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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妖笈》


第一章 梅雨

近几日大概是到了黄梅时节,老是下雨,好不容易放晴了一早上,到了中午时分,天却忽然的阴沉了下来,接连着就是几个闷闷的雷和铺天盖地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了下来。

这个茶栈就在楚州的边界,来来往往的旅人一看这雨的阵势,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好了,就索性躲进了这个茶栈。

不一会儿,本就不大的茶栈就坐满了来往的躲雨之人,一时间茶栈内人声鼎沸。

此时茶栈的门口又开了,众人听那脚步,不疾不徐的,就一个个抬头看去。

因为是背着光,一开始只能依稀看到那人的轮廓,大概是个成年的男子,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衫,背上像是背着个硕大的箱子,上面有些像是铃铛似得小东西,一直叮当作响。

待那男子完全走进了茶栈,茶栈中的人也差不多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终于是看清了这个男子。

男子一身朱红色的衣衫,皮肤是男子之中少见的白皙的颜色,那眉眼也是极少见的,一对斜飞入鬓的墨眉,一双丹凤眼,最惹眼的还是那男子的嘴巴,是莹莹的红色,像是比他身上的朱红色还要红,说的过一点,那嘴唇就像是刚刚喝了血一般。

背后是一个方方正正的背篓,里面不知道是放了什么;那背篓上系着些红红绿绿的香包和铃铛,刚刚的声音想是这些小东西发出来的。

看着人进来,小二忙赶上前来:“这位郎君,可是要喝些什么?”

那男子轻启红唇:“刚刚淋了些雨,来壶普洱茶驱驱寒吧。”那男子的声音却不似外表这么女气。

“好嘞!那您稍坐,您的普洱马上就来!”小二堆着满脸的笑容回答,随后转头对着后厨喊了一嗓子:“上好普洱茶一壶!”

男子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解了身上的背篓,坐了下来。

本来这样好看如女子的男子就是少见的,更何况那男子刚解下来的背篓,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黑黑沉沉的,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在座的人。

这种时候总有人会忍不住:“这位小哥,可是经商的啊?”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蓝衫男子站起了身,走向了男子这桌。

“在下只是个江湖旅人,可不是经商的料。”那男子抿嘴一笑。

蓝衫男子当时就盯着人家的嘴唇看,也不像是涂了女儿家脂粉的样子啊。又开口问道:“那您这是......”边说边用眼神示意那黑沉沉的背篓。

男子又笑了:“在下不才,是个做人偶的手艺人,这背篓里都是在下做的人偶。”

“哦!是吗!我们家女儿最欢喜的就是人偶了,可否让在下看看。”

“好。”红衣男子应了一声,拿着袖中的钥匙开了那个背篓。

背篓不光外面是方方正正的,就连里面也是方方正正的,一格一格的被精细的隔开,大约十五六格的样子,每个小格子里都有一个精致无比的人偶,活脱脱的一个缩小的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这些人偶比之前在集市上给女儿买的,可不知道好了多少,蓝衫男子这么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盯着看太久产生了幻觉,蓝衫男子觉得那个第一格同是穿着朱红色衣衫的人偶圆圆的杏眼在那一瞬之间眨了一下。

“啊!”蓝衫男子被吓得倒退一步,却引得身边身后的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纷纷问着怎么了。

蓝衫男子又定了定神看了那个人偶一眼,她,不对,应该是它,它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刚刚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二人的耳边都是身边的人的惊叹之声:“这人偶可真好看!”

“那眼睛是用什么做的呀,跟真的一样!”

“这位郎君的手可真巧。”

“这人偶就跟变小了的真人一样!”

红衣男子用微笑承受着一切赞美,忽然,他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挤到蓝山男子身边的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大约是淋了雨之后躲进来的,鞋子上满是泥泞。

那小女孩怯生生的扯了扯蓝衫男子的衣袖,开口道:“爹爹......”

蓝衫男子姓陈,名洛河,身边的小女孩就是他那喜欢人偶的女儿,陈茗茗。

十有八九是女儿看上了这些人偶。

“小姑娘,过来。”红衣男子对着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陈洛河却发现这次的女儿没有像以前一样看他一眼,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而是直直的往那个红衣男子的身边走了过去。

大约是太喜欢了吧,陈洛河这样想着。

师偃看着这个大约是因为淋了雨面容苍白的小姑娘,开口道:“小姑娘,你喜欢哪个,哥哥送给你。”

陈茗茗看着眼前笑的眯起眼睛的师偃,突然就想起了娘亲以前给她讲的狐狸,也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连瞳孔都被遮盖了起来,她突然有点害怕。

但那个穿着朱红衣裳的人偶,又真的是很好看的。她嗫喏着开口:“那个红色的人偶,能......能送给我吗?”

“可以哦,但是有一个条件。”

陈茗茗歪着头问:“什么条件?”

“叫我声哥哥就给你哦。”师偃笑着从格子中拿出了那个红色的人偶。

陈茗茗乖巧地叫了一声:“哥哥!”

惹得身边围观的人大笑,直说这个小姑娘乖巧的的紧。

外围的人听见内围的人笑的如此开心,也探着脑袋望去。

其中两个人刚想要附和着一笑,却突然看到了人群之中露出半张脸的陈茗茗,脸上的笑顿时垮了下来,僵在脸上的表情,由惊诧转成疑惑,又从疑惑,转成惶惶。

师偃递过人偶给陈茗茗,又开口道:“说起这个人偶,我也是听了一个故事才做出来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个闲情也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附和:“好的呀!”

“反正光是被雨堵在这里喝茶也是没劲。”

“倒不如听公子讲个故事。”

第二章 喜得

处州的薛家在整个处州的商界都是赫赫有名的,可明明是经商的生意人,却偏偏取了个薛成贤这种掉书袋的名字。

原是薛家的老老爷想要薛成贤苦读诗书,好考取个功名,可薛成贤偏偏不愿,经了商,发了财,薛家的老老爷被自家儿子经商的本事气的无话可说,早早的就驾鹤西去了。

薛成贤给自家的老爹风光大葬之后安安稳稳的守了三年的孝,薛珞珂就是那年出生的。

刚卸下孝衣的薛成贤可是开心坏了,这下可算是有个孩子了,不论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他都是开心的,毕竟是罗珞生的。

只要是她生的,就什么都好。

罗珞原先只是个渔家女,那时候薛成贤因为经商成天的走南闯北,那次大雨好好的船却翻了。正当以为自己要沉入江中喂鱼的时候,却是被一个网兜兜住了。

等到上了船才知道,那个小小的渔家女因为看着他快要溺毙就急忙撒了手中的网把他“捞”上了船。

薛成贤在看到罗珞那双明亮的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这次救命之恩,大约是要以身相许了。

此后两人相敬如宾的过了四五年,却总不见有孩子,这下好了,若是多了个孩子,府中的人气总会多一点,阿珞就是喜欢热闹的呀。

十月倏忽而过,一向身子强健的罗珞却在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了。

薛成贤只能在产房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产房里传来一阵阵罗珞的惨叫声,每一声都让薛成贤的心被紧紧地揪起,每一声都想让薛成贤破门而入,却被薛老夫人以产房不净为由把他拦在门外。

房内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婴儿的啼哭。

“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小小姐!”一直服侍罗珞的丫头子胭匆匆忙忙的跑出来。

“夫人呢?!夫人怎么样!”薛成贤满脸的担忧。

“老爷,还是您,您自己去看看吧。”子胭又说道。

薛成贤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内,看到的是满脸苍白脸上毫无血色的罗珞,却在用苍白的唇对着他笑。

薛成贤知道罗珞这么要强的人,是不想让他担心,他心里难过的紧,顺势紧紧的攥住了罗珞的手。

罗珞却轻声开口道:“老爷......孩子的名字,相好了吗?”

薛成贤看着她:“阿珞,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好好休息吧,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会叫人之后叫的第一声是爹爹还是阿娘。”

罗珞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叫什么呀,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呀?”

“叫薛珞珂,薛成贤的薛,罗珞的珞,鸣珂锵玉的珂,你听着可好?”

“老爷取得,自然是好的。阿珂,我家的阿珂呢?”罗珞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从上挣起来。

薛成贤连忙扶着她躺下去:“刚生产完你就这么胡闹!你好好躺着休养,我去抱来。”

明明是嗔怪的话,可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溺爱。

薛成贤抱了薛珞珂,刚生出来的孩子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看,肉粉的一团,还皱皱巴巴的。薛成贤也不管那些,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好看的。

“阿珞,你看看,粉嫩嫩的小家伙。”薛成贤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里的薛珞珂举到罗珞的面前。“你看她的眼睛多像你。”

“嗯,是像。老爷,若是我以后不在,也要好好的待阿珂,就算你以后续弦,也一定要找个对阿珂好的......”

薛成贤只顾着看着皱巴巴的珞珂,却突然听到了罗珞的这样一句话。

“阿珞你瞎说什么呢......”转头看去,罗珞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跟昨天晚上临睡前的表情一样,安安稳稳,沉沉静静。

薛成贤这才看到了厚的不寻常的锦被之下,慢慢蔓延开来的殷红色。

“阿珞?阿珞......阿珞!”

第三章 好

三、那之后的大半个处州都知道,薛府门前刚刚卸下的白灯笼,又挂了起来。

薛成贤像是傻了一样,紧紧的抱着还在襁褓里的薛珞珂,在已经出殡了的罗珞的房间里一整天一整天的坐,不吃不喝,任由薛珞珂哭闹。

到了第三天,薛家的老太太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成贤,阿珞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阿珞大出血。”薛成贤几日都没有焦点的眼睛现在静静地盯着老夫人,看得老夫人浑身一凛。

“若是告诉你大出血又能怎样,保大还是保小,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若是我在,我就要阿珞活着!孩子还可以再生啊!不对!生不生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阿珞啊!”薛成贤满脸悲痛到狰狞,满脸都是琳琅的眼泪。

老夫人看着他的这个样子火气也上了来,抬手就给了薛成贤一巴掌:“瞎说什么!没有孩子!你打拼下来的这薛家的家业以后交给谁!你就任由薛家衰败在你的手上吗!那你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薛家的列祖列宗!”

薛成贤被这一巴掌打蒙了,好半天才缓过了劲,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动了下唇,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那之后的薛成贤很少再去看薛珞珂了,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原来罗珞的丫鬟叶子胭,他就一直徘徊在各大生意场上。

只要把心思都放在生意上,说不定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两年过去了,薛珞珂却还是不说话,眼神中的呆滞和身体的木讷也被旁人看在了眼里。

渐渐的就有了流言,薛府的大小姐是个傻子。

薛成贤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呆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女儿,已经隐隐的显出些罗珞的神态了。

耳边是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现在流言满天飞,都说珞珂是傻子,我本是不信的,可这丫头到了两周岁还不叫人,人也讷讷的。成贤呐,珞珂以后可接不了薛家这个大摊子。”

薛成贤摸着薛珞珂散开了几缕头发的鬓角:“娘,你是要我续弦?”

“你清楚就好,这样对珞珂也好,你若是和再生了个儿子,以后生意交给他也好让珞珂好好的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娘说好,那便好吧,那姑娘您也早已经看好了吧。”薛成贤转身把珞珂抱在了怀里,薛珞珂像是找到了自己安心的窝,枕在薛成贤的肩膀上眯起了眼睛。

老夫人倒是被突然明白的儿子吓了一跳,虚心的咳嗽了几声:“子胭就挺好的,也服侍了你和罗珞挺久了,你的习惯她也都知道。”

老夫人早就知道叶子胭有做儿子枕边人的心思,就是没有那个胆子说出口,这下一问她,倒是爽快的满口答应了。

“子胭应了?”

“自然是应了。”

“那也好,至少是个熟识的人。”薛成贤自嘲似得笑笑。“阿珂困了,我抱她回房。”

可是到了房里,珞珂却又清醒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着薛成贤。

“阿珂,爹爹又要娶妻了。”

薛珞珂不说话,还是这样看着薛成贤。

“阿珂不要不高兴,就算以后新娘生了弟弟妹妹,爹爹也会待你像现在一样好的。”

薛成贤看着一脸迷茫的薛珞珂,她的嘴巴像是动了一下,薛成贤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即他就听到了薛珞珂说出的第一句话。

不是爹爹,也不是阿娘,就单单是一个“好”字。

第四章 双生

四、薛成贤迎娶叶子胭那天天气正正好,薛珞珂穿着一身正红的小喜服,被奶妈抱在怀里,大人一个个的都在笑,还有一些人笑着对她说话,说了什么呢,大约是说了,新娘进门之后若是生了小弟弟小妹妹什么的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吧。

明明都是笑着脸,但是小小的薛珞珂却觉得那笑一点都不友善。

成亲之后薛成贤虽说还是天南海北的跑生意,但是回家的次数却多了起来。

薛珞珂看到新娘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薛成贤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那天薛成贤回家的时候正好的叶子胭快要临产的时候,一进后院就看到一个穿着朱红色衣裳的小姑娘静静的坐在花园的假山上,手里拿着一串裹着着鲜红的糖衣的糖葫芦,大约是太阳太大了,糖衣已经开始化了,一滴一滴的黏到了薛珞珂的手上。

旁边的叶子胭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小心翼翼的用手帕给薛珞珂擦着手。

薛成贤急急地走了过去,开口道:“不是快要临产了吗,怎么还一直往外跑,动了胎气可怎么好?我扶你回去。”

叶子胭眉眼弯弯的,笑着说不碍事。

薛珞珂就这样看着薛成贤小心翼翼的扶着叶子胭,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夏日的太阳有些毒辣辣的,晒得薛珞珂的眼睛生疼。

终于等到了叶子胭生产的那一天,薛珞珂和薛成贤一起在门外等着。薛成贤是因为产房污秽,男子不得入内,而薛珞珂是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外面,怎么也不肯进去。

薛成贤双手环住薛珞珂的肩膀:“阿珂,你要多个弟弟妹妹了,以后便有人和你一起玩了。”

薛珞珂看着他,笑了:“好。”

薛珞珂一直只会说几个简短的词句,这次的“好”之后,却又加了一句:“那爹爹还会待阿珂像以前一样好吗?”

薛珞珂歪着头问他。

这个动作像极了以前罗珞跟她说话的样子,歪着头,嘴角

似有若无的扬起。

“会的,爹爹会待阿珂比以前还要好。”薛成贤紧紧地抱住了薛珞珂。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就像是三年前一样,只是这次,怎么好像有两声啼哭声。

有丫鬟满心欢喜地跑出来:“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小小姐和一个小少爷!是一对龙凤胎!”

薛珞珂也开心地笑了:“弟弟,妹妹。”

薛珞珂看着粉嫩嫩的弟弟和妹妹,哪里都软软的,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却又怕把他们碰坏似得,小心的缩回了手。

“阿珂,没事的,你看,弟弟抓着你的手指呢。”薛成贤看着一脸惶恐的薛珞珂,笑得开心。

那个粉粉的肉团子的小手攥着薛珞珂的手指,力气不大,但是薛珞珂就是不想挣开。

“爹爹,阿珂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薛珞珂问道。

“是呢,阿珂出生的时候,比弟弟妹妹还要可爱。”说着,薛成贤又摸了下薛珞珂的脑袋。

躺在床上的叶子胭看着这父慈女孝的样子,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但是看着薛成贤看向她,便又换上了一脸虚弱的笑容。

“子胭,你看看,这两个小团子,多可爱。”薛成贤还一边一个的逗弄着两个孩子。“名字我也想好了,女孩子就叫珞瑶吧,瑶环瑜珥的瑶,男孩子就叫珞珩,白珩的珩,可好?”薛成贤满脸的欢喜,一点也没有看出叶子胭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

叶子胭只得笑着:“好,老爷取的,那便好。”

可是叶子胭的心里还有有点不甘的,罗珞已经去世了这么久,为何她叶子胭和薛成贤的孩子的名字里,还要带上她的一个字。

却也只敢在心里默默抱怨,若是说出来,老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待到薛珞瑶和薛珞珩满月的时候,叶子胭的月子也坐得差不多了。薛成贤大宴宾客,大家都是说说小小的额吃着菜喝着酒,目光都在两个咿咿呀呀的小娃儿身上,薛珞珂倒是乐得清闲,在一边往嘴里塞着糖饼,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着那自己的弟弟妹妹。

薛成贤大概是带着一群生意场上的人在一边喝酒,而叶子胭则是和一群夫人在一起,围着薛珞瑶和薛珞珩一直笑,一直笑。

总有对小孩子抱有好奇心的夫人想要抱一抱弟弟妹妹,可是这个夫人看上去又不熟练,正当叶子胭把薛珞珩递出去让她抱的时候,那夫人却收了手,薛珞珂眼睁睁的看着薛珞珩一点点的往下掉。

耳边一阵夫人们的尖叫声,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去救救她的弟弟。

薛珞珂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跑了过去,用身体横在了薛珞珩和坚硬的地面之间。

周围的大人都被这下吓了一跳,可看到安安稳稳的被她抱在怀里的薛珞珩,在场的人心里的大石头却又放了下去。

第五章 姐弟

五、“阿姐。”珞珂听到有人叫她,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青衫少年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朝她走来。

“阿珩。”珞转眼间薛珞珂已经长到了十八岁,还是喜欢穿着朱红色的衣衫,在偌大的薛府里游游荡荡。

珂唤了他一声。

珞珩虽说比珞珂小了三岁,但是最近大概是长身体的阶段,平白的比珞珂高出了大半个头。

这么一想,这几年来一向嘻嘻哈哈玩玩闹闹的珞珩像是渐渐的开始像薛成贤一样老成稳重起来,若是放在几年之前,珞珩一定是跌跌撞撞地像珞珂跑去,然后每每都是两个人撞个满怀,笑成一团。

“阿姐今日下午打算做什么?”珞珩平静地问道,随手抚下了珞珂发间的一片枯叶。

“去花园的池塘,又来了新的鱼,嘿嘿。”珞珂笑着回他。

珞珩知道自家的阿姐最喜欢脱了绣鞋,把白玉似得脚放进花园的荷花池中,任由那些胆子大的锦鲤在她的叫间穿来梭去。小时候他也跟着阿姐一起脱了鞋把脚放在池塘里,直到那一次,娘亲说女孩子的脚平常人是看不得的,就算是弟弟也不行,那时候,他才知道了原来和阿姐还有男女之别。

“阿姐,已经过了中秋了,现在这种天气你再光着脚,会着凉的。”珞珩又帮珞珂紧了紧外面的衣衫。

珞珂听了弟弟的话,有点失落,却也隐隐的知道不该干那种事,只能闷闷地回了一声:“哦。”随即低下头。

珞珩知道这是珞珂不高兴的表现。

“阿姐,昨日我去市集上看了,市集上有好多比我们家池里还好看的鱼,下午和我一起去市集上看看吧。”

阿姐是很喜欢鱼的,听到这个,肯定会很欢喜。

不出珞珩所料,听到这个消息的下一刻,珞珂就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啊好啊!阿珩带我去!”

这种时候珞珂眼里的光芒,是珞珩最喜欢的,没有杂质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你。

珞珩牵起了珞珂的手:“那阿姐我们走吧。”

不远处的薛成贤看着这对姐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带着他脸上不深不浅的皱纹也为之一动:“子胭你看,这对姐弟的感情倒是好的不像话。”

“是啊,老爷。”叶子胭满脸的笑意。姐弟之间关系好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是看最近珞珩对珞珂亲昵的举动越来越多,叶子胭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有点惶惶的感觉。于是开口道:“虽说姐弟关系好的紧,但是阿珂总是要嫁人的,况且......现下的阿珂也已经十八了。前一阵子老夫人也说起了阿珂的婚事,老爷你看......是不是该给阿珂寻个好人家了......”叶子胭说完之后复又看着薛成贤的脸色。

薛成贤皱了皱眉,但是随即又开口道:“也是,是该给阿珂找个好人家了。”

薛成贤也不是没有想过给珞珂找过夫婿,也不是没有人上门给珞珂提过亲......只是现在的处州基本上都知道薛府的大小姐虽说已经十八的年华,却还是个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上门提亲的基本上都是冲着薛家的财产来的,谁又会真心待自家的阿珂呢。

倒也不是没有中意的人选,处州知府的儿子顾少白倒是个家世清白又上进的好郎君,跟他的父亲也是有点交情的,只是不知道这顾少白以后会不会对阿珂好。

想到这里,叶子胭看到薛成贤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

薛成贤一般都不让珞珂出门,八岁那年跟着奶妈出门就差点丢了,从那之后若不是薛成贤自己带着都不让出门,只是现下珞珩也已经长大了,护着他的姐姐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在薛府里闷了八年的珞珂初见这热闹的市集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来来往往的都是衣着不同的人,街边还有小贩对着行人的吆喝声,这使她忽然又想起了八岁那年走失之后一个人黑暗的街道,只得紧紧地攥着珞珩的衣袖,躲在他的身后。

“阿姐,不要怕,只是人多了些,来,牵着我的手,我会拉住你的,不会让你丢了的。”珞珩把珞珂的手从他的衣袖上解下来,又安安稳稳的放到他的手中。

阿姐的手凉凉的,软软的,握上去很舒服。珞珩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阿珩,鱼!鱼!”不知道是有珞珩牵着变得安心了还是怎么样,珞珂看到了那个满是斑斓的鱼的摊子,就想要挤过人群冲过去。

“阿姐,慢些,小心摔倒。”

那个摊子虽小,但是鱼却是不少,满满的都是些珞珂没见过的鱼。

“这个,这个,这个,都要!”珞珂没有被牵住的手指了指摊子上的一堆鱼,朝着珞珩说道。

“好好好,阿姐,都给你买。老板,麻烦把这紫蝶尾龙睛鱼,玉顶狮子头和蓝线雀装起来吧。”

“好嘞!公子小姐,您两位可真有眼光,只是这蓝线雀就剩这一尾了,而且早就有人预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要不您再看看,可还有喜欢的?”

珞珂虽说心智不全,却也听懂了这摊主的话,无非是这尾鱼已经有主了。

“阿姐,要不换一条吧,你看看可还有喜欢的?”珞珩问道。

“可是这条最好看了。”珞珂瘪着嘴。

“那我便把这尾蓝线雀让给这位姑娘了。”珞珂听到身旁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

珞珩也顺着珞珂的眼神看到了那个人,一袭月白的衣衫,清俊的容貌,手持一柄折扇,倒是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那既然顾公子都这么说了,我便把这蓝线雀给这位姑娘装起来了。”那摊主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陶瓷的小鱼缸,把那抹蓝色捞了进去。

“那我便替我家阿姐谢过这位公子了。”珞珩向顾少白说道。

“无妨,只要这位姑娘欢喜便好。”顾少白回道。

珞珂迫不及待地接过那尾鱼,看着它在水里扑腾着自己绚丽的尾巴,抬起头对着顾少白道:“欢喜!欢喜!”

顾少白这下才看清了这个姑娘的脸,像是常年不见到太阳似得,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五官清丽,那双眼睛却是亮的吓人。

珞珩看着顾少白看珞珂的眼神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像是这个人会把阿姐从他身边抢走似得。

于是拉着珞珂的手又紧了一些:“阿姐,东市有烟火大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珞珂自然是连声说好,只是刚要走,却听到身边的顾少白来了一句:“相逢即是有缘,在下也要去东市,可否一道过去呢。”

还没等珞珩开口拒绝,珞珂就满心欢喜的应下了,然后转头又看着珞珩:“阿珩,多个人,热闹。”

珞珩虽说心里不高兴,但还是三个人一起走向了东市。

一路上珞珩都是牵着珞珂的手,顾少白帮珞珂提着那几尾鱼,而珞珂被走在珞珩的身边,止不住地往街道的两边东看西看。

“二位可是本地人?”顾少白问道。

“是,顾公子也是?”珞珩回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客客气气。

顾少白又接着问:“那府上是哪里?”

“西面的薛府便是了。”

“原来是薛家的小姐和公子,在下顾少白,说起来我们的父辈都是有些交情的。”

待顾少白报了名字,珞珩才想起来,以前听爹爹提起过,处州知府的儿子就叫顾少白:“原来是顾公子,幸会幸会。”

两家的父亲是有交情的,表面功夫就要做足一些了。

薛珞珩也不知道是时候跟薛成贤学的这些,只是薛成贤自他懂事起就对他说过,只有他撑得起这个薛家,他的姐姐,他的妹妹,他的家人,才会好过。

为了让姐姐好过,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稳重一些,再稳重一些。

顾少白是认识薛家的二小姐的,那他眼前的这个,便一定是薛家的大小姐了,只是薛珞瑶又说自己的姐姐是个木讷的傻子,现在这幅欢喜的样子,怎么也跟木讷和傻子扯不上一点边,还有些说不出的可爱:“薛公子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逛市集了?”

顾少白虽说问的是薛珞珩,但眼睛看着的却是薛珞珂。

“阿姐好久未出来了,就想着带着阿姐出来走走。”

“你家阿姐,也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珞珂,罗珞的珞,鸣珂锵玉的珂!”珞珂听到出来,那个好看白净的公子在问她的名字,所以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之后又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顾少白被这个可爱的小姑娘逗笑了,全然没有看到薛珞珩满眼的怒意。

转眼间就到了东市,那里已经站满了来看烟花大会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卖着零嘴的小贩在那里静待商机。

“阿珩,想吃冰糖葫芦。”珞珂指着不远处的那个小贩说道。

自小珞珂就爱吃冰糖葫芦,珞珩也是无法,只得不甘心的把珞珂交托给了顾少白,一个人走向了那个小贩。

待到珞珩走后,顾少白攥紧了珞珂的衣袖,珞珂有些不解:“你攥我的衣袖干嘛?”

“怕你被拐跑了,那你弟弟回来,可是要生气的。”

“我拐不跑的。”珞珂说道。

“那若是我拐你呢,你会跟我走吗?”顾少白低下头,认真的看着珞珂的双眼说道。

珞珂看着在眼前放大的脸,突然就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却还是怯生生地回道:“我跟你走。”

烟火突然升空,漫天的星星点点也印在了珞珂的眼里,灿若星辰。

顾少白突然就想亲亲这双灿烂的眼睛,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在珞珂的眼睛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远处买了糖葫芦回来的珞珩正好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潮看见了这一幕,手中的糖葫芦失手掉落在地,糖渣碎了一地。

看到这一幕的也不止是珞珩,还有他的双生妹妹。

第六章 待嫁

六、叶子胭看到自家的女儿从市集回来之后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珞瑶,怎么了?这么生气?”叶子胭温声细语的问道。

“娘亲!我问你,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傻子姐姐了!”薛珞瑶正在气头上,大声的吼了出来。叶子胭连忙捂住她的嘴:“你这个丫头疯了不成,敢这么直言你的姐姐了!被你爹听到,小心罚你面壁三天!”

然后就看到自己女儿的眼泪突然留了下来:“我怎么了,说说都不行了吗,她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啊,可这种傻子,可这种傻子,少白哥哥怎么会喜欢上那种傻子呢!娘!呜呜呜!”

薛珞瑶哭的一谈糊涂,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但叶子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知道薛珞珂在薛成贤的心里很重要,但是薛珞瑶在她的心里又何尝不重要呢:“女儿不哭,乖,你怎么就知道顾少白喜欢珞珂呢?”

“呜,我都看到了,今天的烟花大会,少白哥哥亲了薛珞珂!”现下的薛珞瑶眼里满满的都是不甘和愤怒。

“没事没事,只要顾少白没有上门提亲,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叶子胭一边摸着薛珞瑶的头,一边轻声道。

薛珞瑶也就这样渐渐啜泣着在叶子胭的怀中睡去。

罗珞,为何你走了,你留下的女儿还是这样的不让人顺心。

那天晚上烟火大会之后,珞珩就带着珞珂回了家,但是,他就是看不惯这两人依依不舍的样子。

直到到了薛府,珞珩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闷闷的出声:“阿姐是喜欢顾公子吗?”

珞珂没听出珞珩语气里带着的另外的情绪,朗声回答道:“喜欢的啊。”

珞珩猛然转过头去,看着满脸欢笑的珞珂,突然就有一股无名的火冒上了心头,随即又往珞珂走去:“阿姐,那你喜欢我吗?”

珞珂看着这个有点奇怪的弟弟,回答道:“喜欢的呀。”

珞珩那股无名火突然就消了下去,但是听到了珞珂的后半句话,那火却又熊熊的烧了起来。

薛珞珂说:“因为阿珩是弟弟,所以喜欢啊。”

那天回房之后的珞珩把房间里所有能咋的东西全砸了个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弟弟!我才不要只当你的弟弟!”

第二天一早薛府门前就聚满了人,原因就是知府请了处州最好的媒婆来薛府求亲来了。

大家想的都是,那求得肯定是薛家的二小姐吧,薛家的二小姐正值及笄之年也是要找户好人家了。

可问了那随行的人才知道,这次顾家来求的,却是薛家的大小姐,那个众人口中痴傻的大小姐。

薛家的大堂里聚满了人,薛成贤也正好有这个意思,这下正好,省得他对顾鹏程



薛成贤满脸欢欣,却没看到除了叶子胭、薛珞珩和薛珞瑶都黑着脸。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不是好事吗?”薛成贤终于是注意到了,开口问道。

薛珞瑶气的说不出话来,甩袖走了,叶子胭看着负气而去的薛珞瑶开口道:“老爷,阿瑶,也喜欢这顾家的那位公子呢。”

薛成贤这才恍然大悟:“这......之后再给她找户更好的人家,她一直都是小孩子心性,过了这一阵便好了。”

叶子胭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有了气:“老爷,珞珂是你的女儿,珞瑶也是你的女儿啊,你不能这般偏心。”

“子胭,我没有偏心,只是顾家来求亲求得便是珞珂,难不成硬换成珞瑶?”

“可阿珂心智不全啊!”叶子胭一时嘴快,说出了她的真心话。

薛成贤听到这句话,冷冷的瞟了叶子胭一眼:“阿珂心智不全又怎样,若是心智不全便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活的开心便好。”说完便甩袖走了。

“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叶子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追了出去。

薛珞珩依旧沉着脸,向珞珂的院子走去。

珞珂坐在荷花池的凉亭里,趴在凉亭的桌子上看着桌子上浴缸里的那几条鱼。

“阿姐,顾少白今天让人求亲来了。”薛珞珩的语调平平的,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

“是吗!”珞珂原是开心的,可是看到珞珩面无表情的脸,却突然有些害怕。

“阿珩,你怎么了?”

“阿姐,能不能不要嫁。”

“啊?”

“阿姐你不要嫁。”薛珞珩终于抬起了头。

珞珂被吓了一跳,原先温顺的弟弟像是变了个人,满眼的红血丝,像极了以前他给她读的话本子里的野兽。

“阿珩......你怎么了,你这样阿姐害怕......”珞珂是真的害怕,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薛珞珩像是突然醒悟一样,突然回了神,看了惊恐的珞珂一眼,惊惶的走了。

那之后珞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过珞珩。

直到她出嫁的前几天。

距离求亲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婚期也早已经订好了,顾家那边是希望珞珂越早嫁过去越好。

珞珂当然也是开心的,只是不见了弟弟,有些奇怪。

连着娘亲和妹妹看她也的眼神也有些奇怪,怎么了吗?是因为自己要嫁人了吗?

那天晚上珞珂原先也是想早早的睡了的,只是临睡前突然就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像是有人轻声的推门进来。

“是谁在那里?”珞珂紧了紧被子,现下已经是深秋了,夜里有些冷。她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所以现在这屋子里,没有仆人丫鬟,让她突然有些慌张。

待到月光照到那人脸上的时候,珞珂才看清,原来是珞珩。

珞珩走进来的步子有些跌跌撞撞的,珞珂赤着脚下了床,小步的跑过去扶着他:“阿珩,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玩?”

珞珩看着眼前一身单衣又光着脚的珞珂,低沉着嗓子说道:“阿姐,你这样会着凉的。”说着就把珞珂拦腰抱起,直接抱到了她的床榻上。

明明已经把珞珂放到了床榻上,珞珩却没有起身。

珞珩喝了酒,难得的喝了酒,珞珂闻到了他身上酒的味道:“阿珩,你身上,味道怪怪的,你先起来。”珞珂想要推开他,但是她的弟弟像是一座山一样,怎么都不动一下。

“阿姐,你别嫁人,你若是嫁了人,我的那些努力,有什么用。爹明明说了,若是我能好好掌管薛家,你就能舒心的过日子,可是若你嫁了人,如你嫁了人,这薛家好不好,我便不在意了。阿姐,我的好阿姐,你自小就宠着我,不能再宠我一次吗,不要嫁。”

珞珩借着酒意说了许多,可珞珂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阿珩......”

“阿姐......”珞珩的眼神开始迷离,珞珂眼看着珞珩的唇一点点靠近她的唇。

珞珂是傻,但她没傻到那种地步,他们可是亲姐弟,是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这是不对的!

“阿珩你走开!”珞珂大约了用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珞珩,但是珞珩丝毫不动,还顺势困住了她的一双手,她从不知道,珞珩的力气竟是这样的大。

“阿珩!阿珩!停下!”

珞珩停不下来了,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呢。

珞珂只感觉到珞珩滚烫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她的身上。

突然,珞珩的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之后珞珂也是一样,昏了过去。

第七章 代嫁

薛珞珩醒过来的时候后颈还是有点隐隐的痛意,只是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景物,才发现自己就身在自己的房间里。

可是昨天明明......明明,是在阿姐的房里的啊。

等到视觉渐渐恢复的时候,才发现床边的桌前坐了一个人。

“娘......娘。”薛珞珩有点诧异。

叶子胭看着自己的儿子醒了,起身就甩给了他一个耳光,薛珞珩没想到一向疼惜自己的娘亲会突然给他来这一下,本来就没有站稳的身体,又直直的倒向了床榻。

薛珞珩被这一巴掌打的有点懵,但是很快又回过神来:“娘!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你是疯了不成!薛珞珂那可是你亲姐姐!你想要对你亲姐姐干什么!”叶子胭真的是被气疯了。

她早就觉得薛珞珩对薛珞珂的感情非比寻常,却也一直安慰自己,那只是一般的姐弟之情,没什么大碍的。可是现在薛珞珩,却要对亲姐姐做出这种事情!

薛珞珩这才缓过了神,坐在床榻上捂起了脸:“娘……我也不知道……可我,可我就是喜欢阿姐啊。阿姐那样好,她的眼睛那样干净,那样好看,我只希望她永远只看着我一个人!这也有错吗!”

“阿珩,”叶子胭走近了薛珞珩,抬起手抚摸他的头“你俩若不是亲姐弟,你若是爱慕她,也是没错的,可错就错在,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血浓于水的亲姐姐!”

薛珞珩还是捂着脸,可是突然想起来,那阿姐呢,阿姐现在在哪里。

“娘亲,那阿姐呢?阿姐在哪里?”

叶子胭看着薛珞珩眼里的急切,终究开了口:“她被我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送去哪里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正好!也让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想着她了。”

叶子胭说完,就扔下还在发愣的薛珞珩,走了。

原来是想着让那群人看着薛珞珂直到顾少白大婚,现在看来,还是让她永远不要回来好了。

若是她回来,薛家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丢人的事情去。

薛珞珂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只记得昏过去之前薛珞珩发了疯似的样子,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蜡烛,薛珞珂摸摸索索地爬下床,想要点蜡烛,还没有摸索到蜡烛,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陌生男子的声音。

“那夫人又传了口信过来了?”

“原来说是押着这丫头几天就放回去,现在突然又说这丫头随我们处置。”

“这丫头是傻的,我们要来干什么?那说好的钱呢?”

“已经照约好的全部给清了。这丫头虽然傻,但是长的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要不就卖去青楼算了。”

“也是,不过卖去青楼前,我们哥两个也可以好好的爽一下了,嘿嘿嘿。”

“嘿嘿嘿,你和我想的果然一样,去看看那个丫头吧,也不知道醒了没。”

然后就是推门进来的声音。

薛珞珂虽然不是很懂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但是,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满满的不安感是她的本能,她本能地害怕着,想要逃出去。

“这丫头醒了!”

“还想跑!拦住她!”

“哎哟!还敢咬我!看我不弄死你!”

“你下手轻点!快放开!你没看着翻白眼了嘛!”

“切!一点都不经打!”

“等一下……怎么感觉没气了……”

“你别吓我,怎么可能,我就掐了那么一下。我来!……真的没气了……真的没气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快找个地方埋了啊!”

“哦哦哦!”

“还好那个夫人不要了这个丫头,不然我们两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好!你下次给我走点心!”

“好……好……”

那之后就是顾少白和薛珞珂成亲的好日子,可是也是那一天,整个薛府上下都慌了神——新娘不见了!

薛成贤身穿一身红色的喜服,一直焦急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却只能听到从下人嘴里说出来的一句句“还是没有找到大小姐”。

叶子胭在薛成贤的一边也是一脸焦急:“老爷,再拖下去吉时就要过了。”

“这可怎么办?!阿珂一个人究竟去了哪里?!现在顾家已经到了门外……”

“爹,要不让阿瑶先代替阿姐嫁过去吧。”薛珞珩面无表情地说着,叶子烟说过,只要他帮妹妹成功嫁给顾少白,叶子胭就会把薛珞珂的行踪告诉她。

叶子胭在旁边一脸为难:“老爷,也只有,先这样了,不能让顾家的人白等一场啊。”

薛成贤紧皱着眉头,却也只能说了句:“好。”

薛珞瑶最终还是坐上了她日思夜想的顾家的花轿,一袭红妆,绵延十里。

而远在郊外的乱葬岗,有一只素白的手无力的垂在地面上。

第八章 归去来

八、薛珞珩终于是从叶子胭手中得到了地址。

但是人还在不在,她叶子胭就管不着了。

望着匆匆离家的薛珞珩,叶子胭这样想着。

等到他去时,大抵是已经人去楼空,怎么样,都不能让他继续沉迷下去了。

希望这次能断了他的念头……

等到薛珞珩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翻遍了屋子都没有薛珞珂的痕迹。

本来就是处州的郊外,零零散散破败的屋子还有一些无名尸体的乱葬岗。

薛珞珩原先只是瞥了一眼此起彼伏的乱葬岗,脑子里想的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姐不可能会在那里的。

可是身体还是不知不觉的走了过去。

乱葬岗葬的都是些无名的尸体,有些就只是那草席一裹,腐败的手臂和脚踝还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薛珞珩的眼里。

看到这些薛珞珩的嗓子眼就已经开始不适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的深处翻涌出来。

接下来薛珞珩看到的东西让他终于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张着嘴,眼睛的瞳仁已经变成了没有一丝生气的灰白色,但是从这样无神深处薛珞珩还是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惧;那两人的双手无力的伸向天空,胸口却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撕了开来,露出尖利的缠着血丝的白色肋骨,而胸腔内的内脏都已经不翼而飞,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薛珞珩终于是受不住,靠着旁边的一棵梧桐树就开始吐了起来。

等到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才蹒跚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满心想的是:看那两人的死法,想是这里有凶猛的野兽,得快点找到阿姐,不然……若是阿姐有个三长两短……

可是薛珞珩在离那两个死状怪异的男人的五步之外,发现了瘫倒在地的那一团朱红色。

“阿……阿姐……阿姐!”薛珞珩冲了上去,紧紧的抱着那个朱红衣衫的女子。

薛珞珩身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可是因为穿着朱红色的衣服,并看不出来。

薛珞珩只觉得手所及之处有一种奇怪的粘腻感,这才发现了这一身的红衣早已浸透了鲜血。

“阿姐!阿姐!”薛珞珩大声叫着,摇晃着昏迷不醒的薛珞珂。

终于,薛珞珂的眼睑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阿姐!你怎么样!没事吧!”映在薛珞珂眼里的是一张焦急到无助的少年的脸。

“阿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薛珞珩原先是想查看一下薛珞珂身上的伤的,可是被薛珞珂的手拦了下来。

“这些血不是我的。”薛珞珂开口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一样,薛珞珂发出的声音很沙哑。

“不是阿姐的血!那也好,那也好!阿姐,走!我带你回家!”薛珞珩一把拉起薛珞珂,才发现薛珞珂的脚上没有穿鞋,一双白皙的脚现在布满了淤泥。

薛珞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

薛珞珩被薛珞珂的这一句话堵住了喉咙中所有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阿姐,你别吓我,我是阿珩啊。”

“阿珩?那是谁?”薛珞珂满脸的迷惑。

薛珞珩终于是慌了神。

叶子胭看着从门口抱着薛珞珂走进屋里的薛珞珩,整个人都失了力气。

怎么也想不到,薛珞珂的命这么大,那两个人真的是也一点也靠不住,拿了钱不办事,现在人也不见了。

叶子胭狠狠地绞着手中已经不成形状的丝绢手帕,一边又满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口中惊慌地说着:“阿珂回来了?!这是什么了?”

“快叫大夫!”薛珞珩把薛珞珂轻轻的放在座椅上,对着身边的丫鬟小厮大吼道。

周围的丫鬟小厮也被薛珞珩的这幅样子吓坏了,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是温温吞吞的性格,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而此时的薛珞珂耳边嘈嘈杂杂的一片,什么也听不清,她只知道,身前的这个略微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正好是她最喜欢的。

大夫很快就来了,是个须发半白的老头,也听说过城里的流言,说是薛家的大小姐被流寇劫了去……

看到薛珞珂的第一眼就只是以为这是个惊吓过度的小姑娘,但是诊脉的时候,却发现这姑娘的脉似有若无,不像是……常人之脉。

一边薛府上下的几十双眼睛静静的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休息几日便会好了。”那大夫说道。

薛家的人就真的听了他的话,让薛珞珂休息了几日。

可是不管休息了多少天,薛珞珂还是记不起谁是谁。

第九章 新婚

九、薛珞瑶顺理成章的成了顾少白的夫人,虽然顾少白在大婚之后第二天的早上醒酒之后惊诧地看着她的脸,差点跌坐到地上,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顾少白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发问:“怎么……怎么是你?阿珂呢?”

薛珞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满是厌恶,但是脸上却又只能摆着凄楚的表情,抽泣着说道:“少白哥哥,我阿姐她成亲的前几日突然失踪了,找也找不回来,爹爹也是不想丢了两家的颜面,这才让我替阿姐嫁了过来……”

“阿珂怎么会失踪……”

“这阿瑶也不知道,前些日子跟阿姐说婚讯的时候阿姐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谁知道,成亲前几日人就不见了……”薛珞瑶抬起宽大的衣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原是这样……原来阿珂并不想嫁我……”顾少白整个人都怔怔的。

他原以为薛家的老爷答应了,那便也是阿珂答应了。

那夜烟花之景下的那一吻,到底还是他的一厢情愿了。

“少白哥哥……”薛珞瑶看着目中空无一物的顾少白,轻声叫着。

顾少白像是做了一场梦,此时被身边女子的声音惊醒,这个姑娘自小就爱跟着他,若说是喜欢,也谈不上,但是看着她袒露在外面满是暧昧痕迹的雪白肩膀,说心动,也是有的。

薛家是处州数一数二的商户,顾家又是处州的官家,两家联姻,不管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都是无所谓的。

顾少白这样想着,缓缓站起身,背着还衣衫不整的薛珞瑶说道:“早些起来吧,去给父母亲奉茶。”

薛珞瑶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起了身,忍着酸痛的身体整了衣衫,欢欢喜喜地挽着顾少白的胳膊给顾鹏程和霍明郦奉茶去了。

顾鹏程和霍明郦看到薛珞瑶也是吓了一跳,娶的不是薛家的大小姐嘛,怎么一下子变成了二小姐。

府中的丫鬟小厮也皆是诧异,在私底下都是各种猜测。

有的说从来就没见过薛家的大小姐,说不定早就死了呢。

有的说薛家说不定觉得那个傻子大小姐太丢人,临时让二小姐替了。

说着说着又说道,自家的公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上门提亲的时候居然指名道姓的要那个傻子大小姐。

怕不是被妖精给迷住了吧。

但是自顾少白从顾鹏程的书房出来之后,顾鹏程便让所有的丫鬟小厮都不得对内外的人提这件事,否则,可不是罚月钱这么简单的了。

大家都知道自家老爷的脾气,一个个的都开始闭口不谈这件事。

顾鹏程其实看到薛珞瑶的那一刹虽说心里觉得惊异,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欢欣。

毕竟谁都不想自己的儿子娶的媳妇,是众人口中的傻子。

薛珞瑶是个机灵的丫头,他很喜欢,要不是那时顾少白非要薛家的大小姐,早就顺理成章的让他和薛珞瑶成亲了。

但这怎么说,也是薛家理亏,顾家怎么着也是要讨一个说法的。

那之后顾鹏程和薛成贤私下见过一面,之后,处州城里不知道又是哪里刮来的流言:薛家的大小姐成亲前几日就被处州城外的流寇绑走了,薛家为了顾及两家的脸面才偷偷的把大女儿换成小女儿嫁去了顾家。

整个处州的人都以为薛珞珂是回不来了。所以当城内那个有名的赛华佗带着药箱在东市的茶摊上说起被薛家的大少爷带回来的失了神智的大小姐之后,都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

第十章 归宁

十、顾家怎么也想不到,消失了的薛珞珂就这样回来了。

顾鹏程和薛成贤也知道,现在的处州城都在看着薛家和顾家的热闹。

大小姐失踪,找二小姐代替,顾家就这样接受了,说是说大小姐被流寇劫走,可是身为知府的顾鹏程也没有半分捉拿流寇归案的意思,却是薛家的大少爷把大小姐救了回来。

顾家的做法,怎么说都会落人口实。

这几日顾鹏程为这城里的留言操碎了心,可是自家的儿子却一听到薛珞珂回来的消息,就以薛珞瑶回门为由,巴巴的带着薛珞瑶跑去了薛府。

薛珞瑶知道薛珞珂回来之后满心的疑惑,娘亲说过,已经让那两人处理了薛珞珂,不管是杀了她埋了她也好,还是卖去不知名的青楼也罢,可是这下,怎么又回来了。

二人进了薛府,草草的给薛成贤和叶子胭敬了茶,就跟着下人的带领去了后花园。

途中听下人说大小姐回来之后就整日整日的在府里荡来荡去,原先大小姐虽说傻里傻气,但是话还是会说的,这次回来之后,却是连话都不说几句了,有时候偶尔会听她说一声“饿”,可是给她送了从前她爱吃的吃食,却又一样都不动。

后花园的荷花池边,两人听到有男子的声音轻声说着:“……你以前最喜欢脱了鞋把脚放在荷花池里了,问你怕不怕掉下去,每次都笑嘻嘻的说‘阿珩会救我的’可是阿姐,你怎么连这些都忘了呢,我是你的弟弟,薛珞珩啊。”

薛珞珩话音刚落,就看到薛珞珂原本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无神的眼里也有了些光。

他以为是自己的阿姐终于记起了自己,却发现那双重新变得明亮的眼睛的视线穿过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顾少白,顾少白也看到了薛珞珂,还是一身朱红衣衫,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静静的看着他这边。

而一边的薛珞瑶看着静静相望的两个人,心中顿时妒火中烧。

而薛珞珂看着一脸怨怼的薛珞瑶,笑了。

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此时薛珞珂的肩膀却被薛珞珩掰了过来,薛珞珩也是满脸的怒意:“阿姐,这个人已经娶了阿瑶了,现在他是你的妹夫了。”

薛珞珂不明白为什么薛珞珩突然生气,也不想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处处都要限制她,天天在她耳边说着“以前……以前……”的人很烦。

随即薛珞珂就皱了眉,薛珞珩自然是看到了,却以为是手上用的劲道太大,弄疼了薛珞珂:“阿姐,对不起,弄疼你了吧。”

此时的顾少白一步抢上前,拉起薛珞珂的胳膊就开始往花园的另一边走,那边是个竹林。

薛珞珩和薛珞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眨眼间,那两人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阿珂!你为什么逃婚!”此时的顾少白双目充血,原本清秀俊丽的面庞狰狞可怖。

薛珞珂没有回到。

顾少白又自顾自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等成亲那一日等了那么久,可到头来,新娘却不是你。

阿瑶说,她说你知道婚讯之后便不高兴,那你为何不拒绝?

既然接受了,为何又要逃婚,害我父亲和你父亲编出你被流寇掳走这些拙略的谎言。

既然你安安心心的走了,却为何又要回来,为何!又要被你弟弟寻回来!

你知道吗,我父亲对我说,你这次回来了,却是不如去死了,被流寇掳走,哪有平平安安干干净净的回来的。

如今我再想娶你,我爹却是再也不同意了。

处州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我们两家的笑话。

不如……不如我们逃走吧……我们一起逃走吧!”

顾少白一脸期待的抓住了薛珞珂的双手。

薛珞珂看着状似疯魔的他,朱唇轻启……

待到薛珞珩和薛珞瑶找到顾少白二人的时候,顾少白正带着薛珞珂出来。

薛珞珩看着一脸苍白的顾少白,拦腰抱起了薛珞珂:“现下你已经是阿瑶的夫君,是我和阿姐的妹夫,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阿姐。”

顾少白木然的点了点头,任由身边的薛珞瑶拉了他去。

那时的顾少白,还是好好的。

第十一章 薛珞瑶

十一、当日是薛珞瑶归宁的日子,理当是新婚夫妻二人在女方的父母家住下的。

那日一家的人早早的用了晚膳,席间一家人看似有说有笑,都是叶子胭在说着顾少白是怎么样的青年才俊,自家的阿瑶真是有福气,只是可怜了自家的阿珂,本就是孩子心性,这下受了流寇这波打击,竟是呆呆的说不出话了。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丝绢的帕子,要去抹眼泪。

可是明明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哪有什么流寇,在薛成贤心中,只是大女儿因为不愿嫁而逃婚,而在叶子胭心中,那两个人没有弄死薛珞珂,算是她命大,她现在这幅样子,看她还怎么跟自家的薛珞瑶比。

此时的顾少白还算清亮的眼神看着薛珞珂,像是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而一边的薛珞瑶看着这一幕,差点就愤恨地把手中的筷子折断。

味道越来越好闻了,嘻嘻。

薛珞瑶看到薛珞珂的嘴角忽然一抬,像是笑了,眨了眨眼,薛珞珂却又恢复了那张恍惚的面无表情的脸。

大约是自己看错了吧。

归宁之夜为了不给娘家的人造成冲撞,薛珞瑶和顾少白是分房睡的,这样正好,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害怕顾少白看到他的新妻半夜鬼鬼祟祟的起床,又蹑手蹑脚地走向那个庭院。

那个庭院就在薛府的后花园的不远处,薛珞珂就住在那里。

前面说了,薛珞珂是不喜欢夜间有人服侍着的,这夜当然也是这样。

薛珞瑶推门进到薛珞珂的房中的时候红烛的灯光微晃,等她走到薛珞珂身边时,那红烛的火光却是像蛇一样摇曳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烛火却又恢复正常。

薛珞珂睡下了,还睡得挺熟的。

“阿姐,阿姐。”薛珞瑶轻轻的摇着薛珞珂的肩膀,睡梦中的薛珞珂如她所料悠悠转醒。

从来不认识她,也不叫她名字的傻子姐姐,却开口叫了她一声:“阿瑶。”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薛珞瑶听着,却不知道为何身上都被这声“阿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约是快要到冬天了,天气变凉了吧。薛珞瑶这样想着。

嘴上却还是说着:“阿姐,我这次带了好看的锦鲤过来,就在花园的荷花池里,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吗?好呀好呀!”薛珞珂不像之前的那几天一样对人爱答不理,却是像失踪之前一样,因为这几条锦鲤开心的拍起了手。

薛珞瑶脸上虽是笑着说:“那我们出去吧。”心里确实无比的鄙夷:这种傻子,怎么会让少白哥哥这么神魂颠倒,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

看着薛珞珂越来越走近那个不深不浅恰好可以没到薛珞珂头顶的荷花池,薛珞瑶的手渐渐地伸了出去。

满脑子想的都是,只要薛珞珂死了,顾少白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正当她的手要碰触到薛珞珂的后背的那一瞬间,薛珞珂突然叫出了声:“少白!”

薛珞瑶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浑身一凛,转头看去,却发现顾少白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衫,藏在夜色中,静静的看着她们两个。

“少白,不是......你听我解释,最近爹带了好些锦鲤放到这荷花池里,我只是带阿姐来看看......”

可是此时的薛珞瑶又看到了顾少白背后明显的凸起,像是......一个装了行李的包袱。

“少白,你大半夜的带着这包袱是要干什么?”薛珞瑶本来就不是个笨拙的人,大半夜的顾少白带着行李,又潜入到薛珞珂住的院子里来......

“阿瑶,你还不明白吗?”身边的薛珞珂突然说话了。

“少白今天晚上留下来就是要跟我一起逃走的,他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就算你成了顾家的儿媳妇又怎么样,顾少白的心,还是在我这里。”

原来笨口拙舌来一句长一点的句子都说不完整的薛珞珂,此时却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这些狠狠的扎着薛珞瑶的心脏的话。

“少白......你是真的要和薛珞珂走吗?”薛珞瑶是不死心的,她不信顾少白这几日对她的夫妻之情都是假的。

却听见顾少白缓缓开口:“我要带着阿珂走。”

薛珞瑶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的声音。

薛珞珂看着这个失去了理智的妹妹,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厚的味道。

“薛珞珂!”薛珞瑶疯了似得扑向了薛珞珂,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个世上!夺去了父亲的爱还不够吗!为什么又要夺走我的顾少白!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薛珞珂已然被掐的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可是顾少白却还是在一边站着,静静的看着,眼看着薛珞珂就要断气了。

薛珞瑶的眼睛已经被自己的怨恨之意逼得充了血,惨惨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狰狞可怖。

此时的薛珞瑶却看到薛珞珂嘴角又抬了一下,这下她没有看错,那笑意不是一闪而过的,而是渐渐放大,渐渐放大。

薛珞瑶大概是被这个笑脸笑的恍了神,直到觉得腹下一痛,才低头了一眼自己的胸腔。

“......”薛珞瑶那时才知道在人觉得最恐怖的时候,是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来的。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内脏被那一双纤纤的素手拽离了自己的身体,而这双手的主人,却是前一刻还在她的手中差点失去性命的人。

事后那双手的主人舔了舔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砸吧了下嘴巴:“嗯,果然还是充满怨气的女子的内脏是最好吃的。”

然后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得冲着顾少白说道:“你回去吧,没你的事了。”

顾少白却也是把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当做无物,转身走了。

这下总算填饱了肚子,可是肚子总是会饿的,那下一个,吃谁呢......

嘻嘻。

第十二章 分崩

十二、最开始发现薛珞瑶尸体的那个丫鬟是薛珞珂的屋内的,一大早打了水来给大小姐洗漱,却看到了那样可怖的画面,整个人都已经吓疯了。

薛成贤和叶子胭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薛珞瑶死了,死相惨不忍睹,原来娇俏的面容因为极大的恐惧和疼痛扭曲的不成样子,小腹那里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就像是被什么猛兽生生的撕开了一样,胸腔里的内脏也一并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蔓延在薛珞瑶周围的一圈殷红的血迹。

震惊之后的叶子胭疯了一般的扑到了薛珞瑶的身边,想要抱住她早已冰凉的女儿,可是却无从下手:“阿瑶,我的阿瑶......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阿瑶!阿瑶!”

薛珞瑶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复她的。

一边的薛成贤和薛珞珩自然也是心痛的,昨夜还是好好的女儿,妹妹,一夕之间,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正当薛珞珩满心悲痛和疑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赤着脚出了门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薛珞珂。

“阿姐!你这样会受风寒的!”薛珞珩脱了自己的外袍把薛珞珂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而薛珞珂像是好奇似得,往人群中看去。

薛珞珩眼疾手快地用手遮住了她的视线:“阿姐,别看,小妹......小妹她死了......”

薛珞珂像是不懂“死”的意思,眼睛静静的盯着他。

“阿姐,先回房穿衣服吧。”薛珞珩看着一脸迷惑的薛珞珂顺手就拦腰抱了她起来,薛珞珂也乖顺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只是眼睛还一直看着人群之中,那个悲痛哭泣的女人身上。

叶子胭看着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薛珞珂被薛珞珩抱着往房间走:“薛珞珂!”

众人都被她的声音一惊,连带着薛珞珩的身体也被这声音一震,随即他转过身问道:“娘,怎么了?”

叶子胭满手是血的冲过来,用那双充满污秽的手狠狠地拽着薛珞珂的肩膀:“都是你!都是你!是不是你杀了阿瑶!是不是你杀了我的阿瑶!你这个灾星!刚出生就克死了生母!现在又克死了我的阿瑶!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薛珞珩一时没抱住,薛珞珂就被叶子胭巨大的手劲带到了地上。

此时她的衣衫上已经满是血手印,她还是呆呆的,任由衣衫被叶子胭撕扯,脸被抽打,但是没过多久,叶子胭就被薛成贤和薛珞珩合力拖离了薛珞珂的身边。

“你怎么能怪到阿珂的身上去!你看看她这幅样子!能做什么!”一会儿是薛成贤的声音。

“可她就是克死了她的生母啊!她就是个不祥之人!”一会儿是叶子胭的声音。

“娘!你别这么说!阿瑶死了阿姐也是难过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姐妹啊!”一会儿是薛珞珩的声音。

“血浓于水的姐妹!那你也应该知道!你和她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你别再妄想那些背德之事了!”叶子胭大声吼道。

她大概是太悲伤,太愤怒了,心里的话一下子脱口而出,却忘记了在场的不仅仅是他们母子,还有薛成贤,还有一干的仆人丫鬟,还有顾少白。

“啪!”

叶子胭的脸上受了薛成贤一个重重的耳光:“住口!”

叶子胭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却也被这一巴掌打的回过了神,她在说什么啊,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在说什么啊。

“老爷......阿瑶走了,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薛成贤长叹了口气:“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帮二小姐收拾一下!阿棱,去报官吧。”

虽是这么说了,下人们心里虽是不情愿,却也没办法不做。

薛成贤又转身看到了伫立在那里的顾少白。

顾少白大约是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满脸的震惊。

“贤婿,我家的阿瑶,怕是和你无缘......”薛成贤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着眼前的顾少白像是一张落叶一般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第十三章 离析

刚办了大喜事的薛家又办起了白事,原先鲜红的贴着喜字的灯笼已经被换了下来,现在挂在薛家门头的,只是白色,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的白色灯笼。

连带着顾家门前的红色灯笼也换成了白色的灯笼。

顾少白自从那之后就昏迷不醒,来给他诊脉的也是以前给薛珞珂诊过脉的那个须发半百的大夫,只是这个大夫诊出来的结果与薛珞珂的一样,都只是惊吓过度,过几日就会好了,可是说是过几日就会好了,薛珞珂却是到了现在也没有一点要恢复记忆的迹象。

昏迷的那几日,顾少白生生的瘦脱了形,但是瘦脱了形了,也不只是他。

叶子胭直到薛珞瑶出殡棺材下土的那一刻还死死的扒在薛珞瑶的棺材上,失声痛哭,薛珞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了她。

看着从未如此崩溃过的母亲,薛珞珩心中自然是难过的,只得紧紧的抱住叶子胭:“娘,阿瑶走了,还有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叶子胭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怔,之后却是整个身体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一样,软软的瘫了下来,就连之前嚎啕的哭声,也变成了轻声的啜泣。

那时的薛珞珂穿着一身白色的粗布麻衣,呆呆地看着相拥的母子二人,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又饿了。

那夜是薛珞瑶出殡的第一天晚上,叶子胭还在薛珞瑶的灵堂前守着,却看到一身白衣的薛珞珂走到了她的身边。

顺了顺自己长拖着的衣袍,在叶子胭的身边跪了下来。

然后用小到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阿瑶,就是我杀的哦。”

此时的灵堂里除了她们两个人,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昏昏欲睡的仆人。

叶子胭在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灵巧的傻女儿,像是这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只有门外苍白的招魂幡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你既然那么舍不得她,要不,就下去陪她吧。”

那夜所有陪着夫人守灵的仆人不知怎么的都睡了过去,等一醒来,却发现,自家的夫人,一脸惊恐的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那模样,和死去的二小姐一模一样。

叶子胭的肚子像是一个破掉的麻袋,毫不吝啬地向府中的仆人展示着她已经没有了内脏的胸腔。

“夫人!夫人死啦!”

顾鹏程这几日也是很头疼的,先是儿媳妇死了,又是儿子昏迷不醒,接着亲家母也是和儿媳妇一样的死法死去,可是这凶手却是一点着落都没有。

就连城中都渐渐开始传开,城中来了个专吃人的内脏的妖怪,最喜欢吃的就是女子的内脏。

自此所有的女子不管是出阁的,未出阁的,都战战兢兢,生怕成了那妖怪的下一顿盘中餐。

女儿死了一个,妻子也死了,待到叶子胭出殡之后,常日在外奔波的薛成贤一下子也是受不住这些打击,一下子病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大抵就是这样吧。

原先身体强健的薛成贤笑着却要靠着那一碗碗发黑发苦的中药来维持着这付皮囊。

因着薛成贤病倒了,薛珞珩成了薛家唯一能动的人,前前后后地照顾着薛成贤,也前前后后地照顾着薛珞珂。

虽然家中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但是这下终于有和阿姐独处的时间了。

薛珞珩这样想着,就往薛珞珂住的小院走了过去。

那时已经是快要到隆冬了,可薛珞珩看到的薛珞珂,却还是赤着脚,坐在荷花池边,用略微发紫的脚撩拨着冰凉的池水。

“阿姐,这样会生病的!”薛珞珩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薛珞珂抱在怀里,往她的院子走去。

一干的丫鬟仆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少爷对大小姐的情谊,似是比普通的姐弟深得多,但是这种事情,却是不好轻易讲出来的。

第十四章 人亡

“阿姐,终于可以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了。”薛珞珩把薛珞珂抱到了她屋内的床榻上,温柔的用锦帕擦干了薛珞珂的脚,又仔细地帮她的脚盖上了被子。

“阿姐,你愿意留下的吧?”薛珞珩试探地问,他知道薛珞珂现在不太爱说话,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吧。

正在心中窃喜的时候,却听到了耳边传来的声音:“我饿了。”

“阿姐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薛珞珩一脸宠溺地看着薛珞珂。

薛珞珂眨巴了下眼睛,开口道:“想见顾少白。”

那一瞬间薛珞珩脸上欣喜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震惊,不甘,而后隐隐浮现的愤怒。

“阿姐,为什么你直到今天还在想着他?他不过是陪你看了一场烟花,可我这十几年来,每时每刻的眼里,只有你。

娘说小时候我差点摔在地上,也是阿姐你抱住了我,我不信阿姐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哪怕一丁点!”

薛珞珂没有说话:“你是弟弟。”

“就因为我是弟弟……我情愿我不是你的弟弟……若我不是,那该多好……”薛珞珩低着的头突然抬起,双手握住薛珞珂的肩膀:“阿姐,若是顾少白死了呢,若是他死了,你会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

薛珞珩大概已经疯了,薛珞珂抬头看他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狰狞的脸,还有充满着血丝的眼睛。

说罢,薛珞珩就气势汹汹的想要转身出门。

他满脑子都是,杀了顾少白,杀了顾少白,杀了顾少白。

可是衣角却被扯住了。

转头回身,瞧见的还是原先温顺地低垂着头的阿姐,可是这穿过他胸膛的双手的主人,也是这个温顺的阿姐。

不知为何,这时的薛珞珂唇上的绛色更艳:“怨恨最强的时候,才最好吃嘛。嘻嘻。”

那天夜里,薛家的家丁见自家的少爷没有给老爷送药,就去了大小姐的房里找他。

敲了许久的门却不见人应,推门进去才发现,自家的大少爷,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而大小姐也不见踪迹。

第十五章 家破

那一日的消息到底还是没有瞒住躺在病榻上的薛成贤,当得知自己的儿子力气死去,女儿神秘失踪再加上之前的种种种种,他终于是撑不住了,就这样瞪大着双眼,张大着嘴,喉咙深处发不出一点声音,死去了。

而当天晚上顾家的少爷,也死了,也是被人掏了心肝。

不过这也是第二天一早发现的事情了,之前的处州都在议论纷纷的,是那一夜薛家的大火。

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薛家的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那火舌却已经攀上了屋顶。

那一夜薛府的火光冲天,大半个处州的人都看到了。

也有人提着一桶桶的水去救火,可是那火像是着了魔似的,越扑越旺。

直至把偌大的一个薛府烧成废墟,那火才熄了下来,那时也已经晨曦微露了。

之后便是满城的风风雨雨的猜测。

“听说薛府着火那一晚,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呢!都烧死在里面啦!”

“也真是邪门!我那天晚上起夜,看到薛府烧的那叫一个旺啊,提了水去灭火,可是那火不怕水似的,越泼越旺!真是活见鬼了!”

“可不是吗!那火直到薛府烧完的时候才熄呢!”

“可按理说,这门也没有锁死,怎么会一个人都没跑出来呢?”

“谁说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我看到了……”中间铁青着脸一直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哎哎哎,你看到了什么?谁跑出来了?”

“是个姑娘,穿着一身朱红的衣裳,大概是是朱红色的衣裳,那火光太亮,明晃晃地照到那个姑娘身上,也没下雨,也是夜里,那姑娘撑了把跟衣服颜色相同的伞,像是刚刚从薛府的后门出来,可是那时候整个薛府都烧起来了呀,那姑娘好奇怪,衣服的边边角角都没有带一点火星。

那姑娘好像知道我在看她,转过头来,突然对着我笑了。

那姑娘生的是好看的,可是,可是那双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的眼睛……”

“什么叫不像人的眼睛啊?你倒是说说。”

“像是……我小时候打死的那条蛇的眼睛,眼睛细细长长的,那黑瞳仁却大的怕人。”

“神神叨叨的你真是,哪有人长着蛇眼的。”

“不过爱穿朱红色的衣裳的,这薛府里面就只有薛家的大小姐了。”

“薛家的大小姐?”

“薛家的大小姐?那怎么会看着烧成火海的自己的家,还转头对你笑?疯了不成?”

“薛家的大小姐本来就是傻的,你不知道?”

“听以前在薛家做工的人说,那大小姐好像从流寇那里救回来之后,就更加的不说话,更加的阴沉了。”

“说不定?就是那个大小姐放的火?”

“怎么可能……怎么也不至于……”

“那可说不准……你不知道吗,薛家的人死法都很奇怪呢。”

“没听说吗,顾家少爷也死了。死法跟薛家的人一模一样。”

“心肝都被掏空了。”

“诶诶诶,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专门吃人心肝的妖怪……”

第十六章 终了

师偃的声音在这时候戛然而止。

旁边躲雨的人们都惊醒似的从故事中醒过来。

“哎,这位小哥,那吃人的妖怪,是什么啊?”

在坐的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问道。

旁边又有一个妇人问道:“那薛珞珂不是被那两个歹人杀了吗,怎么又死而复生了?”

陈茗茗像在坐的所有人一样定定地看着这个人偶师,怀里抱着那个朱红衣裳的人偶。

“大家知道人胄吗?”师偃笑着开口。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人胄,原来指的是人和防具,可是到后来,就渐渐演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如果人死后尸体充满怨气,且尸首分离,一些修仙的畜牲便会从腔子直接钻进死者的体内,以怨体的内脏为食,并以此怨体为穴。

而借助畜牲修仙地阴气,被占体为穴的尸身也不会腐烂。日久天长,畜牲之体会与怨体合二为一,也就成了所谓的人胄。”

听着师偃云淡风轻的口气,倒是让所有的人都在这黄梅世界纷纷的雨中打了个冷颤。

“你是说,这薛家姑娘早已死了,她那身体里住的,是个妖怪?”

“正是。”

“嗷哟哟,真当是怕死人了,小郎君真的是会讲故事。”

“可是这和这个人偶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有人问了。

“刚刚在下所说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不是故事?那难不成是真事?”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真事呢?”

师偃抬头:“在下亲眼所见,那个红衣女子撑着一把朱红的伞,从一堆火海中缓缓走来……”

师偃看着在座的听客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又看了眼窗外下着的雨,原来的瓢泼大雨现在已经渐渐的变小了,现在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么各位,在下就先告辞了。”

师偃在茶桌上放下了一堆碎银子,背起他的背篓,走出了茶馆的门。

等到他出了门,满堂的人才反应过来,可是那人偶师却已经在雨中渐行渐远。

众人都四处地和周围的人讨论着人偶师说的故事的真实性,大都都是摇摇头,觉得这个人偶师只不过是在哗众取宠而已。

除了,抱着人偶的陈茗茗和那两双一直盯着陈茗茗的眼睛的主人。

他们明明就是把这个不要命的丫头折断了脖子埋掉了,怎么又活生生地跟着她爹跑到了这个茶馆里,难道真的像那个人偶师说的一样,死而复生......反常即是妖......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神神鬼鬼精精怪怪的。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不安地转身离开茶馆。

不远处的陈茗茗当然是看到了那两个人,也没有跟陈洛河说一声,就径自跟着那两人的脚步走了开去。

脚步轻移,偶尔会有一些泥沙晃晃荡荡地从她的耳朵里落下......

妖谱传第一篇人胄完

第一章

连月第一次到这个城郊树林的时候才是及笄之年,身上穿着一身单薄的冬衣。

虽说扬州的冬日不比青州的冬日寒冷,对于连月这种弱女子来说,也是寒入骨髓的。

现下连月的仅剩在衣服外面的脸蛋和那一双素手也被冻得通红。

那一日扬州下了雪,细细密密的绵绵软软的雪,一朵一朵地飘在连月泛红的脸和颤抖的睫毛上。

连月怀里的孩子看着这漫天飞舞的白雪,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襁褓里孩子的脸被冻的红彤彤的,却还是对着连月一直不停地笑。

连月是想逗一逗孩子的,可是这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阿月!你赶紧的!要是让外人看见!指不定要怎么说呢!”

连月听到那妇人的声音,怔了怔,转头回道:“娘亲,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还看什么看!还不嫌丢人吗!不让你跟着霍家的小子厮混,你非不听,现在好了,你这个丫头却还瞒着我和你爹生出了这么个小孽种!赶紧扔了!难不成你要带着她进薛家的门?!”

“娘......霍郎说他会娶我的......”连月有些虚弱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娶你?他是说会娶你,可是他现在死啦!死在青州的战场上啦!你给我醒醒吧!”

“娘......可是这孩子没有错啊......”

“没有错?她错就错在不该投生在连家,不该投生在你肚子里!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空多出来一个孩子,你是想让我和你父亲颜面扫地吗!”

“娘亲......”连月眼里噙着泪花。

那妇人一向看不惯女儿柔柔弱弱的样子,一把抱过她手中的孩子,下一步,却是狠狠地把那个孩子扔在了渐渐积起雪的树林里。

孩子的笑声变成了一声尖叫,属于婴儿的尖叫,像猫爪似得尖尖利利,狠狠地挠着连月的心。

“娘!不要!那时你的外孙女啊!”

那妇人眼看着就要抓不住连月,连忙叫了身边的仆从:“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小姐带回马车上!”

身边的仆人只是一两个心腹,听了老夫人的话,就连忙连拖带拽地把连月带上了马车。

在马车中的连月只能听到越来越远的婴儿啼哭声,渐行渐远,直至声音消失。

半个月之后扬州商户连府和薛知府家的儿子成亲,惊起了大半个扬州城。

只是那日出了花轿门的新嫁娘哭的厉害,倒是惊到了四座,只有一边的媒婆大声说着:哭嫁哭嫁!小姐这是太不舍得娘家人了!

自那之后薛家的少爷和夫人就成了人人口中艳羡的那一对。

连月第二次再到那片树林的时候已经是六年之后了。

六年能改变很多,比如之前眉目温婉的连月已经成了薛家雷厉风行的主母,比如她和薛玄思五岁的儿子。

但是这片树林,是她怎么也忘不掉的。

当时的那个孩子,如果运气好,大约是能途径的路人收养了,若是运气不好,可能就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等连月从回忆中醒过来的时候,旁边的丫鬟怯生生地道:“夫人,外面冷,还是回马车里吧。”

连月轻声道:“不妨事,我就下来走走,坐的也乏了。”

一边的丫鬟后退一步:“是,夫人。”

“廉儿呢?”连月这才想起了和她一起乘着马车的薛廉。

一边的仆从回道:“刚刚少爷还在马车上呢,少爷......”那仆从一手撩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

“夫人,少爷不在马车上!”

“什么!?”

连月的心中一片冰冷,随即大声喝道:“少爷不见了不会去找吗!”

仆从一个个应声,四散开去,独留连月一个人在马车边,一边大声地喊着“廉儿”,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向未知的树林中。

这时候已经是快要接近傍晚,树林中突然就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不要说薛廉了,就连身边的仆从的身影也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廉儿!你在哪里?廉儿!”

连月叫的声嘶力竭,但是却没有得到哪怕一点回应。

“廉儿!廉儿!”

连月不知道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多久,身边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时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前方更浓的雾中传了过来:“娘亲!我在这里!”

惊慌之中的连月只觉得这声音像极了薛廉的声音,却没有听出那声音却是比薛廉的声音尖利了那么一两度。

“廉儿!你在哪里!娘亲看不到你!”

“娘亲,我在这里,你再往前点。”

那声音一点点地引诱者连月往迷雾的更深处走,忽近忽远。

终于,连月在朦胧的雾气中摸到了一个孩童的身体。

“廉儿!你没事吧!”

可是仔细一瞧,这个孩童哪里是她的廉儿。

“你是谁!?”连月原先呵护地抱着那个孩童,却一下子把他狠狠地推开。

只是孩童紧紧地牵着连月的袖子,拽的连月也是一个趔趄。

“娘亲......”那孩童轻声叫着,攥着连月的的越发的收紧。

连月看着孩童的这一身装束,应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的连月浑身的不自在。

“你是哪家的孩子?你家的大人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差不多这么高。”连月想着这个孩子说不定看到过廉儿,连忙问道。

那孩童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嘴里喊着:“娘亲......”

“我不是你娘亲,若是你带我找到了廉儿,我就帮你找娘亲好不好?”连月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那孩童看着一身华服的连月,漠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便是牵着连月的手,把她一步步地往前带。

“你是带我去找廉儿是吗?他去了哪里?”

孩童默默地开了口:“他往前面走了。”

现在那孩童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连月对着这个小女孩还有有些疑惑的,但是嘴上也只能道着谢:“小姑娘,谢谢你了。”

小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姑娘?娘亲你认出我了吗?”

连月分明看到那女孩原先漠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雀跃。

“你可不能逮着谁家的夫人都叫娘亲,等下找到了廉儿我去帮你找娘亲啊,乖。”连月轻抚了那女孩的头。

小女孩轻轻一抚,脚步稍稍顿了一下,落在了连月身后。

这下的小女孩却是被连月牵着走了:“小姑娘,就在前面了对吗,廉儿!廉儿!”

此时的小女孩虽然亦步亦趋地走着,可是目光却是空洞的,一双牵着连月的手也渐渐冰凉了起来。

“喂,值得吗?”

小女孩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男童的声音。

第二章

“你看她都忘记你了。”

一个女童的声音。

“你离开那个地方,可是会死的。”另一个女童的声音。

“你为了她现在的儿子要去死吗?”

“不值得......”

“你看看她以前怎么对你的,她现在怎么对她儿子的,你不嫉妒吗?”、

“值得吗?”

“不值得......”

“不值得。”

“不值得!”

“闭嘴!”

连月突然听着身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像是怒急了一样,大声喊出了闭嘴,但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啊。

这小姑娘真是奇怪。

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声音。

“救命啊......娘亲......”

连月浑身一震,撇下了那双她一直攥着的手,往前奔去。

“廉儿!廉儿!你在哪儿!”

“娘亲!我在这儿!娘亲!我要陷下去了!”

连月终于看到了薛廉,却也一只脚踏进了不断被薛廉搅动的流沙。

连月的一只手连忙握住了旁边的一颗粗壮树木的枝干,另一只手抻直了想要拉住不断下陷的薛廉:“廉儿!抓住了!”

薛廉终于是抓住了连月的手,连月一点一点地向踏实的土地靠近。

“娘亲,你要是六年之前也这样用命护着我就好了......”

一旁静静的看着的小女孩终于出了声。

连月此时已经带着薛廉挣扎到了树旁,听到小女孩的这一句话,却生生的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你......你是......”连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那时还太小,连月都没有给她取名字,她就已经被丢弃了。

“你没死!”连月有点惊喜,但是担忧大过了惊喜,她这六年里好不容易坐上了薛家主母的位置,她不知道已经用她的手段赶走了多少薛玄思外面招的蜂引的蝶,也不知道暗地里已经让多少薛玄思的小妾小产,她不能因为这一个六年前的错误断送了她手上的一切。

“你看,她被吓到了。”

“你不是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要让我们来告诉你吗?”

“她不能因为你丢了薛家主母的位置。”

“她不能因为你毁了她现在有的一切。”

“你为什么没有死?”

“你怎么不去死。”

“她没有愧疚诶,跟我的父母一样,因为饥荒卖了我,我被人吃掉了,仅剩的尸骨都没有帮我入土。”

“大人想到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自私鬼。”

“够了!”小女孩又是一声怒吼。

然后慢慢走到流沙边,看着一脸惊恐的两个人。

“娘亲.....”小女孩伸出手摸了摸连月的脸。

连月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像一条冷冰冰的蛇在她的脸上缓缓地游过,坚硬的鳞片膈到了她莹白的脸。

她皱了皱眉头。

那种带点嫌恶的感觉,被小女孩尽收眼底。

“娘亲,地下太冷了,我一个人害怕......”

连月听着那个小女孩的话,顿时一阵恶寒,但是唯支撑着她和薛廉的那只攥着树枝的手的手指,却被小女孩一根根地掰开。

“不要!不要!不要!”

连月绝望地喊叫着,身边是哭喊着的薛廉,然后带着惊恐,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那时流沙边除了那个脸上恢复冷漠的小姑娘,却又多出了一个个男男女女的小孩童,一个个捂着嘴嬉笑着。

这是连月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眼,之后等待她的,是无边无际地黑暗。

就算是吞了人,流沙也会在顷刻之间恢复原状。

小女孩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沉了下去,然后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地变得透明。

身边原先一群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和小男孩眼睁睁地看着慢慢消失的小女孩,嘴边的笑也没有停住。

直至小女孩完全消失。

“十二走了。”

“又少了一个......”

“好无聊啊,最近小伙伴们都变少了。”

“不会少的,你看,又来了一个.......”

第一章 若比邻

那一日在自己的房门口读书的张舒宁听到了庭院中的树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这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是没有风的呀,哪里来的风吹动这庭中的树。

抬头一看,哪里是什么风,明明是一个小姑娘,爬上了自家初长成的橘树上。

那小姑娘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头上扎着两个小髻,还在发髻上绑了一根鲜艳的红丝绦,那丝绦随着小女孩的身形来回飘动。

张舒宁从那飞扬的丝绦中回过神,看着树上的小姑娘也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小姐姐,我是刚搬到隔壁的,娘亲叫我来打个招呼。”

张舒宁看着那在树上摇摇晃晃的小姑娘,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越过院墙爬在人家橘树上跟人家打招呼的。”

“嘿嘿嘿,我是看姐姐家橘树上的橘子长得好,这才......”

那小姑娘说着,却听到前厅传来了一声陌生女子的声音:“阮芊芊!你是不是又翻墙来叨扰人家了!”

那叫做阮芊芊的小姑娘听到这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一惊还是怎么,直直地从橘树上掉了下来。

“哎哟!”阮芊芊是屁股着的地,这下吃痛的叫了起来,把张舒宁吓个半死,那那橘树已经长了大半个成人高,这个小姑娘就这样掉下来,想必是痛的紧,连忙放下了手中的书,几步并作一步赶到阮芊芊身边,一边搀扶她起来拍着她身上的尘土,一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阮芊芊看着这个刚熟识不到一刻钟的小姐姐这么紧张的脸色,于是嘴角牵扯出一个笑来:“小姐姐,我不痛了。”

“哪是不痛了,”张舒宁原是想要查看一下她的伤势的,又是觉得不妥,于是牵着阮芊芊的手进了屋内,“我屋里有治跌打的药膏,你拿回去,让你娘亲给你搽上。”

阮芊芊笑着拿过张舒宁手中的药膏,笑着说了声谢谢姐姐。

又听得不远处的庭院里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人声:“张夫人,着实是对不住了,我们家芊芊好动的很,怕是老毛病又犯了,翻墙到你家院子里去了。”

张舒宁又听得母亲的声音:“小孩子好动是好事情,我们家舒宁就是太静了......”

又听得身边的小姑娘小声道:“小姐姐,外面我的娘亲来抓我了,能不能借你这里躲一下,不然她知道我又翻墙进别人家怕回去又少不了一顿好说,我可是被我娘亲念烦了。”

这小姑娘还无意识地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可爱的很。于是张舒宁便说道:“你且在这坐着。”

......

不一会儿,张舒宁就听到了紧闭的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和年轻的声音:“舒宁在房内吗?”

“娘亲,你进来罢。”张舒宁头也不抬地说道。

张夫人一推门,看到的一张圆的茶桌,旁边却是没有坐人,又缓声问道:“舒宁是在书房吗?”

“娘亲,我在书房教妹妹写字呢。”

张夫人听得张舒宁的话一顿诧异,哪里多出来个妹妹?带着阮夫人走到书房,才看到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一个站,一个坐在书桌前,站着的那个略高些,右手握着坐着的那个小姑娘的右手,那小姑娘的手中,还有一支墨染的毛笔。

阮夫人看着那坐着的小姑娘,不就是自家的阮芊芊嘛。

“张夫人.......”

看着二人走进来,张舒宁放开了那只握着毛笔的手,向着自家的母亲和阮芊芊的母亲鞠躬道:“娘亲,阮夫人。”

阮芊芊看着樟树娘的样子,也搁了手中的毛笔,轻声道:“娘亲,张夫人。”

阮夫人倒是从未看到过自家不服管教的女儿何时这么乖顺过。

倒是张夫人先回过了神来:“阮夫人,那水灵的小姑娘可是你家的芊芊?”

阮夫人一愣,回到道:“哪里来的水灵不水灵,就是我家那个小丫头了,倒是我从来没见过我家的芊芊这么举止得体过。”

张舒宁看着母亲身边的夫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神色和身边的小姑娘有着六分相似:“刚才置办书籍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邻家的妹妹了,看着妹妹可爱便擅自带了回来,教了她写字,阮夫人不会怪我吧。”

阮夫人巴不得自家闹腾的丫头能消停一会儿,若是有了这么个知书达理的邻家小姐妹,耳濡目染一些诗书也终归是好的,脸上连忙笑道:“哪能怪你的,我家的芊芊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还盼着能和张家小姐多学些静呢,就怕是饶了张小姐的清静了。”

“不会,小妹妹可爱的紧,也聪明的紧,若是......若是时辰还尚早的话,能让妹妹再陪我一会儿吗,我一个人长久的待着也着实是无聊。”张舒宁抬起一直低着的头,目光诚恳地看向阮夫人。

张夫人也是知道,附近的孩子多是男孩子,女孩子呢,又是和舒宁的年纪不相仿的,没有几个能说贴心话的人,现在这个小姑娘像是和舒宁合得来,多留些时间家里多些人气也是好的,于是开口道:“阮夫人,若是无事,就让你家芊芊再在我们家留一会儿,正巧又是你们刚搬来,做了邻居便是缘分,晚饭便来我家吃吧。”

阮夫人听了连忙推辞:“这怎么使得,怎么说刚搬来也是该我们家请你们吃饭.......”

“莫要推辞啦,就当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张夫人连忙说道。

“那也是不好意思......”阮夫人面露难色。

“以后有空的话,我们可是再要去你家叨扰的。”张夫人又说道。

“......那便好吧,我家丫头就交托给张小姐了,我去等我家那口子收摊,再来打扰你们啦。”阮夫人听着张夫人这一番话,也就妥协了,到时候也是要请他们去吃一顿的。

“莫要再叫什么张小姐了,都是隔壁邻居,叫舒宁就好了,舒宁,我和你阮姨先出去了,你俩好好的,到了晚饭再来叫你们。”

“知道了,娘亲。”张舒宁乖巧的应声,看着两个人扯着家常越走越远。

第二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谢谢小姐姐了。”阮芊芊拉着张舒宁的手撒娇似的摇着。

张舒宁自小家里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自己的性子也冷清,不愿意和人亲近,只是这个小姑娘,好像多动伶俐的很,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我叫张舒宁,七月生人,你呢?”

“那就真的是我的姐姐了!”阮芊芊满脸兴奋差点点了起来,“我是十一月生人!”

“那以后便叫你阮妹妹了。”

“舒宁姐姐!”

那是二人相遇的第一天,那时的两个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芥蒂,只觉得自己找到了生命中最要好的朋友。

晚饭时张夫人派遣了仆人来叫二人吃饭,才发现原先只晓得安静看书的自家小姐,竟然和另一个未曾见过的小姑娘合力摘着庭院中她从不碰的橘子。

两个人小姑娘的身高差不多高,都抻着胳膊和脖子,在那里费力地够着,却还是够不到。

张妈看着二人实在是够不到:“二位小姐,别忙活啦,夫人让我召你们过去吃晚饭呢,隔壁的阮夫人和阮老爷也已经到了。”

张舒宁转头看了张妈一眼,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道:“知道了,张妈,我们这就过去。”

而阮芊芊倒是无所谓的把脏手往身上一抹。

到了大堂,张家夫妻和阮家夫妇已经坐在了位子上,只等两个小姑娘入座了。

张老爷看着两个姗姗来迟的小姑娘,开口道:“舒宁,哪有客人等主人的道理,下次可不准再这么晚了,知道吗?”

张老爷一向是很看重人与人之间的礼仪的,严以律己,也顺便严以待自己的女儿了。

张舒宁脸上的笑意突然就落了下去,乖巧地回到:“是,父亲。”

在一边的阮芊芊在之后接话道:“张叔叔,不是姐姐自己想要来晚的,是我一直缠着姐姐,所以姐姐才晚了,这可怪不了姐姐。”

说完,那脸上的笑意也是收不住似得。

一边的阮夫人也帮腔道:“张老爷,都是怪我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她那么跳脱的人,舒宁又是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应该怪她的。”

张夫人也说到:“怎么说请你们吃晚饭,倒好先聊起天来了,来来来,先吃饭,先吃饭。”

两个小姑娘默默地落了座,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大人们的时间了。

倒是软老爷先开了口:“是在是不好意思啊,初来乍到的,也没有请你们吃饭呢,就让你们先请了我们。”

阮老爷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却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是一副憨态,倒也显得有些可爱,席间说起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初次见张家人有些不自觉的害羞,挠起了头。

阮夫人知道,这是自家相公不好意思的表现。

张老爷接话道:“哪里的话,你们刚到徐州,听夫人说阮夫人今日又送了自己做的团子过来,我们这顿饭,既是回礼,也是尽地主之谊。”

“毕竟这天下之大,恰好我们两家做了邻居,这边是少见的缘分,今后也是要常常来往的。”张夫人笑道。

“也罢,正巧过几日便是小女的生辰了,到时候那顿晚宴,张老爷和张夫人可是一定要带着小舒宁来我们家的。”

“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阮芊芊觉得这些大人的话听着实在是没趣的很,却看到身边和她同班年纪的张舒宁脸上却是没有一点的厌烦,而是一脸平和。

好奇怪啊,这个姐姐,一点也不像小孩子。阮芊芊这样想着,却也是偷偷地牵住了张舒宁的手:“姐姐,莫要管他们大人了,我们自己吃吧。”

张舒宁终于拿起了手中的筷子。

第三章 知己

那天晚饭之后的阮芊芊被父母领回了家,和父母站在门口一起目送着他们,看到阮芊芊还向她挥了挥手。

张舒宁刚抬起手,却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时候不早了,舒宁你早点回房休息吧。”

于是又把手收回袖中,乖顺地应了一声:“是,父亲。”便乖乖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到房中的张舒宁静静地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阮芊芊的笑脸和她的笑声。

张舒宁喜静,不喜欢和人交谈,这大概是随了父亲,又或者是被父亲教导成这样——行得正,坐得直,食不言,寝不语,所有的行为举止都要端庄。

所以张舒宁是那么喜欢率性的阮芊芊,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自己已经是这样的性子了,被束缚了十几年,好像自己也有点改不过来了。

“唉……”

明明晃晃的烛火笼罩在张舒宁的脸上,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吹灭了床头的唯一一盏灯。

第二日一大早阮芊芊就听得父亲带着自家的猪肉去集市上了。

阮芊芊的父亲是个屠夫,这是她自记事起就知道的事,虽然家里有了不断的肉食,却也让阮芊芊的心里不太好受——总有一两个混蛋小子当着她的面说她是杀猪人的女儿,身上总有一股猪骚味。

还会当着众人的面泼她一身的污秽,当街嘲笑她。

这样的羞辱,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能够承受得了的。

父母当然也是知道了小女儿的这种遭遇,所以才在去男孩儿家大闹一场却未果之后,搬离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其实阮家夫妻是庆幸的,现在的家旁边的张家人主事人是个读书人,知道他们以屠猪为生,脸上也没有半丝轻蔑之情。

这家的女儿也是个知书达礼的,而且才认识第一天就愿意教自家的女儿识字,女儿终于是不用再被欺负了。

阮芊芊听到父亲的车轱辘声远去,就自己起了床,出了房门。

张舒宁已经吃完早饭坐在庭院的亭子里看书了,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向她跑来,还叫着“舒宁姐姐”。

是阮芊芊无疑了。

阮芊芊看着张舒宁收了手里的书,对着她展露了一个温柔的笑颜,不知怎么的,阮芊芊总觉得这笑有些拘谨。

“舒宁姐姐今天又在看什么书呀?”阮芊芊一脸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平常父亲让我看的四书五经什么的。”

“哇!我爹爹说,四书五经是有学问的书生们才看的呢!舒宁姐姐真是厉害!”

“不过是随便看看,学不了什么大学问。”

“可是舒宁姐姐写的一手好字!”

“你若想学,也可以写得一手好字的。昨天你的名字还没学完,今日想要接着学吗?”

“舒宁姐姐肯教我!那我当然是愿意的很的!”

自那之后,张舒宁和阮芊芊就像是姐妹一样,在张宅和阮宅同进同出,张舒宁教授阮芊芊习字,阮芊芊带着张舒宁去见庭院外的日光,邻居们都说她们像极了一对孪生姐妹。

可是,就算是再好的姐妹,总就会出现隔阂的。

第四章 隔阂

最开始的几个月,张舒宁还是认认真真地教着阮芊芊,阮芊芊也是同样认认真真的学,可是日子一长,阮芊芊这几月被压抑的玩心就起来了。

研墨的时候也不专心,总有些时候会故意的把墨甩的溅出来,有时候还会沾到她的衣裙或者脸颊上。

“姐姐,对不住啦,我帮你擦掉。”阮芊芊满脸笑意的冲着张舒宁伸出了手,张舒宁也是探出了头去,想要阮芊芊帮她擦掉,只是没想到阮芊芊这一擦,她倒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怎么了,芊芊?”张舒宁看着笑的捂着肚子的阮芊芊,有点不明所以。于是伸出自己素白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原本白皙的手指上晕上了一大片漆黑的墨迹。

张舒宁又看了眼阮芊芊刚刚帮她擦脸的右手,上面也是一大片未干的墨,大概是阮芊芊故意抹上去的了。

阮芊芊还是笑着,但是却看到张舒宁刚刚还满是惊讶的脸上突然就没了表情。

明明是夏末的时节,屋里的温度却像是降了好多度。

“下次不许这样了。”张舒宁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就拿出了随身带着的锦帕,对着妆台上的黄铜镜一点点地擦掉脸上的墨迹。

阮芊芊大约是觉得这次是自己做的过了,于是小步跑到张舒宁身边:“姐姐我错了。”

张舒宁转头看向已经变得一脸内疚的阮芊芊,忽的叹了口气:“没事了,我原谅你,你快些去洗洗的你手吧,过一会儿阮姨可是要来家里吃晚饭的,要是看到你这乌黑的小爪子,又不知道要怎么训你呢。”

“差点忘记了!等下娘亲要过来!还是姐姐好,知道提醒我!”阮芊芊刚刚脸上的内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一脸的欢欣,眼看着又要招摇着一双沾了墨的手扑向张舒宁。

张舒宁忙用一只手支住阮芊芊的脑袋:“还不快去洗洗你的小脏手!”

“好啦好啦,知道啦!”阮芊芊被张舒宁这一支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就出了门,想要去庭院的小池中洗洗自己的手。

边走边想着,和舒宁姐姐相识几个月以来,好像都没有怎么看过她惊慌失措,或是生气过,真不知道舒宁姐姐失态起来是什么样子。

而屋内用帕子混着桌边的茶水擦着脸的张舒宁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小父亲就教导她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却要有大家闺秀的气度,不能轻易失态生气。

况且芊芊还只是个小孩子,闹着玩的,怎么好生气呢。

脸上的墨迹总算是被擦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小点浅浅的痕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姐姐,张妈叫我们去吃饭啦!”阮芊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阮芊芊的声音没有一点的掩饰,那声音足矣让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到,若是自己也能像阮芊芊这样不用顾忌自己的仪态就好了......

饭桌上的大人们谈论着现今的朝局,无非是皇上又封了个妃子,那个朝臣又因为受贿收贿被判了刑。

两个小姑娘都是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只是随耳那么一过,隐隐地听到什么“七月”什么的,好像是个人名。

晚饭后的大人们还去了厅堂,继续聊着大人们的话题,两个小姑娘却是到了阮宅。

“姐姐,昨日父亲收摊回来的时候给我捉了只兔子回来,你也来看看吧!”阮芊芊就这样把张舒宁带到了她家的后院。

阮芊芊家的后院张舒宁已是来过几次了,相比自家的后院杂乱了些,后院的一角放这个木制的小笼子,只一眼,张舒宁就看到了笼中的那抹雪白。

是只好看的白兔子,一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毛茸茸的爪子,还有长长的耳朵,血红的眼睛。

“真可爱。”张舒宁饶是再不失仪态,在可爱的小动物面前,也是没有一点的抵抗力,隔着笼子就想要摸那雪白柔顺的毛,那兔子也是不怕生,就这样任由她抚摸。

“姐姐你等一会儿哦,我给你开笼子。”阮芊芊打开了木制的笼子,那傻兔子也不跑,就任由张舒宁把它抱了出来。

“姐姐你先抱着它,别让它跑了,我去厨房找些菜叶子来一起喂它。”阮芊芊边跑边说道。

“好的,你小心着点。”张舒宁回头道。

再转回头来看着兔子的时候,张舒宁却感觉有些不对劲,这只兔子,不对劲。

那兔子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张舒宁,真的是被盯着,张舒宁有这种感觉,而且那种感觉让她心生寒意。

然后,那只兔子,张开了它的三瓣嘴。

它说话了。

张舒宁以为她幻听了,还是出现幻觉了,狠狠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着她怀里的兔子。

那兔子的三瓣嘴一张一合。

“那个小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

没有错......

没有错!

是兔子在说话!

“你听到了吧,是我在说话,没有错。”

那兔子瞪着那双让张舒宁害怕的眼睛,继续说道,而她因为太过恐惧,连身体都动不了。

“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昨日那五大三粗的男人把我带到这个家里之后,就交给了刚刚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一直抱着我不离手。

“还说着,不喜欢她做屠夫的父亲,还有她动辄扯着嗓子给她难堪的母亲。

还说到了你,说你只是个死读书的傻姑娘,一点都经不起玩笑。

她还当着我的面,把你娘给她的红绳扔了,还说这玩意儿谁稀罕呀......”

那兔子的声音顿了一下,往张舒宁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又轻声说道:“她来了,不信你看她手腕。”

那兔子说完这一句,就像一开始一样,静默不语,好想它从来没有开过口一样。

张舒宁抱着这只温热的动物,手却一片冰凉。

“姐姐,你把它放下吧,看它乖得很,应该不会跑了,给你,这是菜叶。”阮芊芊怀里兜着有一颗菜,从上面掰下来几片菜叶,递给她。

大概是因为衣服对正在长身体的阮芊芊来说已经太小了,手一伸,就露出了大半截洁白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更别说那穿着碧玉珠的红绳了。

第五章 猜忌

阮芊芊大约也是看到了张舒宁盯着她光洁的手腕看了一会儿,连忙把袖子扯了下来。

要是被舒宁姐姐知道她一不小心把红绳弄丢了,怕是要伤心的。刚刚姐姐应该是没有看到红绳和碧玉珠不见了吧,没有发现就好。

张舒宁假装没有看到,接过了阮芊芊手中的菜叶。

那兔子一看到菜叶就蹬起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想要把菜叶往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三瓣嘴里,而刚刚它说的那一段话就好像是幻觉一样。

就算能感受到兔子用力拉扯着菜叶,也觉得没有一点实感。

到了张舒宁也没有问出:“你的红绳呢?”

好几次都是张了张口,却还是哽在喉咙。

真的是被扔掉了吗,还是......说不定只是今天没有戴着呢。我不应该相信一只来路不明的会说话的兔子,却不信相处了几个月的芊芊啊。

张舒宁出阮家的门之前,还是这样想着。

而还在后院的阮芊芊又虎摸了一把那只肥呼呼的白兔,想要把她放回笼子里。

“刚刚那个小姑娘,说你身上有股味道呢。”

阮芊芊听到这个声音,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声音她从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天也已经完全黑了,父母不知道回来没有,难道是有歹人闯进了自家家中?

“不要东张西望啦,我在这里,刚刚被你放到笼子里了。”

“啊!”阮芊芊被这一吓,赶忙松开了抱着兔子的两只手,因为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却跌倒在了身后的地上。

后院只放了一两个烛光恍惚的灯笼,一点点的烛光正好散在了那只一步一步蹦出来的兔子的眼睛上。

本来就红玛瑙似的眼睛,红的有点妖异。

“兔子......兔子说话了.....兔子说话了啊!”阮芊芊有点不敢相信,整个人都往后缩着后退着,但是没想到兔子蹦跶起来也是很快的,一眨眼,就蹦到了她的胸前,重重的压在阮芊芊的身上。

“嘘......刚刚的小姑娘还没有走远,她会听到的。”兔子眨了下眼睛。

一人一兔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周围的空气就只剩下了阮芊芊有些急促地喘息声。

兔子总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于是又开始鼓动了那张三瓣嘴:“我是看在你这两天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才告诉你的,刚刚那个小姑娘,她说这个屠夫的女儿身上总有股味道,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居然也敢和她这个大家女儿互称姐妹,要是被她的朋友知道,可是要笑死了。”

阮芊芊听了这句话突然就推了坐在她身上的兔子下去:“你胡说!舒宁姐姐才不会这么说我呢!而且在我来之前,舒宁姐姐很少出门!哪里来的那么多朋友!”

“你这个傻姑娘,你的舒宁姐姐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你又才在这里住了多久,她有多少的朋友,你怎么可能全部知道。”兔子仰着头看着阮芊芊说道。

阮芊芊看着那粉色的小鼻子一皱一皱地,却一点也没有刚刚的可爱劲了。

“你胡说的,舒宁姐姐待我很好的,她不会嫌弃我的!”

“你不信就算了,枉我冒着遭天劫的危险告诉你。”那兔子像是白了阮芊芊一眼,又径自蹦向了那个木笼子。

阮芊芊也是第一次看到会自己跑进笼子的兔子。

但是听了刚刚它说的那一番话,她已经没有心思想兔子的事情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兔子说的是真话呢,那舒宁姐姐对我......

两个人都在自己的床上想着那只神奇的会说人话的兔子说的话,它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次日一早,阮芊芊一大早就来找了张舒宁。

张舒宁揉了揉有些因为昨夜后半夜才睡导致酸痛的眼睛,开了自己的房门,门外的阮芊芊一脸笑意地站着,身上的衣服却是换了,和昨日的不一样。

平日里的阮芊芊的都是穿着一些颜色明亮的衣服,今天也是一身明亮的橘色衣衫,配上那个笑容,整个人看上去就跟个温暖的小太阳一样。

再看看自己,平日里就是一些素色的衣衫,一点都没有朝气。

“说你是个只会说你只是个死读书的傻姑娘,一点都经不起玩笑。”

兔子的声音突然回想在张舒宁的脑子里,让张舒宁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看着浑身一震的张舒宁,阮芊芊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舒宁姐姐?”

张舒宁回过神来:“没事,门外的风有些凉了,打了个冷战,快些进来吧,外面冷的很。”

“好的呀!”阮芊芊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内,感觉自己的动作太大,又渐渐地放缓了自己的动作。

身上这身衣服原来是要过中秋的时候穿的,但是被她提前翻了出来,这身衣服上,总没有什么味道了吧。

阮芊芊小心翼翼地捏住自己的袖口。

张舒宁以前也是没有看到过这身衣服,问道:“妹妹这衣服真好看,以前没有见过呢,还有股香香的味道。”此时的张舒宁的嘴角也起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只是这一个客气且生疏的微笑,在阮芊芊的眼里却变了味:身上香香的呢,怕是为了遮盖身上的“气味”特意熏香过了吧,真是刻意。

一切,在阮芊芊的眼里,都变成了嘲讽。

“这是.....年轻给我做的新衣,娘说颜色好看,嘿嘿。”阮芊芊强压住脑子里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想法,佯装开心地说道、

可是在张舒宁的理解里,阮芊芊这话仿佛在说:你看,你这个书呆子,就只会穿些素的要死的衣服,会认几个字就了不起了吗。

“是......这颜色妹妹穿着是好看的呢......”

两个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今日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但是谁也没有挑破。

还是张舒宁先打破了这份尴尬:“芊芊,我今日要去买些书,先出去一会儿。”

“我和姐姐一起去吧!”阮芊芊说道。

“不用了!”张舒宁连忙拒绝,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太坚决了,于是缓声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先回家吧。”

阮芊芊也是被刚刚张舒宁的反应吓了一跳:“好.....好的......”然后转身出门,出门前,又回过头:“姐姐回来之后要来找我玩哦。”

大概也只有阮芊芊才知道那一个笑用了她多少力气。

第六章 两相厌(终了)

张舒宁是真的去市集上的书店内买了书籍,但是,在张舒宁出了书店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张宅。

阮芊芊从一开始就轻手轻脚地跟在张舒宁身后,从她出家门,到进书店,再到张舒宁提着书籍转过了街角,那不是回张宅的方向。

阮芊芊也跟着转过了街角,有两个和张舒宁年纪相仿的姑娘,像是在等着她一样,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张舒宁就加快了脚步迎了上去。

那是......舒宁姐姐的朋友.....

不过是个屠夫的女儿,居然也敢和她这个大家女儿互称姐妹,要是被她的朋友知道,可是要笑死了。

兔子这样说过。

张舒宁把书交到了那两个姑娘的手中,然后笑着和他们说着什么。

阮芊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从隐藏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一身橘色的衣裳想是很引人注意的,她就这么走向了张舒宁和那两个小姑娘。

那两个姑娘大概在和张舒宁讲着什么好笑的事情,张舒宁掩着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阮芊芊很少看到张舒宁这样地笑。

张舒宁从其中一个姑娘手中接过了一个锦囊,却觉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橘色,不应该的,芊芊此时应该还在家中,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手上还是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锦囊,也顺着眼角的余光转过了头。

是了,就是阮芊芊。

阮芊芊看着转过头看到她的张舒宁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从刚刚的满脸笑意变成了一脸震惊。

“怎么了?”那两个小姑娘问道。

张舒宁平复了一下情绪,笑道:“没事,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那两个姑娘看了一眼张舒宁,又看了一眼张舒宁身后的阮芊芊,对视一眼之后就离开了。

那眼神,在阮芊芊看来,就好像是把她剥了个精光,任由人评头论足。

“芊芊,你怎么在这里?”张舒宁问道。

“我也只是随便出来走走,没想到遇到姐姐和姐姐的朋友,不过,姐姐不是来买书的吗,怎么倒好和朋友谈笑地这般开心。”

“没什么,只是顺路碰到了而已,就要回去了。”张舒宁攥紧了手里的锦囊。

“那姐姐不方便介绍给妹妹认识吗?”

“也不是什么熟识的朋友,妹妹若是想认识,下次带你一起来。”

“下次?那我们先回去吧,姐姐。”阮芊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笑意。

从市集张宅的路上是一条小路,只有张舒宁和阮芊芊二人。

阮芊芊满脑子都是刚刚张舒宁看她的表情,还有她们三个人在一起调笑的样子,张舒宁一定是在说:“我们家旁边那个屠夫的女儿还是天天粘着我,身上的味道难闻死了。”

两外那两个人也一定是在笑她吧,一定是在笑她吧!

兔子说的是真的。

“姐姐......”张舒宁听到一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阮芊芊一路沉默不语,不像是她平常的样子。这下阮芊芊的突然开口,倒是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张舒宁问道。

阮芊芊看出来了,张舒宁原先一直神情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是——紧张,还是心虚。

“姐姐,妹妹这个屠夫的女儿是不是很上不得台面?”阮芊芊问道。

张舒宁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怎么会,芊芊你怎么了,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刚刚姐姐和朋友们是在谈笑,一个屠夫的女儿也敢跟你们这种大家闺秀做朋友吧?”

张舒宁转身看着阮芊芊,阮芊芊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嘿,被我猜中了吧,姐姐你说不出话了。”

张舒宁有些被阮芊芊吓到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姐姐是恼羞成怒了吧!”

“芊芊你不要闹!”

“我没有!姐姐就是嫌弃我吧!嫌弃我的出身,嫌弃是屠夫的女儿!”

张舒宁看着这样的阮芊芊,突然也来了火气:“是你嫌弃我吧!嫌弃我是个只会看书不苟言笑的书呆子!还是你嫌弃自己!嫌弃自己的父亲是个屠夫!嫌弃常给自己难堪的母亲!”

“张舒宁你住口!”

“你才要住口!”

“明明你心里就是那么想的是吧!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

“明明你心里就觉得我不苟言笑,和我做朋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成为我唯一的朋友,让我觉得除了你之外没有朋友,无依无靠吗!还有那个红绳,红绳是你扔掉了吧!因为不屑和我做朋友觉得不稀罕扔掉了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人!张舒宁!”

阮芊芊被气疯了头,张舒宁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扎在她心上,张舒宁不喜欢她的,也不屑和她做朋友,更是在心里各种贬低过她。

张舒宁从未这么生气过,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却是真的这样想过她!

兔子说的是真的!

两个人心里同时想到。

骗子!都是骗子!和之前欺负她的人又又什么区别!

阮芊芊看着在她眼里虚伪至极的张舒宁,直冲她而去。

张舒宁也没有料到气疯了的阮芊芊会做出这样突然的举动,一不留神脚下没踩稳,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失了控制似得往下掉。

这时候她的脑袋突然变得无比清醒,是了,这条路上,是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的。

只是下一刻,她只觉得后脑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其实河滩并不高,也就一两个成人的高度,只是下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大小石头,总有人在河滩边走,湿了鞋,崴了脚。

看着躺在河滩上毫无动静的张舒宁,阮芊芊突然就慌了,但是却也没有下到河滩上,而是一路小跑,回了家。

“张叔!张姨!舒宁姐姐从掉下河滩啦!”阮芊芊一边跑着,一边叫着。

张老爷和张夫人听了阮芊芊的话,急急地跑向了河滩,只是他们看到的,却是张舒宁的尸体了。

张舒宁的后脑磕在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上,渗出的血蔓延一地,就连清清的河水也氤氲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阮芊芊只听得张老爷和张夫人的哀哭声。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阮芊芊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她不是故意的。

张老爷和张夫人收敛了张舒宁的尸体,却发现了她手里紧攥的锦囊。

里面装了一个和她手上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红绳,碧玉珠。

那天晚上,张夫人把它交到了阮芊芊的手上:“舒宁生前跟我说,你的红绳好像丢了,她好不容易才出去和林家的小姐用书换了个一模一样的,你拿着,可别再丢了......”

说着说着,张夫人又是哀哀地哭起来。

舒宁姐姐......是为了这个红绳才去找的那两个人......

难道......难道,我错怪姐姐了......

阮芊芊拿着红绳,一个人在自家的后院晃神。

“小姑娘,怎么了?”

是兔子的声音。

阮芊芊走到笼边。

“兔子,是你告诉我姐姐不喜欢我的吧。”

“是啊,那个小姑娘亲口对我说的。”

“那你对舒宁姐姐又说了什么呢?既然你对我开了口,也对舒宁姐姐开了口吧。”

兔子原先血红的眼里突然就显现出了一丝慌乱:“不.....我没有。”

眼神躲闪,鼻子不安的吸着气。

“骗子!骗子!你才是骗子!”阮芊芊一把拽开了笼门,又一把抓出了那只说人话的兔子。

兔子惊慌失措:“你干嘛!你要干什么!”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等阮芊芊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已经在她手里断了气,兔子的脖子上,也被开了一个大口子,往外潺潺地流着血。

阮夫人发现自家女儿的时候,嘴边都是血,手里是那只她最近喜欢的紧的兔子。

“娘亲,今晚吃兔肉吧。”

西南荒中出讹兽,其状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东而西,言恶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神异经》

序章

“故事已经讲完了,你也该从我腿上起来了吧?”师偃说道。

这屋中除了他,便再无第二人,只有一只伸着懒腰的黑猫,打着哈欠,从他的腿上缓缓地坐起来。

只是那猫像是听得懂人话一般,乖巧又傲娇地跳下了师偃地腿之后,又蹦到了师偃最面的卧榻之上。

那卧榻上的垫子都是上好的蚕丝织就的,可见这个房间的主人不是一般人。

只是眨眼间,那黑猫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榻上慵懒地端坐着的一个少女,那少女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头乌黑的头发倒是很惹人眼。

只是最夺人眼球的并不是女孩乌黑的头发,而是她发间穿插着的各种珠翠——金步摇、碧玉簪,都是些王公贵族或是商贾大富之人家中女眷常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皆放到了一个小姑娘的头上,却也并不显得杂乱,只是觉得,这少女的清纯之色中,因着这些珠翠多了些说不出的妖娆。

“只是讲这两个故事你便觉得累了?”那小姑娘开口道,眼角上扬地瞥着一边坐着的师偃。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又重了。”师偃笑道。

原本端坐在床榻上的那温顺慵懒的姑娘却在那一瞬间像是一只小猫一样炸了毛,露出自己尖利的牙齿还击道:“你才胖了呢!你看看你这几日在笙歌馆待的!都不只胖了一圈!不然凭你以前能膈应死人的那一把皮包骨头,本姑娘才不惜的坐上去呢!”

师偃看着这个因为他一句话红了脸红了耳根却又言语之间咄咄相逼的小姑娘,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哈,顾笙歌,你真的是,嘴巴上一点都输不得别人。”

“能让我输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名叫顾笙歌的小姑娘回道,随即又给了师偃一个几乎要看不到瞳孔的白眼。

师偃止住了笑声:“好了,不跟你闲扯了,快到时辰了,我该走了。”又伸手去收拾桌子上的那个漆黑的背囊。

少女看了那个背囊,突然就抬起了头仔细地嗅了一下背篓附近的味道:“那个女人召你进宫了?”

“是。”此时师偃已经背好了背囊,转身便要出门。

“坊间流传那个女人可是祸国的妖物,凶得很,你这一去,还能回得来吗?”少女明明是存着一些担心的问话,却仍是犟着嘴。

“笙歌,她没那么坏。”师偃开了门,却发现门外已然开始飘起了雪。

第一章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天热的不似人间,倒像是炼狱,但是为了生计,海州的沿海渔民还是顶着大太阳在小小的渔船上捕鱼撒网。

沈宏也是这些渔民中的一员,每日都重复着一样的工作,撒网,收网。

只是今日,网撒出去的时候沈宏的眼神不自觉的往北边去了些,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一个蓝发的角色女子,赤裸着上身,从水中一跃而起,带起了水面上的点点星光,那璀璨的星光,把那女子点缀的更不似是人间的女子。

可是只是一瞬,那女子便又潜入了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荡漾开的涟漪......

沈宏只是静静地看着逐渐平静的海面,愣愣的出神,直到身边的同伴开始叫他的名字,他才缓过神来。

刚才那一瞥,那究竟是何物?

这个念头连着那个女子跃出海面曼妙的身姿从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也有跟别人说过他看到的那个神祇一般的女子,可是身边的人不是说他眼花,就是说他被水里的精怪迷了心窍。

可他是真真切切的看见过的,那个蓝发的女子,惊鸿一瞥的碧绿色眼眸。

也有些人说,这像是鲛人,但是鲛人深居璃海,是怎么也不会出现在海州这种沿海小村落的。

这是沈宏第一次知道鲛人的存在。

祁月的性子不算温顺,但也绝对是称不上叛逆的,只是天天被父母囚禁似的困在自己的房间里,怎么都不是很舒心。

所以在流火跟她说想去海面上透透气看看的时候,她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她倒要看看,父母口中危险至极的海面和海面上那些没有尾巴,靠脚走路的两足兽到底是怎么个危险法。

那是祁月在海底呆了一百五十年之后第一次升到海面之上。

越往上游,就离漆黑的海底远一分,离光明的海面也近一分,就连身边游弋躲避他们的鱼儿也变得可爱了许多,不像海中最深处的鱼类那么面目狰狞,还不好吃。

已经快要到海面了,海面上的一层层波浪袭来,碧色的海面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在祁月的眼里,就像是一块硕大无比的深碧色琉璃,倒是和她眼睛的颜色像极了。

一时高兴,她便跃出了海面,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海面之上的情景,海面之上,极高的地方,是一大片浅蓝,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看上去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海面上还有一些长着翅膀的东西不停地尖叫着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这地方,真是太好了!

祁月这么想着,一个人畅快地在水面上游来游去。

一边的流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如婴儿般干净的姑娘,是他心头的姑娘——虽然祁月还没有变身,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现在还无性别的祁月会为了他变身,成为一个女鲛人。

祁月的尾巴上布满了层层叠叠银光闪闪的鳞片,这是鲛人的特征之一——一条硕大美丽的鱼尾。

但是这条鱼尾虽然是特征,却也有些太华丽了,那在阳光下闪着耀眼银光的华丽鱼尾,不仅落在了一边陪着祁月一起嬉笑的流火眼里,也落在了不远处,一艘航船的舵手眼里。

“老大!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脸络腮胡的舵手一手拿着前一阵掳掠过来的西洋镜,一边走向甲板上的一个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虽然眼角嘴角虽然已经开始生出细纹,脸上的皮肤也因为成天在海上风吹日晒而开始蜕皮变红,却还是能从他神采奕奕的眼神中,看出他对这片大海的渴望,还有,深深的欲望。

被称为老大的中年男子接过舵手手中的西洋镜,看着他所指的方向。

是一片海水反光的闪闪银光,这又有什么好看的,微怒正要发作之时,却终于看到了,那处银光,不同于阳光之于海面的反光,那是——巨大的鱼尾!

再仔细看,那海面上有着两个人的身影,那二人,皆是一头蓝发!

中年男子兴奋地合上西洋镜,对着身边的手下吼道:“向着那两只鲛人全速前进!务必抓活的!”

身边的手下们先是一愣,然后都是满心欢喜的回喊道:“好!”

那可是鲛人,百年难得一见的鲛人,若是捕到一只,那鬼市上的价格,可是够他们去陆上挥霍个几辈子了!

祁月和流火大概还是没有意识到,等到他们真的注意到的时候,那船却已经开近了。

流火深知不对,连忙带着祁月开始下潜。

“怎么了流火?那个船上的是两足兽吗?”祁月一边用力摆动鱼尾跟着流火,一边问道。

流火则是一只手牵着祁月,一边奋力下潜:“那些就是两足兽,若只是一两个还好,现下一下子几十个,我们可不是对手,能躲便躲吧!”

可是流火的话音未落,却有一杆尖利的鱼叉打破了本就不平静的海面,直直地刺向水下的二人。

眼看着那鱼叉就要刺向祁月,流火一把推开祁月,自己硬生生地受了一叉。

“流火!”祁月看着那把尖利无匹的鱼叉插入流火的胸前,鲜红色的血渐渐地在湛蓝的水中氤氲开来。

“我没事,你快些游!”流火吃痛地道。

虽然痛些,但总比祁月受伤好,流火这么想着,刚想要拔出胸口的鱼叉,却感觉原本是奋力在往前游,但是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动着他的伤口,把他硬生生地拖向海面。

那鱼叉大概是伤了肺腑,流火一边挣扎,那鱼叉的倒刺却是越来越刺入到流火的血肉中,直至流火在水中“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稠献血。

“流火!”祁月又是一声焦急的呼喊,也顾不得现在自己的处境,一把游到了被鱼叉桎梏的流火身边,想要帮他摆脱。

但最终却还是徒劳无功的。

她尖利的牙齿可以咬碎海中的任何一样生物的脖颈,可唯独,这不知是铜还是铁做的鱼叉,她撼动不了分毫,就算是用上了她魔鬼般的牙,也是没可能的。

流火想要推开祁月,让她快走,可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中的那一抹腥甜生生地堵住了,发不出哪怕一点声音。

然后“噗——”的一声,另一只鱼叉破空的声音。

流火绝望地看着祁月,祁月的处境也跟他差不多了,胸口被钢制地鱼叉刺穿,这冲击来的太突然,祁月的喉咙一下子就被血液充满,然后被祁她毫不留情地喷了出来。

现在的两个人,都被人在胸膛左边插了一根钢筋制成的鱼叉,那伤口,深可见骨。

第二章 入网之鱼

两个人的胸前都已被尖利的鱼叉穿透,那一片小小的海面瞬间就被漫成了殷红的血色。

挣扎了一段终于是失了力气,两个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那艘航船上的人拖上了甲板。

那血自然是蜿蜒了一路。从甲板,到船舷。

失的血多了,就连神智都开始变得不清楚起来,眼看着眼前的几个人都恍恍惚惚地分出了许多个身影。

流火大约是因为已经是男子,还废了力气地挣扎,嘴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他痛极了,但是也还是想要从这群人手里把祁月就救出去,哪怕只救祁月一个,他也甘愿。

只是身上的伤口太疼,他的力气也已然快要用完。

“老大!两个鲛人!到手了!”一边一个身材强壮的汉子大叫道。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缓缓地靠近祁月和流火,都说鲛人蓝发碧眼,还真的是这样,不管这两个鲛人是男是女,都美的晃人心神……

中年男子对上了祁月的眼,那碧绿的眼睛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迷离起来,更像是一种勾人的邀请。

那人觉得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舔了下因为日晒而干燥的嘴唇,缓缓地抬起了祁月无力下垂的头:“陆上的一千一万个勾栏女子,可都是比不上这一个鲛人啊……”

身边的手下们也都跟着起哄:“老大!莫不是独守空房二十年,终于要给我们找个大嫂?”

“大嫂?哈哈,你忘了吗,海上的规矩,带女人上船是不吉利的!只是这鲛人,停留一玩也是没什么打紧,尝个鲜就卖了吧,虽说珍贵,却也不过是个牲畜,陆上的那些达官显贵可都稀罕这一对凝碧珠呢。”

流火看到了那男子眼中流露出的欲望,他不能,不能让祁月受这样的折辱!

流火用尽全力地挣扎了起来,还伴随着“嘶嘶”的声音,只是换来的,确实那人手下的拳打脚踢。

“老实点!要不是因为你是个男鲛人,兄弟们早把你上了!”

“虽说是男的,可是长的也还记不错的呀。”

“哟,老五,什么时候你也得了龙阳之好这种癖好啦!”

“哈哈哈哈哈!”

周围起了一阵哄笑声。

而祁月面前的这个男子,恍若未闻地捏着她莹白如玉的下巴笑了,那笑容,是她很久很久之后,都不曾忘记的,就在杀了这个笑容的主人之后,也不曾忘记。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祁月张嘴迎头咬了上去,原先是想要咬骂人的手的,可是那人反应迅速,被他抬了胳膊一挡。

祁月就直直地咬在了那人的胳膊上。

那是大暑的天气,日头照的所有在甲板上的人都热的发烫,这群人无一不是敞着胸口,撸起袖子的。

这一咬,祁月听到了自己尖利的牙齿没入胳膊上坚实的肌肉里的闷闷的声音,随之而来额还有温温热热的东西流进了她的嘴里,那是,人的血。

和海底的鱼类不一样,这血是热的,也没有海底鱼类那种寻常的腥味,鬼使神差的,祁月又把自己的牙往肉中嵌了几分。

“啊!”那人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咬给惊吓到了,连忙想要抽手,却发现那鲛人咬他胳膊咬的及紧,一副并不打算松口的样子。

听到了老大的惨叫,那些围殴流火的人才往祁月这边看,却看着那原本失了血快要失去意识的鲛人狠狠地咬着老大的胳膊,纷纷抄起了手边的东西,想要解救老大。

祁月此时嘴上一发力,那人又发出了更悠长的惨叫,大约是痛极了,可是那一下极痛之后,那一部分却仿佛是消失了一样,毫无感觉。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了,怪不得没有感觉,胳膊上的一整块肉已经被那鲛人吃进了嘴里!

众人都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绝美的鲛人嘴边一抹鲜艳的血色,从嘴角低到它的胸前,再滴到她璀璨的鱼尾上,配合着它的咀嚼和吞咽,说不出的妖异。

“啊啊啊!你们这些蠢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治伤!还有这个鲛人!给我往死里打!”那老大是发了怒,双目圆睁,暴跳如雷!

身边的手下连忙扶住老大,往船舱中移动,那人临走,还狠狠地踢了一脚祁月。

走到老大走后,甲板上的人们才小心翼翼地走近依靠在船舷上的祁月。

迟迟不敢动手,刚刚那一幕,在他们眼里,可怖至极——这鲛人是吃人的!

这是妖怪!

第三章 笼中之鸟

等到祁月和流火从失血过多和拳打脚踢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然不在烈日灼灼的甲板上,而是在阴暗潮湿的船舱。

船舱里面一片漆黑,就连一盏如豆的灯火都是没有的。

只是鲛人长居深海,就算在黑暗中,视线也是极好的。

就算是在这样的黑暗中,祁月也感受到了身体被压迫的感觉,当然,这是在看到了她被囚禁在铁笼之中之后的事情。

铁笼是一般的铁笼,只是铁笼上的根根玄色的杆子上有一点点斑驳的印记,祁月灵敏的嗅觉告诉她,这是动物的血。

而且在这黑暗中,还不止用来关押她的那一个铁笼,至少至少,也有七八个,那些笼子也是一样,笼身布满了斑驳的血迹。

流火就在祁月不远处的一个笼中,只是流火的伤太重,加之被拖拽,被那些海上的盗贼的拳打脚踢,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醒来。

祁月喊着流火的名字,双手用力地拍打笼身,可是铁笼纹丝不动。

但是剧烈的动作也是牵动了祁月的伤口,疼的祁月龇牙咧嘴。

此时的流火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悠悠转醒,胸口的伤口太过严重,虽然没有伤及心脉,却也让他吸口气都觉得要疼的昏厥过去。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对面挣扎着的祁月,只是他实在是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船舱的门被打开,一速明媚的阳光从甲板上射下来,漏到这个狭小的船舱。

然后一群脸上有些许忌惮之意的两足兽拿着根射穿他的胸膛无二的鱼叉,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祁月,看到祁月失去力气,完全无法动弹的时候,便把她连着笼子抬了出去。

而入流火所想,下一个,果然就是他。

在黑暗中待的太长就之后,是不能一下子直视强光的,所以流火和祁月再一次到达甲板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眯了眼睛。

原先浸漫了大片甲板的血迹现在也被冲刷干净了。

而被抬到甲板上重见光明的祁月和流火,却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又被盖上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的不透光的布。

在清楚地感觉到笼身的震动又归于平静之后,那块黑色的幕布也被揭开。

不是在船舱,也不是在甲板。

这里是……市集。

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人们都被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吸引,一群群离散的买家像是被有规律地打乱。

但是突然,有人往一个方向一拥而上,瞬间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只是还是有人不死心,扒开重重人群,看到的却是——两个笼中一身雪白皮肤,一条漂亮鱼尾的鲛人,只是那鲛人身上都瘦了太重的伤,让原先绝世的容颜变得有些许的肮脏。

祁月冷眼看着眼前围观他们的两足兽,流火则是疯狂地撞击铁笼。

他得就祁月出去!

这是他唯一的想法,纵使他伤痕累累。

身边传来两足兽嘈嘈杂杂的声音:“这就是传说中的鲛人啊!”

“你看看那尾巴!”

“不会是造的假吧,弄个美人套上一条大鱼的下身来骗钱!”

“怎么可能,鬼市怎么可能让这么些鱼目混珠的东西进来。况且,你看看,那两人的眼睛,发色,怎么都不像是假的吧!”

沈宏这是第二次看到这样神奇瑰丽的生物,只是那两个鲛人身上太过斑驳,让他有些心生怜悯。

所以直到他从鬼市回到身为厨子的王府中,他也在谈论着鲛人。

只是这一次,他在描绘那还没有变性的鲛人之美的时候,正好被路过的洵王爷容浔听到了。

第四章 分别

鬼市是一群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的聚集地,只是平常售卖的东西都是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所以才被称之为鬼市。

虽然是鬼市,但是也有些王公贵族时常遣着仆人来搜集写奇奇怪怪的额物件。

放眼望去,在鬼市中穿梭的也都是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平民,只是在这些人之中,却突然多了一抹锦绣的颜色。

容浔在青州城中住了二十多年,却也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各处都充斥着奇怪的味道。

而身边的人也都像看着异类一样看着这个锦衣华服的俊美青年,像是不是和他们同一个世界一样。

容浔在沈宏的带领下径直地捂着口鼻穿过了重重的人群,终于在扒开人群之后看到了被团团围住的那两个笼子,还有那两个笼子中的那两条鲛人。

那两条鲛都已经有些恹恹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要不是它们胸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容浔还以为这两只异兽只是将要睡着。

看着眼前锦绣华服的公子,海盗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公子可是听了鲛人的传闻慕名而来的?”那海盗斜睨着容浔问道。

“是的,只是,这两尾鲛人,可都是女子?”容浔问道。

“铮铮铮!”

又听到了那铜鞭掐敲击铁笼的声音,祁月从昏迷中一下子醒来,却看到了眼前不同于那群那热闹的人——面容白净姣好,眉宇间的英气更是不用言说,比海底大多数的阴柔的男鲛人来说,是在是阳刚了太多。

祁月知道这个人与众不同。

容浔看着那人用铜鞭敲打着关押其中一个鲛人的铁笼,那鲛人就在他面前,就隔着唯一的栅栏。

那鲛人辛苦地抬起头来,碧绿色的眼睛,还有脸上零散的蓝发,加上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的脸,真当是美的不似人间物。

那海盗看着两个鲛人都因这敲打声抬起了头,便又开口道:“这只鲛人是男性的,这边的,可就是还没有变性的了。”

容浔是听过鲛人的:“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费织绩,其眼能泣珠。”

鲛人本来是没有性别的,成年之后只要碰到喜欢的人,就能变性成那人相反的性别。

那海盗看出了容浔像是对这鲛人有兴趣的样子,便有又说道:“这男性鲛人是明码定了价的,一百万金,这无性别的鲛人,价格可还是要高一些的。”

容浔几乎是没有迟疑地问道:“那这鲛人的定价呢?”

海盗看着这个正眼也不看他的清俊公子,想是哪家的大户人家,并不差这些钱,便在老大给的价格上多添了一些:“两百五十万金总是要的。”

原先想着这公子若是个商人,必定是会讨价还价一番的,只是没有海盗预料中的口舌之争,那公子便直接表了态:“阿宏,那银票来。”

眨眼间,那一叠银票便从沈宏的胸口被掏出来,那一叠银票一共有五张,每张都是五十万金的巨额,引得旁边看到银票的鬼市中人一阵阵的惊呼,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可能是这些人此生第一次看到了。

海盗看着这公子这么爽快,不由得又多了一句嘴:“公子只要这只无性鲛人吗?这边这只鲛人虽然是男性,但是相貌也是极好的......”

“不必了。”容浔的眉头因为这人喋喋不休的言语变得有些不耐烦,直直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海盗虽然嘴上不说些什么,但是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了,就这样一脸横肉冷冷的横在脸上,给容浔开了门,容浔又命了人把笼中的鲛人搬了出去。

沈宏得了容浔的意,让那些人小心着点,祁月只觉得身体被人搬运着,虽然是轻手轻脚,但还是扯动了她身上的伤口,还是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连回头看一眼流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五章 王府

就算是再轻手轻脚的搬动,对祁月来说都能带动伤口,所以在去王府的路上,祁月便晕了过去。

等到祁月再次悠悠转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笼中,而是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间之中。

她被放在一个一人长半人宽的木桶之中,上半身已经上好了药,用绷带细细地包扎了起来,下半身盛了只淹过鱼尾的水,到也不至于打湿伤口。

此时门口站着的丫鬟大约是看到了转醒的祁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姑娘,不对,公子?也不对,客人,您觉得还好吗?伤口可有不适?”

祁月听不懂那面前的女子的话,只觉得身体好了些,想要去找流火。

于是猛地一起身,溅起了一池的水。

那姑娘也被祁月这一下吓得尖叫一声。

王府的守卫自然是在门外的,只听到这一下的声响,便持了手上的矛破门而入!

“莺歌姑娘,怎么了?”那守卫问道。

却看到那受伤的鲛人因为体力不支而重重地倒下去,又溅了守卫和那个名叫莺歌的丫鬟一身的水。

“又弄湿伤口了!”莺歌急急地跑到祁月身边,却被身边的守卫拦住。

“莺歌,太危险了!”

“没事的,她现在受着伤呢,我得给它重新换药了。”

那守卫大概是觉得祁月现在也是没有还手之力,就放开了抓着莺歌的手。

祁月那一下太过用力,原本开始凝结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肉模糊的一片。

莺歌有些怜惜又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伤口,喃喃道:“也不知道怎么下的这么重的手。”

又低下头和煦地吹了吹祁月胸前的伤口。

祁月只感觉一股凉风轻柔地拂过那剧烈疼痛的伤口,居然莫名的感觉好了很多。

这个人类女子,好像,对她没有恶意。

祁月放松了对莺歌的警惕,任她摆弄自己的伤口。

有人的脚步渐渐走近的声音,还伴随着和人语。

“那鲛人醒了吗?”是之前那个华服男子的声音。

“看这时辰,是该醒了,身边有莺歌姑娘伺候着,王爷可以放心。”大概是仆从的声音。

“我去看看。”

于是就看到了那人跨过门槛向着祁月走来。

“伤口怎么又裂了?”容洵皱着眉头问道。

莺歌有些惶恐得跪下:“是奴婢照顾不周,没照看到起身的客人。”

“罢了,伤口处理好了便下去吧。”容洵说道。

祁月眼看着莺歌和那群守卫退了下去之后,那个华服公子渐渐地走近了她。

眼看着眼前的鲛人又摆出进攻之势,容洵还是走向它:“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不用这么紧张。”

祁月是听不懂人类的话的,所以还是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容洵双手举高,渐渐走到了木桶旁边。

只是一瞬之间,水桶的祁月却已经凭借尾巴的力量一跃而起,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刻在容洵面对着她的胳膊上。

自从被海盗绑到陆地上之后,她便对所有的两足兽都存了敌意,管他是救她于水火的容洵还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大概这次也会像船上那次那样,被人一脚踹开吧,祁月这样想着,嘴中尽是容洵温热甘甜的血液。

实在是,美味啊。

只是原以为这是最后一顿晚餐的祁月,此时却没有受到下腹的终极,而是感受到了自己头发上的触感。

那是一双温热的手,缓缓的抚摸着她的头,用着她并听不懂的话语说着:“已经这么几日了,想必也是饿了,你吃吧。”

祁月抬头,迎上一对含笑的眼眸。

这两足兽,让她搞不清楚,她不是咬了他吗,还喝了他的血,就差吃了他的肉了。

那人缓缓的开口:“你不会说话,我便教你说话。”

祁月也不自觉地松了口,看着那人用完好的左手指了指他的嘴巴,又指了指她的嘴巴,然后发出了两个音节:“容——洵——”

祁月好像是被那双含笑的眼睛魇住了,张了张口:“容......洵......容洵......”

第六章 璃坊

看着祁月沾满鲜血的嘴角,容洵笑了。

那之后的祁月乖顺了许多,特别是在面对着容洵的时候。

容洵知道鲛人是食肉的,便一天三次地来祁月的屋里,还给她带着从猎场刚打回来的鹿肉,或者是獐子肉。

那些肉都是刚刚宰杀的动物上割下来的,容洵命下人们洗净了肉,又让厨房的师傅们一片片的切好了,送过去。

祁月是不会用筷子的,以前在海中的时候,无一不是捕食游到嘴边的鱼。

没有鱼的腥味,失了熟悉的味道,但是,也是以前没有平常到的美味。

当然,这美味是容洵一筷子一筷子送到祁月的嘴里的,祁月要做的只是张开嘴,咬住,嚼碎,和咽下去。

自从眼前这个叫做“容洵”的华服男子来了之后,祁月身边的所有女性仆人都被换了下去,

一般都是容洵过来给她换药上药,实在过不来,他也会派一两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服侍祁月。

祁月还在琢磨这个两足兽为何对她这么好帮她疗伤又给她吃食好好侍奉着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说话,说那些两足兽的话。

起初只是一两个字的短句或者名字,容洵,侍奉在她身边的若风和青珏。

到后来,渐渐地开始说长句。

那日容洵像往常一样带着一碟碟的珍馐来到她的房间,她的伤已经大好了,也可以恣意地在水中舒展了。

“容洵……”

祁月开口,一个甩尾,溅了一地的水花。

“伤口怎么样?”容洵一边从盘子里夹着薄若蝉翼的獐子肉,一边问道。

“快好了。”祁月甩着鱼尾从一边游到了另一边,伤口的痂已经开始凝结脱落了,这个伤口也再不能阻止她在那个木桶中畅游。

只是这木桶却又显得太小了些,限制了她的自由。

“可是容洵,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祁月一双碧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容洵。

容洵也不闪躲,径自俯下身去:“当然是因为......”容洵故意停顿了几秒,“稀奇。”

第七章 变性

容洵知道时候终于到了的时候,是一月之后的下午。他像往常一样在书房中看着书,负责照顾祁月的莺歌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王爷!祁月它!它像是要变性了!”莺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原先还悠然自得的容洵却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真的?那我倒要去看看了。”

还未到璃坊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海水味儿,离璃坊越近,海水的味道越重。

原先刚正地立在门口的侍卫现在也被璃坊中传来的哀嚎不止的女声折磨的手足无措。

那声音实在太过凄惨,又太过尖利,一点也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可是祁月本来也不应该算是个“人”。

容洵在心有恻隐的时候这么对自己说。

璃坊的门一开始为了领掩盖祁月的声音,是关着的,门口的侍女们一见是容洵,便推开了门。

水池还是那个水池,从雕花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鳞鳞的波光,但是这齐整的波光却被巨大的鱼尾打碎了——祁月痛苦地在水中翻滚,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变得狰狞、扭曲;尖利的牙齿从祁月的嘴边显露出来,倒让容洵记起来了,鲛人的牙本就是尖利的。

两个侍女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人抓住了祁月的一边肩膀,却还是被祁月锋利地指甲划开了胳膊。

书上说的鲛人变性时必然承受极大的痛苦,想必也是真的。

门外的侍卫们虽然还站在自己的岗上,耳朵却忍不住地竖了起来,想要听清屋内的动静,却突然听得一得自家主人的声音:“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容洵下了令,门外的侍卫在一瞬之间鱼贯而入。

祁月被绑了起来,捆住了手,避免伤害其他人,也避免伤害她自己。

“莺歌,拿麻沸散来。”容洵又吩咐着。

莺歌倒是轻车熟路地从璃坊的柜子中找出了一个绿釉瓶,递到容洵手中。

容洵拔出了绿釉瓶上的盖子,又迫使祁月抬了头......

......

祁月一睁眼,原以为看到的会是璃坊的天花板,但是,这次却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次看到的,是纱幔围起来的床顶。

我在床上?人类睡觉的床上?

祁月有些不可置信地用力睁大了眼睛,再看,却发现自己是在一张雕花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被褥。

祁月想要做起身来,却隐约地觉得哪里不对——是尾巴,原来在压迫之下应该不好着力的尾巴,这次却毫不费力地让她坐起了身。

等一下,尾巴?

祁月疑惑地掀开了那层薄薄的被褥。

“啊——”

尖利的叫声再次响彻洵王府。

第八章 刹那

祁月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腿,没有了璀璨的鳞片覆盖的鱼尾,只有两条光滑白净的腿。

“姑娘,你醒了?”莺歌的声音透过帷幔传进来,“需要洗漱吗?”

“姑娘?”祁月重复了一遍莺歌的称呼,“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姑娘?!”

“姑娘你忘记了吗,七日之前,你已经变了性了。”莺歌恭敬地立在一旁回答。

祁月下意识地向自己的下腹抚去,只不过那里没有了鱼尾和鱼鳞,让她感觉到陌生,最陌生的,还是以前不曾有的某个器官。

“我……我变了性?那我的尾巴呢?”

莺歌却不接祁月的问话,自顾自地说道:“姑娘,你可是为变性可是为了王爷?”

“是又怎样?!”

“您的鱼尾,是王爷命人刨开的。”

“什么……”

祁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帷幔外的莺歌。

此时璃坊的门被人推开,门口的守卫口中叫到:“王爷!”

容洵来了,祁月心里想着。

是这个人把她从鲛人贩子的手里救回来,也是这个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跑开了她的尾巴。

下身还有着残留的痛感,让她难以集中精力思考。

谁料容洵一进门,就快步走到了祁月的床边,先开了层层的帷幔。

“祁月,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容洵一脸温柔地看着祁月,宽厚温暖的手也覆盖在她冰冷的手上。

祁月一下子被眼前的这张俊俏的脸庞迷了眼,也迷了心智:“是……我是喜欢你……”

祁月怯生生地把心底的情愫说出口,容洵早就对这个答案了然于心,但还是佯装感动似的,一把把祁月揽入怀中。

“对不起,祁月,我是害怕你若是还有鱼尾,便会离开我身边,回到璃海,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才……我才派人……”容洵的声音渐低。

明明是蹩脚的谎话,祁月这个除常情愫的小姑娘却真的信了。

容洵对祁月却是是好的——除了擅自刨开了她的鱼尾之外。

容洵没有断璃坊中璃池的海水。

容洵牵着祁月的手叫他用双脚走路。

直到现在,祁月也还能记得那时候容洵手掌心里的温度,不同于她这个冷血动物的温度。

可是后来容洵所做的事情,却比她这个冷血动物,还要无情。

最初的时候,容洵还是对她展露笑意地,只是越到后来,容洵脸上的笑意渐少。

甚至有时候,容洵还会对着她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容洵,你怎么了?怎么整日唉声叹气的?”

容洵看着祁月一眼,随即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日渐开放的腊梅,又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了?”祁月不依不饶地问着。

“祁月......”容洵欲言又止,“你是我朝以来第一个成功变身成女子的鲛人,怪我没有封住家丁的嘴,这消息,已经传到那千重阙中了。”

祁月并不知道她变身成为一个完整的女性鲛人会有什么不同,她也不清楚消息传到千重阙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皇兄说,要你进宫......”

第九章 天命

都说天命难违,祁月就因为那个万人之上的人的一句话,进了宫。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若是反抗,就会连着容洵一起遭殃。

据说现在龙位之上的那个人,是杀了容洵的好几个兄弟才坐上的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当然,那些死去的人也是他的兄弟。

进攻之前她悄悄从莺歌的嘴巴里打探过那个皇帝的事情,多的是杀兄弟,斩忠良的事情,与这些事情比起来,多疑且骄奢淫逸倒好失了几分颜色。

祁月心中愈来愈惴惴不安。

进宫那日祁月穿了深松绿的半臂,倒是和她的发色相得益彰。

进宫门之前祁月都是乘着马车的,一进宫,便下了马车。

莺歌接着祁月的手把她从马车下来,宫门口的守卫看着朱槿色的马车上下来的那一抹深松绿,像是看到了从水中袅袅而来的仙子,一下子都怔住了。

心中想的皆是,怪不得圣上这么着急地把这女子接进宫了,果然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刚要和莺歌往宫内走,祁月却被前来领路的公公拦了下来。

“姑娘,您能进去,这女婢,可是不能进去的。”

大概是因为丧失了身体上至关重要的一部分零件,那个脸上已经开始产生皱纹的公公阴阳怪气地吊着嗓子说道。

“可是,莺歌一直服侍我的......”

祁月的话还未说话,那公公便拦腰截断:“这宫里要什么没有,能干的婢女更是多的是,姑娘,随老奴来吧。”

那公公说完,便顺手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转过身去,再也不听祁月正要开口说的话。

莺歌也示意祁月快进去:“姑娘,在宫里,你也要好好的,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们。”

祁月听着莺歌的话,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马车掩着的帘子后面有她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这是她最不舍的。

在帘子后面的容洵用手中的折扇挑起帘子的一角,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站立的祁月。

二人隔着一道未关上的宫门,长久地对视着,直到那公公又开始催促。

“姑娘,您再不走,皇上可是要等急了。”

最终祁月还是无奈地踏进了那扇朱红色的拱门。

容洵就看着原先还等身大小的深松绿一点一点离他远去,渐渐变成鹅鹅卵石般大小,然后是黄豆般大小,接着是蚂蚁般大小,最后,消失不见。

“王爷,姑娘走远了。”

还是上了马车的莺歌提醒,容洵才回过神来。

“走吧,回府。”

容洵收回远远投放出热烈的目光,倏忽之间,那目光又变得深邃如深潭。

用感情牵制别人,永远比用金钱牵制别人来的牢靠。

这是他从小学到的。

第十章 栖鸾阁

由陈公公领着,祁月穿过了重重的亭台楼阁,终于来到了她之后要住着的栖鸾阁。

阁中的摆设在祁月看来和容洵王府中的相差无几,都是些金碧辉煌的东西,华而不实。

阁中也老早的便配置了许多的宫女,门口便站了四五个,快到门口的时候,屋中的宫女也乌泱泱地一涌而出,齐齐的跪在祁月的面前,一个个都低头颔首对着祁月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参见姑娘。”

在王府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的祁月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容洵和莺歌也不在身边。

此时身边的公公还是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姑娘,这些奴婢以后都是贴身服侍您的。”然后又轻声道:“姑娘,快些让她们起来吧。”

这时的祁月才回过神来,连忙让身前的宫女站起身来。

宫女们自然也是好奇的,从小便只听说过璃海有鲛人,这次,可是第一次见。

只是,原先说鲛人都是有着鱼尾的,怎么这个姑娘靠着双腿双脚走路呢。

原先低着头看着地上祁月裙摆下掩藏不足的双脚的宫女们都这么想着。可是一抬头,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眼前这个女子不同于常人的一头蓝发和一双碧绿的眸子,还有耳后若隐若现的用来在水下呼吸的腮。

“从今天起,你们就负责祁月姑娘的生活起居了,都给我小心谨慎些!不然仔细受皮肉之苦!”

陈公公突然尖利的声音就像平地一声雷,惊吓到了还在悄悄观察着祁月的宫女们,也惊到了不在状态的祁月。

自那之后,祁月就留在了这个高墙林立的宫中,身边只有那几个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宫女。

奇怪的是,当今的圣上,那个把她召进宫的人,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在后宫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不受宠,像祁月这种被迎入宫中却不被召见的人大有人在,比如邻国的被当成质子送来和亲的公主。

祁月入宫半月,还是无人问津。

正当祁月以为说不定那个皇上已经留恋新鲜事物把她忘了的时候,入宫那天接她的陈公公却又带来了一道圣旨。

“宣祁月今晚侍奉承欢殿!”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祁月的脸上一片平静,宽袖之中的手却握紧了拳头。

是夜,祁月被送到了承欢殿。

承欢殿中红烛泣泪,一滴一滴地滴在金盏荷花的底托上。

而祁月坐在床上,袖中紧紧攥着那根临走前容洵交给他的碧玉簪。

只要这个人死了,她和容洵之间,就在没有人阻挡了。

可是直到祁月紧握着碧玉簪睡着,那人也没有出现。

那人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寅时,原先帝王摆驾都是要连声通传的,但是到了承欢殿附近,陈公公刚想高声报,却被容寰压了下来。

到了承欢殿,四下灯火通明,还未换班的宫女们有些打着浅浅的瞌睡,听到脚步声一起,就连忙抖擞了起来。

容寰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一双玄色的靴子悄声地在地板上掠过,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

总算是走到了祁月面前,祁月却已经头支着床沿睡着了;沙青色的头发有几缕散落了下来,盖在了她的睫毛之上;白皙的皮肤像是刚出锅的糯米团子;一点朱唇恰好就添了色。

容寰轻手轻脚地坐到了祁月的身边,瞥到了她的耳后——原来用于水中呼吸的腮。

第十一章 云焕

祁月是从梦中惊醒的,梦中的容洵被另一个面目不清的人拽离了她,容洵模糊的面目在她眼中渐渐消失。

所以她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大口地喘着气,看清了周围的摆设之后才想起,自己是进了宫,昨天晚上被宣进了承欢殿,然后……睡着了……

祁月身边还是那几个宫女,见祁月醒了,都机灵地靠了过来,手上或是端着水盆,或者端着铜镜,或是捧着金缕衣。

祁月再三确认,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下榻的痕迹,难道,昨天那个九五之尊并没有来?

祁月随手召了一个宫女问道:“昨天夜里......皇上来了吗?”

那宫女也恭顺地回答:“回姑娘,皇上昨日来了,只是看见姑娘睡着了,看了几眼,便又回了勤务殿。”

祁月在宫里呆了一段日子了,也知道勤务殿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的地方。

昨日看我睡着便走了?

祁月的心里满是疑问。

明明是他一声令下把她召进宫的,也是他要挟容洵把她交出来的,现在晾着她,又是什么意思?真的是应了容洵说的话,这个当皇帝的哥哥,只是看不得他身边有他这个皇帝都不曾见过,拥有过的东西,非要硬生生地抢过来,然后再像是无所谓似的放在一边,仿佛就是再向容洵炫耀:你看,你有的,我也可以有,但是不但不视若珍宝,反之,我弃她如敝履。

祁月有些恨恨地握紧了手中的碧玉簪,却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碧玉簪断成了两半。

祁月心中的余怒未消,匆匆地洗漱完就往栖鸾阁门外走去。

宫女们和这个和颜悦色的主子相处了久了,也从未见过这么生气的祁月,却也不敢上前去劝说,任由祁月出了阁门。

门外是有侍卫把手的,只是这些侍卫早就得了令,这个阁中的主人可以随意进出,但是外人不得入内。

“容寰现在在哪儿呢?!”祁月的声音里有着怒意。

门口的侍卫也是在门口偷偷观望过祁月的,所以不同于常人的祁月,在他们眼里也渐渐地没那么特殊了。

只是这个姑娘口中的容寰是谁啊?

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却终于想起来,这可是皇上的名讳,可不能乱叫。

可眼前这个异族姑娘却不依不饶了起来:“容寰在哪儿?!”

“皇上.....皇上现在应当在御花园。”其中一个回道。

“走,那你带我去御花园!”

“这......”两个侍卫面露难色。

都是听命办事的,命令他们守在门口,便是要守在门口的。

正当二人为难,祁月正要发怒的时候,却有一个声音响起:“我带她去吧。”

那声音脆生生的,祁月抬头一看,才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身朱砂色的齐胸襦裙,眼神高傲地看着祁月。

“参见云焕公主!”

祁月身边的侍卫和宫女齐齐下跪,原以为是个妃子的小姑娘,却原来是个公主。

在去御花园的路上,这个小公主的眼睛时时刻刻都黏在祁月的身上,嘴巴里的问题也是连珠炮似的一个接一个:“哎,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的是鲛人?”

“你的尾巴呢?”

“你今年几岁?”

“你怎么进的宫?”

“你见过皇兄了吗?”

“你喜欢皇兄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祁月无从应答。

第十二章 重逢

见祁月也不应答,云焕又开了口:“难不成是个哑巴?你们鲛人难不CD是哑巴吗?!”

云焕有些怒了,哥哥身边那个暗卫也是这样,问他什么也都不回答,就只拿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向远方。

祁月却听出了云焕的话中话,于是终于开了口:“都?这宫里还有鲛人?”

云焕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是啊,哥哥的侍卫,就是鲛人啊。”

“侍卫?”祁月隐隐地有些期待,她只在鲛市上见过两个鲛人——她和流火。

“叫什么名字?”祁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叫流火。”

云焕不假思索地念出那个名字,却看到祁月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愠怒变成了……期待。

“他在哪里?”祁月又问道。

“他是哥哥的侍卫,哥哥在哪里,他自然就在那里。”云焕有些无趣地绕着耳边的碎发。

却眼见着祁月提起了繁杂的衣裙,向皇兄所在的御花园跑去。

容寰侧坐在御花园鲤鱼池的一角,一手托着装着鱼食的玉盘,一手撵着几颗鱼食。

手下的池中一群红白色的鲤鱼为了抢食而前赴后继。

“你说……皇弟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连我把他心爱的女人召进宫他都忍得了。”

容寰和容洵毕竟是兄弟,眉眼间也颇有几分相似,都是锋利如刀剑的眉眼,只不过比容洵多了些阴郁。

而站在一边的青衫男子冷冷地开口:“其实你心里知道,他想要的是皇位。”

容寰把刚捏了一手的鱼食又撒到清澈的池水中,水中的鱼越来越多了:“是啊,但是他迟迟没有动静,我就只好给他做个铺垫了。”

“诶,流火,在璃海,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吗——皇位之争什么的?”容寰抬了头,看着流火。

流火一双碧绿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容寰:“有吧,只不过我们只是最底下的人民,皇位如何,不干我们的事。”

“你啊,还真是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哦对了,那个什么祁月我可是帮你给要回来了,但是……”容寰的眼角一抬,斜睨着流火,“只要你答应留在我这边,有生之年,我就可以一直护着她。”

流火握剑的手又紧了一下:“果然是兄弟。”

容寰听着流火的话,笑着把所有的鱼食泼到了池中:“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才如此相像,相像到,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想要用什么方法获得。”

“嗒、嗒、嗒”

沉默中的两人听到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着声音就能大致辨别出是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那条青石板铺的小径边开了一路的繁花,而连廊中央,一个黄衫女子正在往他们所在的鲤鱼池边跑来。

流火在一开始就已经看到了那头飘扬的蓝发,不禁瞳孔一缩。

而已经跑到不远处的祁月也看到了静静站立在那个玄色衣衫男子身边的流火。

一身蓝衣,和他的发色几乎融为一体。

“流火!”

第十三章 池边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祁月如同一只翻飞的蝴蝶一样,来到两人面前,然后重重地抱住了流火——此刻,她的心里想的只有——丢失的亲人终于又找回来了。

流火当然也是拥住了祁月。

“流火,你现在抱的,名义上可是我的女人。”容寰双手环胸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说道。

祁月感觉到流火放下了原先在她后背的手,也看到了流火身边的人——容寰。

“听说我弟弟还专门给你建了个璃坊?”看着终于松开手的祁月,容寰问道。

祁月隐约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他是容洵的哥哥,把容洵身边之物全部夺走的人。

但是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伏低于是轻声回答道:“是,皇上。”

“那他对你还不错嘛,把那些四处搜刮来的东西全都放进你的璃坊去了,还在民间留了个‘金屋藏娇’的风流名声。”

祁月不是很懂容寰说的“搜刮来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是璃坊里的东西与日俱增,她还是知道的。

“也是,这张脸啊,是该让天下男人都为你疯狂。”容寰把玉盘放在了池边的廊沿上,腾出手来拂开了祁月脸上的碎发。

祁月当然是下意识地一退,流火也下意识地想要挡在祁月面前。

容寰伸出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有点尴尬。

“可惜……红颜即祸水。”

又轻咳一声:“你就在栖鸾阁好好住着吧。”

“那你召我进宫来是做什么?”祁月有点不甘心地问道。

看样子容寰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偏偏要把她从容洵身边抢过来。

“一是为了让你和流火团聚。”

容寰盯着祁月的眼睛一字一顿。

“二是——抢走我弟弟珍爱的东西。”

容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留下祁月和流火独留在原地。

流火看到了祁月攥紧的拳头,和快要掐破皮肉的指甲。

于是搭上了她的肩膀:“祁月,容寰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

祁月转过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你听他刚刚说的话,明明就是……”

“你在这里,比在容洵那边安全的多。”

流火又说道。

“为什么?明明容洵待我很好......”七月还想说下去,却又被流火突然打断。

“待你好?待你好让你变为女子之身之后又生生地刨开了你的鱼尾?!”

流火的眉眼间全是怒气,祁月很少见到这样的流火。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反击:“我想要在陆地上生活,那就必须是要腿的啊......那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

祁月反问。

流火被祁月突如其来的问题杀个措手不及。

要说吗,说自己被京中大户买走,被强行刨了鱼尾,差点就成为任人玩弄的**?

流火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刚刚还愠怒的脸现在却满是愤恨,祁月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流火却强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开了口:“你留在这里,比哪里都安全——毕竟容寰是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他会护着你。”

只要我为他卖命一天,他就会护着你。

流火把最后的一句话咽回肚子里,最后转身离开。

第十四章 暗卫

云焕在出宫路上碰到了流火,说是碰上,其实也只是她单方面的看见了那个蓝色的身影的一角。

流火自从进宫之后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有流火这个人,却很少见到他的真面目。

不过这好像也是应该的,毕竟流火是哥哥的暗卫,还是不要太过招摇得好。

但是他又是个鲛人,平日里想不招摇都不行啊,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

云焕想着,出了宫门。

流火站在宫殿的一角之上俯瞰整个皇城,最后视线锁定在那个女扮男装出宫的小小身影之上。

在皇宫中的云焕是深得容寰欢心的妹妹,出了皇宫,她就是各家秦楼楚馆的座上宾——特别是笙歌馆。

笙歌馆在青州的闹市之中,一座三层的木楼,楼身上点缀着或朱红或靛蓝的少见珍贵的漆料,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而不同于其他的秦楼楚馆,笙歌馆里多的是或清秀或娇媚女子——和男子。

算是皇城脚下最热闹的馆子了。

既是最热闹的馆子,那来往的人自然是多的,来来往往的人多,消息自然也多。

此时的云焕坐在笙歌馆的“沁梅”,凭着栏杆远眺着青州城——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样欣欣向荣的情景之下,掩藏着怎样的暗潮涌动呢。

“云公子,您来啦。”一个身穿胭脂色衣衫的清丽女子款款而来。

走近云焕坐在的桌旁的时候一手挽起袖子,一手伸去拿桌上的紫砂茶壶,又给云焕见底的茶盏里添上了清亮的雨前龙井。

“有消息了吗?”云焕端起手边的茶,呷了一口。

那女子放下茶壶,悄声说道:“洵王爷前几日去了问鼎阁,面见了阁主,询问了一些事情,但是具体的,还不知晓,十有八九是求计去了。两天后又低调出行,去了薛将军府,两刻钟之后又从侧门回了王府。”

云焕听着茉莉近乎在她耳畔地细声低语,眉头渐皱,眼眸渐深。

七哥已经开始有动作了,想必各方势力他都已经联络好了。

只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如果宫里的那个祁月能成为他的助力,他的借口的话……

那大齐可又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了。

不知道皇兄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知道祁月是个陷阱,还把她带入了宫中,难道真的是看上了她的脸?不应该啊,皇兄不是那样的人。

云焕又陷入了沉思。

她从小在宫中长大,不是没见过父亲叔伯间的明争暗斗,原以为到了皇兄这一代,能上演兄友弟恭的一幕,但是天道轮回,只要身在皇家,就永远不能过安生平静的日子。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身蓝色衣衫的流火看着这个宫里明媚,宫外冷峻的云焕,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个公主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还知道来笙歌馆探听消息。

容寰让他跟着她,是怀疑她?忌惮她?

公主没有皇位继承权,是拍她帮助其中一位皇子?

流火紧皱了眉头,却看着对面楼中的云焕下了楼,赶忙掠了半城的屋顶,又回到了皇城。

容寰坐在议政殿的大殿之上,听着流火带回来的消息。

嘴角边不经意地泛起了一抹笑,道:“果然。”

流火倒是被容寰这像是预料之中的反应弄的满脸不解。

看着皱着眉头的流火,容寰又开了口:“我的这个妹妹啊,是我一众姊妹中最聪明的。”

“父皇还在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她,常带她在身边——不管是去打猎,还是去微服出巡,或者面见各位叔叔伯伯。”

“我的叔叔伯伯们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明里暗里,嘴上脸上,对父皇的掣肘可是没有停过——云焕那么聪慧,自然是明白的——她知道皇位和权利对人的诱惑力,也知道——我的兄弟们可也是蠢蠢欲动。”

“她只是不想看到兄弟残杀,她在调查容洵……”

“然后阻止他?”流火道。

明晃晃的烛火阴影里的容寰,微微地点了头。

“我情愿我这个妹妹啊,生在平常百姓家。”

第十五章 祈求

回到自己寝宫之后的祁月越想越不对劲,容寰那张阴郁的脸在她的脑海里逐渐放大,她心底的不安也逐渐放大。

容寰这几天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容洵就像是平日一样,平日里就在府中闭门不出,偶尔出门,也是和表面上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还在坊间留了个风流王爷的称号,只是这个称号背后,也有人嚼着舌根子:都是王爷的亲哥哥,现在大齐的皇上把王爷身边的宠姬抢走了,王爷才变成这副模样。

闲言碎语免不了,但是逐渐地,这流言就渐渐地变味了。

有人说容寰抢了容洵的宠姬;

有人说容寰夺了容洵的兵权;

还有人说,容寰抢了原本属于容洵的皇位......

市井之地,鱼龙混杂,只是听到这样一个信子,也不管有没有证据或者依据,就这样呼啦啦地传了开去。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容寰的耳朵里也是很快的。

彼时的容寰坐在祁月的栖鸾阁里,捧着一本书,在秋千架上晃啊晃的,流火在一边侧耳跟他报告这个消息。

容寰在听清消息之后终于把头从书中抬了起来,眯起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看我的弟弟,终于要动手了。”

在一旁剥着葡萄的祁月手一滞,定定地望着秋千架上的男子:“你......你想要怎么对容洵?”

“怎么对他,她这样放出消息,相当于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容寰合上了书,回望着祁月。

此时的祁月脸上血色全无,全被刚刚容寰的话语吓了下去——容洵会死。

“哈哈哈,”看着祁月的这个样子,容寰突然地又笑了,“怎么可能真的诛九族,我也是他的哥哥,不是吗?”

容寰又恢复了刚刚的姿势,坐在秋千架上,一晃一晃地看着手中的书。

在祁月和流火看来,容寰好像暂时还并不想动手。

只是他这边按捺得住,云焕那边却按捺不住了。

她怕她的哥哥们自相残杀,于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去拜访了容洵。

容洵一改之前飞扬的模样,看上去却像是病了,脸上一副憔悴的模样。

见了云焕过来,还是扯出了一个并不甚好看的笑容。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云焕吃惊地看着容洵。

“没什么大病,只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过几天就会好了。”容洵脸上的苦笑始终没有退去。

看着自家的哥哥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是没有说出口,云焕嘱咐了几句就打算回宫的时候,却又被容洵留住了。

容洵的眼眶有些泛红,在他苍白的皮肤的衬托下,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云焕,你能不能,让我和祁月见一面,就只见一面......”

云焕从未见过,自己骄傲的哥哥,会对她近乎祈求地说出这样的请求来。

第十六章 杀机

要说云焕有什么缺点,生在皇家的她,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心软。

容洵最终还是见到了祁月,用一身太监的装束,走在云焕的身边而避开了众多的耳目。

见到容洵的祁月当然是兴奋不以的,看到容洵消瘦的样子也是真实地心疼的。

“祁月,你在宫中怎么样?”容洵关切地问道。

相比之前在王府住着的祁月,现在的她也稍微消瘦了点。

“我还好,容寰也没有特意为难我,你呢?怎么清减了这么多?”祁月冰凉的手抚在容洵的脸上。

容洵能看出祁月严重的担忧是毫无伪装的真实的,于是从凄苦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来:“我也好......”

容洵说完这三个字,却渐渐地低下了头,没有看着祁月的眼睛。

祁月能强烈地感觉到,容洵说的并不是真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容洵的头被祁月的双手抬了起来,四目相对,像是终于无可奈何一样,容洵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的挺好的......除了.......”容洵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除了皇兄现在想要削我手上的权力......”

祁月碧绿的双眼圆睁:“怎么会?他......”

“皇兄让我平白活了这么多年,是该对我下手了......”容洵脸上浮现出的悲伤尽收祁月的眼底,“不管皇兄对我有什么样的处罚,我担心的只有一个.......”

“要是我以后见不到你该怎么办呢?”

容洵看着碧玉般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脸上的悲切和深情,令他面前的祁月泪如雨下。

明明应该是痛苦的泪水,但是顺着祁月光滑的脸颊滚落下来,却渐渐凝成了一颗圆润的珍珠。

“要是皇兄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他死了,我们两个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

苍白脸上那对颤抖的红唇缓缓地说出这句被渐渐引导出来的话。

......

在栖鸾阁的院子里望了一会风的云焕看着日渐下沉的日头,不禁地焦急起来。

刚刚小宫女告诉她,结束了一天政务的容寰一改之前的路线,从勤政殿穿过御花园,直直地往栖鸾阁这边过来了。

云焕提着裙摆,上了门口的台阶,轻声敲了敲栖鸾阁的门,往里面说道:“你们得快些了,皇兄等下会经过!”

不一会儿祁月和容洵就从房中走了出来。

云焕:“哥哥,我们得走了。”

容洵最后再望了祁月一眼,而倚在门口的祁月,也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

要做点什么才好。

祁月暗自想着,然后就听到门口又传来的脚步声。

不是一大片人的脚步声,但是来到门口的人,却还是祁月最不想见到,却又是在当下最想见到的人——

一身玄衣便装的容寰就这样站在她的门口,身后没有一个随从,连流火也不在他身边。

“怎么在门口站着?这都是快晚膳的时刻了,你也不怕凉着。”容寰有些诧异地看着祁月说道,脚下却是没有停,一步一步地向栖鸾阁中迈进。

“莫不是刚送走了客人?”容寰又说道。

祁月的心下突然一紧,却也只能在心里安抚自己:“刚刚云焕公主过来,刚送走。”

“原来是云焕。”此时的容寰已经走到了祁月的面前。

祁月从来没有和容寰单独见面,单独这么说过话,心下还是有点慌张:“皇上来做什么?”

容寰一直看着眼前有些紧张的这个女子,那双清亮的眼睛因为紧张而不知道看向何处:“我就是想来看看——毕竟,你也算是我后宫中的一位佳人,我不来看看,怕你被宫中其他的女子欺负了去。”

容寰一边说着,一边旁若无人地走进了栖鸾阁。

祁月眼前,是这个万万人之上的君主毫无防备的后背,只要她狠下心......

第十七章 甍逝

容寰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背后强大的破绽,而是边往房中走,边说道:“容洵大概近几日就要离开京城了,若是你实在想见,还可以让他进一次宫,若是你不见,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容寰只觉得自己背后毫无生息,想要回头,却见那个蓝色的身影朝他疾驰而来,还有手中的那一点刺眼的光……

……

一脸苍白地站在朝堂之上的容洵看着周围大臣的脸色——有些平静自然,有些神色紧张,有些则是不合时宜地窃喜。

毕竟容寰已经连着四天没有上朝了,身边的贴身太监一直称容寰偶感风寒,不能见风,连寝宫都不能出。

朝中的一众大臣人心惶惶。

退朝之后的容洵回到王府之后褪下朝服,一回身,却在原本空无一人的椅子旁边看到了那个常年不见笑容流火的身影。

没有半点惊讶,容洵一改之前病恹恹的样子,扯出一个笑来,对着流火说道:“皇兄已经四天没有上朝了,病情更加恶化了吗?”

“祁月的那一簪子是发了狠地插进去的,大概是插到了容寰的心脏,这几天太医来来回回地往容寰的寝宫跑,脸上的忧愁之色也没有消退过,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流火淡淡的说道,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但明明,他应该是容寰的暗卫啊。

“是吗,那就好。把祁月送进宫去还好是押对了。哈哈。”容洵笑了两声,又看了眼笔直地站在身边的流火。“等到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自由身,放你回璃海......”

“祁月也得和我一起回去。”原本没有平仄声调的流火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可以,没问题。”容洵拿沾了水的巾帕仔细地擦了脸上精细敷上去的白粉,那白粉之下,分明就是一张面色如常的俊俏面孔。

如果你们还有那个命的话......

那个严重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王爷在心里这么想着。

.......

容寰已经连续半月没有上朝了,这下朝中的势力可不只是人心惶惶了,所有的大臣都在往容寰的寝宫横冲直撞,但是多半会被宫中的羽林郎拦下来,结果就是容寰的寝宫之外,乌泱泱地跪了一片年龄或大或小的大臣,嘴巴里大声陈情的都是“面见陛下”、或者“朝中大事无人处理”这样的顾全大局的话。

但是原本寝宫中来来回回的太医,此刻却都进了寝宫,不再出来。

半晌之后,却听到原本安静的寝宫中传来了震天的恸哭。

“皇上!薨了!”

门外的大臣先是满脸的惊讶,再之后,整个皇宫都被恸哭声所包围。

而在这一片哭声之中,一个原本长跪的身影的脊背慢慢挺直,直到最后站直自己原本委曲的身体,然后一步步地走上容寰寝宫前的白玉阶梯。

“洵王爷!”

身后的一众大臣惊叫着,却发现这个回过头看向他们的王爷,本来苍白的脸上颜色依旧,还平添了嘴边那一抹诡异的笑。

容洵就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一步步地走上台阶,走上容寰的寝宫。

羽林郎在他的身边逐渐围拢,手上所持的长矛也要刺破他的衣衫,他却一点也不惧怕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前走。

“洵王爷,您若再往前走一步,小的可要对您不客气了!”为首的羽林郎大声说道。

他心中其实明明白白,皇帝突然暴毙,这个被强压这么些年的王爷弟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只是没想到,他那么急。

“你看吧,他那么急。”

第十八章 宫变

眼看着容洵距离容寰寝宫的门只有几步之遥,身边的羽林郎终于是打算动了手。

只是刚要一拥而上,却见容洵身边突然多出来了一道蓝色的身影,风驰电掣之间,身边的羽林郎已经在瞬息之间倒地不起。

待到那身影站定,众人才看清,那蓝色的头发和碧绿的眼睛——是鲛人。

都说容寰身边养了个鲛人的暗卫,怎么容洵身边也跑出来一个?

众人困惑之时,大批的羽林郎在听到响动之后往寝宫过来,一时间铁靴撞击地面的声音不断,让那些安生了大半辈子的大臣吓了一跳,瘫坐在地上。

只是刚一见羽林郎的大部队到达,从侧边的宫门中却突然又涌出了许许多多红衣铠甲的士兵——那装束,绝对不是宫中的士兵。

那群奋勇而至的士兵数量之大,把原本上千人的羽林郎团团围住,没有主人的发令,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不下。

而瘫坐在地的一些大臣们,虽然惊恐且狼狈,心中却还是明了:“洵王爷!你这是要做甚?!”一个年逾半百的大臣一鼓作气,从地上坐了起来,手指尖直指寝宫之外的容洵。

“我要作甚?海大人,您心中自有答案,还问我作甚?”前几日还一副病恹恹气息的容洵一改之前的病态。

此时的他,说是意气风发,绝不为过。

“你这是谋反!”被称为海大人的大臣被气的跳脚,嘴边的胡子也因为愤怒而竖立了起来。

“谋反?这名头可不好听,换个名头吧......皇兄甍逝,膝下无子,那就只有我这个弟弟来继承皇位了不是吗?”

容洵看着十几级台阶之下的大臣,俯视着他们说道。

“本该就是洵王爷的皇位。”此时一个看上去还年轻的大臣站了出来,对着海大人说道。

“是啊,本来先皇的遗诏传位的就该是洵王爷,是容寰,篡改了先皇的遗诏,才当上了皇上,现在容寰已死,只有洵王爷才能够主持大局,望洵王爷尽早登基!”

本来只是一个大臣这么说,但是说完之后,跪地俯首的他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都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跪地,最终喊道:“望洵王爷尽早登基!主持大局!”

原本还被恸哭声遮蔽的皇宫中,此时却响起了一阵阵的人声。

唯有几个大臣,站在这群俯首跪拜的人之中,身子却没有半点弯曲,而是挺直脊梁站着——这是他们面对容洵这个强权最后的尊严了。

“刘大人,陈大人,徐大人,冯大人......你们这是忤逆本王......不对,朕吗?”容洵的宽袖一挥,背在身后。

“名不正言不顺,恕难从命!”一位看上去才双十年华的大臣怒目圆睁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容洵。

容洵也只是一贯地笑着:“陈大人还真是有骨气呢,那可就对不起了——毕竟,哪个王朝的更迭没有垫脚石呢?”

高台之下的大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容洵的令已出口:“台下的大臣,除了年迈德高望重的,全都杀掉,还有这群忠心护主的羽林郎,也一个不留。”

那些红衣铠甲士兵从侧宫门源源不断地汇入,而只有千人的羽林郎不堪重负,在顷刻之间,羽林郎已没有几个活口,而台下原先如青松般站着的大臣,也已经一个个倒在同僚的血泊之中,瑟瑟发抖。

第十九章 变故

祁月看着在容寰寝宫之外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容洵,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了。

他不是个闲散王爷吗,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皇位?

甚至不惜做出“谋逆”这样的事情来?

“我的弟弟还真是心急啊……”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正意气风发的容洵猝不及防,这声音……不是容洵的吗?

容洵缓缓地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一脸惊诧的祁月,和安然无恙的容寰。

巨大的震惊让容洵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不应该还在人世的人,这样的表情,放在原本俊俏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狰狞。

半晌之后,容洵才开口:“皇兄你不是……”

“我可没那么容易死,我不是还要看你演出的这场大戏吗?”

容寰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生了病或受了重伤的迹象,还是一如既往的脸色如常,但是脸上的阴桀却从未消退过。

看着容寰身边静静站立的祁月,容洵突然指向她:“你没有杀他?”

祁月没想到容洵就这样问她:“……你希望我杀了他?你希望通过我的手杀了他?”

满心疑问。

“所以你把我送进宫,在我面前提起容寰的种种对你不利过往,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在他身边……然后,趁他不备杀了他?”

眼前的祁月情绪激动,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珍珠从她的眼眶中滑落,扑簌簌地滚到地上。

一切的形迹已经败露,但是看着乌压压的围住寝宫的红衣铠甲士兵们,容洵心中的底气又盛了几分:“我花了千金把你救出来,当然是要有效用的。”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世上的一切对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在的这个位置——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位。”

此时寝宫的门打开,容寰直指金碧辉煌的房中,那只九龙盘踞的椅子。

“皇兄,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你的宫内禁军已经被我尽数击杀,就算是要调用宫外的军队,也得一天不是吗?一天,足够了。”容洵眼中黑色漩涡愈盛,像是要把容寰吞噬进去一样。

“你真的以为,我安排这个戏台,会没有做准备吗?”容寰对着容洵挑眉,“你真的以为,流火会因为你的威逼利诱就背叛我?”

此时容洵身边的流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不见,放眼望去,四周都没有他的身影,容洵突然有点心神不稳。

“他可是帮我处理了云焕那个丫头的……难道为了在我身边安插一个卧底,你会让你的手下把自己的亲妹妹杀掉吗?”容洵的眼中满是疑惑,却又有些动摇。

“弟弟,你如果要坐到我这个位置上,至少得比我狠才对——让一个弱女子动手算什么,亲手手刃自己的亲人,才能让你无坚不摧,”容寰默默地走到了失神的容洵身边,“反正这种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是吗?”

最后的容洵听到的是容寰在他耳边的一声嗤笑,再之后,就是漫天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的宫门涌来。

第二十章 落幕

这呼喊声铺天盖地,而发出这声音的玄衣士兵也蜂拥而入,顷刻间红衣士兵就被团团围住,就像刚刚势单力薄的羽林郎一样。

“你!”容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瞬息之间便转变的败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哽在喉咙中说不出来。

容洵的眼中满是的对容寰的怨怼,其他的,大概是自己计划不周全的悔恨。

祁月在他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对自己的怜惜,在他眼里,没有自己的一点儿一席之地。

看来权势真的是个好东西,让这么多人都争着抢着。

祁月这么想着,而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流火则安慰似的扶住了她本就瘦弱的肩膀。

“流火你!”

流火眼中还是意料之中的波澜不惊:“王爷,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弟弟,你这点心眼,还怎么跟我斗啊。”容寰笑意盈盈地看着容洵,随后又沉下了声音:“把洵王爷关进天牢,一日三餐好生地伺候着,可不准饿了冻着了......”

“容寰,你要杀便杀,这么关着我折辱我又算什么!”被士兵缚住双手的容洵早就没有了天家的贵气,挣扎中散落在他脸侧的碎发,让现在歇斯底里的他像极了一个疯子。

容寰没有管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士兵拖下去,直到到了祁月身边。

“停一下,祁月,你可还有话跟他说?”容寰习惯性地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直低着头,攥紧着拳头的祁月。

“臣妾,对这个谋逆之人,无话可说,全凭皇上发落。”

此时的祁月眼中已无泪水,仅剩发红的眼眶让人觉察到她刚刚曾哭过。

这句话一出口,流火就浑身一震,祁月从不称自己为“臣妾”,难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容寰对祁月说了什么?

容寰倒是很满意祁月的样子:“弟弟,你看,你到最后,连一个女人的心都攥不住。”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配上容寰轻轻握住祁月的手的动作,成为压垮容洵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还是扯出了勉强的笑来:“哈哈哈哈!容寰,你以为祁月留在你身边看中的是什么,不就是你的权势,哪天你的权势消散,她还会跟着你吗!”

“是啊,我留在他身边就是为了他的权势,权势那么好,你们都要去争一争不是吗?”祁月的话一出口,就让原本嘴硬的容洵住了嘴。

容洵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面容波澜不惊的祁月,张了张口,艰难地说了出口:“祁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我?那是很久以前了吧,多亏了你,让我知道权势的好处,有生之年,我都会好好地待在容寰的身边,毕竟容寰是天子,权势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不是吗?”

碧绿色的眼眸中的光亮终于散去,灰暗的眸子不屑地斜睨着容洵。

“啊......”容洵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啊!——”

随后就是他撕心裂肺的绝望吼叫,充斥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吵着了吧,还不赶紧把他押下去。”容寰看似亲昵地问着祁月,随后就命令士兵把容洵押了下去。

看着状若疯癫被押解下去的容洵,台下原本附庸容洵的大臣现在才看清了局势,连忙又叩拜下来:“皇上!皇上恕罪!我们也是为了国之大重着想,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是啊皇上!我们都还以为,还以为您已经病去了!”

“皇上恕罪啊!”

“你们说的还真的挺有道理的,”容洵玩味地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转头看向台阶之下俯首求饶的群臣,“四品以下的官员,杀,四品以上的,等来年科举的时候,看情况,酌情调剂。”

容寰只是撇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台阶之下的大臣们一个个又都开始哭天抢地。

有的磕着头,山呼万岁;有的嘴里喊着谢皇上不杀之恩,其他的,就只能一边求救,一边不甘的死去了。

那天容洵的寝宫之外,满地的血,甚至还有从宫门中偷偷溜走,蔓延到别的宫中去的。

第二十一章 人散

那天之后的天下,还是容寰的天下,还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只是这天下平白的少了一个“温和待人”的洵王爷,还有那些从四品以下的大臣们。

活下来的大臣们三缄其口,但是坊间的传闻却从未停止。

传闻皇上容寰十分宠爱那个鲛人祁月,宠爱到什么程度呢,可以为了博她一笑而囚禁洵王爷,还可以为了让她一展欢颜而屠尽朝中的半数大臣。

坊间的流言皇家是怎么都管不到的,渐渐地,祁月就变成他们口中的祸国红颜,亡国妖物。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她只是被人握在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

在下棋的时候晃神的祁月被眼前的一双大手打断了思路,那手的主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了,想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祁月淡淡道。

容寰看着祁月纤细的手指落下一子,然后说道:“你赢了,”随后收回了自己手中的棋子,“我坐在这个皇位上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敢下棋赢我的人。”

“哼,”祁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皇上就当是安慰安慰我这颗棋子,输这一局吧。”

“你可不仅仅是棋子,”容寰指节分明的手渐渐抚上祁月素白的手,“你将是我大齐的皇后。”

容寰只是稍稍一使劲,就把祁月拉入了怀中。

而祁月也没有挣扎,而是就这样任由容寰把她揽入怀中,还把头轻轻地靠在容寰的耳边,呼着气说道:“大齐的皇后?哪怕我是祸国红颜?”

容寰回头看了她一眼:“哪怕你是祸国红颜。”

“哪怕我是亡国妖物?”祁月的眉眼之间满是不解。

“哪怕你是亡国妖物。”

容寰看着她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变。

……

很久之后,祁月才明白这个男人笑容里夹杂的是什么,是无法卸下的责任重担,和厌恶明争暗斗的无可奈何。

只是这时候的容寰已经油尽灯枯,满头华发,而祁月还是一如既往的青春明媚,这几十年的时光都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卧在龙榻上无法起身的这个暮年天子,在朝臣和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之中护了她这么多年的这个暮年天子,终于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了。

此时的祁月坐在龙榻边,莹白如玉的手紧握着容寰的手,而龙榻之下,跪了一溜的后宫妃子,皇子皇孙。

其中,也有她和容寰的孩子。

那个和她一样有着碧绿色眼睛的孩子。

“阿月……”容寰已经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和祁月斗嘴了,一开口,也只能勉强说出几个字,“我走了,你得好好教导阿珉……”

祁月眼中含泪,为了不让它们落下来,只能小心翼翼地点头,又怕一开口就是呜噎的哭声,只能含糊地发出“唔唔”的应答声。

“让他好好守着、这大齐的江山……”顿了一顿,容寰又艰难地抬头,看着祁月:“我倒情愿、我生在寻常百姓家……当个捕鱼的渔夫……这样……这样……我也可以遇到你……也可以……”

话还未说完,祁月就感觉到原本容寰眼中的光亮在一瞬之间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黯淡。

“皇上薨了!”

这句几十年前的话,终于在几十年后的这一天,传遍了整座皇城……又传遍了整个大齐。

鲛人 番外

顾笙歌听完师偃讲的故事,才发现自己从笙歌馆一直跟着师偃,竟然已经到了皇城的门口。

雪已经下大了,落在没有打伞的两人肩头,氤氲了一片潮湿的水汽。

“所以呢?最后呢?最后祁月的孩子呢?”顾笙歌抓着师偃的衣袖,死活不让他进宫门。

“最后?祁月的孩子?不就是现在这个皇城里的主人吗?”师偃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抚开顾笙歌的手。

“那些人……”顾笙歌原本清澈的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层怀疑,“那些人会让有半个异族血统的人掌控大局吗?”

“所以啊,我这不是受了祁月的邀,要去宫里给她的儿子换眼睛吗——那双绿色的眼睛让满朝上下都喋喋不休。”师偃笑着摸了摸顾笙歌的头。

顾笙歌终于放开了师偃的衣袖,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瘪了瘪嘴,又接着说,“原来这个被说成是祸国妖后的太后,只是谣传啊……”

“她并不坏,只是,不幸而已……”师偃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雪花。

鲛人的寿命是人的十倍,在容寰死去的这几百年漫漫时间长河中,再也没有人那么坚定地回答她了。

“哪怕我是火锅红颜?”

“哪怕你是祸国红颜。”

“哪怕我是亡国妖物?”

“哪怕你是亡国妖物。”

第一章 师傅

终于告别了进宫的师偃,顾笙歌一个人穿着一身红大氅,走在这鹅毛大雪中,北风呼啸,吹的顾笙歌白嫩的脸通红,也吹的她头上的珠翠,身上的配环叮当作响。

这大齐都城的天气何时这样冷了,顾笙歌这样想着,一双小手又使劲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但是衣衫早就被大雪浸透,怎么裹,身体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眼看着白皑皑的雪花落在地上,落在身上,顾笙歌却无可奈何。

只是突然间,顾笙歌却觉得头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投射了下来,一抬头,就是一把朱红的油纸伞。

脸颊再一偏,就是一个比她身材略高的唇上擦着丹朱的女子:“你怎么又不撑伞乱跑,到时候可又是要得伤寒了。”

那女子看着她温和的笑。

“师傅!”顾笙歌欢叫一声,扑了那女子一个满怀。

路边的行人听到这么大的声音,纷纷侧目,却也只见了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的朱红油纸伞,和雪地里的一大一小两个绯衣姑娘。

“都长怎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扶摇扔了伞,双手抱住了顾笙歌,任由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她们身上。

笙歌馆内

顾笙歌坐在厢房的檀木椅子上,一双腿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而坐在她身边的扶摇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青花瓷杯里的茶。

“师傅,你这次隔了好久才回来啊,我一个人打理这个笙歌馆都快累死了。”顾笙歌撒娇似地化了型,一步一个梅花脚印地走到了扶摇的怀中,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一身漆黑的她像个芝麻团子一样,除了露出的那双因为室内的光线而渐渐变的圆润的瞳孔。

“这家店反正以后也是要交给你的,早点学着打理不好吗?”扶摇温润的手拂过顾笙歌滑亮的毛发,又轻轻的挠了挠她的小耳朵。

顾笙歌的耳朵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轻抚抖动了一下:“不好,我还没玩够呢,师傅,你这次回来,会呆很久吧,不会突然又走了吧?”

扶摇低头,看着顾笙歌那一双圆润的黑瞳仁认真地盯着她,于是又抱了她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这次会呆多久……”

“师傅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转世吗……”

门口服侍的小丫鬟从门口经过,恰巧听到了顾笙歌轻声问的这一句,便脚步不停的走了。

直到回到了楼下大厅旁的小包厢,一群衣衫靓丽的女子坐在屋内,其中有一个,开口便问:“若岚,笙歌刚刚带回来的那位姐姐,是谁呀?”

名叫若岚的侍女轻柔地坐在凳子上,缓缓地抚着自己刚画的远山眉轻声道:“那是笙歌的师傅,扶摇。”

“扶摇……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扶摇……扶摇?扶摇!她是那只八尾猫!”

一众女子中的黄衫女子惊呼出声,连带着她身边的女子们也受到了惊吓,一个个的一脸惊恐,还有几个被这冲击的消息吓得化了原型,一时间这小小的厢房里,多出了好几只或白,或黑或狸花的猫。

第二章 大宴

大齐周边的卫国,一直是容璟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奈何人家不但国力强盛,连兵力

都比他高出两倍,几次想要下手,都被朝中的老臣门劝了回来。

这样一来一回好几次,连容璟都被耗老了。

原想着趁着在位的时候来一次真正的出兵北上,谁知道自家的后院又起了火——家中的各个皇子看他老了,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内斗。

这么点半大的小子的心机,他还看不出来吗,于是又只能作罢,好好地处理自家的事务。

这辈子,怕是圆不了这个愿望了。

这是容璟死前最挂念的一件事,这件事,让他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合上眼睛。

而就在大兴的国丧期间,容璟心心念念的卫国,那个少年的天子刚登基一年——这也是他当行冠礼的生辰。

既然是双喜临门的大日子,自然是少不了祭祀和宫中宴席,还有一样少不了的,就是臣服的外部进京进贡。

卫宴在大殿之上沉稳地坐着,在一众番邦使者看来,这个龙椅之上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不可逼视的王者之气。

但是宴会上坐着的朝臣也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家的天子,又在盯着不知道哪里发呆了。

此时身上穿着成色上好的丝线织就长袍的波斯使者上前,双手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托盘。

木质的托盘上四面各镶嵌了一枚猫眼大的红宝石,而在托盘之上,是一方七色丝线织就的锦帕,再上面,就是一团毛茸茸的皮毛,那皮毛上放着的,是如成年男子拳头般大小的一枚绿宝石。

“拜见卫国的皇帝陛下,”波斯使者站在卫宴龙椅的台阶之下,“这是我们国家的祖母绿宝石,献给皇帝陛下作为生辰的贺礼,希望不要嫌弃。”

波斯使者有点蹩脚的中原话让这个正在出神的天子回了神,看向远处的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向那个把礼物双手奉上的波斯使者。

那托盘上的祖母绿宝石倒是大得很,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反正对身在皇宫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只是没用的装饰品而已。

于是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似的开始敷衍:“很好,替我谢谢波斯国王,我很喜欢。”

这话中的敷衍,就连不甚通中原话的各国使者都听的出来,更别提波斯国的使者——那个自小也没经受过这种经历的波斯王子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一双手高出自己的头顶托举着那个托盘,心中却是一片杂乱。

台下的大臣自然也是是听得出自家小皇帝语气中的敷衍,还有波斯小王子的无措,为了让现场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身为尚书的王谦狠狠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

看了看王谦有些不悦的神色,卫宴才正了正衣冠,脸上泛起了一点笑容地说道:“朕从未见过如此硕大的宝石。秦欢,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使者手中的托盘呈上来,让朕好好看看。”

王谦看着这么得体的卫宴,终于是安了心,他身边的大臣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倒是宴席对面的吴岭澜吴将军气鼓鼓地白了王谦一眼,闷头喝了一口酒,嘴巴里喃喃地:“还真把皇上当提线木偶了不成......”

名唤秦欢的內监赶紧迈着快速的小碎步,对着波斯王子先是行了一个规规矩矩地礼,才恭敬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

只是那托盘看着轻巧,一接过手,秦欢才知道这托盘和托盘之上的物件,还是十分有分量的。

卫宴饶有兴味地看着刚接过托盘,手腕一沉的秦欢,心里暗自腹诽:这宝石能有这么重?下次打磨成个镇纸好了。

秦欢端着手上的物件,又迈着快速的小碎步来到了卫宴的身边。

到了卫宴身边,卫宴正想拿起那枚宝石,却眼看着宝石下的那白的耀眼的皮毛动了动,又动了动。

这倒是让他突然好奇了起来,却也让捧着托盘的秦欢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这皮子自己成了精,动了起来。

再之后,却有一个白蒙蒙的小脑袋突然从托盘上支了起来,睁着一双和碧绿色祖母绿宝石颜色相差无几的细长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个盛装的男子。

第三章 豢养

这时的卫宴才看清,眼前这托着这稀罕绿宝石的,可不是什么珍惜动物的皮毛,而是一只真真正正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猫。

这白猫正睡醒了,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粉红色的舌头对着卫宴毫无防备地打着哈欠呢。

卫宴本来就不对那什么宝石感兴趣,倒是这只白猫张大嘴巴打哈欠的样子,逗笑了他。于是有些爱怜的,一把抱起了那正在清理毛发的白猫。

“使者,你们家的这礼物,朕甚是喜欢。秦欢,把前一阵刚上供的那一对‘和合’玉璧送给使者!”

这回的卫宴是真的高兴了,不用说卫宴身边的秦欢,就是连王谦都听得出来,卫宴那上扬的语调里,满是孩子气的开心。

于是王谦又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少年登基的皇上,到底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一点也没有皇帝该有的稳重。

那波斯使者见着刚刚还漫不经心的大卫皇帝突然眉开眼笑,还赏赐了他东西,不禁喜从中来,私心想着:这次来到卫国得了卫国皇帝的欢心,或许下次两国贸易之间的关税往来之事能便宜很多,自己在父王面前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美事一桩。

那天的宴会在一片喜庆之中度过,大家都在舞姬的歌舞之下推杯换盏,直到了夜色渐深,卫宴才在王谦的催促下结束了这场宴席。

虽然心有不甘,但是看着怀中乖巧且昏昏欲睡的白猫,卫宴又兴冲冲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王谦是大宴之中最后一个走的大臣,看着卫宴的身影,开口道:“皇上!切勿玩物丧志啊!”

卫宴听得到,王谦也知道卫宴听得到,但卫宴偏偏就是不想理他。

王谦这个尚书,自做太子太傅的时候便处处管着他,现下他做了万人之上的卫国皇上,却还妄图管着他。

到了寝宫之后的卫宴把那只乖顺的白猫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自己则任由宫人帮他脱去了身上累赘的衣衫,就只穿着一身内衫,拿着一根从宫女头上拔来的步摇,逗弄着这只白猫。

但是眼前这只碧眼的白猫却并不吃这套,还是慵懒地躺在软滑的绸缎被子之上,玩起了自己的爪子。

这下倒让卫宴有些手足无措了。

第四章 巧合

扶摇看着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卫国皇上,心里腹诽着:真是把我当成寻常的猫了,我才看不上这些玩意儿呢。

卫宴感觉眼前这只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转念一想,猫这种东西,哪能有人类一样的情感呢。

于是他又对着宫人言说,要睡了,也没有翻哪个宫中后妃的牌子,遣退了身边所有服侍他的宫人——除了秦欢。

直到所有宫人退去之后,秦欢在小心翼翼地搬了一堆不知是奏折,还是书的东西上来,堪堪地叠了半摞;然后用银针挑了挑书桌上已经燃了大截的灯芯,一瞬之间,书桌四周的光都盛了不少。

扶摇还是潘成一圈窝在床上,看着这个躲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用功的少年皇帝。

他想要不被朝臣操控的愿望那么强烈,强烈到能把她呼唤过来。

那夜看着奏疏在桌案上沉沉睡去的卫宴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只和他今天手捧着的猫相似的猫,只是那只猫身后,多了好多条尾巴,梦中的他迷迷糊糊地数了数,大概有五六条之多。

梦里没有一点实感的他正想着这只猫怎么会有这么多尾巴呢,就看到那只猫张了张口,然后,就是发出了和他一样的语言:“我是六尾猫,对我说出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梦里的扶摇看着卫宴的脸色变得有点惊讶,之前的每个人也都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毕竟在人类的脑子里,动物会说话,是一件泼天奇怪的事情。

“六尾猫?你怎么会说人话?”卫宴倒是毫不掩饰地把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每次都要解释起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不禁让扶摇又翻了个白眼:“我是神仙,只要说出你的愿望,我就都能实现。”

卫宴有些将信将疑,但是还是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毕竟,这是梦不是吗,哪怕说了,也不会成真,说出来了,倒好给长久负重压的他一个发泄口。

“我想朝臣不要干涉我的决定,特别是王谦。”

......

第二天的卫宴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同个时辰醒来上早朝,只是上了大殿,却见下面站着的臣子无端端的少了几个,特别是处处要指摘他的王谦。

于是也是兴起,便随口一问:“王尚书呢?”

下面的臣子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人站了出来:“启禀皇上,王尚书昨夜突染中风,怕是......怕是这几个月都上不了朝了......”

只是听到王谦中风的消息,卫宴就吃了一惊,突然又想起昨天梦中应允他愿望的那只猫。

“除却王尚书,礼部侍郎齐永明,兵部侍郎洪方捷今日也告了假。”又有一臣子说道。

这倒是让卫宴更奇怪了,礼部侍郎齐永明和兵部侍郎洪方捷,是王谦平日里的得力助手,他们三个同时出事......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无心早朝的卫宴在熬过早朝之后,直冲寝宫,那只白猫还是好好地躺在他的床榻上,慵懒地舔着爪子,清理毛发。

“哈哈哈哈”,看着这个样子的扶摇,卫宴笑出了声,只是他小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巧合而已,怎么会......哪里有神仙这样的人物......”

第五章 冲突

不管是巧合,还是神仙所为,卫宴都是欣然接受了。

没有了那几个大臣掣肘的他,在政事上更加得心应手,让原本看轻他的朝臣们刮目相看。

大概也是因为那个梦的原因,卫宴对扶摇也连带着好了起来。

每日都命人给扶摇供上最新鲜的鱼,给她准备最舒适的窝。

后宫的人都在背后讨论,这皇上对待这只猫,倒是比对待后宫的嫔妃还上心。

因着这层关系,常年得不到卫宴宠幸的妃子们也连带着对着这只终日只会打理毛发的四足兽出气——反正这只长毛的畜生也不会说话不会告状不是吗?

那天扶摇从卫宴的寝宫中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宫里四下乱跑,却正好撞上了游园的澜贵妃,正正好就走到了她的脚边,正正好就被澜贵妃的绣鞋踩了一脚,也正正好的,就顺带挠了一下澜贵妃。

这下可是不得了,澜贵妃虽然当时隔着衣袍没有被锋利的爪子误伤到,却也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身边的一众宫女太监也连忙护着自己的主子,还有的折了身边的刚抽芽的梅树的

枝条,做势要打扶摇的。

这一下子又被踩了尾巴,又被拿着枝条的众人团团围住,扶摇怎么能平静得下来,呲着自己的尖牙和一身白猫,也露出了自己的利爪。

这幅凶人的样子露出来,倒是没有一个太监宫女敢上前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从巨大的惊吓之后缓过劲儿来的澜贵妃看着迟迟不敢动手的太监宫女,想到刚刚被其他妃嫔嘲笑了一通就算了,在还要受这畜生的气,咬着牙恨恨地下了令:“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往死里打!”现

旁边的宫女笑声地说道:“贵妃娘娘,这怕是皇上身边那只猫......若是打死了,怕是,怕是皇上要发难......”

听了宫女的这番话,澜贵妃更是来气了,早前刚进宫的时候,卫宴也是极宠她的,夜夜宿在她的宫中引人眼红不说,饶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卫宴也是会亲自去摘下来双手奉上的,可这才过了几个月啊,卫宴就把她弃如敝履,这几天更是连他的面儿都没见着。身边的姐妹们还因着这只天天宿在卫宴宫中的猫嘲笑她,说是卫宴情愿抱着一只番邦进贡的猫入睡,也不愿拥着她入睡。早就对这只猫不满的她又突然被冲撞,心里早就满是怒气,于是恨恨地说道:“怎么着!我这贵妃现在难道还不如只猫金贵?我说打死,就打死!”

看着自家的贵妃是真的动了气,身边的太监宫女也不好不听主命,于是一个个都闭着眼睛,打算下狠手。

只是这枝条还没落下去呢,就听到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喊道:“住手!”

众人连带着澜贵妃都抬了头,看着出声的那人——那不是卫宴身边的小太监,秦欢吗?

“澜贵妃,这猫是怎么您了,您就要打死它?”秦欢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走到人群中间,想要把扶摇给抱进怀里。

原先龇牙咧嘴的扶摇见到他,也就恢复了以前乖顺的样子,乖乖地爬到了他的怀里。

“这畜生刚刚冲撞了本贵妃,本贵妃刚要好好教训教训它呢,秦公公你就来了,可真是巧。”澜贵妃一向是不待见卫宴身边这个走的极近的掌事太监的。

“澜贵妃可省下这些个力气吧,这小东西可是皇上喜欢的紧的,要是牵扯上属于管教这个小东西的奴才还好,若是牵扯上澜贵妃你,可是失了您的身份。”秦欢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停了下来。

澜贵妃听着秦欢的意思,就是这猫现在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要是伤了死了,你我两个人可是承担不起这个天子之怒的。

这算是给了澜贵妃个台阶下,于是就算是不情愿,澜贵妃也只能假模假式地说道:“我也不与这畜生计较了,你这奴才可给我看好了,要是再有下次,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于是澜贵妃一转生,便婷婷袅袅地走了,也不听秦欢的那句“奴才谨遵贵妃教诲”。

待到走的远了,澜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千荷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小太监,每次见着都阴阳怪气的,贵妃您可不要气着了。”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澜贵妃此刻却换上了一副忧虑的神态:“他本就是阴阳怪气的阉人,只是他那张男生女相的妖媚脸,我怎么都看不惯......”

看着澜贵妃走远了,秦欢才松了口气,看着一脸慵懒的扶摇说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给我安安生生地呆着吧,不然有的是你像今天似的麻烦时候。”

扶摇一双碧绿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看了口:“这可不是我的错,是她先踩的我的尾巴!”

一张三瓣嘴一张一合,让秦欢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于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接话道:“你只消乖乖地待在寝宫中不久好了?有吃又有喝,还有人伺候。”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些......”扶摇说道。“我想要的.....是无穷无尽的愿望。”

第六章 愿望

秦欢深刻的知道,这宫中的欲望满目皆是,那么愿望当然也是少不了了。

“你能待在卫宴的身边,自然就能听到他身边的人的愿望。”秦欢抱着扶摇从御花园走回卫宴的寝宫边说着。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突然,乖巧地窝在秦欢怀中的扶摇用一双眯着一条缝,露出一丝精光的眼睛看着秦欢,“但是,每个人只能实现一个愿望。卫宴的愿望我已经帮他实现了,所以,他的愿望,我是没有办法实现了。”

扶摇看着有些发愣的秦欢,从他的怀里一挣,无声地落了地,自己走进了卫宴的寝宫。

倒是门口的宫女一个个迎了出来,原本如花的容颜上都是担心和紧张,嘴里喃喃地:“我的小祖宗,你跑去哪里了,要是圣山回来不见你,可指不定要把我们怎么处置呢。”

扶摇也就乖巧地任她抱了去,毕竟相比秦欢那个皮包骨头的身材,这些正直青春年华的小姑娘的身体,窝起来才舒服呢,软软的,香香的。

要不是知道扶摇化形之后是个姑娘,秦欢简直是要把她当成一只色猫了。

但是和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一起,也能最大限度地听到她们的心声,她们内心深处的愿望——“为什么同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肖婕妤就能获得皇上的恩宠,我却只能当这只猫的侍从呢?”

“好不甘心啊,明明前朝的陈淑妃也是从宫女的位子上爬上去的,说不定我也可以......”

......

宽敞明亮的寝宫之中,打扫的、擦拭的、整理的、静静站立的宫女们,忙着各自的事情,心中却各有所想。

地位啊,权势啊什么的,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已经到了自己的锦缎小窝的扶摇这样想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为了飞升才一个个地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吗,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再酣睡一场。

渐渐地,扶摇的声音就趋于平稳了,发出了呼噜噜的舒服的声音。

从门口刚进来的秦欢看着已经入睡的扶摇,若不是那天晚上,他现在看这只猫也许还是一只普通的猫。

......

那日的宫宴结束之后,他陪着卫宴看奏章,但是劳累了一天的卫宴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而他也支撑不住,靠在了桌边。

只是他向来的不能熟睡的,恍惚之间就被一道柔和的白光给惊醒了,等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却发现,原本慵懒的那只白猫,却跳到了卫宴的书桌之上,浑身都散发出白色但是柔和的光芒,而且,背对着他的身后,不止一条尾巴,而是六条,和它毛色一致的,白色的,纷飞的尾巴。

但是在瞬息之间,原本只有六条的尾巴,却凭空又多了一条出来,而在那条尾巴长全的瞬间,那周身的白光从白猫的周身褪去——它又变成了一只与平常猫无异的白猫。

只是在它转过身来之后,那猫惊讶地张开了嘴:“啊呀,被看到了。”

第七章 出征

秦欢就是在那天知道,眼前的这只猫不是普通的猫,而是传说中的九尾猫——可以帮人实现任何愿望的猫。

但是在卫宴的愿望实现之后,扶摇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原因就是秦欢带着一点诱惑地对她说,这宫中是世上愿望最多最多的地方。只要待在这里,扶摇就再也不用四处奔波。

扶摇听了他的话,但是也知道秦欢有自己的打算,对于这个衷心护住过了头的內监,扶摇比任何人都能感受到他隐秘却强烈的愿望——和那龙位上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卫宴没有了大臣们的牵制,渐渐地没有了节制——政事无论大小,都要上报于他,而他做的决断,也渐渐的只凭借他个人的好恶而定。

朝中原先站在卫宴这边的大臣也渐渐的起了怨声,但是卫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探听了这些消息,把那些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大臣一个个的秘密处置了——这次的他可没有许愿望,而是让校事府的密探一个个的对这些达成处决了。

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的时候,边疆却来了一封战报——大齐在卫国的南部边界发难,新登基的齐帝容渊亲率大军五万,直导卫国。

这下朝臣们可就更加惊慌了,这大齐在以前的五六十年都没有发过难,怎么倒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了。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卫宴,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朝堂之上笑出了声:“好!大齐来的好,这次,我倒要让周围虎视眈眈的小国们看看,到底哪个国家是他们应该俯首称臣的!”

“既然他们的齐帝这么给面子,御驾亲征,那我也得给他这个面子。”卫宴拿着那一纸战报,目光已然飞到了千里之外齐国大军集结的南方边境。

新帝登基一年多就要御驾亲征,还是在朝中局势动荡不安的时候,各路大臣当然是不愿意的,一个个都上书劝解,但是所有的折子要么被积压着,要么索性被退回。

卫宴这次是铁了心要上战场,那个他从未上过的战场,正在等待着人生中最后的他。不顾群臣的反对,卫宴带着身后的十万大军,踏上了御驾远征南方大齐的征途。

除了军中的将领吴岭澜等一干人等,卫宴就只带了秦欢一人,为了在行军途中照顾他。

毕竟是从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他的人,离了谁都离不了他。

在最终驻扎的帐篷中被秦欢褪去衣衫的卫宴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清秀的眉目这样想着。

这只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长大了呢,小时候也只是到他眼睛位置的这个小太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地长到了比他还高出一点点,身形颀长也就罢了,偏偏眉眼生的也好,若是稍稍打扮一番,就是说他是个女子也是有人信的。

只是,偏偏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阉人。

“皇上,水已经调好了,可以沐浴了。”秦欢低垂着腰,站立到了一边。

卫宴惊讶与刚刚的失神,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踏入了那个盛满了清水的木桶中。

南方的天气比北方湿润的多,却也炎热的多,从卫国都城到齐卫的边境榕城,让原本军纪严明的十万大军疲惫不堪。加上南方的天气湿热,让原本在北方常驻的军人们也一下不能适应。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大军在原地驻扎好好修整安顿之后,再对敌军进行对抗。

但是卫宴这个被对战争的狂热冲昏了头脑的皇帝,却完全没有看到下属疲惫的模样,在驻扎之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召集了各大将领进行第二天的作战会议。

第八章 夜半人语时

吴岭澜是先帝在时就随军出征的大将军,当然知道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出兵。

“皇上,这次十万大军奔袭千里,从都城到榕城,还是需要一两天的休整时间,不然过度疲累,就算开了战,胜利与否也未可知啊。”吴岭澜在卫宴在一众武将面前劝说卫宴。

但是卫宴丝毫没有被他的提议所影响,而是继续看着案上的地图:“那若是齐军趁着我们休整之时给我们来个猝不及防的围城偷袭呢?”

“今日夜半之时,陈将军带着五千精兵偷袭齐军的大营,不求你们斩杀多少敌军,只要扰乱他们的军营便好。”卫宴对着身边的陈封递出了一道军令。

陈封当然是双手恭敬地接过,看了吴岭澜略微阴沉的脸色一眼,又看着他轻微地点了下头,中气十足地答到:“臣领命!”

之后便躬身出了大帐。

“今天晚上大家就都早点休息,明天再去叫板大齐的那个小皇帝。”卫宴交代了其他的注意事项之后说道。

众将军无法,也只能任由卫宴这样安排。

卫宴这固执的脾气,大概是随了他爹,吴岭澜这样想着,叹着气回了自己的营帐,只希望先帝有灵,保佑卫宴的这第一次御驾亲征。

但是第一次率兵出征的卫宴又怎么能睡得着,在营帐中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要等着陈封那边传来的捷报。

等着等着已经接近夜班,秦欢当然是见不得卫宴熬夜的,一直劝着卫宴:“陛下,该睡下了,您下的军令陈将军必定会全力执行,您就等着明日早上的捷报吧。”

“得今日就知道。”卫宴又坐了起来,在倚着床榻的边缘借着如豆的烛光看起了书。

看着没有半点要睡的意思的的卫宴,轻声叹了一口气,又只能给卫宴的肩上加了一件衣服,虽然是在南方,但是更深露重,难免会着凉。

原本从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卫宴却是突然被留在肩膀上一瞬的纤长手指吸引了注意力。

“阿欢。”卫宴突然叫了秦欢的小名,那是他还是那个不懂权势的小皇子的时候,才会叫出口的名字。

秦欢倒是被这个长久未出现在耳边的称呼惊吓的全身一震,连披上衣服收回的手的指尖,都在颤抖。

“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奴才的小名来了......”秦欢在这深宫之中步步为营了十几年,所有的委屈和感情都掩藏的很好,却唯独,在卫宴叫出他的小名的时候,有些决堤之势。

“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叫你,”人在夜深的时候,总会多些感慨,而这次,卫宴就想起了他曾经还是个不得宠的小皇子的时候,那时候大哥还没有死,总喜欢带着一众的仆从欺负他——这个庶出又干瘪的弟弟,那时候秦欢也刚进宫不久,被分派到他的身边,也受了不少的拳打脚踢,“小时候的那些伤,现在可好了?”

因为卫宴是自己的主子,所以秦欢从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他,所以卫宴被曾今的大皇子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的时候,也是他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护住小小的卫宴。他身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但是,就算是结了痂,那伤痕也还是长久地留了下来。

“劳陛下费心了,已是好了。”秦欢把自己微颤的手收入了袖中,恭恭敬敬地回答卫宴的话。

“好了?”卫宴对手上的书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因为他突然就想起了,他如此执着于权力的原因——有了权力,他就不用再受大哥的欺负,那个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的小太监,也就不用终日为他挡着身上的拳脚。

只要有了权力。

卫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抬头看着秦欢:“既然好了,就让我看看。”

秦欢哪里想得到卫宴会突然来扯他的衣角,只是一扯,他就顺势倒在了卫宴的床榻之上。

这样的姿势,秦欢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在卫宴怀里的一向都是哪宫的妃嫔,却没想过这个卫宴的怀中人有一天会变成他自己。

卫宴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妥,而是捋起了秦欢一边的衣袖,上陈的丝质衣衫被退到了手肘,从手腕到手肘之间的这段胳膊,却略微的有些惨不忍睹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若隐若现的伤疤。

“这不是还没好吗......这可是欺君。”秦欢听着耳边的声音渐渐低沉,而胳膊上被握住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他也清楚地知道,伴君如伴虎,于是用力挣脱了卫宴的桎梏,一个转身跪在了卫宴的面前。

“皇上恕罪!”

卫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满脸的惊慌,却和小时候那个被欺负了却一声不吭的小秦欢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既然是欺君之罪,那让我想想,我该怎么罚你呢......”卫宴卷起了刚刚在手上的书,支着自己冒了青茬的下巴,一副若思的样子。

“奴才......全凭皇上发落。”秦欢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就罚你今日给朕暖被窝吧。”

秦欢听到卫宴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抬起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卫宴。

“就像小时候那样。”卫宴双手扶着秦欢站了起来。

“小时候不就是这样,那时候因为母亲不得宠,冬日里连例行要送来的炭都被那些狗腿的奴才扣了去,那就是帮我暖了被窝才睡的。”

这时候的卫宴突然就不像是之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高高在上的皇上了,而是十几年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皇子。

“你呢,在我面前也不用那么拘束了,我们两个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从此之后便是我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着那些拳打脚踢了。”

那天夜里,在秦欢身边沉沉入睡的卫宴并不知道,只是他的这一句话,就点燃了这个他幼时同伴心中的那一点火花。

而窝在一堆衣衫之中的扶摇,在一片黑暗中睁着一双绿盈盈的眼睛,静静的窥伺着眼前的这两个人。

第九章 兵临

卫宴的决定果然是对的,第二天的一早,他就收到了陈封带来的大捷的消息——大齐的军队根本就没有料想到刚到榕城的卫国军队居然在扎营的第一天晚上就不顾疲惫地前来偷袭,一时间被打的手足无措。

昨夜偷袭大齐军营,烧了大齐的营帐数百个,斩杀大齐士兵数以千计,但也不见得全是好消息,卫国那五千精装轻骑也损失了一大半。

卫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然是开怀地笑了,但是还没等他高兴玩,却又有士兵来报:“齐国军队整装在城门口叫嚣!”

“昨夜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倒也不安抚下军心,直接就敢到城门口来迎战,那我就陪陪他吧。”

两军对峙,两边的领头将军,都是自家的皇上,这也是少见的。

这两个宿命中的敌手在这场战争中见了第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容渊在出战之前就搜集了卫宴的各种信息——年少被欺,在大皇子死后几经辗转,终于坐上了太子之位,又是隐忍了这许多年,登基后迫不及待地剪除身边桎梏他的大臣,锋芒大盛的他,现在已经有些过度的狂妄自大了。

所以昨夜他故意没有特意设防,陈封的军队算是毫无抵抗就长驱直入入大齐的营帐,烧毁的那些营帐本就无人,至于那些死掉的士兵们……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看着对面卫国的军队,容渊的脸上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笑。

奔袭千里的十万大军,才休息了一晚,现在一个个都满脸疲惫,怎么能打的好仗呢。

两方的厮杀在所难免,之时一开始还势力相当的两队人马,却在战争开始大概两刻钟之后,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趋势——大齐军队气势力压卫国大军。

看着形式不对,还是大将军吴岭澜隔空对着卫宴喊:“皇上!局势不对!赶紧撤兵吧!”

卫宴此时却已经杀红了眼,全然不管这是有关国家大事的战争,也不管身后那十万士兵的性命,而是像个孩子一样堵着一口气:“不撤!擅自撤退者!杀!”

原本已经耗尽心力的士兵们听到这样一句话,还能怎么办呢,只能拼了命地往前冲,就算死,战死沙场也比当个逃兵被处死好的多得多!

此时的秦欢在榕城的军营之中,心里却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容渊早就备好了弓箭手,只等他一声令下,数万支利剪破空而出,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擒贼先擒王。

所以当卫宴终于从众多敌军中看到那些直向他而来的利箭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危险的境地,连忙拿手中的剑去挡……

但是一人之力和万千箭矢,实力悬殊,身边的卫国士兵当然是想要去帮他挡箭的,但是大齐的士兵把他们死死缠住,不让他们脱身哪怕一瞬。

……

最终战事终于了结。

秦欢心心念念地等着卫宴得胜回来,但是见到的,却是他冷冰冰的尸体了……

第十章 大丧

卫宴的尸体是吴岭澜从乱军之中抢出来的,饶是这样,卫宴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大概没有赢得这场仗,他死不瞑目。

此时的卫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九五之尊的样子——一身破败的铠甲,上面到处都是因为砍杀而落下的豁口,有些伤及皮肉,破开了最外面的皮肤,流出鲜红的血;有些深可见骨。但是最为致命的,还是他胸口那不可忽视的一个个箭镞。

在见到卫宴的尸体之后,秦欢才知道,他那强烈的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他侍奉了十几年的人,就这样死了,在他终于登上心心念念的至高之位又摆脱大臣的桎梏之后,死在了和外邦人的战场上。

“秦公公,麻烦您把皇上带回宫中吧,我会派一队人马护送你们回去,皇上的身后事,就全仰仗您了。”吴岭澜也是受着一身的伤对着秦欢说道。

秦欢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至于瘫倒下去:“好,我马上送皇上回宫,那吴将军您......”

“我势必是要和榕城共存亡了,还望秦公公,好好安抚朝中大臣。”

那日走的时候,秦欢驾着一辆马车,带着数十个士兵和吴岭澜道别。

两人也都深知,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至此,吴岭澜转身向战场,打一场胜算微乎其微的仗,而秦欢转身回都城,踏上一条未知的旅途。

在颠簸的马车上的时候,扶摇看着抱着已经处理好仪容的卫宴的秦欢,弱弱的出声:“榕城和都城相隔千里,现在又是夏初,在这样下去,卫宴的身体可是要臭了。”

秦欢却抬起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嘘,别说话,让我和卫宴好好地待一会儿。”

“或者你也可以对我许愿,让容洵复活......”扶摇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秦欢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真的可以让容洵复活!?”

“可以。”扶摇伸懒腰似的支起了自己的身子,然后一对绿盈盈的眸子盯着秦欢,“卫宴可以复活,但是复活之后的他,只是一个没有了魂魄的空壳子。”

秦欢眼里的光又渐渐地黯淡了下去:“那,便算了吧。”

两人一猫,加上数十士兵的队伍,用了半个多月,才到了都城。

此时的战报早就传到了都城,原本色彩鲜艳的皇宫里也早就换上了白幡,专等着皇上的尸首回来,好马上举办大丧。

可是看到卫宴的,不管是朝臣、禁军,还是宫中的奴婢、太监,甚至是曾经同床共枕的皇后、嫔妃,都一个个面露嫌恶,捂着鼻子。

是啊,卫宴已经死了这么多天,尸体也早就该腐烂了。

只有秦欢,从始至终,都陪在他的身侧,就像是小时候替卫宴挡去所有将要落在他身上的拳脚一样。

失去了卫宴的庇佑,扶摇在宫里也变成了一只人人嫌弃的野猫,也只有在秦欢身边的时候,才能讨到一点儿吃的。

所以在秦欢为卫宴守灵的最后一天夜里,她也安然地卧在一身粗布麻衣的秦欢脚边。

原本是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却听到了木板相撞的声音。

于是扶摇抖了抖小巧的耳朵,警觉地睁开眼,抬起了头。却看见周围守灵的妃嫔和太监宫女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而发出声音的地方,居然是那个还没有上钉的棺材!

秦欢的半截身子已经踏了进去,看到扶摇醒了,又一次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我陪了卫宴一辈子,他走了,我也应该陪他的。”

“你是真的痴。”扶摇原本是想要制止的,却在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又停下了脚步。

秦欢又道:“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我便许个愿望,让你再长一条尾巴。”

“你说吧,我都答应。”

“请你保护卫宴的长子——卫尚,安安稳稳,过完此生。”秦欢说完,对着扶摇粲然一笑,终于蹲下了身,合上了棺木。

扶摇看着死终于能同穴的二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说了我都答应,那我就不会食言。”

秦欢和躺在卫宴这个狭窄拥挤的金丝楠木棺材之中,无视卫宴身上传来的异味,就依靠在他的身上:“这下终于只有你我了。”

......

第二天终于把棺木下葬黄陵,百官和妃嫔在惊讶不见秦欢这个首席內监之时,却不知,秦欢这个人,早已随着那棺木和卫宴合葬在了皇陵。

而随着皇陵入口的关闭,秦欢深埋心底十几年的情愫和秘密,也被埋了进去。

再不见天日。

第十一章 卫尚

卫宴大丧之后,边境传来吴岭澜传来的战报,大齐退兵。

齐卫大战谁都没有占上便宜,大齐损失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卫国虽然兵多将广,但是卫宴的死也是动摇了人心。

卫宴那些哥哥弟弟蠢蠢欲动的时候,朝中那些卫宴原先并不待见的死心眼的老臣们,却一个个都着急忙慌的推了新帝登机——新帝就是卫宴的长子,卫尚。

虽然卫尚是名正言顺的卫帝,但是也只不过是个八岁孩童,真要处理起政事来,他能懂得什么呢。

于是朝野内外,一双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尚不知朝堂艰险的小皇帝,一刻不放松自己登基为帝的机会。

自从卫宴死后,也没有人会在意原先先帝的那只宠物跑去了哪里,而这茫茫深宫之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小皇帝陛下身边,多了个面生的宫女。

扶摇这次也是化了大心思,特意化了人形偷偷的藏在卫尚的身边,每天都服侍着他的饮食起居。

渐渐地守着卫尚从一个八岁的孩童,长到十八岁英姿飒爽的少年。

在这漫漫的十年之内,扶摇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替换了卫尚那些有毒的食物;挡住了多少暗中的箭矢。

二第十二章 禅位

卫尚虽然长大了,但是骨子里总归是被小时候框住他的大臣们定了形,在政事上畏畏缩缩,所有事情都要过问当时身为太傅的陈柯。

就算到了他三十几岁,长子都已经快要及冠的年纪,也没有改变。

卫宴大约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最终变成了这样一个皇帝。

倒是卫尚的次子卫冉,像极了卫宴当年的样子,敢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但是,又比之前隐忍的卫宴更露锋芒。

惹得朝中大臣对这个二皇子有诸多不满,但是碍于他皇子的身份,又敢怒不敢言。

但是总归是有些人,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记在心里,然后再一击致命。

长子卫衍性格倒是像卫尚,做事谨小慎微,但是却不得卫尚的欢心。

所以朝廷里的势力理所当然的开始分裂,其中为首的两股势力,就是立长不立贤的老文臣,和立贤不立长的新进朝臣。

这两派朝臣一派主卫衍,一派主卫冉。

卫尚在这两派大臣之间被左右夹击,屡次询问陈柯的意见,也一直都是模棱两可的一句:“全凭陛下做主。”

卫尚是真的倦了,这一日日的夹在大臣之间就算了,就连到了后宫这个原本应该是休息的地方,也是日日的枕边风。

卫衍的生母——皇后,和卫冉的生母,陈贵人,每逢侍寝,说的不是皇上辛苦了,而是旁敲侧击地为自己的儿子说话——都做着母凭子贵的美梦。

卫尚是真的受够了,他一日日的在这阴沉沉的宫中被压着,高兴不能大笑,难过不能痛哭,不悦不能表露,就连枕边人,都想着利用他为自己谋利益。

这样的皇位,不要也罢,这样的皇帝,不当也罢。

这是这皇位,应该传给谁呢……

第二天一大早,上朝之时,就又有大臣想要上书,弹劾在朝堂上日常跋扈的二皇子。

但是一向任人摆布的卫尚却突然说道:“今日我有事宣布,若是有朝事,在我宣布这件事之后再说。”

在群臣的视线之下,卫尚招了招手,旁边的内侍看了卫尚的脸色,捧着自己手上一直捧着的诏书,宣读了起来。

“今授二皇子卫冉皇位,择吉日登基,钦此。”

意料之中的,这个朝堂上的大臣都沸腾了,有的在惊讶之后即是欣喜,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就是巨大的惊吓了。

而站立在卫尚一边的扶摇看着这个在朝臣的惊慌中终于卸下了松下了充满戒备的脸,觉得这个人和卫宴真的一点都不一样,两个人明明都是皇上,一个对皇位权力视之如命,另一个轻而易举地坐在皇位之上,却避之不及。

自那之后,卫尚理所当然的成了卫国从开国至今第一位自愿让位的太上皇,成了在皇宫中的一个闲散之人。

每天在晨起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金丝雀去后花园遛遛,乏了便睡,再也不用理那堆积成山的来自全国各地大大小小事件的各种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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