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魂师 - xp1024.com
《花魂师》


什刹海、花魂族

我来简单ps一下我写的这个花魂师的概念,我认为还是很有逻辑的——总体上花魂族是众多魂族的一类,栖息在不同的地方,其中包括什刹海。什刹海上居住着历史上第一代花神诸葛青莲,还有千千万万的花魂,以及部分优秀的由花魂幻化成人形的花魂师。

花和花魂有什么区别呢?那就是这样一个关系:花不一定是花魂,但花魂一定是花。有些花具有花魂,而有些花不具有花魂,也就是说特别的花才拥有特别的花魂……

花魂族呢就是具有花魂的花的族类。当然啦,花魂族也有不同等级了。大概进化过程是这样的:某些花的花魂(最低三千年,有些一万年,十万年的低级花魂)→花魂师(初级花魂师→中级花魂师→高级花魂师,这个阶段就是属于有快有慢的了,不固定)→花神。(不是很复杂吧,我觉得比起其他小说等级设定的简单明了得多了)

特别说明一下哈……为什么说是历史上第一代花神呢,因为这个诸葛青莲的进化成花神的速度太快了,目前为止只有它总共只用了三千年就炼成花神,因为他的本命是观音莲,是观音的莲座具有天生的极高的灵力,所以提前成为第一代花神观音莲神,然后本书小说女主是第二代花神樱花之神,她并不是单纯的花魂,而是人,魅族,花魂的混合,花魂本命是冬樱花,基本上是花魂借鉴了她的躯壳不用修炼幻化成人,后来出现的墨白,剪秋萝,狄亦……然后欧阳轩呢,和颜雪绯一样也是人,魅族,花魂的混合,只是比她大了那么几百年,所以他和她一起长大,可以说他是颜雪绯的初恋……

咳咳,因为花魂不是特别多,所以花魂师并不是很多,花神更是屈指可数,这是发生在花魂族早期时代的故事,花魂师还不是很多,所以呢,我感觉以后还可以写很多续集,花神也会越来越多的

写这种玄幻小说真的也是需要很多逻辑的,没有点脑洞也是写不出来……总之呢,这并不是一部修仙打怪小说,而是玄幻言情,所以不会一直更到几百章那么夸张,最终不是专门为了写女主升级成为花神,而是为了写一个情感故事。

观音莲神番外剧情

我写的这个人物诸葛青莲,虽说是个配角,但是呢,好歹也是个神,还是最年轻的一代花神,怎么也要多写一点是吧ヽ()—

以后写一写观音莲神的体验之旅,在这里水一下,是番外剧情。

主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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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书

宝宝新书《最佳探案组》(类型:玄幻言情——异术超能)在qq阅读的云起书院上架了。谢谢给我推荐票的读者们,还有收藏宝宝的书的读者们~

(把第一部书完结后再写新书,因为《花魂师》是一个我很想写下来,很喜欢,而且还很感动的故事。)

第一章 中毒之身

“都城北隅旧有积水潭,周广数里,西山诸泉从高梁河流入北水关汇此,内多植莲,因名莲花池。池上建有莲花庵,净业寺,及王宫贵人家水轩、水亭,最为幽胜。”

“德胜门之西,城垣下有水窦焉。西山诸水从此流入都城。水口为石犀以当之,遏水势也。而庵其上,名曰镇水观音庵。其北即水入处,泠泠有海潮之音。其南则皛淼千顷,草树青葱,鸥凫上下,亭榭掩映,列刹相望,烟云水月,时出奇观,允都下第一胜区也。

——《长安客话之什刹海》

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治乾坤。

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闹春秋。

自李唐盛世以后,五代十国分裂割据,战乱不断,郭威灭后汉建立后周王朝,此后养子郭荣继位,改年号为显德。

显德元年六年。

花都什刹海东南海域下有一个村落叫渔人村,那里不久之前被一个渔人部落占领。

翌日清晨只见从遥隔万里的天际,飘来一个模糊的身影。

两个身影跑上前去,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位姑娘倒在了岸上。

黑漆如瀑的长发散乱地飘浮水面遮住了她的容颜,应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只见身上,手臂上一道一道紫色的淤青,像是中了剧毒般。

“莫不是具遗尸?”半晌,一位头戴鱼骨长簪的老嬷嬷迟疑地望向身旁的老叟。

老叟突然惊起,连忙伸手拨开姑娘的发丝,手指放在人中处,道:“气息如此微弱,怕是命在旦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怎么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要飞升上天。”

老嬷嬷倒是一副菩萨心肠,望着来历不明的昏迷女子,很是急切地说道:“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行好事,佛祖在天之灵会保佑咱们的。”

老嬷嬷决定救下这女子,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其腹,伏在女子身上打算将她体内的弱水逼出。

过了些时辰,她终于睁开了沉睡的双眼,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好像是在海岸边,周围连绵不断的青山,底下层层树林,依稀能看到村落间的几处草屋。

可是她是谁?

这又是哪?

一想到这她就开始头痛欲裂,而她并不知道体内的噬魂丹一直在摧毁她魂骨魂脉。

“姑娘?”眼前一个大胡子的男人在她面前比划。

正当她迷惑之中刚想开口询问时,突然眼前血光四溅,一口鲜血吐到她的裙上,只见一个头戴鱼骨长簪的老嬷嬷倒在了她的面前,她顿时惊得退缩半步到水中。

老叟抱着死去的夫人嚎啕痛哭起来,悲伤的哭声响彻天际。

“为何夫人要遭此横祸啊!”

这时突然好多渔人涌现出来,他们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起来,然后全部都把目光集中到身穿素白樱花裙的女孩身上。

“刘二伯家夫人死了?”

“什么?刘二伯家夫人死了?”

“刘二伯家夫人真的死了!”

刘二伯悲痛欲绝地闭上眼睛,朝着姑娘叹息道:“姑娘,你有毒吧……”

“我没有,不是我毒死她的。”

她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此时的状况,可是刘二伯和村民们已经没有了理智,显然无法接受刘二伯夫人就这么死了的事实。

“可怜我们刘二伯夫人,昨天她还送了我们家一条大鱼。”

“刘二伯夫人被这妖女给害死了啊,应该火祭!”

“对,应该拿去火祭刘二伯夫人!”

村民们都认定是她毒死了刘二伯夫人,他们高举着手臂,异口同声地喊到:“烧死她!”

她什么都还没理顺时,自己就被五花大绑起来,钉在了木桩之上,像一块鱼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眼看着熊熊大火燃烧得越来越近快蔓延到的脚下,可是被死死的绑在了木桩上动弹不得,眼前都是黑色的烟雾,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仰着头看到苍白的天空那些飘过的云絮,她觉得自己没有被烧死就已经要被熏死过去了,可怜自己刚刚醒过来就要被烧死。

风刮过她的脸庞,她的发丝散开,宛若黑色的绸缎在空中飞舞。她闭上眼睛抽泣,可是耳边都是村民谩骂的声音。

“不祥之物。”

“这女的有毒,免得以后又毒死别人,死了最好……”

“……”

不祥之物?

有毒?

什么跟什么嘛?

这时突然她感到四肢被什么长长细细的东西缠上了,她心里默哀道:不会是蛇吧,为什么我连被火烧都要被蛇吃。

一股巨大的力气把她拽起来,她猛的睁开眼睛,她居然在空中,四根带刺的粗壮藤蔓缠绕住了她,束缚它的麻绳已经被割断,木桩已倒在地上。

突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腰,耳边传来一声呼唤:“绯雪”,她望见一张眉目清秀的脸庞,幽蓝的眸子如微凉的夜风带给人愉悦,他隐隐露出微笑,好像她是他经年未逢的朋友般。

绯雪?

这个名字是谁?

落地时她匆忙甩开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他说:“我是墨白,也是魔鬼藤”。话音刚落,她看到地上的村民被藤蔓缠绕住了脖子全都死去。

她顿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恐地看向这个自称墨白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他轻轻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顿时看到村民全部死去,她心里始终背负着几丝歉意,说道:“那你干嘛把他们都杀死了?虽然他们刚刚想我死,但是都是无辜的,我还是想解释不是我害死他们部落夫人的,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们刚刚要把你烧死,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流一滴眼泪,你是不是因为失去了花魂,脑子也变傻了!”

墨白轻轻地掂走指尖残余的藤屑,身穿一身墨色水纹长袍,轻摇手中折云扇,慢慢靠近她说道,“你忘了你是谁,你失去了记忆,你叫作颜绯雪,你是什刹海上的一位拥有魅族、人、花魂族的血统的花魂师颜绯雪,你中了毒,我和欧阳轩一直都在找你,听我跟你细说……”

……

……

……

颜绯雪望着这个自称墨白的家伙,一双杏眼生得好看,他说的这些事情她感觉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她又觉得离她好像很遥远,什么花神,什么她和他的相遇,什么一大堆她听都没听过的名字,说什么他无意间知道她中了罂粟毒,因为他说得那么诚恳,诚恳得还说要带着她去梵净山解毒。

“你现在没有了记忆,半路上要是突然被杀了那怎么办……”

“能不能别诅咒我被杀啊,要是算起来我刚刚差点就被渔人杀了……”

仔细想想颜绯雪越发觉得他可能是个装神弄鬼的人贩子,万一把她拐走了怎么办,她真的是中了毒应该去看大夫,先看大夫怎么说才对,更何况……梵净山在哪啊,她连这个渔人村怎么走出去都不知道……

“我觉得……应该先去找大夫怎么说,真的是中毒了,再看大夫说怎么治好吧……”

墨白一副想要捶死颜绯雪的样子,脸上满是憋不住的愤怒。

他对着颜绯雪道:“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了,我今天就要带你去梵净山解毒,你这个毒只有梵净山的天仙池的洗魂水能治,人间的大夫根本治不了花魂族炼制的毒,你不想找回自己是谁吗,你不想修炼花魂师了吗,你不想再见到欧阳轩了吗,还有剪秋萝?”

“不想……我看你应该不是那些学了点法术的江湖道士,谢谢你救了我,可我对你说的那些毫无记忆。”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大夫,我很了解你的性子,和你执拗相当于鸡蛋碰石头,非要等你死了心你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

墨白和颜绯雪一路西行,到了附近一个有人的镇子,见街道上一家医馆,便一起进去。

看见有人来了,伙计喊到“郎中,有人了。”只见一个魁梧圆脸中年大汉刚刚正在拨弄着算盘锱铢,顿时见有人看病整理一下衣袂,神色闲定道“有何病症啊?”

颜绯雪说:“貌似是中毒了,不知是何种原因……”

“来,我给你拿脉。”

“姑娘这手臂上都是淤青,很明显是中毒的迹象,但脉象略有奇怪,不似常人的走向,但是气息是正常的,内脏也无什么损害。”

旁边的墨白暗自默念道:“半人半妖当然不似正常人啊。”

她顿时心里一阵空洞的无力感袭来,不由得相信墨白所说的话,难道真如他所说她真的是人,魅族,花魂族的后代,是有魂技的花魂师?

她想要去寻找丢失的记忆,她想弄清楚这一切,没有身份的人在世上就像飘荡的亡灵一样毫无存在感。

绯雪小声在墨白耳边说道:“那你带我去一趟梵净山吧。”

大夫看他们起身要离开的样子,张口说道:“看病记得要银两钱啊。”

墨白从背后随手一变,将一块银两放在桌上,带着绯雪走了。

第二章 当时年少

“这么多年,你还是丝毫没有长劲。”墨白驾着多年前的发明魔藤香车,载着车中的颜绯雪一路飞行念叨。

颜绯雪翻了翻白眼,竟然语塞,进入梵净山仙境,寒流渐渐席卷而来,她一吸气便打了个喷嚏,人又开始摇摇晃晃,慌张地“哎哎哎”地起来,他回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道:“马上便快到了。”

巍峨耸立的高山连绵不绝,外面一层禅雾缭绕,氤氲着一层七彩的幻影、还包围着一层金色耀眼的佛光,乳白色的云瀑倾泻千里,这里果然梵净山仙境,没有一丝污浊之气,在这山谷之间孕育着天地间最纯净的天仙池。

“我听闻莲神说过梵净山天仙池的洗魂水可以解世间所有毒,但是那天仙池有灵兽看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墨白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我如何才能进去?”

“这样吧,我去将他们都引到别处,然后你乘机进去……这是我的新发明——传音藤,你先拿着,若是有什么动静我会出现……”墨白吹一口气,绯雪的手腕于是绑上了一圈丝状的环绳,连结着他的。

绯雪和墨白趴在天仙池边附近的草堆里张望那灵兽果然守在那里。

灵兽身型庞大,毛色褐黄,朝天鼻呼呼地喘息着,两只长毛手臂不停地捶打胸口,粗厚的嘴巴张开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去把他引开——”

说时迟那时快,墨白一个翻身落到灵兽面前,他扳了扳手指,从他袖间突然飞出一条粗藤朝灵兽身上袭去,灵兽立即有了反应,怒吼了几声,墨白回头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向洞口外边边飞去,灵兽也被惹怒了引了过去。

绯雪马上心领神会,起身朝天仙池的方向跑去。

天仙池的水澄碧无比,仙雾缭绕。净六根,洗魂毒,这是世间最纯洁的水。

正当颜绯雪准备解掉腰襟,卸下衣裙入水时,突然从水中冲出一只大鲵,露出锋利的獠牙,眼睛盯着她,要把她一口吞下。

她慌乱地退到地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停的摇动手腕上的传音藤,呼喊着:“墨白,墨白救我——”

大鲵不断地临近,张开血盆大嘴要吞下整个人,绯雪闭上眼睛大声喊道:“墨白!!”

此时,一个剑影从湖面上飞过,恍然之间,这个身影她感到竟有点熟悉,可是她又想不起来。

大鲵的身体被劈成两半,慢慢缩成一团魂魄,赫然间消失。

她将手搭在齐眉间,清楚地看到那一袭月牙青衫长袍的身影,脸上带着一点孤高的神情,他站在水面上的姿势十分沉稳,对他来说好像易如反掌。

他眉头紧蹙,眼神仿佛回避着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表情并不坦然。半晌,才用一种难以莫测的眼神直视着她,展开微笑,带着些哽咽的声音低沉地说道:“绯雪,再见可好?”

再见可好?

我认识他吗?

颜绯雪就这样默默地与他对视着,竟然将洗魂毒之事抛在脑后,她望着他,对面那人眼神中温柔缱绻,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飞身来到她身边,将她抱起,然后一起坠入天仙池之中。

颜绯雪不知道为何任由自己让一个陌生人抱着,在天仙池中,她望着他的星眸,只见他俯着头,苍白瘦削的脸上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却是如此坚定。

“绯雪。”

从他口中半天才滚落出两个字,好像这个名字他很久不曾念起,却又放在心中很久。

绯雪是谁?

他把我认错了吧?

……

她耳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

“我要在三生石上,写上我和心爱的人的名字,生生世世与他永不分离。”

恍然间她好像都明白了,那是梦中的颜绯雪吗,她竟觉得如此可笑?

恍惚间在冥界曼珠沙华盛开的忘川彼岸,奈何桥旁,三生石边。一个女孩的身影在三生石前鼓捣半天,刻下了两个名字:颜绯雪,欧阳轩。

而那身旁伫立着的人,却是目光沉默,面露微笑。

……

……

天上一日。

人间一年。

颜绯雪只知道自己是花魂族和魅族的后代,听诸葛青莲,也就是莲神——只用了三千年便完成了所有修炼,悟道成神说过自己的身世。

犹记得三千年前什刹海那一夜寒云散尽,淡淡天宇透明如浅色琉璃,狂风吹落一地樱花,山间呼啸的大风裹挟着大雪,就在这方圆几里之外的山间小径上流淌着殷红的血迹,渗透了雪地。

花间陆,莲花阁内,诸葛青莲一身雅致缥色长袍在檀香木前席地而坐,窗外一朵梅花落在他的茶杯中,他淡淡地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雪,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是颜如霜。

冥界夜城魑魅魍魉中强大的蓝魅。

她跪在诸葛青莲面前,宛若刚刚经历了一场惨重的战役,可是已经身怀六甲。

她说道:“我颜如霜但求一死也无妨,只要能保住我的孩子。”

诸葛青莲竟然回想起那个一百年前自己用龙鳞竹花魂救起的孩子,今日的景象与那日如出一辙。

但求一死?

不就一个凡人吗,至于为了他赢高平之战牺牲了自己?

诸葛青莲不动声色地饮茶,他凝神集气,运用强大的魂力默念花魂经,右手中骤然间出现一团绯色的魂雾,这是即满三千年的冬樱花花魂,他将花魂输入腹中胎儿体内,让花魂寄生在这个身体体内,这个女孩就拥有了人,魅族,花魂族的血液生存下去。

此刻花间陆上闪现出奇异的五彩斑斓的光芒,雪不再下,仿佛经过了千万年时间的寂静。

几负孤月,屡变星霜。

……

……

……

随后一声女婴的哭声降临。

颜如霜最后死去之前,托付诸葛青莲将一纸血书交给后周世宗皇帝柴荣,那是她死之前都还念念不忘的男人。

诸葛看罢血书将其放入囊中,唤来元骑鹤寄走,然后转身对刚出生襁褓中的女婴说道:“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叫颜绯雪。”

……

……

……

几百年的时光如指缝间的流沙匆匆流走,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

即满三千年的冬樱花魂寄生在这个奄奄一息的婴儿躯体经过几百年融合,幻化成形。

那少女黑丝如漆,肌肤如雪,一身素白细纹樱花长裙,裙幅褶褶如月华流动,外披淡粉色轻纱,一条驼颜色外镶翡翠织锦腰带系在芊芊玉腰上,已经静卧在莲花阁书房内几百年。

颜绯雪睁开眼醒来,发现莲花阁没有莲神的踪迹。古色古香的书房,藏着无数的秘籍宝典,穿过廊间绘制有精妙绝伦的画壁,后院还有一方莲花池。

走出莲花阁,颜绯雪不知不觉走到了花间陆上一片不知名的空旷草地,四周都是丛林,她来到一棵参天的茂绿藤树之下,打算栖息一阵。

恍然之间她好像听见什么咒语般。

不知从何在身后出现几十枝藤条包围住她,双手突然被藤条高高束缚,脚也被缠绕住,然后感觉全身都要被裹住,整个人紧紧的贴在树上,颜绯雪感到这力量越来越紧,心想这是何种花魂在作祟,上方慢慢传来一阵声音“莫慌……我只是在试验一下我的魔鬼藤魂技。”

颜绯雪莞尔一笑,道“是要与我切磋一番?”话毕她集气凝神,轻轻默念一小段花魂经,突然间花间陆上覆盖上一层小雪,雪越下越大,不一会藤上已结晶,被冻住的藤条因而变得僵硬。

缠绕在颜雪绯身上的藤蔓逐渐消失,突然一个少年从天而落,摔倒在地,他身上笼罩着越来越重的寒气。

颜绯雪望了一眼少年,停止发动魂技,顿时花间陆上所有的冰都融化了,刹那之间,万物复苏。她眉目间含笑,望着少年道:“我叫颜绯雪,方才那是我使出第一魂技浮华如雪……你是何种花魂,快快报上名来。”

“叫我墨白。花魂本命魔鬼藤,天南星科。”

“那我再说一道,小女颜绯雪,花魂本命冬樱花,蔷薇科,拥有人、魅族、花魂族的血统的花魂师。”

当时年少春衫薄,绯雪与墨白的相识竟是如此突兀,没有太多动人心弦的情节,初次相识后,他们便成为了好朋友。

墨白是本命为魔鬼藤的花魂师,他只有唯一的魂技便是藤技,没有任何毒、药,他在修炼魂技的过程中闲来无事用藤蔓发明了很多东西。

“绯雪,我带你见识一下我的新发明——魔藤香车,魔藤木马,魔藤雪橇,魔藤吊椅,魔藤拐杖。”

颜绯雪为墨白的发明瞠目结舌,不由得暗自鼓掌,道:“这些都是你发明的?”

“当然,你不相信我吗,我可是个心灵手巧的家伙。”

“是是是,人生得美,心又善,而且还手巧。”

墨白确实是生得美,那美貌完全不输给女子,一双杏眼宛如潭水般清幽。

墨白邀请颜绯雪到他的魔藤香车上一坐,只见魔藤香车凌空飞起来到天上,墨白和绯雪穿梭在浩瀚的云层之中,把天边转了个遍,笑得不亦乐乎。

元骑鹤突然从莲花阁飞来,莲神唤颜绯雪回去,她便随后见到了那个令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欧阳轩。

……

第三章 惊鸿一瞥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

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

渐困倚、孤眠清熟。

帘外谁来推绣户?

枉教人梦断瑶台曲。

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

又恐被、西风惊绿。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共粉泪、两簌簌。

——苏轼《虞美人》

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

前世遇见了你,今生却只有心跳,瑶池边丢了我的伞放在你的心间,种下相思血泪绛珠仙草,在三生石旁许愿来生,我想陪你月下翩舞,陪你刀光剑影,陪你卸甲归田,陪你山穷水尽。

只是,我已等不到那一日了。

夜里一只寒鸦扑棱飞过瓦檐,惊扰了颜雪绯的梦,她只感觉这几日欧阳轩的身影像仍然燃着的明亮烛火在心头一直无法熄灭,她知道自己每天都会见到他,因为他那时就睡在莲花阁隔壁的房间。

与他初次相遇是在南山竹海,他在练剑。只见他坐如磐石,卧如栖风,白色的发带将他墨玉般的长发绾起,一身玄色长袍英姿飒爽,腰间绑着一根青色卷云纹角带。潇洒的身影在竹林间跳跃,他挥舞剑的姿势那么自信,是势如破竹的那种自信。

颜绯雪望着他,感觉他很孤独,但是他的孤独并不带着那种凌厉的寒冷,那种感觉是干净的,天生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温暖。

算起来他应该比她大了一百岁。

“欧阳轩,这是你的妹妹,她叫作颜绯雪,和你一样都是魅族所生。”诸葛青莲说道。

听见这句话语,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刚刚挥剑的动作呆住了一下,从竹林间落到地面上,将剑收回剑鞘,微风拂过,竹影婆娑,他衣袂飘飘,踏着坚定的脚步,一步步好像从画中走来。

颜绯雪望着眼前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那么自信,眉目间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她竟然脸上泛起红晕,半天才从吐出两个字:“哥哥?”

“绯雪?”

“没错,绯雪的绯,绯雪的雪。”

他只是淡淡地唤了声她的名字,习惯性地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冷冷的,但那眸子却浩瀚如星。

她的心仿佛落在花枝的晶莹春露般轻轻颤动,好像前世便已见过了眼前这个人。

你永远不知道你眼前遇到的这个人以后带给你的是什么,正如欢愉和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轮番上演,也许要经过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你才知道这一切的解释都叫做——命运。

诸葛青莲救了她和他,若是这几百年没有诸葛青莲一直用魂力让冬樱花花魂在颜绯雪体内,也许就没有颜绯雪,更不会遇见欧阳轩。幻化成人形之前,她和他都住在莲花阁内被诸葛青莲抚养,命运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欧阳轩是龙鳞竹花魂,发动他的魂技可以召唤青龙出斗,”莲神对颜绯雪点头称赞道,“从小就特别爱练剑,读四书五经,真的是爱好广泛。你以后就跟着他一起学习罢。”

在颜绯雪眼里这个哥哥确实是与众不同,作息时间特别规律,每日晨时便起床到南山竹海练剑,修炼花魂,傍晚时分困了便在莲花阁的书房、河边看看诗书。这些当然不是她有意跟踪他的日程,而是莲神让她每日与他一起学习,修炼花魂。

可是她没有一点练剑的天赋,常常把欧阳轩看得一愣一愣的,经常把剑给甩飞出去,有一次差点砸到他。欧阳轩几次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她剑的击法有刺、点、劈、撩、斩、挑、削、扎,记住握剑的姿势要稳,要做到心中有剑,这样心浮气躁的是学不会的,果然学了一个月,她就半途而废了。

每日晨时,她都在竹海跟着他练剑,累了便去莲花溪掬一叶清水躲在云间偷偷懒,有时会对欧阳轩说“欧阳哥哥,你先练着,一会儿你再叫我”,他也总是自顾自地练习着,莲神吩咐他好好管教她,可他也总是练起来就忘了这一切。

傍晚,欧阳轩喜欢枕在莲花溪岸边的石头上看看诗书,颜绯雪也被他带动捧起了《诗词三百首》,她印象中有首诗叫《三生石》,她问欧阳轩三生石是什么,欧阳轩耐心地说:“佛经有云,三生因果六道轮回,所谓三生是指前世今生来世,六道分为天人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魔道、地狱道,三生石上写三生,求的是三生姻缘”,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原来道是如此,哥哥你读的书比我多”。

每当她看着看着眼睛撑不住时,她就靠在他背上睡了过去,欧阳轩叫不醒她就只能背着她顺着原路回到莲花阁。

那是一个清晨,欧阳轩独自被莲神召唤,她便偷偷变作飞蛾跟在门外,小心翼翼趴在窗花上,风吹得她就要被吹跑了,但依然她顽强地死死地粘在上面。

“欧阳轩,你的魂技需要拥有魂器才能发动出来,正如有些花魂师需要辅助魂器才能施展魂技,有些花魂师不需要辅助魂器但是拥有辅助魂器可以让魂技更加强大。”

“莲神,那我的魂器是什么?”

“据说几百年前,青龙的魂魄曾被封印在一把神剑里,而那把剑曾经是属于一位战神的,战神与魔族的一次战役中被魔族势力困于冥界之牢,后来这把剑下落不明,不过我听闻是在蜀山的七星殿里,除了战神以外谁不都能启封青龙剑……但是——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秘密。”莲神的微笑浮现出几丝神秘,他继续说:“这个秘密早晚有一天也会被知道的。”

“秘密?”

“你身上有秘密,当然绯雪身上也有秘密,”莲神平缓地说道:“但是一天,会让你们知道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

她在窗外听不清他们之后的对话,心痒痒地想闯进去,可是又怕被识出来,垂头丧气地趴在窗口,耳朵巴不得竖着仔细听着,可是后面什么都没听到。

感觉道欧阳轩是快要出来了,颜绯雪赶忙捏作飞蛾飞旋到屋顶偷窥,随后匆匆飞回到房间。

欧阳轩对她说:“绯雪,我要去蜀山有任务,大概在人间呆个三四天,你在什刹海独自修炼一阵罢。”他收拾好包袱系在背上,幻化成个剑士模样打扮。

……

是要离开我了吗?

去寻找青龙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

颜绯雪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那我也要去……我也想和你一道去……”她极不情愿地撅起嘴,轻轻挽住他的衣角。

“不行……”,他把头别在一边,眼睛看向墙壁,用手推开拉住她的手,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道,“你是女子,蜀山是不收女徒弟的。”

说完,用余光扫了一眼她,然后不说话。

“这还不简单?”,她轻轻笑道,泛起一个酒窝,右手随裙摆一摇,长发束起,变成一副俊秀男子的模样,“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

“那你可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才是……”

蜀山境内,静安县城。

四月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整座静安县城弥漫沁人心脾的味道,这里依山傍水,近些生活像平静的镜子似乎没有打破。

永安酒馆到了夜深也还未打烊,凉风飘来阵阵酒香和嘈杂的人声。

“天府之国在何处?是谓蜀山!天下第一修仙之地在何处?是谓蜀山!成为蜀山弟子等于一只脚踏上了修仙的这条路!”

“哈哈哈!那是那是!只是这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听到坐在旁边的两个人谈话,颜绯雪又禁不住敲了敲欧阳轩的胳膊,小声说道:“你来蜀山一趟不会是来想修仙吧?”

“……”。他似乎喜欢用沉默这个一贯的方式来面对她的问题,或许是她的问题在他看来过于愚蠢。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酒杯,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杯中的酒,脸上始终带着一种隐忍优雅不被人所察觉的笑意。

这时一个粗布褴褛的道士,满脸刀刻般的皱纹,一只眼睛像是已经瞎了用白绫缠着,银白色的长发裹搅在一起略微有点乱。

他说道:“今晚的月亮会是红色的。今晚的月亮会是红色的。”

听到话的几个人冷哼一声纷纷侧身朝那眇目老者说道:“老头子你说什么玩意呢,这天怎么就要有红月亮了?不是好端端的被你说的好像要出什么血光之灾!”

“莫要在意,一个瞎子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就是!就是!许是疯了的臭道士说什么胡话罢了!”

道士不慌不急地说道:“占天卜,观天象,没有什么命盘是我紫微斗数解不出来的,没有什么风相是我八卦阵测不了的。”

“呸!一个瞎子臭道士别在这装神弄鬼的!我才不信!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揍啊?”一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站起来,一只粗壮的手臂猛的抓起道士的衣袖,把道士拽到了地上,“臭道士,别影响老子喝酒!”

顿时酒馆的很多人见状匆匆散去,只有道士,大汉,欧阳轩和绯雪,还有两个一直坐在他俩背后没有说话的黑衣人。

“客官,有什么事好说好说,你们可以出去打,别在我的店里影响客人啊。”店小二赶忙上前去赔笑。

颜绯雪看到这个情景有点坐不住了,没想到欧阳轩比她的反应还快,他冲上前去,一脚把那个大汉飞踢出门去,然后把颤颤巍巍的道士给拉起来,轻声说道:“道士,没事吧。”

老道士喘了口气,摇了下头,摸了摸白须,说道:“老夫是个算命的,闲居星云阁,来日有缘再会。”

不一会儿,道士一挥手,化作一团云影消失在视线中。

欧阳轩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想追问道士的话,可是已经没有人影。

半晌,颜绯雪才回过神来,跑上前去,问道:“发生什么了?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他低头蹙眉道:“没事。”

他把她拉到靠墙角一边,伏在耳边小声说:“绯雪,今晚上我要去蜀山夺取青龙剑,莲神说青龙剑是我能发挥魂技的辅助魂器,我必须要去。你最好还是在这里住一晚等我回来,”随后他对店小二叫道,“小二,这姑娘在这住宿一晚。”

“好勒,安排——”

“我不要呆在这,我本来就是要和你一起去的……”

“听话。”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屈服,可是离开他,就感觉好像抓不到紧握的绳索,不知不觉他已经成为了她无法放开的一部分。颜绯雪在南山竹海第一次见到他,在什刹海与他朝夕相处,一直和他紧紧联系在一起一样无法分离。只是那时候她一直这样以为而已。

……

……

风掠过静安城,照亮一地灯影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外面繁华聒噪,可是仿佛这一刻都是静止的。

她望着他。

他的眼睛这么好看。

“我想去,我想保护你啊。”颜绯雪望着欧阳轩有些怯生生地说。

“……”他再次沉默,但是眸子里却闪烁着火一样的光,紧紧盯着她。直到后来他告诉她其实他有时候并没有想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对待她,只是每一次她总是让他不知如何回答。这是后话。

第四章 无殇

夜深,蜀山四周一层寒烟笼罩,天空悬挂一弯皎洁月牙,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大风刮过树林叶声沙沙作响,伶仃的星子在天空中仿佛要被吹落摇摇欲坠。

颜绯雪和欧阳轩化作蜀山弟子的模样偷偷潜入蜀山,穿过蜿蜒的蜀道便是御剑堂,那是平时蜀山弟子练剑的地方,此时已经是人迹寥寥。

“七星殿是在何处?”绯雪向欧阳轩探问。

“在蜀山的绝情巅,七星殿是蜀山镇守神器青龙剑的宫殿,与天辰殿、封魔殿合称为镇守三殿。”欧阳轩仔细阅读着莲神给他的地图后,抬头望着她冷静地说道。

“那青龙剑呢?”

“莲神说,青龙剑是五大魂器之一。青龙剑,以青龙之驱铸魂威力巨大,三千年前曾经是战神的武器,斩杀过无数妖魔鬼怪,只是后来战神被魔族势力困于冥界之牢,据说是在蜀山七星殿秘密保管,至今仍旧封印。”欧阳轩一边拉着一路紧跟的绯雪,一边说道。

她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地说:“噢,那也就是这把剑已经被封印了很久,莲神叫你偷这把剑?”

他回头给了她一个白眼:“莲神说这把剑除了战神,只有我能解除封印。”

“为什么?”她变身成为十万个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问这么多了好不好,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他握着绯雪的衣袖,一路飞腾而上,如果不是绯雪女扮男装,那么也许会被其它蜀山弟子以为他们是断袖。

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绝情巅,清晰地看见深红的“绝情”二字刻在石碑上。绝情巅,也称峨眉巅,“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颠”,地势险峻,高耸入云,凡人从绝情巅掉下去一定被摔得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绝情。粉身碎骨当是绝情。

在茂密丛林中能看到有一座盛大的宫殿屹立,露出一片白色琉璃瓦顶,镶嵌着一颗巨大的月明珠,在黑夜中闪动光芒。

这就是七星殿。他们向宫殿走近,这些檐顶有飞龙浮雕,经过漫长的岁月有了些许痕迹。殿的内柱都是由多根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的蛟龙图样。透明彩玉铺地,殿内闪烁斑斓的光芒,走过的每一格仿佛置身偌大的迷宫。殿内金碧辉煌,绣闼雕甍。只见殿内空荡无人,侧边角落摆放着一行行整齐的藏书柜。

“青龙剑在哪?”

七星殿并不见青龙剑的踪迹。

欧阳轩朝着那一行行藏书柜走去,他在前徘徊许久,他用手来来回回触碰着书柜每一处,在书柜的背后竟然镶嵌着镀金的龙头机关。

他用力旋转。听见“轰隆——”一声。

只见一行行藏书柜挪动成两边,一扇石门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应该是密室。”

欧阳轩继续扭动机关,石门开始有了震动。

石门突然打开的瞬间一股强大的魄力袭来,绯雪的脚一下子扑了个空,离开了地面,身子朝后一仰,整个像是失去了重心重重摔倒在地。

“啊!”

“绯雪!”,欧阳轩突然惊吓了一跳,匆匆回来抱住绯雪,扶住她的头,问道,“你没有事吧?”

“膝盖有点疼……没事,受了点小伤,我说过我要陪你一起去的。”她揉了揉膝盖,勉强撑着欧阳轩摇晃着站起来。

“我也说过我一定会好好的回来,你在这不要动,等我。”

“那好,我等你。”

他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竟然夹杂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温暖,宛若月华洒满每寸心房,激荡起内心的涟漪。

……

……

欧阳轩孤身走入石门,发现这里居然连结着另一个洞口,洞内水晶散发着幽暗的忽明忽暗的光芒,融洞四处交叉,仿佛又闯入了一个未知的迷宫,好像走来走去都是同一个地方。突然到了前方一个洞口闪现一道一道虹光,欧阳轩径直朝那个方向慢慢走去。

这里别有一番洞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飞流直下的瀑布形成水帘,池水附近仙雾缭绕,耀眼的万丈虹光如浮动的游龙不时从水帘涌出。

欧阳轩没有一丝犹豫地飞了过去,穿过水帘,立于池面上,看到传说中被誉为神器的青龙剑悬挂在石壁之上,剑身充满各种魄力,放射出红橙蓝绿青靛紫的光。

他一个侧空翻,跨到石壁之上,轻轻一揽剑身,在空中飞旋,几个转身,落到岸上。没想到青龙剑竟然如此轻易拿到,剑并没有与他产生排斥。他握着这把剑,剑身重而薄,剑柄镀上一层金色龙雕,系着银色镂空龙纹剑铃,他一出剑,锋利的虹光便如闪电般,威力直接从岸边劈向池中去。片刻,他的龙鳞竹魂技也被激发了出来,他的眼睛突然变成红色,召唤出剑中的龙魂,伴随一声龙啸,咆哮着怒火的巨大身型的青龙在空中盘旋飞舞,坚硬而锋利的龙鳞甲若隐若现。

“青龙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欧阳轩收起剑,龙魂瞬间封锁于剑身,洞内又散发幽静的光芒。

……

……

想到绯雪一人守在门外还身负着重伤,欧阳轩几乎是飞快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绯雪,我回来了。”

那个低沉的熟悉声音响起。

颜绯雪望着那个修长的身影,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水晶散发幽暗的光衬托出他的背脊挺直,好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他带着风华绝代的美好向她走来。

多么美好,美好到悲伤。日后再见到这个身影却刺痛了双眼,直至深深地刺痛到心里。

“你取到青龙剑了?”她轻声问道。

“当然,而且是轻而易举的,回去我再和你细说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猛然间七星殿窜出两团黑影,出现了两个高大的黑衣人,是在永安酒馆一直背对他们的那两个人,这才看清楚他们脸上戴着面目狰狞的骷髅面具,黑衣上纹有骷髅头的图腾。

“战神欧阳超的儿子欧阳轩,为了得到青龙剑我足足找了你三千年。”黑衣人诡异地说道。

“什么?你们是何人?”

“我俩是奉魔尊之命前来夺取神器青龙剑,顺便今日要你的狗命。”话音刚落,魔族衣袖间突然伸出几十米的锋利长爪向欧阳轩袭去,电光石火之间欧阳轩凌空一跃,脚擦过身旁的柱子,飞身跳到宫殿的横梁之上,剑缓缓地从剑鞘中拔出,只见一团青色的光华绽放而出。

“想要我的命?休想!绯雪,你先躲开,我来陪他俩玩玩。”

他的目光此时变得无比犀利,俯身急冲到地面,向刚刚攻击他的魔族胸膛刺去,魔族的黑影突然在面前消失,出现在欧阳轩身后,欧阳轩反应极快,迅速后仰翻身,在空中朝魔族的头颅劈去,没想到这一剑只让魔族竟然断了一只爪。他挥剑的瞬间,地面上已经裂开了几个大窟窿。

“你以为我逆天魔影爪是浪得虚名的么?”魔族狂妄地笑道,袖间此时又生长出无数锋利的黑色魔影爪。

欧阳轩向逆天魔影爪砍去,没想到竟然砍不动,像被爪子拿捏住剑一样,他斜偏剑身,剑泛起血珠,此时地面流淌着一滴滴暗红的血迹,仿佛一朵妖娆的黑蔷薇盛开。

黑夜中,高空一轮弯月,仿佛被血染红。

正在反复与逆天魔影爪搏斗纠缠之际,另一个魔族伺机从欧阳轩背后偷袭:“试试我的寒冰魔骨掌的厉害!”

不妙。

“欧阳轩!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颜绯雪奋不顾身地挡在欧阳轩身后。

那一掌重重地挨在她胸前,寒骨噬心。颜绯雪吐出一口血,不堪重负地倒在地上。

“绯雪!”他的脸上顿时震惊得苍白,眼睛暗涌着怒火,慢慢翻涌成了红色。

刹那之间,万丈虹光,青龙的魂魄从剑中释放出来。青龙咆哮,向魔影爪喷薄烈焰,顷刻之间魔族只剩下一堆白骨灰烬。他的剑狠狠向另一个魔族刺去,在殿内来回打斗。青龙分身,骤然间龙鳞甲宛如短剑般发出,魔族见势不利,匆忙逃窜。

这只是第一魂技,发动魂技时青龙的魂魄在欧阳轩体内契合,他能操控着青龙的行为。

他抱住她在怀中,他的脸贴着她的脸颊,她能感受到他的眼泪落下来。

“我好冷,我好疼。”胸口的痛一丝丝蔓延到全身,她内力受到了重伤,全身寒彻,无力动弹。

“别怕,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将她抱起,黑暗中一路飞奔到了一片丛林之中,看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欧阳轩连敲了几次门,但是门仍然紧紧关闭着。

过了半天里面的人颤颤巍巍的问一句:“这么晚了,谁啊?”

“我们是赶路的。”欧阳轩说道。

张三慢慢推开门,看到眼前一身玄色竹叶花纹的缎子长袍的男子,腰间佩戴一把剑,怀中抱着一个长发如瀑的女孩,方才舒了一口气,随后连忙打开门,然后匆匆关上。

欧阳轩走进去,屋里面只摆放两张简陋的床铺,墙上和着水泥,仿佛是漏雨的痕迹,灶台还生着火,家里看上去清贫如洗。

“最近听有些人说晚上看到山林里闹鬼,大半夜我都不敢出去。”

“闹鬼?”

“也就是最近听人说,谁知道真的假的……这位少侠,家中只有我和年过七旬的老母亲,今晚这姑娘就暂且在我房间歇息吧。我睡外面地上,”张三黝黑的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端上一碗热水递给欧阳轩,又开口问道,“对了,你们是本地人吗?”

“我们是赶路的,路过这里,这一路劳碌奔波,在此借宿一晚,打扰了。”欧阳轩对张三说道,然后轻轻抚起绯雪的背。

“绯雪,慢慢喝。”他温柔的声音沁入颜绯雪的心间。

她咳嗽了几声,欧阳轩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可还好点?”

她勉强地笑笑点头,然后静静地平躺下来。

“这位姑娘是你的妻子吧?”张三说道。

她的心脏仿佛少跳了一下。

欧阳轩没有说话,他将被角拉上来一些替她盖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亮晶晶地盯着她,随后他在她耳边呢喃:“我今晚在地上睡了,你好好修养。”

……

……

……

半夜寒风瑟瑟,并不宁静,总能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突然从外边传来一声惨叫“鬼啊!鬼啊!”

然后听见有人在外使劲拍打着门,还有慌张急促的呼吸声。

张三打开门,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伙落魄地躲了进来,还不停向门外向往,然后朝张三比划半天,结结巴巴地说道:“张三……你家妻子得病入土才两天,我就刚刚从山上回来看到她从棺材里起来,披头散发像个孤魂野鬼在树林中到处游荡……”

张三甩了甩手,摇头说道:“咦,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她得病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复活,我看你王五是最近撞邪了……”

“我真的没骗你,我刚才两只眼睛都瞪大了看得清清楚楚,那真的是从你妻子坟头的棺材里爬出来的……”王五额头上全是冷汗。

张三一脸狐疑,思前想后一番对王五说道:“我不信,你带我去瞧瞧。”

黑暗的树林中,除了树叶沙沙作响,还能听见几声蛙叫。张三和王五举着火把四下探望杂草丛生的小径。

突然间有一双手搭在了张三的肩上。

跟在身后的王五呢,怎么久久不见动静?

张三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脚开始发抖,他怔怔地把脖子转过去看。

一张被蛆虫咬得变形的脸,眼珠已经被吃掉了,只剩下空洞的骨架,几颗尖尖牙齿在咀嚼着什么。

张三脚不知道踢到什么圆东西,他猛地察觉到那个是王五的脑袋。

“啊!!!鬼啊!”张三命都不要地挣脱开,火把扔在地上,拔腿就往回跑。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身后飘来女鬼凄惨的声音,突然女鬼已经出现在王五面前。

“你怎么还没死啊?”

“张三,你把我害得好惨……自从我嫁到你们家以来就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但我从来也是任劳任怨地操劳家务,只是偶尔指责你几句没出息,你那老母亲还整天对我挑毛病,我就气不过动手了,结果你竟然把我砍死了……”

女鬼发出哀怨的抽泣声,身子一耸一耸的,然后疯狂地扑向张三,像蜘蛛一样紧紧扒在张三身上,张三此时已经吓得失去知觉,软瘫在地面上,女鬼靠近他的脖颈,用舌尖舔了舔,要一口咬去。

突然,欧阳轩及时出现,女鬼倒在张三身上,她的背上直直的插了一把剑,张三惊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女鬼像泄了气的皮球,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冒出来,只见那浓黑的魂魄缩成一团,带着一股强烈的煞气,卷起满地的落叶,慢慢化成一个男子模样,一身黑色长袍,像兀自盛开的霜花般清冷孤瘦。他怨念幽深,煞气缠身,那双充满眼睛仿佛结上寒冰,突然随手一挥像被风吹走的纸瞬间就消失了踪迹,逃到了冥界的无殇殿中。

“你没事吧?”欧阳轩上前问张三,青龙剑重新回到剑鞘。

“没事没事,真的遇到鬼了。”张三失魂落魄地应道,“回去应该求几张驱魔符贴在房间周围,避避邪。”

“我看那应该是魔族,附在你死去的妻子身上,还有村子里其它死人身上出来猎食,近日他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欧阳轩扬起头不以为然。

第五章 浮生只合尊前老

寒冰魔骨掌的威力在颜绯雪体内还未散去,阴气侵入五脏六腑,渐渐地冻结血液,但是她的全身却不停地发汗,陷入久久地昏迷,一整夜呼唤着欧阳轩的名字。

欧阳轩低头抱着她在怀中,握着她纤细的手指,一遍遍地应着,望着她脸上痛苦的表情,他的心里更加沉重。

他试图用内力将颜绯雪体内的阴气逼出,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消耗了三层内力。

“欧阳轩……”一声轻柔的呼唤。

“嗯。”他低沉地应道。

颜绯雪缓缓睁开眼。

欧阳轩正低着头凝望着她。也许是一夜未眠,看到她醒来后他眼中带有一丝恍惚。

“绯雪,你醒来了。可有好些?”

“我感觉比昨日好些了。”

“那还需要一些时间静养,我会留下来照顾你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说让我如何还你。”

颜绯雪确实没想好让欧阳轩如何还人情,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自己冲上前去替他挡上那一掌。有些事情的发生,好像不需要原因,有些付出似乎也不需要出自任何目的回报,至少她对欧阳轩的感情是这样的。

“那你可以先记着,以后一次还给我。”她卧在欧阳轩的怀中,苍白的脸浮现出正常的血色,她感到全身没有那么寒冷了,仰着头对他微微一笑。

这时门外的张三进来见状说道:“少侠,我看你和这位姑娘情投意合,不如娶了她吧。”

欧阳轩似乎略微有些尴尬,沉默着不解释也不回答,双手放开颜绯雪,转身站起身来,然后对张三说:“还要麻烦在此借宿几日了。”

“嘿嘿,少侠你救了我一命,这不足挂齿。我看你们在这多待几天,妖魔鬼怪也不敢来了。今日是清明,晚上城里会举行庙花会,你们俩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啊,正好我两出来从没去哪玩过。”颜绯雪站起来,欢快地说道。

“那听上去不错。”欧阳轩淡淡地说道。

……

……

……

四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明踏坟送行的路人很多,静安城每年一度的庙花会如约举行。

青山上前来焚香祭祖的子民成群结队,远远地看到另一边的山坡上的子民如蚂蚁般涌动,四处野草丛生,烟雾袅袅。

张三和母亲在路上摘来一束野菊放在刚死三天的妻子坟头,欧阳轩和颜绯雪也一路随行。

“小月,对不起,你嫁到我家未满一年就遭此横祸,我这心里啊总过意不去呀……”张三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坟前烧着纸铜钱,旁边的老母亲,佝偻着身子,一副倒三角眼,看上去却有一丝刻薄和疏远。

颜绯雪被张三这副悲痛的模样而感动,不禁攥着欧阳轩的衣袖,眼泪慢慢就要夺眶而出,对着张三说道:“愿你的妻子小月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张三转过头来,望着她肌肤如雪,粉黛如凝,长发如瀑,那张脸生得清丽脱俗,笑起来好似风纷纷吹落一地樱花般美好。

他笑了笑,然后对欧阳轩说:“还不快娶了她?”

欧阳轩顿时无语,看了一眼绯雪,仍旧是一言不发。

颜绯雪立即松开了她的手,朝远处的山坡望去,脸上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可是却始终无法说出口。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也不是一个执念于爱恨的人。欧阳轩,他深情,但是不执念。

夜幕降临,苍穹之中繁星点点。静安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店铺酒馆都亮着灯笼,街上遇到卖花的姑娘,做糖人的老爷爷,卖银首饰的老板娘,各种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孩子的嬉笑声,颜绯雪感到这一切都好新鲜,没想到去蜀山一趟还能在人间游历一番。

在人群中张三不知道去了哪里,逐渐和颜绯雪、欧阳轩两人走散了。

“绯雪,跟着我。”

颜绯雪跟着欧阳轩穿过繁华的街道,他们来到一座石桥边,寂静的流水潺潺,倒映着婆娑的树影和两岸的亭台阁榭。

一位船家摇桨划过,唱道:“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惊飞去。

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歌声荡漾在河畔两岸,花香馥郁,醉了在夜里的行人。

立在桥上,颜绯雪望着河上飘来一盏盏花灯,飞旋着,碰撞着,远远地连成了一条线。

真美啊。

她刚刚想问欧阳轩这是哪里,突然感觉到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然后顺其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从指尖传来他的温度,此刻她的掌心却沁满了汗。

从背后他用右手搂住了她的腰肢,一股沉稳的气息在她脖颈间传来。她顿时感到一丝惊颤,想要挣脱这双手,她有些反抗,但是他反而搂得更紧,靠得更近,慢慢地她的脑子里像被灌了浆糊,一点点地失去了反抗的意识。

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近,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清醒,他的头埋在她的脖颈的发丛间,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绯雪,我要娶你。”

欧阳轩的唇轻轻地吻上了她的,仿佛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慢慢地侵入到她的口中。她的手刚刚放在他的胸前,然后搭在了他的肩上。

岸边灯火阑珊,流水依旧静静地流过。

很久之后,他放开在颜绯雪,一双深邃如星的眼睛紧紧地观望着她,却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张三呢,我们去十里庙找他吧。”

他的音调似乎抬高了一些。

“欧阳轩……”

“嗯?怎么了?”

她似乎有些挫败的感觉,脸上微红,鼓着腮帮子盯着他。

“说了,我会娶你的。我,欧阳轩,对天对地发誓,今生今世只娶颜绯雪为妻。”

他的自信总是那么不可一世,像烟花烫烙在她的心头永远不灭,可是,同时也灼伤了她的心,在她的内心留了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口子。

……

第六章 情定三生石

静安城每年一度的庙花会在十里庙举行,按照往年的习俗,饮清明酒,焚香祷告,放花灯是惯例。

今晚的十里庙依旧人山人海,佛堂外边的左堂、右堂全部围了个水泄不通。

欧阳轩和颜绯雪挤了一遭,好不容易混进去佛堂,发现了一个道理:人祈祷的是人,这人挤的还是人。

佛堂里边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桌上摆放了一只白瓷酒杯。

正好看见张三,欧阳轩和颜绯雪在他旁边的空位席地而坐。

“方才怎么不见你们二人,也不知道你们去哪了。”张三说道。

欧阳轩正准备开口,旁边的绯雪已经抢先一步答道:“我们一直在找你呢。”

随后她笑盈盈地望了一眼欧阳轩,脸上泛起两个酒窝。

他置若罔闻,并没有在看她,只是反复端详着手中白瓷酒杯,好像在仔细检查有没有缺口般认真的模样。

张三问欧阳轩道:“少侠,你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欧阳轩抬起头,脸上依旧平静如镜,他淡淡地说道:“没什么,也看不出什么。”然后匆匆瞥了一眼张三的表情。

张三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怪异,他点头附和道:“对,少侠所言极是,我也看不出有什么。”

忽然有个小道童站在佛台之上,他对着台下说道:“按照每年的惯例,饮清明酒是必备的习俗,喝了酒摔碎酒杯便除掉所有的秽气。”

说完,便给每个人盛上了酒。

清明酒一口入喉,浓香醇和,还有一丝丝甘甜回味,摔碎酒杯后,颜绯雪感到微醺的醉意,不胜酒力便倒在桌上,嘴里开始嘟囔起来:“欧阳轩,我要放花灯……”

佛堂里人声嘈杂,川流不息的人不断涌入,还有纷纷去佛前焚香祷告的男女老少。

欧阳轩还未拿起酒杯,便看到她已醉倒在旁。

“少侠,怎么不喝呀?”张三一旁问道。

“那我先干为敬。”

欧阳轩右手握酒杯,伸出左袖,缓缓地饮了下去。

张三望着他,一边也把杯中的酒喝光了,然后砸在地上。

欧阳轩突然间撑住额头,像浑身散了架般晃晃悠悠,和颜绯雪一样倒在了桌上。

过了半晌,张三手放在欧阳轩的人中处,并无气息,然后将晕倒的颜绯雪驮在肩头,在人群中挤了挤,悄然离开了十里庙。

……

……

张三来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巷口,粗鲁地把她放倒在地。

颜绯雪方才还喝得醉醺醺说着梦话,吸入几口寒气,鼻尖一酸顿时清醒,发现面前只有张三一人。

“张三,欧阳轩呢?”颜绯雪恍惚之间从心尖传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欧阳轩一定是出事了。

“欧阳轩已经死了。”

“什么?!”

颜绯雪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狂跳,脸色浮现出苍白的,震惊的表情。

张三的话在她的耳边继续响起。

“我早已在他的杯中涂上了剧毒,他已经喝了酒,已经中毒断了气。”

“你竟然毒死了欧阳轩?不可能,欧阳轩不可能死的!难道你忘了你九泉之下的妻子小月?”

“别提她了,是我将她砍死的。这个贱婢总是嫌我家比不上她娘家,每日对我指桑骂槐,还对我母亲动手,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平日里伪善的皮囊被揭开,原来竟是丧心病狂的魔鬼。颜绯雪的眼睛骤然变得冰冷,她望着张三,仿佛一把冰刃直直插进张三的心脏。

“不要再徒劳了,因为你也活不过今晚。”

说完张三突然向绯雪飞扑过去。

……

……

天空突然飘零几朵殷红的樱花,那么决绝地落到屋檐的青瓦上,地面上,满城仿佛下起了点点红雨。

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已经躺在地上,他的舌头已经被割断,血流不止,只见他的唇间还含着一朵。

那是血樱。

“你若杀人,怎能不偿命?”

颜绯雪冰冷地望着地上的尸体,风刮起她凌乱的发丝,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呼喊着欧阳轩的名字。

欧阳轩,这个名字已经萦绕于心,根植于骨髓。

于她而言,他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超过了自己。

——欧阳轩,你说过要娶我,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她不相信欧阳轩就这样死了,她无法相信,更不愿意相信,回忆涌上心头,无力再承载更多的痛,像失了魂魄般跌倒。

突然一双手强行将她拉入怀抱。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他搂着她在怀中,望见那串泪痕还挂在她的脸上。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害怕下一秒就会失去,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缠绕住他。

他拭去她的眼泪,目光里除了怜惜,还有深情。

“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要娶我。”

“傻瓜,我曾对天对地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娶颜绯雪为妻。”

两个身影紧紧相拥在巷口,很久之后他将她压在墙角,轻轻地咬上她的唇,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撕扯掉她双肩的轻纱,重重地吻她的每寸肌肤。

缠绵了很久,他的吻才罢休,静静地抱住她一言不发。

她微仰着头,眼睛定定望着他,说:“我要在三生石上,写上我和心爱的人的名字,我要与他永远不分离。”

……

……

在冥界曼珠沙华盛开的忘川彼岸,奈何桥旁,三生石边。一个女孩的身影在三生石前鼓捣半天,刻下了两个名字:颜绯雪,欧阳轩。

她望着他,笑容天真烂漫。

“听说在三生石上许下的承诺都很灵验的。”

他目光沉默,脸上却始终微笑。

……

……

离开冥界,北行几百里,颜绯雪和欧阳轩来到了幽都之山。

颜绯雪问他:“你是怎么知道酒杯里有毒的?”

欧阳轩撇了撇嘴,说道:“在我闻到一股异味时,我就察觉到杯中有毒,还特别试探了一下张三。”

“那你怎么让他以为你喝下了毒酒?”

他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挑了挑眉,看着她淡淡地说:“这你都不会演吗?”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

……

幽都之山有黑水出焉,其山上常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出没袭击。

傍晚,天空染上了一层青色,云朵稀疏。

突然,前方似乎一个女子的身影倒卧在了树下。

欧阳轩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望见那女子一身水蓝色的烟罗裙,一双柳叶眉紧锁,瘦弱娇小,长长的羊角辫刚落到裙角,额间发丝散乱,裸露出的脚踝有被抓伤的痕迹。

在这险象丛生的幽都之山上,她竟然孤身一人地倒在了这里……

第七章 她是一抹幽蓝

颜绯雪踩着碎步匆匆赶上前,伸出手探了探她脚上的伤,并没有伤到害处,而且伤口未愈合,说明她昏迷的时间并没有多长。

“应该是被咬伤的。”欧阳轩看了一眼女子。

此时,一抹余晖渐渐淡去,狂风肆虐,幽都之山上遍布四周草丛间似乎时不时传来野兽嘶叫声。

察觉到背后一道冷如青光的目光,伴随一声呜咽,黑豹的头猛然从草丛间窜出来,势如奔雷般朝欧阳轩袭去。

欧阳轩纹丝不动地站着,腰间的青龙剑瞬间飞出,变成无数道宛如闪电赤虹般的锋利剑身。

从黑豹的眼睛流出污浊的血渍,黑暗中那冷碧的光隐隐黯淡,它扬起头最后嘶吼一声,然后倒在了剑下。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暂时先离开这里。”欧阳轩将蓝裙女子抱起挎在左肩上,转身对颜绯雪说道。

那女子病怏之态,微微娇喘,伏在欧阳轩肩上突然仿佛变作一簇垂落的幽蓝铃兰,花蕾兀自暧昧妖娆缠绕着,飘落在他的掌心。

他握着感到有一丝痒,心里一怔,莫不是哪个花魂师受了重伤竟然变回了真身,他双眉一轩,瞅了一眼这簇铃兰,他发现在他掌心落下一滴幽蓝的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心间陡然渗入一丝微凉,他有一点能感受到她的疼痛,突然就在他的掌心肌肤撕裂开来一朵铃兰纹。

其实,那不是铃兰,而是蓝罂粟。

她的泪,是毒,每当她疼,那个被种下毒的人便会牵引着疼痛。只不过这种疼痛也会成瘾。

欧阳轩摩挲掌心生出的铃兰纹,心中不禁暗暗疑问。

——她究竟是什么人?

“欧阳轩!这是怎么回事?”,颜绯雪见此情景,挽住他的手腕看到那一朵铃兰纹,道:“难道她也是花魂族?”

“……她如何在我掌心留下这串印记?不过她倒是也够惨的,竟然弱得变回了真身。可惜这夜深了,要不然带她回什刹海给莲神看看。”欧阳轩握着铃兰,叹了一声。

一路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们穿过山间小径,在这绝巉之中怪柏蜿蜒生长,极目远眺过去,只见对面悬崖如削,下面竟然有一条八九丈宽的阔涧。

欧阳轩俯身望去涧底,下边是几百丈深不可测的深渊。正当他以为这里是条绝路,发现在涧璧的右侧有一条长长的独木桥,高高地从对面的悬崖斜斜地搭过来。

“绯雪,走,我们过去。”欧阳轩疾步如飞地踩上独木桥。

颜绯雪踏上独木桥,一见下面悬崖深几百丈,轰涛滚滚,激起岸边的危石,畏惧得连步子都迈不出了,无助的望着欧阳轩的背影,久久地伫立在桥边的原地。

欧阳轩察觉一丝不对劲,转过身去,见她那一脸茫然失措,轻轻点地,凌空飞起,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他重新回到了她面前。

“又怎么了?”欧阳轩望着她说道。

她低着头,缓缓说道:“我不想拖你后腿,可是我真的恐高,你看我的腿都在发抖。”

话毕,欧阳轩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脚上,已经是瑟瑟发抖,想要责怪却又不忍,说道:“罢了,我背你过去。”

……

……

桥的尽头,一片翠影掩映处依稀看到一座石砌的小屋。

顺着白石阶慢慢走,欧阳轩推开了房门,他们两一起走了进去,一对夫妻的尸体竟然东倒西歪地斜在门口。

颜绯雪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震惊,她扫了扫屋中四周,墙上挂有弓箭羽毛,旁边的石板还钉有一把带着血渍的刀。

欧阳轩俯下身,发现他们的尸体并没有任何伤痕,只是口吐白沫,眼皮外翻的死去。

“他们应该是死于某种毒。”欧阳轩淡淡地说道。

“而且他们应该是在幽都之山上的猎户。”颜绯雪看着欧阳轩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么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歇息了。”

“可是感觉怪可怕的……”

“有这么可怕吗?我在这里就一点都不可怕。”

欧阳轩扬起眉,在他的剑下什么魔族野兽没见过,这已经是司空见惯,他真的像一个从没有什么恐惧的人,仿佛什么事都掌握在他的手中,颜绯雪想就算遇到了他也不会露出丝毫狼狈,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副隐忍从容的笑意。

就在此时他握在手中的幽蓝铃兰突然遗落出来,又幻化成了那个身穿蓝色烟罗裙的女子模样。

她从昏睡中睁开眼睛,一双瞳人剪秋水,眼波间涕泣涟涟,看上去楚楚可人。她轻轻揉了揉额头,突然望见眼前的欧阳轩和颜绯雪,心中一阵惊慌,急急地退缩到墙角。

她莺语道:“你们是何人?是要杀我的吗?”

欧阳轩不解,望着她低声问道:“杀你?我们像杀你的人吗?”

她迟疑了一会,看着欧阳轩很久,然后又怯生生地问道:“那你们是什么人?”

在一旁的颜绯雪轻轻说道:“我们是什刹海的花魂师。他叫欧阳轩,我叫颜绯雪。方才在丛林救了你,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她垂下头,咬了咬唇,那双眼睛是一片幽暗的深蓝,充满泪光。

“我叫剪秋萝。”

青蘼一剪梦铃兰,

秋雨绝涧幽怨生,

髴髣皎皎萝月光。

欧阳轩听到她的名字时,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震。

她的声音那么娇弱,还带有一丝微喘咳嗽,说完她目光看向那一对尸体,嘴角微露伤感,她抿了抿紧闭的嘴唇,但是又仿佛有一丝快感。

……

……

剪秋萝,她是生长于幽都之山上的一株蓝罂粟,三千年后她幻化成人形,可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魂技,也没有什么魂毒魂药,有一日遇到野兽袭击,命悬一线时一对猎户夫妻救了她,见她样子惹人怜爱,便收留她做女儿。

她一直很感激夫妻收留了她,可是从没想过并没有受到善待,夫妻二人性情暴躁,每日夫妻打打骂骂,不讲道理,对她又开始打打骂骂,可是她从未有过抱怨之心。

直到有一天他二人争吵过后,又开始拿刀恐吓剪秋萝,这一次没曾想真的没想到误伤到她,激发了她体内的魂毒——罂蛊。其实,她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罂蛊,分为断肠蛊,忘忧蛊。

她第一次发动罂蛊的时候,清楚的记得她看着他们痛苦的表情,断肠蛊咬噬他们的心脾肝脏,直至他们痛不欲生地死去。当她亲手杀死了救命恩人,恍惚之间顿时失去神智,得了失心疯般逃到丛林之间,不想又被黑豹抓伤。一路逃窜,倒在了树下。

你永远想不到这张温婉可人的脸庞竟然会杀人,就像后来她杀了无数的人,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混沌的内心已经覆水难收。

……

……

“那你是什么花魂?”颜绯雪问道。

“我是,蓝罂粟花魂。”她柔柔的身子慢慢站起来,抬头望见欧阳轩,他的身姿宛若竹影般飒爽,腰间佩带一把长剑,五官轮廓分明,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平静之下深藏着波澜。

她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第八章 归来

平林漠漠烟如织,远处寒山带一抹碧色。

颜绯雪在白石阶上静静坐着,撑着脑袋瓜子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突然间眼睛被一双手给蒙住。

耳畔边响起欧阳轩的声音。

“一个人在这不冷吗?”

当她转过身去,欧阳轩已坐在她身旁。他近在咫尺,笑容渐渐舒展开来,月光下的这张脸温润如玉。颜绯雪刹那间第一次觉得他居然也可以这么温柔,从前看他总是那么喜欢在南山竹海独自练剑,好像都不怎么爱笑。

她沉醉在他的凝望中,他是这么让她琢磨不透,她一时之间竟忘记回答。

“想什么呢?”

他轻抚她的面庞,指尖触及她的唇间。不知为何她微微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突然间他用力将颜绯雪一扯便揽在怀里,风吹落一地树叶,两人沉没在夜色中。

……

天空一点点地亮起来,隐隐约约几颗星子散落在天边。

——也许星星是太阳遗忘在天空的眼泪呢?颜绯雪靠在欧阳轩的肩头,傻傻地胡思乱想着。

今日他们便要回到什刹海了,想起来她还觉得昨日还历历在目。

“你们要去何处?”剪秋萝呆呆地伫立在墙角,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回什刹海。你一个姑娘受伤了留在此地也不安全”,欧阳轩转过身扬起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你和我们一起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剪秋萝那会儿像中了魔怔一样,她垂下羽睫,轻咬淡唇,竟然轻点了头。

……

花间陆。莲花阁内。

诸葛青莲正在六角亭和一位紫衣老者下棋。那紫衣老者,两鬓如霜,银发飘逸,满脸刀削,一双凤眼却振振有神。

“想来这个时辰欧阳轩已经取到青龙剑了。”紫衣老者微微一笑,敲下最后一枚棋子。

诸葛青莲轻啜一小口香茗,寻思道:“约莫快到了。这已经是第九十八局,你又赢了一次。”

此时,欧阳轩和颜绯雪,还有剪秋萝已经到了什刹海的花间陆上。

瀑布飞珠银盘洒,层林溢彩暗香流。秋香、桃花、蘇枋、茉莉、兰花、樱花、山茶、风信子、满天星的花瓣如雨般倾落山间……远处的山谷如彩霞般绮丽壮观,浓郁的花香荡漾在花间陆之上,好一个人间仙境。

“还有这种地方?”剪秋萝跟随两人身后穿梭花间陆发出感叹,想来是在幽都之山上呆的时间太久了,来到什刹海难免感到有些突兀。

“是啊,我们从小在这里长大。”颜绯雪朝着剪秋萝粲然一笑,手拉了拉身旁欧阳轩的胳膊。

不知为何,剪秋萝心中有什么在隐隐作祟,那明晃晃的笑容莫名刺痛她的眼睛。

路过花间陆的林海时,颜绯雪不慎被一枝千年古藤绊倒,只感到藤蔓一圈圈地将她两只脚踝紧紧缠住,突然间她被凌空拽起,狼狈地挂在一棵参天的千年藤树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空响起:“好久不见,绯雪,我对你很是想念。”

这个场景好像似曾相识……

墨白,是墨白这个家伙。

她被千年黑藤缠绕住无法挣脱,禁不住愤愤道:“墨白,快将我放开!”

欧阳轩见状,侧身一个翻腾,立在树梢之上,正欲取出青龙剑将这千年黑藤斩乱成细丝。

突然之间,这千年黑藤好像吓得软了几分,将绯雪松开,欧阳轩飞身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欧阳轩望着眼前从天而降的少年,他一身墨色水纹长袍,腰间佩戴一把折云扇,流苏摇曳,嘴角微弯,一双杏眼似笑非笑。

“你是何人?”

“叫我墨白就是了,墨白,花魂本命魔鬼藤,敢问兄台是何人?”

“在下欧阳轩,龙鳞竹花魂,颜绯雪是我的妹妹。”

“哎呀绯雪,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哥哥?”墨白望着颜绯雪一脸疑问。

颜绯雪脸上泛起红潮,支支吾吾地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墨白恍然间才望到两人身后的女子,一身水蓝色的烟罗裙,两只松落的羊角辫垂到胸前,眼睛像下了雨般晶莹清透,开口问道:“那她是什么人?”

“她叫剪秋萝,蓝罂粟花魂,是我们在幽都救了她。”颜绯雪说道。

“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剪秋萝突然额间汗流涔涔,心头感到一阵绞痛,这种痛从她出生起便一直伴随,时不时会发作,她痛得娇涕连连,虚弱得倒在地上,变作蓝罂粟飘落在地。

“我的个亲娘!她怎会伤得如此严重?”墨白一脸惊异。

颜绯雪轻轻拾起蓝罂粟握在手中,转身对欧阳轩说道:“我们带她去给莲神看看罢”。

然后又瞥了一眼墨白,恶狠狠地对他说道:“随缘再见,再见随缘。”

“我向来如此,一切随缘。”墨白轻摇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念道,随后轻拂长袖消失在视线中。

那阵绞痛同时牵引着欧阳轩,但是他可以表面装作云淡风轻。他感到左心房有一丝轻微的痛楚蔓延开来,他甚至能听到她的涕泣声,感受到她的疼痛,但是他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痛苦。

他紧蹙着眉,看着绯雪手中握着的蓝罂粟,半晌说道:“嗯,我们去看莲神怎么说。”

……

……

……

穿过莲花阁的画廊,再往后院走便是六角亭。池水碧波荡漾,朵朵莲花交相掩映,而六角亭立在这池水的中央。

听到踏着云水阶的脚步声,诸葛青莲思衬着欧阳轩带着颜绯雪应该要来了。

“莲神,欧阳轩已取到青龙剑。”

他抬头望见亭中的紫衣老者,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星云阁的紫微星君,这几日我们约在此处下棋。早已料到你会不负所托,但是你回来的日子似乎比我想象中晚了些……”

紫微星君捋了捋长鬤,倒是一副和善的模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满目春风,他眯着眼说道:“你们莲神爱品茶,我最爱桃花酿,来日去我星云阁带上一壶好酒过来,定要和莲神醉一番。”

欧阳轩回想起一路上遇到魔族、张三还有剪秋萝,不知从何说起。

诸葛青莲忽然从手中变出一个方寸之物,交给欧阳轩,说:“这是穿云镜,以后便可以自由来回什刹海。”

欧阳轩端详着穿云镜反射出的银光,继而沉思着说道:“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何我去七星殿去青龙剑时有两个狂妄的魔族说我是战神欧阳超的儿子,我从未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你的确是战神欧阳超的儿子。三千年前你父亲困于冥界之牢,你的娘亲来到什刹海求我把你生下来,然后便死了。”

“那冥界之牢位于何处?”欧阳轩问道。

“这我也不得而知。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害怕引起祸端,魔族那帮人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颜绯雪差点忘了攥在手中的剪秋萝,一看在掌心那妖娆的蓝色花瓣渐渐染上一层枯黄。

“莲神,快救救她,她快焉了呀。”

诸葛青莲望着绯雪掌心的剪秋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说道:“这是罕见的蓝罂粟花魂,天生毒魂,体内阴盛阳衰,与天地五行相克,极难生存下去。”

“那她如何才能活下去?”颜绯雪问道。

一旁的紫微星君眯着眼睛,慢慢道:“唯有属阳性的白玉赤蝶璎珞才能平衡她体内的阴阳五行,只是这白玉赤蝶在相邻沧州千里的东海东宫之中,位于海洋之心。——这是水灵珠,暂时能保她不死。”

只见紫薇星君从袖间掏出水灵珠放在手上,颜绯雪轻轻接过,将蓝罂粟的花魂沁润在水灵珠中,忽然间那柔软的蓝色花瓣褪去渐染上的枯黄。

第九章 白玉赤蝶

随着穿云镜沉入东海海底,水灵珠藏在颜绯雪衣袖之中滚来滚去,颜绯雪颇为费力地将它提上来一些让它不至于从袖间抖落出来,对欧阳轩讪讪道:“这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你不如将它放在我这。”他从绯雪手中揽过水灵珠,放在紧贴胸前的衣襟之处。

只见这藻荇浮动交横,随处可见彩色花纹的贝壳和石头,珊瑚宛若鹿角、扇面、菊花、树枝般迷幻美丽,黄金白银堆砌成山。

突然间一个绿油油的身子“嗖”地从地面冒出来,看见原来是只绿珊瑚小妖。他瞅了瞅两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正色说道:“你们是何人竟闯入珊瑚海底?”

“我们是来自什刹海的花魂师,为救人而来寻找白玉赤蝶璎珞。”

“什刹海?可是莲神所在的什刹海?”

“与你所说的毫无差错。”

绿珊瑚小妖突然低头想起什么事般,朝着欧阳轩露出殷勤一笑,道:“当年我染上疟疾,莲神曾救我一命,如今我当是应该报答。这白玉赤蝶璎珞在海洋之心的云梵结境,我可以引你们一起过去。”

珊瑚小妖随手一挥,顷刻之间,海水决堤般隔绝成两岸,从遥远的海岸线涌现出另一条宽阔的道路,顺着长长的铁索云梯仿佛直走就能看到深邃的海洋之心。

那深海的高高上空晶蓝如镜,一片光风霁月。

……

……

……

“海洋之心云梵结境处的东宫内住着一位鲛人公主落落,泣泪成珠,听说白玉赤蝶璎珞是她锻造了万年的上品,你若问她要,得备好千年海参,葆她青春永驻,容颜不老……”绿珊瑚小妖对着绯雪和欧阳轩说道。

“这落落公主喜欢吃千年海参?别说是千年海参,就算是万年海参,我们也能送!”颜绯雪听了绿珊瑚小妖的话,略有一丝兴致地说道。

“可不是么!东宫流传下来的礼俗,正所谓礼尚往来嘛,我也曾备过千年海参要了一串金盘赤螭璎珞送给红珊瑚。”

颜绯雪笑道:“想不到你这小妖还挺懂浪漫。”

绿珊瑚小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她说他就在东宫门外等着,然后引颜绯雪欧阳轩一路从海洋之心回去。

欧阳轩在珊瑚礁寻得一只千年海参,和颜绯雪一道要去把这千年海参送给东宫的落落公主。

只见东宫之内那人侧卧在花雕紫榻上,头挽乌鬓,斜飞凤钗,眼尾迤逦,锦织华衣裹身,过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有人,于是轻启朱唇,软语道:“什么风把两位花魂师给吹来了?”

“落落公主,我们是什刹海的花魂师,为白玉赤蝶璎珞来此。”欧阳轩说道。

“千年海参可有备好?”

“已备好,落落公主请享用。”

说完,欧阳轩将千年海参交给一位宫中的侍女。

落落公主端起千年海参汤,浅尝了一口,海参入喉,细嚼慢咽一番,末了,用茶水漱口轻吐在杯中,娇柔地唤道:“今日这份千年海参汤味道是极好的。小茹,在玲珑殿把白玉赤蝶璎珞给他们吧。”

“遵命,落落公主。”

只见那落落公主笑不露齿,一脸娇羞遮掩,目光却十分黠洁,她望着欧阳轩说道:“白玉赤蝶璎珞是我上万年锻造的极品,你是用来作甚呢,是拿去送给姑娘,还是——?”

“为了救人。”欧阳轩说道,然后将衣襟之处的水灵珠取出来揽在掌心。

蓝罂粟花魂从水灵珠中飘逸而出,幻化成剪秋萝的模样,她刚从沉睡中醒来,眼波间秋水潋滟。

欧阳轩将那一串白玉赤蝶璎珞轻轻戴上她的脖颈间,望着她说道:“你是天生毒魂,若没有这白玉赤蝶璎珞恐怕是命不久矣。”

她的心咯噔一下,想说些什么,却望着欧阳轩一句也说不出来。

颜绯雪看着剪秋萝的气色渐好,满心欢喜地说道:“小萝,以后我就叫你小萝吧,叫我小雪,往后我们以此相称如何?”

“小雪?”她偏着头望着颜绯雪,轻缓地念道。

“对呀,你是小萝,我是小雪!”颜绯雪笑着说道。

欧阳轩对着落落公主告辞一番,此趟东宫之行可算是结束了,绿珊瑚小妖早已在门口等得焦躁难耐,在附近捡了颗珍珠把玩。

“怎么变成三位了?”绿珊瑚小妖扯着小胡须,瞪着眼睛说道。

欧阳轩和绯雪没有解释什么,因为这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出来。走出东宫穿梭于珊瑚礁,恍惚之间,颜绯雪不知道双手触摸到什么冰冰滑滑的东西,好像是什么丝绸锦衾般,又好像是纱帘画屏般。

“哗——”

就在此时,海洋之心内发出光怪陆离的光,那是云梵结境,东宫鲛人通向人间的结境。

三人仿佛卷入漩涡般,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沧州海丰镇。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不知怎么就来到了这里。三人一同在街道上行走,这里好像是一条街坊,集市中的人川流不息,来往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

欧阳轩突然在巷口的转角处仿佛看到有一团黑色的身影,隐隐约约欧阳轩认出那团黑影竟是那个在静安城的树林里碰到过的魔族。

“绯雪,你们在这里等我,记得不要走动,我马上回来。”欧阳轩对着颜绯雪叮嘱道,转身去追那个黑色身影。

颜绯雪轻轻应道,转眼欧阳轩已经消失了踪迹,她相信他自然一会便会回来的,因为他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小萝,那我们在这里等欧阳轩哥哥吧。”

“嗯……”

……

“这条新开的街坊叫作古月坊,听闻徽商大户狄府落座于此,那狄府的狄家二公子可真是年少有为、风流倜傥。”

“可谓是一见狄家二公子误终生……”

“呵呵呵……”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闹市中两个妇女在对话,然后在绯雪的身后渐渐远去。

突然间,绯雪感觉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擦身而过,回过头来竟发现剪秋萝居然消失了人影。她匆忙地向四周环顾,慌张地呼喊道“小萝,小萝……”,可是却无人回应,想到欧阳轩还未回来,她又不敢四处走动,只能在原地心急如焚地等着。

……

……

……

剪秋萝被点中了晕穴,醒来时看见自己倒在一条巷口,而眼前一身白纱长裙女子,眸似春水清波流盼,菱唇微微翘起,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枝金步摇,她从衣袖之间拿出玄光琴盒交给剪秋萝手中。

“这是玄光琴盒,内有袖珍的二十四弦箜篌,每当你需要我时,可以弹奏它,那时我便会出现。”白纱长裙女子说道。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需要你?”剪秋萝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需要的。”

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在轻挥衣袖之间便消失不见了,留给剪秋萝一连串的疑问,她握着玄光琴盒,一张小小的脸消融在月色之中。

第十章 万斯年

若能猜得中故事的结尾,又有谁会去追寻一场无果?

欧阳轩,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愿怀念你……

颜绯雪在天仙池中,体内罂蛊的毒渐渐散去,她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脑海中的回忆纷飞……

……

……

……

欧阳轩一路追着那个蒙面黑影几条小巷,辗转来到一条胡同,只见前面的路都被封死了,正在眨眼之间那个黑影已飞过屋檐不见了踪迹。

他眼中略有一丝落寞,心中暗问为何这魔族要一路跟踪他们,难道也是为了夺取青龙剑?

走出死胡同,欧阳轩在巷口碰到了迷路了的剪秋萝。

“你不是同绯雪等在原地吗,为何跑到此地?”

“我……我也不知道,我刚刚晕倒在另一个地方,慢慢悠悠地才摸索到此处……”

“晕倒?为何?”欧阳轩望着她,轻抚她的额头。

剪秋萝微低着头,眼神飘忽却噙满了泪水,涕泣着说道:“不知道……我刚醒过来很害怕,找不到小雪和你……”

“别怕,绯雪她现在应该还等着我们,我们回去吧。”欧阳轩说道。

……

……

“欧阳哥哥迟迟未归,小萝又不知去向。”绯雪心如火烧,若是有他在,她便能安心一些,可如今她一人留守原地,顾不上他的叮嘱,她焦急地四处寻找小萝。

穿过巷陌拥挤的人潮,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畔边,只见搭有一座长亭,颜绯雪慢慢走过去,打算在此寻找一番。

月下花灯如昼,在篱笆外的长亭之中,依稀好像瞧见一对鸳侣。

只见那男子一拢红衣,玄纹云袖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萧,倚在阑杆边上,一只手靠在璧上,另一只手环住臂中的女子,唇齿间与那女子纠缠,发丝掠过白颈墨色生艳。他颈微弯,低头将那女子压在柱上,颀长的背影透着一丝桀骜与慵懒。

颜绯雪隔着阑干在一旁远远望着,匆乱之中,不小心踢碎脚下的花坛,突然之间,那男子察觉到一丝动静,放下环在女子腰间的双手,他缓缓回过身,一眼便望见了角落的颜绯雪。

他那双眼睛透着一丝寒意,仿佛是谁惹怒了他一番,眉梢间却是一副淡然,盯着这个闯入的偷窥者。

她感到那道严峻的目光,就像一把利刃,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开口,连一句话都无法从口中说出。

他的气场是如此强大。

他的目光继而在她身上不停地游走,她慌乱之中便撒手逃之夭夭。

“二公子?”怀中的女子娇嗔地唤道。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放开她,然后冷冷地抛下一句:“走开,我要回去了。”

那女子哭哭啼啼一番,双手突然抱住他,说着:“你前几日还说着那么爱我,怎么今日就对我这么冷淡?难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么?”

狄家二公子只是轻轻地扯了扯衣角,松开了她的双臂,低沉地说道:“说过的话当然在明天之前都作数。”说完然后轻飘飘地留给她一个离去的背影。

……

……

……

繁华的古月坊竟有一处僻静角落,估计是还未拆除掉的老街,这里还有一家陈旧的老店,却是紧紧地闭着门。

“呸呸呸!刚刚撞见什么野鸳鸯,真是辣了我的眼!”颜绯雪一路咒怨地骂道。

万斯年?颜绯雪望见红色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她推开门,便闻见一股香,看见在屋内的黑金花大理石案的铜炉之中点着半柱龙涎香。

靠墙旁侧的十锦槅子上层摆放着形态旖旎的唐三彩和一对错金独角瑞兽貔貅,隔间每层摆放着不同的古董,依稀瞧见龙纹葵花铜镜,水晶八曲长杯,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更多的还是历年的青铜瓷器,环顾四周墙上挂着许多水墨丹青,还有民间的宣纸画。

她在一幅画卷面前停下,看着这画中的女子模样和她竟有几分相似,而这上方的画轴是用金丝线绕住,在中间处悬挂了一把油纸伞。

颜绯雪在画卷的右侧下方有一行黑色楷字,写道:“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旁边还有细碎的红笺小字写着“赠予汝,绯雪”。

赠予汝,绯雪。

绯雪?

她望着这行字感到不可思议,这名字说的是她吗?

突然间屋内亮起青灯,一个掌柜模样的苍鬤老者突然伏在大理石案上把颜绯雪吓了一跳。

“天呐,我以为这里不亮灯都没有人的!”

苍鬤老者瞅了瞅颜绯雪,趴在石案上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么晚还有人光顾我这老古董店,年轻人不都爱热闹逛街吗?我这万斯年也是百年老店了,最近新修古月坊,都没什么生意,我这店也要搬迁到其他地段。”

“原来如此。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幸会幸会。”颜绯雪低头盈盈一笑,然后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那幅画卷,说道:“可否说一说这幅画的来历?我想买下它和这把伞。”

苍鬤老者顿时双眼放光,顺着长须微笑说道:“姑娘可真识货。这把伞在民间传说三千年前是一位谪仙女的宝物,名唤沉香伞,当年无极宗的一位剑尊为了她归隐田园,还给她作下了这幅画,后来谪仙女回到仙界,把这把伞留下了人间,可谓是一段感人肺腑的传说啊!”

“真有此事?”,颜绯雪问道,“那买下它要多少银两?”

“一百两,多则不换,少则不卖。”

真要是他人或许会觉得一把伞和一幅画卷会值一百两简直是天价,但是她愿意买下,只因她觉得这幅画跟她有渊源,为何这幅画会写上她的名字,还有作这幅画的人又是谁呢,这一切对她来说是未解之谜,可是她却十分想解开这个谜。

她从袖间变出一百两白银放在大理石案上,掌柜取下了画像和沉香伞交于她手中。

她轻轻卷起画像,将它系于腰间。只见这把沉香伞握在颜绯雪手中竟然一下子缩小成一枚铜钱般大小的模样,轻轻躺在她的掌心。

“沉香伞?原来是这么样的吗?”她攥着沉香伞在掌心,摇动着拳头,觉得这般稀奇。

沉香伞,五大魂器之一,能抵御风寒火烤和外来攻击,亦能收妖伏魔。

“看来姑娘和这把伞有缘啊。”掌柜大笑道。

“许是如此,”她说道,“对了,掌柜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掌柜摇了摇手,大笑着说道:“鄙人名叫万斯年,叫我万掌柜便好,这家店也是随我名取的,寓意是希望这家百年老店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

“掌柜的一定能心想事成,日后山水有相逢,我们就此别过。”

……

……

……

颜绯雪回到古月坊的原地之中,此时欧阳轩和剪秋萝已从胡同赶回来。事实上证明有些事真的急也急不来,该出现的时候总还会再出现,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是这个道理。

“小萝,你刚刚去哪了?你可知道我刚刚四处找你半天!”

“……我刚刚被人点了晕穴,醒来不知怎么在一条小巷,然后回来碰到了欧阳哥哥。”

“被人点了晕穴?这是为何?难道有人要加害你?”颜绯雪握着她的手,心急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剪秋萝低头咬唇,若有所思地应道,隐藏了有人送她的玄光琴盒一事。

“这似乎有些蹊跷。我刚刚去追曾在树林遇到的魔族,随即秋萝又被人点了晕穴,难道是有人故意如此?”欧阳轩细思着说道。

“那我们还是早日回去吧,莲神还等着呢。”颜绯雪说道。

……

……

第十一章 抢伞贼

那个蒙面黑影回到无殇殿中。

五代十国期间,乾祐元年950年,后汉隐帝刘承祐被郭威杀,后汉亡,时年21岁。显德元年954年,郭威病逝,养子柴荣继位。后汉隐帝死后亡灵在冥界重生幻化为魔族,成为魔尊手下,改名无殇,忍辱负重,只为复兴汉室。

无殇殿中紫柱金梁,水晶玉璧,内设大红金钱蟒氍毹铺地,在那扇紫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隐帝刘承祐手撕骷髅面具,卧坐在龙椅上,头枕金钱莽靠枕,身披两层棕色狐裘,仍旧是紧锁浓眉,微抿薄唇。

再华美的无殇殿又怎么样?

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的王朝,他的后汉已亡。

刘承祐处心积虑地除掉郭威,他的手段过于草率,最终还是算不过魏仁浦和郭威,终究是输了国,输了性命,重生为冥界无殇殿的魔族。

白衣长裙女子从沧州海丰镇回到冥界,潜入无殇殿中,在那扇紫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后轻声探问道:“皇子?”

“寡人在,云儿。过来吧。”

姜云儿缓缓走到他面前。

他仍旧是一脸冷漠。

“交代你的事完成了吗?”

“殿下,姜云儿已把玄光琴盒交给剪秋萝。”

“剪秋萝乃幽都之山的蓝罂粟花魂,属天生毒魂,对寡人来说不失为一颗复兴我后汉的棋子,待到五大魂器寡人夺取之时,便是那郭荣小人的祭日。”

“殿下所言极是,云儿自从被殿下带进宫的那一天起,此生便只愿追随殿下。”

刘承祐突然浓眉舒展,抬起头来双眼横扫过眼前白纱长裙的姜云儿,恍然间说道:“云儿,你在寡人身边有多久了?”

“从殿下还未继位开始到如今,云儿已陪伴殿下十年。”姜云儿细思着说道。

她是当年开封京城第一琴师被后汉隐帝招进宫中,素来以斫古琴为艺,一池波琴,玉壶冰琴,太古遗音琴,最有名的还是九霄环佩。

然而她的出身并非如此简单。

姜云儿是神农氏和听訞之女后代,上古神农氏创造了乐器,削桐为琴,结丝为弦,遗留下了《神农氏琴法正律》。

“是吗?原来已经有十年。”

刘承祐起身,踏着大红金钱蟒氍毹,绕过正殿,来到紫檀木福禄寿挂屏之后,只望见这藏青铜鼎内隐隐约约闪现出几道火苗子。

“流光琴在无殇殿的熔炉之中已历时近十年,在冰晶棺封印了三千年,还是无法解除封印。”后汉隐帝刘承祐说道。

“流光琴不同于其他琴,若无法解除封印则无法弹响。”姜云儿轻轻说道。

姜云儿深知《神农琴法正律》中记载流光琴是上古神器,由神农氏所造,亦乃五大魂器,《神农琴法正律》中有云:流光琴奏天雷引、失魂引、迷迭香散调、高山流水调……天雷引能勾雷,失魂引能勾魂,高山流水曲能使水逆流,迷迭香散调能使人遁入梦魇。三千年前被妖神所持祸害苍生,于是被神农氏永久地冰封在冰晶棺之中。

她知道一旦冰封则需熔炼百年,若想早日解封也不是没有办法,但需付出斫琴师的魂魄重新铸琴。

……

……

……

沧州海丰镇。

欧阳轩见颜绯雪腰间系了一物,问道:“绯雪,这是?”

“这是刚才我误闯一家古董店看中的画,还有这把伞呢,掌柜的说这叫沉香伞。”颜绯雪一边说着,一边摇动着手掌,沉香伞刚才还是铜钱般大小,一下子变大,握在她手中。

一把沉香伞,茜色之中暗绣梅墨花纹,金丝楠木狮雕流畅至伞尾,在伞柄处镶有一串绯色的明珠。

“我听说有过玩偶伞,我不曾想这沉香伞居然可以变大变小,好生有趣,还以为是一把普通的伞呢。”

“那你别把它玩坏了,你这个连剑都拿不稳的人还会玩伞?”

“……”

颜绯雪看向欧阳轩,略带一丝气略。

他仍旧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

……

古月坊中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人潮涌动,此时夜深了,店铺已打烊,人影稀少。

只见在街角处有一个颀长的身影,一拢红衣,玄云纹袖,颜绯雪望见了那在长亭撞见的狄家二公子,而他也一眼望见了她。

他的目光似火灼般,不过不是在看她,而是停留在剪秋萝脖颈的白玉赤蝶璎珞之上,顷刻之间,他已走到他们面前。

月光下他眉如墨画,面如桃瓣,这狄家二公子生得是俊朗无双,风流倜傥。

“姑娘,请问这白玉赤蝶是从何而来?”狄家二公子问道。

剪秋萝略有一丝警惕,说道:“公子有何贵干?”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继而说道:“没事罢,我只是想要你身上这串白玉赤蝶,这白玉赤蝶是我一个故人珍惜的宝物,不知怎么落到他人手中,只是想问一问你如何得到的。”

“自然是在东海东宫的落落公主那里求到的,但这白玉赤蝶我不能给你。”

“为何?我用黄金跟你换如何?”

“不行。”

颜绯雪也在一旁附和道,心想这白玉赤蝶是他们三人特意去东宫求得的,若没有这白玉赤蝶,小萝的性命就不保了啊。

欧阳轩对眼前的狄家二公子打量一番,寻思着说道:“这白玉赤蝶我们是不能给的,不是多少黄金白银的问题,还请公子见谅,我们马上便要离开沧州。”

欧阳轩拿出穿云镜,凝神默念镜语。

狄家二公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说道:“三位请留步。若是不给的话,那我便只能用抢的了。”

说完,他退后三尺,地面上突然召唤出两只沧州铁狮奔向欧阳轩,而他来到剪秋萝面前准备伸手抢夺白玉赤蝶。

颜绯雪在剪秋萝面前一挡,对狄家二公子说道:“不能由你胡来!”

只见他怔住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退回原地。

欧阳轩正与两只沧州铁狮搏斗,见她们二人有危险,他凌空跃起想抽离包围,铁狮却冲到空中,继续纠缠住他。

狄家二公子手持一把碧萧,一阵清扬的萧声传来,霎时间天空中电闪雷鸣。

血凌萧有十二调,子月调、丑奴调、寅金调、卯火调、辰风调、巳木调、午云调、未水调、申海调、酉潮调、戌土调、亥雷调,杀人的当属曲调《满江红》,魔音一起,血流成河。

“听一曲亥雷调,让你们足以享受。”狄家二公子说道,随后他疾步飞到剪秋萝身后,伸手正欲取白玉赤蝶,颜绯雪连忙前去阻拦。

一阵惊雷突然朝颜绯雪和剪秋萝的方向劈来,剪秋萝已被吓得晕倒了过去。

慌忙之中颜绯雪手中的沉香伞竟然自动地撑开,挡住了她们的身子。

那阵雷反弹回去,在地上裂开了一个大窟窿。

沉香伞自动关上,飞回到颜绯雪的手中。

这人简直忒可恨了!别人的东西不给就用抢的了么?抢不到别人的东西就要打人了么?

没有天理!

颜绯雪咬了咬牙,握着伞出手朝狄家二公子的肩胛刺去,只见还未碰到他,他便轻松一弓,从她的肘下穿过,来到了她的背后。

他低头温柔一笑,伸手将她耳边垂落的发丝捋上去。颜绯雪顿时脸上绯红,感觉受了耻辱,转过身,想和他较量一番。

他将她飞身抱起,在空中几个转身,她想挣脱他的手,但是却使不出力。

“你别逼我!”颜绯雪对着背后搂住她的狄家二公子说道。

颜绯雪正欲使出暗黑血樱,突然间他松开了搂住她腰间的双手,一把抢了她手中的伞,等她回过神来落到地面,他已在身后三尺远。

“你这流氓小厮,刚才抢白玉赤蝶,这会儿又来抢我的伞!”颜绯雪对着他怒骂道。

欧阳轩正把铁狮击败在地,远远地朝着狄家二公子说道:“你到底是何人?”

“铁狮,回来。”他淡淡地说道,受了伤的沧州铁狮立刻缩回成两座极小的泥狮像在他的手上,藏在袖间不见了踪影。

他玩弄着手中的沉香伞,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说道:“狄家二公子是也,打扰了三位,告辞。”

正当欧阳轩迷茫之际,他已经在眼前消失。

“休想走!”颜绯雪气得想把整个沧州城给翻遍,这个狄家二公子真是太随性了,抢别人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

“不就一把伞吗,不碍事。再买一把就是了。”欧阳轩轻声说道。

想到这她心头的气才解开了一些,说道:“罢了,此趟本就也是为了小萝而来,这把伞就当做是丢了就丢了吧!小萝都被吓得晕倒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两人望了一眼小萝,又面面相觑一番……

……

十二章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夜里,一盏灯如豆。

清风徐来,从莲花阁厢房的窗外飘进来几片桃花,落在旁边的案榻上。

颜绯雪提起笔,在纸上写字。心中有所念之人,有所爱之人,是一件欢喜的事情,能让一个心浮气躁的女子变得能沉下心安静起来,爱情真的是世界上医术最高超的大夫。

她在宣纸上写着一行字。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墨未散尽,颜绯雪搁笔在一旁,望着窗外的景色,此刻心里难得的安静。

她取出在万斯年买下的画卷,将它平缓展开,望着那行红笺小字不禁有些疑惑。

赠与汝,绯雪?

她想这个世界上叫绯雪的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她是叫李绯雪,还是王绯雪,赵绯雪,但是世界上只有她一个来自什刹海的颜绯雪。

见这幅画好看,于是她将它挂在了墙上,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扭腰转过身,对身后睡在竹席上还未苏醒的剪秋萝唤道:“小萝,已经戌时了,你该醒醒了……”

“我怎会睡到现在?刚刚我们不是在街上吗,这是哪里呀?”剪秋萝被颜绯雪的叫声吵醒,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道。

“这里是什刹海,我们一道回去的,以后你和我住住同一间厢房吧,欧阳哥哥在隔壁呢。”

“真的吗?”

“要不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可以不在什刹海和我们一起生活,当真以后我们便是姐妹了。”

剪秋萝的瞳孔里倒映着颜绯雪的面庞,嘴角慢慢上扬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道是这个笑容是个什么意味,像是久久湮没在水中的鱼终于浮出了水面。

不一会儿,门外有一阵敲门声。

“绯雪,秋萝,莲神在大厅等我们用晚膳了。”欧阳轩在门外说道。

“好的,马上便来。”颜绯雪收拾收拾案上的笔墨纸砚,忙着吹灭烛灯,随后对剪秋萝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

……

……

大厅内四周各摆放一架束腰高花几,紫罗兰如坠般垂地,四人正围在一桌上用膳。

诸葛青莲轻掂玉箸,夹了一片冰晶竹笋,不一会儿便用完膳,静坐在中间。

剪秋萝望着莲神,往嘴里吧啦一口饭,然后颜绯雪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莲神略有一丝洁癖,用完膳总有用帕拭掉残物的习惯。”

她朝颜绯雪尴尬地笑了笑,又继续刨了几口饭。

“这里有从天宫带来的兔头梨子鸡心枣,金丸珠弹腊樱桃,紫纹湘桃,还有紫微星君带来的桃花酿。对了,秋萝,你以前爱吃什么?”莲神一改往日的肃穆,他待人还是比较和气的。

“西红柿炒鸡蛋。”剪秋萝说道。

“西红柿炒鸡蛋天天都可以吃,可以换一些口味。”莲神略微怔了一下,示意颜绯雪地给她面前放一盘紫纹湘桃。

“小萝,你多吃些好吃的滋养滋养,你看这里有芙蓉蟹肉羹,水晶冬瓜水饺,还有文昌鸡呢。”说完,颜绯雪又往剪秋萝的碗里夹了一块鸡翅。

“谢谢……”她低着头,看着碗里盛满了饭菜,害羞地说道。

莲神正襟危坐,细思了番开口道:“有白玉赤蝶,剪秋萝体内的阴阳五行算是得以平衡,可以继续存活下去。”

剪秋萝脖颈间的白玉赤蝶吸收了她体内的阴气,可以看见那琥珀色的白玉上赤蝶居然随着纹理在游动,她感觉到自她出生那一刻起伴随的心绞痛隐约间没有了,整个人好像从病入膏肓之间复活了般。

“莲神,我们在沧州碰到了魔族。”欧阳轩蹙着眉说道。

“魔族?”

“一个蒙面魔族,我已经见过他两次了,这次竟然跟踪我们,而且每次都让他逃脱掉。”

“看来他们已经有所动作了,上古五大神器,三千年前散落未知各地,分别是青龙剑、沉香伞、流光琴、血凌萧、魔藤鞭,至柔至刚,能克万物,其他神器的踪迹和归属者尚不可知,你务必要保护好归属你的魂器青龙剑,以免被魔族那帮人夺取。。”

“是。”

颜绯雪心头一振,脱口而出道:“魂器?沉香伞?”

诸葛青莲道:“确是沉香伞。”

她突然间想起在万斯年古董店用一百两白银买下的沉香伞和画卷,所有的一切对号入座般契合,一个念头在她心间闪过——那把沉香伞是属于她的魂器!那谪仙女的传说或许是真的,也许是三千年轮回前的自己!可她为什么被谪呢?那个为自己作画的人又是谁呢?

一切念头刚刚还有些蛛丝马迹,又突然间没有了端倪。

“莲神,我无意间在沧州古月坊的一个古董店中得到沉香伞,避开雷击救了我和小萝,可被那个狄家二公子给抢走了,我却不知那竟是神器。”

诸葛青莲听罢,双眉一轩,不急不慢地端起茶壶,往杯中续茶,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开启了沉香伞,神器都有灵性,认属主人,这沉香伞既然救了你,那么日后它一定能再次回到你身边。”

“是吗?”颜绯雪感到不可思议,可是那个狄家二公子已经把她的魂器给抢了,茫茫人海她要如何去寻他。

“若是如此,绯雪,我愿日后陪你一道去寻找。”欧阳轩说道。

剪秋萝也在旁边附和,只是莫名地看着欧阳轩和颜绯雪,心里莫名有一丝酸楚,像针扎一样。

……

……

……

莲花阁内冷月无声,花香弥漫。回到厢房,剪秋萝伏了臻首,借着烛灯在案边看着绯雪的字画,绯雪正在背后为她整理床铺。

她轻轻地读道:“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半晌,她问道:“小雪,你是在恋谁啊?”

“没有谁了,小萝,你别瞎猜了,只当我闲来无事,突然想要练练字罢。”

“那我就不猜了,谁让你说我们是姐妹呢。”

“呵呵呵……是啊,外出了一趟捡来一个姐妹,对了,小萝,问你花龄几许?”

“我整好三千岁花龄。”

“那你比我大一百岁,这样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姐姐?”

“呵呵呵……”

颜绯雪和剪秋萝枕在一起,两人共同睡在一榻竹席上,欢腾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夜晚,剪秋萝听到颜绯雪口中叫着欧阳轩的名字,想到欧阳轩那如竹影般飒爽的身姿,为她小心翼翼带上白玉赤蝶璎珞,伸手抚摸她的额头悉心问候的时候,她的心莫名掀起一阵海浪,仿佛一不小心就吞没了自己。

剪秋萝在夜里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带着一点血腥的美,一点一点地要把她扼杀在梦境中。

她置身在一座冰岛,海面上依稀漂浮着几块巨大的厚冰,漫天突然下起了盛大的玫瑰花雨,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欧阳轩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却没有回头,她不知为何想冲上前去抱住他,可是他的身影又如海市蜃楼般消失,顿时她发现海面上的冰块都沉到了海底,鱼全部都死了,陆陆续续地浮在海面上,血染透了整片海……

她赤着脚,可是说不出话,眼看着慢慢就要被血海给淹没,恍然间她来到一座山峰的树下,看到一个约莫十六七岁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姑娘不停地往后退缩,她的身后便是悬崖峭壁,再退后一步便会从这里摔下去,惶恐地睁着眼睛盯着那两个一直向她逼近的人。

她站在悬崖边上如同疯了一般揪住自己的头发,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顷刻间泪水从眼眶中涌出,不停地口中念念有词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死你们的……”

突然间她看到地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蛊虫,充满着血腥的味道,蜂拥着朝着小姑娘爬过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渐渐地包围圈越来越缩小,在空中逐层堆积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巢堡垒。

“哈哈哈,咬死她……”耳边传来两个如同鬼魅的笑声。

“啊!!!!不要!!!”剪秋萝突然间惊醒,从竹席上爬起来,发现额头上全是汗,她擦了擦汗,恍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境。

她已经离开了幽都之山,可是还是会经常做这种梦。

脑海中还有她用罂蛊杀死爹娘的那一幕,每当想起来她总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窗外,突然一道雷声惊蛰,剪秋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小萝,你怎么了?”颜绯雪醒来取了一盏烛火,正望见剪秋萝正抱着双膝,深深地将脸埋进去,单薄瘦弱的肩膀突然间微微一耸。

颜绯雪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轻轻地说道:“别怕,小萝,别怕,我在呢……”

“小雪……”,她突然停止了涕泣,望着颜绯雪的眼睛,“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人,而且还是救了我的人。你会原谅我吗?”

“我才不会相信你会杀人呢,就算杀了人,那人肯定也是十恶不赦。”颜绯雪一脸笃定地看着她,觉得她实在是太爱胡思乱想了,没准儿什么时候得把自己憋出病来。

“从来没有人爱过我,我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我的爹爹娘亲都对我不好,幽都之山上都是些飞禽走兽,没有人和我做朋友,我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不曾被人问津却又默默地独自度过了很多困难,没有人爱我,我亦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被爱首先要学会自爱。你说没有人爱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算在内?”颜绯雪捏了捏她的脸,傻傻地笑着。

颜绯雪抱着剪秋萝在竹席上睡去,外边下起雨滴,落入亭外的池塘中,寒鸦戏拍着水花,蜻蜓掠过湖面,莲花静静地开放,整个夜里雨一直地下,一直下,好像没有尽头。

然而这世上最大的悲剧并非没有人爱,而是,已经不会爱。

……

……

第十三章 玄光琴盒(一)

颜绯雪坠入天仙池中,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

她靠在他的肩头,恍然间一丝清醒,望着他双眼,竟然心里一阵绞痛,可是因为中了罂蛊和服下了冥界魔女红袖炼制的噬魂丹,她即使慢慢地恢复了记忆,因噬魂丹能反噬,即使花魂修炼到十级,仍然会降到一级,但颜绯雪并不知道自己被剪秋萝偷偷算计服下了噬魂丹。

“还记得那纸婚约吗?你丢下我,新婚那夜我成了一个人。”他眉头一皱,低声说道。

“那不是被你给烧毁了吗?”颜绯雪回答道,语气何其风轻云淡,却又暗藏玄机,字字戳心,但那语气就好似生了一次小病别人问起而答道“那不是抄点药煎来服用便好了吗?”般轻松随意。

“烧毁?若有此事,那绝非我所为,绯雪,我想我们之间也许存在一些误解,”欧阳轩听到颜绯雪这么一说,心中猜到了那个人,但是他不想过多解释什么。

颜绯雪回想到欧阳轩和剪秋萝在秋香亭相拥的那一幕,当她前去问剪秋萝时,剪秋萝对着她神色坦白地说道“我心悦于欧阳哥哥,而欧阳哥哥也同心悦于我,这是他赠与我的剑佩和我手上的这串菩提子手珠,这是我俩的定情信物。”

剪秋萝和欧阳轩都是她所爱的人,可是为何她所爱的人要伤害于她,都要欺骗她,原来自始至终她才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而剪秋萝说的如此逼真,人证物证俱在,原本一眼便可望透,又有何解不开放不下。

颜绯雪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既然你早与她人两情相悦,何必再来扰我清净,我回忆起这些事情,对你对我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绯雪,你忘记过我说过什么了吗?我,欧阳轩,对天对地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娶颜绯雪为妻,你是我要娶的妻子,你又怎能忘记你的郎君?”

他的眼睛不像在说谎,那句话说得是那么真,颜绯雪看着他,心头的不舍宛如千斤之重,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

……

……

“小萝,这九重天之上的天君又喜添新孙,听闻那小天孙出生时七十二只彩鸟绕梁九九八十一天迟迟不肯散去,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说这是未来神君的预兆,天君听得心花怒放要举办盛宴喜迎新孙,这不莲神和紫薇星君也被天君邀上去喝喜酒了,看来这几日莲神是不在什刹海了,我们得自己在这吹凉风……”颜绯雪翘着个二郎腿枕在莲花溪边的石头上,手中端着一碟茴香豆,嘴里细细地嚼着,对一旁的剪秋萝闷闷不乐道。

“不过,莲神不在,不是也没有他再检查你有没有和欧阳哥哥一起修炼花魂了吗?”剪秋萝把正凝望着天际的视线收回,慢慢转过头望向绯雪,轻轻地说道。

“这倒也是,此时欧阳哥哥应该还在修炼吧。”

正当这个此时,一个声音在她们的背后响起。

“莲神曾讲花魂族的修炼阶段包括洗髓、幻形、练化、御魂、飞升,我们尚且还是花魂师不能称之为神,所以,你们别在这偷懒了。绯雪,小心日后你无法练成魂技浮华如雪,我不在你身边被魔族妖怪些给毒害了如何是好。”欧阳轩提着青龙剑,在她俩的背后语重心长道。

“唔……可是我也有认真地在练的时候啊,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颜绯雪撇着嘴,放下了那碟茴香豆,低着头说道。

“欧阳哥哥,你别责怪小雪了,我有看着这几日她有练习的。”剪秋萝一旁说道。

欧阳轩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把一把木剑递在颜绯雪怀中,淡淡地说道:“那我看看这几日你是否练剑可有丝毫进步?”

颜绯雪怀里揣着木剑,她望着欧阳轩严肃的表情瞬间丝毫不敢怠慢,对着莲花溪就是一阵挥舞,然后轻盈地立在莲花溪的水面上,手持着木剑看上去一副行云流水的样子,着实把一旁的欧阳轩给惊了一惊。

末了,她将木剑收回,对岸上说道:“我练剑可还行?”

欧阳轩微微一笑,说道:“还行,天资愚钝,笨鸟先飞。”

颜绯雪被他这句话气到,气息略微有些不稳,突然间她立在水面上的身子倾斜了几分,木剑从她手中滑落,竟然“咚”地一身掉入水中,她气息更加紊乱起来,踮起脚尖往水面划动保持平衡,突然间她双足一滑,顷刻间整个人在空中犹如一个离线木偶般失去了控制。

“天呐……”颜绯雪心里一横,闭上眼睛。

睁眼时,她发现她落入一片偌大的兰花瓣中央,那便是漪兰舟,什刹海的交通工具之一。

欧阳轩的身影正在漪兰舟的最外侧,他正静静地背对着她。

那少年,一袭月牙青衫,墨玉般的长发随风飘逸,两岸山水影映着湛蓝的天宇宛若几滴渗透开来的青花,飞鹤乘云在空中羽化登仙,在花间陆上一层层绚烂的极光穿过树林和花海,在那遥远的天边一片云蒸霞蔚,此时颜绯雪心里想着,这么良辰美景,那身边人正是那个自己爱慕的少年。

在她眼中,他是比这一切更美的存在,清新之中掩不住的潇洒,潇洒之中掩不住的自信,自信之中掩不出的风华。

没有多久,他攀在她娇弱无力的身上,慢慢俯下身吻她。

花海的樱花是那么美,像泪花一样飘落在地上,莲花溪上,又像消融的雪花,一朵一朵地随着溪水飞流直下,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尽头。

直到夜晚,月出柳梢头,长空之中,星河耿耿。

“你说,这世上我认为最美的两样的东西是什么?”颜绯雪躺在漪兰舟上,看着漫天繁星,情不自禁地说道。

“虽然我猜不到,但是我想知道。”欧阳轩双手枕着头,低沉地说道。

“这世上最美的东西,第一是天上的星星”,她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然后又轻轻地说,“第二则是此时此刻我的身边人。”说完这“身边人”这三颗字,她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镇定自若,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那你是说,我和星星哪个更美?”半晌,他慢慢悠悠地说道。

颜绯雪本来察觉到这语气带着一点戏谑,可她还是说出了教她自己都觉得肉麻至极的话。

“自然是所有星辰都远不及你。”

他直起身来,侧着头盯着颜绯雪的眼睛,那眼中分明闪着火一样的光芒,幽暗而深远,他说道:“绯雪,我们曾在三生石前许过愿,我曾说过我要娶你,等莲神回来为我们写下婚书让他为我们作证,好吗?”

颜绯雪当时只感觉自己像在梦中,她又如何想得到后来一切并不由她所想象的剧情发展,她也没有想到剪秋萝光着小脚倚在岸边花海的梨花枝丫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剪秋萝折下一朵梨花,将它撕成一片一片落在地上,正如她的心被撕成了细碎的一片一片,她此刻没有选择做一个多余的人去惊扰他们,但是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义无反顾地破碎,正如后来她遁入魔道一样义无反顾,她突然想起了那一日在沧州海丰镇那个白纱长裙女子,还有那个一直久久未打开过的玄光琴盒。

……

……

……

第十四章 玄光琴盒(二)

打开玄光琴盒,一缕蓝光乍现,犹如海面上翻涌升腾的雾气般迷幻人的双眼。

一张水碧色的小箜篌躺在赤色锦织之中。

它有二十四弦,比平常的箜篌少了一弦。

一弦一柱皆暗藏斫琴师所镂刻下的铭文,那些铭文却不是用汉字记载,更像是一些神秘的图案和象形文字。

剪秋萝素手拨弄三声,只听见潺潺琴音如流水般传来,击碎了案榻上一旁的黑釉紫砂笔洗,顷刻之间,琴上如云雾般浮现出万物之景,弦落时,四面还久久回荡着袅袅余音。

突然之间,姜云儿一身白纱长裙出现在了剪秋萝眼前。

她低颦一笑,挽了挽髻上的金步摇,这女子虽然长相有几分江南女子的秀气,但是眼睛却宛如鹰隼般灵动锐利。

姜云儿对着剪秋萝说道:“我果然没猜错,你有一天会需要我。”

剪秋萝脸色冰冷,略带一丝警惕,并没有立刻回应,慢慢地才抬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只想问你,如何才能得到一个人?”

“他可是你的心上人?”

“是。”

“那他可有说过喜欢你的话?”

“没有。”

剪秋萝的记忆里,他只是唤她一声小萝过,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亲昵的话语,他和颜绯雪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而自己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不过半月,可是她就是爱上了他,对他的爱慕像星火燎原般,以这种形式蔓延,越来越炽热强烈。

但,他要娶别人了,而新娘却不是她。

“我想追求幸福有错吗?”剪秋萝渐渐地泪水又涌进了眼眶,只感觉一阵寒冷在心间如同胡天八月的飞雪般,像是一块石头投到深潭中却未听见回音般空荡荡的失落。

夜晚在莲花溪看到的那一幕,在月光下他竟然吻了她,他和她原来在三生石前许过愿,对天对地发过誓。

——那自己呢?

剪秋萝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丑角,好像只适合唱悲情戏,而幸福从来不会眷顾她。

“你若认为幸福有错,那么世上有多少犯错之人应该在狱中。”姜云儿说道。

“可是,我尚且认为他是我的幸福,而他却是我无法触碰的人,只能平日藏在心里无法戳破,他早与颜绯雪在三生石前许过愿。”

“你错了,追求幸福并不意味着退让,我姜云儿只信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也要强求,你要去争取你爱的人,除了爱情,其他也是如此。”

“你是谁?为何我要听你所说的话?”

“姓姜,单名云儿,神农氏与听訞之女,但也不过曾是开封府的一位琴师罢了。”

剪秋萝感到十分困惑,她为什么要帮自己,给自己玄光琴盒究竟有什么用意。

姜云儿话罢,突然间手中出现一粒红色的圆状体不明之物。

“这是魔女红袖炼制的噬魂丹,能使人暂时昏迷,慢慢失去心智。”

她将噬魂丹交给剪秋萝,心中不由得暗想,剪秋萝生性懦弱寡断,万不能告诉她噬魂丹不仅能暂时使人昏迷不醒与丧失心智外,还能吸食功力,反噬花魂,即使逐渐到最高级的花魂,因为含有噬魂丹仍然会降到低级。倘若告诉了她,她绝对会把噬魂丹扔了,像她这种性格自然是无法伤害别人,若是伤害了别人,事后绝对也会自残。

姜云儿其实猜得一点也不错,她确实有自残过。

“你要记得给颜绯雪服下噬魂丹,再弹奏二十四弦箜篌时我便会知道。”

说完,她便随着云雾消失不见,玄光琴盒的匣子瞬间被锁上。

剪秋萝将噬魂丹藏在端来的一盘桂花糕中,然后将它放在案榻之上。

……

……

……

是夜。

三更了,窗外杜鹃鸟却仍旧嘲哳不停,宛如笛声。

“小萝,你竟还未入睡?”颜绯雪推开房门,见屋内深夜还亮着灯。

“小雪”,剪秋萝细声唤道,随后端起身后的一盘桂花糕,继续说道“这是我给你留下的桂花糕。”

剪秋萝把桂花糕端在颜绯雪面前,看着她又说道:“你看你今日与欧阳哥哥练剑便忘了我,欧阳哥哥载着漪兰舟,与你一同不知道去了何处,我等在这里这么久才看到你回来呢。”

颜绯雪突然间回想起欧阳轩的那个吻,低着头不禁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他们在从莲花溪游玩到花海,又游玩到落霞谷,孤鹜峰,飞云畔,一切恍然如梦似幻,她觉得今夜是她和欧阳轩最快乐的日子,没想到日后真的一语成谶。

“今日因我练剑功力还不足,不慎掉入水中,而后欧阳哥哥救起我又继续教导我,想来他这个时辰已经睡下了……”颜绯雪轻轻说道,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雪,练剑这么累,你快尝点桂花糕再歇息吧,我真心疼你和欧阳哥哥练剑。”

“叫我日日与他练剑,我倒也心满意足。”颜绯雪眉目间都是笑,她只觉得自己与他在一起很快乐,只是没想到日后,竟是,物是人非,破镜难圆。

没有谁能料知一切,正如不知道第一滴雨什么时候开始落下,但是,发生了后又觉得好像一切皆有迹可循。

颜绯雪浅尝了一口桂花糕,连同噬魂丹一起服下,然后在夜里便沉沉睡去,噬魂丹在她体内逐渐生效。先是昏迷,摧毁花魂,最后再慢慢摧毁她的心智,刘承祐的最终目的是让颜绯雪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花魂,对他们而言,少一个敌人抢夺沉香伞便能得到神器早日复兴后汉,更何况颜绯雪还是他的仇人郭威之孙女。

这一盘棋,刘承祐布局得很好,除了他自己,谁都是他复兴后汉的一枚棋子而已。

……

……

剪秋萝趁着颜绯雪睡去,偷偷化作飞蛾潜到欧阳轩的房间。

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是如此棱角分明,她从未见过这么潇洒如竹的男子,一个转身,一个微笑,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牵引着她的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自我在幽都之山上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知道你是我一生的劫难。”

她看着他的脸庞,轻轻地说道,然后在他的旁边留下信条,上面写道:明日,落霞谷,秋香亭,我们午时见。剪秋萝。

对于她而言,遁入魔道,杀人如麻,皆因他而起,宛如一场浩大的劫难。

……

……

第十五章 玄光琴盒(三)

颜绯雪服下噬魂丹,醒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没有任何思绪,她感到这个夜晚格外的长,像一头扎进了羊绒毯上软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噬魂丹刚开始发作的现象,先是使人头晕不适,在体内数日以后便会反噬花魂,然后摧毁她的魂骨魂脉,最后再摧毁她的心智,乃冥界魔女红袖调制的最致命的一种毒丹。

颜绯雪午时醒来只看见眼前一张小脸,只见她两只小马尾辫在胸前轻轻垂落,坐在自己面前。

剪秋萝比自己早起几个时辰,等颜绯雪醒来时,便已经是午时了。

“今天我竟然没有早起,欧阳哥哥也没来叫我吗?”颜绯雪暗自说道。

“他来过了,只是看你还在睡,便不忍心吵醒。”剪秋萝答道。

颜绯雪望着剪秋萝,低头间竟然见那手腕上却多了一串乳白色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跳跃着清亮的光泽。

“这是什么手串,我竟发现有几分好看。”颜绯雪起身盘腿坐在席上。

“这是菩提子手珠,欧阳哥哥说我晚上做噩梦怕是有鬼缠身,特意送我保平安的。”剪秋萝低下头,用手遮了遮菩提子手珠,目光滢滢。

“近来我总爱做噩梦,欧阳哥哥知道后便送了我这串菩提子手珠”,剪秋萝回答道,然后侧着头轻声继续说道,“想来是欧阳哥哥关心我罢。”

“估计是怕你又想到之前不美好的记忆吧,我和欧阳哥哥都很关心你的。”颜绯雪喃喃自语道,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是一会儿又消失了,她并未感觉出他们之间有何异样,然后把剪秋萝拉在旁侧,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萝,提前告诉你个秘密,我和欧阳哥哥要成亲了,等莲神回来他便娶我。”

剪秋萝听到后心里宛如一阵晴天霹雳,但是脸上却十分平静。

“是吗,小雪你要成亲了……”她强行挤出一个微笑,心里却汹涌澎湃。

“欧阳哥哥说,他要娶我。”颜绯雪晃悠着双腿,仰着头咯咯地笑起来,那粲然的笑带着没有一丝岁月褶皱的天真。

“真好,等你们成亲那日,我一定会以礼相送。”剪秋萝依旧面露笑容,但是她乔装得很完美,心中却感觉被什么痛击,像那些珠子一样支离破碎。

“吱呀——”

光线从门缝中散进来,有一些突兀。

突然房门被一声推开,欧阳轩此刻正抱着手倚在门外。

“今日早上我一直敲门却久未见有人开门,小萝说绯雪你昨日回来太晚正在酣睡修养,那我也就不打扰你了,现在你可有好些?”

“昨晚不知道为何我竟然睡到现在,从前我就算是整夜未眠也不会第二日早上犯困……对了,欧阳哥哥,听小萝说你怕她做噩梦送他一串菩提子手珠保平安呢?”

欧阳轩听后,神情略微有些错愕,向后望了一眼剪秋萝,见她紧抿着唇不语,然后才说道:“是保平安的。”

剪秋萝她自然是知道的,那串手珠是什么用意。

在落霞谷的一隅,野花杂乱地盛开,缀着梨花的枝芽蜿蜒在山崖间在日光竟有几分暖意。

像是下过一阵细雨,土壤间长出了很多枝丫,那些枝丫上很快生出青翠的叶子,然后开始结出几朵尖尖的白色花苞。

秋香亭就在这片繁盛的枝丫掩映处,依稀看见紫藤萝一层层地覆盖着上空,有几朵伶仃的野花,白色的,菊色的,紫色的,蓝色的,毫不起眼地盛放。

在亭中,一对影子远远地交叠在一起。

剪秋萝清楚地听见欧阳轩一字一句地说道:“自从我在幽都之山上听到你的名字时,我知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但我与绯雪已有婚约,我曾话过我欧阳轩对天对地不会负她。这是我赠你的菩提子手珠,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愿你能仔细思索一番。还有,这把剑,叫勿念,赠与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再给她回答的余地。

勿念?

是告诫她不要对他心存任何念想吗?她第一次把心交给别人,没想到却尝到了这般苦水,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教她勿念,而他竟然说他就要和绯雪成亲,她心中更是隐隐作痛,甚至有些丝丝的恨意。

可是他在颜绯雪面前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因为他知道如果戳破了,就意味着,让颜绯雪知道了一切。

剪秋萝和欧阳轩对视不过一刹,她心中便愈加觉得痛。

突然间,欧阳轩感觉到掌心那朵铃兰纹在肌肤处有一丝撕裂的痛楚,他怔地一下望着她,却没有多言。

颜绯雪心中顿生疑惑,从他们的表情上她渐渐觉得像有事情瞒着她般,这种感觉就像握不住的游鱼,匆匆地来,又匆匆地溜走般不着边际。

……

……

莲神在九重天喝了三日喜酒才回到什刹海,四海八荒的神仙都赶来赴酒宴,就连平日里不爱喝酒的莲神也是盛情难却,生生被紫薇星君灌了两缸桃花酿,只感到这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开怀。

诸葛青莲一步一步迈上云水阶,正发现欧阳轩候在六角亭,然后在六角亭和欧阳轩下起棋来。

“这盘棋下得不错,可惜就是结束得太早了”,诸葛青莲说道,伸出兰花指整理了一下衣袂,“欧阳轩,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欧阳轩说道:“莲神,我和绯雪情投意合,想让您为我们写下婚书兹日作证。”

“你们两个孩子是我在莲花阁一同抚育长大的,一个不可一世,一个灵性极高,都是绝佳的花魂,我自然最知晓你们二人的品性,也最明白你们二人的感情。”诸葛青莲平日里早就把这些看透,不用过多言语,他也是心知肚明。

话落后,莲神负起一只手在背后,另一只手挥毫起笔。

婚书上写道:海阔山遥,双雁远信,指暮宣天,喜兹日起赤绳系同心,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既然你与她结为夫妻,那便不要负她。”

“莲神,欧阳轩知道。”

“那这婚书是我转交给她还是你交给她?”

“请莲神转交于她。”

……

……

这一切终将是近了,近了,他以为他做的都是对的,却到头来什么都错了。

第十六章 弹琴给谁听

那是新婚的前一日,颜绯雪戴上莲神送来的翡翠彩凤玉佩,端坐在铜镜前轻描蛾眉,点上绛唇,梳理着长发,回过头对身后的剪秋萝说道:“这样好看吗?”

“嗯,很好看……”剪秋萝说完这句话后借着去采集药材的幌子离开了。

她走出门外,将门关上,来到了莲花阁的后院浣花长亭中,只是想回避刚刚眼前面对的局面,突然间欧阳轩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他在离她三米的界限之外以一种对峙的姿势站立着,眼睛看着她,脸上不露神色。

沉默。

大段的沉默。

半晌,他开口问道:“你近日不做噩梦了吗?”

剪秋萝本来是摇头,却望着他莫名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一句“那就好”,然后打算转身离去,她突然在他背后说道:“落霞谷,秋香亭,半时辰后你可会来?”

欧阳轩迈开的脚步停驻了一下,然后离开了。

剪秋萝心中陡生愤懑,打开玄光琴盒,此刻她脑海中都是欧阳轩赠予他菩提子手珠和勿念剑的画面,她弹琴时,有些心不在焉,琴音靡乱至极,甚至一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流出几滴血来。

“你完成了我说过的任务,很好。”

姜云儿怀中抱着一只幼小的三尾赤狐,闪现在剪秋萝面前。

剪秋萝侧着头,紧抿着嘴,没有看她。

“看得出你现在心境很乱,你的心里除了痛苦,还有愤怒。”姜云儿揉了揉怀中沉睡的小赤狐,不紧不慢地说道。

“住口。”

“难道又是为了你的欧阳哥哥?”

一听见姜云儿提起欧阳轩,剪秋萝竟然一时间失了神,泪水开始往下流,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感到这是一种煎熬。

“我知道你痛苦什么,你和颜绯雪都爱着欧阳轩,而欧阳轩马上要娶颜绯雪,可是颜绯雪又是你的姐妹,你现在是在想到底是离开,还是斩断这份执念留在什刹海……我说的对么?”

“与你有何干系?我不想听你说话!”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这二十四弦箜篌倾注了我的意念刻成铭文,少了的一弦系在我的指腹上,只要你弹琴,我便能感应到你的位置,甚至你的心中所想,让我猜猜,你刚刚还在想毒害掉颜绯雪是么?”

“没有,我不想听你说话!”剪秋萝说道。

姜云儿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笑,抱着的三尾赤狐突然从她怀中溜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觅食了。

“晴彩?”姜云儿连声呼唤,可是小赤狐却不见踪迹,这个她从离岛上捡来的小赤狐,见她特别温顺,于是她就带回了她,此时她连忙寻找,轻挥衣袖,消失在剪秋萝面前。

眨眼之间,三尾赤狐从浣花长亭蹿到前院的廊中,颜绯雪竟然看到窗外一只飞狐扑过,顿时起身前去寻找。

只见那只三尾赤狐的速度非常之快,捷足十分有力,四处乱窜,颜绯雪一路狂追来到了落霞谷,刚刚还看到她的踪迹,下一秒就不知道跳到哪个草丛里躲起来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这莲花阁竟然出现来历不明生物——三尾赤狐!

平日里那些飞禽走兽都不怎么进去莲花阁内,就连一直苍蝇也飞不进来,除了莲神的元骑鹤,她还真真没在莲花阁瞧见过狐狸。颜绯雪想着这胆子也太肥了点,也不怕自己把这小狐狸给炖了煮了吃了,在自己眼皮底下作祟。

正当她暗自这样想着,恍然间这三尾赤狐突然从她面前飞奔而过,竟然跳到山崖下的莲花溪,乘着漪兰舟一路顺流而下,消失了踪迹。

颜绯雪只觉得没劲,恍然间就来到了秋香亭,看到了亭中的那一幕。

那两个紧紧交叠在一起的身影,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黄昏的日光倾斜而下,莲花溪旁,花海随风暗香浮动。

欧阳轩将一个女子紧紧地搂在怀中,而那女子正依偎在他的肩头,小小的脸上泛起涟漪。

听不清欧阳轩对着她说了一句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后将那女子抱得更紧了。

颜绯雪隐隐约约地瞧见,那个女子竟然就是每日相伴的剪秋萝。

看着他们仿佛难舍难分的样子,颜绯雪心中才知道什么叫说不出的痛。

她在那棵梨花树下,直到不一会儿秋香亭中他们相互分离,人影散去。

黄昏,火红的晚霞烧透了整片天空,雪白的梨花瓣在霞光下像是晕染的血迹般。

剪秋萝的眼泪在欧阳轩掌心种下了毒,她心痛时,而他的痛发作得更强烈。

罂粟的毒,是那么悄无声息,剧烈发作时却疼痛无比,宛如上瘾。

……

……

换做是现在的颜绯雪想这不过是背弃婚约之人,如同毒蜂蛰过的伤口自然也会痊愈,可是那新婚前日的她此刻是如此忧伤。

可是她却又如此镇定,当真相在她面前那么刺眼时,她选择今夜挑一个时辰将这一切挑明。

她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子,在看到这一切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尽管心里似被箭穿戳而过,但她却流不出泪。

颜绯雪躺在芦花丛中望着晚霞落下。

暮色之中,不知道墨白怎么就出现颜绯雪面前,还在腰间捎上了一壶清酒。

就是那一日的黄昏,颜绯雪与墨白醉卧在芦苇丛中,向他说道自己还有一日便要成亲了。

墨白不解,那不是件好事吗,她的面色怎会犹如霜打过茄子般难看,还争着夺去他刚从一水间的酒池中打来的酒。

他只是探问道:“什么时候?与谁?”

颜绯雪将壶嘴揭开,酒入愁肠,她说道:“明日,我与欧阳轩成亲。”

“既然是出嫁,为何一脸愁容?”墨白轻摇着折云扇,向她询问道。

颜绯雪放下酒壶,没有说话,然后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何时出现在此的?”

墨白说道:“刚刚我见到一只三尾赤狐从面前经过,一路跟着它追到了落霞谷,没想跟着它丢了,然后竟然在这芦花丛中遇到了在此发呆的你。”

“……”

颜绯雪顿时无语,隐约有几分醉意,随后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墨白怀中。

……

……

……

一纸婚约,寄来的还有连同莲神赠予他们二人的一对翡翠彩凤玉佩。

仲月初九。

那本应是他们二人新婚的日子。

只是那一日还未来临,新娘便失踪了。

犹记得新婚前夕,颜绯雪被墨白从落霞谷送回到莲花阁中看到那纸婚书被烧成灰烬,只残留一角。

剪秋萝对着她说道:“我心悦于欧阳哥哥,而欧阳哥哥也心悦于我,这是他赠与我的菩提子手珠和剑佩,这是我两的定情之物。”

“那纸婚书也是他烧的,他已经不爱你了,现在他爱的人是我。”

随后,新婚前夕剪秋萝用罂蛊毒害了她,将她抛下了什刹海……

第十七章 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他说:“你是我要娶的妻子,你又怎能忘记你的郎君?”

有时一切记起了,才是错误的开始。

她宁愿不曾拥有过这些回忆,在蜀山为他挨下一掌,在庙花会的月下初吻,在三生石前的许愿,在漪兰舟上说过的情话,在什刹海的点点滴滴,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转瞬之间说变就变,化作了灰烬。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而他是新婚前夜那个令她伤心的负心汉。

什么叫作猝不及防?

新婚前日,她撞见欧阳轩和剪秋萝在秋香亭那副难舍难分的样子,望着那个背影深深地刺痛了眼睛,黄昏醉卧在芦花丛中只感到犹如万箭穿心,平日里姐妹相称的剪秋萝和欧阳轩竟然都背叛了她。

“他已经不爱你了,他爱的是我。”

这句话让她难以置信,竟然会从剪秋萝的口中说出,平日里从未见到她这么犀利的一面,以一种争锋相对的姿势与她争辩。

天仙池的水变成了红色,漂浮着几只死去的蛊虫,只见洞穴之中石壁的缝隙间从洞穴的上空不断地涌入外层氤氲的禅雾,渐渐地天仙池又变成了一泓清水。

颜绯雪知道抱着她的那个人是欧阳轩,自己确实曾经为了他做了很多,可是他带给自己的却是一道道情伤。

多么美好,美好到悲伤,日后再见到这个身影,却刺痛了双眼,直到深深地刺痛到心里。

一想到秋香亭的那一幕,欧阳轩送剪秋萝的定情信物,她瞬间清醒,使了一把大力将他推开。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冷冷地说道:“你烧了那纸婚书,我们未曾拜过天地,所以我便不是你的妻子。”

欧阳轩望着她,多年未见,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说道:“我今生今世只娶颜绯雪一人,除了她,我没有妻子。”

颜绯雪紧锁的眉头拧着一丝丝的仇恨,她分不清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假的,那串菩提子手珠分明是定情信物却说是保平安的,说要娶她结果新婚前日与他人幽会许诺,不想与她成亲便烧了婚约,平日情同姐妹的剪秋萝爱他爱到了骨子里竟然用罂蛊毒害了自己。她不能原谅他,是他让自己的梦想全部破灭,体会到爱情可以很甜如蜜饯,也可以凶残到万箭穿心。

“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娶别人,我没有阻挡你娶别人的自由。”颜绯雪说完后不由得想了想,这里的别人可以是剪秋萝,倒也可以是别人。

他的眼中闪着锋利的光,紧紧抿住双唇,掌心的那道铃兰纹方才被洗魂水除去,略有一丝灼伤的痛,他却无暇顾及,在天仙池中朝她一步步靠近。

颜绯雪见他上前,她瞬间如轻燕般飞上岸。

突然间天仙池的水都结成了冰,千里冰封的威力尚未发挥出一半,这洞穴的岸上和水面都形成了极厚的冰岩,上空好似悬挂了冰刃,连同角落的青苔也被冻住,欧阳轩困在天仙池中,浑身无法动弹。

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大概是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如何模样,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他。

突然间一缕虹光从剑中喷射而出,变成红色的巨龙,冰面上燃起了一簇一簇的烈火,像是连成了一圈在欧阳轩周围,眼看着他身边的三尺之厚的冰块渐渐地融化。

“就这也想把我困住么?你的千里冰封还没有练好,得再练练。”欧阳轩直视着她,冻住他的几丈高的冰雪,眼看着慢慢地退回到腰间的位置。

顿时洞内虹光四现,上空的冰岩一点点地融化,颜绯雪趁着冰雪还未融尽,飞出了洞口。

她只想逃离,逃离他,逃离他的话语,逃离他的世界。

她不知道新婚那日发生了什么,墨白和他又是怎么知道她被罂蛊毒害失去了记忆,也不知道莲神去了一趟九重天竟想遁入六道轮回去天竺历劫。

梵净山倒是听莲神说过,坐落在西南丘陵地带,灵兽俱多,数十座千年巍峰屹立,江流绕芳甸,花林雾似霰,其中的主峰通到九重天的瑶池,因此天仙池的洗魂水是世间最纯净的水。

她的毒被洗魂水解掉,已经恢复了记忆,恍然间飞来到山腰间的一处花林之中,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梧桐树下。

“这里全都是雾,睁着眼飞都会被撞到!”颜绯雪趴在草地上,不由得眼冒金星。

“啊啊啊!你压到我了!”

突然颜绯雪的耳边炸来一声清脆的女童的声音。

她趴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双眼扫射了一下四周,却并未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哎呀!好疼啊!我几千年了都没这么压过!”

她站起来,竟然看见在梧桐树下青翠的草地间唯有一株灯笼草随风摇曳,垂落的灯笼花瓣像红扑扑的脸蛋一样可爱。

鼓涨的花瓣像是张出嘴来,吐出一个红色的小豆籽在地上,有点像红石榴,又有点像殷桃。

“这是什么啊?”颜绯雪俯下身,将地上那枚红色的小豆籽捡起来,揽在手掌中仔细瞧了瞧,又捏了捏,发现这小豆籽居然软绵绵的,还有点湿湿的。

突然间一道红光扑闪,颜绯雪看见眼前一团圆乎乎的小东西飘浮在空中,她从背后生出两双赤色的翅膀,头顶还有一对小小的触角,胖乎乎的小白身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小银斛,时不时还把脸埋进去舔一舔。

小豆籽砸了砸嘴,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说道:“真香!真甜!这蜜可比那些碧桂楼那些姑娘的红唇香甜不知道多少倍!”

“哇!小可爱,你还尝过姑娘的红唇?”颜绯雪被这小豆籽逗得不禁笑了起来。

“这不是平日里在梵净山呆了三千年嘛,我便女扮男装去过一些地方的酒馆茶馆增添增添情趣,梁祝不也落得个化为双蝶诀别的下场吗,洛阳城寺中最终将军不也再寻不到石板上的那个身影吗,人生总要及时行乐,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小豆籽昂了昂头,一双大眼睛一眼瞧见了颜绯雪,突然间小豆籽脸色一变,粘在了颜绯雪的身上,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样,眼泪汪汪地喊道:“娘亲!”

“什么鬼?这小豆籽居然唤我娘亲?”颜绯雪不由得拍了拍它的脑袋,只见它抬起来,满脸泪一行。

“娘亲是不记得了,我是三千年前瑶池边娘亲种下的一株绛珠仙草,给我取名叫花语,娘亲曾经总在瑶池边与我诉衷肠,吟着‘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通过虚镜日夜思念人间那位无极宗的剑尊,每次花语我都看着心疼。”

“……额,原来你叫花语啊。”颜绯雪说道,她的第一反应是原来那不是灯笼草,竟然是株绛珠仙草。

“娘亲,我为了寻找你,在梵净山呆了足足三千年啊。”花语蹭了蹭颜绯雪的衣角,看来也是十分想念她的娘亲,接着望了望颜绯雪说道:“唔……娘亲,为何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有吗?我脸色不好吗?”颜绯雪顿时哑然说道。

“娘亲,你是骗不过我花语的,我能读懂所有人的心思。当年娘亲因为把瑶池的琼浆玉露救了一个人被贬作谪仙在人间十年,遇到了一个无极宗的剑尊,可后来罚期将至回到天宫,娘亲便把天帝赠与自己的宝物沉香伞留给了他做个念想,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对他念念不忘呢?”花语说道。

颜绯雪只觉得莫名其妙,原来自己曾经是个谪仙,但她不是瑶池的那位绯雪仙子,她现在只是什刹海的花魂师颜绯雪,不过沉香伞确实是她的宝物,但是被那个在沧州的狄家二公子给抢了去了。

一想到这她便浑身来气,那个狄家二公子真是蛮不讲理,先是要白玉赤蝶,然后又来抢沉香伞,莲神说那沉香伞是自己的魂器,她有了魂器才能修炼更强大的花魂。

颜绯雪恍然间才像清醒般,说道:“花语,我要去沧州。”

“去沧州?”花语探着

脑袋问道。

“对。”

“去做什么?”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十八章 初来乍到

后周显德元年,沧州,海丰城。

海丰城隶属沧州一带贸易街区,大多营业丝绸、木材、瓷器、茶酒的商户落座于此,位于通往幽州的大运河永济渠之侧,距离幽州不到六百里。

离大运河码头最近的南门向来最为热闹,南门入城的大道两旁店铺总是坐满客人,酒肆飘香,人声嘈杂。

此时,颜绯雪却坐在大道鳞次栉比的屋脊中的一家枫林客栈里,这虽然客人不多,但也不太煞风景。

这家枫林客栈的布置很是别致,二十张红木雕平头桌整齐错落摆放,屋脊挂有美观护脊的兽件,四周一面隔窗,三面环墙,墙上大多是些泼墨山水画,最重要的是不管你点了什么菜,店小二都要先往托盘的甜白瓷小碗中斟上茶水,说这是枫林客栈的规矩。

此时,颜绯雪坐在枫林客栈最左的靠窗处,只见窗外的集市中搭起一座小台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在台上对众人深鞠一躬,手持竹板打起来:“各位乡亲父老听我来把歌唱,南亩耕,东山卧,世态人情险恶多,痛教往事思量过。恶的是世道,愚的是我,争什么!”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人群里几个中年人叫好,不知道谁家的小孩父母拉也拉不住地也跑了过去。

接着,年轻女子开始眼中含泪,脸上的胭脂粉掉了一层,泣着声说道:“小女苏小婵,早年丧父,家中穷困潦倒,尚有一老母亲和弟弟,需要盘缠治我母亲的病……”突然,女子一旁的十四五岁的小伙儿拉起了二胡,从椅子后边拿出了一个盆钵放在前边。

“噫!”

众人唏嘘,有的像是已经见惯了般拍拍衣袖走人,有的还打算继续看戏,小孩子被父母训斥不懂事强行给抱走了。

“哇,娘亲,那一家子人好可怜啊!”花语枕在颜绯雪耳边,眼睛眨巴眨巴地说道。

颜绯雪点了点头,啪地一声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结账。

“小二,这是饭钱,今晚我们暂且在这住下了!”

“哎!好的,客官!”

二胡声停了,盆钵里有些人投了几枚铜币进去,等人都走散了,苏小婵捡起盆铂摇了一下,听见哐当几声,喜滋滋地一笑,今日卖艺收成好像还不错,一旁的小伙儿把二胡收起在布袋中,用带子一捆,跨在肩上,对苏小婵说道:“姐,咱们回去吧。”

“好的,小宁,姐姐回去给你买栗子吃。”苏小婵将铜币串起来放在包袱当中,收拾台面正欲离开。

颜绯雪走到他俩面前,说道:“小婵姑娘快板说的挺不错,这位小弟的二胡拉的也挺好,听闻家中救急,这是我打赏二位的。”

说完,颜绯雪将一两银子递给了苏小婵。

“姑娘说笑了,我们二人是在此卖艺的,本是寿州人士,后战乱随母亲迁到沧州定居了几年。”苏小婵接过银子,匆匆将银子往粗布衣裳上擦一擦,然后小心翼翼放在包袱里说道。

颜绯雪道:“这几年都很乱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小宁说道:“大周这几年确实很乱,皇帝四处征战,攻下秦凤四洲,取清流关,和南唐打仗,收复江北十四州。”

“大周皇帝?”颜绯雪问道。

苏小宁道:“当然是大周皇帝了,这天下迟早是世宗郭荣的,说书的人常说世宗自以死生为生民请命而得焉者,可谓是一代明君,咱们百姓都说是财神转世。”

他又继续说道:“听说书的讲,还有一位神将,一根盘龙棍舞起来出神入化,清流关好像就是那位神将给取下来的呢!可惜我就是从未见过,只是心中对神将膜拜,但是却只是耳听,耳听而已。”

说完,他居然殷实地笑了笑。

“苏小宁!你废话那么多干嘛?整天听那些说书的,一天不帮我做家务就跑去阁楼去听书,除非哪一天你去考秀才当官,要不然别在那里消磨时间!”苏小婵揪着苏小宁的耳朵忿忿地骂道,苏小宁立马求饶得叫道:“姐!疼!”

颜绯雪看见苏小宁单薄的布衣上破了一个大洞,他头发一绺一绺梳成一个髻,眉眼青雉,那双眼睛倒是很透亮清澈,可惜没有上过学,却很喜欢听说书,还自学了二胡乐器,顿时心生怜悯之心。

“你们家住何处?我可以去拜访一下家中的老母亲吗?”颜绯雪道。

“就在那条巷子的老房子里,不用劳烦姑娘你拜访了,倒是有心了,我们姐弟二人心领了便是。”苏小宁说道。

颜绯雪却对他们一家子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说不定自己的月樱可以治好他们的母亲呢,于是一路偷偷地跟踪他们。

花语趴在她的耳朵边说道:“娘亲,这样偷偷摸摸地不好吧?”

颜绯雪道:“没事,去看看。”

……

这条巷子非常窄,走进去后还要穿过几道泥泞地小径,在转角处看到一坐老房子,墙壁白得渗人,但是四周很干净,一把破扫帚堆放在门前,两只大公鸡在门口啄米。

突然间空气中隐约有一股糊味儿,好像是从屋子里穿出来的。

颜绯雪觉得耳朵有点痒乎乎的,打了一身喷嚏,花语从她的耳朵里冒了出来。

“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难闻!简直要把我给呛死了!咳咳!”花语用手捏了捏鼻子,头上的触角形成了一个叉,抱着小银斛四处飞来飞去。

“我的天啊!这是会说话的虫子?”苏小宁见到花语,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额……其实是精,仙草修炼成精……”颜绯雪躲在墙角处小声嘀咕道。

霎时间,苏小婵想起了什么事般,惊呼道:“啊!饭……饭糊了!”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跑入厨房,舀来一瓢水熄灭柴火,然后跑出来对着苏小宁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苏小宁!又是你做的好事!早上出门不是叫你记得熄火吗?你这个没出息的,考秀才你不去考,整天没事去听那些说书的!什么时候你才能当个官光宗耀祖一回!”

苏小宁低着头不敢吭声。

苏小婵抄起门口的扫帚对着他一顿打骂。

此时,颜绯雪从背后的墙角突然出现,阻止了苏小婵。

哈哈,写点东西

海南似乎总爱下雨,时不时还带着惊悚的闪电和雷鸣。

今天,妈妈跟我说她在西街遇到了他和他的妈妈。

她说,他个子好高啊,长胖了要好看了一些,这段时间应该是实习了吧。

哈哈,所幸当我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时,我已经足够冷静。

《夜深沉》中说,人生的聚合,大半是偶然的,不过在这偶然之中,往往可以变为固然。

我想,至今我还不能将他忘记,因为他所说的话像符号一样深深刻在我脑海中,他的身影和轮廓在记忆中始终无法湮灭。

那句“今朝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还是骗了我,虽然我知道我和他不合适,最终结局还是不欢而散,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带给了我很多影响,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曾经喜欢过,但是,终究我不是他,哈哈。

《他的国》中打过一个比方连环杀人犯可能只是因为小时候被人很痛地踩了一脚;因为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有可能会变一个人的爱情观,这些印记的形成很难再修正自己成长中的理解错误。他自诩自己是左小龙,而我也不是喜欢左小龙的泥巴,我也说不清我们之间是什么,但知道我们一定不可能,就算有一天可能了,我想也不复初衷了吧。

或许不够真挚,不够努力,不够坚定,所以就只能走到这了。

海南的雨总是这样,一会儿停一会儿下的,突然好想念家乡的街道,那条石桥,那些十几岁时走过的路,现在都没有再认真地走过了,也没有那种心情了。

十第十九章 微风燕子斜

这条巷子狭长而潮湿,燕子低语飞过屋檐,青苔爬满了老旧的灰墙,好像鲜少有人在这居住。

颜绯雪道:“且慢,小婵姑娘!”

苏小婵一见刚刚打赏自己的恩人就伫立在面前,瞬间停止了一副强势悍妇的行为,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一副喜逐颜开的模样,嗓子立马变得细声地喊道:“是方才的那位姑娘吗?这是我在教训家中不懂事的小弟呢!“

苏小宁双手抱着头,趁机一溜烟跑到地上堆积的草垛旁躲起来,远远地对着苏小婵道:“姐,下次不敢了!”

苏小婵瞄了一眼苏小宁又骂道:“这还没碰到你呢,躲什么躲啊,你这小子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苏小婵叨叨几句,将扫帚放回原处,这副狐假虎威的阵势看来苏小宁从小到大也是招架过无数次,对苏小婵来说就是屡试不爽。

花语四处飞来飞去,撞在了一旁的草垛上,苏小宁两眼一瞪,看见花语正压在一根穗草上,他小心翼翼地捉起花语的翅膀,放在掌心之内,只见花语一对触角旁边居然有星星在转圈,圆盘般大的脸上居然长出了精致的五官,晕乎乎地趴在苏小宁的手掌里,他戳了戳她的身子,只见她在他掌心里打了几下滚,伸了伸懒腰,醒来后立马回瞪了他一眼。

苏小宁被这么一瞪,眼睛更是睁得大,场面可谓是大眼瞪大眼。

突然间,一道红光闪现,苏小宁被吓了一跳,连忙遮住眼,透过指缝间依稀瞧见眼前的女子,红裙翩翩,那模样生得是这般俏皮可爱,他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样。

“你刚刚干嘛一直瞪我?“花语看着苏小宁,假装嗔怒道。

苏小宁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两颊像是微醺般隐约泛起的红晕一下子跑掉了,澄明的双眼一转,朝着花语作了两个辑,道:“姑娘,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一首杜牧的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请问姑娘的名字叫什么?“

说完苏小宁偷偷瞟了一眼花语。

花语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没想到他又开始夸赞自己的名字是如何如何好听,连带着他对这个名字的见解,然后开始对花语望闻问切嘘寒问暖一番,简直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娘亲!这个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花语躲到颜绯雪的身后,远远地瞅着苏小宁道。

苏小宁见自己过于热情,把花语给吓得退避三舍,低头连连赔笑道:“是我失礼了,无意冒犯了姑娘,还请花语姑娘见外!”

“这位兄台,我家花语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们今早见你们街上卖艺筹钱救济,听闻家中母亲病重,想着或许我有法子救治。“颜绯雪道。

苏小宁听罢,连忙摇头道:“不必劳烦姑娘了,家中的老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大夫已经说是不久要入柩矣!今日萍水相逢,只是我和我姐无以为报……”

苏小婵笑道:“姑娘,大夫说没救了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得在沧州讨生活。”

“你们道是不相信我有法子吗?人间大夫治不好的病,我的药说不定能治好,你们莫要拦我。”颜绯雪说完后,转身便迈着步子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就是就是,你们要相信我家娘亲。”花语也跟在后边挤了进去。

一进屋,突然间从门后伸出一只手推了一把花语,随后抓起一坯黄沙向颜绯雪的眼睛撒去。

颜绯雪及时一躲,只见花语猝不及防地撞倒在了地上竟变回了真身。

颜绯雪抬头恍然看到在门后一张瘦得跟枯柴似的面孔上鼻涕泗横流,看清楚后约莫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粗布麻衫,腰上系着一个破旧行囊。

男子似乎走投无路,右手手持匕首,目露凶光,朝着颜绯雪步步紧逼过来。

打劫的?今儿个第一次来沧州找沉香伞居然碰到一个打劫的,看来真的是点有点背,早知道应该查看一下黄道吉日再出门。

颜绯雪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心中暗想:年纪轻轻当什么贼嘛,不巧的是还遇到了我,别想从本姑娘这里劫财劫色……

“呦呵,小乞丐真把自己当贼

了啊,谁的地盘你都敢来偷!”

颜绯雪突然听见苏小婵母一声夜叉般的呵斥声,发现男子瞬间已经被利器钉在了门后。

苏小婵从门外跨进来,道:“姑娘别怕,最近街上经常有小偷盯梢的,估计是你今天被人给盯上了也不知道,这小偷肯定是惯犯了!”

苏小宁见状,立马闯进屋内,急切地赶上前来。

颜绯雪把花语的小身子捞起来,塞在耳朵里,站起来对苏小婵道:“小婵姑娘居然还会武功?”

苏小婵将钉在乞丐四肢上的利器收回,苏小宁正慌张地赶进来,乞丐见势匆匆从窗户跳了出去。

四枚鎏金镙花状飞镖在苏小婵的夹指之间,她麻利地从腰间取出一个囊,将这四枚放在相应的位置上。

“那是,平时行走江湖的哪能没有一点武功!其实小女从小就没见过父亲,然后母亲在我姐弟两还很小时就离开了,为了去寻找那个抛弃我们的父亲,一离开就是十年,杳无音信,因为寿州战乱,我和小宁孤苦伶仃地便来到了沧州。”

颜绯雪有些迟疑,道:“那你卖艺唱的母亲需要钱治病都是骗人的了?”

苏小宁在旁,低着头说道:“这也不能怨我姐,父母从小就离家出走,下了我们姐弟二人,姐姐好不容易把我抚养长大,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在江湖上弄些表演卖艺来生活。”

“这世道就是如此,贪官撒了谎是为了贪百姓的钱,我们是给观众又卖艺了又给表演了,没什么不合法的。”苏小婵摊了摊手说道。

“那你刚刚使用的可是暗器?”颜绯雪问道。

“是我下的飞镖,名唤金盏荷,我娘从小教我如何使用,以便防身。”苏小婵道。

颜绯雪问道:“你从未见过你爹吗?他为什么要抛弃你们?”

“没有听我娘说过,不过我娘会武功,在寿州时平日里我们和邻居们不是经常来往,他们也不知道我爹娘是做什么的。”苏小宁道。

颜绯雪又问道:“那你们可知道那沧州海丰城的狄家二公子在哪?”

“狄家二公子啊,那可是我们海丰城津津乐道的人物,平日里流连酒馆、戏苑、诗会、生意,最爱逛的是花满楼,被戏称为沧州第一才俊,那新开的古月坊也是他一手筹划的呢,听说是花了大手笔。”苏小婵说道。

颜绯雪心中不禁有了些着落,此次前来寻人看来不是白来一趟,记忆中的古月坊、万掌柜还残存一些印象,可是她已经记不清路了,还有那个狄家二公子长什么样,她好像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好像他一拢红衣,手持一把玉萧。

在这条狭长而潮湿的巷子里,燕子斜飞穿过,留下几声呢喃细语,那缥缈的低空好像糊上了一层青烟,她若有所思地念道:“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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