰,为最后的大火燃烧作准备。等到你误解我在点燃宫殿的时候,你根据我这两天——尤其是我昨天的实力发挥,认为我完全无法抵御你的灭烬之焰,你一旦意识到形势不妙,便一定会以这招结束战斗。

但是你错了。我和我的哥哥一样,能够抵御住你的灭烬之焰!

等到你的灭烬之焰被释放,刚才积攒的四处的火焰便会融入其中,诞生出有史以来最大的火海。没错,比我哥哥上次所创造的更大!

他只是抵挡了灭烬之焰,但仅有灭烬之焰的肆虐,给了你及时停止喷火阻止自己被点燃的机会;我则利用了你的想法,想折磨我们至死的想法,先积攒了足够的火焰,等到你释放灭烬之焰之后,你会发现我们能够抵御住它,你会继续喷火,让火势彻底不可控制,你会因为先前分散喷出的火焰最终无处可躲,我们会创造出点燃整座宫殿的火海,让你,自食其果!”

昆妮拉的呐喊声盖过了火焰的呼啸,那是吹起火焰的东风,满溢的火焰反弹了,连同巨龙古尔多斯在内,令宫内仅存的一切都彻底消亡了。只要那条安全的通路,仍然与烈焰战斗着。火,在通路的边缘徘徊,挣扎着想涌进去吞噬一切。

然而屹立不倒的大盾,抹杀了这样的可能。

“在你动用爪牙之前,大火就把你烧死了。”

与昆妮拉不同,巨龙的呻吟没能改过烈焰的呼号。在火焰的咏唱中,冒险者们看到巨龙在火中的黑影,一点一点消逝了,就像被包围的蝼蚁啃噬干净的食物。

“这就是,我哥哥赐予你的最后一击。”

巨龙至死也没能使用它的爪牙。

异国往事 五



“爸爸,这真的是一个英雄故事吗?”

“啊,你还醒着呢。这的确是一个英雄故事哦,一个名为‘影’的英雄故事。在我讲述完之前,也请你好好期待着呢。”

璀璨的烟火,点缀了波凯城夜空中的绚丽。五颜六色的光洒在大街小巷上,为人们穿上锦绣的衣裳。乐曲声和着烟火的旋律,奏出了全城的欢喜。

魔王的干部——恶龙古尔多斯被烧成了灰烬。遗留在波凯城的财宝均匀地分配到了每家每户。喜庆是一片海洋,波凯城则是这座海洋中深深沉淀的亚特兰蒂斯城。

每个人在酒吧里都会毕恭毕敬地向着冒险者们举杯,尤其是当他们遇到昆妮拉的时候,他们浮夸地高举酒杯,杯中的酒水摇摇晃晃地洒出,然后他们高高抬起头痛饮尽杯中的酒,大声喊着对昆妮拉的祝福与钦佩。

杰德每天都在尽享饕餮。

莉卡游览着城镇,她每天被一大群年轻的男人簇拥着,有时甚至开心得忘了指责杰德那大大咧咧的吃相。

伦和镇上的人们一起欢乐地打成了一片。城里的孩子们争先恐后让家里人抱着来摸伦的大光头,据说那是获得勇气的最好办法。

昆妮拉成了全城的英雄,冒险者们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不停的庆祝。财宝装满了一个又一个箱子,由骏马一车一车拉走,那是冒险者们应得的奖赏。

“谢谢你,女儿。”

“谢谢你,父亲。”

父女二人在酒吧上会心一笑,随即便默默饮尽醇香的美酒,此时无声胜有声。灯光下微醺的他们脸上泛着红晕,卢克脸上的红晕透出了骄傲,昆妮拉脸上的红晕透出了欣喜。

然后,征程自然还是要继续,身上披挂着五彩斑斓的绸缎和勋章,一行四人继续迎着朝阳启程。金色的勋章上升起了冉冉红日。他们坐着奔腾的马车,马车扬起的滚滚烟尘中,卢克欣慰的泪水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

紧接着,越过山麓和峻岭,马车的轱辘在一个小村庄前缓缓停下了转动。

名为提托的小镇,向他们铺展了一幅别样的画卷。

屋舍俨然,却大门紧闭;阡陌交通,却积满落叶;鸡犬不鸣,只有死寂盘踞。遮天蔽日的阴云笼罩在村中,阳光仿佛就这么被掠夺走了,只留下寒凉的雾霭,幽幽地飘荡在路上。荒凉是剥落的墙皮,寥落是枯槁的树木。绝望,是这座村庄的一切。

马车已经停在了村口,四人徒步入村。

“怎么回事啊这座村庄?连一间开门的酒吧都没有吗?”

杰德一脚踹开鞋边的枯叶,枯叶在空中扬起,又软弱无力地落下,看似十分怠惰。

“无论如何总得找个落脚的地方呢。”

莉卡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百无聊赖的神情,此时又在把玩着她一缕缕的粉色发丝。

伦敲开了一家人的门,一位和蔼的老太太探出头来。但当她瞅见四个冒险者的时候,脸上的和蔼仿佛被风卷走了一般一扫而空,只剩下空洞的眼神中填满了惊惶。门重重关上了,俨然可怖的洪水猛兽就在门外伺机行动。

“为……为什么害怕?”

昆妮拉似乎有点儿委屈,前几日的风光在这阴森的小城里也被寒凉的空气冷却了。

“请到这里来,冒险者们!”

教堂旁边的小屋开启了门,橙色的灯光迫不及待逃了出来,微微温暖了门边的空气。

“进来吧,年轻人。”

憔悴的老人,脸上沟壑纵横,斑白的两鬓倾诉着岁月的蹉跎,松弛的肌肤缅怀着年轻的时光。他颤颤巍巍地为众人端上了热腾腾的甜茶,这才慢悠悠坐回他的摇椅上。

急着饮茶的杰德被烫得抽着凉气。

“请不要责怪这座村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魔王的干部怨。怨剥削着这里的村民。人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控制人口流动,强行征收税款,强行抢夺少男……”

“听上去像个贪官而不是魔物。”

“稍稍稍稍稍等!魔王的干部他……抢夺少男干什么!”

抽着凉气的杰德又呛着了。

“怨,是女的啊。”

“人们称她为,怨念的舞者。”

“真是恶趣味呐。”

莉卡搅动着勺子,茶水的漩涡中她曼妙的身姿被冲散了。

“反抗她的人,无一例外被她处决了,我们的民兵全军覆没了。接纳冒险者的人,无一例外被她处决了,我们好客的居民都死无全尸。村里,只留下了一大堆民兵根本没来得及使用的火药。”

“原来这就是村民们看到我们都门窗紧闭的原因啊。”

“可……可是……老爷爷你……怎么招待了我们?”

“我是这里的村长约翰。我一直在等待着再次反抗的机会,等待着冒险者带来拯救大家的希望。你们的英勇事迹已经名扬四海了,我自然也听说了。我知道这里是你们的必经之路,所以前几天提前也再次暗中打算召集新生代的民兵,让他们支援你们。然而事与愿违啊。”

约翰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暖炉中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可蹿跳的火焰却显得毫不灵动。

“他们不愿意冒着个险,他们惧怕着你们的失败。他们没有亲眼目睹你们的实力,也没有见到你们对怨造成伤害,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你们能带来曙光。从未消散的恐惧在摇篮中便扼杀了我的计划。

“但我不愿意放弃希望,哪怕,你们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搏。”

暖炉中的火焰此时此刻仍然在喋喋不休着,除此之外便是凝重的沉默,冒险者们都死死盯着自己的杯子,宛如这么凝视便能为所有的一切带来转机。

“茶,我喝完了,不够甜。”

莉卡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蓦地站了起来。

“我觉着你们平时都挺聒噪的啊,怎么今天这么沉默?”

杰德抬起了头,目光里有一丝迟疑,但那丝迟疑转瞬即逝。

昆妮拉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

伦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的确,这样寄予厚望的说法是令我们有些压力。”

“但无论如何,不打败她是见不到魔王的吧。”

“我们……必须打败她……”

莉卡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她知道这正是她的伙伴们应有的样子,这正是她当初选择加入这支队伍的原因——即使会陷入窘境,也不会失去斗志。

“看来我错怪你们刚才的沉默了嘛?”

靠在门把上的魔杖在地上滑行到了莉卡张开的手中,魔杖尖端镶嵌的钻石忽然闪烁出了灿烂的光辉。

“大爷,我们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至少,我们务必竭尽全力,宰了那个女人。为了你们,也为了我们自己。”

幽邃的洞窟,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寒意。幽深的黑暗,吞噬了试图闯进洞中的阳光。

村长约翰停驻了脚步,转过头对冒险者们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亲切地堆砌着。

“就是这里了,我的勇士们。”

昆妮拉一马当先,巨大的盾牌拦截了黑暗的侵袭。杰德从背上抽出了他的太刀,双手紧握着开始迈出小心翼翼的步伐。莉卡紧随其后,长长的法杖指向前方。伦则是赤手空拳,但他握紧了拳头,尽管他是个医疗师,却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约翰望着冒险者们的身影一点一点融入黑暗,庄重地向洞窟里点头致意。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矗立在洞口,像尽忠职守的仆卫,等待希望的归来。

“那,就看你们的了。”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冒险者了。”

黑暗中,红色的瞳孔一双双被点亮了,犹如无数明灯。一个女人从洞窟顶端飞跃而下,她长长的衣摆在空中宛若挥舞的绸带,飘逸的长发则是那身着绸带的舞者,在空中漫舞。她的双眸中点缀着凄厉的亮红色,苍白的皮肤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露出嘴端的尖利的獠牙格外显眼。

“果然是吸血鬼吗?”

“是……吸血鬼群!”

莉卡不慌不忙点亮了魔杖,摇曳的火光十分明亮,出现在山洞中,照出了敌人的全貌。

山洞里传出了耀眼的光芒,约翰忍不住往视野可及之处探头探脑着。

“喂!莉卡!吸血鬼怕的是太阳光,而不是火光!你好歹把山洞顶掀开然后再来晒他们啊!”

“笨蛋杰德!我是在给你们这群瞎子照明!”

蝙蝠呼啸地擦过大盾,犹如迅速的箭矢。

“这……这是……吸血鬼们的攻击!”

“这样的话就砍掉它们!”

大盾挡住了大部分的蝙蝠冲撞,蝙蝠们重重砸在盾牌之上,沉闷的撞击声中,留下一片血污然后瘫软地滑下盾身。更有甚者在通过锋利的盾牌边缘时,高速的飞行让它们蹭过了那利刃般的盾身,它们的身体就这样在空中撕裂开来,飞溅出喷泉般的鲜血,只剩半边身子还在飞行。

绕过盾牌的蝙蝠,迎来了杰德的斩击。闪烁着火光的太刀,在空中留下红色的刀光,切到的蝙蝠都还会继续快速飞行一段,这才在身上迸出刀光和血浆,突然割裂开来,散成两瓣落在地上。

“以天之众神为名,以地之众生为义,请赐予我退败邪灵之力!”

金色的光芒散射着,宛如无数片闪着金光的刀刃,不费吹灰之力便切断了蝙蝠的翅膀。受伤的蝙蝠叫嚣着失去平衡,坠落在地,鲜血描绘出他们坠落的轨迹,宛若一场华丽非凡的葬礼上的烟花尾缀。

绚丽的金光散出山洞,恍然间约翰发觉洞中正在日出,金光刺破了黑暗,在约翰的眼中闪耀着。

“希望的光芒吗?”

约翰就这么背过身去,光芒在他的背上跳跃着,他仿佛从日出中来,向村庄大步流星地走去。他缓缓张开双臂,光从他的肩头滑下,在他的两只手上流淌着。他顶着被染成金色的灰发,大声呐喊着。

“喂!这不正是你们要求的希望吗?”

异国往事 六

“是个冒险者都是英雄,爸爸,可是影在哪里呢?”

“很快,你就会知道啦。”

昆妮拉的大盾上,斑驳的血迹是恶战一场的标志,那面石英玻璃也逐渐被染红,猩红夺走了昆妮拉眼前的视野。

杰德的太刀上有一条蜿蜒曲折的血河流过,红色掩盖了原本亮眼的银色,血滴从未停止下坠。

遍地都是蝙蝠血肉模糊的残骸,蝙蝠尸体的瞳孔仍然散发着红色的幽光。血浸染了整个洞窟。

莉卡喘着粗气,蝙蝠的血在她脸庞上豆大粒的汗珠中呈丝状散开。她在全力与怨战斗着。

怨那灵敏的身姿轻巧地在空中来回跳跃,法术带来的无数道金色光芒从她身旁射过,却完全无法命中她一丝一毫。

怨从洞壁上猛地一蹬,她的身躯在空略微弯曲,流线型的姿态跃过了大盾的顶端。顶着狰狞的面庞,尖锐的獠牙,扑向了冒险者们。

太刀直刺其身,但怨一脚蹬地向前跳起,她在空中调转方向,食指轻轻在朝上的刀背上一点,便借助刀的反冲力,再度反转身型,飞起一脚踹在杰德的脸上。

鲜血从杰德的口中喷涌而出,他向身后节节退去,飞撞在被蝙蝠鲜血涂红的墙壁上,然后再重重被弹到了地上。

“杰德需要治疗!”

正在怨落地的刹那,一道金色的光芒贯穿了她那根触过刀的手指,手指宛若被融化般断开,在空中盘旋着掉到了蝙蝠血泊中。

“你这家伙!”

怨后脚一转,便穿过那光束四射结成的网阵,她张开双臂,断指的烧灼伤口在风中被吹起了火花。她在空中把双手合去,长如剑的指甲向莉卡劈砍去。

大盾赫然挡在了前面,长长的指甲刮过盾身,发出尖锐的声音。当她的双手落下,盾牌重重压了过来,撞在了她的身上,怨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保持平衡。大盾闪开,莉卡的魔杖指着怨,发出了紫色的光束。

“邪灵避退!”

怨迅捷地把头微微一歪,紫色的光束便打穿了她身后的钟乳石柱。

“你真的认为你的魔法能击打到作为舞者的我?”

“你中计了。”

钟乳石柱坍塌了,扬起了袭人的烟尘,烟尘里那些蝙蝠瞳孔的红光开始变得朦胧,它们的生命力,最终黯淡失色。巨大烟尘滚滚而来,弥漫了整个战场。烟雾中,只有紫色和金色的光束仍然尽情穿梭着,战斗者们都失去了自己可见的轮廓。唯一闪烁的红色微光,是那怨的艳红的双眼,像空中悦动的火光。

“很遗憾,刚才那根钟乳石柱没能砸到我!你的计谋失败了!”

“莉卡她的计谋可不是利用钟乳石来击败你!我已经治好杰德了哦。”

怨扭头一看,烟尘里,洞壁边的杰德已然不见了身影,只依稀看到一个光头在那里叉着腰得意洋洋地露齿大笑,他皓白的牙和光溜溜的脑门在烟尘中依旧亮眼。

“是烟雾!”

烟中刀光一闪,刺穿了烟尘的太刀直冲着怨的双眼刺去,怨的红的瞳孔映出了愈发接近的银色刀刃。

“可是烟雾也会给我提供便利哦!”

杰德无法在烟尘中预判怨的行动,因为怨只有悸动的红色瞳孔可以为他当作目标突刺。怨的身体动作只有大致的阴影可供目睹,杰德看不到怨的下半身。

怨把脚一扫,利用着敌人烟尘中的视野不清,一击便扫倒了冲刺的杰德。杰德飞扑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大口吸入的烟尘让他不住地咳嗽着。

怨找到了散发光芒的源头,她找准方向便跳了过去,一如既往在空中以华丽的轨迹准备着扑杀敌人。然后怨闭上了双眼。

“怨,消失了!”

“难道……她闭上了眼睛……”

“卧倒!”

说时迟那时快,莉卡的魔杖被狠狠的抓击了,强大的冲击力把莉卡和她的魔杖一起甩开,莉卡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痛感擒住了莉卡。隐约中,她摸到了魔杖握把上深陷的抓痕。

光束停止了射击。

烟尘缓缓散去,望着周围匍匐着的敌人们。冒险者们胡乱地趴在蝙蝠的残骸与血泊中。她张开双臂肆意狂笑着,她知道能战斗的敌人都已经身受重伤。

“那现在先杀掉治疗师,再解决你们这些有战斗力的人吧。”

昆妮拉撑着盾牌站了起来,尽管站得有些勉强,坚韧不拔的目光一扫她脸上的脏污。伦也站了起来,他不断吟唱着向队友们洒着赋予魔法的治疗粉尘。

“作为盾卫,我绝不允许。”

“作为治疗师,我也绝不允许。”

“你们看!那不正是希望的光芒嘛!”

山洞里四散着金色和紫色的光,光彩映在约翰身边的每个村民脸上。他们手上握着的匕首镰刀铁锤,此时仿佛也正在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光抚过本应冰冷的钢铁,显得绚烂无比。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大家,我相信我们还有战胜她的希望!”

村民们并没有应答他,只是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俨然无数花火在山洞中爆炸,炫彩的光已经驱逐了山洞里例来的黑暗,而那些光束带来的暖风,也让这座山洞此刻不再透出寒凉。

“我恳请大家,助他们一臂之力吧!黄色的光芒,是你们向我索求的转机;紫色的光芒,是你们向我索要的希望!”

村民仍然没有应答他,只是他们不约而同高高举起了手上的器械。匕首,菜刀,镰刀,铁锤,此时此刻都洋溢着璀璨的色彩,那是山洞里的光芒所赐予的希冀。

然后,山洞里的光忽然间消失了。

伦已经摆好了格斗的架势,他站在倒下的两名伙伴面前,重心前倾着,随时都可以飞出一记重拳。即使,他只是个医疗师。

昆妮拉的大盾保护着所有的冒险者,她与大盾倒下之前,没有伙伴会遭到敌人的践踏。

怨一个箭步蹿了上前,她想故技重施,通过舞动的身姿掠过大盾,直接攻击后方的敌人。但这回她失策了。

笨重的大盾竟然微微随着她的身姿向后仰去,昆妮拉支持着巨大的重量,从石英玻璃后的脸庞,怨看到了坚毅的决心。

怨仍然不依不饶,她用指甲刺向盾牌,利用下坠的冲力,再次在空中调转身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空翻,然后一脚蹬在盾上,轻巧地向盾后奔去。

昆妮拉把盾向后轻轻一撤,怨的脚步便只踩到虚无,她的双手为了不让自己坠落,死死扣住了盾边,锋利的盾边霎时浸满了鲜血。

怨紧紧抓住盾边,爆出了怨恨的怒号,然后她借用手上的力固定了空中的自己,盾边成了她的支撑物,她正在利用盾的两边通过又一次的空翻跃过盾牌。

“不妙!”

山洞蓦然发出悲戚的轰鸣声,巨大的震动荡漾在洞窟里,无数钟乳石柱哀鸣着坠落。怨和昆妮拉都踉跄着改变了身姿。怨从空中坠落,手上的双手撑住地面不让自己摔伤,两个血手印瞬间便被她印在了地上。昆妮拉后仰摔去,但她仍然支撑着稳固的大盾,伦双手接住了她,把她轻轻扶起。

洞窟的顶部被掀开了,坠落的岩石像倾盆大雨一般砸落。怨凭借玲珑的身姿避开了所有的碎石,而冒险者们则通过坚固的大盾抵御了所有的危险。

金色的光芒,又一次四射着朝怨扑去。

“不可能!那个法师现在应该无法战斗!”

伦潇洒地笑了笑。

“不是魔法,是阳光!”

洞顶的一个大口子,兜住了所有的阳光,光迫不及待涌进入口,刺进洞中,为整个战场染上了金色。

“尝尝我们早就为你准备的炸药吧!怨!如果只是炸掉你的洞顶,你可以躲到阴暗处,但是我们这回有了冀望——冒险者们!他们比我们更加骁勇善战,因此能够牵制你的行动,四人便足以堵截你所有的退路,就在阳光下被烤死吧!你这可恶的吸血鬼!”

怨的表情扭曲了,她照到阳光的部位冒出了青烟,她的皮肉绽开了,被阳光一点一点融化。她像是被炙烤一般在洞中痛苦地挣扎着,试图往阴暗处逃去。

“无路可逃了哦!”

杰德又一次、持着他那太刀突刺而来,刀上的鲜血已然洒尽,金色的阳光在刀上流动着,宛如河面上的金鳞波纹。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在爆炸制造出烟尘和骚乱的时候,大盾遮蔽了我的身影,我已经在烟中绕到了你的身后——也就是照不到阳光的阴暗处!”

伦怀抱双臂,爽朗地笑着,他对自己的高明医术十分满意。

刀尖上的阳光游动着,满是灿烂的色彩。怨轻蔑地笑了笑,再次做出了上次躲避突刺的动作。她在空中腾跃着,翻转身体,然后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指指尖往刀的上方狠狠一按——

鲜血,宛如烟火绽放般飞溅开,怨的手指在空中旋转着落到了阳光下,被毫不留情地融化了,仅留下一缕不甘的青烟。

“我这回,是把刀背朝下了哦。”

怨失去了重心,她往后倾倒,从阴影倒向了阳光普照的地方。她的肉身一点一点被阳光融化,宛如烙红的钢铁浸入冷水中那样,浑身散发起了青烟。

怨绝望地张开了她的嘴,可是她一丝一毫的声音却都没有发出,她的嘴里也灌满了青烟,只有被炙烤的声音取代了她本应发出的凄惨呻吟。

俨然一个充斥着怨念的舞者。

一道耀眼的紫色光束,犹如一把利剑,直接贯穿了她张开的嘴,从咽喉穿出,击碎了她身后洒满阳光的岩石。她张开的嘴只剩下空洞洞的焦痕。她在青烟中倒下了,烟包裹了她的全身,只留下她那惨淡的影子。

“就当是我最后的仁慈吧。”

当烟袅袅散去的时候,怨已经无影无踪了。

“啊,你已经睡着了呢。时间也不早啦,你也许来不及听完整个故事了呢,真是的,真正的英雄——影,你甚至还不知道她是谁呢。唉,我只好希望你能睡个好觉。我真想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你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呢。

“在这个故事里,影究竟是个怎样的英雄呢,她究竟是谁呢?又或者,到底什么才是英雄呢?请怀揣着未来,把这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自己书写下去吧。

“到时候,你一定会在某一天,读到这个《异国往事》的故事的结局的。

“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男人轻轻吻了床上少女的脸颊,一边各一下。他关上了暖色的台灯,依依不舍地走向了门外。

“我爱你,永远爱你,我的女儿。”

轻轻地嗫嚅着,他不知不觉中已被泪水占据了面颊。

他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手枪消音器刺耳的呼啸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葬礼悲怆的配乐声不绝耳。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低头望着年幼的女孩,眼中不由自主流露着喜爱,虽然这喜爱之下,仍然暗流涌动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小姑娘,能告诉柯昂伯伯,你叫什么名字吗?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今后你要跟着我一起生活了。”

小女孩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显然对所有的状况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我的名字,叫作影。”

控方罪人 一

在一片漆黑之中——

倾盆的大雨,肆虐在倒伏的男人身上。血液混合着雨水,在漆黑的地面上流淌着,随着他的生命一起缓缓逝去。

黑云覆压下,惨绝人寰的杀戮完成了。男人眼前的一切慢慢被黑暗吞噬,仿佛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对他来说,这是彻底定格的世界。他的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刀伤,每一条骇人的伤痕都诉说着无尽的痛楚。

远处,幼龄的男孩惊慌地迅速跑开了。一片漆黑中,这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去。奔跑的途中,男孩踉跄地滑倒了,泥泞中挣扎着起身的他,雨水和泪水洗去了污浊,留下了几条白皙的痕迹。泥水的污迹中,他的双眸闪烁着,那是悲愤的火光。

男孩目睹了凶案,也跟踪了凶手。

男孩的手上,紧紧握着凶手丢在河岸淤泥上的凶器——一把被大雨不断冲刷的锋利尖刀。

“我一定…会复仇!”

“陈侍豪那个混蛋律师,这回一定会不择手段参加并赢下这场我主张的庭审。他一定会申请公诉律师要为我们这场案子的犯人申诉清白。他简直是世界上最小心眼的哥哥了,为了这回赢我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为了那一纸无罪判决,不但可能胡乱指认无辜的人,甚至会伪造精神疾病之类的借口让犯人脱罪。要想将真凶绳之以法,还真是不得不留出一手啊。”

检察官程戈德翻阅着手头的案件资料,脸上满是焦虑。

“所以,这回我们指证的犯人一定会是真凶吧。”

程戈德的助手克里斯蒂娜则是飞快地在电脑上打字,键盘的敲击声是她思绪的鼓点。

“嗯,无论如何,我会让真凶伏法。不用担心,别忘了,你去搞定证人,我去搞定被告。我们也会有不得不做伪证的那一天啊。”

“嗷,这么看来不择手段的一方不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电子显示屏的倒影中,是克里斯蒂娜似笑非笑的脸蛋。

“既然控方和辩方都已经到齐,那我们就此开庭。”

木槌的敲开了法庭的序幕。

“被告是当时报警的清洁工兰斯洛夫先生,具体的情况请由检察官稍后陈述。”

兰斯洛夫先生憔悴地伫立在被告台上,双眸失去了神采,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他愣愣地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程检察官,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赢下这场和你的庭审。”陈侍豪律师双手环扣,阴险的狞笑浮上了他的面庞。

“那就在此一决高下吧,我说过,真凶一定会被我亲手送上绞刑架。”程戈德检察官也不甘示弱,不屑地一扬他的右眉,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肃静!接下来传唤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员

——雪尔夫先生入庭。”

雪尔夫先生一脸严肃地站上了证人台,手里抱着一大叠档案,面无表情地陈述起当年的事实。

“二十年前,负责调查这宗残忍谋杀案的警员就是我。谋杀案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今天,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混迹于黑帮‘黑曼巴’的被害人林魔狩先生被人用刀刺杀了,身上一共三十七处刀伤,死因是失血过多,不确定哪一处才是他的致命伤,也不排除第一刀就捅在脖子上让他直接弊命的可能。路过的清洁工——也就是此次的被告,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后报警。由于暴雨,现场的大部分线索均已经遗失,没有发现凶器,没有发现凶手指纹及脚印,连被害人的血迹都已经被冲刷殆尽。由于河岸边的淤泥,我们的搜查陷入了极大的困境。

“案发后的调查也一筹莫展,没有发现任何目击证人。关于被害人的调查也遇到了瓶颈,由于长年混迹于‘黑曼巴’,对于被害人的家庭状况警方一无所知,甚至无法追查到相关个人信息。于是这便成了一宗悬案。这个案子本来就这么尘封多年,今天是它追诉期的最后一天,没想到居然在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机,由程检察官逮捕了拥有重大嫌疑的被告并找到了当时警方都没能找到的目击证人。

“值得一提的是,唯一的线索是有关那三十七处刀伤的。‘黑曼巴’帮的惯常杀人手法是在目标身上留下三十六处刀伤,考虑到被害人也是‘黑曼巴’帮派的成员,这条线索十分值得考虑。

“我的陈述到此结束。”

“办案警官的陈述结束了,”法官微微点头,“接下来传唤控方证人入庭。”

“总算结束了,我可以去打麻将喽。”伴着嘴里的嘟囔,雪尔夫先生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去了。

“接下来,就是为本案带来转机的目击证人!就是他,才能证明台上被告的嫌疑。”

程戈德律师夸张地张开双臂,犹如在舞台上的谢幕一般,而他的眼睛则时不时俏皮地往陈侍豪律师那里一瞟,眼神中饱含了戏谑的鄙视。

陈侍豪握紧了双拳,胸有成竹的神态仍然挂在眉梢。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

“肃静!证人入庭!”

一名邋遢的中年男人缓缓步入了法庭,他油腻的长发蓬乱无比,他脸上那些岁月的沟壑里塞满了污渍,指甲缝中的污垢也显得十分肮脏,衣衫褴褛的他和法庭中的肃穆格格不入。

“这位证人由于案发后担心被牵扯,所以当时没敢报案。但现在已经二十年后,他还是决定站出来,为这邪恶的一切画上句号。”

程戈德自信满满地补充道。

“请证人报上你的姓名和职业。”

“啊哈!我是,完成人生目标后便失去了目标于是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卢梭。”

“请严肃发言。”

卢梭耸了耸肩,咧嘴笑了。他一甩他那邋遢的长发,发丝粘连在一起,扬起了灰尘。

“好的好的,我今天是来指证犯人的证人!”

法官深呼吸一下,仿佛在吞咽自己的怒火,他知道荒城的司法的确腐朽而无序,他为此也无能为力。冷静之后,他便用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请证人开始做证词!”

卢梭搔挠着他的长发,他的身子有节奏的左晃右晃,他就着这个节奏,开始发言。

“我记得啊!那天下着大雨,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到他了,看得很清楚。就是站在被告台的他,就是凶手!”

陈侍豪律师做作地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伸直了手指指向证人,他犀利的目光扫过卢梭的全身,毫不掩饰的笑意里蕴含着蔑视。

他刻意放缓语调,一字一顿抑扬顿挫地说道:

“辩方,提出异议!”

陈侍豪继续狂妄地表演着,他将食指伸到面前,对着证人缓缓地摇了摇,脸上露出抓住证人证词的漏洞后得意的笑容。

“这是案发当天的天气报告。雪尔夫先生也说过,骤雨肆虐、黑云笼罩的夜晚,能见度想必也十分低,在一片漆黑之中,请问证人是如何看清楚被害人的面庞呢?”

程戈德检察官的神色转为严峻,他上扬的嘴角,弧度在一点一点消失。

“这就是你的胜券在握吗?程检察官?”

“喂!别胡说!老子看到就是看到了!看到了被告台上的他!就是他!不然当什么证人啊?”

“理论上,要看清楚被告的确是有一定难度的,但是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程戈德检察官补充道。

证人卢梭暴跳如雷,脏兮兮的长发也跟随着他在空中飞舞,宛如那漆黑而飘然的舞者。

看着证人滑稽的摸样,陈侍豪律师不禁轻蔑地“哼”了一声,嘴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

被告兰斯洛夫则一言不发,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下。

“破绽百出的证人先生啊,我知道你在撒谎!那请你继续陈述,你目击的杀人过程吧。”

“我的证人可没撒谎。”

“老子没撒谎。我看到被告和被害人在一起,被告戴着白色的有点亮的橡胶手套,然后被告一刀捅在被害人脖子上,被害人就这么倒下去被杀死了。我愣在那里,目击了全过程。而就那一刀,便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头,烙印了足足二十年!我忘不掉那个夜,也忘不掉那个凶手,罪恶的凶手!”

“辩方,提出异议!”

陈侍豪律师把尸检报告轻轻拍打在自己手上,俨然老教师拍打着他的戒尺。然后,他蓦然将尸检报告亮了出来,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宝贝一般。

“看看这个吧!被害人,可怜的被害人林魔狩啊!他是被足足捅了三十七刀,三十七刀啊!如果按照证人所说,他只被捅了一刀就死了,那死得可真算痛快呢!”

程戈德检察官宛若被重击一般向后仰去,他紧蹙双眉,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被怒火吞噬,轻轻用双拳一敲着面前的桌子。

“控方提出异议!别忘了,被害人可能是死后才被捅的剩下的刀,目击者只是目睹了杀人时的场景而已。”

“异议!”

陈侍豪律师重重地拍下桌子,震天的响声回荡在法庭里。他气势十足地吼出了最终的反驳。

“别忘了,证人刚刚说的可是‘我目睹了全程’。既然目睹了全程,怎么可能隐瞒之后凶手如此诡异的毁尸行径?!

“证人,结束了,你的证词,一派胡言!”

控方罪人 二

“看来你饿了很久呢。”

咖啡厅中,卢梭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食物。他看也不看就随便一把抓紧桌上的刀叉,随后却迫不及待直接用手握着汉堡正狼吞虎咽起来。

“老子可是没有了人生目标的流浪汉啊,肚子当然就没饱过!”

服务员端着克里斯蒂娜的一杯咖啡踱到了桌旁,她冷不丁一个趔趄,轻声尖叫地踉跄了几步,撞在了卢梭身上。卢梭手上的刀叉和食物都落在了地上。

克里斯蒂娜一皱眉头,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狗日的,你长不长眼睛啊,把我手上的东西都撞掉了!啊!你这家伙要好好负责任啊!”

卢梭瞥见了克里斯蒂娜的眼神,就这么仗势破口大骂起来。

服务员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道歉,脸颊红得宛如新鲜的苹果,她手忙脚乱地收起落在地上的餐具和食物,在不息的叫骂声中连连道歉往后退去,随即换上了一套崭新的餐具和另一盘刚刚被她碰掉的食物。

卢梭讶异地咋了咋嘴。

“这就是高档餐厅的服务嘛……”

“如何,这家我带你来的餐厅,食物如何?服务如何?这个位置可是我提前预定的呢。”

“非常好!真是谢谢你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流浪汉啊。真是个奇特的地方,服务也好,食物也好,什么都好啊。”

轻轻一抿杯中的咖啡,苦涩的回味在口腔中弥漫着,克里斯蒂娜又一次狡黠地笑了。

“你之前有过人生的目标吗?”

“有过,而且完成了。”

咖啡中的涟漪搅动了程戈德的笑容的倒影。

“那么,我现在给你一个赚钱的活儿,赚到的钱能让你天天来这个餐厅。你愿意做吗?”

卢梭猛地抬头,嘴里还不停嚼着的食物残渣漏了出来。伴着眼神中的希冀,他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当然做!”

克里斯蒂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么。本次由于出现了证人做出伪证的重要情况,今日就此休庭。介于此案目前的控方已公开线索均基于证人的证词,由于关键证人的证词被宣告无效,证人将接受警方调查。下一次开庭,倘若控方无法提出决定性证据,那么,被告就将被宣告无罪。”

呆滞的兰斯洛夫仿佛被摁动开关的玩偶,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猛地颔首望着法官,憔悴的神色也无影无踪。

卢梭则挣扎着被法警拖下了法庭,嘴里的污言秽语宛如潮水般涌出,止不住地骂骂咧咧着。

“该死的婊子,竟敢算计我!”

庭审,在叫骂声中暂缓进度。

“今天的庭审,也太儿戏了吧,戈德!”

陈侍豪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红酒,酒香四溢里,弥漫着他的不可一世。

“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掌握了决定性的关键证据了,后天的庭审仍然会继续下去,而且,是以我胜诉为结局。我会又一次,胜过你。”

程戈德头也不抬地切着盘中的牛扒,他刻意让自己势在必得的笑意在杯中的酒影里若隐若现。

“不可能的,戈德,这次一定会是我赢。无论是用什么第三者理论亦或是什么精神失常说,哪怕是让我自己去找到真凶,被告台上的人都会被判无罪。”

巨大的力量握紧了酒杯,遏止了杯中红酒的波动,那是陈侍豪执念的遒劲。

“喂,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被告不是真凶呢?”

“他是不是真凶无所谓。我说过,这次的胜诉,就是我对你的复仇。即使不择手段也罢,这是我一定会完成的事业。”

程戈德噗嗤一笑。黑椒酱轻划在皓白的盘子上。

“复仇复仇复仇,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幼稚,天天把儿时的话挂在嘴上。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当心啊,完成了人生目标之后,小心变得像那个流浪汉证人一样了哦。”

“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不都是死要面子的嘛?”

庭审以后,卢梭已经被拘押进了看守所,戒备森严的环境让他很不自在,一直在挠着头手。

“告诉我吧!证人,或者犯下伪证罪的嫌疑人。为什么要公然在法庭上做假证?”

陈侍豪双拳重重地砸在看守所的桌子上,玻璃门板也为之微微颤抖着。

“恫吓我是没用的啦。”

卢梭歪头晃脑地扭来扭去,嬉皮笑脸地望着玻璃门板外的怒容。

“是哪个可恶的婊子,害得你来做假证的呢?我可以帮你惩罚她哦,我可以帮你,复仇。我还可以给你很多经济上的资助,我知道你是流浪汉,手头肯定很拮据吧,让我帮助你吧。”

“复仇”二字仿佛是火柴一般燃起了卢梭眸中的光芒。他跳了起来,把脸贴在了玻璃门板上,留下了一些油渍。

“你要调查她吗?她的确有指使我做一些所谓的坏事呢。要调查她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哦。毕竟她是个,婊,子。”

“那你,就把和她的身份和你们庭前交流的情况都告诉我吧。”

“为那个二十年前的凶杀案做伪证?”惊惧浮上了卢梭的面庞,他仿佛见了瘟神似的开始瑟瑟发抖,“你也是检察官的人吧?你难道不知道藐视法庭做伪证的后果吗?我会被抓的啊!这活我干不了!”

克里斯蒂娜并没有放下端着的咖啡杯,她沉着地说着,用暗示性极强的话语一点一点把这名流浪汉拖进插翅难逃的深渊。

“荒城的法律,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到时候我们会保释你出来的。”

“不干不干!这简直是明着跟法律做对!”

“哪怕有高额的奖金也不干吗?”

“不干。”

“那我只好找别人了哦。”

克里斯蒂娜缓缓饮尽杯中的咖啡,对着卢梭又一次莞尔一笑。

“你要知道,我检察署的上司,为了让真凶伏法,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呢。可惜我在你这里碰壁了呢你要知道,找一个年龄合适而且愿意帮我们做事的目击证人有多不容易呢。”

囫囵咽下嘴里的热狗,卢梭的好奇心显然被激发了。

“你们难道已经查到那起惊世悬案的真凶了吗?这个案子一直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一直很想知道真凶到底是什么人…”

克里斯蒂娜轻轻举起了手上的咖啡杯,做出了干杯的姿势,她的脸上仍然挂着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哦,毕竟,太多太多的事情不能透露给外界无关人士不是吗?”

卢梭望着盘中的残羹沉吟片刻,然后猛地抬起了头,把身子前倾了一些。

“如果我因做假证被辩方律师识破而锒铛入狱,你们保证会保释我出来吗?”

克里斯蒂娜鬼灵精怪地一歪头,红色的长发也翩翩起舞。

“当然。其实我十分希望你的伪证被识破呢,所以你的口供里会刻意安排一些明显的破绽。我们自有一套计划。你放心,你不会因为作伪证付出任何代价。”

“那赏金还是按照原来说定的那样高昂吗?”

克里斯蒂娜放下咖啡杯,正襟危坐。

“绝对足以让你摆脱流浪生活了。”

“行,那我做。”

“顺便一提,就算你被抓,我们也会给你新的一套办法的,你就按计划行事就好。”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真凶到底是谁?”

陈侍豪朝卢梭把身子向前探去,试图接近真相。

“我已经告诉你够多了啊,这个重中之重怎么能再白白告诉你呢?”

“我说过,我可以在庭审结束之后,保释你出来。你还想再要什么条件?”

“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呢?”

陈侍豪勃然大怒,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

“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我!如果你不说,你永远别想出去,你说了,我也可以不放你出去。但是你要知道,我这个人会说到做到。明白了吗?你明白了吗!?”

出人意料的是,卢梭并没有受到恫吓,他只是镇静地点了点头。

“凶手,据克里斯蒂娜说,是她的上司程戈德的亲生父亲。”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他们调查。”

“你做得很好,陈侍豪已经上钩了。”

看守所的玻璃门板上,倒映着克里斯蒂娜那一如既往挂着的令人捉摸不定的一抹微笑。

“那之后你们会保释我出来对吗?”

“正是如此。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我们的计划,自然会得到报酬。明天的庭审以后就没有你的事情了。陈侍豪已经约我了,稍后我会去见他。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所以,真凶真就是程戈德检察官的亲生父亲吗?”

“正是如此。”

“那,你们这回所利用的计谋,可真是险恶啊。”

卢梭也笑了起来,那是计谋得逞后的狞笑。

“比你想象的,还险恶得多呢。”

控方罪人 三

“这不可能!不可能!”

陈侍豪不断否定着他不相信的可能性。

“程戈德的亲生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黑曼巴的人杀死了,完全不可能犯案!这是程戈德在被我父亲领养前亲口告诉我们的!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你这家伙,肯定是利用了看守所里的证人在误导我吧。”

克里斯蒂娜轻轻一哼。

“不过,本案不也是发生在二十年前吗?仔细一想,杀害别人的凶手也被杀了,所以这个案子才无法找到真凶,这不是很合理吗?”

陈侍豪轻轻把录音机拍到了桌子上,带有那么一丝丝显摆的意味。

“你刚才的话,已经代表辩方承认了真凶不是被告的可能性。明天,这段录音将成为呈堂证供,来帮助被告宣判无罪。”

“没用的没用的没用的。我说过了我们已经掌握了,关键的,关键的,关键证据。明天只要一出示证据,一切都会明了,你会败诉,你会输得一塌糊涂,你会又一次败给你的弟弟。”

“你,你什么意思!”

面对着处变不惊的克里斯蒂娜,陈侍豪大发雷霆。

“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关键证据,会在明天出示,因此你的所谓复仇会又一次失败。而且,对于刚才我所说的,检方仍然拥有解释权不是吗?我们对此有十分合理的解释,不过,也要等到明天再亮出来嘛。也就是,抱着这句话就想赢得庭审,简直是异想天开呢。

“你要是到案发现场找找看看,也许就会知道,我们的关键证据呀,到底是什么了。”

克里斯蒂娜话音刚落,便俏皮地一眨右眼,眼神里充斥着藐视。

“你们等着。我会亲自查到真相,然后大胜明天的庭审!”

“我很期待哦。”

爵士乐如波浪般徜徉在酒吧中,让酒香随之涌动。

“这一杯算我请你的,弟弟。”

陈侍豪把酒杯往身旁一推,杯子滑到了程戈德的面前。

“所以,这么晚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哥哥?”

陈侍豪头也不回地轻轻咽下杯中的酒。

“你知道吗?这间酒吧前段时间曾经遭遇了佣兵的袭击呢,所有的一切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程戈德环顾四周,漫不经心地回应道:“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呢。”

“是的,重建得十分迅速到位。完全一点过去的痕迹都看不出来呢。不像我们兄弟,也是一点过往的亲密无间都看不出来,而且一点破镜重圆的迹象都没有。”

程戈德轻轻一举酒杯,随即便酣畅地饮下杯中的酒。

“真是个既肉麻又无趣的比喻呢。”

“你也知道,我啊,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彻底地赢过你,做什么都会落后你一截。所以才会有一定要赢一次的那种执念,这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啊。”

“人都是有执念的嘛,这场庭审你下定决心要赢我,而我也下定决心要送这场案子的真凶上刑场。”

“呵,那我倒要看看,我们谁的执念会更胜一筹呢。”

陈侍豪也饮尽了杯中的残酒,爽朗地笑了起来。

“难道我们兄弟就不能共赢一次吗?”

程戈德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调侃道。

陈侍豪装做没有听到。

“对了,这次找你,是想询问一下你从来都闭口不谈的你亲生父亲的事情。”

“怎么了?”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因何而去世?”

“你认为我这么多年的闭口不谈,会被你的一杯酒买通吗?”

陈侍豪轻打了一个响指,侍从遍又端上两杯盛满的红酒。圆润的冰球轻轻撞击着玻璃的杯壁,清脆的响声融进了爵士乐中。

“所以,这里还有呢。我相信你会说的,因为我能来这么问你,也很明显表明我有了一些线索对吧。或者,甚至是你指示克里斯蒂娜告诉我的吧。既然你们控方在诱导我,我也要试试能不能将计就计让你们露出什么马脚。”

“那就,让往事和酒一起被端上桌吧。

“我的亲生父亲,程步堂。是黑帮‘黑曼巴’的成员。不瞒你说,作为黑帮成员,他的手下不用想也知道有着很多人命,他肯定也干过‘黑曼巴’惯用的那一套处刑方式吧,把人砍三十六刀的那种。”

“我们一直不知道你父亲的姓名,成步堂?这真的不是《逆转裁判》里的角色嘛?你在逗我呢?”

“够了,你怎么不说戈德也是《逆转裁判》里的角色呢?

“总之,在我年幼时,他就死于非命了。他也被人砍了很多刀,像自己的刀下亡魂那样死去了。真是,令人唏嘘啊。”

轻轻摇晃着杯中的冰球,碎裂的影子在冰球上沉思着。

“那么,你的父亲也是被‘黑曼巴’的人杀了吗?”

“这个可能性,可以排除。”

杯中的酒已然被程戈德饮尽,他站起身子,留给陈侍豪一个潇洒的背影。

“为什——”

“因为,‘黑曼巴’的人,要进行处刑,永远是固定的那一套流程。”

看守所里,兰斯洛夫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眼神东飘西荡,游移不定。

“我说过了,陈侍豪先生,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我不是凶手。我是过路的清洁工,发现现场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了,而且就是那样的死状,我报警了。但目前这个状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陈侍豪低着头,抓耳挠腮地思忖着真相。

“你真的知道的信息就那么多了吗?”

兰斯洛夫缓缓点头。

“陈侍豪先生,真的就那么多了。和我最开始前几次见您时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因为我一直都只知道这么多。”

“从你这里,果然一直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啊。”

“非常抱歉,真的是非常抱歉,陈侍豪先生。您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祈祷您一定能发现真相的。”

河岸边,春风拂动嫩草,卷动起一片绿浪。曾经的淤泥地,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细草,生机盎然的绿色让人完全无法想象,曾经洒满这里的,是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猩红。绿草上滑过这几天下落的雨滴,晶莹剔透的水球在草叶间跳跃。

“什么也没有嘛。”

陈侍豪轻轻一蹭脚边的绿草,绿草在春风的怂恿下也摩挲过他的脚边,倒伏后又瞬间立起。

“这就是你的执念吗?”

陈侍豪苦笑了一声,河堤上的春风把他的笑声卷走了。草浪和波浪一同摇曳着,波光中是浮沉的倒影。

摇摆不定的影子中,陈侍豪瞥见了令他愕然的白色一角。他望向地面,俯下身子,戴上了橡胶手套,轻轻地挖着周边的泥土。白色的东西,一点一点探出土层,那是一只遍布污迹的橡胶手套,手套里还包着一个有一点重量的物件。

“这是———沾有一点干透的血迹的尖刀!”

陈侍豪缓缓起身,他的塑料保存袋里,牛排刀上荡漾着河水的波光。他望向那奔腾不息的河流,河川上,他看到了自己由衷的悦颜。

“二十年前的案件,竟然会留下如此重要的证据?警方当年面对这片曾经的淤泥地,真是搜查不力。看来,这回命运女神站在我这一边。

“逝者如斯夫,总会卷来真相。程戈德,我不知道你的绝招,但无论你的关键证据是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这把刀,即将说明一切!”

陈侍豪翻阅着眼前厚厚的一沓报告单,和有关案件所有的档案。

“比对……吻合。”

他不禁喃喃自语着,在兴奋的海洋中翻腾着。

然后他狠狠一把抛起所有的纸张,档案和报告天女散花般在空中飘扬着。纸张如同一场骤雨,淋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的脸上,拂过他的肩上。地上积攒起白色的水洼,堆叠起白色的丘陵,那是真相的鬼斧神工。飞散的纸张后,是陈侍豪藏掖不住的狂妄大笑。

“我这次,一定会赢过你!”

然后他趴下来,一张一张拾起他丢散的档案和报告,开始进行最后的整理。夕阳躲到了地平线后,可他的笑容却从未离开他的双颊。

“那么,今日的庭审,就此开始!”

控方罪人 四

程戈德双手紧握着兰斯洛夫的手,不断地在空中摇晃着。

“谢谢你!兰斯洛夫伯伯!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实在是太感谢了。”

兰斯洛夫则怀着灿烂的微笑着眯起了眼睛,让皱纹搅在一起。

“举手之劳而已。你的父亲是‘黑曼巴’的精英成员,我作为‘黑曼巴’的人,理应报答他的恩情,帮帮派成员的家属做事实在是理所应当。发现你父亲的尸体后,我也希望能为他报仇啊。”

程戈德并没有松开紧握着的双手,眼里噙着泪水,但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您真是,我的大恩人!不惜为了我即将冒这样的险!”

兰斯洛夫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程戈德的肩头,赞许地点了点头。

“因为你的实力,值得我的信任。我相信我过几天的两场庭审之后也会安然无恙地脱险的。”

“嗯!我以人格发誓,一定会的!”

最后的庭审开始了。

“本次,辩方将首先提出一条重要的线索,为我们最后令被告定罪的关键线索做铺陈!”

木槌一敲,法官点头默许。

“呈上被告兰斯洛夫的自白书!”

陈侍豪心头一紧,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如果兰斯洛夫选择认罪,他一切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法官一丝不苟地阅读了被告的自白书,然后抬起头,开始陈述。

“被告的自白书中,他承认自己是‘黑曼巴’的成员,但他仍然拒绝认罪。这张自白书对这起案件有任何效用吗,程戈德检察官?”

程戈德信心满满地点头。

“法官先生,这张自白书,证明了被告拥有极大的行凶可能。我们得知,被告被捅了三十七刀,极其类似’黑曼巴‘帮派的做法,而被告承认他是’黑曼巴‘的成员,无疑加重了他的作案嫌疑。”

法官微微点头,示意控方的陈述成立。

“辩方提出异议!”

陈侍豪挺直了腰板,右手掌夸张地摇摆着。左手则将录音笔拍上桌子,抬头一笑。

“因为,‘黑曼巴’的人,要进行处刑,永远是固定的那一套流程。”

清晰的声音,俨然程戈德亲自叙述着。

“戈德检察官,你这是典型的自相矛盾行径啊。如果兰斯洛夫是‘黑曼巴’的人,那他一定会严格履行帮派的作风,换言之,被害人只会被捅三十六刀,而非三十七刀!”

程戈德狠狠用双手一撑桌子。

“哼!所以,接下来就是控方出示关键证据的最佳时机,辩方已经自断后路了。”

“异议!辩方也要求出示关键证据,这是决定性的关键证据,是即将结束这场庭审的关键证据!”

“哼!请辩方律师出示吧!我们已经把握了胜利,即使让辩方先行出示证据也无伤大雅。”

陈侍豪刻意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微微抬头冲着程戈德露出一个狞笑。

“谢谢你把胜诉的机会拱手相让。”

陈侍豪抽出两个塑料证物袋。像孩童炫耀着自己的新玩具那样在众人眼前摇晃着展示。

“这是案发现场的泥地里,发现的橡胶手套,和橡胶手套中包裹的尖刀!”

程戈德猛地向后退一步,压低重心向前呲牙咧嘴,宛如即将扑食的恶虎。

“这是昨天警方鉴定中心给予我们的报告,这把刀和手套都至少在泥中放过十年,换言之,很有可能是此次凶案的证物!”

程戈德把上半身探控方高台,对陈侍豪怒目而视,唾沫星子横飞地咆哮着。

“异议!你怎么证明是证物?有指纹吗?有血迹吗?搞不好只是别人十年前埋在那里的‘时间胶囊’。控方要求出示关键证据!”

陈侍豪摆了摆手,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

“这可不行哦,现在是我的陈述时间。正如你所说,我必须证明这是证物。所以,这里还有一个份检查报告。这是我说谱写的,真相的乐章!”

程戈德的眼球都凸了出来,目光被陈侍豪的手牵住了。

“这份报告,也是警方的鉴定所提供的。橡胶手套上并没有新旧指纹,很可能是因为湿泥土的侵蚀和前几天的雨水的冲刷已经消失了。但是,被包在橡胶手套里的刀子,由于受到了手套内侧的包裹保护,留下了很明显的证据!”

程戈德已经哑口无言,只是在喉咙中咕噜咕噜地发出憎恶的声响。

“首先是血迹,尽管已经几乎被冲刷殆尽,但是经检验那唯一一点残留的部分,和被害人林魔狩的血液dna符合。赞叹我们的先进的医疗检验技术!

“重中之重的是,刀上,有新旧的指纹!而接下来,我就要说出,整件事情的真相!”

法庭中,爆发出一片哗然,喧嚣的海洋淹没了法官的吼声,也冲走了木槌不息的敲击声。

“肃静!肃静!肃静!”

“凶手,就是——”

一瞬间,像是摁动了静音的按钮,法庭里所有的躁动都戛然而止。众人屏息着期待那个名字在法庭上空回荡。只有程戈德检察官的愤怒的喘息声,声不绝耳。

“昨日的证人卢梭!”

喧闹声一瞬间在法庭上爆开,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充斥了整个庭场,甚至有掀破屋顶之势。

兰斯洛夫的黯淡的眼神转瞬间有神了。

“传、传唤卢梭入庭!”

法官错愕中支支吾吾地宣告决定,然后重重拭去额头的汗珠,汗珠溅湿了他面前的纸张,汗渍像花朵一样缓缓开放。

卢梭挣扎着被法警拖进了证人席。

陈侍豪一敲桌子,气宇轩昂地吼出了为复仇所积攒的所有怨恨。

“指纹,就是你的!”

卢梭破口大骂,怒目圆瞪。

“胡说八道!老子根本没碰过那把刀!”

“那请你解释一下,刀上的指纹的由来吧。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庭审之前去刻意移动凶器,也许是担心重新调查使自己的罪证暴露,但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把凶器直接带走丢到别处,是因为有太多路人让你无法下手吗?为什么不在半夜这么做呢?

你大概是由于害怕,而且没有经过缜密的思考,便草率决定重新掩埋了凶器和手套,还特意把凶器包裹到手套里,这样能不引起人注意对吧。但就是你这么多此一举的行为,保留下了你刀上的新指纹,而这几天的大雨冲刷又造就了你新埋罪证重新浮出地面的事实。这,可谓是天罚!”

陈侍豪伸出手掌,摆出一副邀请人跳舞的姿势。

“控方的证人,事实上,是控方的罪人!这一切的一切。原本即使采取了指纹,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比对出真正的犯人。可这回,连本不可能比对出的指纹身份,都是控方安排其作为证人被抓后,亲自以嫌疑人的身份奉上给辩方的!这是重大的失误吧,你说对不对啊,程戈德?

“另外,我甚至还发现了二十年前的指纹。检验出的结果,也是正如卢梭先生的一样!”

“异议!我们目前的技术根本无法检验出二十年前的指纹,更何况二十年前的指纹基本上不可能保存到现在了!”

程戈德倏地站了起来,朝着陈侍豪大声吼道。

卢梭也开始怒吼,语无伦次地叫嚣着。

“胡说!我前天说过了,我看到了,凶手戴着手套,凶手戴着手套,怎么可能留下指纹!”

“难道你承认前天的证言里还有真实的部分吗?”

陈侍豪义正严辞地发问。

“有!至少我在场的确看到了,我知道凶手戴着手套!这一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的指纹绝对是伪造的,绝对不会有!”

陈侍豪张开双臂,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的科学技术,还不至于高到能检测出二十年前的指纹。事实上刀上也没有留下除了你的新指纹外的证据,凶器上没有旧指纹。这只是在套你的话罢了,是为了让你承认,那场凶杀案,你确实在场!”

卢梭的脚一软,差点瘫倒在证人台上。

“你在套我的话吗?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律师!”

“嗯哼。有的时候,法庭上是需要虚张声势的。”

陈侍豪露出了狡诈的笑脸。

“刚才,辩方已经通过控方话语中的自相矛盾,证明了兰斯洛夫先生没有犯案的可能性!那么,目击凶杀现场的人,了解案发情况的唯一的人,凶器上带有新鲜指纹的人,就是凶手,也就是你,卢梭先生!”

控方罪人 五

一片漆黑中——

男孩攥紧了尖刀,大步奔跑逃离了现场。身后,是他永远悲愤的回忆;面前,是诱人深入的黑暗。

电闪雷鸣,映照了男孩的面庞,决绝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疑。男孩意识到了,自己的人生意义,就是为父报仇,他要亲手杀死凶手。

每一天,他把刀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洗到这把刀光洁如新,洗到这把刀一尘不染。这把刀,于他而言,成为了一个神圣的象征。

他把刀随身携带着,日复一日地跟踪着凶手,他要创造一起一模一样的作案,他要等待一个相差无几的环境,他要让凶手,死于他父亲惨死时同样的场景。

因为卢梭想要凶手好好品尝,自己父亲那般惨死的滋味。

然后,二十年后,那个命运的雨夜到了。

“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甚至连我当时使用的刀子也记不清长什么样了,但是我记得非常明确,我戴了手套。不过如今我说什么也没用了吧,我无法解释清楚你们的凶器上的指纹,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把一切都说出来吧,作为我最后的谢幕。

“那一天,当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身上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当年的痛苦。每一滴雨水的撞击,都饱含着痛彻心扉。

“凶手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闪电作响时,我从那把保存了二十年还仍然崭新的尖刀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坚毅的眼神。我知道,是时候了。”

卢梭向林魔狩缓缓走去,每一步都在让林魔狩像死亡靠近。林魔狩没有撑伞,他只是恍惚地望着那片河滩,那片暴雨倾泻的河滩,任凭雨水在他的身上肆虐。

“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呢?是不是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中,回忆起了我父亲的惨死呢?”

在这个不可思议的场景重现中,卢梭终于走到了林魔狩的背后。他和林魔狩都静静地站着,二人都若有所思,仿佛是两尊任凭风吹雨打的雕塑。

“终于到了那个时候,我却有了一丝犹豫,但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流星。

“我活了这么多年,唯一的意义就是杀掉面前这个人,可是杀掉他之后呢?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还没有完成目的,可是卢梭却已经勾勒出了杀人后的画面。相同的场景,相同的人,和一个失去了人生意义的流浪者。

卢梭轻轻拍了一下林魔狩的肩膀。林魔狩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身子背转过来。

“他肯定意识到了,某一种宿命的呼唤,所以他的举止才会如此怪异。但是他,仍然不得不接受,我付出了余生策划的惩罚,达到的复仇。”

卢梭从林魔狩惊恐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狰狞扭曲的笑。

电光中,尖刀的寒光一闪而过。

“我捅了他第一刀,他就捂住伤口倒下了。可能是捅到什么关键部位了吧。”

卢梭的笑容里填满了苦涩,扭曲的双眉也渐渐舒展开,释然的涟漪,在他的脸上缓缓扩张。

“当时的我蓦然发现,这个场景正是当年我目睹父亲被杀的时候,如此的似曾相识啊。我的脑海里浮现了父亲的惨状,整整的三十六刀啊。我想都没想就捅了下去。直到捅完,我才发现算上最开始的那一刀,实际上我捅了他三十七刀。不过无所谓了,那一刀,算是我个人的复仇吧。

“最后,因为那个该死的清洁工,也就是现在已经洗脱嫌疑的被告经过这里。因为我的衣装没有口袋,我只好随便踢出脚边的淤泥坑,用一只橡胶手套包着凶器丢进去然后立刻掩埋上。随即我就离开了现场。”

卢梭又长吁了一口气。

“算了吧,罢了吧。我的人生目标,我的复仇计划,早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完成了啊。我的人生,某种意义上也圆满了。之后,霎时失去了复仇这一目标的我,不知道了生活的意义,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干劲。我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然后。我就成为了无业的流浪汉,日复一日游荡寻找着生活的意义。”

卢梭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望着被屋顶遮蔽的天空,闭上了双眸。

“父亲啊,这就是我完成的,复仇。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完成复仇后流浪街头的卢梭,日复一日地过着无家可归的生活。直到那一天,他在案发现场边兜兜转转,枕在了那片埋藏凶器的草海上,沉沉睡去。他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身下则是虚无缥缈的绿。

而一抹艳红,晃过他的眼角。

“居然有流浪汉在凶案现场睡觉呢。”

卢梭瞟了克里斯蒂娜一眼,随即背过身去,满不在乎地想继续安睡。

“要不是我们早就查到了凶手是谁,我们肯定会拿你这个枕在被害人灵魂上的流浪汉试问的。

“不过,我这里有关于在案发现场附近寻找一个年龄相仿的人当证人的赚钱活儿,你有兴趣吗?”

卢梭一个激灵转过身去,他一脸狐疑地望着蓝天下克里斯蒂娜那飘逸的红发。

卢梭,就这么结识了克里斯蒂娜。

一进入餐厅,丰盛的佳肴就映入卢梭的眼帘。

“都准备好了啊,那我直接开吃了!”

卢梭跳到座位上,不管不顾地直接用手拿起桌上的汉堡就一大口啃了下去,肉菜残渣飞溅在了餐巾上……

“所以你说的赚钱的活儿到底是什么?”

即使是毫无目标的卢梭,也无法抵御金钱的诱惑。

“帮助我们,为二十年前的那场残酷凶杀案作伪证。”

卢梭心头一紧,他的警戒心宛如伸出的藤蔓缠在一起,他端详起面前的女人的面容,那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后,仿佛暗流涌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作为真凶,更不应当涉入警方的视线。

“为那个二十年前的凶杀案做伪证?”惊惧浮上了卢梭的面庞,他仿佛见了瘟神似的开始瑟瑟发抖,“你也是检察官的人吧?你难道不知道藐视法庭做伪证的后果吗?我会被抓的啊!这活我干不了!”

“你要知道,我检察署的上司,为了让真凶伏法,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呢。可惜我在你这里碰壁了呢…你要知道,找一个年龄合适而且愿意帮我们做事的目击证人有多不容易呢。”

卢梭终于明白了,检察署的人,已经彻底弄错了真凶。这回委托他来作伪证,就是为了通过他来指证最终的凶手,被冤枉的“真凶”。

这不但是一个能让他赚个盆满钵满机遇,更是一个能让他彻底摆脱本案嫌疑阴影的天赐良机。

卢梭最终还是十分突兀地,改变了主意。然后,他亲自去检察署进行举报,录入口供,无比自信地站上了证人台。

三天后,他便迎来了自己的,最后的审判。

控方证人 六

长久的沉默,笼罩了法庭。

“一切,都结束了。”

木槌,敲下了完结的定音。

“被告兰斯洛夫,无罪释放!”

法警押解着卢梭走下法庭,卢梭悄悄回顾,冲着程戈德,无可奈何地一眨眼睛。

“程戈德,我啊,真是栽在了你的身上。也许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陈侍豪久久矗立在原地。证人被他虚张声势地指证之后竟然冷笑着阐述了所有的真相。难以置信地,他如此顺利地获得了第一次的胜利。

在餐厅饱餐一顿后,卢梭轻啜着嘴边滚烫的餐后咖啡。

“刻意让辩方通过指证真凶达成胜诉?”

克里斯蒂娜已经喝了七杯咖啡了,她正在招手示意服务员端上她的第八杯咖啡。

“正是如此。我们的检察官大人,为了兄弟能够与过去和解,也真是伤透了脑筋呢。”

咖啡被端了上来,克里斯蒂娜陶醉地嗅了嗅,品鉴着那满溢的香气。

“毕竟陈侍豪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赢得即将到来的庭审。如果直接指证真凶,的确有受到陈侍豪阻挠而令其脱罪摆脱惩罚的可能性。于是,程戈德干脆决定就让陈侍豪赢得这次的庭审。可以说是为了兄弟和解,也更是为了能够顺利地让真凶受到法律的裁决,是被判刑的那种惩罚性裁决,这样才避免了真凶以各种理由脱罪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会指证无辜的百姓作为假的凶手,陈侍豪为了证明被告的无罪,只能通过各种方法调查。在搜查途中,我们将会不断地提醒陈侍豪,一步一步引导他自己去发现真相,亲自指认真凶。表面上他赢得了庭审,实际上程戈德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完成自己的复仇,同时,兄弟和解的契机,也就这么被制造了出来。”

卢梭端着的餐后咖啡悬在了半空中。

“程戈德想复仇什么?难道他想向本案的真凶——自己的亲生父亲复仇吗?”

“正是如此。”

“真奇怪啊,实在搞不懂你们检察官的家庭关系。不过你们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能证明真凶就是他父亲吗?”

那是卢梭最后一次看到克里斯蒂娜的笑。

“没有证据的话,去制造不就好了吗?”

卢梭用餐完毕,大摇大摆离开了餐厅。很快,在他离去后不久,他在街上游荡一段时间,便大摇大摆闯进了检察署,脸不红心不跳录入了口供。

克里斯蒂娜饮尽了她的第八杯咖啡。

方才那个身着制服的服务员缓缓走了过来,托盘上的塑料薄膜里,装着卢梭失手掉落在地上的尖刀。

那把尖刀,沾着仅存的那一点肉眼难以察觉的早已干透的血迹。

“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刚刚出狱,重见天日的兰斯洛夫,双手颤抖地握着陈侍豪的右手,大幅度地上下摇晃着。

“陈律师,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刚刚离开法庭重新冷静的陈侍豪,心里荡漾着喜悦的潮水,扬起了激动的波涛。

“兰斯洛夫先生,作为律师,这是我应该做的。”

兰斯洛夫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那双沧桑粗糙的手上已经有了久久握手渗出的手汗。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陈先生!改日,一定会好好大摆宴席来请你做客!”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程戈德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用笑颜送别兰斯洛夫走上了来接他的车。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兰斯洛夫拿起手机回拨了电话。漫长的等待后,程戈德因激动而颤抖的嗓音赫然出现了。

“兰斯洛夫伯伯!是您吗?这一次你实在是帮了我大忙啊!让你作为假的被告承担着所有被指证甚至是败诉的压力,还让你在看守所度过了这昏天黑地的一周,你真的是我的大恩人啊!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小程,我说过了,我也很想为我在黑曼巴时的患难兄弟——你父亲报仇雪恨,这一切都已经大功告成了。我不只是在为你做事,我也是遵从着自己的意愿行动。你不必那么客气。

“我本来就相信你,我从一开始你来拜访我希望我帮忙做假被告,就知道这么周密的计划中我一定会没事的。因为,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畅饮着大扎的啤酒,陈侍豪的脸颊上泛着红光。他仰天大笑,狠狠拍着程戈德的背。

“我说过了,我的复仇!我会赢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我现在也承认,这很幼稚,因为嫉妒心就斤斤计较,成天嚷嚷着复仇什么的太幼稚了!但是我满意了,我真的满意了,我释然了,我不再恨你了!弟弟!”

程戈德则笑而不语,静静地望着陈侍豪的双眸。陈侍豪的双眸里,满载着欢声笑语。

“我,其实啊,我们还是好兄弟的,不是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戈德轻举酒杯,往陈侍豪晃来晃去的杯子上撞了一下。

“你总算意识到了啊。”

酒杯里流淌着,是转瞬即逝的时间。

夜深了,把胡言乱语的陈侍豪拖上车后,程戈德载着他把他送回了家。

“那么所以,告诉我吧,你的决定性证据,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在法庭上亮出来反驳我呢?”

程戈德直视着前路,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冷不丁的,他的嘴中冒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的时候,法庭上是需要虚张声势的。”

抵达住宅后,陈侍豪摇摇晃晃跳下车,大力地甩上车门,大幅挥着他的双手。

“拜拜!戈德弟弟,我们改天再见啦!”

程戈德放下车窗,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其实,我的父亲根本不是什么程步堂,他叫林魔狩。”

陈侍豪仿佛没听到一般,还在那里醉意满满地挥着手,咧嘴傻笑着。

轿车呼啸着奔驰而去,只留下烟尘席卷大地。朦胧的红色车灯灯光摇曳着消逝在了陈侍豪视野的边缘。

陈侍豪如释重负地跳到大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了,整个人塌陷在了床里。

他咕哝着游进了自己的梦乡。

“共赢……”

在一片漆黑中——

雨滴,肆无忌惮地打在男孩的脸上。每一滴雨水洒落,都为他带来了子弹命中般的痛彻心扉。

程戈德把嘴角咬出了血。

他刨出淤泥中凶手挖下的深坑,取出了那把尖刀和一只橡胶手套。

他攥紧了尖刀,大步奔跑逃离了现场。身后,是他永远悲愤的回忆;面前,是诱人深入的黑暗。

若干年后,那个刀影中的男孩长大成人了。他从来没有放弃对凶手的追踪,他把尖刀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虽然他擦掉自己指纹的同时也抹去了凶手的指纹,但他检验过了,刀上,还有那一点肉眼无法察觉的剩余的血迹。

十年之后,考入法律院校的他,鉴定出了刀上的线索。便用当年挖出的那只橡胶手套,把它死死密封包裹,再一次埋到了十年的那个位置。

那里已经是一片嫩草丛生的小草地。

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报仇。一定会对那个在雨夜杀死自己父亲的凶手卢梭,以法律上正义的裁决,实施复仇。

即使没有证据,他也要制造出证据,送真凶上刑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个案子是卢梭的复仇,卢梭复仇了;这场庭审是陈侍豪的复仇,陈侍豪复仇了。这所有的一切是我的复仇,我,程戈德,复仇了。”

黄金五镖客 一

漫步在沙漠边缘的荒凉小镇上,姜戈踏破黄沙前进着。尘土飞杨的时刻,他轻轻推开了酒吧的沙龙门,魁梧的身姿从沙尘中走进。amigo酒吧里的人不约而同扭过头端详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姜戈不屑地走到吧台前,轻轻摘下头上的牛仔帽。他瞟了一眼老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一扎冰啤酒。”

老板头也不回地拿出一个硕大的玻璃杯,放在大木桶下准备接酒。然而此时,酒吧的沙龙门又被推开了。风尘滚滚中,一位性感妩媚的女人大方地阔步走来,她夺走了所有目光。老板杯中的酒满溢了出来,流到了他的手上,可他怔在那里,任凭自己的手被淋湿。

姜戈扭过头去,那个姑娘熠熠生辉着,一点荒漠的尘土也没能玷污她洁白的身躯。女孩大步流星地走来,坐在了姜戈的身边。女孩的目光也已经被拴牢了,望着姜戈的面庞。姜戈,则在女孩晶莹的明眸中看到了目不转睛的自己,他知道,那是自己炽热的目光,那是一见钟情的凝望。

老板颤颤巍巍递上湿淋淋的酒杯,啤酒的气泡在杯顶翻腾着。女孩和姜戈的感情,第一眼后便迅速升温,宛如杯顶慢慢膨胀的气泡。女孩的脸和姜戈的脸,都映照出了害羞而激动的红光。

“你的名字是?”

“塔莉亚。你的呢?”

“姜戈。”

“姜戈,很抱歉,我很想了解你。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文森特不会让我随意离开的。我和我父亲告别后,就必须离开了。能在这邂逅你,我很开心。”

塔莉亚转过头望着酒吧的老板,她双手握住老板粗糙毛茸茸的手掌,老板眼中的泪光流露出了不舍,塔莉亚松开手,扭过头,快步离开了酒吧。

“等等!”

姜戈猛地叫住了碎步跑开的女孩,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起身两步追到了女孩身边,双手她的手,暖流从姜戈的掌心流向心脏,他把盒子塞在了她的手掌心中。

“我……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也不知道你为何如此着急离去。但我仍然想再见到你,我不知道临时给你什么能让你记住我,但请你替我保管这个,这个盒子,里面装着我训练时的空包弹。我知道这很荒唐,不过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个了,我希望它能让你我再次见面。等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再把它亲自交给我吧。”

塔莉亚噙着泪水点了点头。临走前,她推开了那两扇沙龙门,然后回首望了一眼酒吧老板,又望了一眼姜戈,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席卷的黄沙间。姜戈的眼中,她仍然那样一尘不染,一点黄沙都没能沾染她的洁净。

姜戈仰起头将啤酒一饮而尽,酒液从他的下巴流下,酒滴在他的皮带上调皮地弹跳着。他重重放下酒杯,酒杯沉闷地撞在桌子上,闷响声回荡在死寂中。刚才的女人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麻匪,麻匪来了!”

街道上回荡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伴着喧闹,酒吧里的人惊慌失措地开始四处逃窜,抱着头躲在了吧台后,挤在了厕所里,藏在了柜子里。

姜戈无动于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只是悄无声息地把手贴在了腰带上的枪套边。

“警长带人来了!”

酒吧里霎时迸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喧闹间,姜戈看到街头上正扬起了枪林弹雨,身着制服的警员,正在和面带面具的麻匪进行着激烈的对射。麻匪开始溃败,开始落荒而逃,向潮水一般退去,流出了这个荒漠小镇。

喝彩声取代了枪声,镇民感激地低着头,接连微微鞠躬,向警员们表达着卑微的谢意。领头的警长意气风发地甩着手枪走过,轻轻点头致意,春光满面地环顾四周。

“喂,老板,那是谁啊?”

“我们的守护神,这里的皇帝,文森特警长。”

“一脸贱样。”

老板的身躯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你可别这样说哦,被他听到,会死得很惨的。”

“什么意思?”

姜戈一挑眉毛。

“文森特警长成功保护我们不受麻匪的侵害,每次的抗击剿匪都是他负责的。他也赢得了全镇人的敬畏。不过啊……”

老板压低了声音,用手捂在了嘴旁,似乎生怕走露出半点风声。

“说话就好好说,干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你有所不知啊,牛仔先生。文森特警长成为了镇民的保护神之后,便利用老百姓对他的敬畏仗势欺人,高税收,抢民女,老百姓拿他没办法,只能唯命是从啊。他也干了不少坏事了。但是啊,被他欺负,总比被麻匪打劫来得好。”

老板把头埋了下去,好似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监视着他。

“那就去打倒麻匪,然后去推翻这个独裁者啊!”

姜戈把枪套中的手枪轻轻拍到桌上,漆黑锃亮的金属放出了骇人的寒光。

“即使大家都对麻匪的老窝地点一清二楚,也没人敢真正对他们下手,甚至大家连靠近那里都不敢。而且据文森特警长说,麻匪窝里人数众多,连他们警界的人都不敢下手主动攻击,只能在麻匪袭来扫荡的时候简单击退他们。”

“嘁——”

姜戈冷笑一声,轻蔑地转起了手上的手枪。

“牛仔先生,你要了解民情啊。这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啊,他们是没法适应离开了警长的生活,他们不懂得享受自由,也不可能自己保护自己。无论是警长的保护,还是警长的剥削,都已经成为了大家不可或缺的生活部分了。

“我的女儿,塔莉亚。她就是与警长订婚的人,哪怕她表明自己不愿意嫁给警长,也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就连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老板用他毛茸茸的大手抹了抹眼角,抽噎了一下。

“就连我这个没用的父亲,也不敢对这件事情提出反对。反对是不会有用的,反对只会害了我们全家,而我女儿嫁给警长,即使拥有不幸的生活,她起码……能享受我们镇里没人能享受的荣华富贵。”

姜戈跳下高椅,背过身,向门口走去。他的披风在风中摇曳着,风沙掠过他的发梢。他扣上帽子转过头,露出了阴影中的一半脸颊。那一半,是去意已决的微笑。

“老头,我也不怪罪你什么,毕竟大家都是这样。等着吧,你将会成为我的老丈人。”

老板从吧台后冲了出来,神色惊惶地发问。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姜戈转过头去,轻轻摇了摇手,挥别离去。

“讨伐麻匪,解决警长,解救爱人。”

他一头钻进了肆虐的黄沙中,猖獗的尘土卷走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他不羁的笑容,被吹进了酒吧。

“真是,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啊。”

酒吧里的阴暗角落,一名吟游诗人,轻轻抬起帽檐,起身尾随着那个背影,离开了酒吧。

黄金五镖客 二

“那里的牛仔,站住!”

黄沙中,朦胧的黑影隔断了风尘。

姜戈回过头去,左手轻抬帽檐,端详着那个健硕的黑影。

“姜戈对吧。想要讨伐麻匪,扳倒警长,还想解救心中所爱?很好,我很喜欢,算上我一个。”

姜戈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沙中的轮廓逐渐清晰,一个玩世不恭的年轻牛仔的面庞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是谁?”

“你去过荒城吗?就是离这里只有几十里路的荒城?”

“什么意思?”

“在那里,人们是不问出处的。人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做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就是与你并肩作战。去讨伐那共同的敌人。我是个吟游诗人,如果一定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索罗吧。”

姜戈左手抬起帽檐,右手并指在额头旁一晃。

“行啊,今后我们就是伙伴了。”

索罗笑吟吟地轻轻摘帽致意

“当然,想做成你那样的事业,光靠我们两个人可不够。我带你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吧。他们,会构成我们的成功之路。”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发出了被人推开的埋怨。满面沧桑的老者,重重地啜了一口手上的烟斗,晃晃悠悠地抬起头。

“索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你身旁这小伙子又是谁啊?”

索罗摘下帽子轻轻俯身,毕恭毕敬地领着姜戈走上前去。

“这位,是骁勇善战的牛仔姜戈,有意向推翻小镇的警长统治。这样的霸业,可少不了您的帮忙啊。”

老者又一次狠狠吸了一口手上的烟斗,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姜戈。

“老先生,你这么看我是没办法帮赢得我们所需要的胜利的。”

姜戈略微不快地回瞪着老者,他本要摘下帽子的手收了回口袋里,也装模作样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

“姜戈,你可别这么傲慢哦!这可是隐居在我们镇子上的侠客。”

索罗戏谑地调侃着,手上轻轻转起了自己的牛仔帽。

“那我的枪法,可以帮到你们吗?”

话音刚落,疾如风的子弹便从老者手中不知何时闪现的手枪中飞速射出,呼啸着蹭掉了姜戈的牛仔帽。

“西部枪手用枪的精髓,就在于快、准、狠老先生,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本人姜戈在此,对自己方才的傲慢深表歉意。”

姜戈把右手置于胸口,恭敬地俯下身子,表达出对自己不敬之举的歉意。

“哈哈,小子,你还算是识时务者,我欣赏你!这个忙我会帮,因为你就是我一直蛰伏在此等待的人,等待的那个改变现状的希望。以后,叫我布兰迪就可以了。不过,态度给我放尊重点。”

布兰迪手上的枪已经无影无踪,他只是用手摆出枪的姿势,把嘴中的烟喷在指尖的“枪口”上。烟幕后,是他老顽童般的开怀大笑。

夜色中,一位披着面纱的冷艳女子,无声无息地追赶上了两名牛仔沐浴星光的背影。夜幕下,她婀娜的身姿宛如无形的幽灵般潜行着。她已然融入了这寂静的夜,穿梭在彼方的星空中。

刀影在星光中格外夺目,映照着星光的闪亮刀刃媲美启明星般的璀璨,刀刃在空中划出银河的轨迹,不可撼动地抵在了索罗的脖颈上。

伴随刀光舞动的,是两把枪同时出膛的清脆响声。索罗的手枪倚在他身旁,抵在女子的左腰;姜戈的枪则直指着女子的眉心。黑洞洞的枪口吞噬了星光,枪口的深渊里只有无法望穿的漆黑。

女子轻轻放下匕首,收回了自己的靴子间。然而两个牛仔并没有收起枪的迹象。

“你们肯定会想问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避免那些冗长而无聊的谈话,我就开门见山切入正题了。我名为希尔达,人称末路狂花希尔达,是塔莉亚的挚友,我知道她正过着不幸的生活,所以我要亲手改变她不幸的未来。你们即将组团做的事情,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壮举。你们,是我和塔莉亚的希望。”

希尔达毫不畏惧地走离两人的枪口,坚毅的目光毫不留情地瞪着两名牛仔。

“我知道你们一开始肯定会拒绝我,因为牛仔好像跟女孩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你们肯定会用上女孩子家不应该参与这种危机四伏的反叛行动之类的话,所以刚才我的所作所为,正是在自证能力,我在用行动告诉你们,我有着丝毫不输你们这些男人的英勇气概。”

希尔达扯下面纱,潇洒的短发在晚风里四散飘扬。

“事已至此,你们还好意思拒绝我吗?”

索罗收枪,摘下帽子在手上把玩着。他还是笑着揶揄了一句。

“难道你就不害怕,我们刚才会真的开枪吗?”

希尔达撩起风吹到脸上的发丝,冷峻的神情为她增添了几分帅气。

“我害怕,但我不得不做,这才是勇气。再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你们根本伤不到我。”

两个牛仔面面相觑,随即便会心一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既然如此,你们也加我一个好了!”

三人狐疑地转过身去,注视着那个气喘吁吁从路边房柱后上气不接下气跑开的中年男人。他大举挥舞着毛茸茸的手臂,一边蹦蹦跳跳地,竭尽全力想让众人看到自己的身影。

“老,老板!?”

索罗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手上旋转的帽子也不受控制飞了出去。

amigo酒吧胖乎乎的老板,终于踉踉跄跄跑到了众人身前。他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精疲力尽地喘息着,豆大粒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绽开。

“我听到了,听到了那位小姐,那位希尔达小姐的话语。连一个女孩子都可以迸发出这样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我作为塔莉亚的父亲,斯派克要是此时此刻都不敢站出来的话,这辈子恐怕也站不起来了!”

斯派克抹去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甩着自己的双手,湿湿的绒毛上随风抖了起来,汗珠也这么被微风卷去。

“所以,让我也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吧!”

索罗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抱怨似地说着。

“老板啊,我知道你有一腔热血。可是这真的没办法啊,你既不会用枪也不会耍刀,你没法跟我们背靠背战斗的啊。这不是我们不想和你一起的问题啊。”

姜戈用右手挡在索罗胸前,示意他暂时停下口头没完没了的絮叨。

“斯派克先生,接下来的半年,可能会是非常刻骨铭心的半年,你接受得了吗?”

斯派克抬起了头,困惑地望着目光严峻的姜戈,随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半年?难道你这家伙还要让塔莉亚再痛苦半年吗?”

希尔达十分不满地抛出心中的疑虑。

“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法与这两股人数众多的势力抗衡。现在就开始盲目行动,只会引导来塔莉亚继续痛苦,而我们惨死街头这样的结局。我们需要半年精修自己的能力,枪法,格斗,谋略,至少要样样精通。否则,我们目前无疑只是飞蛾扑火罢了。

“斯派克先生,我未来的老丈人,他在这半年只要格外刻苦地努力,他未来的实力不会逊色于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可以和我们一起开始修炼。我们每个人也都能给予他一定程度的指导。”

“姜戈先生——”

斯派克感激地望着眼前沉稳的牛仔,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目前,城镇里文森特警长的探子,想必也早就捕捉到了异样的风吹草动,他肯定已经盯上我们了,我们现在明目张胆地行动也十分危险。不如趁这个机会,前往荒城,放出消息说我们承受不起压力离开了这座小镇,也让时间逐渐冲淡文森特对我们的警惕。半年后,便是我们的绝地反击。”

斯派克二话不说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索罗和希尔达则沉吟片刻,随即也点头同意了姜戈的说辞。

“很好,那我们接下来就去叫上布兰迪先生,然后放出消息我们因为害怕文森特的报复而溜走了,去荒城,开始新的冒险吧!”

索罗欢呼雀跃着捡起帽子高高地抛起,然后捡起来,抖掉里面的沙子,扣在了自己的头上。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黄金五镖客!”

除了鼓着掌的斯派克,希尔达和姜戈,异口同声地短促骂了一句。

“真土啊。”

黄金五镖客 三

时光飞梭,似乎眨眼间,半年的时光就从人们指尖溜走了。文森特和塔莉亚订婚协议中举行婚礼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文森特无所事事地坐在警署里,和他的下属心不在焉地对话着。

“之前镇里那几个想造反的人还有动静吗?”

副官嬉笑着说道:“他们早就被我们吓跑了啊!都半年了,什么消息也没有,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文森特猛地绷紧了神经,他双手环扣,思索着所有的可能性。

“往往,暴风雨前总是异常平静,然而这样的平静,是极易被撕碎的。你别掉以轻心,给我警戒着。一旦镇里有什么动静,尽快禀报我。”

“是!”

风沙之中,五个洒脱的身影,迎着肆虐的沙尘阔步走去。他们走向了麻匪的老巢,走向了沙尘中的暗影。任凭风沙肆虐地割着自己的面庞,他们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全副武装的五人,用毅然的目光面对前路,用决绝的神色扫去尘灰。他们的大衣在身后摇摆着,在强风的鼓舞下大胆地卷走沙砾,掀起衣摆下燃烧的勇气。

黄金五镖客,从荒城,去而复归。

夜幕降临,笼罩荒漠。袭人寒意,纵横驰骋。五栋俨然的屋舍,五辆整齐的汽车,五名昏沉的卫兵,当这些景象占据众人瞳孔之时,便昭示着,目的地已然到达。

望远镜中,屋舍的窗里是麻匪七零八落的睡姿,他们毫不警惕地漫游在梦乡里。五人居高临下俯瞰着麻匪的大本营,简短地商讨了对策,便分头行动。

“真是的,这可是行烧杀抢掠一事的麻匪啊,夜晚竟然戒备如此疏忽,真的不怕被一锅端吗?”

索罗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对景象评头论足。

“如此一帆风顺,难道还不满意吗?”

留给他的,只有迅速隐入月光下阴影的其余四人。

斯派克悄然绕到了屋舍的后方,他老练地给手枪装上消音器,然后对着眼前的卫兵,倏地举起。卫兵在半梦半醒中站着岗,对身后的威胁一无所知。举起了枪的斯派克迟疑了片刻,高举的手枪瞄准了卫兵的后脑勺,但枪口随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他下意识闭紧了双眼,咬住嘴唇,嘴角边紧张汗水正在流淌着。斯派克又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垂下手,他还是没法横下心来就这么夺走他人的性命。他低下头望着自己和卫兵月下的影子,他看到汗水滴在他的皮鞋鞋尖,汗滴在撞击后爆开,溅起了一片小小的水花。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又一次蓦地举起了枪,然后毫不犹豫地瞪大了眼睛正视着前方,扣动了扳机。

轻轻的呼啸声过后,鲜血在卫兵的后颈上开出花朵,卫兵软绵绵地向前飞去,重重撞在地上。斯派克抬起左手,紧张地望了一眼手表上不停不歇的指针。但那根指针越过十二点的一刹那,斯派克狠狠踹开了房屋的大门。此时,整个营地中,踹门的噪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寂静。一盏又一盏的灯接二连三在房屋里亮起,惨叫声,呵斥声,交融汇聚成了麻匪失败的号角。

希尔达手持双枪,指着整个房间里刚从各自床上爬起的麻匪们。其中一个麻匪刚想跳下床,便被一枪射穿了胸膛,鲜血溅在他的同伴脸上,扭曲了他们畏惧的表情。

“通通不许动!”

索罗狞笑着望着一众畏怯的麻匪们,他们衣冠不整地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角落,惶恐地摇着头。

“真是的,你们可是麻匪呢,没想到被枪指着的样子竟然这么丢人。”

索罗摘下帽子,朝着一个麻匪丢去,帽子砸到了他,而他则像被猎枪命中的野兽一般翻滚着躲开。

“真怂。”

“都给我排成一排!横排!”

布兰迪押送着四个双手抱头的麻匪,意气风发地走下楼梯。他来到户外,把自己俘虏的麻匪全部赶进了其余四人俘虏的麻匪群里。

五人包围了十九个麻匪,六把枪则沉稳地指着他们全员。

“只要你们好好配合,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

姜戈威严地大吼着,霎时间赢得了畏惧的肃静。

“现在,我需要你们出来一两个人,告诉我所有有关文森特的情报。”

麻匪下意识地往后退步,更紧地挤在了一起,就像寒冬中取暖的企鹅。

“搞什么啊,你们是麻匪啊!麻匪!这么窝囊你们是怎么欺负镇子上的老百姓的啊!”

索罗晃了晃枪口,他眼前的麻匪更是害怕地依偎在一起。

“我说过了,只要配合,你们没人会有事。当然,如果在情报上欺骗我们的话,你们没人会没事。”

面对着黑黝黝的枪口,一名黑头土脸的麻匪颤抖着站了出来。

“行,有勇气。你的名字是?”

“博,博斯克。”

麻匪用颤抖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很好,博斯克。说出所有我们需要的情报吧。”

博斯克吞了一口口水,然后缓缓地开启了他的话匣子。

“大侠饶命啊!文森特,实际上和我们是一伙的。我们其实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他,他为了能够在小镇里称霸,不惜培养出我们这些假麻匪,来作为侵扰小镇的反派。而他身为警长,每一次都能成功驱逐我们保护大家,自然而然赢得了民众的敬畏。从此他就开始以此为借口为威作福,而根本没人敢反抗他。”

“什么?!”斯派克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警长和麻匪是一伙的?!难道你们每一次入侵和被击退,都只是在单纯地演戏吗?”

博斯克沉吟了片刻,方才答复:

“可,可以这么说其实,我们和文森特的每一次枪战,用的都是空包弹。事实上,我们就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废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虽作为麻匪,营地戒备却漏洞百出,导致被大侠你们一锅端的原因。”

“空包弹?也就意味着你们每次被击中的人实际上都只是受轻伤,根本没人会被打死?”

斯派克愈发惊异,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下巴也越张越开。

“不,不可饶恕!”

“大侠,按照文森特的安排,我们后天还有一次假袭击,如果后天我们没有出现在小镇上,文森特会怀疑的要是文森特知道了我泄露了他的秘密我就彻底完了!虽然我不知道大侠们有什么计划,但求求各位大侠放小弟一条生路吧!我不想死啊!”斯派克越说越激动,说完竟跪了下去,开始向姜戈等人磕头,他的脑袋在地板上如鼓点般咚咚作响。

姜戈看到这一幕不禁暗笑,他往前踏了一步,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没关系,后天的假袭击还会继续,不过,这回我们会假戏真做。各位,这个忙帮完之后,你们就会脱离危险,重获自由。只要配合,就能活命。没人想做出头鸟吧?因为,枪打出头鸟啊。”

文森特把他的手机重重拍在桌上,怒不可遏地咆哮着。

“造反了,造反了啊!多亏了我的好线人博斯克,我才得知,这五个孬种,总算是回来了!他们竟然还易如反掌地挟持了我们所有的麻匪!那些麻匪真是废物,明明告诉过他们要警惕,还真的以为一点威胁都没有了吗!”

“长官,其实我们是半年前告诉他们的,他们恐怕……忘记了。”

副官畏畏缩缩地补充道。

“狗娘养的,让他们来啊,来打我们啊!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还想带着我的人冒充麻匪假戏真做,想推翻我么!行啊,那我们换上真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后天,就要彻底歼灭麻匪了!我们要货真价实地剿匪了!”

文森特从枪套里抽出他的手枪,踹开大门,走到了室外,对着他已经千疮百孔的人形靶子连开了数枪,每一枪都不偏不倚命中了靶子的头部,留下空洞的弹孔诉说着恐怖。

隔壁房间的塔莉亚被叫骂声和枪声惊动,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望着窗外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把双手绞在了一起,痛苦万分地低下了头。

“明天,让我们的人都不再用空包弹,换上实弹!咱们,准备大开杀戒吧!”

“是!”

黄金五镖客 四

轮到了索罗和布兰迪驻守站岗,被扒光衣服的麻匪统统被羁押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手无寸铁,也无勇无谋。

屋外,五人商讨着最后的战略。

“所以,我们明天冒充麻匪,袭击小镇,不伤民众,血祭恶霸,最后再摘下面罩放出真相。俘虏几个警长派的人让他们亲自开口。”

“我觉得可行。”

“而且,警长派的人基本上为了演戏,都装备着空包弹。我们使用荷枪实弹,有着压倒性的出其不意之优势。”

“那麻匪们呢?麻匪们难道带不上膛的空枪去吗?”

“麻匪们都带空包弹,就算想袭击我们反叛我们也可以占有反击权,更何况那些怂包哪里会有胆量反扑呢?他们只会照做。”

“好的,就这么办吧。”

“可是,我们难道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把这几个麻匪领去让他们对村民叙述真相吗?直接当众揭露警长的真面目不就好了吗?”

“太天真了,斯派克先生。文森特煽动民心、控制人心的能力不可小觑。而且,人们虽然敢怒不敢言,但长久以来已经养成了对他这个领导者唯命是从的习惯,他们已经失去了质疑的能力。他肯定会告诉大家我们也是麻匪,而且是想洗手不干的叛逃麻匪,所以来这里造谣污蔑警长。人们一旦相信他,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恐怕会陷入前所未有的窘境。”

“对了,我带上这匪窝仓库里的三箱真子弹,以备不时之需。”

“行吧。”

五人目光交汇,双眸映出了灿烂的星光,那星光中,是坚毅的决心。

麻匪们则在屋内挤成一团,在屋内窃窃私语地商讨着自己的计划。

“博斯克,你告密成功了吗?”

“文森特警长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他会将计就计,采用完美的应对对策。”

“那就意味着,我们现在只要暂时听话,就会被文森特警长所救?我们能活下去了!”

“没错,现在就暂时听他们的,等待文森特警长的将计就计吧!”

麻匪们在屋内爆发出了无声的欢呼,他们赤身裸体地站起来,互相拥抱着,无声地鼓着掌,跳着舞,挥舞着自己的双手。

“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

文森特警长,在夜色中拉响了全村的警铃。警铃聒噪地奏鸣,在夜半三更喧嚣着吵醒了所有已经陷入睡梦的镇民。大家三三两两揉着惺忪的睡眼集中在镇中的广场上,他们困惑不解地望着台上神采飞扬的警长,警长则是耀武扬威地持枪矗立着。然后,他对空放枪,枪声瞬间平息了所有的躁动。

“镇民们!我的密探让我获悉情报,明日,所有的麻匪,将大举入侵村庄。光靠我们警署的实力,恐怕无法阻挡他们残暴的洪流。我需要大家的帮助,这一场战斗,只有全镇人齐心协力,才有可能赢得胜利。这回,是彻底的剿匪,胜利将属于我们全镇人,荣耀,将荡漾在每个人心中!”

文森特缓缓高举双手,仿佛指挥家正让整个乐队乐声渐强。他的语言激情四射,他的讲演煽动民心。

“伙伴们!请大家务必武装好自己,迎接明天的决一死战。明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为了我们的生命而战,为了我们的自由而战!释放我们常年被欺压的怒火吧!装备起来,镇民们;站起来,镇民们!胆小者只会被唾弃,被驱逐,永世不得翻身;而勇敢者被追捧,被赞誉,永久载入史册!

“要不然,大家一起死,一起被麻匪一网打尽;要不然,大家一起活,一起把麻匪一网打尽!”

镇民们猛地爆发出如山崩海啸般的怒吼,震怒流淌在人心间,他们对麻匪的怨恨转化为对反抗大敌的希冀。追捧声中,警长被人簇拥着走下了舞台,人们不由自主开出道路,像迎接救世主一般注视着他走过,宛如每次他英勇地击退麻匪时的场景一样。

只有一个流浪汉,卢梭,不屑而不满地哼了一声。

“大家常年被欺压的怒火,明明是来源于你吧。”

迎着晨曦,头戴面罩装备一致,清一色的二十四个麻匪,在缕缕晨光洒向大地之时,便抵达了小镇前的山头。带头的五个麻匪无畏地走在前方,宛如领头羊一般统率着剩余的匪帮,马不停蹄地前进着。

出乎意料的,居高临下而望的景象震惊了所有人。警员全副武装埋伏在屋舍间,而镇民分散着则手持着斧头镰刀锄头,站在路中,眼神坚决地凝望着前方。

领头的五个麻匪停驻了脚步,面面相觑,整支麻匪大队也随之在即将步入镇子的街口,停下了步伐。

“这个可恶的文森特,竟然用老百姓当挡箭牌!”

“这样我们不可能在远处攻击得了了,我们本来在高处有地形优势,但这里进行远距离射击很容易误伤群众的!我们很难在远处进行枪战了!”

“文森特这个无耻混蛋!”

两派人马都不敢率先开火,因为第一个开枪的人,往往是第一个被击毙的人。所有人都僵持着对峙,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敌人。

文森特在镇民和警员组成的卫队拥簇下缓缓前进,他被肉身构成的浪潮缓缓卷上前,狂妄地呲牙笑着。

“今天,就是我们剿匪的日子!我给麻匪杂种们,准备了一个惊喜!要不要我翻译翻译,什么,他妈的,叫惊喜!”

“没有我的号令不准射击。”

姜戈沉住气,努力绞尽脑汁思忖着对策。

“惊喜就是,五发子弹!”

文森特突然从不知何处抽出了一把手枪,他用手按住枪顶,防止后坐力影响子弹的轨迹,然后精准无误地对着领头的五人连续射击。枪口迅速偏转,依次射出呼啸的子弹,领头的五个麻匪仰起头,面罩上的窟窿溢出血浆,纷纷应声倒下。

梭黑的枪口冒出了袅袅的青烟,烟后是朦胧的红色包裹着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麻匪们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骚动声,他们本能地向后退去,怯懦地往后挤靠。

“文森特警长用的是实弹!”

“死人了啊!死人了啊!”

黎明时分,麻匪即将入侵。

副官愣愣地在办公室中盯着文森特,满腹狐疑地等待着警长讲述他的计谋。

“他们目睹到我们的人海战术以及胁迫村民的策略,一定不敢贸然开火。在双方都没人敢开枪的时候,而真正装备有枪械的只有领头的五镖客,我要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亲自把他们击毙,乱余匪之阵,定镇民之心,先下手为强,然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屠杀剩余的假麻匪,剿匪行动就会如此圆满达成了。”

文森特在办公室里爱惜地擦着他精巧的手枪,用手轻轻拂过冰冷的枪身,陶醉地用手感受着那死亡的凄寒。

黎明时分,五镖客也穿上麻匪制服,率领着麻匪即将步入战场。

他们拿着枪在队伍的最后,押送着手持装着空包弹的枪的麻匪群走在前头。

“昨晚抓阄得到的几个人,自觉点,拿上手枪吧,做你们该做的事情。乖乖照我们说的做还有生还的可能,想反叛和逃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戈晃了晃去枪口。五个麻匪骂骂咧咧地走到了队伍最前列,与身后的麻匪拉开距离,伪装出一股统领众人的将帅模样,不情不愿地率先迈出了步伐。

“文森特心狠手辣,很可能先发制人直接动杀心想杀掉我们五人,这也是为了防止计划败露,不得不狠下心来做的事情啊。”

五名镖客持枪隐没在队尾,迈着沉重地步伐,驱赶着麻匪们挺进了小镇。

黄金镖五镖客 五

倒伏的尸体仍然汩汩不断流着鲜血,黯淡的红色刺痛了所有镇民和麻匪的眼眸。在往后退去缩成一团却没有四散逃跑的麻匪群中,一名麻匪忽然溜了出来,丢下手中的枪绕着路狂奔下山向文森特冲去。

“博斯克他疯了吗?这样做会被乱枪打死的。”

“他是要去提醒警长啊!”

即使是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哆嗦着,麻匪们唯一没停下做的事,是对他人的行为喋喋着发表见解。

副官举起了枪,准备向冲来的麻匪射击。文森特用手按下他的枪身,示意静观其变。

博斯克边跑边揭下面罩,他向后把面罩抛去,面罩在风中飘浮着。

“是我啊,文森特警长!是我博斯克啊!你刚才打错人了,打死的不是那五个杂种,而是我们麻匪自己人啊。”

文森特的脸瞬间阴沉下去,不断喷出的鼻息间承载着不可磨灭的怒火。

“谁跟你认识了啊!麻匪杂种!别想装作一副认识我的样子就可以逃脱被剿灭的命运,我也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麻匪注定是我们的敌人,注定要死!”

文森特当着群众和警员的面前扣动了扳机,盛怒的子弹向前飞去,穿过了博斯克的头颅,定格了他脸上错愕的神色。博斯克仰面朝天躺倒在地,飞起的面罩缓缓落下,铺盖在了他空洞圆瞪的双目上。面罩下,是如画卷般缓缓展开的血泊。

“博斯克被打死了!博斯克被警长打死了啊!不可能啊,警长怎么会开枪杀我们自己人!”

“伙伴们!冲锋!镇民们,做一个勇敢的人,不要畏畏缩缩,那样会成为被所有人耻笑唾弃的窝囊废。你们应当成为英雄,建功立业!今天!在这里,我们让麻匪有来无回!大家上啊!”

文森特和他的近卫队捧起枪向麻匪群冲去,镇民从街角冲出,手持着家常的铁器,警员们则用枪火掩护着众人。

“麻匪,撤退!整队后立即撤退!谁乱队形打死谁!”

姜戈一声号令,所有本就有退缩之意的麻匪便作鸟兽散,开始向远离小镇的方向奔逃。希尔达冲着天空连放两枪,震天的枪声回荡在众人耳边,这才让落荒而逃的麻匪有了一定的队形和统一的方向,跟随着队尾的五镖客逃跑。枪声也回荡在镇中,冲锋的镇民仿佛被拉回现实,一个接一个飞扑在地,捂着头动弹不得。

“废物们!站起来,你们不想成为被针对的对象吧!我们要齐心协力才能打败麻匪啊。”

文森特也不甘示弱,冲着天空连放三枪。镇民们则像被地上的火烤到了一般,纷纷弹了起来,聚集成列。

然而,骚动刚过,麻匪群就已经逃离了镇边,越过了小丘,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我们已经逃出他们的攻击范围了,就地停下,我对你们有事情要说!”

麻匪群还在马不停蹄地奔逃着,丝毫没有理会姜戈的高声呼喊。

“真是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索罗一边抱怨一边也朝天放枪,他已经尝到了通过枪响吓唬人群的甜头。枪响立刻震慑了所有的麻匪,他们纷纷停下,然后胆怯地打着战转身。

“兄弟们,现在我们不再是俘虏与被俘虏关系了。你们也看到了,方才文森特毫不犹豫地杀掉了你们的弟兄博斯克,他是最忠诚的那个告密者,却被毫不留情地一枪崩了脑袋。听到那句‘麻匪必须死’,你们也该明白了,你们现在已经是文森特的弃子了,要是仍然对文森特还抱有一丝希望,等待你们的只会有死亡!他迟早会以剿匪的名义把我们和你们都赶尽杀绝。”

麻匪们不由自主低下头,他们咬住嘴唇呆呆地盯着地面,仿佛能够通过眼神挖出一条逃出生天的地道。

“现在,我们只能统一战线了。我们现在就是真正的麻匪,要去与文森特为首的恶警开展最后的决斗。你们现在可以选择离开,不过等待你们的只有文森特的追杀,我们大家都已经逃不掉了,我猜文森特马上就要带人杀过来了。但是我现在决定要选择你们,我要给你们真正的枪弹,我要把你们当作兄弟看待!”

布兰迪抱着他一直携带的两箱子弹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他重重地抛下箱子,一擦额头的汗珠,重重地一拍手掌,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我们一起,去做最后的战斗!我知道你们不擅长战斗,我知道你们没胆量战斗,但是只有这一回,你们是要为了自己的活命而战,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你们内心深处对生存的渴望,会给你们无与伦比的战斗能力,这就是背水一战!”

索罗、斯派克和希尔达开始收缴众人的枪械,他们卸掉所有的空包弹,从两个大箱子中拿出真正的子弹装填进枪膛。

“喂,布兰迪,我记得不只两个箱子的吧。”

“两箱子弹足够了。”

文森特威风凛凛地叉着手,严峻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相信你们,所以给你们真正的枪。你们要是还对文森特一片忠心而对我有杀心,你们大可现在动手。不过我们的枪永远比你们快。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敢面对事实,你们哪怕现在提着我的人头去找文森特归顺,文森特也根本不会领情,他会把你们当作麻匪,不留活口。”

装好子弹的枪一把一把发还回麻匪手中,他们双手捧着这把装载了真正子弹的手枪,紧紧握住了这生的希望。

“我向你们担保,我绝对不会像文森特那个过河拆桥的混蛋一样,利用完你们就抛弃你们。我会给予你们机会,我允许你们在这场战斗中赢得生存的机会,你们可以自由地,活着离开这座小镇!你们现在,唯一能活命的希望,就是听我的指挥。明白了吗?”

稀稀疏疏地,几个麻匪抬起了头,参差不齐地举起了枪,高喊出声。

“明白了。”

姜戈又一次朝天连放了三枪,但这回没人卧倒也没人后退,即使有意图后撤的人,也努力克制站稳了脚跟。大家不约而同举起了枪,昂首挺胸的呐喊着。

“明白了!”

“那么,接下来我来宣布我们的作战计划!”

索罗轻轻拍着手掌,钦佩地笑对眼前的一切。

“果然,我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人。”

文森特抬起头,异样的震动从远方传来,气势万钧的怒吼声令房屋的门窗震动起来。警员和镇民都开始不约而同往后退去,纷纷握紧了手头的武器。

文森特从腰带间拿起崭新的弹匣,他的腰带上还有好多弹匣,这是他昨晚在办公室中为了最终大战特意准备的。他把弹匣装入自己的手枪中,随手把旧的弹匣丢在地上。他双手持枪,枪口直指前方。

风尘从沙丘上滚滚而来,朦胧的人影在飞速晃动着,席卷着所有震怒的风沙,扑到了警员和镇民面前。人群,涌入了镇子,不同势力的人们如同潮水,汇聚到了一起。

文森特瞄准目标的胸脯一枪,一马当先的斯派克应声倒下了。文森特的嘴角挂上了一个残忍的狞笑。

那一枪,回荡在风沙之上,拉开了战斗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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