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骸 - xp1024.com
《花骸》


正文 译者的话

是森村诚一的一部长篇推理小说。推理小说,其实就是侦探小说。一般认为现代侦探小说,是由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1809-1849)开创的。

日本推理小说是明治维新以后,在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一九二三年四月,作家平井太郎(1894-1965)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推理小说《两分钱铜币》,并根据埃德加·爱伦·坡的日语读音,起了“江户川乱步”这个笔名。从此,推理小说独步日本文坛,江户川乱步亦成为日本推理小说之父。他认为推理小说,“主要是运用逻辑推理依次去疑解惑,通过引人入胜的情节,描写侦破复杂犯罪过程的文学。”

一九四六年,由于日本文字改革,废除了“侦”字,同时也为了表示与西方侦探小说的区别,根据作家木木高太郎的提议,将原来的侦探小说改称推理小说。

五十年代,以松本清张为代表的“社会派”推理小说崛起。它摆脱了以往的推理小说只是追求解释犯罪之谜和强调名侦探非凡的推理才能的桎梏,从现实生活中提取具有时代特点的题材,不仅追究犯罪者的动机,而且分析和批判促成犯罪的社会背景和社会结构,把推理小说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

“新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兴起,是六十年代日本经济高速度发展这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新社会派”在继承和发展“社会派”的传统的基础上,集中反映了在经济繁荣后面掩藏的社会弊病、阶级矛盾;刻划了在物欲横流的环境中,人们的病态心理。对于了解当前日本的现实社会,认识资本主义制度的丑恶,有一定的意义。

森村诚一是“新社会派”推理小说的代表作家,一九三三年出生于崎玉县熊谷市。父亲是一家杂货店的老板。森村从熊谷商业学校毕业后,曾经在一家汽车部件公司工作了两年。此后,他进入青山学院大学英美文学专业学习。一九五八年他大学毕业后,先后在几家饭店谋生,甚至当过客房钥匙保管员。他在东京都市中心饭店任接待科长时,认识了住在饭店的著名作家梶山季之,梶山经常委托森村代他转交稿件。于是,森村趁机偷看梶山的原稿,学习写作技巧。梶山发表连载小说时,森村就偷偷进到他的房间,看他下一章写作计划,然后,自己也按照这个计划创作,并和随后发表的梶山作品对照,找出差距再修改。森村发愤十年,终于在一九六七年发表了处女作《大都会》,走上了从事专业创作的道路。

自一九六七年以来,森村诚一先后发表了五十多部长篇推理小说。其中,(1969)获第十五届江户川乱步奖,《腐蚀的结构》(1973)获日本推理小说作家协会奖;、、这三部代表作品,都给社会以较大的影响。森村诚一已成为日本拥有最广泛读者的作家之一。

最初连载于《周刊现代》杂志(1976年1月1日号至1976年9月16日号)。一九七七年一月由讲谈社、一九七八年一月由光文社出版单行本。

情节从在东京街头发现的贫苦农民山根贞治的尸体开始展开,几经曲折,查出一个以地下金融巨头金崎末松为首的黑集团。这个无恶不作的集团,上有内阁大臣的庇护,下有官政财界要人的支持。他们大规模倒卖国有土地,从中牟取暴利;从南朝鲜骗来无辜少女,强迫她们卖淫;为掩饰罪行,不惜杀人灭口,残暴至极。刑警们在破获这个集团的基础上,又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深入的调查研究,终于拨开疑云迷雾,逮捕了杀害山根的真正的凶手——被害人的生前好友岛村太平。

小说痛斥了这个罪恶集团的后台、日本政官财界的上层人物和他们的所作所为,揭露了日本资本主义社会是滋生犯罪的土壤;同时,还寓意深刻地告诫那些追求虚柴、迷恋大都市奢侈腐化生活的人,乃至对日本社会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人,要警惕“跌进根本看不见希望之光的黑暗深渊”,是一部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小说。

情节起伏跌宕,错综复杂;迷中有迷,扣人心弦。语言通俗流畅,饱含作者的激情。

这个译本根据日本讲谈社一九七七年三月第三版译出,并参考了先文社版。

由于译者水平有限,对原著理解不够,译文错误之处,敬请读者指正。

正文 第一章 三个强盗

<er top">1</h3>

“咱们当强盗吧!”一个人提议。

经这句话的启示,几颗绝望的心,立刻朝着反抗社会的方向靠拢,统一了意志。老实说,三个人把钱都凑起来才不过三千来元,还不够买一张回北方老家的火车票。打今晚起,他们连最便宜的小旅店都住不成了。

“当强盗?到哪里去抢啊!”另一个人察看一下四周,盯着提议者的脸问道。

“干这种事情还有准儿,找个有钱人家!”

搭话的是第三个人。这三条疲惫不堪的汉子都在四十岁左右。按发言顺序,个头一个比一个矮,脸上都布满蓬乱的胡须,面容十分憔悴。身穿肮脏的西服和膝盖鼓了出来的旧裤,手里拎着旅行袋和包袱。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从北方来打短工的庄稼人。

出门在外的人每当重返家乡时,心里都是热乎乎的,充满了即将与久别的妻室儿女团聚的欢欣。尽管由于都市的繁重劳动,身体已是虚弱不堪,但心情却很兴奋。行李里鼓鼓囊囊地满装了给家人的礼品。即或在候车期间,伙伴们也是手举酒瓶,你推我让,爽朗的笑声久久不绝。他们的心早已飞到故乡的家里,栖息在亲人的身旁。为了度过乘车前这段难熬的时光,他们索性在月台或接待探亲旅客的帐篷中开怀畅饮。

然而,这样的喜悦却与这三个人毫无缘分。他们没有笑容,心中充满的是难以解脱的绝望和疲劳。

他们是在两个月前来到东京的。那正是春耕告一段落的时候。在家乡时听信了谎言,什么“日薪五千元”、“往返路费报销”、“宿舍舒适完备”等等。三个邻近的人相互串连,决定出来作工。他们的妻子也曾劝阻说:“这种时候,哪有那般好事?孩子他爹,别去了!”可是,现金收入的诱惑却象磁石一样紧紧地吸住他们的心:每天赚五千元,省吃俭用,可以剩四千五百元。干十天是四万五千,三个月就能积蓄四十多万。四十万元到手,不仅能购置彩色电视机、电冰箱,还可以给老婆孩子买几件漂亮的衣服。

今年不景气,招工名额少于往年,难得揽到一份活。这一带,家庭经济如今已经到了不外出做工就难以维持的地步。这里原来都是些土地不到一公顷的小农户。在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盖满冰雪的这块土地上,除了稻谷以外,只能种些耐寒性强的稗子和大豆。政府实行的,挫伤了农民种稻谷的积极性。当地的土地陆续被各地的国营或私人大资本企业开发,农民相继离开家园,昔日“土地就是生命”的传统观念丧失殆尽。

在这块土地上,农民们清晨顶着繁星出工,夜晚披着月光归来,从事艰苦的农业劳动。可是,收获的米却全部卖给政府,自己不能自由买卖;蔬菜的售价也总是忽起忽落。与其被土地绑住身子,干那种苦不堪言的农活,倒不如干脆进城打短工,还能赚到一笔现金。

由电视机引起的追求城市生活方式的风潮,袭遍日本每个偏僻角落的农户渔家,摧垮了朴素的自给自足的生活习惯。人们通过电视,接受现代文化生活的洗礼。虽然身在穷乡僻壤,心却与城市生活脉脉相通。对金钱的需求,也从原来的只求维持最低生活的低标准,发展到要与现代化城市生活相媲美的高标准。这样,外出做工形成一种风气,在农村里滋生蔓延。有的地方,本来只是在农闲期间离乡,现已发展为成年累月外出;原是厂方根据农活的忙闲来招工,进入不景气时期,反倒是农民根据厂方的需求而去应募。这样,找到工作的人尚好,找不到工作的农民,由于思想早已离开土地,不肯再回到田里无所牵挂地务农。外出做工不仅夺走了农民的土地,也熄灭了他们的劳动热情。

就这样,三个人都被招工人宣传的“优厚待遇”所迷惑。这次招工没有通过职业介绍所,他们只是妄信了来人“登记事业斡旋指导员”这个职衔。这是什么职衔?登记什么?谁都不晓得,稀里糊涂地报了名。这里也有一种诱惑力:不通过职业介绍所,收入的现金无须纳税。

临出发的时候,指导员说合同中“往返旅费报销”的旅费,在到达工地前,需要应募者暂时自理。无奈,人们只好把家里仅有的钱凑到一起,买张去东京的火车票。他们对来汽车站送行的妻子千嘱咐万叮咛:“只要挣了钱,马上就寄来,你要把家照看好。”已经看不见汽车的影子了,妻子依然伫立在旷野里的车站处翘首眺望,样子着实可怜。妻子为了给丈夫买张去东京的车票,连孩子求学的伙食费都添进去凑了数。“不管干什么活,一定得挣钱寄给家里”,他们暗下决心。

然而,应募者们却被带到东京都和崎玉县交界处的工地。居住环境简陋,如同预制板搭的临时营房,室外下雨,屋内打伞;十个人挤在十二张席舖大小的地方,简直就是“窝棚”。

工作是清理建筑工地和挖坑。合同规定日薪五千元,可每周只三天有活干。一旦没有活,照样要交付伙食费和其他最低限度的生活费。工地里还有“赊帐”的名堂,从伙食费、洗澡费、行李费到买肥皂、毛巾、手纸之类日用品的钱,统统由日薪中扣除,价格比市价高出百分之二十到三十。更苛刻的是,工头们巧立“关照费”的名目,从工人的日薪中揩十分之一的油。这样,钱到了工人的手里就剩不了几个了。就是这点钱也攒不住,倘若接连几天没活干,还得靠借支度日。

尽管条件恶劣,他们还是含苦茹辛地干了两个月。他们知道,不景气的凄风愈刮愈烈,即便离开此地,也揽不到活计可干。合同没有兑现,苦楚也无处诉说;看工地的气氛,一旦失言,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大祸。工棚管理员就是个流氓。

三人节衣缩食,总算从贫困的生活中挤出四、五万元,先后汇给家里。干了两个月,手头只剩下四万块钱。

他们躲过工头的监视,商议对策。

“咱们赶紧走吧!”

“嗯,再干下去,也剩不下钱。”

“万一得了病,就鸡飞蛋打啦!”

虽然还没干到合同规定日期的五分之一,但没病没灾就算万幸。因为恶劣的伙食、非人的环境,已经把他们的体力消耗殆尽。

他们从板着鉄青面孔的管理员的眼皮下溜出来,逃离了工地。

中途没活干,自然不会得到还乡旅费。不过,总可以让家人看看怀中的四万块钱和平安归来的人啊!

逃到上野车站,他们被搁住了。国营铁路工人罢工,所有列车都停止运行。本来,在工棚看电视时,就已经知道罢工的事情。

他们乐观地以为罢工不会持久,白白指望明天就会发车。三人在车站附近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说是小客栈,饭费在外,一天的宿费就三千元。即便勒紧腰带,一天只喝两顿汤面,也得三千五百元,上街一趟,杂七杂八的开销又是不少。

罢工持续很久,国营铁路部门和政府都为自己开脱、巧辩,受害的是夹在两者间的平民,是和他们三个人同样贫困的老百姓。

血汗钱越来越少。钱已经花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曾想到,没有火车,可以坐汽车走。不过,长途汽车只跑一半的路程,余下的旅途还得等候因罢工而停发的火车,里打外开还是一样。

三个人也曾找过东京都的“援助季节工人协议所”。可由于铁路瘫痪,回乡的人们中途受困,无处可去,蜂涌而至,搞得协议所也一筹莫展。

都说山谷一带有便宜的旅店,可出于畏惧,又不大想去。正在核计离开客栈,去地下道过夜时,终于看到罢工结束的迹象。到了这时,手中的钱已经花光,即使通车,也无钱买火车票了。国营铁路当局决不会对国民补偿罢工所带来的经济损失。

离村时,妻子用孩子的伙食费给自己买火车票时的那副面容又浮现在脑海。事到如今,有什么脸面分文不拿地回家去呢?

三个人走投无路了。装点这光怪陆离大城市的霓虹灯在眼前闪耀,这儿要什么有什么。大都市如同银光闪闪的巨大的容器,装满了满足人们一切欲望的物资和美女。然而,容器中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也到不了他们的手中。哪怕一小块碎渣,不!哪怕是一颗微粒,也足以使他们一家人得到温饱啊!

这五光十色的世界,虽然可以看得见,却绝不能为自己所有。满足欲望的对象和他们之间,隔有一张冲不破的透明簿膜。若想破坏这层薄膜,就必须反叛这个社会。但是,直到今天,他们的思想深处还未曾产生犯罪的闪念。

“当强盗去吧!”

其中一个人的提议,使心神不定的人们不再犹豫,一只诱惑的手牢牢地抓住他们。

<er h3">2</h3>

不管怎么说,当强盗就要抢有钱人家。他们把行李寄存在上野火车站的物品寄存处后,便四处物色抢劫的对象。可是,那些富豪巨贾的院宅都戒备森严,说不定还有保镖和警犬哩!外行人即使想当场抢劫,也很难下手。

东京都有千家万户,竟没有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公寓的住户互相间漠不关心,看起来倒是很适于行抢。可相应地对外来人员也戒心十足,可以说,对所有来历不明的陌生人都不相信。先是从屋门的瞭望孔投出窥测的冷冷目光,接着便通过门上的扩音器盘问,若是回答得不圆满,对方是不会开门的。即便花言巧语地骗开了门,还有直通警卫室的防盗警铃。邻居间漠不关心,自卫感却十分强烈。

三人转到一户独门独院的豪华公馆的墙外,墙内好象有狗。庭院树丛中洒下的灯光温暖柔和,说明室内一定是合家团聚、笑语盈盈。那是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世界。他们也有妻子,可是,从降生那天就注定了与丰厚的物质条件不共戴天。

某他的楼院、集体住宅,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希望。

一旦心虚,越发畏缩。

“罢了,别干这种营生,回去吧!”个头最高的人说。

“回去?回哪儿去?”中等个的人问道。

“事到如今,连家都回不去。”小矮个子补充了一句。

“那倒是。不过,在这种地方转悠,警察会盘问的。”大个子说。

“火车票钱从哪儿来?”中等个子反问道。

“再、再找活儿干。”大个子说。

“上哪儿找活儿呀?”小个子问。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正因为没有找到工作,所以才沦落到这般地步。

夜深了,灯浅显著地减弱了。如果警察发现这三个衣衫褴褛的人在有所追求地四处徘徊,无疑会上前盘问。

“唉,肚子饿啦。”

一个人的哀叹,使另两个人也感到腹内空空。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象样地吃过饭。自打下决心当强盗,戳破了犯罪这块薄膜后,随之而来的紧张感,使他们忘记了饥饱。

恰在这当儿(或者可以说很不恰当),一股美味食品的芳香,从夜空中飘来。虽然那是汤面味,但也使饿肚子的人感到格外的鲜美。

三个人蹒跚地循味走去。这是一座虽然称不上豪华的官邸,却也是围有木栅栏、造型时髦的两层独楼。随着院内摇曳的树枝,室内射出的灯光时隐时现,好象楼内的佣人已经起床。由于顺风,食品的芳香从楼房的一角飘来。

一旦意识到饥饿,受到食物芳香刺激的胃囊,如同刀绞一样痛苦难耐。食欲和性欲一样可以使人丧失理性,甚至忘记提防恶狗和门卫。不过,这三个人只是如同被食物吸引的野狗,还没有达到恶狼的那种地步,因为他们还有善良的本性。

“找什么借口,要点吃的吧!”

“提出个理由,肯定能给我们。”

“反正咱们又不是强盗,只不过是去讨点吃的。”

三个人意见一致,走近那座搂房。大院的铁门紧闭。铁门并不太高,可以跨越过去。越门而入的三个人,沿着小楼的外墙循味走着,幸好没有狗。

找到了地方,食品的芳香却骤然不知散向何处,嗅不到了。方才确实是从这儿散发出的呀!三个人不死心地沿着小楼的一端寻找。在院外看得还不大真切,进到院里却发现这是座意外大的建筑,连点灯的那个方向现在何处都分辨不清了。三个人走到了庭院的死角。

转来转去,摸到象是厨房的一个地方。那儿有扇拉门,悄悄地用手试探着摸索,发现没有挂锁。三个人轻而易举地进入楼内。到了这时,他们才恍然大悟是判断错了:远处传来唢呐声,汤面的香味就是从那家昼夜营业的面馆飘来的。

“怎么,面馆在那边?”

“可不,还以为是这座房子呢。”

“反正咱们也闯进来了,不妨找点什么吃的。”

他们压低声音商量。虽说下决心当强盗,可连把手电都没有。不过,这并没有给他们的行动带来不便。厨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冰箱、瓦斯台、烹调台、餐具,各种炊事用具都有条不紊地摆在应放的位置上,反映出这家主妇或者是佣人的性格。

他们刚要打开冰箱,忽然发现紧里面的房间闪出光亮,这惨淡的光照亮他们的脚下。同时,依稀听见有轻微的说话声音。

“里面好象有人!”大个子轻声说。“象是个女的。”

“如果是女的,咱们就来者不善,不光图冰箱里的剩饭残汤,也得抢些钱!”小个子从烹调台上拎起一把开刃的菜刀。别看他个头最小,胆量却顶大。

“喂,你要干什么?”大个子不由一惊,瞅一眼手持菜刀的小个子。

“没什么,只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不会真砍的。”

“咱们先去看看。”中等个头的汉子显出一副另有考虑的表情说。

三个人各怀鬼胎,蹑手蹑脚地朝里面的亮处摸去……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章 路旁死尸

<er top">1</h3>

冷眼看去,仿佛是个流浪汉在那儿睡酣,他躺在可以躲避梅雨初晴后酷热日光的大楼的阴面、一条来往路人甚多的人行道旁。

流浪汉从很早就睡在那里,由于最先路过这里的行人看见了他,所以,他肯定是在头天晚上就睡下的。不少人都看见他横卧在那里已经很久了。

每天按时路经这里的通勤的人,沿着早晨上班时走过的路回家时,步履略显匆忙;商品推销员如数小石子一样,在那儿踱来踱去。在他的眼里,路人如同树木、石子,倘若不这样自我宽慰,他的推销生意也不能长久维持;学童们可能是受母亲的叮嘱,只是远远地用好奇和恐怖的目光瞧着,不敢靠近一步。

汉子身穿的一件旧衬衣,已经破烂得辨认不出原样,沾满泥水。透过衬衣的破洞,看见皮肤上满是灰垢。他多半是醉酒跌倒在地:睡着了:猫一样弓着背,踡着腿,脸伏在胳膊上。苍蝇在他周围营营飞舞,可见流浪汉的身上是多么脏。

如果仔细观察,肯定会察觉他是始终固定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上。不过,过路的人都是漫不经心地从他身旁走过,即使有人注意到流浪汉的可疑姿势,也是默不作声,惟恐牵连自己。

假若是一个衣饰体面的人倒在那里,或许会有人上前询问。可是,冒冒失失地为一个来路不明、衣衫褴褛的人受牵连,被讹诈,实在犯不上。对他人的关心,是建立在自己的安全首先有所保障的基础上。

事也凑巧,附近的管区发生案件,警察被召到那边去了,所以,此地连巡逻的警察都没有。

最先靠近流浪汉的是一只野狗,它凑近流浪汉的脚,接着放心大胆地围着他的脸嗅来嗅去。其他几只狗也跑来了,狗找狗友,近来出没在这一带的几只野狗都围拢在流浪汉的身边。

这个场面终于引起冷漠的路人的注意。几只狗围在身边,流浪汉却睡相依旧、久久不醒,实在不可思议。

“瞧,那个要饭的真奇怪!”

“狗都舔他鼻子脸了,还不睁眼睛。”

“不是舔,是在咬哪。”

“是不是死啦?”

“象是。”

“是呀,这个人从一大早就躺在那儿。想到对自己似乎并无危险,过路人的漠然心理也就急剧地为好奇心所代替。

人们赶走野狗,汇拢过来。流浪汉还是用同样的姿势躺在原地。一个勇敢的过路人,战战兢兢地把手搭在流浪汉的身上。

“喂喂!你,怎么啦?”

随着喊声,这个勇敢的人面色骤然苍白。他的指尖所触之处,毫无活力感,在推动身体的瞬间,一直勉强维持的平衡姿势崩溃了,遮掩颜面的胳膊无力地展开,流浪汉那副怪模样完全暴露在路人的面前。

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凸出的眼球、粘着血痕的嘴角。难道是狗咬的吗?死者的面部带伤,惨不忍睹。几名妇女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

即使认为他的脸是被狗咬伤的,死因也是十分蹊跷。附近派出所的警察接到报告后,迅速赶到现场。由于死因不明,警方在现场设下保护线,禁止行人靠近,同时和上级警察局取得联系。局里派出的验尸人员赶来了。只要明确断定并非是自杀,侦察部门就会随后出动。

警察局听说街头死了个流浪汉,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虽说流浪汉和百万富翁都是人,但是,随着经济危机的日益加剧,街头的流浪者尸体也日渐增多,屡见不鲜了。在人生的路上处处受挫的穷汉,顶多是借廉价的水酒浇愁,混日等死。他们仿佛就是为了死才出生的。终于,死神的魔爪攫住了他们:肝功能失调、肝硬化、心律不齐、脑出血是这些人致死的四大原因。由于营养不良,衰弱的身体再沉耽在酒中,内脏失去功能。也有死于殴斗的,反正寿命都不长。死一两个身份不明的流浪汉算不了什么,于社会毫无损碍。干脆说,对于这些死了倒好的人,无论他们的死因如何,都没有人愿意积极出面调查。

死者年龄为四十四、五岁,身体衰弱,象是体力劳动者,由于长年干活,手都皲裂了。时值酷暑,苍蝇麋集,但还没有闻到尸体的腐臭味。

尸体鉴定结果,死因是后脑部受击。后脑部右侧可见因厚刃刀的刀背或棍棒状钝器击打而形成的凹陷,给大脑以致命伤。现场没有遗留凶器。

“有没有可以表明身份的什么物件?”担任现场指挥的当地警察局的侦察股长,一面擦拭脸上的汗珠,一面问道。尸体头部附近有一件折皱的西服,看来死者生前曾用它做枕头来着。西服满是油渍,但没象衬衣那样褴褛。上面没有写名字,衣袋里仅有三枚十元的硬币,揉搓成一团的手帕和一块用报纸包着、刚啃了几口的夹馅面包。没有任何可以表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说不定是斗殴被打死的吧?”侦察股长冷冷地说。

梅雨初晴,似火的骄阳晒得警察们不想再做其他的搜查。毫无疑义,犯罪动机中已经排出“抢劫财物”的可能。根据对尸体的初步鉴定,死亡时间大概是昨天深夜或今日凌晨零时至拂晓三时左右,结论是他杀。开始对犯罪现场进行搜查。

搜查没有获得重要的收获。被害人是后头部受钝器数次殴打致死。当遭到凶手第一击打时,被害人便失去了知觉。接着又是致命的几击,似乎被害人毫无还手的余地。凶杀在极短时间内结束。虽然没有目击者,但这种推断是合乎逻辑的。

尸体经法医检验,也确认是基于犯罪的他杀,并交东京大学法医学教研室进行司法解剖。解剖结果与现场初次判定的基本一致。

⑴死因:脑压迫。

⑵后脑部顶骨有长方形凹陷骨折,与骨折处平行见一裂缝。遭击处表皮脱落。凶器疑似棍棒、铁棒状钝器。

⑶胃内几乎空空,有混杂酒精成分的混浊液体。

⑷估计死亡时间为七月十二日午夜零时至二时。现场位于目黑区八云二三十X号地区,目黑大街路旁。

至此,已经完全明确这是一起杀人案件,决定在当地的碑文谷警察局设立侦察总部。

<er h3">2</h3>

案件毫无进展,立案后的第一个二十天,就这样白白地过去了。在这二十天里没有找到线索,意味着案件将陷入迷宫。

这二十天里,在报纸上刊登了被害人修复后的照片,鉴别了有前科的犯人的指纹;查阅了要求寻找失踪亲属的申请。同时,又到流浪者较多的上野、新宿等地的警察局调查,都说没有此人。被害人的身份依然不明。

正当总部中也有人流露出尽早解散的思想苗头时,一个工人模样的汉子找到总部。他,四十左右年纪,头上缠着毛巾,身穿工作服,脚登一双胶皮鞋子,是在山谷常见的那种等候雇用的典型临时工的打扮。多半是由招工头招到工地来的。来人不象带有危险物品。

他唯唯诺诺地走进警察局的大门,提心吊胆地对守卫室的守卫说:

“那个,我想提供点情况,有关在这附近被杀的那个流浪汉的事儿,可是……”

兼做收发工作的守卫即刻明白这是来反映情况的人,便告诉他到楼内设在训示室的侦察总部去。可是,工人却呆立在原地,根本不打算到里面去。

“怎么了?”守卫问道。

来人只是应了一声:“没啥,我想稍等一会儿。”还是站着不动。多半是被警察局的气氛威摄住了吧!警方虽然也曾想消除警察局的恐怖气氛,使局内的空气尽量随和一些,不过,总是达不到其他办公机构那种地步。

“请到这边来。”守卫唯恐这位特意赶来提供情报的人跑掉,便走在前面领路。

“先生,”那个人在守卫身后怯生生地发问。

“什么事情?”

“我要是提供了帮助破案的情报,那、那……能给我奖赏吗?”

来访者中也有以赚钱为目的而出卖情报的人,这个人也属于那一类吧!守卫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们不买情报。不过,对协助破案的人要相应地给些酬谢,那是为了补偿协作者为得到情报所付出的代价。”

“是呀,是呀,我到这儿来还花了电车钱哩!”

“你是从哪儿来的?”

“山谷。我住在那儿一家小旅店。”

“特意从山谷到这儿来的吗?”

“这附近正翻修一幢旧楼,我在那儿干活。”

“这么说,你是没花什么电车钱罗!”

从山谷到工地,肯定是由施工单位出车接送。

“那、那、那个,我没赶上趟,自己坐电车来的。”工人在闲谈中露出了实情,显得十分狼狈。

“没关系。这屋就是侦察总部,如果你有好的情报,当然会给你相应的酬谢,你要好生配合。”

守卫把工人交给屋里的一位警官。在屋的是由基层警察局抽调到总部的刑警太田,他刚从外面调查归来,正在一面用扇子往汗津津的身上扇风,一面再次推敲今天的调查提纲。这时,守卫领来了这个工人。

太田的视线从提纲上移开,投向来者。他略微一瞥,就产生一种预感——这个庄稼佬很有用。这是他在实践中磨练出来的直接观察力。这个人的外表打扮和被害人十分相似,如果他一旦失业,马上也会被赶出旅店,加入在地下道和大厦阴面流浪的没有固定住处的队伍中。太田断定他来自和被害人相同的世界。

太田和蔼地请他坐下,亲自倒上一杯凉麦茶,试图安稳他那颗怦怦跳动的心。

“这么说,您知道关于被害人的线索?”瞅准他呷麦茶的间隙,太田试探说。这是在断定这名工人肯定认识被害人的前提下,发出的诱导。

“看过报上的照片了。”

来人果然按着太田的诱导,把给不给奖赏的碴儿拋到了九霄云外。

“报上刊登照片,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我是偶然在旅店的旧报纸堆里发现的。”

“您知道被害人的身份吗?”

尽管太田竭力想压低嗓门,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高起来。

“好象从前和他在工地上一块干过活。”

“工地?哪个工地?被害人姓什么?家在什么地方?”一连串的发问,问得工人不知所措。

“啊,对不起,请您先把被害人的名字告诉我。”

“准确的名字我不知道。只是,他的同伴都叫他‘山’。”

“他有同伴吗?”

“他们总是三个人在一起,象是从东北边来的,说话有‘吱吱’腔。”

“三个人中剩下的那两个人,现在还在工地吗?”

“这个,我不清楚。那还是五月份的事情呢。”

“那个工地在哪儿?”

“在崎玉县叫作所泽的一个地方,是一家汽车配件公司的独身宿舍工地。”

“什么时间的事情?”

“我在的时候是五月中旬。说句题外话,那儿的待遇挺差;工作只是挖坑,还不是天天都有活干。所以我呆了十来天就跑出来了。当时,和我在一块干活的人里有这三个人。其中叫‘山’的,就是被杀的这个人。”

“那么,打您离开工地后,就不知道三个人的下落了吗?”

“不知道了。如果您去工地,或许能打听到那三个人后来的消息。”

“那个工地现在还有吗?”

“工期说是九个月,我想还会有的,是大幸建筑公司承建的。”

“谢谢您特意来提供情况,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今后,说不定还要麻烦您。我想,我们总部还会登门向您致谢的,请您把通讯地址和姓名留下来。”

由于太田刑警抢先说了这些话,工人没再开口要什么奖赏。

<er h3">3</h3>

工人小塚要吉提供的情报,尽管是微弱的一丝光亮,但为陷入僵周的侦察工作指出了方向。“象是从东北边来的三个短工中的一人”,这句话,给在黑暗中摸索被害人身份的侦察总部带来一线光明。如果去所泽工地,或许能得到更详细的材料。和所泽警察局联系后,得知工地仍在施工,总部决定派太田刑警走一趟,同行的是由警视厅侦察一科来的刑警下田。

下田是警视厅侦察一科第四侦察室的人,也是负责侦察凶杀案的那须小组中最年轻的成员,在流浪汉被杀案件发生后,立即来到侦察总部。警视厅的刑警中,他头脑聪敏,总好蔑视来自基层的同事。可是,下田一见到年纪较大、个头略矮于他的太田,立即产生了好感,总部成立不久,两人就合伙办案了。

两人从池袋上车,乘西武池袋线电车去所泽,工地位于所泽市管辖的狭山。由于错过了乘车高峰,车内乘客寥寥无几。

“说不定那个受害人也有家属,他们还不知道他的死讯哩。”下田沉痛地喃喃说。

车内空座很多,有几个人却偏要站着,这个时候的电车里人少、悠闲。想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在这悠闲的环境中去追查杀人凶犯,下田不由感到一种凄楚。

“衣衫是褴褛一些,可从他有件西服来看,死者失去固定住处时间不会太久。”太田想起死者的衣服。

“是呀,他没有带厚纸板和旧报纸。”

合同期满、失去职业而到处流浪的人,都是地舖硬纸板,身蒙旧报纸或塑料布睡觉。特别硬纸板,更是必不可少的“寝具”。

“说不定是出来做工后,回不了家而到处流浪的。”

“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动机杀害了他?”下田自言自语地说。他转过脸来问太田:

“如果受害人是出来做工,回不了家,那么,为什么回不了家?”

“恐怕忍受不了折磨,丧失了生活的信心吧。凡是离家外出后下落不明的人,大都是厌倦了这冷漠人世的人。”

“很清楚,他是被社会所拋弃,四处流浪。可既然丧失了生活的信心,为什么还要到工地干活?”

“当然是为了混饭吃。”

“不,如果只是为了糊口,就不会去工地那种梱绑人手脚的地方了。去工地干活的人,大都想好好劳动,至少是想多挣些钱的人。那些厌世轻生的人,只要能填饱肚子,才不会去干活哩,光拣垃圾箱里的馊饭也能活下去。他却来到工地,而且是和朋友们一起来的。按小塚要吉的介绍,他还在工地呆了挺长时间。起码这期间他还有生活的勇气。”

“确实,他刚出来做工时还有所期望,后来就意志消沉了。”

“说得对。是不是在做工期间,发生了什么阻碍他回家的事件?”

“说不定这个事件导致他的丧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电车已经经过所泽市,快到要下车的狭山丘站了。

狭山丘站位于恬静的武藏野风景区中心,这一带的住宅是在砍伐了杂木林后就地营建的。东京迅猛地扩展地盘,连武藏野这个地方也未能幸免,遭到劫难。不过,仿佛不屈服于狂采滥伐似的,这里还残留有充满生机的自然的美。

临时工小塚要吉所说的大幸建筑公司的宿舍,在武藏野杂木林的深处,得从车站朝狭山湖方向走十来分钟的路程。与周围宁静的田园风光不相适宜,新开拓的车站前面尘土飞扬,使人联想到粗犷的布景。一座座小房排列在狭窄的道路的两旁。

两人向车站职员问完路后,朝狭山丘陵走去。先是路过一处加油站,随后是杂木林中的住宅区,这是职员东挪西借,好容易盖起的所谓“远方安乐窝”。这里距离东京都中心足足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职员们才有能力在这儿买地建房。想到这儿,两人甚至对正在肢解武藏野的履带式挖土机也都不那么反感了。

沿着柏油路向前走,又见一座象是工厂的建筑。过了工厂,路旁房舍渐稀,视野豁然开阔。转眼登上一座小桥,这便是“誓师桥”,曾在这桥头誓师。过桥向左,茶田里有条覆有浮土的白色小道,可能是路人鞋上的灰土,使得小道也显得灰白了吧。从额头簌簌滴下的汗水,落到鞋面上,划出道道条纹。时值晌午,盛夏的太阳如团火球高悬空中。

这一带是古战场,据说是上信越通往镰仓的要道。可是,此时的太田和下田,对这历史典故已是兴味索然,两人的燃眉之急是尽快躲避这盛夏的骄阳。

过了茶田,是柞树和枹树林。道路不再与小河并行,显得坎坷不平。枝叶茂密的树林深处,就是宿舍,门口挂块“大幸建筑公司工人宿舍”的木牌。

这是一座由预制板拼的二层楼房。二楼窗口晾着浆冼的衣物,楼前停放一台轿车和一辆中型卡车。满目皆是杂乱堆放的混凝土块和木板,稍远的地方就是建筑工地。也许是这儿地处山坡下面、上遮林荫的缘故,它给走过土道、投入它的怀抱的人以别有天地的凉爽感。

进了门是间大屋,黄土铺的地上摆着木圆桌和折凳,十几个人正在里面吃饭。刑警们为了尽量向更多的人了解情况,特意选择了吃午饭的时候。

圆桌上摆有盛饭装汤的锅和罐,一个大盘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萝卜咸菜,工人们自顾自地吃着。别看吃的是粗食杂粮,工人们却食欲旺盛,一个个狼吞虎咽。眼见锅和罐里的饭和汤减少,女厨师又搬来一锅。她多半是哪个工人的老婆,烧水做饭,和丈夫一块挣点钱。

铺有苇席的床,摆放在屋地四周,床上七零八落地放着叠起的被褥、酒瓶、杂志和食具。四面墙上扯有绳子,挂着脱下来的衣服和毛巾,使室内显得更加杂乱无章。屋里溢满食品和汗臭味。

窗户狭小,室内昏暗,来自晴空沃野的两个人,不得不伫立门口许久,使双眼适应室内的亮度。

“你们是干什么的?”看见门口站着两个正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室内的陌生人,一个人诧异地,先发问。

“哦,在你们吃饭的时候来打扰,真对不起,有件事情想问一问大家。哪一位是管事儿的啊?”年纪稍大一些的太田谦和地说。

“管事的?我是带班的。”一个身材魁梧、赤红脸的大汉走过来,用同样客气的语调回答。众人都头缠毛巾,身着工作服,脚登胶统鞋,只有他一个人穿件褐色的工作服,头戴划有黑色横杠的安全帽。

“带班的?”刑警们还没听惯这个职称。“啊,就是在现场跑腿学舌的。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人依然充满戒心地盘问。太田不得不讲明身份。隐瞒自己的来历,恐怕难以取得对方的合作。

“警察?警察来这里干什么?”

全场气氛顿时紧张,仿佛众人都屏息了呼吸。工人中,有曾经作案,后来混进工地做工的人;也有许多人虽然没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但对惨淡的人生已经丧失了信心。再说,招工单位也并非清白无瑕。带班的人也是误以为哪个工人嫌劳动条件和招工时许诺的大不相同,逃出工地招惹了是非,顿时面无血色。

“我们是来调查一桩杀人案件。”太田为了消除对方的戒心,解释说。如果犯人混杂在这些工人中间,太田的这种做法或许有些拙劣。工地对应募的工人的经历、前科一概不问,而且工友之间还有互相包庇的义气感,这里正是罪犯藏身的好场所。但是太田也想到,由于被害人可能在这里呆过,工友间的义气感反而对调查有利:即使犯人就藏在这儿,人之常情也是同情被害人的。

“曾在这个工地干过活的一个人被杀死了,现在正在侦查,请大家多多协助。”

“在这儿干过活的人被杀了?”果然不出所料,带班的人的紧张神志缓和,戒心松弛了。

“你们认识一个叫小塚要吉的人吗?”

“小塚叫人杀了吗?”看来带班的人认识小塚,由此分析,他更应该认识干活时间比小塚还要长的被害人。

“不是,小塚说他曾经和被害人一道在这个工地干过活。”

“你们知道被害人叫什么吗?”带班的人稍稍改换了说话的语气。正在吃饭的工人们,把听觉和视线都集中在他和警察的身上。或许工人中就有认识被害人的。

“我们就是来调查这件事情的。听说你们这儿曾经有个叫‘山’的人,喏,就是他。”说着,太田把一张修饰过的被害人的照片递到带班的人的面前。

“啊,是他……”带班的人的面部表情发生明显的变化。

“你果然认识?”

“他一直呆到五月底,在这儿干了两个来月。”

“他还有两个朋友吧!”

“有,都是东北口音。”

带班的人的回答,和小塚要吉提供的线索完全相符。

“你知道这个人和那两个人的姓名和住处吗?”太田克制自己,不动声色地追问。终于有了查明被害人身份的线索。

“大伙都叫他‘山’,那两个人叫‘岛’和‘青’。”

“具体叫什么呢?”

“先生,在我们工地,相互间只是喊代号,谁也不说真名。我们这儿还有叫田中角荣、的哪,从当今的名人到古代的豪杰,都全啦!”

“为什么不用真名呢?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对于没有身份的人来说,犯不着郑重其事地喊什么大名。所以,想到工地来打听一个人的住址和姓名,简直是笑话。这里谁也不说真心话,谁也不打听别人的事情。”

“雇工的时候,不填写合同吗?”

“合同?他报什么年龄和名字,就填什么。况且,我们又不是‘雇用’,而是‘使用’。”

带班的人谨慎地选择用词,“使用”和“雇用”,虽是一字之差,建筑公司的责任却大不相同。

“‘山’、‘岛’、‘青’三个人,是从哪儿来的?”

“招工的,不,是指导员领来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那个指导员在什么地方?”

“咳,连是哪家的指导员我都不知道。为了汇拢人手,雇用了许许多多指导员哪。再说,指导员也不到我们这种地方来。”

“诸位都是从什么地方被领来的?”太田朝向陆续吃完了饭的工人们问道。到招募他们的地点去,也许能找到指导员。

“大都是山谷。这里山谷来的人最多,也有些是从外地招来的。”

“外地指什么地方?”

“外出做工最多的三个地方,秋田、青森,岩手呗!”

“那三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五月末。我本想让他们再干一阵子,可他们说想回家。我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说没说家在什么地方?”

“没特意打听。不过,从口音来看,象是青森县或者岩手县的人。”

“那三个人也是指导员从外地领来的吗?”

“这个,我不清楚,请你问他们吧,或许他们中间有谁是‘山’的好朋友呢。”

带班的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要问带班的人的问题,也就是这些,所以,他的这句话,正中太田两人的下怀。可是,工人们谁都记不清楚叫“山”的这个人。而且,来自山谷的工人里,也经常有人起“山”这个假名字。

“带班,您的电话!”

“电话?哪来的?”

“办公室的管事打来的。”

带班的人轻轻咋了咋舌头,又仿佛叮嘱“少说没用的话”似的瞪了工人们一眼,转身朝办公室走去。有个工人趁机低声说:

“警察先生,那个叫‘山’的人,是三个月前在这儿的吧!那时和他一起干活的人,要是现在还在这儿,背定得被折磨死。”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了”

“我来十天了。是上了招工头花言巧语的当,从山谷给骗来的,总想找机会逃跑。在这儿干活时间最长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月。”

“‘山’大概是干了两个来月吧。”

“从外地来的人,要比我们干得时间长。他们就是离开这儿,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你们中间,真的没有‘山’在这里的时候就来了的人?”

刑警们越发失望,却不想就此罢休。即使有干活时间较长的人,或许也和带班的人一样,一问三不知呢。

“俺先前在这干了一阵子,就到别的地方去了,后来又回到这里。五月,俺正好在这个工地。”一个头缠毛巾、稍显衰老的人走过来说。大概干活时受了伤,他的右眼皮上敷块纱布,上面贴条橡皮膏,一副痛苦的表情。

“嗯,你那时候在这儿?”

刑警们象找到了救星似的,把目光转向贴橡皮膏的人。仔细一看,缠在头上的毛巾渗出斑斑血迹。原来,这条毛巾是当绷带用的。

“这么说,你知道‘山’的一些情况罗!”

“不知道。那三个人不知为什么,总是抱成一团,让人不好接近。”

“没唠什么家乡话吗?”

“抽完一袋烟啦,干完一天活啦,三个人就凑一起嘀嘀咕咕,听不见唠些什么。”

“你们没和他们三个唠什么吗?什么家里的人呀,家畜呀,或者女人啊。男人们在一块,和妻室久不联系,讲讲女人也是很自然的嘛。”

“警察先生,俺们可没有闲心讲女人。干完活,吃了饭,一心想睡觉。反正俺们都是让人使唤的苦力,最大的乐趣就是蒙头大睡。天一傍黑,女人们也不到宿舍这边来。其实,对女人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还是俺们这儿。”

周围面容枯槁的工友们点头赞同。恶劣的劳动条件,艰苦、危险的劳动,低营养的伙食,从这些人痛楚的体态上,丝毫显露不出强壮体力劳动者所特有的凶悍。

“这儿的条件太差了。”

“警察先生,管事贪污哟!您看看这饭,是人吃的吗?就这样的猪狗食,还和街里的饭馆一个价。”

“怎么,伙食费不是公司负担的吗?”

“在这儿,看病、吃饭都得自己掏腰包。这不,今天又是一块木头砸下来,把俺砸成这个样子。可管事却说,要让上头知道了,得追究俺的什么过失。还说,只不过蹭破点皮,咬牙挺挺,用手揉揉就得啦!”

“你这是脑外伤,可不能疏忽大意。你们这儿没有劳保吗?”

“要是有那种好事儿,俺就不遭这份罪了。俺们不是人,是使唤完了就算的牛马!”

“那你怎么又回到这种刻薄的地方来了?”

“先生,您大概不知道这里老板的权势吧?再说,经济危机,哪里都不用人。总找不着活干,俺连小旅店都住不起呀。”

“噢,所以又转回来了。”

“在这儿,虽说扣这扣那,到手的工资没多少,可没有其他花销的地方,稍微能攒点钱。也就这么一点好处。”

“攒下的钱,寄给家里吗?”

“哼,这个工地上,难得有往家汇钱的人。就说那三个人吧,紧勒腰带,干了那么长时间,才给家里寄了点钱。”

“就是为了攒点钱才出来做工的嘛。”太田应和说。接着,他心头一怔,从这番话中联想到一种可能。

“警察先生,你怎么啦?”工人们定睛地瞅着表情骤然严肃起来的太田。

“好哇,你们歇个没够啦?饭吃完了就干活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带班的人站在门口厉声喝道。

<er h3">4</h3>

听到三个人勒紧腰带给家里寄钱,太田马上想到,钱肯定是由邮局汇出的,我到邮局,或许会查明收款人的地址。

“就这么办,咱们赶快去邮局调查!”下田刑警的想法也与太田不谋而合。被招募来的这些短工,虽然有人礼拜天去逛街,可一心攒钱给家的那三个人,绝不会乘车到远处的邮局寄钱,肯定是步行到就近的邮电所。

他们向带班的人打听,知道在狭山丘车站附近就有个邮电所。

“果然有!”下田兴奋地说。邮电所离这有一段距离,得费些事儿。重要的是不知道能不能真有收获。汇款人和收款人的姓名、地址不详;汇款日期、汇款地点不明。据带班的人介绍,汇款额可能每人四、五万元。

“在四、五月份,有没有姓的第一个字叫‘山’、‘青’、‘岛’的三个男人,分别向东北,可能是秋田、青森、岩手三县的什么地方汇去了四、五万元钱?”只能这样十分含混地发问。邮电所能确切回答上来吗?事到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就是这条线索也是好不容易才调查出来的。

两人离开预制板拼的宿舍楼。

“咦,在这种地方,还开着花哪!”下田环视建筑在低洼地界的宿舍四周,惊奇地说。

宿舍楼的后面,是槲树、杉树和山核桃树的树林。正是盛夏季节,楼房被绿荫遮掩,清爽宜人。不过,靠着山坡的宿舍的北面,由于很少见到阳光,又过于阴森。靠墙根处杂草丛生,草丛里开放着纤弱的白花。白花在细长的茎端上鞠躬似地垂向地面,给人一种阴郁感。他们来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这里还开有这种花。

“啊,幽灵茸!”太田循着下田的视线望去,喊道。

“幽灵茸?”

“学名叫水晶兰,它开放在山地的阴湿的地方。啊,也分布在这儿啊!”太田走到花的附近,悉心观察。

“你知道得真详细。”下田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太田说。

“我喜好花草,等到告老还乡的那天,我或许去当花匠呢。”

太田把视线投向远方,仿佛在视线的极点,看到了自己的将来。眼看已是五十岁的人了,如今还在基层警察局当普通刑警。

年轻的时候,他充满正义感,胸怀充当法制卫士的壮志,奋勇铲除邪恶。根本不参加为了晋职升级的学习和考试,一味追捕犯人,从不懈怠。为了认真搞调查,有谁知道他走了多少路,磨破了多少双鞋?

按规定,警察的所有晋级都得经过考试,而侦察科的刑警们总是乘不上晋级的汽车,因为他们没有备考的余暇。尽管这样,捕获罪犯时的喜悦,却大大地补偿了这所有的损失。经过长期侦察和追踪,“咔嚓”一声给犯人铐上手铐的瞬间,刑警们感到了人生的乐趣。

可是,渡过人生的转折点,青春的活力渐渐消失,他逐渐醒悟到单凭正义感,难以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与自己舍命追的罪犯所犯下的罪行相比,更大规模的犯罪,在云层的遮掩下,正肆无忌惮地在这个社会金字塔的顶部进行。这股恶势力,甚至操有生杀大权。他所网上来的只不过是小鱼虾米之类?即使偶尔网上了大鱼,也难以处置。先是上司施加压力,让你暗中了解;接着是活动检察官,不予起诉。

检察部门本应拥有类似司法部门的独立性。事实却是,检察官的自主权,不能象审判官那样得到保障,检察官只不过是以检察总长为顶点的尖塔型机器的一个齿轮,处于上命下从的地位。况且检察总长的上面,还正襟危坐着一位挂着法务大臣头衔的政治家,大臣只要向检察总长透个话:“对XX案件要慎重”,就意味着这个案件就此终结。负责起诉的检察官,倘若违背经由检察长转达的“上司的精神”,将休想再受重用和提拔。检察部门不起诉,承担案件侦察工作的警察也无可奈何。太田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自己费力捕获的犯人,由于上司的旨意,而不受任何追究地获得释放。

太田在实践中认识到,身居警察上层机关的人,决不是真正的警察官,他们是只醉心于自己的地位和待遇的官僚。在官僚的眼里,最重要的是保身和扩充权势,与此相反的事情是极力回避的。所以,对充满正义感的部下捕捉的犯人,如有危及他自身利益的,就毫不犹豫地立即释放,他们把自己的职位视为荣升的中转站,抛弃了正义和良心,拼命趋炎附势。

太田蔑视那些官僚气味十足的人。这些人一味向上爬,得到的是什么呢?地位越爬越高,社会压力也越来越大。当然,这种压力不足以改变他们的人生道路,这种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为了追求虚妄的权势而充分表演的丑角的一生罢了,太田暗下决心,不管世界上发生什么矛盾,自己只是执拗地追捕罪犯。天下还存在有不为名利动心的刑警,这一事实,就是对社会上的恶势力的挑战!就这样,太田渡过了毫无悔恨的前半生。

前半生毫无悔恨地过去了,遂渐到了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晚年的年龄,他仿佛感到峭冽的寒风,要把自己的身躯刮到不知名的地方。刑警已经当到了头,等待他余生的将是什么?看见在任职期间,被赞誉为“侦察之神”先辈,如今或在商场干防窃的工作,或在旅馆当守卫,维持后半生的情景,仿佛看见了自己不久将来的凄惨的结局。难道这就是自己为了伸张正义、追捕犯人,献出人生最宝贵的时光后,所得到的报酬吗?自己过去轻蔑的那些钻营加冕的官僚们,如今跻身在达官显贵之间,泰然自得;与此相反,堪为刑警典范的先辈,却在基层企业当守卫,延续风烛残年。并不是说自己和这些先辈有什么奢望,而是为了伸张正义而耗尽心血的人,应当有相应的晚年,至少不至于老来无人管。干一辈子刑警,到头来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不是过于无情了吗?

每当太田为此发火、慨叹时,就感到自己往日倾注在侦察中的热情,如同被开了洞的气球,迅速瘪下来。

就这样,他喜好起花草来,在巴掌大块的院子里,按季节种植不同的花。凡是能摆得下的地方,都摆满了花盆和盆栽。他幻想自己退职后,在争芳斗艳的花草中度过余生。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做不到这一点,但至少可以用花来点缀自己的周围,排遣晚年的冷落。

太田没有让家里人觉察到这种寂寞感。妻子前些日子还说,多和出版社联系,让他写部题为《日本的》自传体小说,在休憩中欢度后半生呢。儿子毕竟是个孩子,发誓绝不从事低于刑警工资的职业。孩子现在还不懂得“人不只是为了盈利而生活”的寓意。

下田不理解太田的苦衷,年轻的他,由衷地佩服太田渊博的学识。

“花倒挺美,不过,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是呀,所以人们叫它幽灵茸。它在树阴下,只纤弱地开放出一朵白花,宛如幽灵站在那里。这花看上去挺美,实际上却是腐生植物。”

“腐生植物?”下田初次听到这个名词,显得困惑不解。

“就是从动物尸体和排泄物中吸收营养的植物。水晶兰是长在腐烂的物质上。”

“这么说,这朵花的下面有什么动物的尸体罗。”

“不一定限于动物的尸体,也可以从腐败的植物中摄取营养。这几朵水晶兰,可能是开在去年的落叶上。”

“要是拿尸体当肥料,就不会这么纤弱了吧?”

“不,正因为那样,才会更加纤弱。”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眼前的水晶兰花,和工地上工人们那苍白的脸联想到一块。

去邮电所,得顺着来路,返回车站的方向。两人路过工厂,回到加油站附近的十字路口,朝向青梅方向稍走了一阵子,道的左侧就是邮电所。这是一幢雅致的建筑。推门进去,迎面是并排的两个营业窗口。

两名刑警走到左边标有“邮电”字样的窗口前。

“东北口音,姓的头一个字分别是‘山’、‘青’、‘岛’的三个人吗?”窗口里侧的女营业员听到刑警们提出的问题,很是惊讶。她大概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问话吧。

“都是短工,曾经在这儿附近的小手指原工地干活,大概是在四、五月份,通过你们邮电所,给秋田、岩手、青森县的什么地方,每人汇去四、五万元钱。”

“这么说,或许就是那几个人吧?”女营业员的反应意外迅速。

“真的来过?”

两人兴奋得情不自禁地把上身探进了窗口,幸好室内没有其他的顾客,空荡荡的。

“那是在五月初,有三个短工打扮的人来邮钱。他们一张一张地仔细点着团得皱皱巴巴的一千元一张的钞票,小心地装进汇款信封。我记得挺清楚。”

“收款人的地址是什么地方?”

“青森县。”

“就是他们!还能查到汇款存根什么的吗?”

“按规定,挂号存根保存一年,我想能查到。”

“上面能有收款人的地址和姓名吧?”

“我们是汇款局,只留有汇款人的住址和姓名。取款时需要取款人拿手戳和汇款通知单到当地邮局去取。”

“这就足够了。可不可以查一查那三个人的汇款存根?”

“请稍等一下。”也可能是顾客不多的缘故吧,女营业员对刑警们提出的过分的要求,并没有表示不满,走进了里屋。这时,有人来买邮票,由旁边标有“储蓄”字样窗口的营业员代卖了。

“我看,大概就是这几个人。”没用多长时间,女营业员手拿几张现金汇款存根,从里屋走了出来。

三张存根递到拭目静候的刑警眼前,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姓名:山根贞治、青田孝次郎、岛村太平。

汇款人山根贞治的住址是青森县三户镇寒畑村大字猿渡字下平田。其他两人的住址除了“中平田”和“上平田”处,其他都一样。

“就是他!”两名刑警交换一下眼神,相互点点头。毫无疑义,山根贞治就是被害人,经过长期调查,终于查明了死者的身份。

他们记下三个人的姓名和住址,告别了狭山丘邮电所。尽管午后的天气更加闷热,可是,由于取得了朝思暮想的成果,两人步履显得十分轻捷。

<hr />

注释:

、《吟公主》等影片中扮演角色。</a>

正文 第三章 案件起因

<er top">1</h3>

根据太田和下田两位刑警的调查结果,侦察总部向山根贞治等人的家乡、青森县三户镇寒畑村的主管警察局发函,了解到自今年四月初,三人结伙到东京一带打短工后,迄今都未回家。只是在五月初,从崎玉县的工地分别给家寄回三、四万元,此后再无音讯,家人十分惦念。由于死者尸体解剖后,已按无人认领尸体交由区公所处理,火化后埋葬在东京都经营的无主墓地,所以不能由家属来直接辨认。不过,回函认为来函中提到的死者的特征,与山根贞治相符。

“死者是山根,这一点没有什么疑义了。”

“那么,剩下的那两个人是犯人吗?”

“不敢肯定,但很有可能。”

“倘若结伴出来做工的朋友是凶犯,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是不是打架了?”

“因此,青田和岛村现在还不敢回家?”

“这样分析的话,又有些地方不好解释。”

“怎么?”

“三个人是在四月初结伙离家,五月末离开工地;山根被杀是在此后一个多月的七月十二日。这一个多月,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在找工作吧?”

“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

“……”

“如果刚离开工地便吵了架,青田和岛村杀死了山根,三个人都下落不明是可以理解的。可山根是死在七月,在他被害之前,三人理应和家里通信。”

“说得对,是叫人怀疑。”

“非常值得怀疑。”

“你是说三个人离开工地后,发生了某种不便同家里联系的事情?”

“此外还能估计到什么?”

“我看,咱们有必要去青森县走一趟。”

被害人的身份大体清楚了,到他的家乡去调查与案件发生有关的因素,是很有必要的。更何况同村三个人出来,一个人被杀,剩下的两个人下落不明,更需要到他们的家里去实地调查。

侦察工作会议决定,还是由太田和下田两人去青森县出差。开始时对一具流浪汉的尸体持冷淡态度的侦察总部,如今也充满了热情。

<er h3">2</h3>

青森县三户镇寒畑村位于十和田湖的南部,邻近岩手县县境,是被奥羽山脉怀抱的山村。如果乘火车,只通到三户,余下的路程不得不乘坐一天三趟的公共汽车。然后从汽车终点的寒畑村本宿站,再步行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山根家所在地的下平田。好在三户警察局为他们派来一辆吉普车。吉普车离开104号国有公路,驶上一条未铺沥青的砂道。

“道路坑坑洼洼的,请留神,不要磕碰了脑袋。”受命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三户警察局的刑警提醒说。

“我本以为这儿要比东京凉快,哪知比东京还要闷热。”

为了防止尘土的侵入,车的门窗紧闭着,车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透过车窗缝隙刮进来的尘土,毫不客气地紧粘在沁满汗珠的皮肤上。

“到了山里头更热,这块儿靠着海,还算好点儿。”三户局的刑警也是汗流满面,一面擦汗一面说。互换名片后,知道他姓石黑。

“这一带,冬天常下雪吗?”受不了车内酷热的熬煎,反倒想起了隆冬。

“可能是靠海的缘故吧,雪相对地少一些。到了八户那一带,就是冬天也不下雪,所以盖了很多工厂,这里去八户上班的人也日渐增多。由于这个原因,外来户也多起来了。”

“外来户?”

“从别地方来的人。”

“哈哈,我们也算是外来户吧!”

“哪里,您二位是客人嘛,搬到这儿住的才算是外来户呢。案件大都是他们惹起的。”

说话间,吉普车颠颠簸簸地驶上山地,周围的绿色渐显浓郁,车在起伏的路上,曲折穿行向前。稀疏散落的农舍,看上去一家比一家贫寒。大片大片的农田白白地荒芜着,地里没有干活的人。

“这一带的农民种什么?”下田问。

“从前主要是种稗子和烧木炭,最近却时兴起外出做工来。好容易培育成了抗寒稻种,人却接二连三地走了。”

石黑是当地人,他神情忧郁地说。又是一座山迎面扑来,道路更弯曲,沿途的农舍也越发显得简陋。

“快到了。”石黑看看车外说。这时,吉普车沿着一条河奔驶,大概是这个原因,车上的人感到稍微凉快一些,然而车却颠簸得更加激烈。

“好家伙,屁股都颠成两瓣了。”太田嘟哝说。话音传进石黑的耳朵,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条道和这辆车,都老掉牙了。”

“不,不,没有关系。”太田一阵发窘,三户局专程派车迎接自己,自己怎么能抱怨人家的好意呢?

“真是的,好象山根是为了让人杀死,才特意去东京的。扔下的老婆孩子怪可怜的。”石黑叹息说。

“唔,有孩子吗?”

“可能才一岁吧,接到东京的函件后,我去调查过。不过,当时估计到死者可能就是她的丈夫,所以没有告诉她实情。”

侦察总部的意思也只是要求协助了解死者的特征。凭照片辨认一下,明确身份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向家属讲实话。

“就这一个孩子吗?”

“先前好象还有一个,可是病死了。”

吉普车开到一处房舍密集的地方,这就是寒畑村的本宿。

“辛苦了!”车停在当地派出所门前,一位穿制服的警官迎出来,向三人敬了个礼,寒暄说。他上车后,吉普车继续向目的地驶去。

“真对不起,前面车过不去,咱们得下车走几步。”驻村警察抱歉地说,仿佛车开不过去,也有他的责任似的。和车道并行的那条河的河面狭窄了,成为小溪。勉强可以通过吉普车的车道,象田间小路一样的细窄;如同一条爬向远处丘陵的白蛇一样曲曲弯弯。

下了吉普车,草木的清香扑鼻。虽然没有高山,不似深山老林那样雄伟,但树木也是郁郁葱葱。丘陵的斜坡上辟有块块农田;不能造田的陡坡处,覆盖着墨绿的树木,有山毛榉、枹树、枫树,也混杂有少量的白桦。

房子一律盖在低处。草房很少,满目都是工棚一样简陋、用马口铁葺顶的民房,檩和椽子也多半是由竹杆替代的。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房子这般破旧,家家却都立有电视天线。在最洼的地方辟有小块水田,可能是靠与车道并行的这条小河的水来灌溉吧。然而,辛辛苦苦打下的稻米,恐怕难以进到村民的嘴里。靠种巴掌大的田地糊口谋生,以看电视来消磨晚上的时光,这种日子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家家都是省吃俭用,才买台电视机。”看见东京来的刑警注意电视天线,石黑解释说。

瘠薄的土地和贫困的生活,与往日相比没有多大变化,人们的思想却产生了突变。电视把大都市豪华的生活、奢侈的恶习如实地传播到穷乡僻壤。随着燃料和食品发生变革,村民们过去依靠烧炭和务农为经济来源的生活方式,已经受到威胁。“生活现代化”的风潮,封闭了农民现金收入的渠道。质朴的山村,林立的电视天线,电视这个现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产物,把整个世界尽情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一行人下了吉普车,由驻村警察带路,踏上田间小道。田里的主要农作物是芋头和稗子,山坡上仿佛还种有荞麦。

路面渐低,近旁响起流水声,清澄的水从远处延伸而来的输水管龙头中汹涌泻出。驻村警察在一座草房前止住脚步。房顶的烟囱正吐出缕缕青烟,房前的院落里,几只鸡在啄食;一只猫偎在鸡的近处午睡正酣,好一副“和平共处”的景象。

受到刑警们的惊扰,鸡扑打翅膀,扑拉拉地飞逃了;猫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看来人,然后伸伸懒腰,慢吞吞地走进屋里。太田等人也跟在猫后走了进去。

进屋就是光线阴暗得象地洞似的。来自明亮户外的刑警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站在门口,等到瞳孔收缩后,才看清散放在土间地上的农具、石臼和背东西用的木架等。土间里有个炉灶,灶口逸出的青烟,在屋内弥漫。这一切都给人以凄凉、无人居住的感觉,尽管他们知道女主人就在里屋。

土间的隔壁是一间用木板间壁的厨房,棚顶上吊下一个活动吊钩;门旁摆着一台与这贫穷家境极不相称的大型电冰箱。

驻村警察朝里屋吆喊,接连喊了几声,才从紧里面传来应答声。一个妇女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土间的里门走了出来。

“对不起,光顾在里面冼衣服了。”女人拢了拢头发,扬起脸。当她看到眼前站着的是几名警察时,惊恐地问道:“来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她头发蓬乱,脸也没有施妆,由于干农活和总泡在水里,手背有些皲裂,冷眼看去,仿佛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可是,被肮脏的农作服包裹的身体却意外地健壮和丰满。她的实际年龄或许要比外表年轻得多。

“突然来打扰您,请原谅。前几天我曾向您打听过您丈夫外出做工的事情。现在,局里来人调查来了。”与她熟悉的驻村警察说明了来意。

“还是孩子他爹的事情吗?”山根的妻子表情紧张地问。

“是来核实那件事情的。”石黑接过驻村警察的话碴说。他也只是一直起上传下达的作用,这是第一次见到山根的妻子。

“前几天,听村里的警察先生说,在东京看见一个很象是我丈夫的人。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心里总惦念着孩子他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夜里总睡不着觉。后来想,反正东京要是来了详细的通知,警察会告诉我的,于是就等啊等啊的。我丈夫现在在哪儿?”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这日夜的思念,女人直勾勾地瞅着石黑的脸,似乎她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幸。

可能是东京发生的山根被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或者是传到了这里,但没有传进她的耳朵吧,在驻村警察来了解后没有几天,有关方面的警察又威严地赶来,使这个女人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兆,不能不想到最可怕的事情。

“您看这张照片。”

太田心情沉重地拿出那张山根贞治(没有最后确定)的修饰照片。在报刊上公开发表身份不明的尸体的照片时,不能照实刊登,而要把死者的照片修饰得如同生前一样。

山根的妻子接过照片后,不解地瞅了瞅太田,然后看照片。

“是我的丈夫,没有错。”她点点头,接着问:“嗯,他现在在哪儿?”

“太太,请您镇静。您再看这张照片。”

为了探个究竟,太田硬着心肠又拿出一张没经修饰的死者照片。在现场进行尸体鉴定时,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一些原始照片。既然修饰过的照片已经得到确认,那么,在尸体已经火化之后,就不得不再拿出现场照片来了。尽管太田是特意选择了一张相对来讲不太吓人的,可还是能认出是死人的相片。刑警们的视线集中在山根的妻子的脸上。在刑警们的注视下,她把目光投向照片,顿时,颜面肌肉僵硬,嘴唇颤抖起来。

“啊,他……”顫抖的双唇中迸出这两个字,接着又说出:“怎、怎么这个样子……”

她那双直勾勾地瞅着照片的眼睛积满泪水,泪珠夺眶而出,双颊肌肉抽搐,呆呆地站在原地无声地抽泣。本以为她会哇地一声号啕大哭的刑警们也默默不语,从站在土间簌簌落泪的山根的妻子的身上,想见出活着的人的无限悲哀。

从屋里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大概是孩子午睡醒了。

“对不起,我这么傻呆呆的。”孩子的啼哭把山根的妻子从悲痛中唤起,她慌忙擦去眼泪说:“连茶也没给你们沏,真对不起。请到屋里稍坐一会儿吧!”说着,让刑警们进里屋。

“太太,请您不要费心,我们是公务在身。”

其实,刑警们的公务,就是继续向这个女人询问其他的一些疑问。这些问题对遗属来说确实残酷,可是为了追捕犯人,又不得不提出。另一方面,山根的妻子自然也要询问丈夫死时的有关情况。孩子的哭声暂且中止了失去丈夫的妻子的悲泣,做为母亲,哄完孩子后,会泛起作为人妻的莫大悲恸和寂寞。这不是站着就可以说完的事情,一行人走进山根家的里屋。明确了死者的身份后,太田他们还要准备到青田和岛村的家去。

进了里屋,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刑警们仿佛感到这是透过墙的缝隙刮进来的贼风,不由身上一阵战栗。

山根的妻子进到另一间卧室,哄睡刚刚醒来的孩子,又走了出来。媿两眼通红,泪水已干,头发也大致梳拢一番。显然是个刚强的女人。

刑警们向山根的妻子克子详细地提出一些问题,可是除了最初发函时了解到的那些材料外,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情况。克子介绍说,山根贞治在今年的四月三日,听信从东京来的招工头的花言巧语,出去做工。只是在五月初,从崎玉县的工地汇来四万块钱,同时寄来一封信,此后再没有消息。

“来信说,情况和招工头讲的大不一样,他还想打听有没有更好条件的工作,要换个地方。”

“那封信还在吗?”

“我精心保存着哪。”

“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克子点点头,走进卧室,一会儿拿出一个汇款用的信封来。这是从狭山丘邮电所寄来的,邮戳的日期也相符。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长期不在家,你受苦了。现在我在崎玉县所泽镇工地干活,可是条件和事先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只能汇回这么一点儿钱,请你原谅。最近我正努力寻找条件好一些的地方,争取多挣些钱寄给你。我得到立秋时回去。你一定很寂寞吧,望多保重身体,等着我。

“除了这封信以外,没有其他的音讯吗?”读完信,太田问道。

“没有,正象您看到的那样,我丈夫字写得挺差,也不好写信,所以我也不那么挂念。打那以后有两个来月没有来信,我还以为是换了地方了呢。正琢磨着换地方后怎么也该捎个信来的时候,村里警察先生来打听我丈夫的事情来了。”

“这期间,您没有给他去信吗?”

“他的信封上只落家里的住址……就是想给他去信,也不知道往哪儿邮呀!”

“请问,这期间您靠什么生活呢?”

“孩子吃奶就行了。剩下只是我自己一个人,依靠地里的收成还能维持下去。我原来并不想让他出去做活,什么彩色电视机、电冰箱都用不着,时髦的衣服我也不稀罕,可他却说,乡亲们生活都现代化了,就咱家还落在后面,怪难为情的,就去了。即便不挣这笔钱,全家三口人也过得挺好,可他只是追求虚荣,结果断送了性命。刑警先生,是谁这么狠心,杀死了我的丈夫啊?”说着说着,克子的感情愈发冲动,尽管强克制自己,可话音还是有些发颤,象是又一次想起失去丈夫后的痛苦。

“关于这件案子,还得问问太太。您发现没发现有谁和您丈夫结有冤仇?”

“没有人怨恨他。连架都没有吵过的他,怎么会结下遭人暗算的冤仇哩!”

“和您的丈夫一道出门的青田和岛村还没有回来。他们两个人和您丈夫关系很好吗?”

“听说他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小学时又是同班同学,挺合得来。村里一开会,他们三个人就凑到一块儿。”

“您丈夫是头一回出门做工吗?”

“不是,往常每年的十月份出去,三月份左右回来。打去年年末开始不景气,不能象往常那样出去做工,所以他一直挺焦急的。”

“你们有什么迫切需要用钱的地方吗?”

“房顶葺的稻草大都霉烂了,他说要换成马口铁的或者是石棉瓦的。”克子抬头看了看稻草葺的房盖,屋里没有天棚,看得见房盖底面的茅草。

“这么好的房顶,为什么要换成马口铁和石棉瓦的呢?”

“表面上看挺不错似的,可是住在屋里的人却能体会到它的缺点。草葺的只能凑合十五年,时间长了漏雨漏得厉害。而且容易着火,还招虫子。弄得家里哪儿都是虫子。我们一直盼着重新葺葺,可是材料最近很不好买,不得不用这原来的房盖凑数。当然,草葺的房顶夏天凉快,冬天暖和,也有它的好处。孩子他爹总觉得左邻右舍都替换成马口铁和石棉瓦的了,只剩下我们家不換也不好看。”

“从前出去干活时,也是他们三个人一块去的吗?”

“多半是一块儿去,不过要看干活地点,也不是绝对地形影不离。”

“往常出去一次,能赚回多少钱呢?”

“根据年头不同也不一样,平均三十万元钱吧!”

“下面的这个问题不大好问。不过,除了太太以外,您丈夫,那个、那个,您注意没注意到他还有没有相好的女人。”反正这个问题到青田和岛村家也得问。

“我丈夫,别的女人……”一时间,克子好象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似地愣住了,接着又羞答答地说:“他不会打其他的女人的主意,结婚十多年了,他越发麻木,可以说不是山根,是石根呢。”看来,克子对自己的丈夫没有丝毫的怀疑。

“可是,长时间外出做工,和太太不在一起,能不能在当地和女人……”

“我敢保证我的丈夫绝不会干那种事情!他流血流汗死命地干,好不容易赚点钱,能花到婊子的身上吗?对他来说,我一个人已经是足够的了。”克子不悦地说,想把太田的问话遮掩过去,话里话外充满了自信。

<er h3">3</h3>

太田等人告辞了山根的妻子,迈开双脚,向青田和岛村的家走去。这两家都和山根家的情况相似,青田家有妻子和三个孩子;岛村家有妻子和一个女儿,此外还有一位已经七十二岁、身板依然硬实的老母亲。青田这次出去,是为了给念高中的长子筹措学费;岛村是为了偿还买耕耘机欠下的债,两人都有急等用钱的地方。

他俩和山根一起出去后,一直下落不明;他们的妻子也不认为会在干活的地方迷上了其他的女人。尤其青田是为了儿子的学费去做工,不能设想他会把好不容易赚到的钱,扔给女相好,不和家里打招呼就到处游逛。青田的妻子也并不是不掂念,只是她对丈夫外出做工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似乎靑田外出后曾给家里传来什么话似的。岛村的妻子去十和田湖旅馆干活去了,只剩下老母亲和女儿两人寂寞地照料家庭。

出门干活的人,花掉一元钱都心疼得很,更谈不上和家里互通电话,顶多就是在汇款时写上几句话。在青田家时,青田的妻子说青田的来信中写明了工地的地址,所以她回过一封信,但如同石沉大海。

“汇款是五月初的事情,以后就没有了音讯,您不感到意外吗?”刑警问。

“出门赚钱,总想尽量多攒一些带回家。何况这段时间已经给家寄过一回钱了,所以没感到有格外的担心。”青田的妻子回答。

赴青森县调查的结果就是这些。结论是三人一道外出做工,与家里失去联系;家属对丈夫外出后的生活习以为常,并不十分挂念。

青田和岛村的家里都购置了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可是,一年中有半年以上夫妻分居的这种畸形生活,不知不觉中给妻子的心灵打上为了生活、夫妻分居理所当然的烙印。所以,即或丈夫两个多月不来信也不格外惦念。夫妻二人既没有心灵的沟通,也没有一道关注孩子成长的乐趣。孩子如同失去了父亲,尽管父母双全,事实上却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出门做工多少可以赚些现金,生活也可以现代化一些。但是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是用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所补偿不了的。人的宝贵的灵魂,如同老化的牙齿在不知不觉中脱落、遗失,而由彩色电视机或者光怪陆离的都市文化来填补牙齿脱落后留下的黑窟窿。留在家里的妻子也渐渐地厌恶了农业劳动,到可以轻易挣得现金的邻近村镇或企业做临时工。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如今又没有了母亲。

太田等人乘上吉普车回返时,已是渐近黄昏。归途路经一所木结构的小学校,低垂的暮蔼笼罩了校园,操场上仍然有一大群学生在嬉戏。

“天这么晚了,还玩哪?”太田不解地问。

“在这一带,放学后孩子们也不大愿意回家。”石黑苦笑着回答。

“这是为什么?”

“就是回家了,爸妈也不在呀。”

“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可……”下田惊异地说。

“父母不在家,放不放暑假对孩子们来说都一样。呆在家里要憋得慌。所以一有人吆喝,就都跑到学校玩来了。”

听到石黑的这番解释,两人默不做声了。万没想到,外出做工的这株受病的根须,竟扎得这么深。

吉普车在暮色苍茫的山沟里疾驰。

<er h3">4</h3>

当晚,石黑把太田二人安排到三户镇的旅馆下榻。他一面抱歉地说,这里是个小镇,没有象样的旅馆,请多多包涵;一面把二人领到一家陈旧的老式旅店。

洗个澡冲去汗垢,吃罢晚饭,两人平心静气地歇了一会儿。尽管身体十分困乏,可是受到今天调查结果的鼓舞,两人兴奋得不能马上入睡。

“下田,你是怎么想的?”太田想听听伙伴的意见。

“我越发觉得那两个人不是犯人。”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性情,这祥简单扼要地对话,更直截了当。“小时候的伙伴,念书时的同班生,如果其中的谁在外出时杀死自己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的动机。”

“起码不是为了捞那笔工钱。”

“是的。他们最初去的所泽工地,和事先讲好的条件大不一样,所以干了两个月就不干了。寄给家里四万元,每人手里只不过剩下五万元。以后即使找到了好一点的工作,到山根被杀的那天为止,顶多赚十几万元。更何况从山根的服裝看,还不象是找到了工作。”

“就是假设山根有一笔钱,也不能成为被杀的原因,因为青田和岛村都没有回家,尤其是青田的儿子正急着交学费。他们不把钱交给家里,就失去了谋财害命的意义了。”

“会不会秘密地把钱邮回来了?”

“调查一下邮局,马上会清楚。再说,五万、十万元钱是不够学费用的。”

“那么,你认为是谁杀的山根呢?”

“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凶手是青田和岛村以外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可青田和岛村到哪儿去了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的心头逐渐蔓延。

“能不能这样设想……”下田的双眸闪出光芒。

“怎么?”

“如果他们两人也都看见了犯人。”

“看见了犯人……?”

“而且他们也知道犯人看见了他们两人的脸庞。”

“下田君,你是说青田和岛村都被犯人杀掉灭口了吗?”

“我看有这种可能。”

太田“嗯”地应了一声,思想终于集中在一点上。下田双眸中闪出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太田的眼中。

“不过,有一点不能解释。”太田归纳自己的思绪,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什么不能解释?”

“山根被杀是在七月十二日,三个人离开工地是五月末。如果说犯人是因为青田和岛村目睹了杀害山根的场面,所以杀人灭口的话,那末,三个人为什么在七月十二日以前不回家?”

“能不能把你的这种设想倒过来看?”

“倒过来?”

“就是说,不是在山根被害以后才杀掉他们两人灭口,而是先杀掉了他们两个……”

“什么?”太田瞪大眼睛,本来就显得白眼仁较多的眼球,如今显得更圆更大。尽管这是漫无边际的猜测,但并非绝对不可能,下田的猜测破除了成见,开阔了新的视野。

“离开工地不久,青田和岛村同时或者分别由于什么原因而被杀害,尸体被掩埋。由于山根看见了犯人在作案,所以一直受到跟踪,终于在七月十二日落到了犯人的手里,惨遭杀害。这样猜测可以吗?”

“你,想得真大胆啊!”太田饭后稍有的一丝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是啊,我想很有这种可能。如果青田和岛村早已离开了人世,当然就回不了家。”

“也许不能完全断定两个人都不在人世吧……”

“怎么,你又认为其中的一个人还活着?”

“或许先是青田或者是岛村遇害,剩下的两个人逃了出来。逃跑时遗落了足以使凶手查明他们身份的物件,所以他们十分恐惧,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同家人联系。”

“山根是第二个牺牲者?”

“是的。”

“如果这样,第一个牺牲者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这个……”

现在,转为下田发问了。

“三个人之所以没有回家,可能是他们意识到犯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址。而做为犯人来说,追踪他们的第一个步骤,会不会抢先赶到寒畑村?”

“是吗?”

“如果青田和岛村中间有一个人还活着的话,犯人就有可能埋伏在寒畑村周围,在等着他。”

“有必要监视这两个人的家。”

“工作量太大了。”

“再说我们还没有解除对青田和岛村的怀疑,他们的家,当然不能放过。”

“现在,三户局只是在大面上注意着他们的家,具体的监视工作,得我们出人去搞。”

“也许,在我们没安排好监视网之前,犯人就来了呢。”

“那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今天只能干今天该干的事情。光靠咱俩的力量,怎么也是不够的,在总部来人支援前,只得依靠三户局配合。说千道万,现在的任务是睡觉,连夜赶到这儿,一歇没歇,够累的啦。”

虽然毫无睡意,但倘若不打个盹,身体会垮的。根据总部的命令,说不定从明天开始,就要长期在此执行任务。

太田刚把脑袋贴在枕头上,忽然仿佛听见在远处有婴儿在哭泣。

“咦?”他抬起头,侧耳细听。

“怎么了?”

“我好象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是你的耳朵出毛病了吧!这周围鸦雀无声嘛。”

奔驰在4号铁路线上的火车隆响消失后,周围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静寂。听惯了噪音的人,一旦置身在这种静寂中,心情反倒平稳不下。或许这是噪音世界遗留下的幻听吧!如果真是这样,实在让人伤悲。

太田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远处确实有婴儿在啼哭。这哭声和今天在山根的家里听见的哭声汇合在一起。

“那个孩子也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太田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仇视犯人的怒涛。

“闭灯行吧?”下田问道。

<hr />

注释:

正文 第四章 恐怖之夜

<er top">1</h3>

当天夜里,太田梦见了母亲。他的家只是他们母子相依为命,过着寂寞的生活。无论是学校的运动会还是家长会,父亲是绝对来不了的。母亲为了填补父亲的空白,尽量为太田挤出时间。只有太田才是母亲生活的唯一乐趣。可是无论母亲怎样地关照,毕竟不能顶替父亲。虽然同是父母亲,父亲和母亲的作用却各不相同。

父亲是从什么时候起离开太田的呢?这段别离前后的记忆都莫名其妙地丧失了。如同被钢锹完全铲走了似的,唯有那一段记忆是一片空白;在他生活的道路上,存在有失去父亲的一段断层。

实际上,还是在太田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就不在了。父亲没有参加过他的开学典礼,每次家长会都是母亲参加,她总是悚缩着身子,仿佛要把自己掩藏在其他的家长的身后似的。每当太田叮问自己的爸爸在哪儿的时候,母亲便悲伤地闭上眼睛,喃喃地回答:“他在你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这前前后后的回忆,如同映照在水面上的影象,刚要固定成一幅画面,却又被新的水波破坏,分割成无数个碎片。每次追思,一到关键环节,轮廓就模糊了。如果硬要去想,刚集中思绪,脑袋便痛得象要炸裂开来。有什么因素在阻碍他重温这段往事。

太田察觉到每当自己打听父亲,便惹得母亲伤心,此后就避免当母亲的面提父亲了。在他的脑海里,尽管不清晰,还是残存着有关父亲的琐碎记忆:他深夜回来,叫醒梦中的儿子,用酒气呛人、满是胡须的脸蹭太田的脸蛋。他只是在心情舒畅的时候才爱抚太田,接着又是不声不响地离家,接连几天不回来。随着这种别离的日渐增多,对父亲的记忆也就完全消失了。

久而久之,太田终于从母亲那儿知道父亲是有了相好的女人,时常扔下自己的妻小,跑到那个女人那儿鬼混。这时,他对父亲的怀念便一荡而空,索性说心中凝聚着对不仁不义、舍妻拋子的父亲的憎恶。后来,太田也长大成人了,他懂得了男性的生理。但他想,如果只是为了满足雄性的欲望的话,就不应该和妻子生下后代。雄性的欲望和做父亲的职责并不完全一致。父亲追求新的女性,可以随他的便,但是为此而被抛弃的母子,却不得不和严酷的生活进行多么顽强的搏斗,过着多么寂寞的日子啊!

太田讨厌新年。因为每到新年,映进他的眼帘的都是衣着艳丽的孩子们被父母领着去参拜神社,充满幸福美满的家庭的画面。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没有父亲的寂寞生活,稍有平静的心,每年却都要受新年的干扰而重新波动起来。

母亲只能靠做针线活来抚养太田,所以劳累过度,在太田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患肺炎死去。临终的时候,母亲躺在病床上,三番五次地摸索着,要拉太田的手。然而,即使太田把手伸过去,她也已经没有握住它的气力了。太田认定是父亲杀死了母亲。靠邻居们的帮助,总算安葬了母亲,不用说,父亲不会来参加葬礼,谁也不知道他当时在什么地方,也根本无法向他通知母亲的死讯。

当了警察以后,太田还是没有拋弃对父亲的宿怨。索性说,随着岁月的流失,怨恨的种子越扎越深。他之所以要当警察,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潜在的动机,就是尽管不知道父亲现在什么地方,可是或许有一天会找到他,要当面向他述说母亲临终时凄凉惨淡的情景吧!

时至今日,太田还记得母亲临终时那双手的动作。那是一双由于支撑母子两人的生活而干燥皲裂的手。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息,伸出的那双已经没有丝毫气力、假肢般的手,仿佛不是在摸索自己,而是在拼命地寻找父亲。母亲宽恕了父亲。

“可是,我绝不宽恕他!”

太田为自己的喊声所惊动,不由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身下并不是自己家的睡床,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阴暗处传来的细微的水流声,邻床响起的下田的鼾声,使他意识到自己是在三户镇的旅馆。

他俯卧身子,从枕旁取来香烟,一面注意不惊动下田,一面悄悄地点着火,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

梦中的母亲和自己的情景,同今天去调查的山根家的情景交融在一起。山根在外出做工的地方被人杀死,只留下刚生下不久的孩子和他的母亲。尽管与太田的身世不同,但在这个世界上又增添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由于犯人瞬间涌起的杀意,造成了母子从此不得不在痛苦、寂寞的生活中熬煎的后果。黑暗中,太田暗自发誓:

——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凶犯!

<er h3">2</h3>

侦察总部接到太田的报告后,一致认为:如果青田和岛村还活着,他们肯定要和家里联系。下田提出的青田和岛村也都被害的设想是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在目前阶段,还不能解除对他们二人的怀疑,当务之急是尽快追查下落不明的这两个人。

说是追查这两个人,可谁也琢磨不透他们何时回家。况且如果真象下田设想的那样,两个人都已经遇害,尸体又被隐匿起来的话,他们将永远不会回来。

侦察总部决定在三户局的配合下,监视青田和岛村的家,同时在他们回来时有可能经过的路口设下埋伏。考虑到前一个阶段的人员安排,监视寒畑村的工作,主要由太田和下田负责。他们住进当地派出所的一个房间,执行寂寞、艰苦的监视任务。由于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一时一刻也疏忽不得。下田负责青田家,太田负责岛村家,在适当的时候和总部派来的增援人员轮换。

青田和岛村也有可能从外地和他们的家属联系。这两家都没有电话,多半要通过信和电报来沟通。于是,驻村警察与邮电所和电报所取得联系,请他们暗中协助。虽然不能拆阅信件,了解写些什么,但是约定如果有来自这两个人,或者其他可疑发信人的信件,要速与警方联系,这是个小地方,驻村警察与有关部门的人都很熟,所以没有多费口舌,对方便满口答应了。

倘若两家的家属发现自己处于警察的监视之下,很可能会通知这两个人不要靠近村子。那样,这煞费苦心的安排就会一无所获。而这一点又很难处理妥当。在仅有一名驻村警察的寂静山村,一下子有来自东京和三户局的几名警官和刑警出出进进,总会露出森严的气氛。虽然总部派来的增援人员极力避开派出所,住在寺院僧侣的卧室或小学校的值班室里,但也会引起骚动。

“这可不行!”太田咂嘴说。

“这么一来,即使青田他们回来了,可一察觉到这种气氛,就不会进村。”下田也为这打草惊蛇的气氛皱起眉头。

“如果这样乱哄哄的,莫不如就我们两人设埋伏更为方便,虽然力量单薄点。”

“现在釆取措施也不晚,让增援人员撤回去吗?”

“三户局的人倒是无所谓,可总部来的同事是奉命执行任务来的,咱们自然没有权利让他们回去。”

现代侦察都是有组织的行动,即便在现场出现了问题,由上级决定了的事情,下级不能立即改变,容不得自做主张。更何况这些侦察人员也是人,都有一种名利心。如果说从东京特意赶来支援的人“碍事”,让他们回去,大家就会认为太田和下田想独吞这份功劳。

<er h3">3</h3>

继续进行渺无目标的监视。这期间,负责搜查青田和岛村有可能藏身的地方的小分队,甚至把稍有可能的场所都搜到了,连早已断绝来住的远亲旧友也打听个遍,始终不见两人的踪影。这样,最后只剩下了他们的家。既然没有目标可寻,侦察总部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两户人家了。

毫无收益的埋伏持续了两周,侦察人员们已是心灰意冷,住在寺院和小学校里不能充分地休息,后来,由于学校开学,众人又都集中住在寺院,不仅伙食缺乏营养,而且连洗澡和洗衣服都很困难。再说,也不能总是这样麻烦三户局。

在这种情况下,一度未被采纳的下田设想,又被重新提了出来。

“守候到现在还不照面,是不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如果他们两人是犯人的话,作案后,无论如何也要和家属取得联系呀。等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渺无踪影,这说明……”

“恐怕再监视下去也是徒劳。”

下田的设想之所以死灰复燃,与其说是由于证据确凿,毋宁说是出于人们信心的动摇。

现场监视人员军心浮动,确实影响到侦察总部的侦察方案,不能总是等候“死者”,白白浪费力量了。

正当总部下定决心要修改侦察方案的时候,寒畑村发生一段小小的插曲。这段插曲微不足道,而且主角也不是监视的对象,所以险些被疏忽过去。

那天清晨,下田为了换班监视青田家,急匆匆地沿着田间小道走着。山村还沉睡在晨雾中,万籁俱静。在理应早起劳动的山村的清晨,不见人踪,足以说明这个村庄已是处于荒废的状态。或许是受到周围气氛的渲染,连小鸟也不歌唱,时而从远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公鸡报晓声。

举首仰望,透过淡淡的晨雾,看见蔚蓝色的天体清澈透亮;看来,又是残暑中酷热的一天。

突然,下田对面的薄雾浮动,隐隐约约地走过一个人来。待到近处再看,好象是怀抱婴儿的女人。

“啊,山根太太!”下田打声招呼,对方却象刚刚发现下田似的,惊恐得止住脚步。或许是只顾边走边考虑问题,或许是原以为对面来的人是村里的乡亲,而根本没有料到是刑警,所以有些惊慌吧,一时间竟瞠目结舌,抱着孩子呆立在小路上。不过,她立刻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打招呼说:“早上好!”

“您这是到哪儿去呀?”看见她与平素迥然不同的一身溧亮的衣着,下田不由询问道。原来蓬乱的头发已经梳拢成时髦的发型,脸蛋仿佛也施了淡妆。仅这么稍一打扮,就宛若他人。思想起来,山根克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可初次访问她的时候,却误以为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呢。不用说,今天的这副模样,是她本来的风姿。

克子怀里的小孩,也是一身出门的衣服。

“嗯,我……不,是上三户买东西。”

“路上走好啊!”

双方只说了这几句话,就各走各的路了。下田朝青田家的、向走了一段路后,停住脚步。他总觉得山根克子刚才的举止言谈很是蹊跷,看她吃惊的那副神态,给人以惊恐万状的感觉。与其说是本以为对面来人是村里的乡亲,却没料到是刑警而感到的惊恐,莫不如说是由于和最不愿意遇见的人走个照面,而感到的狼狈。

——为什么不想让刑警看见自己去买东西呢?

“上三户买东西”,克子的回答又一次在下田的耳畔响起,这番话,是在下田问她到哪儿去,她回答了“嗯,我……不”之后,慌忙更正似地补充说明的一句话。

“这么说,或许她不是去买东西,也不是去三户……”下田心头一动,他想到克子是不是被青田或者岛村喊出村的?而青田和岛村被视做是杀害山根的最大嫌疑犯。怀疑青田等人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克子。由于根本不能设想他们二人会与被害人的家属联系,所以山根家不包括在警察监视范围之内。而且警察们还认为,至少青田等人不会在同自己的家属通气以前,先找山根的妻子联系。

可是,把青田和岛村视做嫌疑犯,毕竟只是警察们的设想,或许他们并不是犯人。也许是由于他们发现自己的家属被监视,无可奈何才同山根的妻子接头的吧?

“监视山根克子!”下田暗下决心,转过身来。这时,只见在缥缈的薄雾中,头班的公共汽车已经发车了。

<er h3">4</h3>

下田行动果敢迅速,当即决定追踪。幸好三户局开来一辆吉普车,载着下田和太田,尾随在那辆公共汽车的后面。

克子乘坐的这趟车是从十和田湖游览地始发,经由休屋、三户,到一户去的。坐这趟车,表明她说到三户去,并非谎话。

吉普车竭力避免引起克子的注意,若隐若现地尾随着。用速度较快的吉普车追踪“山村公共汽车”,还要不被车上的乘客发现,确实是件困难的事情。果然,克子在到达三户之前,没有在中途下车。

“注意,她下车了。”

“这是站前,咱们怎么办?”

两人稍微背着脸,监视在三户火车站前下车的克子。如果果真买东西,理应在火车站前面的商店街下车。克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周围,毫不犹豫地走进候车室。

“她要上哪儿?”

“看不出是走远门。”

两人在火车站前下了吉普车,跟着进了候车室,只见克子正向月台走去。已经开始剪票了。

“抱小孩的那个女人,刚才在这买票的那个。嗯,您能不能告诉我们,她的票是到哪儿?对,我是刑警。”太田赶到售票口询问,下田继续监视克子。正是通勤时间,车站里多是上下班的职工和学生。

“抱小孩的……啊,是到本八户。”

“本八户?好的,来两张本八户的票!”

太田正在买票,下田赶过来汇报说:“她在南行的站台头上呢。说什么去三户买东西,纯粹是撒谎!”

“为什么要撒谎呢?怪事儿。”

“果真是青田或者岛村把她找出来的吧!”

“很有可能!如果不是那样,就没有必要欺骗我们。”

“咱们用不用找人帮忙?”

“已经来不及了,火车进站了。”

看来这是一列通勤火车,车内乱糟糟的,几乎都是去八户的职员和学生。混乱的秩序反倒为追踪创造了条件。车厢中间部位,有人让出一个座位,克子抱着孩子坐了下来,似乎没有发现这两名刑警。

这列开往鲛镇的普通列车,在八户(旧尻内)与东北干线分道,经由本八户去鲛镇。三十分钟过后,车到本八户,车内乘客几乎都下空了。

“是在这儿下吧!”

“果然是去八户街里。”

山根克子混杂在通勤职工的人流中,登上天桥,走出出站口,来到站前广场。她一面圆瞪双眼,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一面朝站前大道走去。

“好象在寻找什么。”

“找指定的会合地点吧!”

“也许那两个人在那儿等着呢。”

“下田君,千万要留神。”两人精神高度紧张。

克子似乎没有料到刑警会跟踪而来,走进一家名叫“北斗”的咖啡馆。

“怎么办?”下田盯着太田的脸,询问是两个人动手,还是等着找人支援。不过,这只是出于对先辈太田的礼貌,年轻力壮的下田,如同直面猎物的猎犬,已是跃跃欲试了。

根本来不及喊人支援了,猎物随时都有逃跑的可能。

“闯进去!”太由确认再没有旁门之后,命令说。

下田推开咖啡馆的门。这是一间充其量不过十大小的小店,进门就是柜台,有七八个茶桌。也许不是就餐时间的原因,顾客稀稀落落。这是一间典型的为旅客候车服务的站前咖啡馆。室内比较明亮,由于是不追求时髦的小店,所以照明设备齐全。

发现有人进来,坐在靠近门口的茶桌旁、正在说话的女人抬起头,她正是山根克子。克子脸色骤然苍白,坐在她的对面,侧脸朝向店门的男人也随着转过头来。他好象一眼就看穿了来者的身份,惊恐地要站起身。桌上的茶杯滚落到地板上,摔成碎片;抱在克子双膝上的小孩被吓得放声大哭。

这时,两名刑警已经站到了那个男人的两侧。

<er h3">5</h3>

和山根克子说话的那个人,似乎料到自己难以逃脱,索性转身朝向刑警问道:

“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在人家正谈话的时候,这么放肆地胡闹……”

“我是东京碑文谷警察局的太田,这位是警视厅的下田刑警。”太田报明身份,依然没有放松戒备,并且摆好了不管这个人如何动作,都能灵活对付的姿势。

“二位刑警到底有什么事情?我可没有做什么坏事。”意识到周围看热闹人的目光,男人的语调硬气起来。

“请问你的住址和姓名。”

“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们?”

“这是公事,请你协助。”

“他不是坏人,是我的亲戚,姓大森,叫秀夫。请你们不要这样对待他。”僵持中,克子插言说。这个人既不是预料中的青田,也不是岛村。他三十岁左右,象是体力劳动者,长相和照片上的那两个人并不一样。

不过,做为刑警,不会轻易放过克子遮遮掩掩专程来相会的这位男人。况且刚才他见到刑警时的举动,也超出常态。

“太太!”下田把脸朝向克子问道:“如果不是坏人,你为什么要撒谎,说是去三户买东西呢?”

“对不起,我本不想撒谎……”克子羞怯地低下头。孩子还在号啕大哭。

“可是你到底还是撒了谎。”

“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在丈夫死后不久,就出来会见其他的男人,尽管对方是我的亲戚。”

“你见他有什么事情?”

“求他帮我找工作。丈夫死了,我自然不能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得抚养孩子呀。”

“那么,工作找到了吗?”

“听说八户市的一家饭馆要找一名女招待员,所以今天想请秀夫先生从中介绍。”

“虽然有些不方便,请问你和这位大森先生是什么亲戚?”

刑警们明白,好容易发现的一些现象,到头来都是一场误会。现在的讯问,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顺水推舟罢了。

“没有必要告诉你们。”大森余怒未息,好象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形势发展得对刑警们不利了。

“那你为什么见到我们就想逃跑?”太田依然是一副疑团满腹、态度强硬的姿态。

“以为你们要害我。你们两个恶狠狠地直逼过来,我以为是流氓找碴讹诈呢!”

“好家伙,把我们当成流氓了。”太田和下田交换一下眼色,不由一阵苦笑。确实,当神情紧张的刑警冷不防地逼过来时,不管是谁,恐怕都会这么考虑。即或是山根克子,看见刚刚相信了她的谎话的人又突然闯进来,恐怕也要大吃一惊哩!

太田二人尽管失望,还是对大森和克子所讲的情况进行了调查,证明确实如此。大森秀夫是山根克子的表兄,是她母亲那边的亲属,现在八户的制药厂工作。为了帮助守寡的克子找工作,特意找来克子商谈。

这是刑警们毫无效果的一次行动。然而,就在他们到八户进行无效追踪的时候,案件的侦察工作,在寒畑村却有了意外的发展。

<er h3">6</h3>

那天上午九时稍过,有人给寒畑村的字本平田杂货店老板根岸房吉家打来电话,接电话的是根岸的妻子时枝。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找,请您稍等一会儿。”时枝爽快地回答。这一带只有这一家有电话,所以经常有人打来电话找人。因为是做买卖,根岸夫妻也把它看做是一笔生意,勤勤恳恳地为大伙传达。

“又是找人?”吃罢早饭,正看电视新闻节目的房吉问道。

“嗯。”

“谁家的?”

“青田家。”

“青田?”

“是的?”

“谁打来的?”

“他没有说。”

“找青田家……你等一下!”房吉的眼睛一亮,他想起驻村警察叮嘱的话,如果有找青田家的奇怪的电话,一定要报告。虽然不十分清楚内情,但好象与山根贞治在东京被杀案件有关。自打山根被杀后,村里骤然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喂,你等一等再去找!”

“不给他找吗?”

“不是,你去找青田媳妇,我先去找村里的警察。”

“村里的警察?”

“你快照我说的去办吧!”房吉催促妻子说。本来驻村警察也叮嘱过时枝,可是一着急,她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本来是个办事机灵的人,近来却总好丢三落四。

驻村警察听郅杂货店老板的报告,立即向东京来的刑警们作了汇报。

“一切照旧,做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让青田家里的人来接电话。等她无意中露出只言片语,从表情上就可以判断出对方是谁了。”

刑警们来到根岸家。青田的妻子对此一无所知,赶来接电活。刑警们藏在青田的妻子看不见的地方观察;与此同时,驻村警察打电话给有关电话局,请他们查明发话人的地点。

“喂喂,我是青田。”青田的妻子拿起话筒呼唤,刑警们屏息静听。

“喂喂,您是哪一位……啊,是你?”她突然提高了声音,继续问:“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让人惦记。现在什么地方?家里还是和你出门时一样。你到处闲逛悠,孩子的学费,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青田的妻子满腹牢骚,与其说是得知几个月音讯全无的丈夫平安无事而高兴,不如说是在倾吐濒于危难的家庭困境。毫无疑问,通话的对方是青田孝次郎。

上帝呀,让他说出现在呆在什么地方吧!

刑警们在心中暗暗祈求说。探明发话人的地点,除了在拿起听筒说话时,用肉眼寻找电话回线接续开关外,没有其他的办法。新发明的“即时反探测装置”,还没有在实际中应用。而用这种肉眼的方法,在同一电话局的号码内,需要观察三十分钟;如果发话人地点是其他局的号码,则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查出来。对方总不会通话长达一个小时的,刑警们盼着有什么办法,让对方说出所在的地点。

听不见对方的话音,人们的心底更加焦躁不安。

“你现在在哪儿?啊?在盛冈?你到底干了些什么?警察在村里直转悠。莫非你……嗯,我也相信。回家来怎么样?不能回来?为什么?我这就去盛冈?盛冈的什么地方,仙北镇……桥附近?这就去……火车费,我想办法好了,你等着吧!”

通话到此结束。刑警们出现在由于很久才和丈夫取得联系、心情十分愉快的青田妻子的面前。“太太!”

刹时间,她变得面无血色。

“您丈夫打来的吧!”

“不,不是!”她本能地庇护自己的丈夫。

“您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丈夫,我丈夫什么坏事儿也没干!”

“既然那样,您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不是您丈夫打来的电话呢?”

“那、那个……”

“您丈夫从哪儿打来的电话?”

“……”

“是盛冈的仙北镇吧?”

“是,是的。”

“仙北镇的什么地方?”

“干嘛要找我的丈夫?”

“有事情想问问他。太太,如果您相信您的丈夫清白,您就把他现在的地点告诉我们,好辨明是非,您看怎么样?”

“辨明是非?我丈夫肯定是无辜的!”

“所以请您把他现在的地址告诉我们。如果是靠近仙北镇桥的话,那一带只有明治桥和南大桥。”

“说是在明治桥旁的一家叫‘陆奥家’的旅店。”青田妻子骤然沮丧起来。

“是陆奥家吗?您马上就可以见到您的丈夫了。”

“真的,我丈夫……他没有什么危险吧?”她的脸上布满胆怯的神色。

“没有危险?什么危险呀?”

“他说,好象有谁在追赶着他,所以不能回家来……”

“说有人在追赶他?”

“是的。”

“这一点,马上就会搞清楚。”

猎物终于进入罗网,刑警们非常兴奋,根本没有兴致去分析青田妻子的畏惧心理。

<er h3">7</h3>

在盛冈市内的一家旅店,青田孝次郎被从寒畑村赶去的刑警们“捕获”。由于无法出示逮捕证,所以采取的是临时拘留的形式。

青田一看见和妻子同时出现的刑警,立即瘫成一团。这几个月的逃亡生活,使他面容憔悴,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衣服也象是即将沦为乞丐的人那样又脏又破。旅店竟然能让这种打扮的人投宿,实在不可想象。

青田孝次郎被带到附近的盛冈警察局候审。将根据他的供述情况来决定是否立即逮捕,候审室里气氛十分森严。

但是青田同刑警们一照面,就完全放弃抵抗,显现出一种奇怪的态度,索性说倒是被捕后,神情坦然了许多。

到八户空跑一趟的太田和下田,接到发现青田的报告,立即赶到盛冈,心头不由一阵遗憾:在自己不在之时,早已物色好了的一条大鱼,竟被别人渔猎了。

两人到达后,立即借用盛冈局的一个房间开始审讯青田。不用说,焦点是青田是不是杀害山根的凶手。

青田顽强地否认这一点。这种态度也是在警方的意料之中。一个将近四个月流窜在外、音讯全无的人,不可能指望用简单的办法使他就范。

“如果不是你杀了山根,为什么一直不和家人联系,到处逃窜?”审讯员发出当然的质问。

“因为我害怕,要是和家里取得联系,我就得被人杀死。”

“为什么要杀你呢?”

“……”

“你害怕什么?”

青田的脸上现出极端恐怖的表情,越是深究,就越发紧闭双唇。审讯员改换了审讯方式。

“和你一道出门的岛村怎么了?他为什么也一直没有回家?”

“太平也被人杀死啦!”

什么,岛村太平也被杀了?审讯员心中一阵紧张。果真这样,案件的发展就完全符合下田的设想,不过万万没有料到竟是从青田的嘴里得到了证实。按照下田的猜测,青田也是牺牲者,犯人是另外的人。

“是谁?什么时间?出于什么原因杀死了他?”审讯员精抻为之一振,发出一连串的讯问。

“不知道。不过,他肯定是被人杀死了。”

“你有什么根据?”

“离家四个多月没有一点消息,就是被害的证据。”

“你不也是四个多月没有消息吗?”

“……”

“可是你却活着。”

“我在上野车站的物品寄存处等过太平,他却没有回来。”

“你们约好在那里见面吗?你们究竟是从哪儿到里去碰头?”

“我们去找工作,把行李存放到了寄存处。”

“那是在离开所泽工地以后的事情吗?”

“是的。”

“接着你们到哪儿去了?”

“……”

“你们三个人离开所泽工地后,把东西存放在上野车站的寄存处,然后去什么地方寻找工作。后来只有你和山根两个人返回了车站,对吧?”审讯员整理青田断断续续的供词,青田点了点头。

“岛村没有回来。”

“是的。”

“岛村在寄存处存有什么东西?”

“只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牙具。”

“值钱的东西呢?”

“沒有。”

“如果是这样,会不会是岛村找到了合适的工作,所以就不要寄存处的东西了?”

“那,那个……”青田支支吾吾。

“仅仅根据一个人没有回到寄存处,是判定不了他是否被杀的,东京的杀人案件再多,也不至于那么简单。如果被人杀死,首要的是发现尸体。可是你却一口咬定岛村死了。你为什么能够这样明确地断言呢?”

青田被追问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恐怖还在最后地紧锁他的牙关。审讯员不容他喘息,继续追击说:

“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你亲眼看到了岛村被杀的现场;另一种可能——”说到这里,审讯员故意停顿下来,凝视青田的脸,然后喝道:“就是你杀死了他!”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青田张着大嘴死命分辩,给人一种被追问得走投无路的感觉。

“那么,你就讲明白为什么不是你,你是怎样知道岛村被杀害的?”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青田!”审讯员大喝一声,青田吓得身子一哆嗦。

“算了!你听着:我们是在侦破一件杀人案件,山根贞治已经被人杀死,如果岛村也被杀害,一起离村的三个人,就唯独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你不知道你自己所处位置的举足轻重吗?只要稍一从严,就可以把你定为是杀害山根和岛村的凶手,你是有很大的嫌疑的!”审讯员高声喝道。青田的身体急剧摇晃,终于开口,吞吞吐吐地讲起来:

“我们想回家,来到上野车站,正赶上国营铁路工人罢工。我们的钱都花光了,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没有办法,太平提出去当强盗。我们三个人边走边寻找有钱人家。这时,从一座大公馆里飘来浓郁的食品香味,我们提心吊胆―进院子里,顺手拉了拉门,竟然没有上锁;我们就势进到了厨房里面。正当我们偷偷摸摸地到处寻找食品的时候,从里面传来女人的呻吟声。”

青田停住嘴,咽口唾沫,接着说:“我们循声悄悄地进到里面。刚巧门拉开了一道小缝。我们贴着门缝往里一看……”青田说不下去了,仿佛恐怖再次袭遍他的全身。

“从门缝里看见什么了?”

“透过门缝,传来女人沉闷的呻吟声。扒缝一看,只见一个汉子骑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掐她的脖子;另外一个女人捺住她的腿……”

“掐脖子?”

“嗯,我亲眼见的。眼瞅着被掐的那个女人的脸,变成紫青色,圆瞪的白眼珠斜视我们这个方向。骑在她身上的那个汉子凶神恶煞地,嘴里嘟哝说:‘快点死!快点死’,继续用力掐。身下那个女人的脸变成了紫黑色;与她相反,那汉子的脸却涨得通红。这时,响起了喉软骨碎裂声,他身下的女人软绵绵地一动也不动了。”

“你不是在做梦吧?”审讯员对青田这意外的供词半信半疑。

“哪是做梦呢?我亲眼看见她的那双凸出的白眼球,亲耳听见喉软骨被挤碎的声音。”

“接着,怎么样呢?”

“我们拼命地逃了出来。因为我们知道,要呆在那儿,我们也会没命的。”

“你们不是三个男人,对方只不过是一男一女吗?”

“哪有寻思的时间啊,我们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一心只想逃跑。”

“你们逃跑的时候,对方发现了没有?”

“我想当场没有发现。因为我们想到了要是被他发现,肯定会被杀掉,所以逃跑时尽量不出声响。”

“那么,你为什么把这件事情和岛村被杀联系在一起呢?”

“逃出那家公馆后,太平说他有件十分重要的东西丢了。”

“什么东西?”

“是‘援助季节工人协议所’的求职登记表。听太平说,他本想把填完的这份表交上去,就揣在衣服的口袋里,不小心却遗落在刚才的那幢房子里面了。”

“一份登记表怎么会那样重要?”

“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上面写着住址和姓名,要是让凶手发现了,他就会发觉我们曾经去过那个公馆。”

“所以才回去取?”

“是的。”

“为什么不立即报告警察?”

“因为我们是想当强盗,才闯进人家家里,所以不敢报告警察。”

“回去取登记表的岛村怎么样了?”

“我们在公馆的附近等了一阵子,怎么也没有等来。天快亮了,我和山根决定到上野车站物品寄存处去等他。我们想,他的东西还放在寄存处,肯定会去车站的。”

“他始终没有去?”

“是这样。我们在上野车站的地下道住了三天,也不见太平回来;到那家公馆附近去找,也没有见他的人影,肯定是在他回去取东西时,被凶手发现而遇难了。”

“你讲的这些是不足为凭的。可是,既然你估计到同伴有可能被人杀死,为什么还不报告派出所?你们当然够不上强盗,充其量是侵入他人的住宅……”

“我们找过警察,可警察不但不理睬,还讥笑我们说,那种人家不会杀人行凶的。连具尸体都没有,你们莫非是在做梦吧!”

“后来,为什么不回家?”

“太平失踪之后,我们吓得不敢回家。因为,如果凶手发现了太平的登记表,也会知道我们的地址,为了杀人灭口,他肯定要设下埋伏。我总觉得有谁在追赶着我,想到单独行动比两人在一起更不引人注意,就和贞治分了手。不久,我从报纸上看到贞治被杀的消息,估计也是那个凶手干的。太平下落不明,贞治被人杀死,眼看下一个就轮到我的头上了。我想,如果早晚躲不过一死,莫不如就冒险见我老婆一面,所以才找她。考虑到我回家,或许会给孩子惹来是非,所以就一直躲藏在这儿。这些天打些短工总算混碗饭吃。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你现在还记得你们三个人去过的那座房子吗?”

“那怎么会忘呢,就是那家的一男一女,杀死了太平和贞治。”

“为了慎重起见,我问你:七月十二日零时到二时左右,你在什么地方?”

“啊,是贞治遇害的时间。我记得很清楚,前一天夜里,我被雇用,在相模原镇的水道工地挖了一宿沟。”

“有人证明吗?”

“您打听相模镇小松建设公司就明白了,是在‘援助季节工人协议所’,通过一个熟人介绍的。活儿是挺累,工资也挺多。”

“你怎么知道山根被杀了?刚开始的时候是身份不明的呀!”

“我看的是已经查清身份了的那天的报纸。噢,刑警先生,请您相信我,我没有杀人,是别人要杀我。到那家的汉子那儿去调查,马上就会搞清楚。”

“当然要去调查,同时也要调查山根遇害时,你在不在工地。在没有调查清楚以前,你要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你要好生记着,对你的怀疑并没有解除。”

“我回家后,不会有什么意外吗?”

“我们的人会跟著你的。”

青田孝次郎的供述就是这些。尽管不能全部相信,但审讯员认为他没有说谎,恐怕当“强盗”,闯进公馆目击的一切都是事实;七月十二日那天他不在杀人现场,也可以得到证实。

如果青田的供述属实,案件的发展就复杂了,它意味着以往的侦察完全搞错了方向。可是,穷愁潦倒的短工当强盗,在闯进的那户人家,看见了杀人的情景,于是凶手便对偶然看到这一情景的短工穷追不舍,陆续杀人灭口,这果真可能吗?侦察总部没有马上相信这离奇的情节。可是山根贞治被害却不容辩驳,岛村下落不明也是事实。

青田孝次郎七月十二日没有在杀人现场一事,很快得到证实。相模原镇小松建设公司受神奈川县企业厅水道局的委托,从七月二日至七月十二日在该市进行配水管合口工程。青田孝次郎从七月九日至该工程结束的那天止,被雇用为夜班工人。十一日晚间八时到十二日上午八时,确实在该作业所劳动。同时也核实,他绝对不可能在工作期间或利用休息时间,避开现场监工和同事的视线,到东京目黑区杀人现场走个来回。

青田至少不是杀害山根的凶手。那么山根是谁杀的呢?关于这个问题,青田的供述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侦察总部决定调查青田指出的那家公馆。这种调查,当然不会是突然闯进既不会有尸体,也不会留有犯罪痕迹的房子里进行搜查。首先要了解那幢公馆住的是谁,了解周围的住户,是否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有问题的那幢房子坐落在文京区西片十X号,当地派出所的登记簿上,登记该房主名叫“米原丰子”。

西片(以前的西片镇)在文京区是与目白台齐名的高级住宅区。由于靠近东京大学,所以多是学者的住宅。最近,公寓建设业者插足这里,将它扩建为一条公寓街了。尽管这样,在素有“送菜伙计找不着门”之称的曲折小巷里,被高墙和庭树环抱的老式房子鳞次栉比。这里多半住着学者、医生、律师和公司董事等人。也有的人由于难以在这一等地界维持生计,而把房子卖掉,转用为公司宿舍。

三人闯进的是高级住宅区最里面的一家。警察通过房产登记所,查明这家房产名义上的所有人和派出所登记簿上的住户姓名一致,同税务所固定资产纳税簿上的名字相符。

可是,这幢房子和地皮,原本是归大学教授鸣濑某所有,后来转卖给一家名为“帝都观光公司”的经理二宫重吉。两年前,二宫又把它赠送给米原丰子。二宫为什么要把这幢连同地皮价值近一亿元(公价如此,事实上用这种价格根本买不下来)的房产送人呢?谁也不清楚。

“这个叫米原丰子的人,只不过是个牌位。”

“派出所也说这儿象是外家。”

“看来,这幕后人物还不小哪。”

“多半是和帝都观光公司的二宫重吉有牵连的人,他不想把自己的名字亮出来。”

刑警们的耳畔,响起青田孝次郞的声音,“在那幢房子里,一男一女合谋杀人!”事情果真这样,那个女人就是米原丰子,男人就是她的幕后人。

暗中打听周围的住户和来往的商贩,谁也不清楚这个幕后的男人是谁。米原丰子好象和一个耳朵发沉的老太婆,以及几只猫一起度日。她给邻居的印象,是一个三十岁左右,似乎当过艺妓,身体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丰满的风流女人。从她预订的食品和酒类来分析,可能有男人住在楼内,不过推销员和邮递员都不曾遇见过。邻居们只是在这家门前,时而看见有男男女女从出租汽车或小轿车上下来,好象故意不让人们看清他们的长相似的,躲躲闪闪。谁也没有瞅准这些人的脸,只是看到男人大都是中年,女人都是穿着时髦的姑娘。

二宫重吉是在前年的三月,把这幢房产赠给米原丰子的。米原搬迁来也大致是在那个时间。

米原丰子搬到这儿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这个问题只好有待通过户籍查她的历史了。问题是户籍毕竟只是确定个人身份关系的法律证明,与职业履历毫无关系。如果住户没有履行搬家、登记和居住证明的申报手续,连他的旧时地址都难以查找。总之,可以查阅户籍,但不能寄予过大的希望。

青田说,六月上旬(准确时间是六月七日凌晨二时左右),在米原丰子的家里,有一名女人被杀。从青田说他清楚地听见了喉软骨被掐碎的声音分析,这个女人已经确死无疑。但是调查结果,却没有发现这类凶杀的任何迹象。有的只是身居高级住宅区的高墙深院,只顾个人享受,休管他人苦乐的利己主义者。这样,就是左邻右舍杀了人,也是毫无所知。行凶后把尸体掩藏到人迹不到的远方某地,是不会留下犯罪的痕迹的。

莫名其妙的是,这里却出现了另一具死尸——山根贞治的尸体。杀害山根的动机,多半与这幢公馆有关。尽管案件的真相还隐匿在弥漫的浓雾中,可是侦察总部经过长时期的侦察,终于发现了朦朦胧胧的踪影。

<hr />

注释:

正文 第五章 冒牌夫妻

<er top">1</h3>

在监视米原丰子住宅的同时,查阅了她的户籍。她向文京区区公所提交的居住证明申报单中,署有原籍,但经历却无稽可查。

米原丰子原籍兵库县宍粟郡安富镇。据安富镇镇公所介绍,丰子是独生女,父母早已去世。在她迁移前住址的户籍附注栏里,只字未填。

丰子在派出所的登记簿上填写的职业只是“日本舞蹈教授”。这本登记簿是派出所为了掌握管辖区居民的情况印制的,主要是在以往的“调查户口”和现在的“走访住户”的基础上,及时地登录居民的现状。不过,由于不能强迫命令,如果居民不主动配合,派出所也是毫无办法;在填写职业等栏时,即或谎报,也构不成伪造文书,或公正证书前后登记不符等罪过,而受处罚。由于派出所时常填写居民登记簿,所以,它并不与当地区公所的居民原始登记卡核对。

据管辖安富镇的兵库县山崎警察局报告,米原丰子家的原址,现在住的是杂货商佐久间良助,他说对米原家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即使到安富镇走一趟,恐怕也没有谁能知道来原丰子的经历。从播磨的偏僻小镇的农家少女,到东京都中心高级住宅区这幢公馆的女主人,米原丰子经历了几多沧桑啊!看来,得放弃从她的原籍入手追溯今日的调查计划。

既然不能从历史着眼,就只得由现在开始,由近及远了。丰子向派出所登记的是“日本舞蹈教授”,却根本没有弟子登门学习;从公馆里也没有传出教授舞蹈的动静。

刑警们分析,只要有给她提供资金来源的人,就肯定会到这里来,所以决定监视到底。公馆所在地行人稀少,监视起来十分困难;如果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逗留,又会在本人察觉之前引起附近住户的警觉。幸好米原家斜对门的一家住户提供方便,让出了二搂的一间可以看见米原公馆正门和厨房门的房屋。这家主妇讨厌米原丰子,这正是警察求之不得的。

设监视哨的第三天,发现了对象。晚上八时左右,一辆小轿车横在公馆的正门,一名青年女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楼里。三十分钟过后,又一辆大轿车驶来,一个男人走下车。司机恭恭敬敬地打开正门,他仿佛有意回避人们的视线,竦缩着身子消失在楼内。

“这个就是米原的男人吧?”正好轮到下田值班,他眼睛没有离开望远镜,询问说。

“如果是丰子的男人,先头进去的青年女子又是谁呢?”

尽管路灯昏暗,又是远处观察,但是可以肯定那个女人不是米原丰子。

“是呀。”下田侧首思索。

“这辆车是出租汽车公司的,记下它的车号,调查拉的是谁。”说着,太田迅速地记下轿车的车牌号码。

男人进去已经两个小时,透过庭院摇曳的树枝,灯光神秘地眨着眼睛。刑警们各自想象那灯下的秘密的幽会。

不知不觉中,又有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驶到院墙外面,这辆虽然与先头那辆车号不同,但都属于同一个公司。

“象是要回去了。”

“事情,可能办完了吧?”

太田显出厌恶的表情,两眼凝视暮色中的远处目标。男人出来了,从体形判断,就是刚才进去的那个人。这回,由于他的脸朝向这边,所以隐约看见了他的脸庞。通过他钻进车内之前这短暂的时间的观察,看出此人大约五十岁左右。

“正好两个小时。”太田看看手表说。已经做好了跟踪的准备,即使中途被他甩掉,通过车牌号码,早晚也能够查出他的身份。

“看样子,那个女人就住在这儿了。”

男人走了,女人却没有出来。一会儿,被庭院树木遮掩的灯光全部熄灭,周围漆黑一片。对于这幢楼里的家人和那个青年女子来说,又是一个可以充分安歇的静夜吧!

“今晚就监视到这儿。”

紧张感一旦消失,睡意就猛袭过来。跟踪小组已经查出那个男人的住址了吧?明天早上的侦察工作会,一定会很热闹吧!

<er h3">2</h3>

轿车驶离米原丰子家,停在祖师谷里面的一个深宅大院的门前。跟踪得很成功,对方毫无察觉。

那个男人下车后,立即消失在门洞里,那是一处树木繁茂、幽雅僻静的庭院。跟踪小组就势监视了那幢建筑一段时间。不大工夫,树木对面闪烁着的灯光熄灭,房子和包围它的树木化为一体,消失在黑暗中。借着门灯的光亮,看清楚大门的名牌上写着“多渡津治平”。从米原丰子家出来的人,就是这幢房子的主人——多渡津治平。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这个名字好耳熟呀。”

跟踪小组的成员们相互议论说。既然知道了姓名,也就意味他的身份大白。刑警们在回来的途中,到就近的派出所,查明多渡津治平是农林货币金库的常务董事。

调查小组调查了接送多渡津的出租汽车公司。那两辆车都是大安交通公司大手镇管业所的车,现已租借给帝都观光公司。开车的司机说:

“帝都观光公司每月都租两、三回车,都是大手镇的农林货币金库——米原丰子女士家——祖师谷的路线。客人叫多渡津,听说是农林货币金库的头面人物。他不大爱讲话,具体的情况不清楚。”

“帝都观光公司租车,有没有接送其他的客人去米原丰子家?”刑警继续追问道。

“帝都观光公司经常要车,可是接送去米原女士家的,只是多渡津先生一人。”

接着,根据车牌号码,找到了那个青年女子乘坐的那辆轿车的所属公司,幸好车内设有无线电通讯机,经公司的联络基地,直接命令司机返回公司车库。这是品川区东五反田一道街昭荣交通公司的车,早就等候在车库的调查小组的刑警们和司机交谈起来。

“那个女客人是在麻布一之桥附近的路上上的车,是个二十二、三岁的漂亮女人。”

“注意到她有什么特征没有?”

“对了,谈到特征,她好象说话不大流利。”

“是口吃吗?”

“不?不是口吃,象是不大懂日本话。下车的时候,我向她要车费,她就把几张一千元的钞票和几枚一百元的硬币放在手心上,用手比划让我自己拿。告诉我车到哪儿去时,话也说得结结巴巴,问了好几遍才听明白。大概来日本才不长时间,脸型和打扮虽然同日本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我敢肯定她是中国人或者南朝鲜人。”

跟踪小组和调查小组连夜把调查结果汇报给侦察总部。

第二天上午八时半,除继续监视米原家的值班人员外,所有的刑警都集合在侦察总部。那是一个很久未曾有过的快乐的早晨,人们把头天夜里的收获又炫耀了一番。到目前为止,和米原丰子相关联,发现了农林货币金库这一新的环节!农林货币金库的多渡津治平又和帝都观光公司有瓜葛;而赠送给米原丰子这套住宅的,正是帝都观光公司经理二宫重吉。

“米原丰子的男人是多渡津治平吧?”

“不,不能过早地下结论,还要查清楚那天去米原丰子家的那个女人的身份。那个女人和多渡津洽平的关系不也是很可疑吗?”那须警长启发说。侦察总部刚一成立,他就担任了现场总指挥。

如果多渡津治平是米原丰子的男人,就很难理解昨晚鬼鬼祟祟进到楼内的那个青年女人所扮演的角色。据司机介绍,她可能是个外国人。当然,雇用外国女子当佣人,也无可非议。可是听邻居们说,米原丰子家里仅有一个六十岁左右、似乎也入了伙的老妇人做佣人,根本没有与这个青年女子相似的人。

“只要那个女子不是米原家的成员,就肯定得回自己的家,这样,真相就会搞清楚。”

那须显出悠闲自得的神态。他气度宽宏,无论是在侦察难以进展之时,还是在总部获得重大线索、一片欢腾之际,都是如此。不知是哪个快嘴的刑警,背地里取笑他是一张“正晒太阳的老公公的脸”。不过,他那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表情,在侦察陷入僵局时,给所有的刑警以巨大的希望。那须年轻时,由于胸部患病,曾切除几根肋骨,至今右肩还有些倾斜。据说,当年病情已经恶化到那种地步了,他仍然拒绝找医生。服药时,喝的也是些由蝾螈、蜥蜴等令人作呕的小动物煎制的药剂。

天公作美,正在那须讲话的时候,监视小组值班室来人汇报:

“警长,昨晚的那个女人从米原家出来了!”

室内的空气更加活跃。

“出来了吗?”那须仿佛正在晒太阳,眼睛半睁半闭。

“草场刑警和鱼津刑警说他们正在跟踪。”草场是那须手下的人,鱼津是从当地警察局抽调来的刑警。

“如果需要增援,我们立即派人。”

“已经派去两辆秘密巡逻车了。”

“唔,是解开这个外国女人之谜的时候了。”那须好容易才睁开的双眼,又眯成了一条缝。

<er h3">3</h3>

女人从米原丰子家出来,朝本乡大路走去。这是一个个头高高、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的女人。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从肩头披向后背,蓝色的衣服给人以爽意。她匆忙地走着,没有格外留意是否有人尾随。

“象是要叫出租汽车,”鱼津小声说。这一带没有电车和地下铁的停车站。

“让巡逻车开过来。”

在草场下达命令之前,鱼津已经通过无线电通讯机,发出通知,要求巡逻车随时待命。即便这个女人上了出租汽车,刑警们也可以立即出车跟踪。

果然,女人到了本乡大路就喊住一辆出租汽车。鱼津当即向总部发出女人活动的报告。众人仿佛屏住呼吸,注意她的去向,紧张的气氛犹如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每个人的心。

出租汽车由本乡大路驶向白山大路;过了皇宫前面,又从芝园桥的十字路口转向麻布一之桥的方向。

“是回到昨天要出租汽车的那一带。”

“大概,她家就在一之桥附近吧!”

“根据草场两人不断发来的报告,侦察总部断定女人要回自己的家。紧接着,鱼津发来最后一份报告,可能是草场故意把这束报功的鲜花塞给他,让他出面向总部汇报的吧!

“女人在麻布一之桥下车,走进朝向2号高速公路线的一之桥‘海因姆’公寓的八楼八五四号房间,房间名牌上写着‘田代行雄’。”

“你们辛苦了,这个女人的身份由其他组查明,你们回来休息。累坏了吧?”那须警长慰劳说。

“不,不累。这是一幢五年前修建的中古式公寓,看来地皮价和造价都很昂贵哩。我们就盯上这幢公寓,详细调查她的身份吧!”年轻的鱼津,干劲十足地请战说。

“喂,喂,得给其他人留点份呀!”那须故意夸大地回答。

陆续调查了一之桥海因姆公寓的建设者、登记处、税务所和区公所等部门。一之桥海因姆公寓是一九七〇年,由大信建设公司设计施工,由东洋开发银行不动产部和帝都观光公司出资并合伙出售的。又是帝都观光公司!看来这家公司应该列为调查的重点,绝不能掉以轻心。

登记所的调查结果表明,最先买下这座大楼八五四号房间的人叫高冈安夫。一九七五年六月二十一日,高冈安夫将这套房间转卖给田代行雄。

买卖房产,需要买主的居住证明。证明上写有田代行雄的原住址是“群马县吾妻镇嬬恋村大前庄”。经当地警察部门调查,田代行雄的双亲健在,田代本人几年前离家。

既然有居住证明,那么在区公所或许还会保留有其他的什么原始材料吧!刑警们怀着侥幸的心理走访了当地区公所,查明田代于一九七五年六月十六日同南朝鲜籍的李秀兰(二十二岁)结婚,新报的户口。可是据他原籍的警察局介绍,田代的亲生父母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结婚的消息。区公所的户籍上也没记载田代行雄离开嬬恋村后的职业和经历。

“田代连父母都不告诉,就结婚?”

“更让人不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女人和日本人新婚不久,晚上就鬼鬼祟祟地去米原丰子家过夜?”

疑问接连不断。结婚刚三个月,正是男贪女爱的时候,谁能想象年轻的丈夫竟会允许新婚不久、恋情万千的娇妻不明不白地在外过夜?深入了解公寓的其他住户,发现这个女人事实上是独自一人住在八五四号房间。这幢公寓竣工已达五年,老住户较多,彼此不象东京中心地区公寓的住户那样老死不相往来,对调查工作十分有利。

最早的住户髙冈安夫是某大贸易公司的职员,一九七五年五月到国外长期任职,经最初建设这幢公寓的帝都观光公司斡旋,将房屋转卖给现在的名义所有人田代行雄,不过周围的住户谁也没有见过田代。田代弓子,即李秀兰是在六月末搬进来的,当时她讲日本语只是只言片语,除外出购买食品外,多半都呆在家里。每周只有一、两个晚上出去,平日没有人来访。

田代行雄背着父母同李秀兰国际结婚,却不在“新居”照面;他的妻子,做为人妻,行动又是这般可疑。

到目前为止,侦察总部查明了米原丰子、多渡津治平和李秀兰等三人的身份。在监视他们行动的同时,着手调查田代行雄的下落。把这些串连在一起的中间人,就是帝都观光公司的二宫重吉。他们都未曾有犯罪的前科。

这起以一名流浪汉被杀为起点的案件,将会沿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这种预感紧紧地攫住刑警们的心。

<er h3">4</h3>

追查田代行雄下落的同时,米原丰子家继续置于监视之中。青田孝次郎说,有人在丰子的家里被杀;邻居们讲,除了多渡津治平和李秀兰以外,似乎还有可疑的男女出入。而且这家房产权关系的变化也是不干不净。侦察总部嗅到从丰子家中不断飘散出的令人狐疑的气味。

由于没有发现警察的监视,那些可疑的人继续出出进进。对出入米原家的人,除商人、推销员和已经查明了身份的人以外,一律尾随跟踪,结果又有了新的发现。

设立了监视哨的两周间,频繁来往的有四男三女,其中除多渡津治平和李秀兰又来了以外,其他三男二女的身份,更加重了侦察总部的疑心。

经跟踪小组的跟踪调查,这三名男人是:

山口恒市 东洋开发银行审查部长

田渊友达郎 日本渔业金融金库理事

中上政志 同上

两名女人是:

坂石时枝 女招待

大山正枝 女招待

中上政志从一九六七年开始,曾连续三年任农务省山林厅长官;大山正枝是南朝鲜人,原名赵王丽,今年四月同大山勇结婚。

这里,又出现了金融部门的男人和南朝鲜的女性。两名女人都很年轻,从她们的工作,便可以很容易地推测出这些男女的暖昧关系。

“莫非是在米原丰子家卖淫?”

“这些女人都是高级妓女。”

“从人数上看,还少一个女人。不过,大山正枝来了两次。”

“恐怕是和南朝鲜女人伪装结婚,取得签证后,让她们当高级妓女。”

“男人们多半是与金融界有关的大人物,从这点分折,很可能是有谁为他们提供这些女人。”

“是谁提供的呢?”

“是帝都观光公司吧!”

“帝都观光公司和东洋开发银行、日本渔业金融金库、农林货币金库有什么联系?”

“这些都不清楚,可是叫人十分怀疑。”

侦察工作会议的气氛很热烈。流浪汉被杀,大人物出乎意料地陆续登场,虽然现阶段还不知道他们与杀人案件是否有关,但不能忽视他们出入这个淫秽之地的事实。

对这些外来的登场人物秘密地进行了侦察,六月七日那一天(即青田所说三人在米原丰子家目睹杀人情景的那天)的去向,都有着落,肯定都没有在杀人现场。

究竟是谁被杀身死?三个人目击的被害人是谁?

这时,太田刑警提出一个设想:

“青田说他们看见被害人是个女性。果真这样,被害人是不是來自南朝鲜的高级妓女?”

“为什么要杀死南朝群来的妓女?”那须警长把宽宏的目光投向太田。

“不清楚。不过,如果能从南朝鲜找来女人,甚至伪装结婚,强迫卖淫,可以设想幕后该有多么大的地下组织在活动。假如被害人过多地知道不利于这个组织的情况,或者是采取了类似威胁这个集团的行动的话,不就足以酿成被害的因素了吗?”

“有道理。”那须的双眼闪出光芒。

“如果人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外国女人,再把尸体隐藏在什么地方,又没有家属寻找,恐怕很难露馅。况且来自异国他乡卖身的女人,在她自己的国家也不会说出真情实话,而要编造适当的借口的。”

“很有可能!”那须的目光愈发锐利。

最近,报纸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揭发走私集团以留学和好职业为诱饵,从东南亚一些国家诱骗年轻女人来日本,强迫她们在京滨一带的服务。这个人身买卖集团,也是一个秘密贩运毒品、枪支的集团。它的根据地设在曼谷和香港,下设供应组和运输组。走私集团与日本的暴力集团沆瀣一气,运输组运来的兴奋剂和手枪,由暴力集团销售。他们看到东南亚一些国家,有很多少女向往日本,就阴谋通过各种途径,把她们运到日本,训练成高级卖淫妇。在东南亚一贫如洗的姑娘,贩运到日本后也会被视作宝贝,卖出好价钱。

这个走私集团的成员,用甜言蜜语诱惑招待员、公司职员和学生中的年轻女性,撒下诸如“到日本去有好工作”、“可以当演员,名利双收”、“半工半读”的诱饵。然后付给她们一笔服装费和飞机票,计划到日本后,再把这些姑娘送到因贩运毒品而挂钩的暴力集团所经营的土耳其浴池或酒吧,强迫她们卖淫。

一到日本,他们便抢走了姑娘们的护照,使她们寸步难行,不得不俯首听命。可是,在这批受骗的女性中,有一名少女趁监视人不备,逃了出来,跑到就近的派出所,这起国际贩卖妇女的阴谋就这样败露于世了。一般情况下,对这些女人多半都要注射麻药,以便随意作践。据说这名少女是在被注射麻药之前,感到事情蹊跷,伺机脱逃的。

这样的女人被害,只要不发现尸体,就查不明真相。

那须警长立即向缉毒科和保安科发出通知,同时与处理这一贩卖妇女集团案件的神奈川县警察局防犯科和大阪府警察局保安科取得眹系。可是所有的回答都是“现在尚未发现有人被杀”。给泰国和香港的护照签发局发出照会,回答也是出国的女性与从走私集团手中救出的女性数目相符。

<hr />

注释:

正文 第六章 幽灵牧场

<er top">1</h3>

侦破工作在着眼于国际贩卖人口集团的同时,开始追查李秀兰和赵王丽的户籍上的丈夫田代行雄和大山勇的去向。两人都没有和“妻子”在同一卧室,邻居们也断定他们没有和“妻子”同居。此外,一个饶有兴味的事实是,田代和大山的原籍,同属于群马县吾妻镇嬬恋村。

“和两名南朝鲜女性结婚的人都是同乡,这意味着什么?”

“而且,几乎都是同一时间结婚。”

刑警们没有放过这些一致的疑点,不相信事情会这样偶然,认为他们的婚事很有可能是一场骗局。但是这两名同乡为什么要选择同一时间,都和南鲜朝女人结婚?外事科认为,这是为了延长这两名南朝鲜女性在日本的居住期限而伪装结婚。从南朝鲜到日本,入境手续十分严格。以官妓身份应邀来日,受艺人待遇,也只能滞留四个月。可是倘若和日本的男性结婚,至少可以居住三年。在三年期满后还可以继续申请,实际上能够长期居住下去。

虽然是伪装结婚,田代和大山在法律上都具有完备的结婚手续,都向嬬恋村村公所提交了结婚申请单。因此,不撤消这个申请(即离婚),他们就不能再与其它女性结婚。这样,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延长这两个南朝鲜女人在日本的居住时间,而借出自己的户籍,自然要因此而承受到相应的损失。如果只是单纯出借户籍,不是同乡也完全可以,可见这两人是有着某种共同的利害关系。鉴于两人下落不明,只能到他们的家乡调查。

配合作战的外事科,也认为这种伪装的婚姻是补充妓女来源的新的途径,决定插手协同侦破。流浪汉被害案件所泛起的涟漪,越发朝意想不到的方向扩散。

到嬬恋村出差的任务,仍然由太田和下田承担。

从地图上看,嬬恋村位于群马县的西北端,与长野县县界接壤。交通方面,可以乘国营铁路吾妻线到万座鹿泽口下车。事先通过电话联系,得知田代和大山的老家就在吾妻线终点站不远的大前附近。

“是浅间山的北面吧!”

“‘’?真是一个很有情趣的地名哟。”

“那一带富有浪漫色彩的地名不胜枚举。除了嬬恋以外,还着暮坂岭、小雨、花敷。郡名也叫吾妻!”

“‘嬬恋’中有‘吾妻’吗?还有些地名也挺耳熟呀。”

“确实,暮坂岭曾经是喜爱的地方,被称作‘牧水之旅’,妇女们都愿意到那儿去旅游。”

“牧水之旅,我好象在哪儿听说过”

“那里的牧场也很多。”

“不知为什么,那块土地总是给人以浓厚的山村生活情趣。”

随着对地名的遐想,两人眼前浮现出想象中的赏心悦目的风光:绵延的浅间山的山麓下,广阔的原野铺向天边,天地间浑然一体。片片落叶松林,点点牧舍,悠闲吃草的牲畜群。浅间火山的上空蒙蒙胧胧,分不清是云还是烟,在天空浮动。

两名刑警为“牧场”这个单词所包蕴的浪漫色彩所陶醉,以与追查犯人毫不相称的甜蜜情感,描绘着这块土地。

可是没有多久,他们就切身感受到这块牧场已经成为鲸吞的对象,集中了某些人的丑恶欲望。

<er h3">2</h3>

两人乘坐早晨从上野出发、直达万座鹿泽口的快车,到达时已是晌午稍过。从上野算起,恰好是三个小时的列车旅行。由于不是节假日,车厢里空空荡荡,旅行装束的年轻人和田涉川上车的当地人零零散散地下了车。车站建筑依然崭新,站前是国营144号公路,路边设有游艺厅和银行,没有穷乡僻壤的感觉。用车也很方便,令人感到汽车社会已将都市风气扩散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国营公路的另一侧,有公共汽车站,站前停放着开往万座温泉、鹿泽温泉和新鹿泽口去的公共汽车。大前位于从此地向西四公里远的地方,太田和下田乘上站前待客的出租汽车,从火车站开始,国营144号公路两侧断断续续地盖有低矮的农舍,多是马口铁葺顶的平房。

汽车行驶了一段路程,公路便被两侧丘陵相挟,不能远望。沿着公路右侧奔流的吾妻川,逐渐分成两条支流,据说右侧的支流就是万座川。从分流点稍稍向前,视野豁然开阔,浅间山岩峦磅礴,远远横亘。从这一带开始,吾妻川的两条支流分列左右,簇拥公路向前。

耕地稀少,荒漠的火山灰地上散落着落叶松林和矮小的农舍。虽然公路两侧偶尔也有房屋栉比的村庄,但转眼就到了村子的尽头。无论是街道,还是田野,都寥无人迹,车辆也是星星点点。

“这一带的农民种些什么?”太田下意识地低声问。

“高原甘蓝和莴苣。越到河的下游,海拔就越低,待到海拔一千公尺以下的地方,养蚕的人就多了。”司机背着身子回答。

“好象有挺多的别墅呢。”

“这一带是火山灰地,收成不好,在一九六五年前后,大部份土地都被买去盖房子了。”

“确实是风景秀丽的好地方,真希望我也有资格在这里,盖幢别墅啊!”

“不仅是景色美,而且慕地名而来的人也挺多哩!”

“嬬恋什么的,象是为青年人起的地名,”

“传说征讨东夷,回师时路过这里。他站在鸟居岭上,思念在走水海替代自己捐躯的妃子,仰天长叹一声‘吾妻呀’,据说这就是吾妻郡和嬬恋村地名的由来。”

“真是浪漫的传说啊!”下田插言道。

“固然浪漫,也有些悲剧色彩。”太田又一次把视线投向车窗的外面。虽然天空晴朗,他却感到似乎有片阴影笼罩了这周围的大地。

过了一段时间,车到达大前庄,司机是当地人,认识田代的家。嬬恋村的村公所就设在这里,是全村的行政中心。大前紧贴公路,据说田代的家却在从公路稍稍向北的村头,车开不进去。两人向司机详细打听了地址,便下车步行。

离开公路,沿着司机指点的小道向北。登上一个漫坡,高原风光尽收眼底。大前庄分布在公路两侧,显得细长。大前汽车站空荡荡,只有一间房子。嬬恋村的经济中心似乎在刚刚路过的万座鹿泽口。

田代行雄的家位于高坡上,是一座屋檐低矮的小木房,马口铁葺的房盖已经生了铁锈,上面压着石头。大梁倾斜,整个房子都显得有些歪;横钉在木房外墙的板皮翘起,板上残留有剥落的抹墙土。

走进木房前面的小院,一个老太婆正在玻璃窗外的凉棚下剥柿子皮。玻璃窗大开的屋里,白墙壁已经被煤烟熏成了灰黑色,屋里的东西拾掇得还算整齐。这间八席铺大小的屋子和一间四席铺大小、兼做厨房的屋子,中间由板墙相隔,室内全是土地。这是一户只须一眼就可以饱览所着家当的贫穷人家。可是在房屋的一角,却摆放着一台电视机。

做为别墅区,这一带开发得很快。大资本家们左一块右一块地购置土地;农民们也觉得与其死守这瘠薄的土地,种少得可怜的农作物和养牛喂马来维持生活,莫不如把土地卖成现钱,弃农去找新的出路。

田代和家里没有一件农具。由此看来,他们或者是己经卖掉了土地,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一寸土地吧。

发现远道而来的两个人,老太婆抬起头。蓬乱的白发下面,两眼发出狐疑的目光,她大概就是田代行雄的母亲。

太田和下田自我介绍后,老人斜楞着眼睛,愤愤地说;“又是行雄吗?那个孽子的事儿,俺什么都不知道!”

连父母都不通知,就和外国女人结婚,。所以老人发火是合乎情理的。不过,刑警们觉得,老人痛骂“孽子”,大发雷霆,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们突然登门打扰,很是抱歉。在以前也有什么人,为令郎的事情来过吗?”太田宽慰老人似的,平心静气地问道。老人刚才说的是“又是行雄吗?”田代的父母知道儿子结婚的消息,是在几天以前,侦察总部通过村公所和当地警察局调查田代去向的时候。当时,可能两位老人吃惊不小。可是仅为这一件事情发火,是不会用“又”这个词的。田代行雄肯定在这以前也曾因为什么事情而惹怒过双亲。如果只是因为弃象出走,老人对说不定能带来有关儿子消息的刑警,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

“警察来过了!”

“警察?哪儿的警察?什么时候,为什么事情到这儿来的?”

田代没有劣迹,莫非警察来是为了调查别人吧。如果那样,老人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拒绝嘛。

“你也是警察,能不知道吗?”老人的脸色越发显得阴沉。

“不,虽然都叫警察,实际上却各有各自的工作。”

“要想知道,你们自己去打听好了。”说着,老人用菜刀切下一片剥开的柿子,放进嘴里。

“您别那么说,还是告诉我们吧!”

“你们来有什么事情?”

两人只是做了自我介绍,还没有谈到此行的目的。确实,这件事情很棘手。本来是为调查田代和大山把户籍借给外国女人的原因,可是田代的父母直到侦察总部来函调查时,才知道儿子结婚的消息,他们怎么能知道这桩婚事的内幕呢?本来想和两家的老人多方攀谈,趁机了解,现在对方却拒绝交谈,实在令人头疼。

“我们想会见令郞。”

“不在这儿,自打两年前离开家后,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就在前几天,也没和爹妈商量,竟和外国女人混到一起去了。这个不孝的东西!”

“你们之间没有联系吗?”

“哼,那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这回,田代家也就绝户喽,俺怎么有脸见先祖啊?他竟和洋娘们勾搭哟!”

看来,老人以为儿子是和白色人种的女人结了婚。澄清老人的误解,并不是太田等人的任务,即使告诉她对方不是白人,也不见得能使老人息怒。

“警察以前来,也是为了令郎的婚事吗?”太田巧妙地试探说。

“啐,当时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和洋娘们成亲。那是三年前的事情喽!”

这样,弄清楚了警察上次来,是在三年以前。

“令郎当然不会干什么坏事。”太田趁机诱惑似地说。

“是呀,行雄不会干坏事,他是个胆小、心善的孩子,不象大山那小子,满肚子坏水。”

“大山?”没想到正要去调查的人的名字,从老人的嘴里迸了出来。太田暗暗向下田使个眼神。

“您说的是大山勇吗?”

“是他!都是大山那个臭小子教唆俺儿子。行雄要是不跟他来往,也不会走上邪道。”

几句诱导的话,产生了巨大的效果。

“大山尽教唆令郎干了些什么?”

“警察先生,给我把大山那小子抓起来吧,如果放任不管。他是不会做好事儿的。”

“我们也正在迫查大山勇的去向。”

“行雄没和那小子一块儿又干什么坏事吧?”老人突然惦念起自己的儿子来,又显出慈母的面容。

“没有。我们只是为一个案件提供参考,想征求令郎的意见。”

“抓大山吗?”

“他要是干了坏事,就抓他。”

“肯定干坏事了,那是个天地不容的坏小子。”

“不过,大山唆使田代干了些什么呢?”

听说能够抓大山,老人的态度稍微平和下来,太田趁机追问道。

“把牧草地都卖啦!”

“卖牧草地?”

“他上了大山那小子的当,去当假佃户,卖给了建筑商,卖个精光哟!”

“等一等……把什么卖给建筑商了?”

老人好不容易才启齿说话,却又说得太快,让人摸不着头脑。

“卖国有土地呗!那本来是作为牧草地养牛放马用的,他却把它统统地卖给建筑商,然后把钱平分了。现在,牧草地盖上了别墅,修起了髙尔夫球场喽!”

“您附才说当佃户,是怎么回事儿?”

“当假佃户。”

“为什么是假的?”

老人的话不得要领,太田费力地诱发和疏整她这语言的长河,想看清波动在水面上的图像的轮廓。

根据老人的介绍,再加上推断,她似乎在讲这样的事情:田代行雄受大山勇的敎唆,为了廉价购买国有土地,便名义上去当佃户。当土地順利地买到手后,又把地转卖给建筑商,用卖得的钱吃喝玩乐,沾染了一身恶习。在这以前,尽管他并不是那么热心,还是能帮着父亲种些甘蓝和莴苣。有了这笔只借出姓名、就赚大钱的买卖,便以为安分守己的劳动是傻子才干的事情。他誇口说什么,“死绑在这个火山灰地上种什么甘蓝,一生也翻不了身,连媳妇都混不上。从今以后,要动脑筋,要凭脑袋决一胜负。”胡混了一阵子后,钱花得一干二净,于是,根本不听老人的规劝,弃家出走了。

按照老人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大山的过错,行雄和大山是幼时的朋友,一起念到中学。在老人的眼里,“大山是个滑头,行雄总是上他的当。”似乎田代弃家出走,也是受大山的诱骗。

田代出走后,他的父亲也丧失了继续干农活的兴趣,听说现在在附近的旅店和别墅当临时工。

“您除了儿子外,还有什么人?”

“他有两个姐姐,都出门了。”老人的语调,随着交谈,渐渐和缓下来。估计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太田劝住正要沏茶的田代的母亲,没等她再说什么,就从凉棚下站起身。

下一步准备去大山家。本来可以向老妇人打听大山家的住址,可是为了不破坏她好容易才快活起来的情绪,便决定向别人去打听。估计也就住在附近。

两人走到院外,午后的太阳使村庄的日影更加深重。由于逆光,山峦显得模模糊糊。

“对了,我们去找驻村警察。”

长野原警察局在大前设有派出所,到那儿或许能打听出大山家的地址,了解到田代母亲讲的“卖国有土地”的详细情况。

派出所设在朝向国营公路的一座普通的民房里,里面正好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警察。两人通报了身份后,老警察惶恐地把二人让到屋里。警视厅的刑警到这种地方访问,这还是第一次。

太田一边喝驻村警察的妻子端来的热茶,一边询问从田代老母亲那儿听来的购买国有土地的事情。

“啊,那件事情都传到您的耳朵里啦?由于有了那种事情,这一带的名声都臭了。”驻村警察显现出被人触痛了伤疤似的痛苦表情,确实象他说的那样,这的确是当地人不愿触及的伤疤。

“不,是刚才偶尔听到的。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说实话,我们手里的一桩案件,很可能与田代行雄和大山勇有关。”

“前天,局里来通知,提的也是这件事情。我在这个村呆有很长时间了,也认识那两个人。看来,他们又干什么其他的坏事了?”驻村警察呷口茶,皱起眉头。如果是听说本乡本土的人到东京,建树了显赫的成就,那是另一回事情。此次却是警视厅的刑警亲自下来调查,总不会干的好事儿。警察的脸上露出优郁、沉思的神态。

综合驻村警察的介绍,转卖国有土地原来是这样的一桩事情。

嬬恋村有大片国有地。虽然是国有的土地,倘若村里有无地可种的佃户,就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将地买下来。这个村的农民协会发现有利可图,在一九六七年迅速纠合了三十多个人,冒充佃户,以每三点三平方米(每坪)十钱到一元的难以置信的低价买了下来。此后,连马也不放,白白撂荒几年,然后背着县里,用买时价钱的两千倍至一万五千倍的高价卖给建筑公司和观光旅游部门。转卖后,协会的人和冒名“佃户”分成,每人可以牟利一百万到五百万元。

这个事件是三镇十一村的农民协会相勾结,总共非法廉价买下四百六十七公顷国有地,然后非法转卖给他人的大规模行动。似乎幕后存在有强大的势力,所以尽管当地百姓纷纷反对,仍然糊里糊涂地不了了之。

从那以后,连身边的小块土地也卖个精光,农协一度成为徒有其名的幽灵协会。倒买倒卖获得了大笔钱财的人,从此不愿在瘠薄的土地上从事农业劳动。弃农经商、流入大城市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用非法手段牟取的钱财,腐蚀了农民的思想,弃农出走的人的结局也都很悲惨。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不是经商失败,就是不适应城市生活,迷失了生活方向。即便想回家乡,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土地,结果只得到当年从自己的手中买走了土地的观光部门当临时工,艰辛地维持生活。他们和土地一道,失去了故乡。

田代和大山也被找去充当这种冒牌佃户。田代在转卖土地时,背着父母,还卖掉了自家的土地。现在,他的父亲不得不拖着衰老的身躯,去干临时工;老夫妻含辛茹苦,苟延余生。

“竟有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听罢介绍,太田吃惊地说。这个外表给人以和睦升平、世外桃源般的山村,竟然也被卷进鲸吞大片国有土地的这伙人的欲望和权谋术数的漩涡中。

“这件事情,曾经在一家地方报纸上报道过,后来好象有某个部门施加压力,马上就压下去了。”

两人打听清楚大山家的位置,正要离开派出所,刚好沿着公路从长野原方向开来一辆小面包车。两名刑警看到车体上写着的公司名称,顿时收敛起笑容。

“啊,那辆车……”下田手指飞驰而来的面包车,车体上写着“帝都观光公司”六个大字。

“噢,那辆小车呀,就是他们那家公司,几乎买下了全部的国有土地。”

“真的吗?”下田不禁失声追问一句。又是帝都观光公司!田代和大山还在家乡的时候,就已经和这家可疑的公司紧密勾搭了。想到这里,下田又泛起一个念头:

“在原来的那片国有土地上,有没有东洋开发银行和农林货币金库的什么建筑?”

“有哇!”驻村警察并不知道这个问题具有多大的份量,轻松地回答。

“真有吗?”

“东洋开发银行宿舍和农林货币余库的疗养所就在这附近。东洋开发银行和帝都观光公司合伙出卖别墅区,他们的头头和理事的别墅也盖在别墅区里,豪华得象宾馆一样。”

“日本渔业金库呢?”下田进一步追问。

“有!东洋、农林、渔业的先生们都有,这些大人物都是帝都观光公司高尔夫球场上的常客。除了别墅外,他们在这周围的最好地界,都有自己的领地哪。”

太田和下田相互对视,仿佛在说演员都齐备了。以东京米原丰子家为接头地点,相互串连的这些人,就是鲸吞群马县大片国有土地的集团。

“这些要人在这里盖别墅、占领地,肯定是在从农协手中买下国有土地之后吗?”太田提示般地问道。

“是的,是帝都观光公司买下土地后,建造的高尔夫球场和别墅区。这些人在别墅区以外的领地,原来也都是国有土地。”

尽管还没有抓住真凭实据,但是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巨大轮廓:溟蒙中,出现了一副令人僧恶的怪兽的大脸,还没等看清它的具体形状,首先闻到它不断散发出的腐烂的臭味,全身冒出渎职的脓汁。眼看着这头巨大的怪物张开狰狞大嘴,露出吃人的牙齿。

<er h3">3</h3>

嬬恋村倒卖国有土地事件,无论是规模还是牵涉的人数,都非同一般,是件充满恶臭的丑闻。但是土地的主人为什么对此避而不谈?在驻村警察介绍的基础上,本想进一步详尽深挖内幕,资料却只限于人们的传闻和现在修上了高尔夫球场、别墅的原国有土地。也曾想到上揭发这件事件的那家地方报馆调查,可是采访这个事件的记者早已离开报馆,去向不明。实际上,那篇报道也只是“当地农协将国有土地倒卖给观光部门”,寥寥数语,如同标题一样简练。

查阅土地倒卖以后的有关卷宗,也没有任何记载。了解当地的警察部门,他们却不高兴地说:“确实,当地人吃了苦头。不过没有理由禁止转卖土地,把农协碰头商议转卖土地,看作是合谋欺诈,并追究刑事责任是没有道理的。”

向村里的人打听更是困难。他们中间的有势力的人,大部分因倒卖得到了不少的好处;没有势力的人,在有势力的人的控制之下。尽管有人痛苦地认为这种做法坑害了当地的乡亲,但由于所有的倒卖,都是农协经手,也就无可奈何了。在农民的眼里,农协就是地方官。粮食销售、农业生产、水利设施、资金调配、地方公共团体下达通知等,农家生活的一切都同农协密切相关。心中明明知道倒卖的实情,,谁也不敢泄漏出去,否则将被农协视为仇敌。而且,掩盖事实真相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完善,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幕,调查来调查去,反倒是驻村警察介绍的情况最为详尽。

两名刑警就这样失望地结束了这场调查,深感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把倒卖事件自始至终地隐匿在暗处。表面上两人的调查渐渐偏离了本职的山根被杀案件,实际上,他们的心里总是摆脱不掉这起杀人案和倒卖土地事件一样,都是出于同一巨大阴影的预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不辞辛劳地对本来属于侦察二科职权范围的这起倒卖事件,进行了详尽的调查。

“总好象有什么背景。”在归途的电车上,太田疑团满腹地说。

“看来,记者离开报社,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下田也是疑雾重重,迎合着说。

“消息发表后,受到压力了吧?”

“连驻村警察都不大愿意讲哩。”

“决不会是司法部门施加的压力,他们甚至没有派人来调查。”

“我也是这样想。”

“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家地方报纸的报道,或许触及到事情的真相了吧?”

“真相?”

“下田君,你还记得那条报道吗?”

“这里,我复印了一份。”下田从衣袋里掏出一份复印的剪报。

“报道和驻村警察介绍的一致,这是标题。”太田手指《当地农协勾结,倒卖国有土地》的标题。

“你看这个标题怎么样?”

“照报纸的提法,是当地农协相互勾结套购国有土地后,又转卖的。难道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只靠农协自己的计谋就干得了?”

“幕后有后台!”

“我也这样想。这个标题没有击中目标啊!”

“那么,后台是不是帝都观光公司?”

“现在不能肯定。如果帝都观光公司为了获得国有土地,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把农协当成了傀儡。记者没有看透这一点,只是从语言形式的工整对仗来考虑,在标题上用了‘勾结’二字。实际上,大概农协自始至终充当了帝都观光公司购地的挡箭脾。”

“太田君,我看那是很有可能的。”下田依然凝视手中复印的剪报深深地点点头。他接着说:“这种手段真是狡诈,纵令有人怀疑这个事件,也不会想到幕后的观光公司,前合喝黑脸的是农协。而且,如果农协失去土地、名存实亡的话,它的责任也就没有了。”

“幕后策划者,绝不是帝都观光公司一家。”太田的话中有话。

“还有其它的后台吗?”

“东洋开发银行、农林货币金库不是也有份嘛?”

“一丘之貉……”

“……聚集在米原丰子的家。”

两人相互对视,发出一阵苦笑,心中不照而宣:“一丘”内含有“淫窟”之意。

太田和下田返回侦察总部。他们出差期间,案件的侦破工作有了新的进展。监视米原家的监视小组又查清了出入这幢公馆的几个人物。

“你猜都是些什么人?都是目前在山林厅任职的要人。”

“山林厅?”

“农务省的一个厅,是负责国有山林的管理、经营、营造和指导监督的行政官厅。这个厅的几名官员在米原家出出进进。”

那须警长的介绍和嬬恋村倒卖国有土地事件,在两人的脑海里交替浮现。嬬恋村的国有土地也归山林厅管辖。

“不仅如此,农林货帀金库的常务董事多渡津治平,曾经担任过农务省次官;董事中上政志是前山林厅长官;东洋开发银行的山口恒市是这个厅的林政部长,田渊友次郎是水产厅次长。也就是说,都是农务省这条线上的人。”仿佛在询问是否理解其中的奥秘,那须分别瞅了瞅太由和下田的脸。

“他们在职的时候,都是什么时间?”

“有早有晚,可大都是在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左右。”

很清楚,倒卖嬬恋村国有土地时,他们正在山林厅担任要职。

“这就是说,当年营私舞弊的那伙人,又都凑到一起了。”听罢两人的汇报,那须睁开他那双眯缝的小眼。

“贪污的关键人物还没有摸准。”

太田的话音刚落,下田就发问道:“直到现在,现职的山林厅官员还到米原家来,这一点应该怎么解释呢?”

“可能是为了巴结前辈,求得提拔;也可能现在还在进行什么有魅力的活动吧。”

“侦察二科好象还没有动手哩!”

“光是在米原家出出进进,构不成犯罪嘛。”

“我总觉得,公馆里潜藏着一个不便露面的大人物。”

“有这种迹象。不过,仅仅是迹象,还不能说明问题的实质。”

“还没有查清米原丰子的男人吗?”

“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只貉,也可能是另外的什么人。”

“与貉的数目相比较,女人的数目有没有不够的时候?”

如果女人数目不足,可以想象是由米原丰子补缺。这样,那一天来的男人中,有一人就是米原的男人。

“貉数和女人数都是一致的。”

“能不能出于伪装,在来的女人中,有一名只是起掩护的作用呢?”

“不排斥这种可能。可是他们肯定还不知道已经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中;所以不会做出那种安排。”

“青田孝次郎看见凶手掐女人时,看没看清那对男女凶手的脸?”

“他说只是瞬间的事情,一晃而过,记不得脸部有什么特征。”

“找不到尸体,事情就不好办。”

追查杀害山根的犯人期间,腾起层层奇怪的迷雾,混淆了事实真相,使人无从下手。青田目击的被害者的尸体,犹如消溶在迷雾的另一侧,不留丝毫痕迹。表面上案件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实际上是迷失方向,徘徊在崎岖小道。

“总而言之,通知二科,如果他们发现这群貉有什么动向,请立即告诉我们!”那须命令道。

<hr />

注释:

正文 第七章 少女的梦

<er top">1</h3>

十一月二十七日午后一时左右,九州邮船公司所属的一艘一千八百吨的渡船《八幡号》,载着约占二分之一定员的四百六十二名乘客和三十八部卡车,在距离福冈西侧大约三十公里的海面,以每小时十八海里的速度向博多港航行。海面平稳,微风习习,水平线上九州的岛影愈发显得清晰。

甲板的过道上,年轻的旅客们迎着袭过海峡的冷风,高兴地眺望大海,吮吸海潮的芳香。从看来是远足的一群年轻人那里飞来阵阵耿声,周围的旅客受到感染,也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

启航以来,一直一帆风顺。如果仍然没有意外,渡船很快就要按预定的时间抵达博多港。

唱歌的青年人中站起一个姑娘。她叫小酒井光子,是东京女子大学的学生,为了纪念学生时代的结束,她和伙伴们一道筹划了这次横跨日本的远足。她负责安排西日本这一段旅行,现在是从对马返回的途中。如果再走完余下的从博多到鹿儿岛这一段旅程,自己负责的区域就结束了。既然连最西端的对马都去过了,也就算是如愿以偿。

到目前为止,伙伴们谁也没有发生意外,为了纪念一去不返的大学生活的结束,驾驶自己心爱的小轿车遍游日本,对于正是青春年华的伙伴来说,这个计划是多么符合心愿啊!如今,远足计划已经实现了百分之九十,众人心情愉快,尽情欢唱。光子也沉浸在“青春赞歌”的炽热气氛中。她忽然想到去自己小轿车里拿四弦琴。打旅行以来,她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怯感,还一直没有拿出来玩过,如今有它伴奏;会使这欢乐的气氛更浓吧。

轿车停放在前甲板上。

“我去取四弦琴!”她向朋友们打声招呼,跑出人群。

与刚才欢乐的情景相反,前甲板一片寂静。为了不使车随着波浪晃动,车轮都用铁链固定在甲板上。这些轿车和卡车,在从对马算起大约五个小时,从壹岐算起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航行期间,失去发动能力,驯服地听任渡船的摆布。

光子的轿车放在船首,从船尾过来的她,在汽车的缝隙间钻来跑去。事后才知道,航行期间是禁止旅客到载车甲板去的。

她正想在一辆蒙着绿色篷布的大型卡车旁走过,隐约听到近处有人说话。光子不由一惊,止住脚步。与此同时,说话声也嘎然停止。周围只是被固定的各式各样的车辆,毫无人影。不会是听错了,声音明明是从十分靠近的地方传来的呀!光子的视线扫向她正要经过的那辆蒙着绿色篷布的大型卡车。说话的声音似乎从这辆车的拖车上传来。拖车蒙着篷布,虽然看不见里面,却给她一种里面匿藏有人的感觉,而且不只是一、两不人。光子刚才听见的动静,尽管对方是压低了嗓门,但仍然分辨出是几个人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再有,光子走过来后,立即变得鸦雀无声,这也令人生疑。究竟躲在里面干什么?莫非是嫌客舱拥挤,而钻进车斗图清静?可为什么听到动步声却又嘎然不语了呢?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光子有些怀疑自己了,她侧耳静听,旅客们的欢声笑语连同波浪声响,从客舱和后甲板方向微弱传来。她又站了好一阵子,观察四围,除了浪涛和笑语外,没有任何动諍。

——果然是我听错了。

光子终于承认了这个结论,拔步想离开这里。恰在这时,拖车的篷布下面,又传出和刚才听到的相同声响。没有错,有人躲藏在篷布里面!这是人的说话声,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是很明显,她们说的不是日语,也不是英语和法语。绝对不是印欧语系,而是类似汉藏语系的音调,或许就是中国话吧?

光子立刻神经紧张,根本顾不得取四弦琴,转身逃离前甲板。刚离开前甲板,正和迎面而来的一名船员走个照面。她惊慌地报告说,在卡车的篷布里面,好象躲藏有不少的人。

“卡车?您怎么到那儿去了?航行期间,那里是不许去人的!”船员射出两道威严的目光。

“请您原谅,我不知道。可是既然不许去人,为什么卡车里面还有人说话?”

船员开始时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神情紧张地问:“小姐,是哪辆卡车?”

“在前甲板正中间的那辆大卡车,蒙着绿色的篷布。”

“我们马上去看看。”

“我带路。喏,可以吗?”。

虽然光子是魂不附体地从那里逃了出来,可是此时的心中却又泛起强烈的好奇感。船员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船员向管事做了汇报,几名船员在光子的带领下来到前甲板。为了判明虚实,众人放轻了脚步。

——就是那辆卡车!

光子扬手指点,用眼睛示意。确实听见那个方向有人在说话。

——确实有人!

船员们相互点头打着招呼。光子最先遇到的那位船员,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请您回去吧,谢谢您的帮助。”

“到底是谁藏在那儿?”光子怎么也抑制不住她的好奇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偷渡的人?”

光子说出自己的猜想,那名船员有些为难地回答说:“也许是吧,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请您走吧!”

“啊,真的是这样。”

“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给任何人,千万不能引起旅客的混乱。”

“我和谁也不说。”

“那么请您回舱里去吧,下面由我们来处理。”

光子虽然想看个究竞,但是不便过于任性地再提出什么要求。

在船长的主持下,经过一番研究,决定目前暂不动手,先和海上保安部取得联系。大家担心,如果他们中间有什么人持有武器,将会导致海上劫船事件。

福冈海上保安部发来指示:即派巡逻艇前往,在此之前,佯作不知,暗中监视。

二十分钟后,两艘巡逻艇疾驰而来。艇长和海上保安警察神情紧张地登上渡船,问船长:“估计有多少人?”

“看样子至少有十来个,还有女人。”

“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吗?”

“我想,还不知道。”

“按预定时间,船还有多长时间到达博多港?”

“大约需要三十分钟。”

巡逻艇艇长略加思索后,说:“继续警戒,船一直开到博多。在抵达博多以前,不要惊动他们。旅客们知道了吗?”

“是一名旅客发现,向我们报告的。不过我们已经叮嘱她不要说出去。”

“我重复一遍,等船到博多,旅客下完后再逮捕。”艇长命令说。

海上保安警察封锁了装运车辆的甲板,这样,即使这辆卡车的司机发现巡逻艇,感觉到事情不妙,也无法和偷渡者取得联系。渡船载着旅客,安然无事地驶进博多港。

<er h3">2</h3>

渡船在博多码头靠岸,从对马开始,一起渡过了大约五个小时航行生活的旅客们,纷纷离开码头,走向陆地的四面八方。载运车辆的甲板上也是熙熙攘攘。船体被固定在码头上停止发动的同时,旅客和车辆同时潮水般涌出,场面实在壮观。

可是,甲板上有一台车却发动不得。当一位身穿工作服的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和一名身穿灰色双排扣西服的中年男子,走近做有标记的那辆大型卡车,刚想登上驾驶室时,躲藏在一旁的海上保安警察突然走了过来。

“这是你们的车吗?”

警察刚一发问,穿工作服的青年顿时面色苍白;穿西服的中年汉子惊恐得后退两步,可是退路已经被另外的警察堵住了。他们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警察紧接着说:“我们怀疑车上的货物,要打开检查。”

“搜、搜、搜查令有吗?”中年汉子拼命耸起肩膀,故作镇静地问。穿工作服的小伙子却冷不防地发出类似悲鸣的呼喊:“我不知道,和我没有关系。我不知道车上装些什么,他们只是让我开车呀!”

这时,早已做好准备的保安警察绕到车斗后部,向篷布里面喊话:“你们已经被发现了,都快出来!”

大部份旅客都沿着舷梯下了船,前甲板上的汽车也全都开走,即使偷渡者持有武器,也不会危及普通旅客。

篷布里面明显地响起一阵骚动,可是仍然没有人出来。

“老老实实地出来!这里是博多港,你们不能总躲在里面。快,快出来!”又喊了一遍,企图偷渡到日本的人,不可能一句日本话也听不懂。

蒙在车斗上面的篷布动弹了,从里面探出一张苍白的脸,是个姑娘。

“出来吧,别害怕。快些出来!”保安警察为了消除她的恐怖心理,竭力温和地说。

篷布一点一点地掀开了。警察毫不放松警戒,小心向里面张望,只见十来个女人不安地蜷缩在车斗的紧里面。

“光是女的吗?”担心是海盗,甚至怀疑会持有机关枪,因而十分谨慎的保安警察,稍有失望地吐了一口气。都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由于长时间躲在只铺层厚纸的拖车车斗里,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篷布里充满年轻妇女的体臭味。

“懂日本话吗?”保安警察问道。大部份人点点头。从车斗里出来的这些姑娘,衣衫虽然破旧,模样却长得都很标致。

“为什么躲在这里面?”

“是从哪儿来的?”

“有护照吗?”

显而易见,这些人都是偷渡来日本的,但仍要按照例行的程序查问一番。她们都没有护照。

以有违反出入国管理条令嫌疑的罪名,当场逮捕了这些姑娘;以协助秘密入境的罪名,也逮捕了卡车司机和穿西服的中年汉子。

十一个女人都是南朝鲜人。这些人被带到福冈海上保安部。审讯结果,穿西服的中年汉子家住大阪市鹤见区今津安镇三道街三十X号,是三崎运输公司经理;叫三崎利男(又名张景林),司机是该公司的职员,家住吹田市昭和镇十七―十三X号,叫寺下明。

很清楚,寺下是奉张的命令开的车。张却狡辩说,“我们这次是从对马往大阪运青鱼,不巧和货主走了两岔,所以开空车回来。偷渡的人什么时候钻进车斗,我一点都不知道。”然而,他却说不出货主的姓名,连运输人人皆知最易腐烂的青鱼时,必要的防腐知识都不知道。这些充分证明,他是在说谎。

据偷渡者本人供述,她们是从南朝鲜的釜山登上渔船,被运到日本的对马。在对马因为担心乘船时败露,便躲进卡车的拖斗里,连车带人一起开上了渡船。

这些姑娘大都是釜山和近郊的店员、服务员、职员、学生和护士,由于听信了“到日本有好工作”、“可以飞黄腾达”等谎言,而偷渡来日本的。关于负责偷渡的集团情况,她们一无所知。

海上保安部判断,这起偷渡案件的背后,潜藏有大规模进行人身买卖和专营偷渡的集团;决定继续严厉地审讯张景林。

偷渡的姑娘们大都不知道自己在日本的落脚点将是什么地方,只是相信到了日本,立即就会有美好的工作,可以当演员、做模特儿,显露头角。她们躲在阴暗的拖车车斗里时,还在做荣华富贵的迷梦。保安警察粉碎她们的迷梦是件残忍的事情,可是他们清楚地预见到在日本,等待这些姑娘的将是什么。

张景林紧闭牙关,拒不交代。其实他的任务恐怕也只是运送偷渡者,到日本后,肯定还有安排这些姑娘的人。那些人才是贩卖人口集团的核心。

海上保安部着手办理遣返这些姑娘回南朝鲜的手续。同时,把张和寺下移交给福冈县警察局保安科。

听说将被遣送回南朝鲜,偷渡者顿时垂头丧气。其中有一名年岁最小,只有十七岁的釜山百货公司营业员李英春,用蹩脚的日语苦苦哀求:

“好容易来的,至少让我见姐姐一面吧!”

“你姐姐在日本?”审讯员十分惊讶。如果她的姐姐在日本居住,根本不必偷渡,只要由她姐姐具保,很容易获得护照或签证。

“姐姐是在两年前来日本的。”

“她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住在东京,如果还没搬家的话,就是这个地址。”

英春在怀里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旧明信片,正面是东京电视塔入夜风光;背面写满南朝鲜文字,文中夹杂有用日语书写的地址,看不明白明信片上写的内容。一个远比明信片的内容更为迫切的问题浮上审讯员的脑际。他迅速记下地址,紧接着问道:

“你姐姐在日本做什么工作?”

“她是来当演员的。姐姐当过艺妓,能歌善舞,长得十分漂亮,我想她肯定成为有名的女演员啦!”

审讯员心里又是一动,继续追问:“你姐姐是怎么到日本来的?”

“和我一样,说是乘渔船到对马,然后又躲在卡车里上了渡船。”

同样是偷渡入境。

“你事先写信给你姐姐,说你也要来日本了吗?”

“没有。开始时我不知道姐姐的地址,后来接到这张明信片。上面写:在日本很快活,不要惦念。好象她不能够向外发信,明信片上还写着,如果让人知道她暗中写信,会挨骂的,所以不让我回信。

“每当看见这幅东京的画片,我心里就羨慕居住在这样美丽的城市里的姐姐,思量着也要到日本来。我干活的商店,怎么拚死拚活地干,工资还是那么低,没有一点意思。由于我想总有一天会去日本,就自学起日语来。

“一天,一名日本顾客和我搭讪。这个人从前经常到我们商店来买东西,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他问我,不想到日本去看看吗?还说我到日本肯定能走运。听他说,日本有很多适合女性的工作。想到姐姐也在东京,我就下定决心,让他帮助我逃走。”

“你说的这个顾客,就是在对马和你们一起上船的那个人吗?”

“不是,我说的顾客叫田中。在釜山上渔船时,他把我们送到海边就回去了。我上渔船时,另外一些姑娘都在船上坐好了。”

“渔船是日本人开的吗?”

“不是,是南朝鲜的渔船,水手没有一个是日本人。”

“到对马就立即躲进卡车了吗?”

“到对马海岸,已经是半夜时分,那两个日本人守着卡车早就等在海边了,让我们钻进拖车的车斗里。虽然我又累又乏,可一想到是去日思夜想的日本,也就忍耐住了。上卡车的时候,穿西服的那个日本人向我们分发了夹心面包和苹果,叮嘱说,在到达日本本土以前不能上厕所,所以不要吃水气太大的果品。天蒙蒙亮,卡车就发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的渡船。想到上了船就意味着到了目的地,我们高兴得议论起来,终于失去了警惕。您瞧,都已经来了,再把我们送回去,太不近人情了,真狠!请帮帮忙,领我到姐姐那儿去吧!”

刚才还说只想见上一面,转眼功夫却升级了。

“你相信你姐姐在日本果真很幸福?”虽然审讯员也觉得这种说法未免残酷,但是眼下必须让她看清人口贩子的阴险用心。

“相信!是姐姐自己在明信片上写的。”

“既然这样,我问你,为什么你姐姐不让你回信?”

“那……”

“为什么给家乡的骨肉写信,还要受到责骂?是谁责骂她?”

“不,不知道。”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英香。”

“很遗憾哪,我从来没有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女演员或者歌星。”

“肯定改成日本名字了呗。”

“和你直说吧!你应该清醒清醒了,你姐姐根本没有成为演员或者歌手,你姐姐和你都上了坏人的当!”

“上当?”

“是的,你们被一伙贩卖人口的恶棍骗了,如果不是我们发现,你们就会被卖到不正经的地方,听任他们的蹂躏。”

“真、真的?”

“不信,我们就查找查找看,你姐姐肯定不会幸福。”

在姑娘们眼看陷进深渊的关键时刻,保安警察拯救了她们。这是否就意味着给姑娘们带来了幸福?审讯员心里也没有把握。把姑娘们遣送回南朝鲜,不能保证她们就有幸福的人生,等待这些企图偷渡出境的少女们的,很可能是严厉的法律制裁。她们是对于生育自己的土地失去了希望,才把新的理想寄托给异国他乡。“好容易到了这里,却又要……”审讯员的心中也萌生了一丝怜悯。

<er h3">3</h3>

“杉并区永福三—四—XX号地、宫村健造转李英香”,这是明信片上的发信地址。

出入国管理局没有李英香的入境登记,英香确有可能是和妹妹英春一样,通过秘密途径进入日本。自称田中、诱骗商店营业员英春到日本来的那个人,大概在两年前诱骗姐姐时,就已经盯上了妹妹。这样,宫村健造很有可能是贩卖人口集团的成员,而且从英香留下的地址看,说不定他还是个头目哩。

审讯员立即通过警视厅调查宫村健造的身份,并用宫村这个名字旁敲侧击张景林。可是张并没有格外的反映,反倒显出蒙受不白之冤的表情。询问司机寺下,他确实是毫无所知。

一个新的角色浮现出来,审讯员断定宫村健造参与了贩卖人口,而且是相当重要的骨干。

宫村健造住在与他身份十分相称的一幢住宅里,是一家名为“日出美女俱乐部”的时装模特俱乐部经理。事务所设在赤坂大厦,手下有一批女模特。

经营模特的这个职业,更坚定了审讯员的判断。这个职业是贩卖人口、收罗妓女的最好的隐身蓑衣。

如果是个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的女人,往往会有让人欣赏美貌的本能和出人头地的欲望。坦率地说,能够满足这种奢求的职业,就是时装模特。时装模特尽管珠光宝气,华丽显赫,却不象艺能界那样有切身的危险。就连笃信在艺能界不出卖肉体就不能出人头地的老脑筋的老人,也为模特华丽的外表所迷惑,认为这是高级的职业,而不反感,况且有不少的名演员、名歌手就是从模特发迹的。

当模特不需要格外的技艺,只要有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段就行。它给人以生活豪华、处境安全、成名迅速、唾手可得的错觉。很多姑娘都跃跃欲试,似乎成为颇受女性喜爱的职业。

模特纵然有千般好,但是,对自己的相貌和体形缺乏自信的姑娘和聪明的女性是不会登门问津的。容易憧憬模特生活的是那些患有名利症的单细胞型的女性。这些人没有观察事物的习惯,自己不动脑筋,只听信他人的教唆,对自己的容貌过于自信,炫耀不已。她们没有人生的长远目标,只是象一样,短暂的生命只用于为自己歌唱。这种类型的女性,正是人口贩子最中意的诱骗对象。只要不露声色地腐蚀她们患上名利症,在模特的招牌下即使唆使她们卖淫,她们也不会有堕落的感觉。

警视厅受福冈县警察局保安科的委托,调查了宫村健造这个人的身份后,也深信此案牵涉到一个贩卖人口集团。

做为本案,由设在碑文谷警察局的侦察总部承办的流浪汉被杀案件,涉及到了官界和财界相互勾结的大规模营私舞弊事件;如今又令人感到这种营私舞弊与国际贩卖人口重叠交织。出入米原丰子家的是与农务省有关的要人,和有很大嫌疑与日本人伪装结婚的外国女人。按青田孝次郎的揭发,还在这里杀死了一名妇女。在这幢公馆里,表演着渎职、卖淫、杀人的犯罪三重奏。

可是,关键的证据尚未掌握;高级妓女名义上的丈夫——两个日本人的下落依然不明,直接与这两个女人接触又为时过早,总部手头的材料还不很充分。青田等三人亲眼看到的死者尸体,始终没有发现,凶杀的痕迹丝毫没有。所有这些被怀疑的问题和对象,都笼罩在混混沌沌的浓雾中。

正是在这情报闭塞的焦躁时刻,福冈县警察局发来捕获偷渡者的通报,使人联想到案件的背后,存在一个大规模的贩卖人口的集团。侦察总部把宫村健造列为出入米原丰子家的那些女性的顶头上司。虽然这仅仅是推测,但是只要查出宫村健造和米原丰子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推测马上就会变成现实。

<hr />

注释:

正文 第八章 模特的心

<er top">1</h3>

受福冈县警察局通报的启发,总部着手秘密调查宫村健造。

宫村经营的“日出美女俱乐部”,设在赤坂三道街的一幢供出租用的大厦里。模特俱乐部以东京、大阪,京都为中心,约有六百余家,个体营业户也不在少数。据说只要稍向姿色姣俏而思想空虚的女孩子诱惑说“你马上可以当上一流模特”的话,十个人中会有八个人跟你走。姑娘们交纳五万至十万远的所谓入会费,然后接受三个月左右的模特基础训练。不过几乎所有的姑娘都经受不了这三个月的训练,而中途不干。

日出美女俱乐部有劳动大臣批准的营业执照,是只有有信誉的部门才能参加的日本时装模特协会的会员。它有专职的模特,在赤坂的事务所里设有训练场,教授化妆、步法、言谈、外语、艺术体操、服饰以及和服整装等模特所必须的基础知识。虽然它没有象秋川莉莎和前田美波里一类出入大型广告公司的最驰名的模特,可也有为知名广告主赏识、正在培养中的新秀。

调查结果,日出美女俱乐部有合法营业执照,不是打着基础训练的幌子,以诈取学费和入会费为目的的俱乐部。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属于该俱乐部的大约一百八十名模特中,有三分之二,或是外国女人,或是混血姑娘。

现在是名符其实的混血模特的时代,混有外国人血统的模特居多。从电视广告、雕塑头像到推选美女,外国女模特举目皆是,广为流行。在这种条件下,日出俱乐部有这么多的外国血统的模特也是无懈可击,但是在刑警的眼里,它却与福冈县警察局掌握的国际贩卖人口集团有必然的联系。

俱乐部也有几名南朝鲜的女模特,但都是通过合法途径进入日本,或者是已获得居住许可证的人。偷渡未遂的李英春的姐姐英香,既不属于这家俱乐部,也没有匿居在宫村家的迹象。此外,出入米原丰子家的女性和该俱乐部也毫无瓜葛。尽管这样,总部依然没有解除对它的怀疑。

李英春提供的,确实是她姐姐作为发信地址而写下的宫村健造的姓名和住所,英香绝不会在给妹妹的信上胡划乱写。事实上宫村健造也确实住在这里。李英香与宫村必有联系。日出美女俱乐部肯定是宫村的隐身蓑衣。

“设法接近这家俱乐部好饶舌的模特。通过她们内部的人,一定能发现与真相有关的疑点。”那须警长说。

年轻的下田终于和该俱乐部的一名模特聊了起来。她叫水木阿莉莎,二十一岁,到俱乐部已经两年多了,直到现在还只是打零杂,当个“杂役”。

她身段小巧,小鼻头稍稍翘起,挺惹人怜爱。可惜她生不逢时,是在小巧玲珑的身段、充满个性的脸庞的全盛时代过后,才当的模特。如今是外国女性或线条柔和、体形髙大匀称的模特大受欢迎,她自然不受重用了。

当今的社会,宣传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倘若初次登场便很好地跃上最先涌起的浪头,转眼间就可以成为知名的演员。倘若攀附迟缓,浪头就把她甩掉,击打出好远好远,出人头地的机会也就不再复返。汹涌不断的浪涛,只是从她的头顶接连呼啸而过。

水木阿莉莎怨恨日出俱乐部没有拉拢主顾的本事,象自己这类优秀的模特至今还深埋在地下,完全怪俱乐部没有识别人才的眼力。她牢骚满腹。

阿莉莎经常在赤坂的一家咖啡馆独饮自酌,等候被人邀请走了的伙伴。下田也有意常来此地,伺机与水木搭讪。这一天,他们终于攀谈起来。

“哼,那根本不是正经模特干的事儿!我既不想到舞场去,也不想四出摇晃个屁股。根本不想!我前几天看了电视才知道,那些名模特简直就是在跳裸体舞。”水木阿莉莎用轻蔑的口吻奚落得志的模特。可谁都清楚,如果有人找到她的头上,不管是仕么节目,她都会飞跑过去承受。

下田看透了她的心思,逢迎地说:“我想,今后的模特,主要靠给人外形和精神的美,而且要有个性。你看现在电视广告和商品广告上的这些模特,不过只是靠肉感和时髦的动作招徕观众罢了。”

下田不露声色地迎合一句,正中阿莉莎的下怀。

“可不,正象您说的那样,没想到您了解得这么透彻。”说着,她用深情的目光,在下田的脸上扫来扫去。

“模特,大概不象我们这些外行人所想象的,那么显赫,那么轻松自在吧?”

“嗯,穿着新衣服,在舞台上象木偶戏里的木偶,装模作样地走一圈就完事大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即便在新式服装观摩会上,也不是随便穿哪件衣服都行的,而是要凭自己的意志,挑选中意的衣服,好倾注自己的感情。这样,模特不详细了解商品不行。为了让客人尽量多买,模特要起推销员的作用。实际上,已经从观赏模特发展到推销模特了。”

“真了不起。这么一来,收入也就多啦,大有干头吧?”

“哪儿呀,最近广告主越来越刻薄了,尽量用最少的模特推销大量商品,赚更多的钱。正因为这样,就好象缺少演员的乡下剧团一样,一个模特要顶十来个角儿。拼命干,一天将就能赚二、三万元,可是并不是天天都有活儿。只靠当模特混饭,不容易啊!”

身为一名不受赏识的模特,水木阿莉莎喋喋不休地倾吐她的烦恼。这种人,只要诱导得当,不论对谁都非得把心里话掏尽不可,甚至难以启齿的不满和恼怒也毫无保留。躲在一边的太田刑警,不由担心邻桌的人会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讲模特儿,我们光是想见在华丽的舞台上穿着艳丽的衣服,迈着优美的步伐的形象。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任务吗?”

“多着呢。能够到大商店和有名的设计师新作观摩会去表演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的高级模特儿。一般都是充当二流杂志的封皮、挂历和服装模特。也有的时候为烹调和美容体操做广告。咦,您是谁?干什么的?”

毫无顾忌地大讲一通以后,水木阿莉莎忽然露出警惕的目光。

“啊,忘记向您介绍了,我在报社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下田亮出为了应付这种场合,事先从在某体育报编辑部工作的高中同学处要来的名片。严格地说,这算是非法探听,但是如果坦率地表明自己的刑警的身份,会使对方好容易才张开的嘴,又重新闭死。

“噢,报馆的体育记者先生?这么说,我们是太有缘分了。”水木阿莉莎扫了一眼名片,双眸闪出光芒。她与宣传部门较少来往,要是给宣传界的人士留下深刻印象,说不定哪一天会有好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水木阿莉莎的话更加滔滔不绝。

“我说,现在那些洋洋自得的一流模特,到处显头露脸。为了出名,她们中的很多人都另有差事呢!”

“另有差事?具体说……”话题渐渐靠近下田期待的目标。

“哪说得了啊,”水木阿莉莎扫了扫周围,压低声音说。

“我谁也不告诉。”

“也别写什么文章发表啊!”

“不能,我和艺能界没有什么联系。”下田宽慰她说。

“到酒吧、夜总会去赚钱,当然去的时候要贿赂俱乐部的头头。我们额外的花销很多,服装和化妆品的费用也要比普通的女职员多几倍。太寒酸了人家不用。包括这些外快,最红的模特每月能赚五十万块钱。我们打零杂的这些人连十万也赚不到,怎么干也不行。俱乐部不让我们出去干私活,却给一些人拉线。”

“拉什么线?”

“说是拉线,实际上多半是强迫,你要是拒绝,从今以后管保不会再有好的工作。”

“好狠毒哇。”

“就是。说什么模特俱乐部,招牌倒是冠冕堂皇。剥下伪装,就发现他们处处吃我们女人的肉,喝我们的血,甚至让我们去搞什么”

“就是让你们干女招待和女艺人的工作呗!”

“什么呀,模特俱乐部是听人家代理店和广告商的,如果这些人不中意你,无论是俱乐部还是模特都休想混下去。所以,他们要说我哪个姑娘,你能不听吗?”

“还有人提出这种要求?”

“俱乐部嘴上不那么明说,实际上却让你去百般取悦对方,提供女人的事情是有的。不是发生过打麻将赌博时赌女学生的案件吗?这种事情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大吵大哄,背地里却毫不稀奇。从前‘接待’‘发奖’,用的都是艺人和女招待,现在却换成模特了。过去那些‘接待’‘发奖’的女郎经常周旋在各个部门,熟人多,容易泄漏风声,如果换成模特,嘴紧,身份可靠,而且风度又绝不逊色于那些女郎,就是长相和腰肢也比温泉艺人和麻脸女招待们强过百倍。”

水木阿莉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竟有独特的见解。看来她也时常去“接待”和“发奖”吧!

“为这种事情拉线,真卑鄙!”

“不白拉线,还要收手续费哪。”

“咦,这种事情还收手续费?”

“‘接待’和‘发奖’的收入大都直接付给俱乐部,等到钱到了我们的手里,不知道已经被扣去多少了。”

“这些人,就是坏透顶了的!”

“女街?”

看来,水木阿莉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贩卖妇女的人贩子。”下田考虑到没有解释的必要,想找一句恰当的词支吾过去,没想又说出一个已经过时的老词:“和鸨母差不多。”

“真是这样。被俱乐部欺榨得走投无路,有的人就自己去找主。”

“自己找主?”这次轮到下田发问了。

“和广告商直接接头呀!尽管公司不让,还是有人和广告商定下三个月、半年或者一年的合同。有的人一个星期去‘接待’一、两回,就能混上十万块钱,多上算哪!即便那些相当有名气的模特也干这种买卖,有的从开始一直干到现在呢。”

“那个,您的同伴里面有一个叫李英香的南朝鲜人吗?”下田瞅准时机,一针见血地问道。

“李英香?”水木阿莉莎歪头思索。

“两年前是日出美女俱乐部的人。”

“那时我才刚来。”看来水木阿莉莎毫无印象。

“李秀兰,赵王丽,坂石时枝,这些模特您认识吗?”

“头一次听说。”

“她们也可能改名叫田代弓子和大山真枝了吧。”

“嗯,我们俱乐部没有这几个人。新来的,只要是完成了基础训练的人,大体上我都认识。”

“或许她们一进俱乐部,就立即不干了吧?”

“开始的时候,要交入会费和三个月的学费,所以都完成了基础训练再不干的人是不多的。这些人怎么的了?”

“见过几次面,听说她们的确是在日出美女俱乐部。不过……”

“我认识的这些人里面,没有人叫这些名字。”

“那您听说过米原丰子、田代行雄、大山勇的名字吗?”

“没听说过。这些人也是模特吗?我们这儿没有男模特。”

“好吧,您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我说宫村经理这个人怎么样?”

“宫村经理?怎么样?”

“比如是和蔼可亲,还是让人望而生畏?是慷慨大方,还是吝啬小气?……”

“一般说来对待女人还挺温存。不过,给人一种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商品的印象。”

“他有没有特别亲信的模特和十分亲密的朋友?”

“好象没有。他不碰我们这些商品。在经理的眼里,我们都不是人,只不过是摇钱树。可是您打听这些干什么?您简直象个刑警似地审讯我。”

不停的追问,终于使阿莉莎怀疑起下田的真实身份。他的发问并不象新闻记者那样零敲碎打,而是给人以非抠个水落石出不可的感觉。

“您不要多心。真对不起,我尽打听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所以兴趣很浓。”

“您好象知道得挺多,是不是怀着什么目的来调查来了?”

“没有什么恶意。用这种方式来了解我们一无所知的陌生世界,是我们的工作。我想,总干这种跑跑颠颠的记者差事,没什么意思,总盼着有一天能当个作家呢!”

“你是要写小说呀?”水木阿莉莎天真地释去了疑团。

“嗐,还没想那么远。不过只要想写,早晚也得写。”

“如果写,就写我的经历吧!一定能写本悲惨的《女人的一生》。我呀,真是个屡遭命运耍弄的女人。”

“既然这样,我就斗胆相问了,俱乐部有没有让您去搞‘接待’和‘发奖’?”下田单刀直入。

“这份差事能轮到我吗?这种机会都让给外国帮啦!”

“外国帮?”

“我方才讲的是一般的情况。在我们公司,是不用日本模特去‘接待’,即使有日本人也只限于经理的亲信。这也是经理打的算盘,如果是外国人模特和亲信,她们会守口如瓶,不会泄漏秘密。再说,外国娘们又招客人喜欢。”

“您怎么知道的?”

“没有证据,不过我心里明白。从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和生活方式上能看出来。只靠干本行业,根本红不起来,也不能那么阔气。况且经理对她们的态度也不同往日。”

“是不是她们自己找的主?”

“自己直接找主,不是简单就能找到的。而且一般人找到的大都是吝啬鬼,多半是一个月来东京一、两回的地方分公司里的部长、科长,其中也有兼任中小企业经理的人。外国帮的模特连日本话都讲不清楚,根本不能进行这么复杂的交易。外国帮的客人不是这种小人物。虽然是谣传,可人家都说对方是政界和财界的要人呢!”

“真没想到。”

“据说外国政府的高级官员来的时候,某些政治家还从经理的亲信中安排人去‘接待’呢。”

“您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吗?”

“我这号压在最底层的人,连边都沾不上,哪能知道?”

“就是说,光有这种议论。”

下田越发感到,有关日出美女俱乐部和宫村健造的情况,同米原丰子周围的活动密切相关。倘若两者间果真有内在联系,真可谓是一母双胎。

<er h3">2</h3>

通过水木阿莉莎的叙说,日出美女俱乐部的轮廓大体清楚。尽管目前尚未发现它与米原丰子那伙人之间的渠道,但侦察总部已经认定他们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只要查明了这种联系,在九州水面被捕的大批偷渡者,就是米原丰子淫窟的补充人员。

“驻在”南朝鲜物色女人的田中,负责运送女人的张景林,调拨女人的宫村健造,将女人梳妆打扮、抬上舞台的米原丰子,玩耍这些女人的政官财界集团,一串肮脏的铁环把这些人串连到了一起。

下田在宫村健造和米原丰子的周围,没有发现李英香的任何蛛丝马迹,而李英香在给妹妹的明信片上,作为发信地址,却清楚地写下了宫村的名字和住址,她不会撒谎。既然这样,施展骗术的就是宫村这一伙人。英香不让妹妹给她回信,这意味着向外部泄漏出她的生活的痕迹,将危及明信片上注明的地址。

英香和李秀兰、赵王丽,都是由国际贩卖人口集团经手,偷渡到日本来的吧?她在宫村的周围不露痕迹;在米原丰子的公馆附近哪怕露个身影也好啊!可是,只有赵王丽和李秀兰在米原家出出进进,哪儿都不见李英香。

下田做出大胆的设想,把李英香放到青田孝次郎目击的被害者的位置。可能李英香知道不利于米原丰子和宫村健造的内幕,所以被除掉了,既然人已遇害,当然要销声灭迹。再说她本来就是偷渡入境的人,即便突然消失踪影,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要想证实下田设想的成立,首先必须查明宫村和米原的关系,只要青田并非撖谎,英香(尚未最后确定)的尸体就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或在宫村的身边,或在米原的周围。

“直接讯问李秀兰和赵王丽怎么样?”下田建议说。

“她们不会知道匿藏英香尸体的地方,问她们反倒打草惊蛇,”那须警长表示反对。

“她们都是一起偷渡入境,或许能了解英香的一些情况?”

“我不同意你的判断。秀兰和王丽,从表面上看是履行了入境手续的,正因为这样才敢于伪装结婚,以便延长居住期限,英香和她们不同,是通过另外途径偷渡来的,如果无意中向来路不同的女人打听,说不定要鸡飞蛋打。调查嘛,首先要查清宫村和米原的关系,他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难道就没有和英香一道来的女人吗?”

“可能有,可是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偷渡入境的女人在米原家露面,恐怕是由于客人都是些大人物,为提防万一,才采用这些比较安全的女人的吧?”

“如果李英香果真在米原家呆过,又该如何解释?”

“那是偶然现象,也许是出于某个要人的偏爱。”那须认为与这些女人接触,为时尚早,他决定在保安科的协助下,追查有可能与李英香同时秘密入境的女性的下落,她们或许知道英香的情况和宫村健造的真实面目。

<er h3">3</h3>

当天夜里,太田回到家已是十一时左右,侦察一科的刑警们办起案来,接连几天都是戴月而归。能回家就算天公作美了,有的时候需要通宵在外侦察,偶尔有个休息日,正呆在家里,突然打来电话,休息日也就成为工作日了。年复一年,家属也适应了这种生活,丈夫或者爸爸即使不在家,心里也很坦然。可是也有年轻的刑警发生犯人抓来了、妻子却逃走了的悲剧,可以说在夫妻刚刚开始家庭生活的时候,刑警是甘冒家庭破裂的风险在外工作的。

到了太田这把年纪,这种危机是不存在了,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是牺牲了与家属团聚的幸福、在人生道路上艰难挣扎的刑警们的身影。忘我侦缉时,他的眼前没有这种幻影,也讨厌看见这种姿态;当侦察陷于困境,徒劳地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被调查的疲劳捆绑着的身躯踏上归途时,尽管心中十分不情愿,可那种幻影又在眼前掠过。他想驱散这些念头,但是如同失眠时灌进耳朵的深处嗡嗡作响的噪音,这些影象也紧贴在眼前不肯散去,在他疲乏得瘫作一团时,幻影更是遮住他的视线,这时,他突然间对自己的职业产生怀疑:献出只有一次、而且不再复返的人生,一心追捕罪犯,能从这个社会上彻底消除犯罪吗?我是不是把自己的一生,花费在毫无意义的事业上了?不!如果是花费,还算可以,应该说成是空费吧?这种疑虑在夜半更深的回家路上油然而生,不只是由于侦察处于僵局,而且也许还有着年龄的因素。

他回到家里,马上就能吃饭。妻子很是知冷知热,尽量快些为空腹而归的丈夫端上热得可口、冷得适度的佳肴。太田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几眼电视。有的时候,他是一边吃饭一边应答妻子的问话,耳朵还要欣赏收音机播放的音乐。

“没有更好的节目吗?”太田让妻子添饭,顺便问道。屏幕上一个国籍不明的歌手,正嫩声嫩气地演唱一首新歌。

妻子调换了一个频道:两名女人在摔跤;又换了一个频道:土耳其浴池的浴客和女招待在一起……

“这个时候,都是这种节目。”妻子解释说。

“算了,关上吧!”太田朝妻子摆摆手。这时,画面已由土耳其浴池变换为商业广告。妻子关闭开关的瞬间,做广告的女模特的脸在荧光屏上留个阴影,没有即刻消失。太田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好象就在最近这一两天吧!

“打开电视,看刚才那个频道!”太田慌忙说。

“那是商业广告啊!”

“管它什么,快绐我打开!”太田申斥道。妻子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顺从地又扭开旋扭。刚才那个看来面熟的女人,在落叶松树林的林间小路骑着自行车,背景是一幢别墅般的建筑。

“看这种推销别墅的广告有什么用,咱家又不买。”妻子惊奇地说。

这是帝都观光公司在那须高原新建的一幢别墅销售广告。引起太田兴趣的是做广告的那位模特。

“我说,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是呀,没有见过。大概是新模特吧?”

妻子无意中说出的“模特”二宇,唤起了太田的记忆,他不禁髙声喊道:“是她,就是她!叫水木什么来着,是日出美女俱乐部的模特!”

“喂喂,怎么回事儿,你认识这个模特?看见广告就这么髙兴,你们真够亲密的了。”妻子开着玩笑,讥讽地说。短暂的广告播映完了。

“胡说,没有那回事儿!”

太田没等吃完饭就撂下筷子,走到电话机旁。他要找下田核实。

帝都观光公司雇用水木阿莉莎做商业广告,不一定就表明米原丰子和宫村健造之间有关系。很可能是司空见惯的业务合同;或者是广告代理店和模特俱乐部无意中起用了她。但是,与根本没有发现这两家的来往时相比,不可否认,在他们中间已经扯上了一根细线,或许通过这根纤细的线,可以牵扯出更粗更长的绳索。

经调查,经办这个商业广告的是赤坂的一家广告代理店“广明社”,电视也是由这家代理店拍摄的。广明社是新开业的一家广告代理店,是由有乐镇的广告综合代理店分出来的。它不仅确保广告的画面和制作的时间,而且最主要的特征是能够充分发挥广告的动人的表现能力,是最近急速发展起来有独创精神的代理店。

帝都观光公司的这部广告,是广明社受该公司的委托拍摄的。据说从物色模特到广告内容的安排,统统都是广明社依照计划决定的。可据内行人介绍,广告主完全有权指定自己喜爱的模特,可以干涉广告的内容。一切都委托给代理店的说法,反倒是前所未闻的稀罕事儿。灵通人士介绍说:

“也有这种情况,由和董事们亲昵的女人,甚至是经理的老婆上广告,扮演角色。假如没有这种私人关系,就要物色与广告主心中的形象相符的模特。所以,很少有完全委托给代理店的情形。”

这样分折,莫非帝都观光公司和日出美女俱乐部之间,事先有所安排?不然的话,因打零杂而意气消沉的水木阿莉莎怎么时来运转了呢?

人们聚集在侦察总部,又一次观看有问题的那部电视广告。在落叶松松林的林间小道上,水木阿莉莎朝气蓬勃地骑着自行车。以落叶松林为衬景,她那头长发随风摇曳,给人以清新的快感。这时,响起明快的旋律,水木阿莉莎用银铃般的嗓音朗诵:“别墅,别墅?这哪里是别墅,分明是别有天地,人间天府!”果然象标榜的那样,是一部感染力很强的广告。当初向下田刑警哀叹打零杂苦楚时的郁闷表情,丝毫无存。曾躲在下田的身后偷听阿莉莎诉苦的太田,也为她今非昔比的变化而大为吃惊。

“简直象换了个人。”

“打那以后时来运转了。”和水木直接交谈过的下田,更是惊讶不已。

“向她问的正是时候,如果是现在,恐怕她不会背地里说俱乐部的不是喽。”

“说得对!可她是从哪儿入手,抓住时机的呢?”

“是值得好好深思。”

“你想没想到过这一点?”

“哪一点?”

“俱乐部的头头发现水木向我发泄不满,为了堵住这张饶舌的嘴巴,便给她点好处……”

“你的意思是,这部广告是在你调查以后制作的?”

“从时间来看,是吻合的。”

“可是,在她把话都讲得差不多以后,再给她好处来堵嘴,也不起作用呀!”

“为了以后不要再向外讲……”

“果真那样,就是说她还知道些内情。”

“她应该知道,至少是知道一些泄漏出去对俱乐部极为不利的什么把抦。”

“什么把柄?”

“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调查。”

“如果那样,对方马上给她好处,拍这种广告,不会更加引起人们的怀疑吗?”

“是呀,或许我们的对手想得很简单,他大概想利用广告主和模特俱乐部间的正常的工作关系来掩饰这一点。日出美女俱乐部负责向各地的广告主提供模特,纵令这部广告引起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广告主和模特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而怀疑不到俱乐部的头上。”

“我们在这儿再冥思苦想也不顶用,怎么样?再找阿莉莎了解一下试试。如果她回避你,就说明广告主或者俱乐部向她提出什么要求了。”

“这是奏效最快的好办法。”

两人正想再找阿莉莎调查的时候,从意外的场所给下田打来电话,发话人是下田的朋友、体育报记者大友。

“喂,你怎么拿我的名片去胡闹哪?”大友说,听筒里传来他耐人寻味的笑声。一时间,下田摸不清头脑。

“那个叫水木阿莉莎的模特告诉我,她以前说的话都是胡扯,不要再记着了。她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是水木阿莉莎给你打的电话吗?”

“是呀!开始我也莫名其妙,有些慌张,可说着说着,我忽然想起来,你曾经向我借过名片,说是在侦察时使用,所以心里就平稳了,顺着对方的意思哼哈着。她把我当成你了。”

下田终于明白了,水木阿莉莎相信他亮出的名片,找真记者表白什么去了。

“水木阿莉莎向你说些什么?”下田的声音显得紧张。

“说些什么是次要的,关键是不要用我的名片去惹是生非。看样子,那个姑娘挺难为情。刑警拿别人的名片去诱惑女人,可不怎么样啊!”

“没有的事儿,只是让她看看名片,并没有给她。我说,水木和你说些什么?”

“她说,她讲的外国帮的那些话,都是编的,没有那回事儿。”

“没有外国帮?”

“对!她是那样说的。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外国帮?”

“她还说些什么?”

“还说在她们那儿根本不搞什么接待,千万不要写进小说。”

“不搞什么‘接待’吗?”

“是呀。你用我的名片干些什么?夸口写小说来诱惑人家吗?”

“你放心好了,绝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下田接完大友打来的电话,一股兴奋的激流在胸中奔腾。水木阿莉莎受到了压力,正因为这样才否认以前说过的话。这种压力是来自日出美女俱乐部,还是来自帝都观光公司?说不定是来自这两个方面呢!

同时,也可以这样分折,阿莉莎并不是出于某种压力,而是担心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会使她丧失掉好容易才交上的好运,所以才自发地宣布取消以前说过的话。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以前果真说了谎话。如果单纯是为了更正谎言,又为什么选在她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这里给人一种奥秘之感。

<hr />

注释:

正文 第九章 黑幕人物

<er top">1</h3>

水木阿莉莎放下电话,心情还是稳定不下。

前几天,她和“大友道彦”,即刚才通话的对方在俱乐部附近的咖啡馆一起喝茶,打那以后突然交上了好运。俱乐部的宫村经理竟然推荐她去做电视商业广告,这是作梦也没想到的事情呀。结果,演出极为成功,宣传界立即大肆报道。接着,应邀演出的机会与日剧增,而且尽是些一流设计者新作观摩会和服饰杂志模特等足以大显身手的场合。

昨天还是吃馊饭的杂役,今天一跃为模特明星,成了商业广告海报、一流杂志封皮你抢我夺的大红人,连电影和电视也争相请她拍片。水木阿莉莎突然置身在聚光灯的耀眼光柱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是这金碧辉煌的舞台的主角、震耳欲聋的宣传的中心。然而,这是确确实实的变化,昔日的美梦已成今日活生生的现实。她倏然醒悟到这不是梦幻,反而忐忑不安起来。这种好光景自然不会持久,莫非是老天爷在耍弄自己?总不会把自己捧上九霄后又扑通一声摔进无底的深渊吧?

不管怎样,好容易到手的好运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再回到那不见日光的“杂役房”,真不如去死。阿莉莎紧紧抱住突如其来的幸福,头脑越来越发胀。

值得注意的是那个新闻记者。就是在她向那名记者发泄了心中郁闷后的第二天,宫村经理给她安排了差事。从这种意义上讲,记者是为自己带来好运的幸福使者。可是由于当时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也会交上什么好运,所以讲了很多日出美女俱乐部的坏话和不得公开的内幕。万一记者把她的话发表,叫宫村看见,事情就会闹大。想着,想着,仿佛宫村那张盛怒的脸,清楚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宫村肯定要彻底追查这篇报道的出处,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机会,立即就会丧失。

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信口开河地乱讲一通?阿莎莉追悔莫及。新闻记者说他与艺能界毫无关系,不会发表。可是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会告诉给艺能记者,而且他本人也有从体育界改行到艺能界的可能。想到这里,她有些坐卧不宁。

那个记者亮亮名片,又若无其事地把名片收了起来。还记得名片上的姓名和地址,阿莉莎从电话薄上查到了号码,终于接通了电话。虽然她明知道这样做,反倒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十分危险,可不打这个电话,心里总是平稳不下。

大友道彦果然在名片上注明了工作单位。开始,似乎他已经忘记了水木阿莉莎,只是在通话期间才想起来,并且开始用温存的语调哼哼哈哈地应和着。当阿莉莎让他把从前说过的事情全部忘掉时,他又装着不知道前几天说些什么了。具体提到日出美女俱乐部没有外国帮,也没有“接待”和“发奖”的任务时,对方才好容易明白了似的。阿莉莎当时以为这就可以一心无挂了,便搁下电话。后来,一缕缕不安的思绪却又缠住了她的心。放下电话仔细玩味,越发觉得对方的语音语调与那天的人不大一样。

“刚才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个新闻记者吗?”由于是通电话,声音总会多少有些改变。而且初次相会时,因为都是邂逅的路人,所以阿莉莎也没大记清对方的声音和脸面。正因为这样,对方一说他就是大友,水木也就没加怀疑。事后仔细思量,虽然不能确切指明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同,可总觉得语调有些差异。刚接电话时,对方还好象不知道她是谁。阿莉莎当时以为可能对方是把她忘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听见陌生女子的声音,而有些张惶失措。不错,对方是哼哼哈哈地应答了,可却是那么结结巴巴,枯燥无味。他自己并不大吱声,似乎只是挑唆阿莉莎说个不停,给人以耍弄手腕刺探对方的感觉。回过头来看,当初只让看看名片而不交换,也是一个疑点。

通话的对方果真是大友吗?如果不是大友,为什么本人不接,而让其他人冒名顶替?如果那天咖啡馆里的人是冒名顶替,这次他就不该再和本人换过来,而应顶替到底。接电话的这个人,是本人也好,是顶替的人也好,都不明白自己电话中说的内容,而只是随声附和地应答。为什么这样做?咖啡馆里见到的那个人在哪儿?疑问越积越多。阿莉莎苦思冥想之后,不由一愣:

“原来是这样,接电话的这个人是名片的主人。是谁拿大友的名片欺骗了我!”

诡称大友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水木阿莉莎终于想到,很可能是有谁为了探听日出美女俱乐部的内情,而布下了这场骗局。

“我把秘密泄漏给一个可怕的人了。”她为自己所推导出的结论吓得面色苍白。

可是,大友在接电话时,为什么不表明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新的疑问随之而生。答案只有一个,大友本人知道自己的名片被他人利用!就是说,本人和顶替的人合谋骗人。

“直接找他核实去!”水木阿莉莎暗下决心。尽管脑海里的记忆不甚清楚,毕竟在咖啡馆里,和拿大友的名片招摇撞骗的那个人谈了很长时间,与他再次相见,肯定能认得出来。

既然决心已定,就立即行动。由于是出于自卫的本能,大有决一死战的气势。

大友的体育报社坐落在神田区锻治桥。阿莉莎担心他不在报社,便事先打听收发室,回答可能没有出去。她怕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份,达不到核实的目的,就谎称自己是一个著名体育选手的佣人。即使大友和那名选手没有直接来往,从业务需要考虑,也会出来会客的。

阿莉莎在接待室里静候。一个三十岁左右、强壮精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见接待室里只有阿莉莎一人,便问道:“您就是XX先生家的人吗?”

“您是大友先生吗?”

阿莉莎盯盯地瞅着对方的脸,反问说。这不是在咖啡馆里见到的那个人,那个人与他年龄相仿,周身也是充满青春活力,但是他们的发型和衣着打扮迥然不同。最主要的证据是他见到阿莉莎全然没有反应,宛若初次相见一样。

“是的。”对方点点头。

“是大友道彦先生?”她又一次询问。

“是我。XX先生找我有何贵干?从前我曾幸会过他,由于我不直接负责……”大友疑惑地打听说。

“对不起,我不是XX先生家的人!”

“您究竟为什么……”

“我叫水木阿莉莎。”

“啊?”

大友顿时显得狼狈不堪。

“我不知道应该和您说‘初次见面’呢,还是应该说‘又见到您我很高兴’?”阿莉莎奚落地说。

“这,这都没有关系。我和您说什么呢?真难为情。”大友搔着头,一副惭愧的样子。

“虽然大友先生在前几天的电话中,象是认识我似的,可是,我却是第一次和您见面。”阿莉莎毫不留情地继续进攻。

“啊,那个……我是间接认识您的。”

“间接?通过谁?”

“不,是在电视上。”

“电视并没有报我的姓名。”

“那、那个,后来我打听了。”

“您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

“……”

“我打电话的时候,您并不知道我是谁,但说着说着就逢迎起来。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拿您的名片骗我的那个人是谁?您肯定认识他,您和他是什么关系?”

“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一连串的追问,把大友逼得无路可退。

“大友先生,我求求您,请您告诉我拿您的名片骗我的那个人是谁。被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探听了身边的秘密,我心里胆怯。”

“难道您干了不敢见人的事情了吗?”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的大友,开始反攻。

“当然不是,只是放心不下。”

“前几天,您提到什么‘外国帮’、‘接待’那是怎么回事儿?”不知不觉中,大友又显露出新闻记者特有的敏感。

“那些事情和您没有关系!”

“不,很有关系。不管怎么说,是用我的姓名诈骗的,我有权利查问冒充者对您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么,说了些什么呢?”

“没说什么大不了的话。”

“这就奇怪了:既没做什么坏事,又没讲什么大不了的话,您却又是打电话否认,又是特意找上门来询问冒充者的真相,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客二人倒换了位置。

“是我问您!”水木阿莉莎竭力想夺回主动权。经过这番较量,她已经不把新闻记者当作敌人看待了。

“您和我的冒充者说了些什么?如果把谈话的内容全盘告诉我,我想,我也应该去查明这个冒充者的真面目。”

“您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

“我和那个冒充者之间的谈话呀!”

“不知道。”

“那么,我打电话的时候,您为什么随声附和?您肯定知道那个冒充者用了您的名片。”

“名片是给他了,可是详细情况我是毫无所闻。”

“新闻记者这样乱借名片,合适吗?我是把那个骗子当成你们报社的人,才相信了他!”

仿佛被触到痛处,大友哑口无言。水木又不容分辩地追问:

“冒充您的那个人,是你们报社的吗?”

“他和报社没有关系。”透过大友的眼神,看得出他是在考虑自己的问题。的确,乱借名片是要承担责任的。

“这么说,他和你们报社没有一点关系啦?”

“没有关系。他和我一直是私人朋友,所以我才把名片借给他。”

听见这番话,阿莉莎心情稍有平定,她不必担心前些天讲的话,会在报章上发表了。

“今后,如果是由于和那个人说的话而惹起麻烦的话,我,我就找您算帐!”水木阿莉莎叮嘱似地说完,站起身来。这次会见的结果是“不分胜负”。

<er h3">2</h3>

就在这天晚上,宫村健造邀请水木阿莉莎共进晚餐。经理请模特吃饭,仅从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了她的身价之高。

宫村领她去的地方,是坐落在麻布镇僻静角落的一家饭店,院内栽有参天大树和繁茂的花草。在紧里面的一间颇有秘密色彩的餐厅里,已经摆好了酒肴,先来的一个客人等在那里。

在乘车来的路上,宫村告诉阿莉莎说,今晚要把她介绍给一个人,这个人很有影响力,只要得到他的赏识,今后的前途将不可估量。至此,阿莉莎领会到,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接待”。迄今为止,“接待”只限于外国帮或者是经理的亲信,她能得到这种偏爱,表明已经被列入经理的亲信之中。

“哦,来啦?好好,到这边,到这边!”

先来的那位客人眯着眼睛,一面打量走过来的阿莉莎,一面指着放在他旁边的一个坐垫。

阿莉莎羞羞答答地打着招呼,暗自扫了扫先来的客人,顿时觉得面熟。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的了。宽宽的大脸上,镶着一对细长的眯眯眼,一副淡淡的眉毛;在朝天翘起的小鼻头的下面,一张好似总是嘻笑的嘴,微微张着。他年龄六十岁左右,没有什么区别于一般平民的突出特征。

“这位是金崎先生。先生很赏识你,这次拍商业广告片,就是先生大力推荐的结果。”宫村的言外之意是:所以,在“接待”时切切不可怠慢。

“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您?”一番寒暄过后,阿莉莎惶恐地问。既然是他推荐了自己,那么,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她在内心思索着被称作“先生”的这个人的职业。

“先生光临俱乐部的时候,偶然和你打过照面,那就算是初次见面吧!也是你的造化,如果不是那次让先生看见,你还将在底下打零杂呢!”宫村用一种感恩戴德的口吻说。

“好说,好说。既然我朝思暮想的水木阿莉莎来了,咱们今晚就玩个痛快!你,晚些回去也没有关系嘛!”

金崎用炯炯有光的小眼睛,在阿莉莎的身上扫来扫去。

<er h3">3</h3>

从那天夜里开始,水木阿莉莎就属于金崎“专用”了。她不知道金崎的真实身份,可是从宫村的态度来判断,肯定是个相当有势力的要人。看得出来,宫村一到金崎的跟前,连眉毛的一展一皱、眼珠的一转一动都倍加小心。金崎也泰然接受宫村的礼拜,一副傲慢的神态。金崎经常象吆喝手下的仆人一样,顺嘴点出连阿莉莎也知道的一些政界和财界的大人物的名字。可见“很有影响力”这句话,并非言过其实。

阿莉莎曾经抱有这样的信念:只要能出人头地,身体怎样供人蹂躏都行。可是,即使是她,一听金崎呼唤,还没等见到金崎,周身就已经疲乏得象散了骨架一样,汗津津的。迄今为止,她还不曾这样完全彻底、无休无止地被如此贪婪的男人占有过。

金崎喊她来的时候,必定要求她穿几件衣服。有时让她穿和服,也有时命令她穿西装。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金崎总是把她连衣服带人拖到褥子上,自己亲自动手一件又一件地扒下她的衣服,籍以取乐……然后,等待阿莉莎的是另一番苦难:在枕旁放有两台可以调换四种亮度的落地灯,金崎费尽心机摆好两台灯的位置,不时变换光亮,“鉴赏”在光和影中浮现出女性肉体的各种曲线美。一番折腾后,阿莉莎已是筋疲力尽。

“时间有的是,刚才只不过是。”说着,金崎拽过她,又给被他费力剥光了衣服的阿莉莎着盛装。有时给她穿刚刚剥下的衣服,有时则拿出金崎事先准备的另外的衣服,有时还由和服换成西装。他用茶道术语来比喻说,这叫“中立”……

“中立”过后,就该“后座”了。茶会时,趁着客人“中立”休息,主人要整理好地板上的床单,清扫茶室,插花入瓶,更换用具,转换心绪迎接客人。金崎也是照此办理,又一次把已经整好衣服的阿莉莎拖到褥子上。接着就是与茶事毫无关系的房事了。所有的项目进行完毕,至少花费两个小时。事情过后,阿莉莎已是如同一撮完全燃烧过的灰烬。然而,对于自己十分贪婪啖过的猎物残骸,金崎还是不肯放过,直至吃掉最后的一块肉片,嚼净最后一根碎骨。

<er h3">4</h3>

会见金崎时,一般都在那儿过夜。偶尔有金崎自己先回去的时候,金崎走后,阿莉莎要是想回去也可以。可是密会都在傍晚,惯例的项目又那么繁杂,每次都得拖至深夜才能结束,再加上每次事后她的腰都如同折断了般的酸痛,所以只得独自留在那里。

金崎租用的这家旅馆位于涉谷,是在靠近车站的幽静角落里,大门也很僻静,出入都不惹人注目。可能是旅馆老板得到了金崎的什么好处,对他百般奉迎。由于阿莉莎也渐渐地成为扬名露脸的人物了,所以也格外留意不让艺能周刊杂志的记者们发现她出入这家旅馆。

金崎通过宫村,掌握着阿莉莎的活动日程。为了这位刚刚出名的模特不受影响,密会的时间尽量不和演出冲突。利用工作闲暇干那种风流韵事,虽然不会影响演出,可是它意味着阿莉莎失去了自由,因为不知道金崎什么时候兽性发作,所以演出之后,她只得在屋待着,行动不得。

就在阿莉莎为金崎“专用”后,她搬进了柿之木坂街的一幢公寓。一个单元三间卧室,配有厨房,冷水热水、冷气热气,应有尽有,十分豪华。要是在倶乐部打零杂,一辈乎也休想住上这种地方。

“我的态度是既往不咎,不过如果你现在还有相好的男人,必须马上断绝来往。假如这样做需要搭上一笔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名义上这套房间是属于你的,你怎么使用都行,只是绝对不许男人进来!”在阿莉莎搬家的时候,宫村叮嘱她说。尽管他没有明确说出来,可是看得出是金崎出的房租。

“我没有什么相好的。”

风情是卖弄过的,但与对方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相好。

“那就好。男人总好勾引女人,从今以后你要特别检点。你呀,难得交上这么好的运气,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宫村用眼角扫了扫阿莉莎,微微一笑,用温存的语调告诫说。这是一双足以使女性不知所以、俯首听命的眼睛;这番话,是一个只承认女人具有商品价值的男人的说教。

“我连做梦也没梦到这些,谢谢经理先生的栽培。”阿莉莎尽量一本正经地回答。

“不是我的栽培,是金崎先生的力量。再有,没事的时候,你上哪儿都行,但是事先一定把你的去处告诉给公寓管事的。”弦外音是,要让金崎什么时候都能找得到你。

也许是金崎多有不便吧,他不在公寓露面。阿莉莎实际上已经成了她的外家。对此,她根本不想反抗。将近两年的“杂役”生活,给她打上了单靠女人独自的力量,无论怎样挣扎也休想出人头地,甚至难以维持都市生活的烙印。她清楚地意识到,为了生活,总有一天自己要廉价出卖肉体。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遇到这么一位出如此高价雇用自己的广告主。尽管金崎年高力衰,可他的强大势力却是求之不得的。因此,阿莉莎受到这般限制,也就相当于她交付自己应付的“税金”。

<hr />

注释:

正文 第十章 情男情女

<er top">1</h3>

金崎派车接阿莉莎时,司机总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脸色黧黑,身材魁梧,堪称美男子,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只要你不和他搭话,他决不开口。即使问他什么,也仅仅是极力简单地回答两句,无法再深谈下去。对阿莉莎,他既不显出轻蔑的态度,也不流露出迷恋的眼神,仿佛他只是受雇主的命令来接送客人,如同输送货物一样。所以阿莉莎完全有理由把他视作会动弹的机器。

不过,在去接受金崎玩弄的路上,只是默默地盯着司机的后背,天天如此,确实让人心中发闷。一天,阿莉莎实在忍耐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故意没话找话:“司机先生,您是哪儿的人?”

“群马。”回答还是那么爱搭不理。

“噢,那我们是邻县喽,我是长野。”

“嗯。”

“群马县的什么地方?”

“浅间山北面的穷地方。”答话中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浅间的北面……是嬬恋一带吗?”

“您知道嬬恋村吗?”仿佛在冷淡的语调里稍稍渗进一点感情。

“我是真田镇的,瞧,我们是邻居哪!”

嬬恋村和真田镇,中间只隔有乌居山谷,是距离不太远的两个村镇。

“您是真田人吗?真巧,世界有时挺大,有时又挺狭小哩!”

似乎家乡相邻,使司机产生一股亲近感,比起先前来,话匣子略有打开,他的老家在嬬恋村的大前庄。两人高兴地唠起家乡话来。

仿佛今天车子开得比平日都要快似的,在到达旅馆之前,阿莉莎想到一个还没有来得及问的关键问题:“司机先生,您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吗?”

“请告诉我。”

“告诉您也没有什么用处。”

“那您就告诉我吧!”

“田代。”

“写哪两个字?”

“田地的田,代代木的代。”

“田代先生,我叫水木阿莉莎,请多关照。”

“您的名字,我是知道的。”

“是吗?瞧您那副表情,就象是在拉货似的……”阿莉莎本想奚落奚落他,却又止住嘴。从刚才开始,田代已经对她产生了亲近感,至少不是运送货物的那种表情了。

“那位金崎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两个人越唠越投机,阿莉莎趁机打听道。她只看得出金崎是个在政界和财界都有势力的人物,对他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知。

“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富翁。”

“好象在哪儿见过,可是……”

“报纸和杂志上登过他的照片嘛!”

“报上说他是大富翁?”

“不是一般的富翁,就连有势力的政治家都要靠先生的资助哩!”

“他和我们俱乐部的经理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先生的交际很广,从艺能界到角力界,甚至在文坛上都有影响。好了,还是少打听为好。”

“为什么?难道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越是金钱集中的地方,就越笼罩着黑雾。”

“您这意思,我也在黑雾里面吗?”

“……”

“田代先生,愈看我怎么样?”

“这话怎么讲?”

“我干这种事情,您大概很瞧不起吧?”

“谈不上什么瞧不起和瞧得起。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嘛!”

“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您说得真对。我看,女人要想出人头地,也只有走这条路。”

“男人也是一样,为了飞黄腾达,就得把自己附属给一个强者,这是最好的办法。”

“您也是属于金崎先生的吗?”

“是的,您和我都是同属于一个人的同志。”

“我们,是同志?”

“共同的目的是为了成为强者。”

“田代先生,您,结婚了吗?”

“您看呢?”

“我看象是结过婚了,又象是独自一人……”

“我自己也说不清。”

“说不清?您自己的事情啊!”

“我什么也不知道。唉,大概这也是黑雾的组成部分吧!”

“您不知道什么?”

“您没有必要打听这些。”

“我们是同志嘛!”

“黑雾是例外的问题。”

“就是说,您也在黑雾里面吗?”

“算是吧!”

两个人不着边际地唠着,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就在两人感情急剧发展,日益亲密的时候,一天,和平素一样,金崎让阿莉莎去幽会。可田代开车把阿莉莎送到金崎指定的旅馆时,旅馆的管事却传话说,金崎有急事儿,不能来了,让阿莉莎先回去。

“嘿!我现在的心情就象是突然获得假期的学生似的。”阿莉莎欢乐地说。

“白让您跑了一趟,我送您回去吧!”

“就这样回去太可惜了。喂,咱俩到哪儿玩去吧!”阿莉莎向相貌英俊的田代稍稍比划一下食指,怂恿说。自打她为金崎独占后,就断绝了与小伙子们的来往。自己身在这个花花世界,却只能象陈列在玻璃橱窗里,披上华丽装饰品的玩偶一样,失去一个血肉之躯应有的行动自由。在橱窗的脚灯的闪亮中,闪烁着广告主和客人们的贪婪的目光。

金崎是一个玩弄女性的老手。在他的眼里,女人只不过是花高金买来的玩具,是为男人欲望服务的性奴……由于一直被这样的老家伙当成玩具玩耍,阿莉莎渴望得到年轻男人的爱抚。肉体的欲望已从金崎那儿得到足够的满足了;卖身后心灵的空虚,却盼望着能由近在身边的田代来填补。况且,田代属于她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他那聪敏、虚无缥缈的神态,酷似她学生时代所迷恋的一位电影明星。

“那怎么能行?要让先生知道,可不得了。”田代使劲地晃着脑袋。

“也不是干什么坏事儿”

“不行,先生是非常吃醋的。”

“咱们一块儿去吃饭,总算可以吧?”

“不行,谁知道在什么地方有先生的耳目,我可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受人怀疑。”

“好一个李下不正冠,您想得真多。”

“我实话告诉您吧!”

“实话?什么实话?”

“先生命令我监视您。”

“我猜就是这么回事,从一开始,您就用那种怀疑的眼神打量我。”

“现在也不能解除怀疑。”

“既然如此,您都发现什么了?”

“眼下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动,要是再往前深究,结果会怎样,我就不好说了。”

“很遗憾,您再深挖也发现不了什么。不过,我不是玩偶,把我装在玻璃罩里当摆设,我不干!”

“您不是拿到一笔可观的报酬了吗?”

“好吧,我不请您了,请您去汇报,就说我遵命回家,品行端正好了。”

离开旅馆,汽车循原路返回。车在阿莉莎住的公寓前停下来。

“喂,稍坐一会儿行不?这是我的家,总该没有问题吧!我给您倒杯茶。”

“不,我回去。”

田代多次接送阿莉莎,却一次也没有进到房间里。

“心眼真多。不过,这祥一来,您可就没有尽到责任哪。”

“嗯?”

“您的任务是护送我,要是在公寓的电梯里面藏着流氓,或者我在走廊遭到什么人的暗算,怎么办?”

“真叫人为难,好吧,我送您到门口。”田代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从司机座上下来。他把阿莉莎送到房间的门前,回转身要走,阿莉莎挽留地说:

“我说,既然都到这儿了,就进去坐坐,喝口茶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

“客气也别客气得太过分,刚才您说您是监视我的,实际上说不定正相反。”阿莉莎笑眯眯地说。

“正相反?”

“现在,我是金崎老爸爸最宠爱的人,我随时都可以把您的事情汇报给他。”

“您……”

“我可是要对老爸爸施加影响的。进来吧,我有话对您说。”

阿莉莎这么一抢白,田代不再坚持了,其中也夹杂有想观察一下独身女人卧室的好奇心理。他自己宽慰自己:“进去看看,也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么。”

“那,那就稍呆一会儿。”

田代忐忑不安地走进室内。不愧是年轻女人的住处,屋里拾掇得洁净整齐。他不露声色地略加观察,没有发现男人来过的痕迹。

阿莉莎把田代让进一间附有阳台、八席舖大小的西式房间。房间一角的酒橱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西欧名酒。

“给您配点混合酒怎么样?”无形中,由茶升格到酒了。

“我还得开车哪!”

“回去之前,酒劲会下去的。”

“还是来杯咖啡吧!”

“小心眼儿。”

阿莉莎苦笑着说,为田代煮咖啡。她煮咖啡挺在行,咖啡粉也是根据自己的口味,在一家食品店焙炒研细的。

“您的咖啡真香!”

“这不是煎的,是煮的嘛!”

“对不起,再来一杯。”看来,很合田代的口味,又要了一杯。

“您喜欢,我真高兴。”

室内荡满咖啡的芳香,男女在密室中相对而坐的紧张感,悄然消逝。

“田代先生,”当田代喝完咖啡,阿莉莎趁机搭话说。她放下手中的咖啡壶,擎起白兰地酒杯,微醺的脸蛋上泛起红晕。她挑逗似地撅起嘴唇,又笑着说:“您不想品尝品尝我吗?”

“您,您说些什么?”田代的声音略显惊惶。

“我们在这里这个样子,谁也不知道,只是两个人的秘密。您不想进一步发展这个秘密吗?”

“不要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您喜欢我,不明说也没有关系,看一看您的眼睛就明白了。我可不是为了虛荣才活在这个世上,我也喜欢您呀……”

“我这就回去!”田代站起身。

“田代先生!”阿莉莎飞快地挡住他的去路。“您觉得这样回去,就算完了吗?”

“什么意思?”

“我,去找老爸爸告您,说您打着护送的幌子,野蛮地闯进家里,强奸了我!”

“你,你……”田代不知所措了。

……

<er h3">2</h3>

这是两个人的秘密,这是瞒着金崎的秘密。这个秘密只要被金崎发觉,他们就会失去现有的生活基础,因此这是危险的秘密。为了保身,他们曾想只限于一次,就宣告结束。可是从淫威下偷得的果实过于甘美,既然在第一次可以拋弃保身哲理,那么第二次就更为大胆。田代是阿莉莎的护卫,接触机会很多。然而,他们是痛苦的,只能借护卫之便,利用空隙时间相会。田代不得不接送自己的情人供老头子无耻地玩弄!阿莉莎也巴望着把自己周身的每个部位都留着奉献给心爱的男人。

“起码在去金崎那儿之前,你得拥抱我。”阿莉莎央求说。

“不行,那样会被金崎发觉的。”

两个人哀叹这啼笑皆非的命运。只是由于金崎的力量,阿莉莎才日益发红,最近不仅上了银幕,甚至还有人来邀请她去唱歌。阿莉莎自然也乐于如此扬名露脸,这是她在梦境中多次描绘的场面。可是作为代价,要向金崎提供自己的肉体,这使她渐渐感到痛苦,不,越发厌恶了。只要一回忆起金崎那执拗的爱抚,立即周身战栗。每次从金崎那儿回来,不光是身体,仿佛心室的每一纹褶都被玷污了,怎么冲洗也洗不去这龌龊。把这般肮脏的身体献给田代,她痛苦难耐。

如果田代和金崎毫无关系,阿莉莎也许能巧妙安排,和这两个男人同时来往,可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我再也不愿意和你这样相会了。”一次,在田代送她回家,两人迫不急待地搂抱后,阿莉莎抱怨地说。

“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你好不容易才冒出嫩芽,要是惹怒了金崎,他会把你连根拔掉的。”

“我下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闯。或者去找其他好一点的广告主,或者投靠电视和电影界去。”

“万万不能小看金崎的力量,他可以提拔你,也能轻而易举地败坏你。”

“难过我就非得跟他一辈子?我不在‘日出’干了,到别的俱乐部去。这样就用不着金崎他们费心了。”

“等着吧,急是不行的,你还不大知道金崎的厉害。咱们再稍等等。”

“等着又能怎么样?”

“你能和我结婚吗?”

“结婚?”

阿莉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两人如胶似漆,结婚的事情阿莉莎还未曾想过。不用说别的,田代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就有些害人猜疑。

“当然,你现在是一个名声大震的明星模特。如果你能看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我想,只要提出结婚,金崎会同意的。所需要的钱,我都存在金崎那儿了。”田代颇为自信地说。

“好极了。不过你以前说,你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独身,那是什么意思?”

“你能不能等我三年?不,还有两年半就可以。再过两年半,合同就作废了。”

“两年半?为什么?什么合同?”

“这件事情,现在不能讲。”

“对我也保密?”

“正因为是对你,所以才不能讲。过了两年半,我就可以和你结婚。”

“别说两年半,就是三年我也等你。可是你能要我这样不清不白的女人吗?你不后悔?”

“要说不猜不白,你我都一样。有的花,就是在污泥中开放呢。”

“正因为是在污泥中,所以才开出美丽的花儿。”

两人为同心栽培的花朵放出的芳香所陶酔,他们明知这花朵开放得是多么的危险,可是对未来的憧憬却淡漠了应有的警觉。

正文 第十一章 凶相毕露

<er top">1</h3>

枕边的私语,往往是无需戒备,尽情倾吐着真情话。一天,阿莉莎把假记者冒充大友找她调查的事情讲给田代听。和田代命运相连的一体感,麻痹了阿莉莎,使她脱口说出为了保身,迄今一直深埋在心底的这段往事。

“那是在什么时候?”原以为会一听了之的田代,竟脸色突变,急忙追问。

“是好长时间的事情了。”

“好好想想!”

“怎么了,那么重要吗?”瞧见田代这副模样,阿莉莎惊住了。

“重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没错,是去年十二月初。”

“那个假记者打听什么了?”

“问日出俱乐部的内情,我跟他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事实是,在对方巧妙的诱导下,阿莉莎讲得滔滔不绝。不过这话是不能告诉田代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记者?”

“事后,我总觉得有些可疑,所以就找名片的主人核实去了。一看,是另外的一个人。”

“名片的主人和你通电话时,顺着你的意思应和,这不正说明他和那个冒充的人预先合谋好了吗?”

“不象有什么合谋,可他大概知道冒充者的真实身份。”

“这么说,他是知道冒充者拿他的名片做坏事了。是那个记者给他的名片吧?”

“他好象不知道拿他的名片做坏事。他说,那个人和报社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出于个人情分而把名片借给了那个人。”

“他是说把名片借给那个人的吗?”

“是那样说的。”

“这么说,那个摇笔杆子的大体知道别人借他名片的用意。”

“可能吧!”

“想想看,把标有报社名称的名片借给对方时,事先肯定要打听借它干什么。”

“详细情况他好象也不大了解。因为,他一个劲儿地问我和那个冒充者说了些什么。”

“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是俱乐部内部的事儿啊,已经记不清楚了。”

“没打听什么人吗?”

“人?……我想想……”阿莉莎开动脑筋,认真回忆。

“没提到什么人的名字吗?”

“我想想看,好象是问了。”

“问什么名字?”

“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有南朝鲜人的名字。”

“南朝鲜人?”

“哎呀,吓死我了!你干什么这么一惊一炸的?”

“啊,让你受惊了,对不起。那个名字是男的还是女的,记得吗?”

“是南朝鲜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他也问过日本女人的名字哪。”

“南朝鲜人的名字,比如有没有叫李什么的?”

“你认识?”

“不,当然不认识,可是南朝鲜姓李的人很多……”

阿莉莎睁睁地瞅着田代的脸,他的脸上稍露出狼狈的神色。

“啊,等一等!”阿莉莎仿佛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了?”

“在他问过的一堆名字里面,有一个名字特别耳熟。”阿莉莎一面逐渐搜索记忆的踪影,一面和田代相对而视。

“叫……”她不由一怔:“是的,他是打听过田代,那个人提到你的名字啦!”

“打听我的名字?”田代顿时一惊。

“确实是你的名字。”

“是田代,你没有听错?”

“他打听的是全称哩:田、代、行、雄,这个名字不会错吧?”

田代惊愕地站起身来,表情十分严峻。阿莉莎担心地瞅着田代,问道:

“我说,那个假记者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

“胡说,你认识那个人,而且是个关系相当密切的人!”

“我和他就是没有关系!”

“开始,你听说假记者来调查了,就说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非让我好好想想。可我好容易想起来了,你又说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田代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个假记者缠住我,简直就象刑警似地问这问那。”

“什么,刑警?”田代的声调又尖刻起来。

“究竟怎么了,你今天真反常。莫非那个假记者真的是刑警吧……”看见田代神情异常紧张,阿莉莎猜测到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这一句话,非常接近假记者的真实身份。

“不过,刑警为什么要打听这些呢?不会是刑警。”阿莉莎慌忙想收回刚才的失言。如果假记者果真是刑警,她那天说的那些话,比起告诉给真新闻记者更为糟糕。可是,如果那个人是刑警,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一点动静?

“不,很可能是刑警!”田代否定了阿莉莎的分辩。“你去找那个记者,反倒坏了事儿。”

“反倒坏了事儿?”

“是的。你说讲了些无关大局的话,后来觉得那个人可疑,于是又是挂电话,又是特意去见那张名片的主人。如果真是无关大局,你就根本没有必要去找他。”

“这,这个,我总觉得不大对劲,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寻三问四的,心里放心不下。”

“怎么放心不下?如果你讲的都是些无关大局的事情,和谁讲都行嘛。既然讲完后,你心里不安生,就说明你讲的不是无关大局的事情!”

“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正因为你后来觉察到自己讲的不适当,担心会在报上发表,赶快去否认。这时你才发现对方是个冒充的记者。”

“哼,这种事情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过去了。”阿莉莎见形势不妙,便转换话题,想用缠绵的枕旁情话掩饰过去。

“不能听天由命!”田代没有堕进她的情网。自打两人暗中结合以来,阿莉莎第一次听见这么粗暴的吼声。一时间,她惊恐得打几个寒噤。

“听着没有,你好生想想,和那个假记者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呀!”

“没什么大不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去核实对方的身份?假记者找你的时候,是十二月初,紧接着你就交了红运。恐怕你是当着那个假记者的面,把你当杂役的积愤,发泄得一干二净。后来,你时来运转了,所以慌忙到报社记者那儿去,想收回你的前言,对吧?”

“不错,你怎么说都行。你要干什么?死乞百赖象个刑警似的。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阿莉莎突然歇斯底里地反驳说。田代啪地打了她一记耳光,仿佛是为了出出气。阿莉莎的脸颊上顿吋泛出大红色的巴掌印痕。她初次受男人殴打,羞怒交加,小脸涨成了猪肝色,迅速掩没巴掌留下的红痕。由于气愤和惊愕,一时竟说不出抗议的话来。

“说!你到底和刑警说了些什么?”

田代双手揪住阿莉莎的前襟摇晃。阿莉莎喘不上气来,转眼间,她的骄矜和愤怒都被践踏个粉碎。她周身袭过一种如果继续僵持下去,自己将要被勒死的恐怖:田代已经认定假记者就是刑警,之所以这样,大概是因为他干了什么被刑警追查的事情。刑警也确实是打听了他的名字。

田代曾经说过,他是生活在黑雾中,他的性格和品行,也是布满了黑雾吧?阿莉莎现在才清楚地看到田代和自己究竟是什么爱情。那既不是爱,也没有情,自己也只不过是出于错觉,看上了酷似在学生时代所憧憬的电影明星的田代……与爱情幻灭的悲哀相比,更紧紧攫住她的心的是恐怖。田代好象是妖魔附体,眼睛闪射出吓人的凶光,充满杀气。不是田代这个人变了,而是他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以往精心披挂的袈裟,如今脱落在地。

“我说,我说,你放开我!”阿莉莎哀求说。田代终于松开了揪着她前襟的手。

“你说了些什么?”

田代手是松开了,深藏在眼睛里的凶光却毫无减弱。阿莉莎心想,如果自己说了实话,说不定有一天要被人杀死;如果不说实话,现在马上就会被田代勒死。还是眼前面临的死亡的威胁,摄服了她。

“我说过,外国帮和亲信们去‘接待’‘发奖’,阿莉莎为恐怖所驱使,无意中说出一般人听不懂的行话。”

“是这样说的吗?”

“这不只是我们俱乐部一家这样干哪。嗯,是我不好,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爸爸和经理。”临到这时,她还没有忘记保身,可见职业模特的自卫感是多么的强烈。

“刑警就来那一次吗?”

“就那一次。”

“那个记者,后来没再找你说些什么吗?”

“没有。所以,我看没有必要那么担心,连我自己也都忘得差不多了。你太多虑……”说到这里,阿莉莎心中一惊。她注意到,自己虽然没有对模特俱乐部的行话做任何解释,田代却完全听懂了,以前她从没向他讲过这类行话。这证明,田代了解俱乐部的内情,知道连接宫村和金崎之间的秘密渠道。她万万没有想到田代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似乎在这三个人之间,有她猜想不到的利害关系,而这种关系也是掩藏在不见阳光的暗处。

“多半是我想得太多,一时冲动才动了手,请你原谅。如果俱乐部犯有伤风败俗罪,背上坏名声,你也是抖落不清。眼下正是你的最关键时期,我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你不要生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田代已经消失了眼中的凶光。可是,阿莉莎不再受骗,她看见田代眼珠的后面,依然隐藏着凶恶的魔鬼,那个魔鬼就是田代的灵魂。

“我接着问你。你好好想想,当时假记者有没有问到李英香这个名字?”

“李英香?”

“桃李的李,英语的英,香水的香。”

“好象是打听了,不过我记不大清楚。”

“好生想想。”

“真难为人。好长时间的事了,而且,我也没有认真去听。”

“你不是把我的名字想起来了吗?”

“你是例外。再说,南朝鲜人的名字,那么难记。”

“你怎么知道是南朝鲜人?”

“假记者说是南朝鲜人嘛!那个冒名顶替的人,竟说些奇怪的话。”

“说些什么?”田代凑过身去。

“开始时打听南朝鲜人的姓名,接着又说,说不定起了日本名字……是了,其中有个名字,确实叫田代什么的。”

“真的?”一直全神贯注倾听的田代,突然冷笑起来。

“真的嘛!下边的名我忘了,他是说叫田代什么子。那个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你记错了。他是问你李英香这个名字了吧?”田代想把话题从“田代X子”上岔开。

“又象问了,又象没问。”

“李秀兰和赵王丽呢?”

“你问也投有用,我根本没记住南朝鲜人的名字。喂,这都是些什么人?”

“和你没有关系。”

或许是觉得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田代以一种象突然醒悟了似的表情,叮嘱说:

“记着,刚才我问你的话,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er h3">2</h3>

田代走后,阿莉莎也没有从恐怖中摆脱出来。刚才,田代确实杀气腾腾地卡住她的脖颈,两眼射出凶光。直到现在,阿莉莎还感觉到那股杀气和脖颈上残存的疼痛。在一段时间里,自己竟然爱上了那么凶残的人。紧接着的回忆,使她不寒而栗:“我就是和他订下了婚约!”当时她身在恐怖之中,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田代只是卡住她的脖子,也丝毫没有解除婚约的意思。不过,阿莉莎对田代徒有的外表产生的恋情,已经消失;被爱情美酒沉醉了的心,已然清醒。如果说还残存有什么的话,那只是痛苦难耐的眩晕。爱欲的火焰燃烧起来是炽烈的,冷却下去也很急速。

阿莉莎知道,如果自己单方面废除婚约,不知将会产生什么后果。她和田代的关系,开始时惟恐被金崎发现,最近却变得相当大胆。田代经常说“金崎欠我的债”,虽然没有详细说明这是一笔什么债,不过总好象金崎有什么把抦握在田代的手里,反正他俩是兔死狐悲的关系吧!

毫无疑问,田代受到刑警的追查。尽管他自己假惺惺地辩解说,是为了阿莉莎着想,怕俱乐部蒙上有伤风化的罪名,实际上,看得出来他是由于更为严重的罪过而心神不安。

——这严重的罪过究竟是什么呢?

阿莉莎想起田代屡次打听的李英香的名字。李英香是谁?她和田代有什么关系?田代还孜孜地查对其他人的名字,可是对阿莉莎好容易才想起来的“田代X子”却是那么冷漠。

思来想去,阿莉莎渐渐理出一丝头绪。被田代认定是刑警的那位假记者,向阿莉莎打听几个人的姓名,里面到底有没有李英香,真遗憾,阿莉莎记不得了。田代最最关心的就是这个名字。倘若假记者和田代所关心的是同一个名字,那将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就是说田代对李英香干了些什么。而且那个假记者——多半是刑警,正在到处追查这件事情。

究竟田代对李英香干了些什么?他们两人间是什么关系?向田代打听不仅问不出来,而且也很危险。假记者打听的人名中,究竟有没有李英香?要核实这一点,除了询问假记者本人外,别无他法。

阿莉莎的兴趣越来越浓,这不单单是出于女人的好奇心,而且是为了自卫的需要。她想摸清田代的秘密。

大友道彦知道假记者的真实身份,在这之前追问他时,他支支吾吾地没有告诉,可是,如今自己也猜出个大概了。不管假记者到底是什么人,只要通过大友核实一下李英香这个名字就行了。如果假记者现在仍然关心这个名字,他一定会做出反应。可是,自己要接触假记者的尝试,倘若被田代发现,将是十分危险的。田代也知道假记者的朋友大友的地址,如果田代一定要查清假记者的身份,或许也会去找大友。阿莉莎不知所措了。

正文 第十二章 管鲍之交

<er top">1</h3>

流浪汉被杀案件的侦破工作,进展缓慢,犹如蠕动的蚂蚁。根据青田孝次郎提供的线索,发现了以米原丰子为中心的一系列可疑人物。然而,青田目击的那具女尸却始终没有查到。在博多水域逮捕的由南朝鲜偷渡而来的女性口中,提到了宫村健造和李英香的名字。但在宫村和米原的周围,并无李英香的踪影。水木阿莉莎直步青云,给人以幕后有人操纵的感觉,却又不掌握真凭实据。大友报告说,阿莉莎专程找他,竭力打听假记者下田的真实身份。水木阿莉莎为什么要匆忙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并追查下田的去向?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反倒验证了这番话的可靠性。

阿莉莎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一流模特,广告主不单单是帝都观光公司,而且还有知名的化妆品公司和大食品公司,这些公司与帝都观光公司毫无来往。水木阿莉莎的形象充斥商业广告影片和招贴画廊,由于她为一家食品公司成功地扮演了商品广告模特,获得优秀新人奖。今天,阿莉莎已经成为公认的超级模特明星,与几个月前,在一家昏暗的咖啡馆的角落,等候客人邀请,抱怨杂役生活的阿莉莎相比,判若两人。

阿莉莎红到这般地步,既在于她攀附了意外的好运,也在于她具有这个社会所需要的情趣和个性。下田重视她的“意外的好运”,她的发迹,固然天赋占有不小的因素,可是在她时转运来的关键时刻,必定有“幕后广告主”的力量。这个深居幕后的广告主是谁呢?毫无疑义,阿莉莎是在他的授意下,打探下田的去向。

下田认为,如果在阿莉莎的身边布下监视网,总有一天会网到这个后台人物。总部采纳了他的建议,决定秘密观察阿莉莎的行动。当然,由于她本人不属于重点怀疑对象,没有必要监视她的所有行动,只是限于调查她的生活方式和她与周围的人的关系。

随着阿莉莎的身价变化,由原来都立大学附近的那间略显肮脏的宿舍,搬到了柿之木坂的高级公寓,名义上,公寓归她所有。一个年轻的模特刚露头角,就有力量买下价值三千多万元、都内一流区域高级公寓的房间,实在让人费解。

阿莉莎没有特定工作的时候,午前十时,总是到日出美女俱乐部出勤。现在,由于一跃为名人了,多是由公寓出来,直接到工作地点。这些工作,或是在电视台录像,或是去制片厂拍片,或者让人摄影制作广告画。有的时候还要出席在宾馆或公寓举行的一流美术设计师新作观摩会。凡是外出,大都有车接送,而且还有在俱乐部学习扮模特的几名小姑娘,跟随服侍。

除了这些活动以外,监视的警察发现,每周一次,有大型高级轿车来接阿莉莎。那时没有随从侍候的人,只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司机开车。上车时,阿莉莎的服装打扮不象是去工作。监视的人紧跟在后,尾随轿车,查明车是把她拉到涉谷区南平台镇的一家“寿仙阁”旅馆,阿莉莎当夜就住在那里。当然,她不会是单身一人住在那种地方。为了不引起阿莉莎和她周围的人的警觉,监视人员尽量避免直接与旅馆人员接触,秘密调查她的同居者。

阿莉莎进入旅馆后二个小时左右,一个男人走出来,一辆大型轿车轻轻地驶到他的身旁,不用核对车牌号码,就认出这是接阿莉莎的那辆车。男人高傲地点点头,钻进车内。没用多久,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清楚了。

金崎末松,这个名字使侦察总部感到紧张。一般情況下,人们称他“金松”,是饭田桥一家从事金融买卖,名为“金门商会”的老板,也是一名臭名昭著的高利贷者。有人说日本地下金融界的大半或全部钱财都经过他的手,还有的人为他起了“地下金融元老”的绰号。他只要挂个电话,就能调动上亿元的金额,即使政界也为他的金脉所左右。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神秘案件,都或多或少与他的名字相关联。没有谁能比金崎更凶狠,他的名宇就象“邪恶”的代名词。可是,人们尽管窃窃私语,把他与神秘案件相联系,却根本抓不到真凭实据。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的巨大金脉死死地控制住了政界和财界的各个重要部门。

有流言蜚语说,他的私人公馆里,筑有防火设施完备的地下室,里面保存足以载下几大卡车的秘密资料。一旦这些资料大白于天下,恐怕政界和财界立即会乱成一团。也有人说他搜集有日本要人的阴私材料。所以即便大人物们也把金崎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可是谁都不敢动他一个指头。这么一个高利贷者,竟然可以逃避司法当局的追究,就是由于他的“珍藏品”足以危及政界、财界大员们的切身利益。

没有人可以与堪称黑幕人物的金崎相匹敌。他百毒俱全,屡次入狱,每次从狱中出来,却都要吞下新的猎物,得到更多的好处。

隐藏在黑雾中的金崎势力之大,固然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他还是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什么如今的执政党民友党建党时用的资金,是由金崎提供的呀;在总裁选举战中,为了支持现总裁当选,不用具保就拿出三十亿元做为选举资金呀;他的枕边有几条电话线直通总裁和执政党的实力人物,躺在床上就能够发号施令呀;这些绘声绘色的谣传,具有单纯的谣传难以产生的巨大影响力。

“金崎末松是水木阿莉莎的幕后老板吗?”那须警长也是十分惊讶。

“从车牌号码来看,那辆轿车也是金门商会的车。”

“看来,金崎和宫村有勾搭。要是金崎和国际贩卖人口集团串通一气,事情就更复杂了。”

“真没想到,或许他还是这个集团的头子呢?”

“金崎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能不能理解为,这些女人是用来勾引政界和财界的要人们的?现在,农务省的一伙子人就在米原家出出进进。”

“眼下还看不出金崎和米原之间有什么联系。”

“当然,表面上是不会露出任何马脚,也许是为了掩饰这件凶杀案,暂时有所收敛吧?如果他和米原丰子真有关系,这次说不定就会被我们卡住脖子,脱逃不掉哩。”

“米原丰子的老板要是金崎的话,那就热闹了。”那须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金崎放到青田孝次郎目击的凶杀案件主犯位置上……接着,他又慌忙地摇摇头,惟恐形成这个成见。

“金崎和帝都观光公司之间,没有关系吗?”

“从目前来看,好象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二宫重吉也许是他手下的人。”

“我说,金崎不是和前任农务大臣实方门次十分要好吗?”

“是的,他们是同乡。金崎资助民友党,就是实方给搭的桥。”

“人们都说他和实方是管鲍之交哪,正因为这样,所以有人说,是佐桥派的实方从中斡旋,金崎才在选举总裁时出资支援佐桥的。”

聚集在那须身边的侦察总部的成员们,脸上渐渐闪出希望的目光。经常出入米原家的都是农务省线上的人,这也令人感到存在有金崎的阴影。

“转卖嬬恋村国有土地事件,嗯,说不定也同金崎有关呢。”

“金崎……我们调查他吧!”

“对,给我调查一下帝都观光公司在嬬恋村建造的别墅中,有没有金崎的别墅和土地!”

发现金崎这条若隐若现的大鱼,总部里喜气洋洋。

<er h3">2</h3>

嬬恋村帝都观光公司的别墅区中,有金崎的土地和别墅,金崎的别墅是帝都观光公司于一九六X年,由农民协会的手中转买下国有土地后,营建的第一批建筑。它坐落在可以饱览嬬恋山区浅间山全貌的高岗上,占三千多平方米别墅区内最幽静、最美丽的地界,实用面积八十三平方米,是幢二层楼房。

几乎全部用抱木、柞木、枞木等原始森林中的树木为木料,营造的这幢具有山庄风味、样式时兴的建筑物,名义上的主人是金门商会。查阅由嬬恋山区别墅的所有者组成的“山区会”名薄,第一名会员就是金崎。据说会员编号是按获得别墅的顺序排列的,由此可见金崎是这块别墅区建成后的第一个受益者。

深入调查,发现在由帝都观光公司建造并出卖的那须、轻井泽、寥科等地的别墅区中,金崎也拥有别墅和合计四公顷左右的大片土地;此外他还是帝都观光公司在嬬恋村、汤河原、伊豆等地的田园俱乐部的成员。尽管这些只是金崎资产中的极少的一部分,它却表明了金崎与帝都观光公司的关系是多么的密切。他只不过就是没有入股,没有在名义上与帝都合伙经营罢了。

“掌握了这些情况,再查出金崎和米原间的联系的话,真是名符其实的貉聚一穴了。”那须说。

“宫村健造和米原丰子间的关系也很暖昧。”下田插话说。

“哪个是丰子的老板呢?”太田问道。

“金崎的可能性最大。”那须回答。

“为什么?”下田替太田发问。

“米原丰子的房子是二宫重吉赠送的。二宫和宫村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即或有,也不能想象宫村对二宫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想,还是把它理解为是金崎在幕后起作用为妥。”

“莫非二宫表面上把房子赠给米原丰子,实际上是赠给金崎?”

“所以,我曾经把米原叫作‘傀儡’嘛!”

“这幢房子,是金崎的地下财产吧!”

“仅就我们观察到的,就这么多;没有暴露出来的自然还不少。”

“金崎究竟有多少钱呢?”

“他曾经狂傲地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一般认为,大概是五百亿到一千亿元吧!”

“一千亿?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那么多。”

“正因为他手里有一般老百姓想象不到的巨资,所以才能为所欲为。”

“金崎和二宫是什么关系?”太田转换了话题。

“关于这一点,还需要继续调查。二宫可能是金崎的党羽,他们不象是仅仅出于钱财而勾结在一起的伙伴。金崎如果是贩卖人口集团的头子,说不定就会酿成日本的迪拉事件。”那须想起一件动摇英国政界的丑闻。麦克米伦内阁的陆军大臣约翰·普罗姆,被揭发了与克鲁卡尔和克列辛·迪拉的关系,而且迪拉又有为苏联大使馆海军武官工作的女间谍之嫌,于是在一九六三年六月,普罗姆被解除陆军大臣的职务。如果国际贩卖人口集团,以偷渡入境的女人为诱饵,拉拢政界的决策人和高级官僚,这足以是超过了普罗姆的特大丑闻。更何况其中的一个女人有可能已被杀窖。

臭名昭著的金崎的出现,使笼罩案件的黑雾愈发浓重,给人以提供女人的肉体为手段,策划重大阴谋的印象。如果说国家是一头巨狮,那么综合目前为止发现的线索,显然有群毒虫在巨狮的身上蠕动。

侦察总部与侦察二科及保安科密切配合,继续监视金崎、宫村、米原和二宫等人。

<er h3">3</h3>

侦察二科接到侦察总部关于流浪汉被杀案件的通知后,秘密侦察了出入米原丰子家的山林厅、农林货币金库、东洋开发银行、日本渔业金融金库等单位的官员。这些人都是在这些官厅、金库、银行中担任现职的最上层人物,或者以前曾经在那儿任过职,如今仍有势力的人。

人们通常把贪污受贿称作是“密室犯罪”,可见很难获取物证,往往是由于内部揭发,或者因同行业竞争者的密告而发案。侦察二科的人,不得不在怀疑对象经常接头密谈的饭店和旅馆设下埋伏,暗中监听。并且艰难地调查他们的生活状况、存款、财产情况,乃至人事关系等问题。考虑到证据不足时走漏风声,对方有可能销毁证据,因此,所有的侦察活动都处于秘密状态,小心谨慎,没有半点疏忽之处。经过一番侦察,真相虽然尚未大白,但这群毒虫在巨狮的身上啖食什么,大体轮廓已清。

一九六五年初,农林省山林厅将该厅管辖的国有山林,或者廉价卖给当地的农协和民间观光开发公司,或者与私人所有的土地进行交换,买主都是与金崎有某种关联的人。嬬恋村的幽灵农协非法转卖他人的土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山林厅的人还以同样的手法,非法地低价拍卖了那须、蓼科、轻井泽、箱根等地的国有土地。

同时,他们还以川崎市多摩区内的三十公顷国有山林,与岩手县九户郡轻米镇的二百六十公顷的私人山林交换。交换的一年以后,随着多摩区的建设事业的发展,这块估价不到四千万元的原国有林,竟暴涨了二百倍,价达八十亿元。那岩手县的那块二百六十公顷的私人山林,正是原来属于金崎操纵的隧道公司“东奥观光开发”所有的山林。由它交换来的原多摩区国有林,不久转卖给帝都观光公司,辟为高尔夫球场。

他们用同样手法所搞的种种非法交易,也都与金崎密切相关。

帝都观光公司将这些非法交换获得的土地,做为抵押,接受农林货币金库、东洋开发银行、日本渔业金融金库的巨额贷款,计划在全国主要娱乐区,建造一套最大的旅馆网。

金崎同农务省间的所有非法转卖和交易的牵线人,就是现任民友党总裁佐挢伸介的左膀右臂、支撑佐桥政权的实力派人物、前农务大臣实方门次。

实方原是一名新闻记者,后任农务大臣秘书官,旋而跻身政界。他在历代内阁中,经常居身于主流派。一九六七年六月,民友党选举总裁,实力派为阻止前总裁前田吉之时第三次当选,密谋推举佐挢仲介为候选人时,雄踞农相的实方,不知从何处筹措来巨额选举资金,圆滑地拋弃了当时的总理大臣前田,力保佐桥登上总裁的宝座。人们纷纷议论这笔选举资金,就是实方门次从金崎末松那儿搞来的。

那次总裁选举,直至今日仍然是街谈巷议的一大丑闻。票子象流水一样流进大员们的腰包;收卖、贿赂、中伤、倒戈接连不断,围绕这把最高权势的宝座,民友党一分而二,斗争不休。总裁的宝座,毕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具有偌大的价值。为了争夺它,无论怎样施展卑鄙的伎俩,用尽最阴险的手段,也是值得的。

随着总裁的更迭,围绕新内阁的组成,党内派别图又将重新勾划。这样,既有新登场的来者,又有下野的去客。

总裁的宝座只能坐下一个人。千头攒聚在宝座的周围,形成追求权势的漩涡。在当今的政界,不攀附一个派别就将寸步难行:不仅在选举时,不能从各派头目那儿得到好处,而且在分配阁僚、政务次官、党干部等肥缺时,也容不得有自己主张的人,各派系的头目分别在本派中培植亲信。如果不从平日着手扩张派系,联合其他少数派,瓦解多数派的话,他就你想登上总裁的宝座。为此,需要雄厚的资金,没钱的头头手下无强兵,无论是堂皇政界还是流氓集团,统统如此。

这不只是权势的角逐,而且还是与总裁宝座有切身利害关系的财界的一场火并。倘若执政的民友党总裁换马,财界也将发生变动。竭力维持现状的一方和变动后可以大获其利的一方,出自截然相反的目的,纷纷解囊用金钱为本派利益的代表者“输血”。这样,最终结果是由金钱的多少来决定胜负如何。虽然前田派浴血奋战,但终于败给有金崎撑腰的佐桥派。

此后不久,佐桥派获得政权,继前田之后,成为“保守主流派”,在众、参两院共占一百多个议席,成为民友党最大的派阀。佐桥雄踞总理和总裁的宝座,政局稳定下来。可以说是实方门次给佐桥带来今日的荣华富贵。佐桥上台后,实方门次先后担任过政调会长和通产相,现任建设相。他在佐桥派中势力最大,是将来最有希望的总裁候选人。

实方和金崎是同乡,早在实方任新闻记者时,两人就你来我往,自称是“管鲍之交”。他与农务省联系尤为密切,历届农务大臣都是他的密友或心腹。目前,只有现任农务大臣一人是异已派系成员,除农务大臣外,农务省的上上下下的重要部门,都是由实方手下的人把持。因此有人背地讥讽说,农务省名不符实,成了实方门次的“私务省”。

这样一个实方门次,在倒卖和交换国有土地事件中,充当金崎和农务省之间的中人,是显而易见的。

“好家伙,追到‘管鲍’的头上了。我想,只要金崎露了相,实方早晚也得出场。”听罢二科的介绍,那须若有所思地喃喃说。

“什么?您说什么‘灌汤包’?”年轻的下田还不知道“管鲍之交”这个词。

“不是‘濯汤包’是由中国传来的一个典故。春秋时代,有两名齐国人,一个叫管仲,一个叫鲍叔,年轻时,两人集资合伙做买卖。可是管仲却私自拿走了剩余的收入,鲍叔知道管仲生活贫困,对此没有非难一句。管仲感动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两人终于成为莫逆之交。根据这个典故,人们用管鲍之交来形容患难之交,友情如一。”

“不愧是警长,知道得真详细。”下田钦佩地说。

“不,我是从二科那儿听说实方冒了出来后,刚刚查过典故辞典。”

“查辞典也罢,没查也罢,反正您知识渊博。我连这四个字儿怎么写都不知道,想查辞典也找不到页数。您说,金崎和实方谁是管仲,谁是鲍叔呢?”

“我也不清楚。不过,关于他们还有一段趣话哪!”

“什么趣话?”

不光是下田,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奇地竖起耳朵。

“据说,实方在农务省的时候,曾受省内的渎职事件牵联,被投进拘留所。当时,不知是由于诈骗,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金崎也被关在拘留所等候判决。就这样,两人在拘留所结下了管鲍之交。”

“这么说,是蹲巴篱子的难兄难弟喽!嗯,的确是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哩!”

下田的一番话,惹得哄堂大笑。不管怎么说,实方这位大人物被列为怀疑的对象,他既是现任阁僚,又是首相的左膀右臂,堪称亲信中的亲信,也可以预想到因此而来的压力,侦察必须格外谨慎。

正文 第十三章 一场虛惊

阿莉莎胆战心惊。金崎每次找她,必定派田代来接。尽管金崎的“爱抚”依然那样残暴,事情过后,她周身都被作践得如同一滩软泥,可她的心中没有死亡的恐怖。但是当她被田代搂抱时,心中总是泛起那天被紧勒脖颈时的恐怖,身体竦缩一团。还没等爱的烈焰燃烧起来,恐怖就如同瓢泼大雨将它熄灭。

阿莉莎把对金崎的厌恶、对田代的恐惧,统统深藏在心底。她不能让田代察觉到她心中的恐惧,田代眼中发出的凶光,是他残忍的本性的表露。如果他知道阿莉莎对他的迷恋、对爱的憧憬都已经化为泡影后,很难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阿莉莎在演戏,在扮演一个很难扮演成功的角色。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亮出真相的担心,更加剧她对田代的畏惧。

现在,阿莉莎左思右想,总摆脱不掉叫李英香的那个女性已然遭到不幸的思想框框。可以说,这种考虑,超出想象的范围,达到确信无疑的地步,已经形成她恐怖的重要原因。打那以后,关于李英香,田代没有再提一句;无论是宫村还是金崎,都对阿莉莎的“失言”毫无盘查。可能是田代把阿莉莎向他坦白的话,独自隐藏在心灵的深处了吧?即便田代告诉给宫村,阿莉莎也有话分辩:“接待”和“发奖”,哪家俱乐部都干嘛!坚持说这是无意中说漏了嘴,估计不会把眼下正红得发紫的摇钱树模特怎么样。

“最近,你不再抱怨说,讨厌我们这种幽会的方法啦!”一天,阿莉莎从金崎那儿回来。在自己的房间里冲罢淋浴,洗净身子后,刚和田代拥抱,田代突如其来地说。

“那、那个,因为说了也没有用。”一时间,找不到适当的回话,阿莉莎支支吾吾地回答。

“你,近来变了。”田代用冷漠的目光,瞅着阿莉莎。

“没有,一点也没有变。”阿莉莎拼命辩解。

“你还记着,我那天无意中干的事情吧?”田代撇撇嘴角,笑着说。阿莉莎曾经喜欢过他的这种藐视一切的笑容,可是在看清了他真相的今天,这种独特的笑法只能使她惶恐不安。

“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近来在躲避我。”

“躲避?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你,每次都珍惜我们的相会。喏,现在还在干这种事情。”阿莉莎挑逗地晃动她紧搂田代的双臂。

“你休想骗我,最近你一次也没有达到高潮。尽管你充分地发挥了你的演技,你的身体却替你说了实话。”

“你说得太过分了。你大概厌烦我了,再不就是又勾搭上其他的女人,所以才来百般挑剔我……”

“算了,你看看自己的身上吧,全身都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这个……”阿莉莎不知怎样辩解才好。

“没有快感,一身鸡皮疙瘩,难道你厌恶我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田代的声音中带着恫吓。

“劳驾,救命啊!”

“救命?少说那种不着边的话!”田代又撇撇嘴角,讥笑地说。

阿莉莎的心中格登一声,仿佛有哪根血管被割断了。

“不行,别杀我!救命啊,我不想死!”她放开嗓门高喊,恐怖使他失去自制的能力。

“你,你嚷嚷什么。喂,静一静!静一静行不?”这莫名其妙的喊叫,使得田代惊惶失措。惊惶中,想到要迫使阿莉莎安静下来,便扑上去捂她的嘴。阿莉莎越发畏惧,两人赤身露体地撕打起来。

“杀人啦!来人,来人救命啊!”

“混帐!嚷嚷什么,安静!”

公寓的墙壁并不怎么隔音,这样大声哀叫,传到屋外,再不爱管闲事的人也会飞跑而来。田代慌忙双手用力,阿莉莎拼命挣扎。田代自己也万万没有料到对付阿莉莎竟然这般费劲。

突然,阿莉莎不再抵抗,身体虚脱似地瘫作一团。田代这时才清醒过来。

“喂,你怎么啦?”就在刚才还大显男性的腕力,竭力堵阿莉莎嘴的田代,慌忙摇晃瘫在床上、丝毫不能动弹的阿莉莎。他拍打她的脸,摇晃她的上身,可毫无反应。阿莉莎的脸色愈见苍白,由于恐惧而起的鸡皮疙瘩已经消失。

“莫,莫非她……”田代将耳朵贴在阿莉莎的胸前,心脏微弱的搏动传进凝聚着他的最后希望的耳膜。田代的紧张感顿时弛缓下来。他知道,阿莉莎只是由于则才的争吵,一时失去了知觉。

“噢,让我吓的。”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田代顿时火冒三丈。他穿好衣服,走进浴室,拎来一桶冷水,猛劲向阿莉莎全裸的身体泼去。阿莉莎呻吟着恢复了知觉,田代丢下她跑出房间。

回复知觉的阿莉莎,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的了。她好象一只被踩扁了的青蛙,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姿势不堪入目。周身是水,床上也水淋淋的,由于冷水的刺激,她才恢复了意识。

——田代到哪儿去了?

无意中想到这一点时,刚才的场面立即浮上脑际,本已忘却了的恐惧,又袭遍全身:没被他杀死,真是侥幸。多半是田代以为我已被他杀死,才逃走的吧!自己现在的这种惨状,雄辩地说明了这一点。

阿莉莎的眼睛不由瞅向房门,可能田代逃走时没有关好,门还半敞着,使人感到田代马上就要返回来。阿莉莎抑制不住,嗷嗷地号叫着奔向电话,拨。

<er h3">2</h3>

“有人杀我,救命啊!”

“请安静,请告诉您的姓名和住址。”

“柿之木坂二道街,阳光公寓四零八号房间,水木阿莉莎。你们快来呀!”

“巡逻车马上就去。犯人还在吗?”

“犯人掐我的脖子,刚刚跑掉。不过说不定马上就会回来。”

“犯人有什么特征?”

“他叫田代行雄,挺象电影演员XX,长得蛮漂亮。”

“穿什么衣服?”

“茶色对襟西服。”

“您受伤了吗?”

“没有,他只是掐我的脖子,脖颈擦破了皮,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您把门关紧,巡逻车马上就到。”

通电话期间,阿莉莎的情绪渐渐安静下来。对方可能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才有意和她东扯西问的。

向一一〇报完警,阿莉莎关紧房门,心中庆幸田代没有在打电话时再闯进来,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周身一丝不挂。她刚穿好衣服,巡逻的警官就跑进屋来,看来,通过电讯指挥室,警官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体经过。

警官们看看阿莉莎的脖颈,怀疑地问道:

“这不是好好的吗,真是掐您的脖子了吗?”

“真的,刚才这儿还都红着哪!”

“啊,象是比其他地方稍红一些,可是这种程度,在洗脸时稍加摩擦也会有的。”

“我都人事不醒了,如果不恢复知觉,或许就势死过去。”阿莉莎情绪激昂地诉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种可怕场面,是不会理解这种恐惧心理的。因此,看到警官们态度这般冷静,甚至怀疑自己患有“被害妄想症”,她并不觉得奇怪。

“我们看,您还是详细地介绍一下,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在警官的催促下,阿莉莎省略掉不利于自己的情节,把被田代掐住脖子的经由,添枝加叶地叙说一通。

“这么说,叫田代的那个人是趁你正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扑上来掐你的脖子?”一位年轻的警官,毫不掩饰他的好奇心,瞅了瞅被褥凌乱的床。

“是的。”

“田代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没有。”

“他是怎样进入室内的呢?”

“是我给他开的门。”

“您和田代是什么关系?”

“他是照顾我的那位先生的专职司机,我曾经多次坐他的车。我们只是这种关系。”

“对这种关系的男人,您为什么深更半夜放他进入独身女人的卧室?”

“这,这个,是让他开车送我回来,所以我想请他喝杯茶。”阿莉莎觉得自己是在被人一点一点地往外掏口供。

“他就冷不防地掐住您的脖子?”

“是的。”

“您刚才说,当时您在床上睡觉,那田代在干什么?”

“他在喝茶。”

“这么说,您向关系并不亲密的男人敬完茶,就独自钻进了被窝?”

“我,我实在太累了,所以……”

“我们想,下面这个问题您是羞于出口的,不过为了明确您受害的程度,所以,请问您被田代污辱了吗?”

阿莉莎被问得无言可答。田代掐她的脖子,正是在两人干风流韵事之时。田代透过她由于恐惧而失去激情的身休,识破了她的演技,两人争吵起来。至少不能说这是违背她的意愿,奸污了她。

“我拼命抵抗,所以,我想没被他污辱。”阿莉莎竭力想蒙混过去。

“请您不要你想、我想的,要讲确切些。您自己的身体,当然您自己最清楚。”

“没被污辱!”她无可奈何地回答。要是说被污辱了,以往这种事情未免太多,而且最初还是由阿莉莎发出的诱惑。

<er h3">3</h3>

虽然强暴的痕迹轻微,但由于被害人提出控告,所以决定先调查田代,了解事情的经过。在警官看来,是田代开车送阿莉莎回家,在女方房间饮饮料时,心生邪念,趁阿莉莎不备,蓄意调戏她。

警察找上门来,田代叫苦不迭,他万万没有料到阿莉莎竟干出这种蠢事。倘若两人之间的事情被金崎知道,对阿莉莎也十分不利,很可能是显赫一时的阿莉莎受到的损失更为巨大。根本理会不到阿莉莎恐惧心理的田代,认为阿莉莎是一时糊涂,分辨不清利害关系。

不用说,田代矢口否认。他坚持说阿莉莎是处于被害妄想状态,所控告的内容都是信口开河。

田代心里明白,承认阿莉莎的控告,就等于出卖了金崎;阿莉莎之所以只是说自己被掐住了脖子,而不肯说被奸污,也是考虑到了与金崎的利害关系。两人不谋而合,都竞相遮掩以往的既成事实。

由于没有证据,双方争论不休。事情为设在同一警察局的侦察总部所知。无论是水木阿莉莎还是田代行雄,都是总部熟悉的名字,特别是太田和下田,为了追查田代的行踪,甚至长途跋涉到嬬恋村。现在,这个人竟然以意想不到的身份,出现在水木阿莉莎的身边。开始,总部还不便确定他就是要寻找的那个田代,可是听说在调查中,田代自述的住所就是麻布一之桥公寓时,便断定他就是“田代弓子”的“丈夫”——田代行雄。总部决定直接向阿莉莎了解事情的经过。

阿莉莎与下田终于再会了。

“你就是那个假新闻记者!”阿莉莎一眼认出了下田。

“那次隐瞒了身份,实在对不起。我是为了调查方便,才借用了朋友的名片,请您原谅。”

对这件事情,只要阿莉莎正式提出抗议,就有可能算作是违法质询,或者是冒名搜查,使问题复杂化。不过,她已经没有那份精力了。

“果然是刑警先生。”

“当时,您识破了吗?”

“我说,那天您问的那些名字中,有没有叫李英香的?”

“李英香!她怎么啦?”

“您想打听李英香吧?”

“很想知道她的下落。”

“真的是这样。”阿莉莎紧咬下唇,周身战栗,仿佛为什么事情惊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什么真的是这样?李英香怎么的了?”

“刑警先生,快去抓田代行雄!就是他杀死了李英香,田代肯定是凶手!”

“您先安静安静,您有什么凭据?”

“凭据就是我自己也差点被他掐死。”

“田代并不承认这一点。”

“做为被害人,我提出控诉,我脖子这块儿被田代的手用力掐过;我的心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可怕的情景。”

“光靠您的记忆是不行的。”

“刑警先生,您为什么要查访李英香?李英香是什么人?”

“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您,您为什么在我走后,更正您说过的那些话?为什么到大友本人那儿去了解我的身份?”

两人都想首先搞清楚自己要了解的问题,疑点各不相同。可是以李英香为切点,双方问题的答案逐渐明了。

<er h3">4</h3>

通过阿莉莎与田代的争吵,查出了田代行雄的下落,他和李英香的某些关系也有了一定的线索。

再次讯问田代行雄,这一次,不是调查他被控有污辱阿莉莎的嫌疑的问题。田代行雄突然听到审讯员询问他李英香的下落,反应明显异常,他强作镇静地反问?“我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向我打听她?”

“可是,你却向水木阿莉莎打听过李英香!”

“那是阿莉莎听错了。”

“把谁的名字听错了?”

“谁的名字,和你们没有关系。”

“和我们有没有关系,那要由我们来判断。如果无关紧要,你说出来好了。”

“我就是不知道!”

“这就让人费猜了,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火气何必这么大?”

“我不是发火,你们这么严厉地追问一个同我毫无关系的女人,我都懵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人?我并没有指明这个人是男是女呀!”

被审讯员抓住脱口而出的话,田代越发惊惶失措。

“噢,你大概以为英香象是女人用的名字吧?”审讯员替他圆场似地说。

“对对!花呀,美呀,芬香的香呀,女人都好用这些来起名。”

“为什么刚听我说英香,你就知道是芳香的香?”

“这,这个,就是说……”又被人点出一个大破绽,田代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要说什么?发‘香’这个音的字有很多,你不仅知道李英香是女性,而且还清楚是芳香的香,就是说,你认识李英香!”

“不知道!我不知道!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田代被追问得无处可逃,可是审讯员也没有确切掌握田代认识李英香的真凭实据。调查到这里,转换了讯问的锋芒。莫不如说,这正是山根案件的审讯。

“你认识山根贞治吗?”

“山根?”田代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不象特意作出的假象。

“从青森县来打短工的一个人。”

“我第一次听说,不过,这个山根又怎么了?”

“是我问你,你应该知道!”

“我说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去年七月十二日早晨,在目黑区八云二道街的路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人早已经死了,我怎么能认识?我既没听说过这个名,也没见过他本人。他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和我根本没有关系。”

审讯员凝神注视田代的表情,这回和讯问李英香时相反,完全觉察不到有异常反应。不可想象,对李英香的反应是那么强烈的他,对山根贞治却能抑制得不动声色。

田代他果真不知道山根案件?或者是金崎指使其他人杀的山根?不论凶手是谁,从田代的嘴里是不会得到更多的线索了。

山根被害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目击了杀害李英香(?)的情景。向田代进攻,首先也必须咬住他和李英香的关系。在目前阶段,当务之急是通过田代追查李英香,山根贞治可以暂时搁置起来。

金崎私人司机田代行雄,对李英香做出的反应,表明无论是金崎,还是可能与金崎有关联的宫村,都认识李英香。李英香的妹妹李英春,为了谋求出路而精心保存的姐姐李英香的通讯地址之谜,也终于有了眉目。

<er h3">5</h3>

“总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哩!”

金崎半眯缝他那对闪亮的眼睛,瞅着远处。每当他这样看东西,他的动物神经就异常敏锐,足以感受到什么异变。金崎的眉毛中有几根非常长的“宝毛”,他十分珍惜这几根毛,可以说它起着昆虫的触角、动物的胡须的作用。据说一有风吹草动,这几根宝毛就会提前发出讯号。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多年的十里洋场生活所积累的罪恶的嗅觉,金崎却深信是眉毛的奇效。

“您眉毛又感觉到什么了?”深知金崎“感受器”灵敏度的宫村,一本正经地盯着金崎问。

“是呀,近来眉毛总是酥酥的,这是从来没曾有过的警戒讯号哇!”

“是不是您心情的关系。”

“我的‘天线’很敏感,已经百证百验喽!靠着它,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一点我是知道的。不过,您毕竟是上了年纪…”

“哼,不要小瞧我,我的体质如何,你问问阿莉莎就清楚了。”由于被人说到年龄,金崎的话中流露出气愤。

“前些日子,经过对马渡口,由南朝鲜运来的那批货坏事,问题不大吧?”

“您不必劳神,咱们和被捕的那两个伙计根本没有直接联系,是万无一失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哟。被人逮住的那个张景林,可靠吗?”

“他呀,是拴在线上最末端的人,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哩!”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不知道会从哪儿捅出漏子。”

“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是眉毛感受到的。你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我看没有。”

“在内部的人里面,有没有举止反常的人?”

“没有。”

“给我注意点!”

就在金崎和宫村这番对话后不久,突然发生了阿莉莎向一一〇报警事件。无论是金崎还是宫村,都惊得目瞪口呆。据说,阿莉莎控告田代想要掐死她。这个事件给信任田代的金崎以当头一棒。虽然田代矢口否认,声辩说这是阿莉莎的胡言乱语,但金崎明白,阿莉莎绝不会捕风捉影地找警察。

“万没想到田代是这么个混蛋!让他接送阿莉莎,是我的失策。”金崎仿佛被自己所豢养的狗咬伤了手,他本来是把田代做为最可信赖的一名亲信,倍加宠爱的。

“阿莉莎也是个混蛋!现在正是她走运的最关键时刻,偏偏招惹这场风波。”宫村也是抱怨不已。

“莫非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关系吧?”

“我看他俩会有事儿的,八成是说情话时吵过了头。”

“我也太迂腐了,万没想到竟敢有人向我的女人伸手。”

“您的天线也感到这一点了吧?”

“呸!这算不了什么,替换的女人有的是。如果阿莉莎愿意,把她给田代也无关紧要,糟糕的是田代让警察给带走了。”

“既然阿莉莎控告田代要杀她,当然得讯问田代几次。这只不过是调查两人吵嘴打架的事情,您不必担心。”

“我是有种不祥的预兆啊!”

田代接连几次被传到警察局,可是由于没有证据,都不了了之。一天,他从已经去了几次的碑文谷警察局回来,面色苍白。

“不得了啦,警察今天问我知不知道李英香!”

“什么?”

“你是怎么回答的?”老奸巨滑的金崎和宫村都大吃一惊。

“我当然说不知道,拒绝回答。”

“警察为什么问你这件事情?”惊恐平息后,宫村提出金崎也正想发问的问题。

“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以前有一个冒充新闻记者、象是刑警的人到阿莉莎那儿,打听过李英香的名字。”

“那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初。”

“为什么不早点报告?”

“我也是刚刚听阿莉莎说的。”田代不便说出这是他和阿莉莎交头共枕时听到的,如果当时立即报告,就会暴露出他和阿莉莎的关系。因此,尽管忐忑不安,还是独自地把它深藏在心中,直至今日。

金崎和宫村喊来阿莉莎,这是在她和下田重逢之后。在金崎和宫村的追问下,阿莉莎如实地说明了调查李英香下落的假记者的真实身份。此时此刻,金崎二人才知道警察在追查李英香下落的同时,已经盯上了他们。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现我们的呢?”

“不知道。可是确实是被他们盯上了,火烧眉毛了。”

“怎么办?”

“我们商量一下对策。”

“那么,把田代……”

“那小子在这里也是危险。”

“我可不想再杀人了。”

“让田代尽量躲避一下。能不能叫他到海外去避避风?”

“只要他俯首贴耳,听我们的,出国也行。”

“他过去就想到国外去,这次正可他的心。”

“水木阿莉莎怎么办?”

“我已经玩够了,把她给田代!好了,让田代带她去海外,怎么样?”

“这真是高招。告诉她,是到法国学习时装剪裁,她会高高兴兴去的。”

“快些办手续,与此同时,我看还是暂时停止米原丰子家的营业为妙。”

“就这样吧,马上去办!”两人结束了密谈。

<hr />

注释:

正文 第十四章 紧急出动

<er top">1</h3>

侦破工作正在顺利进展时,出入米原家的人,如风停雨歇,不再露面。米原家藏有通过提供女性,或者依靠贿赂拉拢对方的证据。如今,这关键的场所无人出入,在现场获取证据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根据往日的情况分析,基本上可以断定,他们是以女性为诱饵,大搞交易。但是,为了准确证明这一点,必须查明这些男女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正常恋爱的情人。正因为他们是在密室里干这种勾当,所以调查起来格外困难。倘若在证据不充分时同怀疑对象交锋,对方完全可以以“单纯聚会”或“自由恋爱”为借口,逃脱过去。

在尚未充分掌握证据期间,敌人已经察觉危险,迅速退却了。

“水木阿莉莎在关键时刻,给一一〇挂了电话,招惹一场风波,所以他们心惊了!”得知二科和保安科的侦破工作陷于停滞状态,太田一个劲儿地顿足捶胸,懊丧不已。然而,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接踵而至的报告,使侦察总部坠入难以自拔的深渊:田代行雄和水木阿莉莎,一前一后到海外旅行去了。

——远走高飞了!

谁都意识到这一点。火燃眉睫,所以立即逃向国外。两人逃跑的事实,恰恰证明侦察正沿着正确的方向进行。

方向尽管正确,不尽快缩短与被追捕者间的距离,也是不行的。

“想什么办法呢?”

问归问,办法确实想不出来。就连限制田代和阿莉莎的行动自由都很困难。如果阿莉莎的控告属实,田代就构成杀人未遂罪。问题是没有证据,而且可能是受到广告主的指使,阿莉莎在事后不久,又撤回了自己的控告:

“我们吵架了,我一时失去理智,给一一〇打了电话。是我错怪了田代,实际上他并没想杀害我。”阿莉莎解释说。只要本人提出新的声明,就难以把它推翻。

“看来,田代对于那伙人,还十分重要哩!”那须依然是一副晒太阳似的懒洋洋的表情,自言自语说。

“是呀,一个司机,竟然到海外旅行去了。”下田应和说。

“不,不是那种意义的‘重要’。索性说,他是个危险人物吧!肯定是田代知道于他们十分不利的事情,所以一发现被警察盯上了,立即让他逃到海外。”那须补充说。

“果然是他对李英香下的毒手吧?”

“好象田代也很关心李英香,这说明,他是和李英香有某种联系。他掐水木阿莉莎的脖子,不能算是‘流放海外’的理由。况且只要阿莉莎本人撤回控告,那件事情也就算不了什么事了。这说明,田代是由于李英香的问题而被撵走的。”接着,那须用谨慎的语调说:

“李英香被害的可能性很大,恐怕青田孝次郎见到的被害人,就是李英香。青田说是一男一女合谋杀死了那个女人,那个男人大概就是田代。当然,恐怕不是出于田代本人的意愿,而是受金崎或宫村的命令,只是起着杀人工具的作用。倘若事情真是这样,田代的存在,就是他们最大的隐患。”

“流放到海外,早晚也得回来呀!”

“早晚?哼,他要是永远回不来,金崎不就放心了吗?”

“怎么?”

几个人不由咽口唾沫,屏息静听。

“按我的猜想,田代现在在国外有个三长两短,最大怀疑对象就是金崎和宫村。虽然心想干掉田代,在日本却不便下手。可是在海外,那是日本管不着的地界,他们怎么收拾都行。”

“可是,阿莉莎怎么办?”

“说他们情死在国外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想不到对阿莉莎……”

“想不到对阿莉莎能下毒手吗?要知道,情死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这两个人在国外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再说危险,他们也已经在国外了呀!”

如果是已经下令逮捕的嫌疑犯,通过国际刑事警察机构可以追缉,也可以通过外交途径要求协助引渡。可是田代并没有犯下什么罪而图谋逃亡国外;即使他果真已犯有罪行,也还没被最终查明,因此没有理由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田代果真这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海外的什么地方,事情该会怎样?”下田期望能在绝望中探索出新的希望,问道。

“案件到此终结。”太田给添上一个残酷的休止符。他们都隐约感到,迄今为止捋出的细线,噗哧一声被切断了。

<er h3">2</h3>

塞纳河畔一条阴暗的马路,一辆轿车疾驰而来。天下着雨,这是巴黎特有的雾雨。雨丝遮住人们的视野,眼前雾蒙蒙、阴沉沉;街灯时隐时现,路上渺无人踪。司机闷闷不乐,寒风更加助长了他空腹的饥饿和满身的疲劳,他盼望着能早些赶回家里,洗个热水浴,吃上热饭菜。司机把他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发泄在加速器和方向盘上,车开得象发疯一样。不见人影的马路,也促使他不象平素那样精力集中。

对面驶来一辆轿车,看来对方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毫不减弱车灯的亮度,光柱径直射来。两车贴身而过的瞬间,强烈的灯亮直刺眼睛,司机一时间眼前一团漆黑。他忽然感到在前方黑暗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当然,他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凭一种动物的察觉感觉到的。他下意识地踏紧刹车踏板,车体如同全力抗议这突如其来的无理刹车似地磨蹭路面,发出悲鸣。

但是,紧急刹车也无济于事,仿佛撞上了什么,给人以质量不同的两种物体接触所产生的令人厌恶的感觉。车虽然完全停了下来,司机心中的冲撞却依然平息不下。他好容易才清醒过来,慢吞吞地从司机座上站起身,走下车。虽然他不愿多此一举,查清缘由,但必须看看与车接触的物体现在何处。路面上,一个男子汉如同碎布片一样,横卧在那里,借着远处的灯亮,看得出血混杂着雨水,如同黑油一样,从男人的身下向马路的低处缓缓流去。

“死了!”司机蹲在牺牲者的身旁呻吟说。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已经还原成无生命的物质。多亏光线暗淡,看不清他的惨相。估计再抢救也不会给死者带来任何微弱的希望,即使残存有一线希望,也改变不了司机的绝望心理。

雨势越发猛烈,冰冷的雨水淋透衣衫,渗进体内。他感觉不到冷,绝望已经夺走了他的表皮感觉。

迎面开来的那辆间接促成肇事的轿车,早已不知去向。路上既无行人,也无车辆,塞纳河对岸人家的灯光,温暖地向他眨着眼睛。

“如果没有这起肇事,我现在已经回到那灯下了吧!”

司机咒骂自己竟然坠进这种深渊,眼前浮现出交通刑事所阴冷的班房。法国对交通肇事犯的处罚十分严厉,只要导致人身事故,造成当场死亡,就休想从轻发落。司机想到自己判刑后,家属的命运。家里生活并不富裕,如果作为全家顶梁柱的自己被捕,全家将会怎样?他又仔细看看受害者,血流比先前少多了,可能是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尽的缘故吧!他环视四周,雨雾笼罩了阴暗寒冷的夜。

“没人看见。”黑暗中,仿佛有人压低声音对他说。听见这声音的瞬间,司机如同控制不住、急着上厕所的孩子一样,打个冷颤。他依稀听见的恶魔的声音,这声音发出回声,深深地刺进他的心灵深处,拨动了潜藏在他这个善良人心中的邪恶的琴弦。

“没有人看见,就这样逃走,谁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干的。”思想促使了行动,他抓住死者的两条腿,滑唧唧地向河边拽去。待到河边,又迅速观察一下对岸的动静,然后把尸体推下河堤,坠进翻滚的塞纳河。这样,即使尸体被人发现,也得需要一段时间。暗夜、雾雨、时辰和天气都为他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只要死者被冲向遥远的下流,交通肇事的现场就无法查清;况且死者淌在路面上的血,也将被雨水冲刷干净。司机处理完尸体,又检查路面上有没有留下车体的残片和脱落的零件。虽然相撞时很猛烈,但由于车体坚固,所以破损很小。司机平心静气地回到车内。车又发动了,尾灯刺破黑暗,转眼间又被黑幕吞没。

雨继续下着,路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听见雨滴的溅落声。

次日清晨七时三十分左右,这具尸体同垃圾一起,被冲上塞纳河右岸的一个叫耶鲁多·休特的遥远的地方。行驰在附近的疏浚船上的船员们发现了他。检查结果,发现头盖骨骨折、内脏破裂,从尸体表面明显留有的被车轧压的伤痕,可以分析出被压当时的情景。警方断定被害者是让车压死后,被加害者投进河中。根据身上的证件,得知死者是在巴黎逗留的日本人大山勇。有关部门立即同日本大使馆和死者生前投宿的旅馆联系。

<er h3">3</h3>

侦察总部仍然艰难地工作着。水木阿莉莎和田代行雄两人的远走高飞,使总部失去了重要的线索,但是对以金崎末松为核心的政官财界集团的怀疑,毫无动摇。这伙人在干着某种罪恶勾当,杀人也好,国际贩卖人口也好,只不过是暴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罪行。对此,侦察人员深信不疑,侦察二科和保安科也在继续采取秘密行动。

五月上旬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给下田刑警打来电话。不巧,下田当时正在忙于和别人通话,所以总机让对方等了一会儿。下田刚接过听筒,立即响起女人急促的声音:

“下田先生,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好熟悉的语声,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请您安静。您是谁?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是水木,水木阿莉莎。有人在追我,吓死我了,救命啊!”

“你不是到国外去了吗?”

似乎是公用电话,听筒里传来通报通话时间即将结束的。

“回来了,现在在轻井泽。”

“轻井泽的什么地方?”

“入轻井泽!”

阿莉莎的话音刚落,电话便喀嚓一声挂死了,大概是到了结束通话的时间。下田马上向总机了解,电话是由对方挂死的。由于是用拨号盘即时通话,查不清楚发话人在什么地方,又因为对方不是拨一一〇号码,所以总机也随即把电话撂了。

分析刚才电话所讲的情况,似乎水木阿莉莎处于十分危急的环境中。果真这样,估计过一会儿还会再来电话,可是怎么等也没有再来。难道是受到什么人的强制,她才不得不挂死电话?下田听到的报时声响,莫非是错觉,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杂音?

阿莉莎说有人要杀她,关于她的住处,只留下“入轻井泽”这四个音。不管怎么说,下田先给轻井泽警察局打电话调查,对方却回答轻井泽地区没有“入轻井泽”这一地名。这就难以寻找了。

“除了刚才的那轻井泽以外,还有没有叫这个名的地区?”太田刑警启发说。

“有道理,说不定查地图索引能查出来。”

下田马上翻开百科辞典的日本地图地名索引。索引中,除长野县的轻井泽外,还有六个地方叫“轻井泽”:秋田县三处,福岛县二处,静冈县一处。

“真没想到,有这么多轻井泽。”太田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过,我听到的不单单是轻井泽,面是‘入轻井泽’。索引上没有这个地名。”

“是不是你听错了?”

“虽然不能打保票,但我想不会听错。我问她是轻井泽的什么地方,她回答是‘入轻井泽’。”

“这么说,在轻井泽的什么地方,还有个‘入轻井泽’啰!”

“问长野县的轻井泽警察局,他们却说没有这个地名。”

“是不是长野县以外的哪个轻井泽?”

“如果那样,阿莉莎应该说明是在哪个地区的轻井泽呀。东京人一提轻井泽,谁都以为是长野县的嘛!”

“是这样。”

两人苦苦思索,时间无情地流逝。水木阿莉莎的性命处于危险之中,可却不知道她所在的地点,无从下手援救。

“请稍等一下。”下田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了?”太田投去期待的目光。

“和谈到全国闻名的地名一样,人们在谈自己熟知的、亲切的地名时,往往也是不加详细解释的呀!”

“从自己的角度考虑,是这样。”

“水木阿莉莎呼救,当然只是考虑到她自己的角度。”

“有道理。这样,顺嘴说出自己亲切的地名?”

“比如自己经常去的地方,时常留恋的场所。不!比这些要令人感到亲近的是养育自己的家乡。”

“原来是这样,水木阿莉莎的家乡,说不定有个轻井泽呢?”

“快查查看!”

他们查出水木阿莉莎的出生地是长野县小县真田郡镇后,立即查对真田镇及邻近地区的地图。

“有啦!”查找地图的下田和太田同声喊道。确实,在真田镇一带有“入轻井泽”的地名。他们立即通知当地的上井警察局,委托他们保护水木阿莉莎。与此同时,两人踏上旅途。

只要保护水木阿莉莎平安无恙,就有可能从田代行雄、李英香,乃至宫村健造和金崎末松的联系中,获得山根被害案件的线索。沉默的侦察总部,又充满生气。

<er h3">4</h3>

去真田镇路过上田市。几年前上田还保留有电车,后来由于汽车的竞争,电车亏损太大,终于拆除了。事先与上田警察局打了招呼,一辆警车在站前等待着他们。当地一名相貌和善的代理警长,向表示谢意的太田二人自我介绍说,他叫盐泽。

两人心急如焚,立即上车。据盐泽介绍,接到侦察总部通知的同时,驻真田镇的两个派出所,立即派警察赶到入轻井泽,可是据说没能完成保护水木阿莉莎的任务。

水木阿莉莎是真田镇入轻井泽生人,她年迈的双亲把家产让给了长男(阿莉莎的哥哥),在家过着隐居生活。

“三天前,阿莉莎形容憔悴,默默地回家来,她说她很疲乏,想歇四、五天。她家里的人看见大名鼎鼎的女儿突然探家,又惊又喜,腾出最好的房间让她休息。可是,昨天下午三点左右,她突然失踪了,大伙都很惦念。”

昨天下午三点,正是阿莉莎打来电话后不久。从“轻井泽”一直查到真田镇的“入轻井泽”,前后花了一个小时,接着马上通知上田局派人保护,可以说侦察总部的行动十分迅速。而且上田警察局接到通知后,行动也很敏捷。

“我们听说水木阿莉莎有生命危险后,立即同有关派出所的警察联系。与此同时,局长命令在本局管辖区内实行重点警戒,并且要求邻近局配合行动。水木阿莉莎是当地人,又是出名的模特,这一带的人几乎都认识她。我想她肯定没出我们的警戒网。”盐泽大概感到对阿莉莎的失踪负有责任,所以,喋喋不休地为他们采取的措施辩解。

警车沿着144号公路走了一段后,向左拐,驶上只能通过一辆车的小道。路旁高山危耸,新绿中的桃花溢光流彩。据说,这一带的桃花开在樱花的后面。

眼前耸立一座旧式火警瞭望塔,随风飘荡,与瞭望塔竞相比髙。可能是孩子们怎么也够不着,才把它留在空中的吧!

汽车爬上斜坡,前面是一座为群山环抱的村落,这就是入轻井泽。从小道向右拐,再过一条河,平地上一幢用稻草葺顶的房子就是阿莉莎的家,是这一带很有气派的建筑。

看见警车,派出所的警察从家里飞跑出,迎来敬个礼。

“她以后再没有联系吗?”

“是的,没有!”

刑警特意从东京赶来追查重要案件的干系人,使驻村警察十分紧张。

阿莉莎的父母在家种植水稻、高原蔬菜和苹果;她大哥几年前就弃农务工,到上田市的一家地方名果公司干活,全家也变成了兼农户。据说这一带农民生产的农产品,只够自己消费。

这个深山里的和平小村,也受到滥伐树木乱辟土地的波潮的冲击,不少人被迫离开土地。

阿莉莎学生时代就图虚荣,迷恋大都市生活,在当地高中一毕业,就同一伙人集体去了东京,此后音讯全无。可是,从去年年末开始,竟作为受人爱戴的模特儿,花枝招展地在电视上露面。父母亲戚和当地的乡亲都惊喜万分,引以为荣。

几天前,阿莉莎事先没打招呼就突然回家来;昨天又和来时一样,飘然不知去向。

“她的行李呢?不会两手空空回来的吧?”听罢阿莉莎父母的介绍,下田问道。

“啊,带回来一个皮箱,扔在那儿就走了。到哪儿去,总该和家里打个招呼呀!”阿莉莎的母亲眨着眼角堆满皱纹的小眼,诉苦说。阿莉莎的父亲耳背,她大哥夫妇两人出去干活,还没回家,只好和这位老妇人对谈。

“可以让我们看看那件皮箱吗?”下田问道。

“行啊,行啊!在里屋储藏室里放着呢。那个玩意儿能起什么作用吗?”老母亲说着,慢慢地站起身,她要亲自去取。

一会儿,老人从屋里拖出一件旅行用的皮箱,上面贴满航空公司和海外旅馆的标签。从标签判断,阿莉莎一直住在巴黎。

“就是这个,没有上锁,请看吧!”说着,她把皮箱拽到下田身边。

“请让我看看。”

下田打开皮箱,里面大都是衣服和妇女化妆用品,没有一件可以提供线索。不愧是高级模特儿,随身携带的一切,都很奢侈豪华。

“她把这些东西扔在这儿,是还想回来,还是……”下田本想说还是出于谁的压力,而被强行带走了。但注意到老母亲不安的目光正留神地注视自己,他又闭口不说了。大概老母亲靠这件皮箱宽心,还满怀希望地等待女儿归来吧?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了名利,付出了什么代价。她还以为下田他们追踪而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哩!

“好了,请收起来吧。”下田正要盖上箱盖,从几件衣服间露出一个小玩意儿。

“咦?”

太田和盐泽的视线,也集中在下田用指尖挟起的小物件上。

“好象是什么动物。”

“熊吧?”

“不,这是”盐泽代理警长说。

“克阿拉?”

“是生活在澳大利亚森林中的一种动物。近来,人们认为它是仅次于熊猫的一种珍兽。我的小孩很喜欢动物,我也就随着从图鉴上知道了。”

“好象还有声音哪!”下田感到手里的克阿拉在悉悉抖动,一摇晃,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这是储蓄箱,一般储蓄箱都做成猫呀、兔呀的形状。用克阿拉的图案,还真少见。”

“上面写着什么字呢!”太田手指处,依稀辨认出用金粉淡淡涂写的文字。

“大荣商场八云分店开业纪念”,盐泽吃力地辨认说。这个克阿拉多半是新建商店初次营业时,赠送顾客的礼品。

“八云?不就是山根贞治被害的目黑区那个八云吗?”太田眼中闪出光芒。

“问问大荣商场马上就会清楚。可能在那一带有它的分店哩!”

大荣商场是一家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店的新兴超级商场。

“大荣的开业纪念品,怎么跑到水木阿莉莎的皮箱里?”

“大概她原来就住在商店的周围,偶尔赶上商店开业。后来一直把这个克阿拉当作储蓄箱用了。”

“也有这种可能。”

关于储蓄箱,就追究在这里,从储蓄箱根本查不出阿莉莎的去向。

“对不起,您能不能尽量详细讲一讲您女儿失踪前后的情况?”下田还回皮箱,对老母亲说。

“她说到外边蹓蹓,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真是的,到哪儿去了呢?”

“在这之前,有什么人来找过她吗?”

“没有。”

“有什么人打来电话吗?”

“家里没有电话。要有人打来电话,前面的多味店会来人找。可是女儿回来后,一次也没有人给她来电话。”

“多味店?”

“村里的一家杂货店,一些日用品都是从那儿买的。他们挺乐意给大伙传个话,找个人的。”

“要想打电话怎么办?”

“多味店有公用电话。”

“您女儿有没有在多味店给别人打过电话?”

“噢,那我就不清楚了,也没总跟在她的后面。”

下田和太田相互示意,意思是应该去多味店了解一下。

多味店面朝车道,是这一带唯一的一家杂货店,经销食品、烟酒和其他嗜好品以及生活必需品,堪称这个地区的“超级商场”。店内装有一台红色的电话机。

正在卖货的老板娘介绍说,昨天午后三点左右,看见阿莉莎来这里挂电话,不过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这也合乎情理,如果店里的人总是好奇地竖起耳朵听打电话的人讲话,卖货就要受影响,而且打电话的人也会有意见。

老板娘指的那个电话,多半是打给下田的。是阿莉莎在通话的中途,单方面挂死电话。既然是求救,却又不把话说完,只能认为这里有谁从中作梗,果真这样,自然要被多味店的老板娘看见。于是,下田继续追问:

“水木阿莉莎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谁靠近她的身边?”

“没有。”

“她电话打了几分钟?”

“喔,实际上也就二、三分钟吧!”和下田的通话,也就是这么长时间。

“她撂下电话后,又干些什么?”

“她在打电话中途,好象没有十元的硬币了,一度象是要上我这儿换钱,可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下田听到的嘟嘟声,果然是通报通话时间已到的声音。阿莉莎既然要打告急电话,诉说生命危难,为什么不准备零钱呢?

“是匆匆忙忙走出去的吗?”下田叮问一句。是不是阿莉莎看见了什么,然后才想逃走的?

“是的,急匆匆地,一副吃惊的样子。离开商店就奔大道那边去了。”

“当时阿莉莎站在什么地方?”

“正好站在电话台的旁边。”

下田站到那个位置,通过多味店的店门,看得见车道的两端。

“阿莉莎可能在这儿看见什么人奔自己来了,所以吓得逃了出去。”下田对太田说。说话间,更加深了自己脑海里的设想:“很可能是开过来一辆汽车,车上坐有她的熟人,所以她大吃一惊。”

“很可能是这样!”太田赞同地说。

“如果是这样,阿莉莎会不会是被车上的什么人绑架走了?”

“所以,提箱什么的还扔在家里,人却去向不明。”

“请问太太,在水木阿莉莎离开商店后,您看没看见有辆小轿车或者是生疏的车辆开过去?”这次,是太田向老板娘发问。

“从松代那边,开过一辆象是私人用的绿色轿车。”

“水木在车上吗?”

“唉呀,我在店里面,哪能管得那么多呀!”

“这条道是通向松代的吗?”

“原先只是通到前面的新田。最近延伸到松代了。”

刚才,她曾经说车是从松代方面驶来的。

“阿莉莎如果是被那辆车上的人抢走,她总得挣扎呼救呀!”太田侧首深思。虽说这里是人踪寂寥的乡间车道,可杂货店就在近旁。

“那辆车驶过的时候,您听没听见水木的悲叫和呼救声?”下田继续询问老板娘。

“不大清楚。”老扳娘为难地回答。

“不大清楚?”

“好象听见了,又好象没有听见。那天,电视播放美国西部电影,我边看电视边卖货。当时正巧电视上也是坏人绑架妇女的画面。”

“您是说分不清是现实的惨叫,还是电视中的惨叫吗?”

“实在对不起。”老板娘似乎感到自己也负有责任似的,侷促地鞠躬道歉。

“我想,即或水木阿莉莎被什么人绑架了,也不会走得太远。”一直默不作声、在旁细听的盐泽代理警长说。太田和下田把脸转向他。

“我们一接到你们的通知,立即派驻村警察到了水木家,听说水木阿莉莎外出未归,当即在我管辖区内实行重点警戒,并通知邻近各局配合搜查。如果水木阿莉莎真被绑架,肯定会被发现,出不了这个监视网。”

“可是,等到我们查明了入轻井泽在什么地方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来小时,也是可以走得很远哪!”

“尽管那样,只要他们带着阿莉莎,总会在什么地方落网。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邻近的警察局和其他有关部门都接到我们发出的协助寻找、并注意保护阿莉莎的通知了。如果他们还没有被网住,我看就是躲藏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原来是这样。”

大田和下田有所醒悟般地交换一下眼神。

“怎么了?”

“纠缠阿莉莎的那个叫作田代的人,老家就在群马县的嬬恋村,那里离这儿不是很近吗?”

“嬬恋村,沿着144号公路,翻过乌居山谷就是,还不到三十公里哩。”

“或许就躲藏在那儿。”

“嬬恋村的什么地方?”

“大前庄。我们知道他家的住处。”

“马上就去吧!”盐泽代理警长干事迅速利落。

可是,田代没有回大前的老家,室内狭小,也不可能藏身。他的父母亲听说儿子就躲藏在附近,惊恐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太田和下田赶到大前派出所,要求他们进行重点警戒。同时,决定再返回真田镇,他们对阿莉莎老家所在地的这个镇,还放心不下。阿莉莎向下田呼救说“有人追赶她”,究竟是谁在追赶她?虽然没有详细说明,但从以往发生过的用一一〇号码报警的先例来分析,很有可能追者就是田代行雄。倘若果真是田代在追赶她,那么对这一带的地形就了如指掌。如同盐泽所说,不管有没有时间远逃,他都可能隐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er h3">5</h3>

在太田等人苦苦寻找阿莉莎的同时,位于都下三鹰的金崎住宅的内室里,金崎末松正当面训斥宫村健造。

“糟糕,太糟糕了!”

“真是的,我万没想到他和阿莉莎是同乡呀!”宫村战战兢兢回答。

“看来,田代这小子是经过一番打算,才跑到那儿去的。”

“真他妈有主意。”

“那小子反应象动物一样灵敏,大概是觉察到危险了。恐怕是为了便于警察寻找,才故意选中那个地方。他把警察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那一带,咱们就不好向他下手啦!”

“难道田代打算总猫在那个地方?”

“我想时间不会太长,目的是要引起警察的注意。他逃到那儿,是在向我示威呀!”

“他想密告那件事情?”

“料他不敢,如果密告了,最先倒霉的就是田代他自己。他这一招是恫吓我们;如果我们对他下手,他就会把所有一切都抖落出来。现在想起来,不该放田代到海外去。让大山监视田代,更是适得其反,反倒刺激了他。”

“是田代在巴黎伪装车祸,干掉大山的吧?”

“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我心中有数。”

“这小子竟敢随便回来。”

“嗯,看来他是估计到在海外,会人不知鬼不觉地被干掉吧!”

“他这么一闹,警察能不注意咱们的那件事吗?”平素惯于装腔作势的宫村,今天也是惊魂未定。

“只要田代不讲,问题就不大。那小子是不会松口的,他不敢出卖我们。索性说,他这是向已经厌恶他的我们,发出警告。老实说,这真是个绝招哇!带着迷恋的女人,逃到那种地方,丝毫不意味他要倒戈叛变,而是为了保身,阻止我们对他釆取行动。”

“随田代的便,不去管他,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你这个人满嘴混帐话,真可气!要知道,警察找到田代和阿莉莎,只是时间的问题。一旦警察把注意力转到你的身上,稍一疏忽,就会自掘坟墓!”

“对不起,我,我是太慌乱了。”

“我说,那小子逃到那个地方,消息确实可靠吗?”

“我让手下的人核实过了。”

“暂时不要让任何人在田代的周围露面,免得刺激他。”

“警察发现了田代和阿莉莎,会怎么办?”

“那得看阿莉莎的证词怎样,说不定判田代个拐骗罪或监禁罪。”

“这样一来,我倒担心田代会吐露真情。”

“所以,我要好生地叮嘱阿莉莎,让她对警察说,她和田代纯属情奔。估计阿莉莎不会不听我的话。田代心里也明白这一点。”

“真是越想越觉得田代这小子有脑瓜。”

“是呀,不光从我的眼皮底下偷走了阿莉莎,而且还连哄带骗地想让这个骚货给他当助手。”

金崎那对裹在厚眼皮里面的眼珠,发出刀刃一样的寒光。这个老头眼中闪出寒光之后,要干些什么?与他共事多年的宫村是一清二楚。宫村仿佛感到这刀刃正对向自己,后背不由一阵冰凉。

<hr />

注释:

正文 第十五章 山庄寻花

<er top">1</h3>

真田镇是坐落在长野县东北部小县郡的山村小镇。据该镇概况介绍,是在一九五八年十月,由长,傍阳、本原三村合并而成。一九七五年的人口为一万零三百二十二人;面积一百八十一点七六平方公里,十分之七是山林。农业是真田镇的基础产业,以管平为中心,特产甘蓝、人参、莴苣、马铃薯种等高原蔬菜。作为真田家族的发祥地,镇内真田氏摇篮的史迹,触目皆是。

由于是三村合并为镇,所以房屋建筑散落在山坡上和山涧旁,使人看不出这是统一的一个镇,看见的只是互不关联的几座幽静的村落。一条溪谷般的不大宽的河流,在村落间淙淙流过,两岸葱绿,田里菜花盛开。

“他们没到嬬恋,会不会奔东京去了?”在返回入轻井泽的车里,下田自言自语地说。

“不,我想他们不会去东京。”太田接过下田的话茬,对扬脸似乎询问究竟的下田解释说:“如果追赶阿莉莎的是田代,很有可能不会去东京。恐怕田代不是奉金崎的命令而来,莫不如说,他是违背金崎的意愿,自行其是来追赶的。所以……”

“这是为什么?”

“阿莉莎和田代很大成份是被撵到海外去的。他们这是在这场风波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的时候回到日本。田代现在回国,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对他都不利。这说明不是金崎让他回来,而是他违背金崎的命令自己回来的。阿莉莎害怕田代的纠缠,先逃回日本,为了追赶她,田代也随后跟来。我想,在这种情况下,田代是不会去金崎所在的东京的。”

“你认为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多味店的老板娘在阿莉莎失踪前,看见从松代方向开来一辆轿车。是从松代开来的,还是从上田开来?或者是车呈U字形转了个圈,伏击阿莉莎?统统都不清楚。除了这辆车外,再没有发现其他车辆,所以可以认为,是这辆车绑架了阿莉莎。而且由此可以推断,车没有开回松代方向。”

“是经由上田,沿着18号公路奔长野去了吧?”

“盐泽君,出真田镇的道路有几条?”太田打听熟知当地情况的盐泽。除了主要道路外,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出口吧?

“经由真田的主要道路,是从上田到长野县的144号公路。此外,经由横泽去管平的私营公路,可以上小诸和上田间的18号公路,沿着它也可以出去;到了管平,还有奔长野和须坂方向的两条道;另外还有一条经过入轻井泽和新田,通向松代的道路。”

“就这些吗?”

“如果到了本原,还有一条通向大屋的道路。”

“盐泽君,作为当地人的他们,如果躲藏在这附近,您看很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如果不奔东京,那就得走经由乌居山谷的那条道。不过,还没有迹象表明他们奔那儿去了。也许是到长野方向,或者到别所温泉去了吧?”

“就这一处温泉吗?”

“不,这一带温泉很多,除了别所以外,在上田的四周还有田泽,沓挂、灵泉寺、鹿教池等许多温泉哪。”

“真是带着女人藏身的好地方。”

“是呀,在真田也有温泉哩。”

“咦,真田镇也有温泉?”

“说是温泉,现在已经不开业了。偶尔翻到的旧地图上面,还标有温泉的记号。”

“那所温泉,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的温泉主人老早就撂下不管了,听说现在成了东京一家观光公司的宿舍了。”

“东京的观光公司?”无意中听到这句话,太田眼睛一亮。

“您知道这家观光公司的名称吗?”

“听人说过,可是又忘了。叫什么……”

“是不是叫帝都观光公司?”

“您这么一提示,是有那么个印象。”

太田瞅瞅下田:真田镇有帝都观光公司的房产!

“这个旧真田温泉在什么地方?”太田不由提高语调追问。

“在旧电车终点站附近。您是说河莉莎在那儿?”

“很有可能,帝都观光公司经常邀请水木阿莉莎去做商业广告。”时间紧迫,没有空介绍他们间的暧昧关系。

“马上去真田温泉!”

盐泽拐过车,朝向真田温泉方向。从144号公路向山的西侧稍拐,就是公共汽车终点站,这是旧时上田电车的真田站。当地的五、六名乘客正悠闲地等候公共汽车,他们惊讶地把目光投向这辆突如其来的警车。

一条水宽四、五米的河从车站建筑物旁流过,河水将两侧冲刷出几米宽的空地,宛若一条溪谷。连翘花和桃花为葱绿的河岸增添了绚丽的色彩。昨天下了一场雨,河水略显浑浊。

顺坡道而下,有一座木桥,桥上标有“负载二吨”的标记;桥头刻着“白云真田桥”几个字。三人战战兢兢地过了桥,只见另一侧桥头写有“神川”二字。

登上对岸的高坡,一处为松树和樱树遮掩的山庄别墅风味的建筑映入眼帘。院里绿树成荫,破旧的池塘里浅浅的积水,显得陈腐。假山、怪石、庭树,所有的布局都是精心、合理。看来早已无人照管,满目荒芜。假山怪石间丛生的杂草驱逐了花草;人工泉池的旧址生满绿苔。主房大门的门框上装饰的白桦树皮,表示这儿便是“白云山庄”。与主房稍有一段距离,是一幢茶室风格的后屋。

“轿车!”下田手指后屋的背阴处,轻声说道。一辆绿色车身的轿车停在那里,是东京都练马区的车牌,上面标有字母“わ”,这是出租汽车的标记。多味店老板娘见到的多半就是这辆车。

太田和下田明白了,他们追踪的方向是正确的。既然车停在这里,很有可能阿莉莎就在这座房子里。三人兵分两路,包抄过去。

下田先搜查主房和连接后屋的小院。主房室内比外观更加衰败荒凉,室内不见一人。出主房后门进小院,有一条用石板铺的通向后屋的小径。

“我去搜查后屋!”下田让盐泽看住主房的后门,自己顺着石板道向后屋走去。后屋的建筑很有茶室的风格,正门雨搭和主房的房檐相接。下田眯了会儿眼睛,以便适应室内的暗淡光线,然后伸手推门。镶着玻璃的正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开了。

进了正门,左侧有一房间,里面传出播放电视的声音。

——在这里!

下田警惕地站稳脚,拉好架式。他朝里面刚喊一声,就仿佛有人走了过来。下田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屋内的亮度,只觉有个五光十色的物体在眼前晃动。他正要开口,对方却抢先“啊”地发出一声惊叫。

借着暗淡的光线,下田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五光十色的人就是水木阿莉莎。她在本来就很花梢的女罩衫上,又套了件红黄绿三色相杂的长裙。

“啊,下田先生!”阿莉莎惊讶地说。看得出,她正在盼望着下田的到来。

“别担心,您怎么在这儿?没受到什么伤害吧?”看到阿莉莎若无其事的样子,下田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捉弄。

“对不起,我弄误会了。”

“误会?您指的是什么误会?”

下田警揚的目光,射向阿莉莎走出来的里屋,屋里依然传出电视机的声响。阿莉莎自然不会孤身一人呆在这凄凉阴森的温泉旅馆,绑架她到这儿来的田代,或者其他什么人,肯定在屋里面。

查明主房周围没有人后,太田和盐泽也赶了过来。开警车的警官为防止有人逃跑,守候在那辆出租汽车旁。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阿莉莎毫无恶意地把三个人让进里屋。

里屋是间八席铺大小的卧室,一个面色黧黑、目光锐利,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屋里看电视。他就是田代行雄,太田和下田与他已经不是初次见面。

“瞧瞧,竟然和刑警先生们相会在这种雅致的地方。”田代有些羞怯似地笑着说,关上电视。直等刑警们进到屋里,他才离开电视机,未免过于傲慢。

“你不是到国外去了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下田依然戒心十足地问道。

“在国外太寂寞,甚至连话都听不懂。”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为什么?您问得可真没趣。和年轻的姑娘在一块儿,当然要避开人们的视线。这一点,得请您多多包涵。”

“你是强迫水木到这儿来的吧?真是这样,就构成了诱拐罪,或监禁罪。”

“嘻,别开玩笑呀,是我强迫了阿莉莎?事实是阿莉莎和我两相情愿地躲到这儿,不信您问阿莉莎好了。表面上象是拐骗呀,监禁呀的,实际上我们两个躲开世人,正是乐趣十足呢。对吧,阿莉莎?”田代做作地盯着阿莉莎,阿莉莎无可奈何似地点点头。

“喏,您瞧。与此相反,刑警先生们却在人家得趣的时候扑扑通通地突然闯进来,究竟是想干什么?”田代昂然自得地反唇相讥。

“水木君,请您解释吧!”下田没有理睬田代,把脸朝向阿莉莎。

“所以,我、我说弄误会了。”阿莉莎避开下田的目光,胆怯地回答。

“您说有人要杀您,让我们来救援,难道这也是误会吗?”下田一直克制的声音,此时稍有提高。他认为阿莉莎肯定是受到了田代的胁迫。事到如今,当着盐泽代理警长的面,用“误会”来敷衍了事,是收不了场的。上田局甚至下令重点警戒,邻近的警察局也予以大力配合。

“我,患有轻微的被害妄想症。回国的途中,总觉得有一个可疑的影子跟着我,弄得我神经有些不大正常。”

“您说的那影子是田代……先生吗?”

“是的。”

“您不是和他一块回来的吗?”

“不是,我不知道田代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吧,就算是您把田代先生当作可疑的人了,可为什么特意向远在东京的我呼救?只要拨一下‘一一〇’,完全可以喊来当地的警察嘛!”

“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当时脑袋迷迷糊糊的。”

“您打完电话后,就和田代先生一起来到这儿,一直呆到现在吗?”

“是的。”

“背着您的父母、亲人跑出来,不怕家里人惦念?”

“我知道他们会惦念,所以想和田代先生把该说的话说完,然后今天就回去。”

“您没想到您的电话给我造成的麻烦吗?我是警察,您以为向我提出有生命危险,要求援救后,就可以不负任何责任了吗?”

“实在对不起。不过我真没有想到您会特意赶到这儿来。”

“怎么样?刑警先生,事情大体清楚了吧!既然如此,就快点只让我们两个人留在这儿吧!”田代插嘴说。

“你住嘴!”下田白了田代一眼。

“水木君,如果您不说实话,事情就难办了。昨天确实有谁在追赶您,这不是出于误会。您在多味店打电话找我时,不巧我正和别人通话,让您等了一会儿。所以,我们刚刚说几句,您的硬币就不够用了。您本想和多味店的老板娘换点零钱,但忽然看见了什么,于是逃离了杂货店。这时有一辆绿色的轿车驶过,您也就随着失踪了。

“这是多味店老板娘介绍的情况,完全属实。您给我打完电话,看见什么而逃出杂货店呢?您看见的就是田代!您是看见田代而逃出来的。如果如您所说,这是误会的话,理应是在您打电话之前看见可疑的男人。您是被胁迫的,您以前曾挂‘一一〇’电话,说这个男人要杀害您。现在,只要您提供证词,我们就可以以拐骗或监禁的罪名逮捕他!”

“刑警先生,你们干嘛总缠着我们,本人不都一再表明这是一场误会了吗?”田代又插言道。

“住嘴!”

摄于下田的威势,田代耸耸肩,闭住嘴巴。

“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我们出动了大批人马。事到如今,您又说什么这是出于错觉,闹误会了。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

“您说怎么办?”下田话语犀利,句句紧逼低下头来的阿莉莎。

“对不起。”阿莉莎的身子愈发畏缩。阿莉莎的话可以决定田代的命运,因此田代也十分紧张。

“光是‘对不起’,是说明不了问题的。”

“我,确实是闹误会了。田代先生的车从多味店前面开过时,我错以为是在旅行中跟踪我的那个男人又来了,所以给下田先生打了那种电话。当零钱不够、想换钱时,车又开了回来,于是我吓得没命地逃了出来。”阿莉莎极力遮掩,只要她本人拒不承认自己被拐骗和被监禁,其他人就无能为力。

阿莉莎曾向下田呼救,这是事实,为此白白地出动了大批警察。下田和太田没脸再见上田局的同事。他们决定临时拘留田代和阿莉莎,以便深入调查。

下田暗想,即使阿莉莎不是受田代的威胁,也是受到金崎或宫村之流施加的某种压力,他决心查清这里的奥妙。

三人带着田代和阿莉莎走出白云山庄。这时,太由仿佛发现了什么,眼眼牢牢地盯着前方。

<er h3">2</h3>

“发现什么了?”下田也循着太田的视线望去。

“山坡上开放着白色的花呢。”

“啊,是什么花?”

“象是水晶兰。”

“水晶兰?”下田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花名。

“你忘了,我们调查山根贞治他们三个人,在所泽工地曾经看见过这种花。”

“噢,想起来了,你还说是腐败植物,在动植物残骸上开花呢!”下田眼前这盛开的白花,和冒着酷暑去所泽调查时,在工地后面草丛中纤细开放的白花重叠为一体。

“是腐生植物。啊,这一带也有水晶兰啊!”

“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把田代和阿莉莎托付给盐泽照看,朝白云山庄前院的一侧走去。前面是几米高的山崖,一道湍急的水流在崖下泛起白色飞沫奔流而去。花就开放在山崖北向的斜坡上。

“没错,是水晶兰!”太田确认说。饱吮神川的水份、潮湿的北向斜坡上的几株水晶兰,纤细的茎上各自开着一朵白色的花。

“花都低个脑袋哩!”

“这是水晶兰的特征,好象背着太阳,给人以阴郁的感觉。”

“腐生植物畏惧阳光吗?”

“这是人们的想象。看见水晶兰,就仿佛想见到为它提供营养的动植物残骸……”

“当然会想到这一点。这种花的下面,究竟有什么残骸呢……?”说着,下田象想到了什么,绷紧脸。

“哈哈,下田君,你大概想象这下面有人的尸体吧?”太田猜透了下田的思路,笑出声来。

“可是,太田君,这个山庄是帝都观光公司的,现在米原丰子的家原来也归这家公司的经理二宫重吉所有。一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李英香就在米原丰子的家里被杀,这一带不是隐藏李英香尸体的最好场所吗?”下田为自己的设想鼓舞,恨不得立刻掘开水晶兰的根部,看个究竟。

“确实是一个有趣的设想,不过,过于离奇了。”太田温和地说。

“怎么离奇?”

“怪我没讲清楚。水晶兰虽说是靠从动植物残骸上摄取养分,实际却不会直接生长在动物的尸体上。”

“它不是腐生植物吗?”

“腐生植物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即开花的显花植物,和由细菌繁殖的蕈类、苔类。水晶兰是属于前者的腐生植物群。所谓腐生,总体是从动植物残骸中汲取养分;细分又分为从植物、动物,或动植物双方摄取养分等三种。水晶兰是属于摄取植物残骸养分的那一类。”

“这么说,它肯定不会生长在动物的尸体上面喽?”好容易才提出的设想,竟被泼上了冷水,下田毫不掩饰他的失望。

“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不可能。这是因为动物体内含有硫磺和磷类的成分,对植物有害。一般来说,动物的尸体,对显花植物系的腐生植物也可以提供养分,但是有害物质过多,植物就受不了。如果是蕈和苔的话,问题倒不大。”

“哪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动物尸体内的有害物质,由于某种原因或在某种环境中,完全失去作用。这样,显花植物不就可以生长在动物的尸体上面了吗?”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一般来说,动物体内有害于植物的物质,很难消失。况且有害物质完全失去作用之时,动物尸体的本身恐怕就要完全消失,还原成土了。”

“这不可能吗?”下田泄气地说。

“啊,我也不是学者,所以讲不清楚。你去找权威打听打听吧!”

“哪里,你的知识就很渊博了。”

“哪儿的话,我只不过是从书上现买现卖。啊,让他们等得太久了,咱们走吧!”太田想起在警车旁等候他们的盐泽等人。

<er h3">3</h3>

在上田警察局再三询问,情况也毫无新的进展,阿莉莎一口咬定这是一场误会。问她在那件报警事件后,为什么突然到海外去,又为什么突然返回来?她只是回答:我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是金崎给她施加压力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阿莉莎既然向警察呼救,就不可能想象紧接着突然改变态度,为田代所控制。如果她果真有什么把柄握在田代的手里,一开始就不会求救。对阿莉莎具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只有金崎。白云山庄设有电话,很可能是阿莉莎被带到那里以后,金崎向她下达了什么指示,所以她改变了态度。”

“可是,有件事情值得深思。”

“怎么?”

“田代是不是背叛了金崎?”

“当然,夺走金崎的女人,违令私自回国嘛!”

“金崎如果给阿莉莎施加压力,岂不是救了曾经咬他一口的田代?”

“嗯,恐怕是田代抓住了金崎的什么把柄。”

“这个把柄就是杀害了李英香。”

“一旦田代被捕,金崎也自身难保。”

“我现在正在考虑这样一个问题:田代为什么要拉着阿莉莎固守在白云山庄?”

“是不是由于阿莉莎的老家碰巧就在白云山庄附近?”

“只是这一点吗?”

“此外还有什么?”

“田代没有去东京,表明他不想到他背叛了的主子那儿。同样道理,他也不应该来到白云山庄。夺走了主人的女人,却要固守在属于主人势力范围的白云山庄,他的这种动机值得分析。”

“有道理,”太田应和说。

“田代抓住了金崎的把柄,金崎要收拾他,不用说,田代应该充分认识自己处境的危险,理应尽量远离金崎的势力范围。”

“你的意思是,白云山庄与金崎有什么利害关系?”

“是的。田代躲进了白云山庄,金崎出于某种原因,不便轻易对他下手,反倒不得不庇护他。”

“你认为那个把柄就是李英香之死?”太田想起下田关于水晶兰摄取养分的那个设想。

“对!我想,是不是李英香的尸体埋在山庄的什么地方?”

“等一等!最有可能杀害李英香的凶手就是这个田代,这样做,他岂不是自套绞索吗?”

“当我猜测水晶兰的下面埋有尸体时,连太田君都笑我想得过于离奇。确实,是水晶兰启发我产生这种离奇的设想。田代万万不会料到我们能产生这种飞跃吧?”

“倘若尸体果真藏在山庄,金崎一伙就会为田代把阿莉莎绑架到那儿的举动而大为震惊。对于金崎他们来说,哪怕警察向白云山庄多瞅几眼,都要心惊肉跳,肯定会叮嘱阿莉莎,无论警察怎样询问,都不得说出是田代绑架了她。”

“这一步棋,说不定是田代打电话给金崎下的命令哩?”

“应该想到这一点。确实,如果不是从田代那儿听说的,金崎怎么能知道阿莉莎被绑架了呢?如果警察追踪阿莉莎到白云山庄,金崎一伙人就将不得不竭尽全力保护田代。而田代呢?或许这是他掠走阿莉莎后,两人为了自卫而合伙定下的苦肉计呐。”

“分折得很正确,尸体很可能就藏在那个山庄。”

“如果不是这样,就很难解释田代为什么要逃到那里,阿莉莎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了。”

“索性搜查一下试试?”

“请务必搜查一下!”

“在行动之前,当着田代的面试探试探,观察他的反应。”

<er h3">4</h3>

由于是拘留审查阶段,收押时间不能太长。田代表示他暂时还要住在白云山庄。或许阿莉莎受到了什么指示,也没有露出急于返回东京的意图。假如白云山庄果如下田所说,藏有金崎一伙致命的“把柄”的话,田代当然要固守在那里,以便自卫了。

田代的态度坚定了下田的信心。

“你为什么不回东京,而要呆在山庄?”下田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喜欢那儿。幽静,风景宜人,是同女人隐居的好地方。”田代没有识破下田的意图,若无其事地回答。

“是呀,环境很幽静,景色也不坏。不过,你真的就是为了这么点原因而呆在那儿?”

“当然。那您说我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田代瞅着下田的脸,似乎心头蒙上了不安的阴影。

“阿莉莎挺温顺哪!”

“是呀,和我在一起,她很高兴。”

“金崎对阿莉莎说了些什么吧?”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金崎让阿莉莎不要说出是你绑架了她;如果警察来了,就说她是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只要阿莉莎照金崎的话行事,今后会越发出名,飞黄腾达;倘若违命,今生今世休想翻身!”

“这是胡诌!金崎不会说这种话。阿莉莎从前是金崎的女人,可现在被我抢了过来。尽管阿莉莎愿意跟我,也等于是我抢的。”

“可是,你和阿莉莎却一道逃到金崎控制下的这座山庄!”

被人指出不合逻辑的漏洞,田代有些惊恐。下田穷追不舍:

“抢了主子的女人逃跑,按理说,是要尽量逃到主人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去吧?”

“那、那个,我不知道白云山庄属于金崎的势力范围。”

“撒谎!山庄的主人是帝都观光公司,把阿莉莎介绍给那家公司的就是金崎!帝都观光公司经理二宫和金崎是一丘之貉!”

“我只是领着阿莉莎到山庄来,帝都观光公司是很得意阿莉莎的广告主嘛!”尽管田代暗暗叫苦,却竭力恢复了常态。他知道,金崎和二宫的关系,还没有完全败露。

“是的,阿莉莎和你在一起,不足为怪。但是,既然她是躲过主人的监视和你私奔,为什么反倒跑到由自己的主人推荐而认识的广告主的山庄?”

“我不知道,你们问阿莉莎好了。”

“刚才,你说要在白云山庄住一段时间,后来又说从金崎那儿抢来了阿莉莎。金崎恐怕不会同阿莉莎善罢甘休吧?你在这种地方呆长了,不怕金崎追来和你算账?”

“阿莉莎当然不会总和我在一起,她家就在山庄附近,可以经常回家嘛!”

“即使阿莉莎可以经常回家,你住在山庄,对金崎也是个刺激。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那儿对你和阿莉莎都不利。你们却偏到那里去,恐怕是山庄有什么魅力吧?”

“我说过了,那里环境幽静,风景宜人。”

“那种景色,在这一带多着呢。是另外一种更大的魅力!”

“更大的魅力?”田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

“对!我想,那个山庄有吸引你的某种异常的魅力,面对这种魅力,连金崎都不敢轻举妄动。”

“哼,真是活见鬼,青天白日说梦话。”

“我现在就要去查一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魅力’?!”

“什,什么?”刚才还藐视一切的田代,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我说要探查这种‘魅力’,也就是搜查白云山庄!”

“那,那怎么能行,脑瓜一热,就随便去搜查人家的房子……”

“不是你的房子吧?我们正在申请搜查令,马上就会批下来。”

田代颜面肌肉抽搐,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应十分明显。

“怎么,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哪!山庄里是不是藏着与你不大方便的东西呀?”

“没有!”

“那你何必这么紧张?又不是你家的房子。”

田代的精神防线被彻底摧垮了。白云山庄匿藏着什么,把它搜出来,将有助于山根案件的侦破工作。太田和下田精神大振。

搜查白云山庄的要求获得批准,以那须警长为首的总部成员,从东京赶到白云山庄。

<er h3">5</h3>

搜查从上午十时开始。参加人员除那须警长、太田和下田二位刑警,以及东京赶来的几名总部成员外,还有上田警察局的盐泽代理警长和两名当地警察。真田镇消防队的成员们也来协助。

搜查先从主房、后屋的室内开始。主房很长时间没人居住,满是蛛网和尘埃。田代和阿莉莎呆过的后屋,尚残留有人居住过的气息。看来,在他俩到来以前,后屋就时常有人住宿。

每个居室、浴室、壁橱,墙壁里面、地板下面、天棚上面以及储藏室,逐一搜查,始终没有发现匿藏尸体的蛛丝马迹。

接着搜查庭院,包括主房前面的前院和主房与后屋中间的里院。后屋的房后紧靠山坡,是埋藏尸体的合适场所,自然也逃不过搜查。

警官们首先把验土杖插进可疑之地的土里,然后嗅气味;重点可疑的地方,就直接挖掘检查。李英香被杀是在去年的六月七日,如果当时就埋在土里,尸体虽然已经腐烂,但还不至于变成一堆白骨。可是仍然没有发现尸体。

搜查队队员的情绪逐渐低落了,在总部成员中,本来就有人对这次搜查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由田代逃进白云山庄和阿莉莎的突然变卦,就推导出这里隐藏有金崎的致命要害,未免牵强附会,即使这个推测准确,果真发现了李英香的尸体,可与山根被害案件是否有关,还很难说。甚至有人抱怨仅凭田代的几句话,就进行这么大规模地搜查;怀疑田代是否就是山根所目击的杀害李英香的凶手。“这么搜下去,会起什么作用呢?”消极派毫不掩饰失望的表情,断定搜查将是徒劳一场。

搜查队是由总部和上田局的人马混合而成,思想混乱,更加促使悲观情绪蔓延。加上出于对当地警察局人员的礼貌,总部又不便果断地指挥搜查。在这种情況下,当地消防队员们首先甩手不干了。他们一开始就存在有“在这儿埋个尸体算个啥”的糊涂思想。

“我看,还是判断错了。”

“可不,在咱们镇上埋个死人,有啥大不了。”消极派一吱声,消防队员就应承,还做出一种看笑话的表情,挤眉弄眼。这么一来,最先提出搜查的太田和下田处境十分尴尬。好意来帮忙的盐泽也被夹在太田等人与当地人之间,左右为难。

“太田君,我总忘不了那几株水晶兰。”下田把视线投向开放在山坡上的白花。与其说是还没有搜查那个地方,毋宁说一开始就没有把它列入搜查范围。水晶兰盛开,就是花的下面没有尸体的科学证据。

“又围着水晶兰打转转了,那种花的下面,不,尸体上面是不能开出水晶兰花的。而且,那样的山坡掩埋不了尸体。”

“刚才我打听了当地的消防队员,他们说水晶兰今年是头一次开花。据说在这以前,根本没有人看见过这种花。”

“今年第一次……”太田竭力想琢磨出下田的这番话中潜藏有什么含意。“你是说,这水晶兰和李英香有关系?”

“不是李英香,是山根贞治。”

“山根贞治?”

“是的。山根呆过的所泽工地也长有水晶兰,他们离开工地的五月末,或许花正开着呢。打短工的这三个人在回家的归途中来到上野,由于国营铁路工人罢工,路费耗尽,正在都内徘徊时,在米原丰子家看见了杀人场面。可不可以认为当时三个人的身上沾有水晶兰的种籽呢?”

听到下田这大胆的猜测,太田惊讶地追问道:“你认为可能是由山根他们三人带去的水晶兰的种籽,遗落在米原丰子的家,进而沾在李英香或者犯人的身上,而散落到了这里。是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是呀,从理论上讲,存在有这种可能,可实际上现实吗?”

“人们不是说这一带,从前没有开放过水晶兰花吗?”

“这就难说了,也没有植物学权威的考证。水晶兰花本来就开放在阴暗潮湿、不惹人注目的地方,或许开放了而没被人发现吧?”

“把所泽工地的水晶兰和这儿开的花联想到一起,可能有些勉强。不过,这里是有媒介的,那就是山根三人、米原丰子的家、李英香,还有犯人。植物种籽的生命力很强,只要有传播机会,甚至可以越过海洋。我认为这里开放的水晶兰,是来自所泽工地。”

“按你的分析,李英香就埋在这周围吧?米原丰子和二宫重吉有联系;二宫重吉又是这个山庄的主人。”

“嗯,正是这样。我总觉得这几朵花在暗示我:李英香的尸体就埋藏在这里。”

“可是,到处都找遍了呀!”

“是啊!”下田失望地环视主房前面的庭院,凡是引人注意的地方都搜查过了,如果说还有空白点,那只是水池里面。这么浅的水池,一眼望到底,根本没有隐藏什么的痕迹。据当地人介绍,这是在修建山庄时修筑的水池,池内水的颜色也相应表明它已积存了很长时间。

下田站在池边俯视池底,池底长有片片苔藓。下田仔细观察绿苔的形状,忽然注意到什么似地扬起脸。

“太田君!”

“什么事情?”

“你看池底生苔了。”

“是呀。”

“苔的分布形状,象不象个人?”

“人?”

“是呀,你瞧那块儿,多象个人在睡觉。”

“哪儿?啊,我也看见了。不过,这一片看上去象头乌龟,那一片象只兔子哩!”

“太田君,你曾告诉我说,在腐生植物中,有些苔类是寄生在动物的尸体上面的。”

“啊,莫非你……”太田省悟到下田这番话的重大含义。

“如果是这样,很难说这片苔不是长在人的尸体上面。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它象个人的形状。”

确实,不假人工、偶然形成的天然造型很是逼真:四肢自然伸开,平躺在地,甚至连头和腰的轮廓都分辨得很清。

“如果是人,就是个女人。”太田立即领会了下田的暗示,接着说:“那就是李英香!”

“对,把这儿挖开看着!”

“先把水排干净。”

消防队员开始挖排水沟。水顺着水沟流向斜坡下,池里的积水眼见减少。

“好了!好了!”

随着盐泽的喊声,几个人跳进还存有几厘米深水的水池中。水池的底部由水泥抹成,虽然它是和山庄一起修建的,但可以辨认出水池底部的“人形苔”下面那部分混凝土,是重新抹过的。

“这,或许是……”半信半疑的太田也逐渐增强了信心。

<er h3">6</h3>

用尖镐刨开混凝土池底,残留的池水立即浸入土内。去掉混凝土层,就是松土。警官把验土杖插进土内,再拔出来闻,一股恶臭直呛嗓眼。

“这下面有东西!”搜查队员们呼喊着,围着那个位置堆起池埂,将水排干净。无论是积极派还是消极派,都同心协力,满身泥浆地挖池底。

“别说话,就在这儿!”一个消防队员感觉到自己的铁锹尖触到软绵绵的东西上。接着,他兴奋地喊道:“找到啦!”

以那把铁锹为中心,人们小心地向外取土。臭味愈发扑鼻,一具惨不忍睹的尸骸暴露在阳光下,苍蝇和小虫嗅味蜂拥而来。

“是个女人!”

“还挺年轻呢。”

“真残忍。”

曾经抱怨说“不会有那种事情”的当地消防队员们,面对眼前这确凿的凶杀证据,也激起了对犯人的愤怒,对被害者的怜悯。

午后四时,尸体被完全挖了出来。尸体仰面躺在坑里,似乎是连衣裙和缠在身上的帆布,已经霉烂不堪。取净尸体身上的泥土,发现脸面和腹部已经蜡化,背部也呈木乃伊状。

盐泽代理警长和上田局联系,上田警察局和县警察总部的侦察一科、鉴定科的人迅速赶到现场。

发现了尸体,田代行雄的处境急转直下。他肯定知道这一带埋有尸体,不!很可能是他亲手掩埋的。

根据检查,死者是二十二至二十五岁的女性,推定死了已有一年,与山根等人潜入米原丰子家目睹杀人场面的时间相符。由于他杀成分较大,尸体交有关部门解剖。

田代又一次被上田局拘留,接受严厉审讯。迄今为止,上田局只是协助东京方面搜查。现在,由于是在该局管辖区内发现了被害人的尸体,所以理应由上田局和长野县警察局来主持审讯。但是,由于案件的关键材料一直掌握在东京侦察总部的手里,所以三方决定由东京方面替代上田局审讯田代。一旦确认了死者就是李英香,便由东京和长野联合办案。

解剖结果出来了。审讯从确认死者的身份入手,由太田主审,下田和盐泽助审。

“你说,死者是谁?”太田单刀直入地问道。刚开始,田代还逞威似地反驳说:“我怎么能知道?”

“你不知道?好吧,让我找来知道的人和你对质!”太田明知这种短兵相接的快速审讯方法并非高明,但他自有他的打算。

“谁知道,你就找谁来吧!”

“当然可以。死者就是南朝鲜人李英香!”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要问我?”

“我们想知道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份,我们要知道是谁把尸体埋在那儿?是谁杀死了她?”

“问我这些,是找错了对象。”

“是吗?你忘记有人看见了吗?”

“看见了?这是什么意思?”佯做镇静的田代,此时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不要装糊涂,有三个打短工的人,进去偷盗时,正看见你亲手杀死了李英香。为了灭口,后来你又杀死了其中的两个人。”

“没、没有的事情,这都是胡说!”田代拼命地抗议;可是太田毫不理睬,步步紧逼。

“另一个人逃走了,这个幸存的目击者,清楚地记得你的长相。”

这里,太田故弄玄虚。虽然青田孝次郎确实看见了杀人者,但在短促的瞬间,根本记不住犯人的长相。然而,太田的恫吓竟产生了效果,故作镇静的田代刹时间脸色苍白。

“怎么了,你的脸色挺难看呀。刚才,我们已经把你的照片给那个目击者看过了。”

“看照片也没有用。”

“当然,我们还要让他来做旁证。我很乐意看到这桩案件是怎样终结的。”

“我没有杀李英香!”

“喝,你知道这个名字呀。”

“这,这是你刚才说过的。”

“我刚才说你就记住了,记性真不赖。你接着讲,为什么要杀死她?”

“我没杀她!在这以前,你也追问过我李英香的事情,我不认识她!”

“田代!”一直平心静气发问的太田,突然大喝一声,田代顿时一震。

“你好生想想,还是坦白为好。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你今天活着,说不定明天就会被人干掉吗?”

“被人干掉?”田代苍白的脸颊,一阵痉挛。

“正因为你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违背金崎的命令回国,躲进白云山庄。”

似乎太田的话击中了要害,田代的身子一阵摇晃。

“你之所以躲进山庄,是因为你知道那里埋有尸体。把警察的视线引向白云山庄,会使金崎一伙人坐卧不宁,尸体是金崎的致命要害。只要你和阿莉莎呆在山庄,就会引起警察的注意,金崎就不敢对你下手。尸体在保护着你,死者就是受金崎的命令,由你亲手杀死的。

“你对金崎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所以金崎把你看成是一大隐患。你正是出于倘若金崎轻易下手,你就以尸体相威胁的目的,躲进白云山庄。只要躲在那里,就可以一石数鸟。现在,尸体已被发现,你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即使你今天躲过警察的追究,可金崎能放过你吗?”

“金崎要干掉我吗?”

“当然,你现在掌握有金崎的要害,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金崎的死活。他能让你这种危险人物平安活下去,你可真是烧高香啰!只有去掉你这块心病,以金崎为头子的一帮人,才会安然无恙,快活一世。”

“你让我讲这些吗?”

“全部讲出来!如果你不供认,一切后果只能由你一人承担。杀人、转移尸体、还有杀害目击现场的短工,说不定要判你死刑!”

“别,别说了,我只是奉命干的。”

“奉谁的命令?你不说出他来,就减轻不了你的罪责。”

“李英香确实是我杀的。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不能违抗命令呀!”田代终于开始供述了。

“死者是李英香吧?”

“是的。”

“谁叫你杀的?”

“短工工人的事情,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我没有杀他们。”

“好吧,按时间顺序,从头讲!”

错综复杂的案件,现在就要真相大白,太田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催促田代供述下去。

正文 第十六章 怀胎之谜

<er top">1</h3>

尸体解剖结果:

1.死因 疑似扼颈引起窒息死亡,尚难最后断定;咽部有扼颈引起内出血痕迹,但难与皮肤腐烂区别。颈部软骨骨折,无外伤,无药物反应。

2.自杀或他杀 疑似他杀,尚难最终断定。

3.死后时间 十至十三个月。

4.死者性别、年龄 女性、二十至二十五岁左右。

5.是否被奸污 不明。

6.其他参考事项 体检发现妊娠四至六个月。

由于尸体腐烂,仅根据这份解剖报告,难以断定就是他杀;目击者也记不得犯人的长相。在这种情况下,太田分析了田代的心理,才暗下赌注。他认定田代逃到白云山庄即是对金崎的示威,也证明金崎在此处确有什么致命要害。审讯结果证明,太田的判断十分正确。

一旦防线崩溃,田代就照实坦白,供认不讳。

“是金崎命令我杀死李英香。英香是宫村健造从南朝鲜诱骗来的女人,此外还有其他几名姑娘。金崎和宫村把这些女人提供给政官财界的要人,从中大得好处。金崎通过他庞大的金脉和这些女人的肉体,控制日本的关键部门。不过,连我也不知道金崎的黑势力具体有多大,恐怕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我和金崎相识,是在转卖嬬恋村国有土地时。由于金崎在幕后活动,当我们从政府手中买地时,就已经商定将来转卖给帝都观光公司。当时,我听信同乡大山勇的话,卖了地,给金崎开车。卖地所得的钱,没几天就花个精光。我认定继续呆在村里,一辈子也不能发迹,只有跟着金崎走,才能获得意外的好处。事实也是如此,金崎很宠爱我,许诺说,总有一天让我到他手下的一家公司任职。

“这期间,他让我把户籍借给从南朝鲜来的一个女人,据说只要伪装结婚,女人就可以永久住在日本。因为当时我还不打算结婚,况且三年一晃就会过去,所以满不在乎地把户籍借给了李秀兰。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连她长得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

“就这样,我在金崎设下的陷井中越陷越深。

“李英香是通过宫村那条贩卖人口的线弄来的。好象政界的一个大人物十分得意她,我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只是听说他的沉浮,可以严重改变日本政界的现状。

“李英香要是俯首贴耳地暗中给这位大人物做妾倒也罢了,可是却出了件棘手的事情。李英香怀孕了,她非要把孩子生下来。大人物和宫村吓坏了,千方百计劝英香改变主意,可她的态度越发强硬,要求大人物承认这个孩子,公开娶她做第二夫人。

“堂堂日本政界的大人物,当然不会承认与偷渡入境的女人所生的孩子。重要的是,如果这件事情声张出去,宜接关系到大人物的政治生命。

“李英香毫不退让,扬言如果不承认孩子,就让大人物收她为养女,取得日本国籍。闹得大人物一筹莫展,找金崎商量。

“金崎命令我把这个女人处理掉,我没表示反对。我的想法是,此时金崎用我,欠我的帐,将来总得回报我。

“六月七日夜里,李英香被骗到米原丰子家。由于每次和大人物相会都在米原家,所以英香毫无戒备。可是,她一见我进到房间,似乎立即意识到有被杀的危险,转身就逃。下二楼的时候,我追上了她,掐住她的脖子。她死命反抗,力量大得超乎意料,我确实有些招架不住。这时,米原丰子赶上来帮忙,按住英香胡蹬乱踹的两只腿。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她终于咽了气。我连夜把她的尸体拉到白云山庄,从第二天夜里开始破土,用两天时间把尸体埋在水池底下。”

“是你跟踪看见杀人场面的那三个人,并且杀死了山根贞治和岛村太平的吧?”太田继续审问。

“我已经申明多少次了,这件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甚至都没发现有三个人钻进楼内。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这个问题,你休想蒙混过去!你发现了偷看的那三个人,并且从失落在现场的岛村求职登记表中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为了灭口,你撵上来杀死了其中的两个人。你说,岛村太平的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您说些什么呀?我越听越糊涂,什么求职登记表?”

“别装糊涂!就是‘援助季节工人协议所’的求职登记表,那上面写着岛村的姓名和住址。”

“是一个小偷掉在米原家的吗?”

“难道你还不清楚?”

“我说实话,确实没有那种事情。既然我能承认杀一个人,再承认杀两个人也无妨,可是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实在冤枉啊!”一直供认不讳的田代,发出凄厉的叫声,抗议道。

“你突然从国外回来,是什么原因?”

“因为大山在巴黎不明不白地被车压死了,我心里害怕。我不知道大山也紧跟着我到了巴黎。”

“大山是你给压死的吧?”

“不是!我没有在国外杀人的胆量,而且大山的本事要比我强得多。”

“这么说,你有在国内杀人的胆量,杀多少人都不在乎啰!”

“不是这个意思。杀李英香是迫不得已,我不杀她,人家就要杀我。大山被害,恐怕也是出自金崎的手。”

“金崎为什么要除掉大山?”

“对金崎的内幕,大山知道得比我多,说不定是杀鸡吓猴。金崎惯于施展这种伎俩杀人灭口。”

“既然是这样,他也会指使你杀掉那两名短工灭口。”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我就说不知道,为什么非把它强加给我?”

“我问你,去年七月十一日午夜,准确地说,是十二日凌晨零时到二时,你在什么地方?”

“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记不清了。”

“你要好生想想,日记上有没有记载?”

“我没有必要记这种事情。”

“你是金崎的私人司机,那一天有没有和金崎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要是没人证明你出车在外,就洗刷不掉杀人的嫌凝。”

“和金崎在一块儿?”田代扬了扬眉毛。

“不过,金畸为你做证是没有价值的,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我记得当时是在会津。”

“会津?会津的什么地方?”

“会津的高田镇,去看插秧。记得那是七月十日前后。”

“看插秧?看插秧还用到会津去吗?”

“不是我要去,金崎是那儿的人,去看家乡的插秧节。我开的车,在当地住了三天。你们一调查就会清楚,当时住在会津的若松旅馆。”

“你记得具体日期吗?”

“我想是七月十日前后,具体日子也说不清楚。问问金崎或者向当地人了解就会清楚,听说这个节在全国也很有名哩!”

田代说出这意外的情况。如果在山根被害的当天夜里,他确实在会津,和山根案件就没有瓜葛,迄今为止的侦察也将徒劳一场。

怀着愈发增加的失望感,太田等人调查了田代提供的情况。结果证明,为了参加在福岛县会津高田镇伊佐须美神社举行的伊佐须美插秧节,田代确实陪同金崎,于去年七月十一日至十三日住在会津若松市郊外的东山温泉,这个插秧节和伊势的“朝插秧”,热田的“晚插秩”,同称为“日本三插秧”。据说出生在会津高田镇附近山村的金崎,每年都要在这期间回乡游玩。

除了旅馆的服务员外,当地的老百姓也有很多人直到十三日早晨,还看见田代在当地欢庆。尤其是在节日的十二日那天,他和当地人畅饮节日酒,闹腾到深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当天凌晨零时至二时来过东京目黑区的杀人现场。

田代不是杀害山根的凶手。

<er h3">2</h3>

侦察总部承受了沉重的打击,以往长时间的侦察,完全找错了方向。始终没有发现可能与山根同时失踪的岛村太平的尸体。尽管尚未解除田代杀害岛村的嫌疑,可是由于确定了他与山根案件无关,所以,多半与岛村被害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总部总结了侦察陷入迷途的教训,认为从在目黑区发现山根贞治的尸体,到去所泽工地查出山根、青田、岛村等人的身份,这段工作是正确的。可是,根据青田孝次郎的供述,发现了米原丰子家的杀人案件。在侦察这一案件过程中,又揭发了以金崎末松为中心的拍卖国有土地和国际贩卖人口集团,进而暴露出掩藏在政官财界中范围广泛的黑幕。然后,终于查明了杀害偷渡入境的女人的真相。

按照田代的供述,这番举动,必将在政官财界引起强烈反响。作为多年的地下金融巨头、百毒俱全的恶棍、凭借地下金脉暗中遥控政局的金崎,说不定末日已经来临。熊熊燃烧的大火,已经蔓延到金崎的脚下,想熄灭也熄灭不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场侦察收获是巨大的。但是,说千道万,这毕竟是出乎意料的“副产品”,本案的罪犯尚无着落。深深陷入迷途的侦察总部,不知从何处踏上正路。

<er h3">3</h3>

与此同时,李英香尸体上面的苔,已由国立科学博物馆植物研究部的村上泰辅博士鉴定清楚。据他介绍,这种苔成片地生长在腐烂的动物尸骸或排泄物上面。人们很难想象这样美丽的苔,竟会生在尸体上,它在池底勾划出李英香的体形,提供了发现尸体的线索。掩埋李英香时,新抹的混凝土与旧池底没有很好的接合,苔从龟裂的纹缝中汲收了养分,得以生长,现出了李英香的体形。

侦察总部听到上田警察局的报告,想到竟然由苔提供了发现牺牲者的线索,不由觉得受到了嘲弄,愈加失望。

“白云山庄的水晶兰,是不是由山根他们三个人最初带来的?”下田不死心地追问。

“不论是谁带来的种籽,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太田面容憔悴,不快地回答。想到执意追踪所捕获的猎物竟与本案无关,积劳多日的疲劳一古脑儿涌了上来。

“如果岛村太平死了,或许在尸体的附近,也会长有水晶兰吧?”

“在岛村尸体的附近?”太田不解地仰起脸。

“嗯,如果离李英香尸体不远的水晶兰,果真是最初由山根他们从所泽带来的话,那么,三人中的岛村,自然也会沾有花籽。”

“你的思想过于局限在水晶兰上了。”

“我总觉得水晶兰垂着头,似乎在诉说什么……”

“岛村太平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他会不会还活在世上?”下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你说岛村还活着?”太田惊讶地问。

“我们只是根据山根的被杀,青田孝次郎的猜测,就断定岛村也被杀害了,却根本没有分析他有可能活在世上的这一面。”

“可是,岛村除了老婆孩子以外,还有母亲呀!”

“我看他不见得没有隐踪匿迹的理由。岛村外出的目的,是为了偿还赊买耕耘机的欠款,比起为孩子筹措学费的青田来,并不那么急迫。再有,我们没有特意打听,那个老妈妈会不会是他老婆的母亲。想到家里饶舌的老婆和刁钻的岳母,心里就不想回家,如果这时再找到其他的女人,很可能就和这个女人另过生活去了。”

“岛村是回米原丰子家取求职登记表的时候失踪的呀!”

“田代说没有这种事情。一直伺机另找出路的岛村,巴不得和伙伴们早点分手,会不会趁机躲起来不露面了?”

“一个身上没钱,甚至穷到钻进人家行窃的人,能到哪儿去呢?”

“是呀,我也讲不清楚。或许是事先就找好了躲避同伴的目标吧!”

“你说岛村是有计划躲起来的?”

“很有可能。”

“有计划……如果这样,他就不会把行李放在上野车站的存放处,而不管了。”

“里面尽是些替换的衬衣,没有值钱的玩艺儿。恐怕是为了麻痹伙伴,而故意留在那儿的。”

“到米原家当小偷,也是为了欺骗伙伴吗?”

“这个……”

“嗯,有这种可能。”

“太田君也这样认为吗?”

“我看,只要岛村现在还活着,就是在他回去寻找求职登记表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呢?”

“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促使他不想返回家乡的事情。”

“你举个例子……”

“比如捡到一大笔钱呀,或者认识了个女人呀。”

“有道理。”

“当时,有没有人在那一带丢失了巨款?”

“赶快查一查。”

下田敏捷地站起身,太田用羡慕的目光望着这位猎犬般飞跑出屋的年轻同事。即使太田的猜测属实,恐怕也无益于案情侦破工作的进展,可下田对这煞费脑筋的调查却充满了热情。和这样朝气蓬勃的人共事,太田十分愉快。

<er h3">4</h3>

调查结果,去年六月七日清晨三时左右,曾经有人到文京区本乡三道街派出所报案说,有五百五十万元钱被人拿走。

此人是千代田区外神田的一家金属加工机械行业的小厂的老板,由于一家向他大宗订货的厂家濒于破产,催促他立即还债。所以,那天他四处张罗钱,直至深夜,总算大体上凑足了数目。为了尽快把筹措到钱的喜讯告诉给尚未睡觉、等候消息的妻子,他便到附近的电话间挂电话。妻子接到电话又惊又喜,连声说今晚可以睡安稳觉了。谁知祸从天降,可能是兴奋过度吧,他竟把辛辛苦苦凑齐的极其珍贵的五百五十万元钱,遗忘在电话间里。

给妻子打完电话,紧张的情绪稍有缓和。由于一直是徒步奔波,他刚想找辆出租汽车,突然发现那包钱忘在电话间里了。匆忙跑回电话间,钱已经不翼而飞。他半疯狂地在电话间周围跑来跑去,凌晨的路上,毫无人踪。

他无计可施,找到附近的派出所报案,那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尽管派出所的警察安慰他说,这么一笔巨款,肯定会有人送回来,但是始终没有下落。

丢失了含辛茹苦筹措的资金,他的工厂因此而倒闭了。更为悲惨的是,作为厂主的他,和妻子儿女全家五口人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果然不出太田君所料。”下田为调查结果感到满意,“目前,还不能断定是岛村拿走了这笔钱。”

“可是,电话间就在米原丰子家的附近,时间也吻合。”

“是岛村无意中走进电话间,发现了这笔巨款。偶发的恶念,促使他携钱逃走。后来听说这笔巨款的主人全家自杀,他也就不敢照面了?”

“他当然不敢照面,因为不仅仅是拿走人家的钱,而且还导致五条人命呢!”

“所以,他轻易不能回家,怕从求职登记表上露出马脚。”

“是的,岛村可能估计到求职登记表会遗落在米原家以外的什么地方。”

“不是遗落在米原家了吗?”

“不清楚,或许是在回到米原家之前发现了这笔钱。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他认为索性把登记表放在米原家稳妥,杀人犯是不会把那份表交给警察的。有了手中的横财,就不想再冒风险去寻找登记表。

“或许是他已经在米原家找过了,没有找到。不在米原家,就是掉到路上,这样他更不敢回家。如果求职表丢在电话间附近,会格外受到怀疑的。有了这笔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巨款,就可以离开贫困的山村;不要饶舌的老婆,拋弃刁钻的老母。虽然我不知道岛村是否是这样想,但应该估计到这突如其来的金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道路。”

“刁钻的老母?就是说岛村家的那位老婆婆,是他的岳母!”太田也同意下田的分析。

“果真这样,岛村对家里就没有什么可以依恋的了。”

“嗯,只剩下一个女儿。不过,岛村是赘婿,据说这个女儿是他妻子的前夫的孩子。”

“是呀,家里没有一个人和他有血缘关系。”

“正是这样。”

“岛村还活着,就使得山根是由于其他原因而被杀害的可能性,越发増大。”

“嗯,其他原因,是什么呢?”太田露出十分疲乏的表情,思索着。

“恐怕凶手是流窜犯。”

“我们竟然让流窜犯作弄了将近一年。”

“那个孩子该长得挺大了吧?”

“哪个孩子?”

“山根贞治的孩子呀。去年,我们去他家的时候,还是吮奶娃娃哪。”

太田的耳际回响起初次去寒畑村山根家调查时,在里屋哭闹的孩子的哭声。同时,山根妻去八户找工作时,怀抱着的幼儿那天真烂漫的脸庞也油然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晨雾缭绕的早晨,太田的记忆仿佛也被薄雾所笼罩。

——当时,对于又使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的罪犯,所激起的满腔愤慨,如今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田不由一惊,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在无休止的疲劳折磨下,尽管自己不想忘记,但实际上却把当初亲自立下的为了幼儿,坚决捕获凶犯的誓言,拋到了脑后。现在,那个小孩已经可以用咿咿呀呀的儿语,纠缠母亲,询问父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虽然才见过两回。”

“听说山根克子还没有改嫁。”

“她还年轻,早晚也得再婚。”

“早晚……吧!”

讲到这里,两人都默不作声了。年轻的下田在想象克子再婚对象是谁;太田在猜测,克子改嫁后,年幼的孩子的幸福生活。

<er h3">5</h3>

围绕作为侦察的“副产品”而发现的李英香的尸体,李英香被害案件引起意外的波动。而本案的山根被害案件的侦破工作却毫无进展。

那须警长那副“晒太阳的老公公的脸”,此时还堆满皱纹。水木阿莉莎回东京后继续模特生涯,宣传机构蜂涌而至,对引起国际贩卖人口集团和政官财界罕见丑闻败露的这位小姐,充满了兴趣,甚至不再关心她的本职工作。阿莉莎本人也是经常受到警察的盘问,可是很清楚,她与山根被害案件毫无关系。她在李英香被害和国际卖淫集团案件中是重要的证人,在本案中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侦察总部失去了线索,有人提出就此把精力转移到李英香案件上去。对此,从一开始就着手侦察山根案件,并十分关心进展情况的太田和下田,感到很不是滋味。总部里洋溢着为捕获到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而喜不自禁的气氛。是啊,与抓住杀害一名短工的凶犯相比,还是揭发出涉及政官财界的国际卖淫组织和侦察杀害外国妓女的案件更加骇人听闻,也容易成为宣传中心。有人还借题发挥说,尽管本案的侦破陷入迷途,但在李英香案件中还是立下不小的功劳。此时此刻,保持清醒头脑的只有那须警长和太田,下田三人。

一天,太田吃罢早饭,正准备上班,随手翻开一张报纸,想找条有趣的消息看看。在家庭专栏,刊登一组有关农民外出做工的特集。

——今年又有一百二十多万农民离开故乡,流入城市。人们都希望不外出做工就可以维持家庭生活,但是,“减反”等政策熄灭了他们的希望。就连以前被视为富裕阶层、拥有三公顷以上农地的农家,也不得不送人到大城市赚钱。留在当地、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不时发生自杀事件,有对还发生涉及男女关系的桃色案件,家庭生活遭到破坏。

仅以闻名全国的外出做工县XX县为例,今年计有六、七万人流入大城市。最近出现外出做工长期化的倾向,平均每人每年在外六个月。并且不再是利用农闲期外出赚钱贴补家庭,而是以一家的主要劳动力作为外出做工的主体。不用说,这期间的农业劳动、家务活、哺育子女,都落到了留守在家里的妻子和老人的肩上。

一位有远见卓识的知名医生发表谈话说:东北农村的外出做工风气之盛,已为众人所知。丈夫或父亲一年只回村两次。这期间,独守空房的妻子的性生活怎样呢?送走丈夫的妻子们,异口同声抱怨“害怕夜幕降临,有时彻夜难眠”。一年中,有半年以上与丈夫离别,尽不到夫妇双方应对孩子进行身体力行教育的职责。不仅仅加重了生活和劳动的负担,而且造成夫妇生活的缺陷,在夫妻和家庭中留下了本不应有的创伤。

有的农家,在丈夫外出即将归来时。妻子带上节育环,当丈夫又要离村做工时,将节育环再摘下来,节育环成了贞操的象征。当然,丈夫也可以用避孕套来纵欲放浪,可是这只能使成年独守空房的妻子倍加痛苦。更为残酷的是,有的地方使用贞操带——

这篇报道深深地吸引了太田。受到报纸的启发,往日侦察中未曾注意到的一个问题,如今清晰地涌上脑际。

“您怎么了?时间不早啦!”看见太田毫不理会饭后的热茶,只是对着报纸沉思,妻子吃惊地问道。

“我说,胎儿在母亲的怀里要呆多少天?”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好了,好了!准确点告诉我,怀孕期有多长时间?”

“十月怀胎,实际上是二百八十天。您问这个干什么?”

太田没有理睬妻子,心中认真地推算起来。

“去年八月末,我们到寒畑村调查的时候,山根克子的孩子看上去还不到一岁。这样,就是前年八月前后出生的。按妊娠期推算,估计是大前年在十一月末到十二月初受的精。如果在这期间,克子的丈夫正好外出,没有在家,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在当天早上的工作会议上,太田毫不迟延地提出自己的疑点。以那须警长为首的全体成员,都明白了太田这番话的重要含义。

如果克子是在山根贞治外出做工期间受的精,这个孩子就不是山根的,而是克子与其他男人的私生子。这样,克子也就成了她丈夫被害案件的怀疑对象。厌倦自己的丈夫,与他人生下私生子的女人,很有可能同奸夫合谋,害死已经成为累赘的丈夫。由于有凶手嫌疑的人与被害人是夫妻关系,再加青田孝次郎提供的线索又将刑警们引向另一案件,所以从一开始,人们就忽略了克子。

“听山根克子介绍情况时,总觉得有件事情很奇怪,现在才回过味来。”

“什么事情?”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太田的身上。

仿佛事先已为今天的工作会议做好了准备,太田把一封陈旧的信放到桌上。

“这是一封从克子那儿拿来的、山根贞治的来信。去年五月,山根从崎玉县的工地发信给他的妻子。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信的内容,不过为了更说明问题,我再读一遍:‘我长期不在家,你受苦了。现在我在崎玉县所泽镇工地干活,可是条件和事先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只能汇回这么一点儿钱,请你原谅。最近我正努力寻找条件好一些的地方,争取多挣些钱寄给你。我得到立秋时回去。你一定很寂寞吧,望多保重身体,等着我。’就写这些。诸位,你们看怎么样?只要稍加琢磨,就会觉得奇怪。”

太田仿佛为了先让大家猜测似地环顾一下在场的人。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想开口。太田正想解释,只见下田晃了晃身子。太田明白了他的意思,用催促的目光,让他发言。太田是从基层警察局来总部工作的,他不轻意轻易表态。

“关于孩子的事情,一个字儿也没有写。”

太田露出“正中吾意”的神情,连连点头。那须也赞同地说:

“确实,对离家在外的丈夫来说,恐怕最惦念的是扔在家里的孩子。山根的信上却只字不提,未免太不近情理。”

“可能是山根贞治已经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吧?”下田说完,看了看那须的脸,又转过来观察太田的表情。

“我想有这种可能,或者他明明知道,却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无意中在信上流露了出来。”太田说这番话时,先是对下田,然后又转向众人。

“这个线索很有价值,立即查明克子的小孩的出生日期和推定受精的日子,并且调查她的男女关系问题!”那须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点点的感情。

“关于这件事情,我想到一个人。”下田一面追思往事,一面说。

“有怀疑对象吗?”

“有!刚才忽然想到的。”

“谁?”

众人关切地注视着下田。和下田一道出差的太田,却没有想到什么怀疑目标,他眼前浮现的是初访山根家时、看见的克子那张毫无化妆的脸庞!她那双由于繁重的农活和经常接触水,而粗糙得象枯树枝一样的手。与此相反,劳动服裹着的身体,却显得滚圆丰满。不假修饰的无华的外表,掩藏着成熟的女人的心,是谁识别了她的真情,不动声色地掠走了她?

“我们监视寒畑村的时候,克子曾经到八户去过。”

“她说是去八户找工作。”

太田回忆起他和下田尾随克子到八户时的情景。正是他们去八户时,青田孝次郎打来电话,让妻子到盛冈去。

“那一天,克子临上公共汽车前,和我打了个照面,说她去三户买东西,可是,我们却追踪她到了八户的一家咖啡馆。问她为什么撒谎,她回答说,‘虽然是找职业,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丈夫刚刚死后,就会见其他的男人。’话说得很中肯,并且还领着孩子,估计不是男女约会,所以我们也就相信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那个男人就是孩子的生身父亲,带小孩去赴约,也是合乎情理的呀!”?

“你认为,克子那天在咖啡馆会见的那个,说是她姨表兄还是姑表兄的人,就是克子的情夫吗?”连太田都为下田提出的这个怀疑对象而吃惊。

“我看不一定没有这种可能。”

“难道真是那个男人……”尽管太田极力想回忆当时的场面,但由于事出意外,一时又想不起来。

“当时,那个男人……名字是叫做大森什么的,见了我们就想逃走。照他的说法,看见满面凶气的我们逼了过去,担心是流氓找岔寻衅。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是他心中有鬼吧?”

“正好是在同一时间,青田打来电话,找他的妻子。这样,总部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到青田的身上了。”

“如果你的推断正确,就是说克子和大森是合谋作案。”那须插言道。

“我想,他们现在正默默地等待事件的高潮过去。或许他俩看见侦察搞错了方向,而暗自得意,巴望风头过后就结为夫妻呢!”

“调查山根克子和大森!”那须做出结论。

在当地警察局的配合下,查明克子的孩子诚,生于前年的九月十一日。按平均妊娠二百八十天推算,大约在大前年、即三年前的十二月五日受的精。山根贞治在那一年的十月中旬去东京一带做工,正月也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年的三月底才回乡。这个孩子既不是早产儿,也不是过产儿,生产十分顺利。很清楚,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山根都不可能是他妻子所生的这个孩子的父亲。如果检查孩子的血型,证据将更为确凿,只是目前还不能采取强硬手段。

山根克子有重大嫌疑,总部決定派太田和下田再次去青森县,深入调查。

正文 第十七章 去伪存真

<er top">1</h3>

八户警察局再次派石黑陪同他们去山根家。太田和下田向石黑如实地介绍了侦破的经过,石黑十分惊讶地说:“山根的那个老婆?真没想到。是啊,丈夫出门后,女人在家放浪的事情并不稀罕。丈夫一回来,事情露了馅,或者和对方动刀动枪,或者放火烧情敌的房子,这类事情每年都有七、八起。”

“闹到这种地步呀?”

“甚至有的母子被迫自杀,枕边放着写有‘来世再托生,实不愿为人’的悲惨遗书的呢!”

“与外出做工的所得相比,反倒是失掉的东西更多呀!”

“话是这样说,如果一点也不出去做工,只靠农业收入,连饭都吃不上。这样,大家都为政府的这种牺牲农民的政策而付出代价。父子夫妇每年都要离别半年多的这种不合情理的现象,也就成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吉普车沿着街道奔驰,眼前是层层新绿。这是从漫长的冬季中解放出来、北方最清新妩媚的季节。可是,新绿的后面,却有一片片被遗弃了的瘠薄的土地,在这必然充满生机的季节里,显得格外荒凉。太田和下田满怀感触地望着车窗外,觉得荒凉的程度要比去年来访时更为厉害。

听说山根克子在八户的一家饭店干了一阵子后,现在已经回到寒畑村了。

“在这种萧条时期,八户那边也没活可干啦!”石黑说。

太田心想,克子恐怕是在等事情平息后,把房子和地产处理完毕,然后逃到大森那儿。不过,他克制自己,没有说出口来。

山根克子毫不慌张地出来迎接。事先当然没有通知她,她却象料到会有人来访似的。或许是事先打听了村里的警察,有所准备吧?

克子的小孩,已经能在母亲的身边走来走去了。

“喝,长这么大啦!”太田话不由衷地恭维说。

“现在呀,一会工夫照看不到也不行啦。”克子眼睛瞅着孩子,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客人,猜测他们的来意。与去年相比,她年轻得判若二人,漂亮的衣着、流行的发型,显得十分俊俏。脸上淡淡涂抹一层脂粉,双手也比过去干农活时纤细得多了。索性说,那副娇媚的模样,足以使人把她误认为是艺妓。可能是她当饭馆的女招待时,学会的这套打扮本事吧?

“真没想到各位今天再次光临。那个案件怎么样了?”克子把朝向孩子的目光又转向太田他们,她那刚毅的目光,表明这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按理说,她应该表现得更为惊恐不安,可是却能冷静地控制自己不自然的表情。这究竟是出于她的自信,还是由于事情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呢?

“太太,我们又了解到了新的情况,所以今天特意来打扰。本想请您到我们局里去一趟,可又一想,还是先来打听打听为好。”

“什么事情啊?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们。不过我想说一下,从明天开始,我还要去八户干活,你们就用不着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找了。”克子用标准的发音清脆地说。上次来时听到的方言,一句都没有了。

“噢,还是八户。”

“因为,我得好生培养这个孩子呀!”

分析克子的言谈话语,这次多半是去酒吧,或者小酒馆做活。与其说这是为了尽到母亲的责任,莫不如说是为了渐渐逃到奸夫那儿去,而施放的烟幕。

“带孩子去吗?”

“当然带他去,这次干活的地方有托儿所。”

“您这次出去工作,也是大森先生介绍的吗?”

“大森?”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克子稍微露出困惑的表情。分不清楚是她没有听明白问话,还是听到这个“危险的名字”而装糊涂。

“就是在八户一家咖啡馆,和您在一起,说是您的什么表哥的那个人。他为您找到八户一家饭馆的工作。”

“啊,是秀夫啊!”克子好象好容易才想起来似的,如果再继续装糊涂,只能越发引人怀疑。

“是呀,叫大森秀夫吧?”

“这次不是他,而是我从报纸的招工广告上看到的。因为,我只是找附有托儿所的工作单位。”

“您上次上班时,把孩子交给谁了?”

“那儿也有托儿所,但是那家饭馆经营得不大如意,关门了。说起来,那倒是个适于妇女工作的地方啊!”

“对不起,今天想问您的是……”太田站直身子,表示从现在开始进入正题。克子也相应地挺直腰板,仿佛在说:“请吧!”

“关于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他怎么了?”

“听说他是在前年的九月十一日出生的。”

“您知道得很详细。”克子脸上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

“很抱歉,按妊娠期平均二百八十天计算,您是在三年前的十二月五日怀孕的。”

“可能是这样吧。”

“可是,太太,据我们所知,您的丈夫当时正在外地做工,没有在家。这个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呢?”太田一口气追问下去。克子一听,倒吸了一口气。看得出,这些问话刺中了她的要害。

太田又刻不容缓地继续追问:

“在您丈夫不在的时候怀孕,这表明您另有相好。我们不想暴露您的私生活,只不过是为查清案件的真相,而做个参考,所以,我们很想知道这个男人是谁。”

“您说的参考,意思就是我的什么情夫同我丈夫被杀有关系罗!”停了一会,克子开始反击。虽然她脸色稍有苍白,神情却又恢复了镇静。

“是这样。”

“您说是我杀死了我的丈夫?”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可以说您是有相当强烈的杀人动机。”

这时,克子淡淡一笑。不过笑得十分微妙,也分不清这是笑,还是没笑。从她嘴唇的一端向上一撇的神态中,刑警们觉得受到了嘲讽。

“有什么好笑的?”太田的语气略微严峻起来。

“不,和这没有关系。”克子若无其事地避过询问,继续说:“确实,我丈夫当时在外干活,连新年都没有回家。可是,我到东京看他去了。”

“你……”

“是的,我给他送去替换的衣服和家乡食品,多半就是那一次……因为,我们是好长时间才见的面啊!”克子脸色绯红,如果是演戏的话,演技实在是高明。

“您准确地记得日期吗?”

“十二月三日去的,住了三宿。”

“住在什么地方?”

“我对东京不大熟悉,可能是新宿的一家旅店。”

“什么旅店?”

“是我丈夫找的,所以……”

“所以您就记不清楚了。”

“是的。”

“有人知道您那次去见您的丈夫吗?”

“我想村里的人大概会知道的,当时他们知道我去东京了。”

“是村里的人给您往东京打电话知道的吗?”

“怎么会呢?夫妻相会,村里人当然不会那么管闲事,就是电话费也花不起。”这次,她明显地发出轻蔑的笑声。

“这么说,您去东京是没有什么凭证的。”

“妻子去见丈夫,干嘛非得要凭证?”

“太太,您的丈夫被人杀害了,所以,您那次去见您丈夫的时间,也就成了问题。”

“不过,当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被人杀死。夫妻难得相会一次,怎么会想到要为将来留下什么证据呢?”

克子原本白腻的脸,涨得通红,恐怕不是出于羞怯,而是出于愤怒。不过,也有可能还是在做戏。

“我再问您,您去东京时,有没有和村里人打招呼说,是去看您的丈夫?”

“这,这个……”

看来,太田的讯问问到了关键之处,克子支支吾吾。可是,她立即又镇静下来:

“这么点个村子,只要一收拾出门,左邻右舍就缠上来问个不停。因为我也没有什么可背着人的,所以凡是问到我的,我都告诉了。只要告诉给一个人,不到一个小时,全村就会知道个遍。”

但是,村里的人谁也记不清楚这件事情。这样,克子在三年前的十二月五日前后去会见她丈夫一事,只有她自己的分辩,而没有任何可以客观证明的材料。只要没有人证明,她就洗刷不掉在她丈夫被害案件上,人们对她的怀疑。

在侦察总部看来,即使克子拒不交代,也无关紧要,刑警们还有另一个出击的对象,那就是克子的情夫大森秀夫。只有他才是最有可能杀死山根贞治的凶犯。

关于大森秀夫,在上次侦察时,曾经了解到他是克子母亲方面的亲戚,在八户制药公司工作。这次,通过八户警察局,知道他目前仍在那家公司上班,家住八户市内。由于不必担心他会逃跑,所以刑警们才首先从山根克子下手的。

太田正想转换话题,克子的小孩走到这几个人的跟前。或许是孩子也感觉到这异常的气氛吧,立即惊恐地哭起来,躲进妈妈的怀里。

“宝宝,怎么了?没啥可怕的!”克子蹲下来抱孩子,她一起身,孩子手中握着玩具掉在地上,玩具在地上弹了几下,叽哩咕噜地滚到刑警的脚旁。

太田无意中拾起玩具,想放到孩子的手里,却被手中的玩具吸引住了。

“怎么?”

“好象在哪儿见过。”太田的手中拿着熊一样的动物玩具。

“这不是克阿拉吗?”下田认出太田手中的玩具,惊讶地说。

“克阿拉!”

“对,从水木阿莉莎的皮箱中也掉出来一个,上田警察局的盐泽向我们介绍过。”

“啊,确实是那个动物,”

“这上面有字‘大荣商场八云分店开业纪念’。太田君,这和水木阿莉莎的那件礼品完全一样!”下田兴奋地高喊。孩子的这个玩具,正是山根贞治被害现场附近的超级商场开业时,分发的纪念品。这孩子绝对不会是从山根那儿要来的。

在这以前,曾经问过大荣商场,得知在去年的七月十日至十二日的三天间,向来店的客人散发了大约一千个克阿拉。恰好在七月十二日那天,发现了山根贞治的尸体。这说明,给这个孩子克阿拉的人,曾经到过山根被害的现场附近,而且正是在山根遇难的日期。

“克阿拉怎么了?”注意到刑警们的表情,克子担心地问。

“太太,这个克阿拉是谁给孩子的?”

“是秀夫先生啊!”克子大模大样地回答。尽管和刑警们心中预料的人一致,刑警们一时间却惊喜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吗?”

“真的。克阿拉怎么了?”

“太太,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您好生想想再慎重回答。克阿拉上面写有‘大荣商场八云分店开业纪念’,这是东京的一家超级商场。”

“嗯,我也听说过。秀夫先生去年夏天去东京出差回来,说是得了件很有意思的动物玩具,连同其他的礼品,特意给小诚送了来。”

“这个八云,就是您丈夫被害现场的目黑区的一条街道名。”

“哦,是这样吗?东京的地名真难记。秀夫先生出差的地点就在目黑区。”

“不仅仅是地点一致,而且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商场分发克阿拉是在去年的七月十日、十一日和十二日三天,您的丈夫刚好是在十二日的凌晨被杀害。也就是说,大森秀夫先生在您丈夫被害期间到现场去了,这能说是偶然的巧合吗?”

“难、难道你们怀疑秀夫吗?”竭力克制自己感情的克子,面颊肌肉紧绷,唇角颤抖。

“不能不叫人怀疑。”

“可是,可是秀夫为什么要杀死山根呢?”

“太太,您说您三年前的十二月三日到五日这三天,到东京去看您的丈夫去了。实际上,恐怕您是去看大森秀夫的吧?”太田单刀直入,他已经光叫大森的名字,而不加敬称了。

“我?和秀夫……”一时间,克子呆立在那儿,仿佛没有很好地领会太田的意思。

“是的,后来你们有了这个孩子。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的生身父亲是大森秀夫!山根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你们合谋杀死了山根先生……不是这样吗?”太田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秀夫先生?我和他合谋杀死山根……完全是胡说!”

“怎么是胡说?山根太太,我们的侦察是走了一段弯路,可是现在已经查明了你和大森秀夫有重大的嫌疑,这里有克阿拉为证。只要没有充分的证据澄清我们的怀疑,就可以逮捕你们。”

就在太田做出这番结论时,克子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好似迸发出来,足以使在场的人误认为她已被追捕得发了狂,所以才笑得这般失常。

“没有这种事情,秀夫先生根本没有理由杀死山根!”由于笑得过度,她的眼角溢出泪水,连声反驳道。

“理由很充分,他避过你丈夫的耳目,和你私通,有了这个孩子。”

“这根本不可能!秀夫先生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哼,想起来都叫人不痛快。”

“不痛快。”

“当然!秀夫先生绝对不会是这个孩子的父亲。竟然想到我会干那种乱伦的勾当,秀夫是我的哥哥!”

“什么?”下田和太田不由同声问道。

“我们虽然不是同胞所生,但有一半兄妹的血缘。”克子终于收敛起笑容回答说。太田为这突如其来的新情况震惊得不知所措,如同为了找到什么救星似地反问道:“你,你和大森不是姑表兄妹吗?”

“是的,也是姑表兄妹。”

“请您详细说明一下。”

“我妈妈的祖父和秀夫先生现在的父亲的袓父是亲兄弟。而且,秀夫的亲生母亲在和他户籍上的父亲结婚前,同我父亲相爱,生下了秀夫。两人到底因为什么又分了手,我不清楚。后来,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生了我。秀夫的母亲领着他又和另外的男人结了婚,那个人很有教养,他不仅不问秀夫母亲的过去,而且把秀夫当作亲生儿子入了户籍。由于那个男人和我的母亲是堂兄妹,所以,秀夫和我也是姑表兄妹。同时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绝对不会干出妹妹给哥哥生儿子这种丧天害理的事情。”

太田感到自己堕入失望的深渊,他想拼命地伸出手来阻止下沉的速度,手却抓不到什么依靠。

“这些情况,户籍上有记载吗?”

“没有。把我哥哥作为亲生的儿子入大森家的户籍,当然不会在户籍上注明他和我父亲是父子关系吧?”对于太田这愚蠢的发问,克子报以轻蔑的眼神。

“这么说,您和大森……先生,是兄妹关系,可并没有什么证据呀!”加上“先生”二字,是太田败北的象征。

“要证据吗?您去问我的父亲好了。不过,请不要打听秀夫的母亲,她已经完全成为大森家的人了。”

“双亲的证词,是没有作证的价值的。”太田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拼命地挣扎,但仍然不死心。

“真没办法,过去虽然听说警察在怀疑我,但是万没想到会怀疑到这种地步。只有父母的证词才是兄妹关系的最好证据嘛!好吧,你们还不相信,就请你们把我和秀夫好生比较比较,肯定有兄妹相象的地方。我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是长得十分相象。正好我明天去八户,索性和秀夫一起到你们局里,当场鉴别。”

原来没有考虑到的问题,这回搞清楚了。太田回想起在八户咖啡馆和他俩初次见面时,还以为他们长得相似,是由于姑表兄妹的缘故哩。现在,克子的态度如此强硬,表明她充满了自信。

至少大森秀夫不是山根克子的情夫,如果仍然要怀疑他的话,就必须考虑出其他的杀人动机。显然太田的新见解而展现的新天地,又要被乌云笼罩了。虽然总部准备进一步了解大森,以便核实克子的话是否真实,不过估计是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的。

<er h3">2</h3>

第二天下午,大森秀夫和山根克子结伴来到八户警察局。难怪克子充满了自信,两人长相果然十分相象,不仅脸型相仿,而且声音、说话时的表情,甚至无意中的一举一动,都有出自同一血缘的相似之处。户籍上没曾记载的两人的关系,已被这事实上的相似所明确证实。

尽管这样,刑警们还是盘问他们,决不能忽视克阿拉这个巧合。

“你在去年的七月十日至十二日,到东京去了吧?”

“是的。”大森坦然回答。他自然已从克子那儿听说警方对自己的怀疑了,所以态度镇諍,充满自信。

“去干什么?”

“是公务出差。当时,为了推销我们公司新制的一种防止晕车晕船的新药‘旅行乐’,而去找东京的主顾。”

“那时,到目黑区八云二道街一带去了吗?”

“去了。正好大批购买我们公司药品的大盛堂药店,就在八云二道街,所以去向协助推销新药的先生们致谢去了。”

“准确地说,是在哪一天?”

“七月十一日午后三点左右。我在路旁的一家大商店买脱销的男用化妆品时,得到开业纪念的玩具克阿拉。我看这个玩具挺有趣,就拿回来给小诚玩。后来,听说就在那天的夜里,也是在那个地方,山根贞治被人杀死了,我很吃惊。做梦也没想到,克阿拉会引起你们对我的怀疑。

“十日和十一日我在东京的主顾间奔波。十一日下午五点左右乘新干线火车去大阪。九点前后找到道修镇的一家叫‘福屋’的旅馆。当天夜里,我和大阪的主顾新日药品公司的营业部长,在南家酒吧喝酒,一直到次日凌晨,你们打听那位部长,就会清楚。你们怀疑我,我也毫无怨言,因为这是不幸的偶然巧合嘛!可是,我没有理由杀死山根。我虽然和克子不是一母所生,但是我对她要比大森家的同母异父的兄弟还要亲。我对杀死我妹夫的犯人充满仇恨,同时也同情克子,所以急着帮她找职业和催她改嫁。就算我是犯人,怎么能把在杀人现场得到的危险品带回家来呢?”

大森的申辩有理有据,说得刑警们心服口服。尽管对这些话还要核实,不过,太田和下田凭他们多年的经验感到,那只不过是例行的手续罢了。

核实结果,证明大森说的完全属实。在山根遇害的时间里,身在大阪的人无论施展什么手段,也赶不到东京的杀人现场。是不是他怀有行凶动机,为掩人耳目,故意离开现场,指使他人行凶呢?可是怎么也找不出他一定要杀死山根的理由;大森的东京之行,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与凶杀的时间和现场一致,事情果然这样偶然吗?调查证实,大森去东京出差一事,早就定了下来,到同事们都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杀人,恐怕谁都不会这般愚蠢。

侦察总部不得不解除对大森秀夫的怀疑。

正文 第十八章 布下罗网

<er top">1</h3>

大森秀夫不是山根克子的情夫。经过长期彷徨,好容易才从迷途中返了回来,谁知方向又搞错了。侦察总部有些心灰意冷。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做为迷途彷徨的副产品,对金崎一伙的侦破工作,却不断取得成绩。

田代行雄供认后,同案犯米原丰子也坦白了自己的罪行。接着,宫村健造也低头服罪,由于田代供认得十分具体,他再也无法抵赖。

宫村在经营模特俱乐部期间,逐渐干起斡旋卖淫的勾当。开始是广告主让他提供女人供他们玩弄,并说只要满足要求,此后就会买卖兴隆。女模特为了巴结大广告主,也主动登门投靠。如果只是如此,也无所妨碍,哪家模特俱乐部都是如此这般。依靠女人来赚钱的买卖,当然要把女人的身体商品化。可是,由于提供混血女模特搞“接待”,受到空前的欢迎,促使他们联想到大批“进口”外国女性。通过合法的入境手续,批量远远满足不了需求,于是就采用偷渡入境的办法,组成了大规模的国际贩卖人口集团。借用户籍伪装国际结婚,也是为了满足日益増加的需求,而定下的苦肉计。

通过这些途径收罗来的女人,在金崎的秘密情妇米原丰子家,被提供给政官财界的大员们蹂躏。同样,这些见了女人就神魂颠倒的高官显贵们,滥用他们的地位和权力,满足金崎无休止的欲望。不用说,金崎是要回礼的,必定给政官财界的大员们送上糖果品尝。这些女人就是糖果的一部份。

审讯员继续审问宫村健造:“把李英香提供给哪个大人物了?”

“我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你就是偷渡李英香到日本的主犯!”

“我真的不知道,李英香是金崎亲自安排的。”

“这么说,只有金崎知道啰?”

“是的,反正我不知道。”

“你是知道李英香被杀的,而且,你也参与了这件杀人案。”

“没有,我和凶杀是不沾边的,杀人不合我的天性。杀害好容易弄来的女人,这种罪孽,我是不干的。”

“可是,你却知道李英香的尸体埋在白云山庄。”

“我不知道。发现尸体后,我也是大吃一惊。”

“不要装糊涂!田代已经供认,他和水木阿莉莎之所以固守在白云山庄,就是为了同你和金崎讨价还价。”

“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白云山庄有什么东西。”

“是田代告诉你的,还是金崎说的?”

“是,是田代。”

“你休想狡辩。当时和田代在一起的阿莉莎说,田代在电话里丝毫没有提到李英香。田代只是说一句,‘我在白云山庄’。只是这么一句话,就把金崎和你吓得魂不附体,一再叮嘱阿莉莎不要对警察说是被田代绑架的,当初给警察打电话是判断错了等等。阿莉莎已经作证:当时就是你在电话里威胁、哄骗她!宫村,你再继续狡赖,就把金崎的罪过都算在你的账上!”

用金崎犯的罪来恫吓宫村,果然起了作用,他颓丧地靠在椅背上。

“李英香的那个男人是谁?”审讯员刻不容缓地追问。

宫村健造垂下双肩,招供说:“是实方门次。”

虽然在意料之中,可毕竟是由同伙人第一次具体地点出他的名字。

“没有搞错吗?”审讯员不由提高了声调叮问。现政府的阁僚、总理大臣的左膀右臂,竟然把偷渡入境的外国女人当作玩偶耍弄,当女方怀孕后又将她杀掉。事到如今,想挽救也挽救不了,恐怕政府都要受到影响。

“没有错。第一次,是我在米原丰子家,把李英香介绍给实方的。”

“杀死李英香,是实方的旨意吗?”

“这件事情的详请,我不知道。只是听金崎说过,李英香为实方怀了小孩后,不听话了,实方挺为难。”

“你自己和实方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没有,我只是根据金崎的命令来调配女人。”

“你是什么时候,怎样和金崎认识的?”

“十几年前,我开设土耳其浴池,因为有组织卖淫的嫌疑,而被逮捕,当时和金崎关在同一个囚室。后来,由于证据不足,免予起诉。打那以后,我们有了交情,来往日益密切。”

“这么说,你和他也是‘管鲍之交’啰!”

“什么?”

“你给金崎提供女人,得到了什么好处?”

“金崎说,要把我介绍给大型广告代理店和一些广告主。”

根据宫村的供述,金崎的犯罪事实已经清楚。终于以教唆杀人、转移尸体和贿赂嫌疑等罪名,发出了对金崎末松的逮捕令。不论金崎的口供如何,这场风波肯定波及政官财界。宣传机构瞅准了这个有利时机,纷纷报道,说这是件前所未闻的、涉及杀人案件的特大丑闻。

<er h3">2</h3>

与“副产品”的侦破取得显著进展相对照,本案的侦破工作却无法开展。

“不是大森秀夫的孩子,是谁的呢?”

在似乎把侦察重点已经转移到“副产品”上面去的侦察总部办公室里,那须警长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还是山根贞治的孩子吧?克子说她在十二月五日前后,去看过她的丈夫。”知道那须指的是山根克子的孩子,太田接过话茬说。

“能吗?如果是山根贞治的孩子,正如你所提出的疑问,为什么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只字不提孩子呢?”

太田和下田好象心中有所触动,相互瞅了瞅对方的脸。已经查明大森秀夫和山根的妻子是异母兄妹,那么,这个孩子恐怕就不是克子与他的私生子了。可是,那封信的矛盾,还丝毫没有得到解决。

“这么说,警长……”两人注视那须那张不动声色的脸。

“克子说她在十二月五日前后去看她的丈夫,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辞,自然无人作证。如果她是说谎,她的孩子也就还是在丈夫不在的时候怀的。”

听到那须的这番话,太田和下田觉得他是在暗示,即使克子有“第三个男人”,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

“警长,我想起来一个情况。”下田仿佛发现了什么。

“什么情况?”那须把视线缓缓地移向下田。

“大森在山根被杀的前一天到凶杀现场,可能不是偶然。”

“你的意思?”当着毫无表情的那须的面,太田眼睛一亮。

“也就是说,为了使人怀疑大森,所以故意让山根在那个时间到那个地方去。”

“同大森无关吗?”

“是的。确切地说,克子知道大森在案件发生的前一天去目黑区的那个地方,所以把山根贞治叫到那里,让第三个男人杀死了他……”

“这样分析的话,克子和贞治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没有什么奇怪,青田孝次郎和他的妻子也有联系。最开始,山根是出于受到杀害李英香的凶手追赶的错觉,才四处逃亡的。事情过后,他会想到偷偷和家里联系。而且,到处流浪的山根的地址,如果不是得到他本人的通知,旁人怎么能知道呢?”

“为什么要让人们去怀疑大森呢?怀疑大森,不就牵连上克子自己了吗?”

“我想,这里有克子的苦心。她以为只要解除了对大森的怀疑,同时也就解除了对她男女关系问题的怀疑。这也是出于既然调查过一遍,就不再查第二遍的心理。我们也确实上了这种骗术的当。”

“有道理。”那须和太田同时赞许地说。那须的疑点为下田所发挥,指出了意外的侦察方向。

“如果在克子周围有第三个男人,他会是谁呢?”

“不知道。不过,只要我们监视克子,肯定会发现他们间的联系。在解除了对大森的怀疑以后,克子会以为我们转移了视线,因而安下心来。这回,该把她施展给我们的骗术奉还给她了。”

“监视克子吗?”

“我想,现在只有捕获她的第三个男人,此外没有其他办法。”

“山根克子果真能有第三个男人吗?”太田眉头紧皱。上次估计错了,闹得挺狼狈,如果再漫无边际地布下监视网,再搞错了,实在羞愧难当。

“除了下监视网外,没有其他办法吗?”

听到太田和下田的这番对话,那须从旁插言说:“克子有没有第三个男人,我们可以从侧面了解出来。”

“侧面了解?”下田问道。

“只要克子另有男人,就早晚要离开村子。因为她绝不会在原来的村子组织新的家庭。这样,现在的房子和土地就不需要了。”

“是呀,她一着手处理房子和土地,就表明她要逃走。”

“虽说是破房薄地,只要卖,多少也值些钱。比起监视她和外界的联系来,莫不如盯住她的房产更稳妥。”

不愧是那须,总是棋高一招。确实,克子什么时候和刑警们臆想中的、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男人联系,谁也不知道。长期进行这种毫无目标的监视,事实上几乎不可能,过去对山根克子曾进行多次无效的监视,很难说刑警们还有监视她的热情。把山根克子作为侦察重点,从一开始就有很多人怀疑,纵然有八户警察局协助,可也得适可而止。如果从出卖房产这个角度着手,远比漫无边际的监视受欢迎。

“办理登记手续,一般都是在商妥以后。待到那时再动手,不是太晚了吗?”太田提出疑问。

“这一点,只有和主管的登记所联系,才能弄清楚。无论怎么瘠薄的土地,都有登记。在买卖房产,履行登记手续时,事先需要有各种必要的表格。我一直和家父家母住在一起,没办过登记手续。可是,我想登记时,产权证呀,印鉴证明书之类的材料还是需要的吧?”

“是呀,我们监视办理这些表格的部门,可能会有收获。”疲惫不堪的太田,双眼闪出光彩。

“在这以前,有必要查清楚山根贞治的房子和土地的所有权归谁。”

根据那须的建议,向青森地方法务局八户分局查询了山根贞治的房地产的所有权。发现山根家的房产和三左右的地产,在去年十月十七日,已经以继承为理由,将所有权从山根贞治更改为山根克子。

克子和她的孩子成了山根贞治财产的共同继承人。这样,只要克子行使做母亲的权利,就可以代表孩子处理她孩子继承的那一部分财产。克子在丈夫死后三个月,就已经为处理家产做好了准备。

刑警们进一步了解到,在变卖房地产时,需要产权证(以继承为理由,更改所有权的场合,需要登记所发给盖有“登记完毕”印章的书面证明)、印鉴证明书、根据农地法由都道府县知事签署的许可书、转卖书和居民姓名住址卡片等材料。

“都道府县签署的许可书,是什么材料?”那须问调查归来的下田。

“据说买农地用来营建房舍时,根据农地法第五条,买卖双方都需要到管理该土地的市、镇、村农业委员会申请转用许可,这种许可需要知事签署。”

“还有这种规定啊。如果有人想买克子的地盖房子,也得向农业委员会提出申请吧?”

“当然,这道手续是不能忽略的。”

“还不清楚是否有人买它盖房子。不过,有必要把这个情况查清楚。”

“是呀,有必要查查买卖双方提出的申请。”下田猛地站起身来。

再次委托八户警察局调查,查出八户市的房地产企业北荣开发公司,已在今年六月,以买主的身份向寒畑村农业委员会提出申请,要求买下山根的土地营建住宅。

据寒畑村农业委员会介绍,这块土地既不属于市政用地,也没有正式划入农田,所谓的申请,只是走个形式,估计很快就会批下来。听北荣开发公司讲,该公司是受东京房地产企业的日洋产业公司的委托,购买东北地区的土地。山根克子是在今年六月中旬,主动找到北荣的事务所,提出出卖农地。由于日洋产业公司要求北荣开发公司,无论什么土地统统都买,所以马上同意了,一俟知事批准转用,就准备买进。

“克子准备在许可下来的同时,就卖光房子和土地,逃到她的情夫那儿去。”那须半睁眼睛说。

“求得农业委员会的协助,在发给转用许可书的同时,我们再着手监视。这样效果更好。”太田也赞同地说。

众人的心血没有白耗。克子六月中旬去商谈卖地,正是对大森秀夫解除怀疑不久,这证明关于“克子施展心理骗术”的分析是正确的。

克子以为侦察人员已被她施放的大森这颗烟幕弹搞得晕头转向,她可以无所牵挂地做准备,逃到她真正的情夫那儿去了。这真是一个外表平庸无奇,满腹阴谋诡计的女人。

<er h3">3</h3>

七月十九日,寒畑村农业委员会发来通知,转用许可书已经批下来。只要有这份许可,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卖买和办理移交所有权的登记。

太田和下田赶到青森县,这是他们第三次去八户。两人首先找到位于八户市内的北荣开发公司。公司的事务所在车站附近的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这是一座用廉价灰泥建造的二层楼房,朝街的玻璃门上贴着“出租房间”和“出售房屋”的广告,外表和在东京所见的房地产事务所相同。在正门的字号下面,挂有“征购土地,高价收入”的招牌,格外显眼。山根克子可能是看见了这块招牌,才找上门来的吧。

据同行的八户局石黑刑警介绍,由于兴建了东北新干线铁路和东北高速公路,东北地方的土地地价倍涨。北荣开发公司就是充当外县大公司的代办,垄断收买东北地方土地的“土地商”。也就是说,外地人来这里买地,从一开始就引起当地人的反感,很难洽谈成功。于是,便利用当地的土地商做为自己的代办机抅。

“这一带经营房地产的人,都是为外县的大资本家们牵线搭桥,我们把他们看成是卖国贼。不,因为他们出卖的是县,所以叫他们为‘卖县贼’好了。”石黑显出一副苦相,愤愤地说。

北荣开发公司的事务所里,只有摆着一台电话机的办公桌和接待顾客用的一个双人沙发和茶几,实在显得寒酸。墙上的镜框里镶着县知事签署的第X号营业许可证和房地产交易协会会员证。三人推门进屋时,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迎了过来。他,个头矮小、目光和善,看上去是一个耿直的人。可能石黑事先已经通知他,刑警今天要来。小个子递上名片,手指沙发,请三人坐下。说实话,如果三人都坐下,肯定会把这沙发挤裂。

名片上印有“常务董事早濑市太”的字样。三人再次打量对方的脸。人们一提“房地产经营商”,立即想到阅历丰富的老滑头,把它理解为是骗子的代名词。可是这位身穿一件不合时宜的小领西服,脖子系条使用年头过多、接触脖颈部份已经磨得发细的领带的早濑,与其说是房地产经营商,莫不如说象是广播公司的收款员,或者是深山密林里的小学教师,一点也看不出石黑所说的“卖县贼”的模样。大概山根克子就是相信他这副诚实的外表,才来和他洽谈的吧。

一个身穿孕妇穿的肥大罩衣的年轻女子,从里屋走出来,给三人上茶。

“对不起,打扰您了。前几天,通过八户警察局已经打听过山根先生的土地和房产问题,今天我们想进一步了解一下。”下田坦率地说明来意。

“莫非山根先生的财产,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早濑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刑警从东京到这里调查买卖深山里的薄地破房的事情,实在蹊跷。因为最近曾经发生过更为狡狯的人欺骗见多识广的房地产经营商的事件。

“不,对于财产本身,没有任何怀疑,听说转用许可已经批下来了,准备什么时候成交呢?”

“后天,材料汇齐后就登记。”听到财产没有可疑之处,早濑似乎放宽了心。

“当场付款吗?”事前曾经听说,只要批下转用许可,就得给卖方现金。

“明天交换登记必需的材料时,一手交证明材料,一手交钱。”

“付款的同时,房子就得腾出来吗?”

“房子早点晚点腾都行,一时也塌不了,可以一直住到找到搬迁地址的那一天。”

“您看,她家找到搬迁的地址了吧?”

“她说过,暂时要请她娘家帮忙。”

“请您打听一下她的新住所。”刑警们心想,即使问了,她大概也不会说出真实的去处。太田又接着问早濑:“山根不知道我们在调查她吧?”

“关于这件事情,我只字没讲。”

“谢谢您的协助。那么,明天在哪儿交易呢?”

“已经约定明天下午一点,克子到事务所来。”

“后天,你们不一起去登记吧?”

“按理说,应该是买主和卖主一道去登记所办手续。不过,如果某一方或者双方有什么意外,去不了,可以写委托书,由代理人出面登记。”

“那么,山根克子是不去登记所罗!”

“她说去了也不懂什么手续,要写个委托书托人办理。可是,好象她不应该这样。”话的末尾一句,早濑含糊其词。

“怎么不应该这样?”下田很敏感地攫住了早濑宛若自语的这句话。

“对房地产买卖,克子不可能不清楚,连内行的人都斗不过她。”

“内行都斗不过她?”

“是啊,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以为她是专门从事这项工作的呢,后来一打听,才听说是为了卖房地产,现学的。她好不容易才象现在这样相信我,开始时,简直象把我当做骗子似的。为了顺利地把她的财产换成现金,克子可是下了大功夫啊!”早濑苦笑着说。

“她说是现学的吗?”

“是的。”

下田和身旁的太田交换一下眼色。房地产交易所涉及的法律,复杂深奥,就是在身为男子汉的太田和下田看来,都感到难以掌握。一个打出生以来一直干农活的农家主妇,却能学习到足以使职业经营商甘拜下风的地步,功夫非同一般。他们从中看出山根克子为了实现这项犯罪,制定计划时花费了多大的苦心。卖掉房屋土地所得的钱,是她和情夫开始新生活的宝贵资金,决不能由于法律上的无知而丧失一丝一毫,所以,为了这笔交易的成功,那个男人也一直没有亮相。克子为了干掉她的丈夫,就是这样周密思考,苦心安排;然后又用这副大脑,钻研了房地产交易的知识吧?

“您看她的土地和房子,能变卖多少钱?”

“房子根本值不了几个钱,地也由于交通不便,既不能用于观光,也不能干别的。每坪顶多一千来元钱。不过,由于有转用许可证,可以盖房,所以我们决定每坪出三千元,而且房子给她三十万元。虽然房子快要倒塌了,就算表示一下我们的诚意吧!”

“三反地是二百七十万元,加上房钱一共三百万元。对于我们来说,是笔巨款了。可是,你们为什么要买这么偏僻地方的土地呢?”

“我是土地商,只要有人让我买,不管多么偏僻的山地都买,何况寒畑村就在十和田湖附近,将来也有可能开辟成游艺区呢!”

“这样一来,不用多长时间,这些土地的价钱就会十倍、二十倍地翻番了吧?”

“下本钱的是东京的老板,我顶多不过是十分之一的赚头。”给人性情坦率感觉的早濑不满地说。只在这时,才露出他那副房地产经营商的真实面目。

“为了不给您添麻烦,您明天和山根太太交易的时候,能不能让我们暗中看一看?”

“那没关系,我们的交易没有一点的越轨行为。”

“不,对你们的交易,我们没有丝毫的怀疑,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关心的是山根太太,出于保密,不能详细地向您解释。只是告诉您,这个人与一桩重大案件有牵连,我们正在调查她。”

“你们这么相信我,我很高兴和你们合作。”

“谢谢,请您放心好了。只是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下田一边打量里屋的动静一边说。不用说,刚才送茶的那个青年妇女就在里面,虽然竭力压低嗓音说话,但在里屋侧耳细听的话,也许能听得见。仿佛看透了下田的心思,早濑解释说:

“您不必担心,那个姑娘是我的女儿!”

“那我们就放心了,请多帮忙。”

双方认真地商量好时间,和刑警们藏身的地点。过了很长时间,三人才离开北荣开发公司事务所。

“那个老板倒是挺配合哩!”两人对石黑所说的“卖县贼”的反感,几乎云消雾散了。

太田和下田住进石黑联系的一家旅馆,心中充满了即将追捕到猎物时的喜悦。在寒畑村,驻村警察正在暗中注意着克子。即便不监视她,在没拿到变卖房屋土地的那笔钱以前,她是肯定不会逃跑的。两人吃罢晚饭,躺在床上,兴奋得久久不能安眠。

“你说,克子明天钱到手后,能马上到她情夫那儿去吗?”下田在床上首先开腔。

“我看这种可能性很大。只要接了买主的钱,房子就不属于她了。”

“北荣开发公司的早濑说,一直可以住到找到新住处的那一天嘛。”

“她大概老早就选好了住处,根据注意她的驻村警察的报告,她把家里的箱子柜子都处理完了。”

“克子是从其他村子嫁过来的。”太田在调查克子和大森秀夫的关系时,曾经审阅过克子的户籍。克子确实是出生在邻近的一个村子,这一带的通婚圈限于很狭小的范围。

“即使是其他的村子,相隔也不太远呀!和年轻的时候不同,现在出走肯定会牵肠挂肚的。”

“说不定她厌恶这块自小养育她的土地,阻碍她满足自己的欲望了吧?就连住在闭塞地界的人都想远走高飞,何况克子很可能另有男人呢。只要钱一到手,她就会毫不迟疑地离开这儿。”

“为了孩子,她总得迁户口和居民姓名地址卡片吧?”

“当然得迁。可是,克子还不知道我们正紧紧地注意着她,把我们的视线移到大森身上后,她彻底放心了,出卖土地就是最好的证据。她完全可以在新的环境中,等生活有了着落,再回来迁户口、取卡片。村子又不会在一个晚上突然变没了。”

“看来,好戏就在明天。”

“嗯!”太田点点头。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侧耳缔听远处的什么动静。

“怎么了?”下田问。

“刚才,你听没听见有小孩在哭?”

“没有,没听见。”

“是幻觉吧,我好象听得很清楚。”

“太田君,以前你也有过这样的事情:那是第一次到这里出差,住在三户镇的旅馆。”

“有过这种事情。”太田的脑海里浮现出山根克子的小孩来。一年来,虽然他长大了,可是初次访问山根家时,他在里屋噙着母亲的乳头啼哭的声音,至今还在耳际萦绕。

“下田君。”太田忽然用异样的声音说。

“什么?”

“虽然我是到这里来追捕克子,可是,如果明天她要逃到那个男人那儿去的话,我倒真想放她去呢。”

“这又是为什么?”下田从枕头上仰起头问。

“克子的那个男人,大概就是孩子的父亲。”

“……”

“果真这样,她就是想逃到那儿,一家三口团聚。我现在正是拼命地阻碍她团聚。”

“克子是杀死丈夫,变卖遗产,企图逃到情夫那里!”

“是呀,我也决不让她逃成功,绝不允许!只是,耳旁总有孩子在啼哭,可能是我上了年纪的缘故吧!”

“您不要再提什么年龄,我很想当一个太田君您这样的刑警。”

“你这样在警视厅数一数二的年轻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请你不要耍笑我这个在基层受气的人。”太田万万没有想到下田会说出这番话。

“不,这是真话……您有善良的心,所以您能听见我听不到的孩子的哭声。我也要锻炼得能听见那种声音。”

“那是我的幻听。”

“不,不是的。那是太田君多年的工作经验,是阅历和经验使你听见了哭声。”

“要是这样就好啦。”

太田不再作声了。他越发喜欢与他配合的下田。下田有着太田早就失掉了的、已经燃尽的正义感和追究邪恶势力的热情。下田所说的善良,实际上可能是太田衰老的年龄所致。想到这里,对年轻的同事给予自己这么高的评价,太田不由问心有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远处幼儿的啼声停了下来。

<er h3">4</h3>

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寒畑村的驻村警察报告,山根克子领着小孩,乘上开往三户的公共汽车,大概是在三户改乘火车去八户。为了万无一失,八户局的一名警察跟踪着她。

接到报告,太田和下田立即去北荣开发公司等候,早濑已经准备好里面的一间小屋。太田反复地叮嘱早濑不要露出声色。

跟踪的警察报告,克子已于十二时三十六分乘普通客车抵达八户,随后又上了出租汽车。

下午一时正,克子领着孩子,推开北荣开发公司事务所的门。她身穿蓝色紧腰西装,显得格外年轻俏丽,与原来判若两人。她左手牵着孩子的手,右手拎件旅行皮箱,孩子也是一身外出时穿的漂亮衣服。

“啊,太太,您真准时啊!”早濑若无其事地迎上前去。

“我怕让您久等啊。”

“请坐,这就给您上茶。”早濑请克子坐在沙发上,让女儿沏茶。

克子似乎口渴得很,一边谦让地说“请不要张罗”,一边饮芳香的浓茶,随后把茶杯送到孩子的嘴边。

“良子,给这位小公子也倒一杯!”早濑吩咐女儿。

“不必了,我们一会儿就告辞。这是我带来的需要的证明。”

克子急于进行交易,打开皮箱,取出装有材料的信封。―边从信封中一份份地拿表格,一边爽快地说:

“产权证、印鉴证明书、居民证抄本、转用许可书、委托书,需要的材料都齐全了,请您过目。”

早濑一份份地接过来仔细审阅,然后说:“可以了。这是登记申请书,请您在登记人一栏签字盖章。”

克子在登记申请书上签罢名,早濑把三百万元钱递到克子的面前:“实在麻烦您了,明天我们就可以登记。这是房子和土地的钱,请您点一点。”这钱一共三扎,一扎一百万元,上面还系有银行的封带。

“没错,谢谢您了,给您添了很多的麻烦。”克子接过钱,点了之后,说。

“哪里,是我们打扰您了。今天办完事后,您要到哪儿去呀?”早濑不动声色地问。

“是呀,还有几个地方也得走一走。”克子巧妙地搪塞说。

“噢,您带这么多钱,可要当心哪。”

“我这就存银行去。”

“您暂时还得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吧?”

“家具还没处理完,所以,我想再稍住几天,处理完就搬走。”

“房子不着急。您可以一直住到找到新居那天。”

“谢谢您。”

“新房子有眉目吗?”

“我想先回娘家住,然后再考虑下一步。”

“您要是在这附近找公寓和房子,我乐意为您效劳。”

“到时候一定请您帮忙。那我就告辞了。”克子站起身。

<hr />

注释:

正文 第十九章 跟踪追击

<er top">1</h3>

克子离开北荣开发公司事务所,径直朝本八户车站走去。

“果然想立即逃走。”

“我们没估计错。既然钱到手,就没有必要再回村去。”

“她象是在找出租汽车。”

“是准备坐汽车到八户火车站,然后乘东北干线的火车吧!”

东北干线的主要中转站八户火车站远离八户市区,要乘东北干线火车,得从市内或者在本八户乘八户线火车,或者乘出租汽车到八户火车站。

“八户线的上行车,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发车。”

“我们也准备一辆车!”为了跟踪,下田盯准一辆待客的空车。

天已过午,本八户站前广场上排有一溜待客的出租汽车。克子领着孩子钻进一辆车内。太田二人看得真切,随即出动。

“对不起,我们是警察,请先让我们上。”二人分开正要乘坐下一辆车的乘客,挤进车内。

“请盯住前面那辆车,八成去八户火车站。不要让它发现我们在盯梢。”

听见下田的叮嘱,司机顿时神情紧张。平日,出租汽车司机和警察是冤家对头,在今天这种场合,却配合得很协调。

“现在去,正赶上十四时十八分发车去仙台的客车。”下田从衣袋里掏出袖珍列车时刻表。

“有没有直达上野的火车?”

“十五时三十分,有《初雁》5号。可是,需要等一段时间。去仙台的《栗驹》先到。”

“作为克子,她的心理状态是尽量早些到情人的身边,很有可能乘坐《栗驹》1号。下行车是什么时间?”

“有十三时五十七分开往青森去的快车《栗驹》3号,赶这趟车要紧张些。”下田看看手表说。

“下一趟是十四时五十三分的《初雁》1号。”

“你看她是乘上行车,还是乘下行车?”

“我看是坐上行车。”

“我也这样认为,大概那个男人正在东京等着她。”

说话工夫,汽车已经驶近八户火车站,完全是刑警们猜测的方向。

“连向石黑先生道谢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办法,跟踪嘛!等回东京后再写感谢信吧!克子下车了,果然是去火车站。”

“在离开她一点的地方下车。司机先生,就停在这儿,”远远看见下车走进票房的克子的背影,两人也离开乘坐的汽车。

“先生,加油哇!”司机从这紧张的气氛中,感到是在追捕一个“重要人物”。听到司机的鼓励,两人斗志愈发高昂。

“瞧吧,下一步的跟踪该困难了。”太田和下田都同克子照过面,所以,不能轻易地靠近她。

<er h3">2</h3>

稍等片刻,《栗驹》1号开始剪票。太田没有猜错,看样子克子是乘坐这趟车。克子走向站台后,两人在售票口打听出她买的是去东京的车票。并且知道当天的《初雁》5号已经满员。

两人断定克子是乘坐《栗驹》1号后,便登上这次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待到心绪宁静下来,太田说:

“她可能是要在仙台换乘开往东京的始发列车吧?”

“会不会在中途下车?”

“有这种可能。说不定她买直接到东京的车票,就是为了一旦被人盯梢,用来迷惑视线。既然这样,每站停车,我们都得注意监视哩!”

“一直到上野,我可受不了。”

“没办法,旅程太远了,我们换班监视。克子坐在哪节车厢?”

“在前面的第三节或者第四节。”

“下一站是三户,她不会在那儿下车。趁这工夫,我们查清‘敌人’的位置吧!”

克子坐在前数第三节车厢的无号座席上,到达仙台之前,除了去一次厕所外,一直安详地坐在那里。孩子也是初次长途旅行,不吵也不闹。

列车正点到达仙台,下田向东京总部发出第一份报告。克子领着孩子走进站内餐厅,买块火腿面包,随后换乘三十分钟后进站的《初雁》5号特别快车。刑警们慌了,他们事先知道《初雁》5号是对号座,全都满员。虽然说明身份,可以上车,但是站在过道上,未免过于引人注目,不便继续跟踪。

“太田君,看来克子是事先准备好了由仙台到上野的《初雁》5号车票。”

“不,很可能是在八户就做好了准备。开始时,可能担心《栗驹》1号时间紧,怕在事务所耽误时间,赶不上车。”

“事先买好了指定座席的特快车票,却不怕麻烦地又乘坐另一趟普通列车,在中途换乘。与其说这是为了尽快赶到她男人的身边,毋宁说是为了提防跟踪,而想出的遁身的谋略吧?”

“大概两种因素都有。反正我们也得跟着上车。”

游移之间,已临近《初雁》的发车时间。和列车员说明原因,列车员指给他们两个由列车员掌握、未列入客座的座席。

“这可帮了大忙了!”

“真走运,我听人说过列车员手里有机动的座席。”

“克子坐在五号车厢的8A座席,我已经让列车员暗地里替我们监视了。”

“这一次,她不会中途下车吧?”

“这趟车只有福岛、郡山、宇都宫、大宫四个停车站。即使这四站站站都监视,也没有什么。”

“从事先准备好特快的对号座席票来看,克子越发可疑。”

“我看,应该在途中和总部取得联系。”在仙台和总部通了一次电话,但是总部还不知道他们改乘《初雁》5号的消息。到上野后,需要总部派人协助跟踪。

“拍电报通知总部。”太田说。毫无疑义,总部正在焦灼地等待有关克子行动的报告。

《初雁》5号晚点五分钟到达上野车站。

“你们辛苦啦!”那须站在月台的一个隐蔽处,笑容满面地说。

“啊,警长!”两人万没料到是那须亲自接应,脸上顿时现出惊讶和窘迫的表情。

“她到底露头了。”

“这次,可是咱们本职的案件哟。”

“克子由她不认识的人继续跟踪,你们回去好生休息休息。”

“我们一点也不累。”

“把猎物都追到家门口了,您却让我们去休息……”听了那须慰劳的话,两人反倒抱怨起来。

“看来,让你们回去,你们也不会走的。好吧,随你们的便。”

说话间,克子已经随着列车吐出的旅客的人流,经出站口走出车站。

“克子上了汽车,是辆私人出租汽车。可惜这辆车没有无线电通讯装置。”新的跟踪小组发来第一份报告。

“好,不要让她溜掉。把那辆私人出租汽车的车牌号通知给所有的巡逻车,监视它!”

在警察严密监视下,出租汽车从神田驶向靖田大道,经四谷奔向新宿。越临近新宿,路上的关卡越多。

“今天是星期六,一到星期六的晚上,就出来闹事。”那须说。

每个关卡前,都停有贴着漂亮的徽章的小汽车和双轮摩托车。司机和摩托车后座上的人,都是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披散头发,戴墨镜,身穿夏威夷衫和喇叭裤,脚上趿拉双拖鞋,个个都是这般打扮。一路上,这伙人的怪叫和怪诞的音乐混杂一起,震耳欲聋。

“真讨厌!”太田皱起眉头。

汽车驶过新宿,奔向甲州街道。尽管布下几道关卡,暴走族的车辆仍然有增无减。从便携式无线电通讯机里传来通知,有大批暴走族聚集在甲州街道。

“这一带要遇麻烦。”那须也表情忧郁。克子能从甲州街道拐弯吗?真盼着在和暴走族遭遇前,到达目的地。

车驶进中野区。前前后后都响起刺耳的汽车排气声响,不知什么时候,那须等人乘坐的警车,已被暴走族包围,足足有十来辆摩托和三十多辆汽车。看见警察人少力单,这些一边挡住去路,一边把车开得几乎撞上警车的车体。只要警车一躲闪,周围就是一阵喧嚣,炫耀胜利似地狠鸣喇叭。

“糟啦!”

“要求增援吧?”

“不,现在不能刺激他们。”

如果现在惹怒了他们,造成事端,跟踪计划就会完全落空。车上的人竭力抑制自己,毫不气馁地继续向前开。暴走族们越发放肆起来。

“警察怕我们!”

“这帮小子,怎么招惹也不吭气。”

“好哇,揍它!”

一辆小汽车开到警车的前面,忽然急速刹车,在两车即将相撞时,停了下来。刑警们极力躲闪,要求对方让开道。

“絮叨什么,你想过去就走嘛!”几个青年走下车,敲打警车的车窗玻璃。

“这些混蛋!”年轻的下田怒色满面,想推开车门。那须劝阻说:

“不要上当,他们人多。别理他们,继续向前开!”

这时,一个青年跳上警车的机器盖上,周围顿时响起喝彩声。又有几个青年得意忘形地跳上机器盖,想就势爬上警车的车顶。

有人在推警车;有人扔石块,车窗玻璃碎了。不可能再继续乘车跟踪。看热闹的人远远地围着,给暴走族叫好,年们的情绪越发振奋。刑警们感到处境危险,如果继续留在车内,青年们会把车体推翻,焚火烧掉。

“逃出去!结伙跑,不要理睬他们。”那须命令道。他们瞅准机会,一齐冲出警车,趁这些人畏怯的瞬间跑掉了。四个人都着便衣,立即淹没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青年们千方百计地想将这辆失去主人的警车,掀个底朝天。围观的人眼见增多,又吹口哨又喊叫,声援暴走族。暴走族的成员和围观的人大都是二十岁上下。这些在平日被社会视为多余的人、过着醉生梦死生活的青少年们,只有在这时才成为人们注目的中心,成为沐浴喝彩的名角。他们沉浸在幸福中,脸颊滚烫,放着红光。为了这个夜晚,他们魂不附体地苦熬有一个星期了。

又哄地一阵欢呼,警车终于被翻了过来。

“砸毁它!”

“烧了它!”

暴走族的兴奋情绪也传染给围观的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巡逻车队赶来,护住警车。刚才还是观众眼中的明星的青年们,即刻象被捣了巢穴的蚂蚁一样,蜂涌逃散。

在暴走族闹事期间,山根克子乘坐的汽车已经不明去向。

<hr />

注释:

正文 第二十章 水晶兰

<er top">1</h3>

“既然啥也没干,你怕什么?”

“正在淋浴时脑溢血发作,或许是真的。脑血管破裂后,在需要绝对安静的时候,如果佯做护理的姿态,摇晃他的身体,本来可以挽救过来的性命,也挽救不了了。”

第二天,刑警们来到克子母子下车的和泉三道街分头寻找。这一带的小型住宅和大型公寓鳞次栉比。依照克子母子的特征,广泛地打听了周围的住户,都一无所获。

倒海翻江,网上来的却只是几尾小杂鱼。刑警们咬牙切齿,愤慨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就是在这座房子里,太田送走了孤苦伶仃的母子的寂寞生活。父亲的身影一直隐藏在迷雾中。父亲到什么地方去了?在太田的记忆中,没有父亲的身影。他问母亲,母亲只是显出凄楚的面容。太田终于不再向母亲打听父亲的事情了。

“雨?”

“什么事情?”

随着金崎的暴死,动摇政官财界的一大杀人丑闻案件,糊里糊涂地终结了。案件的主要人物金崎死了,他手下的宫村和田代的自供,只是对自供者本人具有起诉的效力,那些藏身在云层之上、恶贯满盈的人,依然稳若泰山。

房子在山脚的潮湿洼地里,夏天虫鸣蛙噪,冬天冰雪封门。狂风呼啸的夜晚,房后山坡上的树林时常呜呜作响,小时的太田恐怖万分,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入睡。

“我们好容易有了幸福的家庭,相亲相爱的亲骨肉相聚一处,但这顷刻间成了一枕黄粱。我们那样谨小慎微,满以为没留下蛛丝马迹,万没想到警察会及时地追来。我们知道杀死贞治有罪。可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团聚,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啊。”

“‘三角住宅’怎么了?”

“司机不会撒谎。”太田鼓励似地说。

“为了驱散暴走族,出动很多巡逻车,到处设卡。她会不会受了惊,为防止意外而换乘另一辆出租汽车……”

“金崎的死,说不定是实方门次一伙安排的呢。”

“看样子,她没有发现我们在跟踪。”

侦察总部里,众说纷纭。这只能更加加深刑警们失望的情绪。金崎末松的死,尽管留下了很多疑团,但扎根在政官财界这一大型渎职、丑闻和杀人案件,被宣告结束。田代行雄和米原丰子以杀人和转移尸体嫌疑罪;宫村健造以伪造公文证件罪和营业与营业执照记载不符罪,予以起诉。

“会不会从房后逃走?”太田做好万一克子在这幢房子里的准备。

下田闻声赶了过来。

“你说什么?”没有发现目标的太田,循着下田手指的方向,瞪大眼睛望去。确实,在下田手指的延长线上开放着几朵白色的花。

根据预先记下的车牌号码,立即查到那辆私人出租汽车。司机说,克子母子是在杉並区和泉镇三道街下的车。

“我是警察。你怎么和山根贞治的太太在一起?跟我到警察局去把事情讲清楚!”

“不错,是水晶兰,你认得很准。”

“不久,在电视上看到失主全家自杀的消息,我心如刀绞。这么一来,我更不能自首,事到如今,即使还钱,也还不上死去的这一家人的性命。他们是我和克子、阿诚新家庭的奠基石,我不能让他们白死。我暗自告诫自己,只要我的一家人过上好日子,就是对死者这一家人的最好的报答。

“开在这里也不奇怪,这儿也是分布区嘛。”

“可是,它让人放心不下。”

“你想调查这座住宅吧?”太田也有同感。曾在所泽工地和真田镇的白云山庄开放过的水晶兰,在山根克子消失踪影的东京,在一个偏僻、简陋的公寓式简易住宅附近又出现了。

“太太,这真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您见面啊!”

“不过,从所泽工地出来,又东南西北地辗转了许多地方,这期间,难道种籽一直紧紧地沾在岛村的身上吗?”

母子二人费力地把被砸碎了头顶骨的父亲拖到后山,埋在一块长有水晶兰花的地界里。从此,恐怖和憎恶夺走了太田这一段记忆,在失去记忆的这段空白处,只有片片水晶兰花在摇动。对于太田来说,水晶兰花,是开放在父亲尸体上的花。然而,此时他满怀深情怀念的,只是他的母亲。

“就这样办!五分钟以后我还不出来,你也进去。”

岛村太平和山根克子暂时被带到侦察总部,自打他们被太田和下田发现,就已经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对杀害山根贞治的罪行供认不讳。

太田顺着走廊循声走去,哭声从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传出,隐约听见屋内男女说话声。太田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室内的动静,然后开始敲门。男女说话声顿时停下来,仿佛在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太田又继续敲门。这时,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哪一位?”这声音也仿佛在哪里听过。

“现在您更不用说这种话了,我是属于您的。”

“嗯。暴雨倾注,水由高处流向低处,冲走砂土。这种传播的可能性较大。可是,在较大的范围,遥远的距离,帮助它传播的媒介是人。特别是种籽沾在裤角和铲、锹、锄等工具上,以及落到车篷上而被带走的可能性更大。”

“也许是,也许不是。”太田大杯饮酒,脸颊泛起红晕,醉醺醺地说。从明天开始,下田将回到厅里投入其他案件的侦破。太田已经上了年纪,而且即使管区内发生案件,恐怕也很难再和下田合作。太田这一大杯酒,既诱发起他多日的疲劳感,又饱含着和亲密伙伴分别时的无限伤感。

“你、你……”克子双唇激烈颤动,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不早说好了吗?”

“不能再往林子深处走啦!”仿佛又是母亲在喊。他惊异地环顾周围,只有夏季的晚风摇动着树梢。母亲生前经常叮嘱他,林子深处有专吃小孩的怪兽,万万不能走进树林的深处。

“干什么?怎么随便闯进别人的家?”汉子操着浓厚的东北口音喝道。这口音顿时勾起了太田的记忆,是的,是在照片上见过这副摸样。

“岛村太平,你还活着啊!”

“这、这是,怎么回事……”对方的声音充满惊愕。

“嗯,如果是这样,她应该早些换乘。况且那个汽车司机不是说,她朝住宅区走去了吗?”

转眼到了去年四月“最后一次外出”。在牵涉到那场杀人事件的逃跑途中,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好容易追捕猎物来到这里,与其说他们还在顽强地搜捕,不如说是不甘心就此收兵。

“我看,说不定是阿莉莎自己决定这样干的。”

“她拉着小孩的手,顺着通向住宅区的小路走了。所以,我想她就住在那一带吧?”出租汽车司机只提供这些线索。

太田让下田守在房后,自己转到房前的正门处。门的一侧写有“守卫公寓”四个大字,果然是座简易公寓。推开虚掩的大门,迎面是阴暗的走廊,堆放着空啤酒瓶和一捆捆的旧报纸。不知从哪间屋子传来孩子的哭啼和电视的声音,太田觉得孩子的啼声非常耳熟。

“出汗了,去冲会儿淋浴。”金畸发泄完兽欲,走进浴室。

岛村和克子的关系是在山根贞治离村外出做工时产生的。山根、青田和岛村三人总是结伴出门,只有一次,岛村由于交通事故,受了轻伤而留在村里。岛村是赘婿,与妻子关系一开始就很冷淡。另一方面,克子也早就厌烦华而不实的山根。本来就同住一个小村,你来我往;特别是男人都出去做工,留下来的家属少不了相互照应,自然为两人的结合创造了条件。他们的关系之所以一直没被村里的人发现,一是行动隐蔽;二是两家早就有包括家属在内的交情,相互照应已成习惯,即使岛村去克子家,也无人猜疑。

当阿莉莎找来医生时,已经为时过晚。在淋浴最激烈时破裂的脑动脉,由于热水的冲击,破裂越发加重。在脑实质里,血如同喷头里的水一样喷出。医生赶来时,金崎尚在昏睡,当即采取了各种应急措施,但是两天后,他终于在昏睡中停止了呼吸。

“贞治看见是我替代克子去了,开始时大惊失色。我欺骗说,克子突然身体不舒服,委托我把钱带来了,终于释去他的疑团,信以为真。我一边和他谈目击杀人事件而分手后的别情,一边把他诱骗到行人稀少的地方。到了毫无人迹的一座大厦的阴影里,我佯装掏钱,就势抽出准备好的铁棒,用力向他头部砸去,他当即倒地断了气,横卧在大厦后面的路上,那样子看上去就象酣睡的流浪汉。

“已经见过多少回了嘛。难道水晶兰也生长在这种地方?”

“阿爸,我穿上衣服行吗?”阿莉莎问浴室里面的金崎。如果不请示,随便穿上了衣服,金崎要大发雷霆。浴室里没有人回答。莫非是水声太大,而听不见吧,好象他今天洗的时间比往日都长。

金崎屡次三番地要阿莉莎发誓。阿莉莎明白,金崎已经没有力量再掩饰他的空虚心理了。金崎威风凜凜时,是绝对不会让你做这番保证的,甚至在为女人前呼后拥时,可以把一、两个女人送给谁。

“为了防备万一,克子利用他异母同父的哥哥大森秀夫为我打掩护。克子事先知道大森在七月十一日到目黑区的大盛堂药店出差,便通知贞治,说她在十一日带着钱来东京。贞治万万没有料到是我夺走了他的性命。贞治从小就生性善良,与我素无仇怨。虽然他曾调查是谁勾引了克子,但是丝毫没有怀疑我。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杀死他。但是,想到让他活下去,我和克子就不能团聚;为了我们而死去的失主一家五口,也将死得毫无价值,就觉得杀死贞治是万不得已的事情。这样,克子事先和贞治联系,约他在七月十二日凌晨一点左右,到东京至横滨铁路线都立大学车站那儿来。

“反正,由水晶兰来指点出克子的藏身处,是个讽刺。”

“我断定贞治确死无疑,就在远离现场的地方要了一辆出租汽车。当天夜里住在新宿的一家小旅店,十二日上午回到公寓。之所以没有直接回去,既是为了不留踪迹,也是不想把血衣带进早晚得和克子母子俩居住的房子里。

“不会失败的,今天抓了我,明天日本政府就得偷偷把我送回来。弄倒我没那么容易。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让你们看看我金崎末松的本事。”

阿莉莎一面象纳税一样提供自己的身体,一面想到该是自己下决心的时候了。

根据岛村太平的供述,长斯模糊不清的流浪者被杀案件,终于真相大白。然而,就是岛村也不知道,最后暴露他的是水晶兰花。

在侦察总部举行的小型祝捷会上,下田问太田:“在岛村住的公寓旁边开放的水晶兰花,莫非是他从所泽工地带来的吧?”

“怎么?”

“我想休息两天,到很久没有回去的家乡看看。”太田改换话题,给年轻的同事斟满一杯酒。他要回家乡,探明一个问题。

“听专家说,水晶兰的种籽随着某种媒介转移场所,成活率可达百分之十。水晶兰的种籽不是浮在土的表面,而是深藏在枯草里,以鸟、鼹鼠、老鼠为媒介的可能性很小。并且,即使是这些动物当媒介,传播的距离也很有限。”

突然,太田好象听见母亲的呼唤声,啊,是幻听!他转到房子的后面,那是掬树、枹树和柞树的杂树林。

门从里面打开,山根克子探出头来。她一看见太田站在门口,立即脸色苍白。

<er h3">3</h3>

“我是管理员。”太田灵机一动回答说。

“在岛村住处的窗外,晒有浆洗的衣服,水晶兰就开放在那个窗户的下面。”

“大概是从岛村的裤角抖落到窗下的花籽,发芽开花了吧!纵令是一粒种籽,只要环境合适,就会串成一大片。”

“眼下毫无线索,东京这个地方人山人海的。”

“太田君!”突然,下田扯了扯太田的衣袖,喊道。

阿莉莎对这种症状有所记忆,她的一位年迈的亲戚,在脑溢血发作,昏倒在地时,就是这副样子。这是老化、脆弱的脑血管破裂、出血造成的。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安静,控制出血,症状可以得到缓解:也有的人虽然刚开始还意识清醒,但随着出血增多,侵入脑内实质而死去。总之,患者需要绝对安静。

“比起讽刺来,更给我一种怜悯的感觉。”

“我现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个人已经真的垮了吧?

“我想,那几棵水晶兰是岛村精心栽培的。”

“岛村自己说的吗?”

“金崎是阿莉莎的靠山。自打在白云山庄发现李英香尸体后,人们对金崎的怀疑越来越大。自己的靠山是杀人凶手,她本身的威望也就一落千丈。假如轻率地逃出来,又担心走李英香的老路……”

“阿爸,您想总呆在里面吗?”阿莉莎在浴室外面高喊,依然没有回声。再放水,在这儿喊,里面也会听得见,金崎不可能一边淋浴,一边睡觉。

“我啊……”话刚一出口,太田却把后半截又咽了下去。

这一带地势低洼,房屋略显稀落。最洼处中央有条水宽二米左右的小河,水泥抹的河床里,浑水翻滚。这是一条城市里的排水河。河的另一侧是停车场、仓库,稍远一点,有座简易公寓似的建筑。

“不,没有什么。”太田摇了摇头,把下田为他斟满的酒一饮而尽。下田想到,太田是用酒来压住他即将出嘴的话。下田没再追问。太田实际上想说:“我本想逮捕夺走了孩子父亲的凶犯,结果却夺走了孩子的双亲。”

那须慰劳的话,听起来毫无意义;酒的味道苦如黄连。可能是被封在嘴里的那句私语在作怪吧!

“水晶兰啊,开放在这儿的水晶兰花……”

<er h3">2</h3>

“那幢住宅,喏,朝向河这边的墙根那儿,开放着花儿。瞧,是水晶兰吧?”

司法部门对金崎一伙的追查越发紧迫;田代、丰子和宫村陆续招供,逮捕金崎只是时间的问题。到目前为止,之所以秘而不宣逮捕令,是以实方门次为首身居政官界重要部门的一伙人,拼死庇护的结果。可是,这已经是最后的界限,宫村的供认,摧毁了金崎赖以顽抗的最后一个堡垒。然而,在风雨飘摇的今天,金崎仍然态度蛮横:

“我绝不认输!”金崎一边作践阿莉莎的身体,一边喊。

不过,从金崎对阿莉莎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被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心理。拋弃了往日那种以性为愉快的种种把戏,增多了歇斯底里的暴虐。他残忍地捉弄阿莉莎的身体,从她痛苦挣扎的姿态中寻找虐待性变态性欲狂的快乐。无论是在他满足了兽欲高兴之时,还是在他单独做色性狂表演的场合,都可以看出他故作镇静的外表掩藏着内心深处的不安,似乎要把这种恐惧埋藏到阿莉莎的体内。

“后来,我住进这更夫住的简易住宅,一边卖豆腐,卖芋头,做些小买卖,一边准备喊我的‘妻子’来。没想到山根贞治目睹了杀人现场,又发现我下落不明以后,整天惊恐不安。他一面过着打零工的半流浪生活,一面给克子去信,让她卖掉房地也到东京来。虽然贞治知道阿诚不是他的孩子,但丝毫不想和克子分手。贞治把克子找到东京,就意味我将失去克子,与她断绝来往。只要贞治活着,我们一家三口就休想同室度日。人们倘若知道我还活着,到手的五百万元钱就保不住。我和克子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干掉贞治,再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们想,在大都市死一个流浪的人,不会引起警察重视的。

从屋里传来男人的喊声。太田做好应付意外的准备,走进室内。室内,一个汉子正抱着孩子,脸庞看上去很眼熟。

“永远属于我,不论我发生什么事情!”

“克子!”岛村太平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充满了绝望,本来已止住了哭泣的孩子又激烈地哭叫起来。

这座房子临近河边,底部呈三角形。几朵水晶兰花开放在房子和河岸中间的很少见阳光的狭小空地上。临河的窗口晾着住户浆洗的衣服。大门在阳面,朝向道路的一侧。

“不是。不过,从枯死的植物残骸上摄取养分,专门开放在阴暗潮湿地方的水晶兰,多么适合装饰从这世间隐遁的岛村和克子的家啊!”

“能不能靠风来传播?”

两人走了过去。住宅旁临近小河的狭小空地上,几朵娇弱的白花低垂着头。

最近,父亲的面容仿佛在迷雾中一再浮现。自打着手侦察山根被害案件以来,迷雾就缭绕在他的心头。现在,父亲好象穿云破雾,向他走来。

——在金崎彻底倒台之前,总得设法逃出去……

这时,山根克子突然号啕大哭说:“到底,到底还是不成啊!本以为好容易逃了出来,哪知道还是没躲过去哟!”

“过去看看。”

阿莉莎披条大毛巾,下了床。

“你认为那几棵水晶兰,是原来就生长在那儿的吧?”

“我发现求职表丢了,回去寻找。由于害怕,没敢再进那家院里,只是在公馆周围打转转。刚往回走,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本乡大街公用电话间出来,与我擦肩而过。我无意中扫了一眼电话间,看见电话机旁放有一个皮包。我估计是刚才那个人遗忘的东西,就追出去想还给他。可是,他已经不知去向了。我想,皮包里面或许有标明身份的东西,打开皮包,发现里面是一捆捆的现金。我大吃一惊,猜想警察马上就会出动。可是,在我良心的旁边,仿佛有颗恶心在怂恿说,这么多的钱,一辈子也挣不到!有了它,就可以把克子和阿诚接到身边,开始崭新的生活。福从天降,是老天爷的恩赐!我的心动了,变狠了。我和老婆关系冷淡;女儿如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毫不留恋往日种马一样的生活。在钱主返回来之前,我拿起钱,朝与伙伴们约好会合地点的相反方向逃去。

“我刚才说了,水晶兰的种籽不浮在土的表面,所以,要不是能刮倒大树的飓风,或者龙卷风,是刮不走它的。我看,自然现象中的媒介体,应该是雨啊!”

“她真是在这儿下的车吗?”下田怀疑地说。成功在望之时,由于暴走族捣乱而失掉追踪的目标,使他十分沮丧。

“太田君,您要说什么?”下田催促道。

“你看那儿!”下田手指小河边上的那座木结构、公寓式的简易住宅。由于地形的限制,那幢房子底面呈三角形,显得稀奇古怪。

“糟糕!”说罢,阿莉莎看看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如同失去控制的木偶般的金崎,又心满意足地笑了。

“确实。”

阿莉莎耳听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心里认真地琢磨,赤裸的身体略感寒意。

“太田君您过于善良了。”

自我吹嘘身强力壮的金崎,由于在世间阴森的小道上不停地行走,神经过度紧张,再加上酗酒纵欲,与脑动脉硬化结下了不解之缘。

他踱入林中,幼时,他经常在树林里玩耍。没有朋友的他,总好在林中拾栗子、追野兔。

“阿莉莎自己?”

“安排的?是实方杀的吗?”

太田找到自己出生的地方。这是一座远离村庄、眼看就要倒塌的荒废了的破房。似乎后来搬迁到村子里的人们,也没曾在这座房子歇脚。房顶的木板腐烂、折落;墙壁倒塌;地板被人撬起,只是勉强剩下个房架。室内不见蜘蛛网,看来连小动物和昆虫也遗弃了它。

“比如说,让水木阿莉莎诱惑高血压的金崎,促使他脑溢血发作呀。”

“我看很有那种可能。”下田一边往太田的空酒杯里斟酒,一边说。

“克子,是谁呀?”

可是,不久就出了纰漏:山根还没有归来,克子就怀孕了。想堕胎,苦于没有钱。游移之中又白白地耗过许多日子,转眼到了不能堕胎的月份。这个孩子就是诚。山根明知诚不是自己的孩子,但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病死后,一直没有小孩,就把诚当做亲儿子抚养,也没想深究孩子的爸爸是谁。他想,既然下决心抚养,就无须总那么盘三问四。

“以实方门次为首的和金崎有牵连的人,这回算放宽心了。”

“你认为阿莉莎是那样做的?”

在东京住了多年,连邻居都不认识,这种情况并不稀罕。即使周围搬来生人,也会毫不引人注意地汇进这人的海洋。

“阿、阿、阿鲁莎,”金崎微弱地喃喃说。他还活着,不过语音不清,随着阿莉莎的摇晃,脑袋无力地晃来晃去。

“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清楚,谁都没有看见。而且,即或是摇晃身体,在看到人突然昏倒时,无论是谁,都会那样做。只凭这一点不能证明阿莉莎有害死金崎的意图。”

太田乘早上头趟火车离开新宿,到达村子的时候,夏日的骄阳眼看触到山顶上了。

你,什么时候都是属于我的。”金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说。

太田刑警获准休假数日,离开了东京。他的老家在南信浓的山间村,站在村头的土坡上,可以清楚地望见南阿尔卑斯山脉。

乘火车离开干线后,再沿着一条支线行驶一段时间,于山间小站下车。转乘公共汽车,颠簸将近两个小时,终于回到家乡。名为家乡,实际上那里已经没有亲人,很少的几名亲戚也早就离开了村子。就在这座山村人烟稀少,眼看荒废的时候,厌恶都市生活的人们,从村民手里廉价买下这些被拋弃的房屋,为开拓新的天地迁居到这里,使得村子又有了生机。

“开始,你们的侦察找错了方向,后来终于盯上了克子,可是,好象克子施展的替身策略又发生了作用。在这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为了等候风声过去,我们一直焦急地忍耐着。当警察查明大森秀夫和克子是兄妹关系后,我认为警察已经完全解除了对克子的怀疑。就连我几次催促都不肯轻举妄动、一直等待安全日子的克子,这回也以为万无一失,所以处理完房子和土地,就搬到我这儿来了。

太田重返自己几十年没有回来的故乡,并没有特殊的感慨。母亲的坟墓也不在这里。对他来说,这个村子既是故乡,又不是故乡。这里确实是他的出生地,可是留给他的只是僧恶。当年在村里的时候,整天价只想着能有逃离这里的一天。

为什么要重返这种地方?这是由于一段早已遗忘了的古老的记忆,最近在太田的脑海里苏生了,它的泛起,填补了记忆中的一个断层。他就是怀着探求这个如同被雾霭笼罩的断层里藏有什么的心情,重返早就遗忘了的故乡。

“那谁知道?即使设下圈套,伪造淋浴而死的现场,也漏不了馅,在场的只有阿莉莎一个人。”

“可是,他是正在冲淋浴时发作的嘛!”

“要是跳河,有可能逃掉。我监视房后。”

“我开门啦!”阿莉莎把浴室的门稍稍拉开,观察里面的动静。却不见金崎的身影,室内满是热气,水雾蒙蒙。“阿爸,您上……”她本想问“上哪儿去了”,可是下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没有说出来:热气顺着门缝飘逸,她看见趴在地上的一瘫肉块。

阿莉莎是被田代行雄胁迫到白云山庄的。当她知道从山庄挖出李英香的尸体时,吓得目瞪口呆。她知道,很可能是田代奉金崎的命令杀死了李英香。可以说,现在是恐怖又把阿莉莎和金崎绑到一起了。如今,阿莉莎即使没有金崎的支持,也会有朋友协助她干下去,找到主顾;而如果继续和金崎保持关系,随着金崎的垮台,好容易结交的朋友,就不会再管她。然而,阿莉莎心里也明白,自己现在离开金崎,将会成为第二个李英香。

“怎么了?”阿莉莎惊慌地跑进浴室。金崎被倾泻的热水击打得昏倒在地。阿莉莎闭死喷头,摇晃瘫作一团的金崎。

今天,他不再听从母亲的劝阻,向树林的里面走去。忽然,他的眼前展现出一片熟悉的白花。

“不是那个意思,克子会不会表面上在这里下了车,实际上又换乘其他的车了?”

“水晶兰!”伴随山根案件侦察的整个过程,自始至终开放的水晶兰花,如今大片地开放在太田的周围。

“我、我,我啥也没有干!”

太田的记忆急速地得到恢复,遮掩他视线的迷雾已经消失,他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身影重合在一起。父亲的脸象沾满了血一样的鲜红。父亲醉了,对母亲连踢带打,他讨厌被吓得啼哭的太田,正想扑过来,却被母亲拦住。父亲更加暴跳如雷。每次喝酒,他一定大耍酒疯,明知道这是个毛病,却总也改正不了。父亲从微薄的生活费里,扣掉他们母子的饭钱,纵情酗酒。

一天,他又耍起了酒疯。他扑在母亲身上,死命毒打她。突然,他瘫软成一团,他的身后站着手握铁锤的太田。迷雾散了,事情清了。是担心这样下去,母亲会被父亲杀死的太田,无意中照着父亲的后脑勺抡起了铁锤……

“所以,她才给金崎设下圈套。不过,能死得那么巧合吗?”

据报道,第二年夏天,在帝都观光公司嬬恋村别墅区,发现了大片大片的水晶兰。

正文 后后记

据一九七六年警察白皮书记载,在一九七五年要求警方协助寻找的离家出走的人,有九万一千八百四十五人。此外,再加上没有提出要求寻找的出走的人和失踪者,据说这一年期间,下落不明者人数多达五十万,也有超过七十万人之说。

其中有几百人,不,或许几千人很可能已经不明身份地死在什么地方了吧。有人说,仅是东京都,每年就约有一百具无主尸体。这些尸体既不知姓名,也不知生前的住址,最终由区公所出面火化,埋在多磨、杂司谷、八柱等东京都经营墓地的无主墓中。

制定确认不明尸体制度以来,尸体数字已经超过二万四千具。这些无人凭吊的死者,生前也都负有各自的人生使命。

在一年大约离家出走的十万人中,能够找回九万人,余下的一万人,完全去向不明。他们的中间,既有象上述的无主尸体,被默默地埋葬,也有的被之类的杀人魔鬼,人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埋在远离人烟的山中。

告别亲属、拋下妻子、离乡后音讯全无的人们,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死亡的人,是怎样死的?我老早就想探求这些离家出走的人的人生。

人之所以离开家庭,固然出于各自不同的难处和考虑。但是,离开故土和亲人,毕竟是意味着与往日人生的诀别,走向陌生的人生道路。

可以想见,大多数离家出走的人,都不会有幸福的未来。既然如此,一个人可以有“两种人生”的论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本人在少年时代,也有过一段短暂的离家外出的经历。

少男少女们离家率趋高,是为了逃脱考试地狱,到未知的外界去寻求浪漫的幻梦。不只是少男少女,凡是离家的人,都是怀着一种似乎看见地平线上闪亮着希望之光的错觉。可是,无论到了外界的什么地方,都没有与憧憬中的理想世界相一致的美好场所。索性说,这些人是为了追赶远处的地平线;而流浪般地跋涉,最终跌进根本看不见希望之光的黑暗深渊。

幻想破灭,迷途知返还好;回不来的人,虽然知道那是通往深渊的路,还是不得不继续向那黑暗的地方滑去。

我让生长在动植物残骸上的水晶兰花,开放在这些绝望的离家的人们经过的道路上。用这种阴郁、不祥的花来装饰这些人的旅途,实在恰如其分。与此同时,我将水晶兰作为小道具,安排了小说中的某些情节。

一个人,可以有毫无关联、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生吗?怀着探求这个问题的欲望,我写了这部推理小说……

出版日期:1982年03月第1版

<hr />

注释: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