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闻馆记事 - xp1024.com
《红闻馆记事》


001章 深宫邪祟(一)

天通末年,在师兄的邀请下,我来到盛京,在皇室宫闱中谋生。

至于职责,大致就是祛除邪祟,祈求平安诸此类似神官的工作。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王上是个对神怪之说,不太热衷的人,但近来宫中多异事,历朝枉死的冤魂野鬼集聚庙堂殿宇,恐吓惊扰皇室大臣,以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境地。

于是王上不得已,只能下旨在京中设立一个红闻馆,以将信将疑的态度,供养着包括我在内,十几个来自各地的术士。

师兄对此很是不解,也很是忧心,毕竟在上次分别之时,我还是一个只知道先辈圣贤,与异世沾不了半点关系的书生。

“绯然,我知你一向聪明,但皇宫可不是简单的地方,你可别在陛下的面前抖机灵。”

在路上,师兄还是不放心地叮嘱我,言辞间,显然把我当作一个居心不良的骗子。

“我邀你来到此处,原本是想给你谋个文书的差事,谁成想你竟一头扎进了红闻馆,这要我怎么对得起师父?”

我的师兄傅天识,如今在皇宫中担任侍卫,忠心耿耿,正直不阿,是一个有趣的老实人。

我叫顾绯然,生于漠北,长于江南,因身上背着一笔几百人的血仇,记忆连成血海,故为自己取名为绯然。

此次来到盛京,自然是有另外的目的。

“师兄,《太虚经》一百零八卷第二段第三行说的什么?”

“《太虚经》,这是什么?”

“一本修行秘籍。”

“师父教你的?”

“……嗯。”

“你老实告诉我,师父教过你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大致是我不知道,但却教过你的那些东西。”

“……”

师兄不说话了,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感慨惋惜的表情。

这世上的徒弟多是如此,总以为做师父的偏心私藏,我的师兄,亦不例外。

师兄和我们一样,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但由于傅家希望他能早日入职朝廷,就比计划中提早出师了几年,而我和师妹则一直侍奉在师父的膝下,师兄便暗暗以为,我们比他多学了很多东西,其实完全不是那样。

师父教了师兄武艺,却只教了我读书,这读书么,天下但凡识字的人都会,而师妹,整日贪玩偷懒,文不成,武不就,根本没学到东西,我们两个,尤其在刻苦勤勉的师兄面前,实在没有什么好优越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大致是我们都比师兄长了一副颇为好用的脑子。

但这天生的东西,谁也没有办法的。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没有说话。

又听师兄说:“宫中的人都说,王上的病,是淑瑾娘娘所为,你觉着……”

“淑瑾娘娘?”

我想了一下,问:“那位已故的太子妃?”

师兄嗯了一声,道:“听闻戚如夫人宫中,灵钧小殿下失踪之后,曾有人在东宫听到婴儿的哭声……”

见他压低声音,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我不由失笑:“……怎么可能。”

002章 深宫邪祟(二)

戚如夫人,是当今王上的宠妃。

在那个妙龄如花的年纪,曾也是宫中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自入宫始,便深得王上的宠爱,再加上戚家在朝中颇有势力,其子陆云更一度威胁到东宫太子的地位。

因此,在淑瑾娘娘尚未过世之前,她们两位应该有过交集,只可惜,二十多年前,淑瑾娘娘因病去世,半年之前,陆云殿下又坠马受惊,半夜心悸而死,府中只余下一个遗腹子,便是如今尚在襁褓,却无故失踪的灵钧殿下。

如今灵钧殿下失踪,有人却在东宫听到婴儿的哭声,此事,细细想来,倒是有些微妙。

“钧儿,钧儿……”

正当我和师兄在长廊行走时,一名妇人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原本整洁精致的宫装,变得凌乱不堪,丝毫不见昔日的威严,长发披散,眼神涣散,不顾宫人的阻拦,四处闯撞寻找那位失踪的殿下。

宫人见到我们,连忙施礼,我师兄看了看不远处的戚如夫人,有些不忍:“夫人何以变得如此……”

为首的宫人跪在地上,忐忑回答:“自从小殿下失踪,夫人突遭打击,又日夜忧虑在心,神志有些……”

他不敢再说下去,而我,循着师兄的目光,也看向了戚如夫人。

其实,我对这位夫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犹记得当初入宫时,她便觉得我一身绯衣扎了她的眼,若不是有师兄求情,我差点被她拖下去腰斩,听闻陆云殿下薨逝后,这位夫人的性情便愈加偏激狭隘,经常打骂宫中的侍女奴才,总之,是个极为冷漠严苛的女人。

此番遭遇,真不知是报应使然,还是应该对她施以同情。

听到宫人的话,师兄很是惋惜,道:“请御医来看着些吧,近日王上身体不适,宫中事务繁多,夫人这边,便劳烦你们多照顾些了。”

我的师兄,是个举世闻名的好人,便是对曾经差点将我腰斩的人,也能生出同情心。

我就不一样了,对她虽无怨恨,但也不可能完全放下芥蒂。

更何况,近日王上缠绵病榻,宫中御医皆被叫去看护王上的病情,怕是也没有什么人再去顾及这个疯疯癫癫的夫人。

辞别宫人,我们继续朝着王上的寝宫走去,师兄沉默了半晌,才问我:“戚如夫人的病,你也没有法子么?”

我不由失笑:“你也太高看我了,若说这妖灵邪祟,我还有法子治它,但这病,是心病,心里的东西,莫非要我钻进心里去杀它?”

师兄听此,叹了口气,发愁道:“真不知道,灵钧殿下到底去哪儿了。”

大约是想到了刚才戚如夫人的惨相,他思忖片刻,又道:“待会儿,我再带人在宫中寻找一圈吧。”

我瞥了他一眼,问:“师兄,你当真以为灵钧殿下还在宫中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很是不解:“皇宫防守,层层戒严,那是一个婴儿,不是一朵花,一棵草,能够让人随便带出宫去。”

我哦了一声,问:“那你这些时日,都快把皇宫掘地三尺了,可曾发现什么没有?”

师兄不说话了,见此,我又提醒一句:“不是听闻,曾有人在东宫听到婴儿的哭声么?”

003章 深宫邪祟(三)

要说这灵钧殿下,失踪的也够蹊跷。

戚如夫人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好不容易留下一个子嗣,自当心肝宝贝一样地看着,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丢了。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王上的心里也不好受,命人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孩子的下落,忧思疑虑,郁结在心,身子骨自然不怎么好。

可巧这时,有人听到东宫中传来婴儿的哭声,便以为是淑瑾娘娘的鬼魂作祟,连带着王上的病情,也一起算在了她的头上。

“你以为,我没有去东宫搜查过吗?”

师兄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从宫中传出谣言开始,我便向皇长孙殿下请旨,去东宫搜查了,但是什么都没有。”

东宫,已变成宫中的禁地,上次我路过时,见宫外大门紧锁,门内已是荒草遍地。

因太子与淑瑾娘娘的缘故,平时宫人们连路过都不敢,更别提打开门进去,因此,想在那里隐藏一个婴儿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再将婴儿转移出去。

我低下头思忖,又听师兄苦恼道:“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想到的。”

见他神神叨叨的样子,我忍不住失笑:“你也说了,那是一个婴儿,不是一朵花,一棵草,婴儿会哭会闹,若当真在这宫中,在你们搜查时,不可能听不到动静,到现在还没找到,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人带出宫了,二么……”

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拿玉笛敲了敲师兄的肩膀,挨在他的耳边道:“那位灵钧小殿下,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

师兄被我吓到,又微怒道:“休要胡说!”

他甩袖将我推开几分:“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算了,在旁人面前,可千万小心,你可知道,诅咒皇嗣是什么罪过?”

见他不信,我耸了耸肩,只能闭嘴。

到达王上的寝宫,却被告知王上正在睡着,皇长孙萧琢殿下在宫中侍奉,我们不便进去相扰,只能站在外面等候。

层层叠叠的宫檐,令原本就很凝重的宫闱,变得又阴暗沉重了几分,四周一片寂静,恍若死地,没有一丝的生机。

宫人和侍卫们站在长廊中,一动不动,唯有微风拂过时,衣袖丝带才能扬起来些许,这样的气氛,未免压抑得令人发疯。

我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笛子玉坠上的流苏,听师兄感慨道:“听闻自从王上患病,皇长孙殿下便一直在宫中侍奉。”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道:“希望上天念及殿下一番孝心,让王上的病,尽快好了吧。”

听此,我看向他,不由露出戏谑的表情:“师兄对那位殿下,印象倒是极好。”

“那是自然。”

师兄的神情得意,拱手道:“这皇城之中,谁不知道殿下敦厚仁孝,是天下子民的福气?”

“是么……”

我的表情更加揶揄,道:“可是你别忘了,宫中盛传,是淑瑾娘娘带走了灵钧殿下,还在暗中作祟,谋害王上,而那位淑瑾娘娘,却是皇长孙殿下的母亲。”

“这……”师兄一时语塞。

又辩解道:“这只是宫中的猜测之言,是不是淑瑾娘娘还不一定,更何况,便真是淑瑾娘娘所为,相信殿下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见他嘴硬,我又是一笑,师兄寒下脸来,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

我将玉笛收入袖中,道:“只是觉着,这天下万物,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福与祸本就相互依存,互相转变,你说那位殿下是天下万民的福气,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变成为祸苍生的隐患,也不一定。”

师兄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忽然扬起手,想要打我:“你总是这样危言耸听!”

怕他再教训我,我连忙倒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玩笑道:“师兄,你可见过石桥底下算命的先生,这修行之术,本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不见,摸不着,谁也说不清楚,若不危言耸听,这宫中,焉有我立足的位置?”

004章 深宫邪祟(四)

我们在外面等了良久,才见一个侍官从寝殿中走出,见到我和师兄,他走过来搭话:“傅大人,顾大人……”

我记得他的,是王上身边的宠臣,据说自盛梁初建时起,就一直在寝宫中照顾。

多年来,尽忠职守,在朝堂里别说那些大臣,便是皇长孙殿下都对他礼敬有加。

我和师兄连忙向他回礼,又听这位侍官道:“不知傅大人与顾大人可有闲暇,奴才有一件事,想与两位大人商议。”

说着,率先走下长廊,朝着御花园走去。

我与师兄,对视一眼,跟在他的身后,最终,在一个凉亭中停了下来。

师兄站定脚步,问:“秦侍官,不知王上今日的病情如何了?”

秦侍官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皇长孙殿下,一直在寝宫看顾,只是……法子倒是试了不少,却没有什么见效。”

自从灵钧小殿下失踪,王上病重,朝臣无奈,只能请皇长孙殿下暂理政务。

那个萧琢,倒也真称得上仁慈孝顺的典范,朝堂上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下了朝,还要守着王上的寝宫照料。

只是,眼见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王上临朝的日子却遥遥无期,大臣不免有些微词,各州郡县也开始有了一些骚动。

“实话不瞒两位大人……”

秦侍官满面忧愁:“王上那边,御医已是束手无策,今日,皇长孙殿下下旨,命几位远在他州的亲王殿下回京侍医了。”

令亲王回京侍医,只怕是这位殿下,畏惧远在各州分封的叔叔们发生兵变,他有如此举动,看来王上当真病的不轻。

只是,我了解宫里的人,若不是发现了什么特别之事,他是不会将我们引到此处的。

于是,在师兄唉声叹气,为龙体担忧的时候,我又向他拱起手问:“刚才大人所说,有事与我们商议,不知是何事情,若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我们师兄弟二人自当效犬马之劳。”

秦侍官欲言又止,最终,下定决心道:“顾大人,此事说来,当真只有你能解决一二。”

我与师兄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他。

“如今提起此事,当真匪夷所思。”

秦侍官背过身,远远望着王上的寝殿,忧虑道:“那日,奴才与几个侍从在殿内看顾王上,夜半时分,竟从寝宫听到不寻常的动静,竟像……竟像是婴儿脚丫踩踏地板的声音……”

“什么?”

师兄惊了一下。

秦侍官默默颔首,他看起来忐忑不安,又道:“两位也知道,戚如夫人宫中,灵钧殿下刚刚失踪,奴才怀疑,怕是……怕是那位殿下已遭逢不测,此番回来祸乱宫闱,王上的病……兴许与他有几分的关系……”

我默了默,问:“此事可还有旁人知晓?”

秦侍官摇了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奴才怕传了出去,宫中势必流言纷飞,是以嘱咐过那日当值的侍从,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听,今日得见顾大人,又听闻大人术法高强,无所不能,想必有解救的法子……还请大人尽快斩除邪祟,千万不能再让它危害王上龙体。”

005章 深宫邪祟(五)

从宫中回来,师兄便向萧琢递了折子,请求晚上与我一同在宫中看顾王上。

那位皇长孙,虽然孝顺,但也只能在白天的时候守着寝宫,到晚间还是要出宫回府的,因此,接到师兄的折子,没做多想便同意了。

夜晚,四周一片寂静。

大殿内静静闪动着烛火,梨花木制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干净透亮,倒映着烛光的昏黄。

我盘腿坐在王上的龙榻之下,师兄则抱着宝剑,守护在我们身旁,不远处,仙鹤铜漏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午夜中,显得绵远而悠长。

等到大约三更时分,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我在地上坐得腰酸背痛,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却听外面传来异常的风声。

紧接着,殿内的云纱罗帐,也随着烛光,缓缓摇动了起来。

我与师兄对视了一眼,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正想伸手探向插在腰间的玉笛,又听得突兀的一声巨响,狂风把原本关好的窗户忽然吹开,殿内的烛火也瞬间熄灭。

随侍的宫人们一时间陷入慌乱,但又在黑暗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四周,沉寂的有些可怕,我们屏住呼吸,环顾四周,只见窗扉在晚风中来回摇曳,云纱床帐飘荡得更加厉害,在月色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个个漂浮在半空的幽灵。

师兄沉寂片刻,迈动脚步,朝着窗户走去,似乎想把窗户关上,然而,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房间内传来诡异的动静,一声又一声,朝着王上的龙榻越走越近,我听得出来,这个脚步声,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的。

正如秦侍官所言,是婴儿的脚丫,踩踏地板的声音……

我和师兄站在原地,辨识了一会儿,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房顶。

此处的宫殿与别处不同,这里的房顶悬吊着一层梨花木的隔板,而且隔板与房顶之间,有一段很大的空隙,那段距离,不足以容纳一个成人,但若对方是个身量不足两尺的婴儿,在里面行走应该没什么问题。

于是我们分头行动,我跑出殿外查探四周,而师兄则顺着隔板与屋顶的缝隙钻进去查看,由于缝隙实在太小,他只能俯身爬进去,不时听到师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这座宫殿兴建多年,隔板与屋顶间想必积攒了不少灰尘,而我在担心,那层隔板能不能支撑住师兄的重量,别邪祟还没有抓到,师兄先摔下来,万一砸到昏睡在龙榻的王上,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在外面等了片刻,都没有见到邪祟的动静,又听师兄低低地道:“绯然,你快来!”

我被他折腾得神经兮兮,又怕待会儿邪祟出来,打得我措手不及,所以听他喊我,只能不耐烦地回一句:“什么?”

“有脚印,这里有一串脚印……”由于隔着一层木板,师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我没有办法,只能从另一边的缝隙钻进去,见师兄此时已经打开了火折子,便趴在隔板上朝着他那边艰难爬过去。

大约爬行了十几步,才看到师兄所说的东西,只见被火光照亮的地方,蔓延着一串长长的,只可能属于婴儿的脚印。

006章 魑魅魍魉(一)

“这个……”

师兄定了定神,手在脚印上捻了一下,放在鼻尖嗅闻,随后向我伸出手:“这是什么?”

我凑近闻了一下,虽然味道已经散出去不少,但还是能辨识出其中淡淡的檀木香味。

“香灰?”

师兄点了点头,我们慢慢从隔板中间退出来,此时,殿内的烛火已经升起,宫人们全都神色紧张地望着我们。

我露出微笑来,安抚他们:“那个东西已经被我收服了,你们不必担心。”

师兄斜斜地看了我一眼,我仿佛能听到从他心底里传出的‘骗子’二字。

向秦侍官招了招手,将他叫出殿外,对方刚刚站定,便忐忑不安地问:“顾大人,你……当真抓到那个东西了?”

我和师兄摇了摇头,又思忖道:“秦侍官,你说的不错,近来在宫中作怪的,确实是一名婴儿的邪祟。”

“那……”

秦侍官听此,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紧张起来,随后,皱眉低声道:“此事,要不要先去禀报皇长孙殿下?”

“先不必。”

我侧首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侍卫,见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根本没注意到我们。

才接着道:“此邪祟的来历我们尚不清楚,也不知它究竟为何而来,万一和东宫有关……”

“顾大人,你是说……”秦侍官欲言又止,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若这名婴儿,只是普通的阴灵邪祟,倒还好办,若当真与东宫有关……你想一想,灵钧殿下刚刚失踪,不久前便有人在东宫听到婴儿的哭声,且不说殿下得知此事,会有何反应,一旦被有心的人知道,怕是要大做文章,对皇长孙殿下不利。”

秦侍官低下头,沉重地嗯了一声。

我又道:“此事,我先与师兄查探一番,若知晓其来历,再报与殿下听吧。”

秦侍官闻言拱手,向我和师兄施礼道:“那就有劳傅大人和顾大人了。”

从寝宫出来,走在长廊中,师兄快步追上我问:“不是说为王上守夜,你怎得回去了?”

我打了一个呵欠,又伸了伸懒腰道:“那邪祟被我们惊吓到,今晚想必不会再来了,师兄你想守,便去守着吧,反正我是熬不住了。”

师兄没有回去,而是跟上我的脚步,道:“你觉着,那个在王上寝宫作祟的婴儿,当真是灵钧殿下么?”

我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不变,回答:“我怎么知道?”

“哎……”

师兄没好气地教训我:“你不是号称通晓阴阳,能解天下难事么?”

“再怎么通晓阴阳,也不可能单凭一串脚印,就能断定那个婴儿是谁吧?”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停住脚步,被他缠得心烦,想了一下,道:“你去城中的寺庙道观,问一问谁家的香鼎出了异状,那名婴儿显然是从香鼎中爬出来的,否则也不可能留下那么明显的香灰脚印。”

师兄嗯了一声,又感慨道:“若此次抓到那个作怪的邪祟,王上的病,应该就能好了。”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希冀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却还是不得不说:“师兄,你当真以为,王上的病是那邪祟所为么?”

“不然呢?”

师兄不解地皱了皱眉,道:“近来宫中,乃至整个皇城,总是发生奇怪的事,这在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是么?”

我低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玉笛在指间转了一圈,道:“世人皆言,有因才有果,只是这是非因果,却时常有人分不清楚。”

“你说王上的病是那邪祟所致,其实不然,或许也可以这样说……”

我伸手指向远方的天空,虽是晚间,但在月色下,仍能明显地看到一团团朦胧的雾气,蓄压沉积,笼罩在皇城上空。

“自古以来,天子龙气被视为祥瑞的象征,若王上在,便如神灵守护着皇城不被侵害,如今王上病重,天子之气式微,城中的魑魅魍魉失去压制之力,自然会跑出来,近日这些东西越聚越多,城中甚至出现邪祟伤人的事件,这只能说明……”

我顿了顿,视线飘远,天际压近的那团雾气,在夜晚中,它们如鬼魅般飘荡翻滚,淡淡地道:“咱们的王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007章 魑魅魍魉(二)

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那名婴儿,出现在我的床头。

它的身长,不过一尺,通体呈现紫黑色,皮肤却是透明的,很薄很薄,仿佛只要轻轻刺上一刀,就会立即化为一摊浓水。

它在死前,似乎遭受过巨大的痛楚,以致脸上的表情狰狞,一步一步朝着我的床榻走来,赤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惊醒过来,四周却什么都没有,抬眼见到不远处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开,抑或,晚上睡觉时忘记关上。

起身走到桌边,灌了一大杯凉水,才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晚风拂过,我激灵了一下,这才发现,后背的里衣,已被冷汗浸湿。

此时,已近黎明,红闻馆内,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还没有人声。

如今的红闻馆,加上我,总共才十几个人,还有几个在外行踪不定的,据说是四处游走,为京畿百姓驱邪祈福去了,留在馆内的那些人,平时也不大能见到,大家各自行动,互不干涉,既不参与朝政,也不用对朝廷负责。

总之,在众人眼中,我们不过是被王上供养在这里,让君臣百姓安心的骗子罢了。

他们怕是都在睡着,昼夜交替之际,阳气渐盛,就连那些喜好活跃在暗夜中的魑魅魍魉,也似乎全都沉寂了下来。

我抓起床头的玉笛,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出门,站在院中的凉亭里吹曲。

幸好红闻馆地方很大,各位大人的宅院虽然相通,却不住在一起,否则只怕我会因为半夜扰民,被府尹大人请去喝茶。

《引魂曲》的音调,在半空中响起,穿插在树木枝叶间,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拱门边,便有一团黑雾逐渐凝聚了起来。

似人形,却又不是人形,飘飘荡荡,如梦如幻,又像雾气般清浅单薄,仿佛一阵风拂过,就会将它打散。

我望了它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箴言,是你么?”

黑影站住了片刻,又缓缓地朝向别处飘去,我没有办法,只能移步追上去。

可惜,那道黑影实在太浅了,在宅院中游走,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我紧随其后,最终还是将它跟丢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露出鱼肚白,一抹朝霞在天际瑰丽蔓延,红闻馆中,有早起的大人已经开始修炼。

见我衣冠不整,在馆中焦急追寻的模样,对方吓了一跳,问:“顾大人,你在做什么?”

我看向他,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离了自己的宅院,闯进了别人的住处。

于是,连忙拱手回答:“在下方才于宅院中,发现了一只阴灵,刚想把它拘来看看,不料一时不慎,竟让它逃了。”

这个人,我记得姓刘,之前见过几次,具体的名字倒是已经叫不出了。

反正,自从进入红闻馆开始,就没见他出去过,一直守着家门,十分虔诚。

听此,他浑不在意:“阴灵有什么好看的,一团没用的气而已,外面一抓一把,不过,能闯进我们红闻馆里的阴灵,倒也有点儿本事……今日我若是闲了,便在馆中设个引魂的阵法,将它捉来送与大人便是。”

“不必了。”

我笑了笑,又道:“闲来无事,试炼罢了,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向这人拱了拱手,正欲离开,却又被他叫住:“顾大人……”

我转身,见他对着我问:“顾大人觉得,在宫中危害王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没说话,又听他道:“诚如我刚才所言,阴灵邪祟,怕是没那个本事……这世上的人心啊,当真可笑至极,明明畏惧害怕,却不知,所谓的祸患,所谓的邪祟,往往源于自己。”

我与他对视片刻,答:“大人,你我虽是修行之人,却生于尘世,长于尘世,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并不比旁人高洁半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不过是个谋生的手段而已,难道还要砸了自己的饭碗不成?”

那人默了一下,向我作揖道:“受教了。”

008章 魑魅魍魉(三)

近日,皇城中又发生几起事件,均与邪祟有关。

有人在打水时,见到井中浮现出半张女人惨白的脸,有人在睡觉时,听到自家的房梁上,传来少女的娇笑声。

还有人切开自家田地里的青瓜,准备做菜时,却发现里面藏着的不是果肉,而是一条正在安眠的毒蛇。

不过是吓唬人的小把戏而已,但再如此下去,显然不行,于是我和馆中的几位大人,分头在城中解决此类事情。

连续几日,在皇城中晃荡,终于受了风寒,师兄来找我时,我正浑浑噩噩地捧着一本书册,靠着书房的窗户发呆。

“绯然!”

他走进来,咋呼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见我面目通红,唇角舌燥的样子,又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间,问:“怎得这样烫,请过大夫没有?”

“稍感风寒而已,请什么大夫?”

我用书册把他的手敲下去,接着道:“那件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

我哦了一声,又听师兄道:“盛京城北,法华寺中,还是等到了那儿再说吧。”

法华寺,距离中城较远,于是我们在馆外雇了一辆马车,然而马车行了半日,还没到地方,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师兄掀开车帘,却见前方的路途中,有一名瞎眼的妇人,手中端着药罐,摸摸索索地朝向路中间走着。

车夫怕冲撞到她,只得把马车停下,我与师兄相视了一眼,见前方不远处就是法华寺,便下了马车,准备步行。

师兄将车钱付了,转身见妇人将药罐中的残渣全部倒在路上,不由有些惊奇,走上前问:“老人家,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跟在他的身后,见他扶着妇人,慢慢退回到路边。

才听妇人回答:“儿子病了,将药渣倒在路上,这样有人路过,就能将病带走了。”

“还有这种说法?”师兄不由失笑。

那名妇人向我们道了谢,便拄着拐棍,一步一步走回到自家的房屋。

师兄望着她的背影,又喃喃道:“若真是如此,岂非损人利己,由路人将病痛带走,若他人因此患病,又当如何?”

我瞥了他一眼:“你还别不信,修行界中,确有一种术法,以此化解疾病咒怨的。”

师兄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我接着道:“古时便有先例,若一个人的仇人死了,怕仇怨影响自己,便将仇人的尸体曝于市集之上,尸体在车马人流中,最终化为尘埃,即便当初有些怨念,也被来往的行人带走分散,渐渐地,再大的仇怨,也将消解了。”

师兄皱了皱眉:“这也太残忍了!”

“残忍?”

我望着他,又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古时还有一种术法,便是将仇人的尸体埋在香灰下,寺庙中,人流密集,每个人都是带着祈愿敬香,那么寺庙中的香灰自然也含带着祝福的意味,这种东西,可以对抗怨念极大的阴灵。”

“只是……”

我顿了顿,道:“寺庙中的香鼎,容量太小,你猜,能够埋在里面的,会是什么东西?”

师兄似乎被我吓到,定定地望着我,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对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吐露出两个字:“婴儿……”

009章 魑魅魍魉(四)

皇城之中,寺庙道观多如牛毛。

但论香火鼎盛者,非法华寺不可,要说原因,这其中颇有渊源。

盛梁初建时,乃至追溯前朝,天下臣民尽皆迷信,便是朝堂官场,都设立了一个天政院,专行巫蛊之事。

后来,天政院覆灭,院内一干人等尽皆斩首,王上下令,在天政院的废墟上兴建寺庙,供诵经的和尚居住。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令师兄惴惴不安,不愿我任职红闻馆,怕我哪天会像天政院的那些术士一样,被王上问罪诛杀。

我和师兄来到寺庙,见庙中人山人海,很多人都跪在塔前祈福,便走了过去。

这座塔,名叫长生塔。

它是天政院遗留下来的建筑,如今成了法华寺的圣地之一。

整座塔的塔身为木制,看起来华丽精致,若是眼力好些,还能看到那些粗木的塔脊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符文。

我此生,见过无数的塔,多数为七层,这座木塔,是王上下令所建,古人以九为尊,理应修建九层,然而这座塔,却有十层。

显然,当时的天政院,并没有那个胆子,更不会是工匠失误所致,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王上刻意为之。

不过,对于普通的臣民来说,一座塔而已,多一层少一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在我们这些修行者眼中,十为双数,又是满数,是为大忌中的大忌,所以这座塔,怎么看怎么觉着可怕诡异。

师兄对神鬼之说,向来无甚在意,至于诵经礼佛,更是没什么兴趣。

但是他很孝顺,而那位傅伯母又是沉迷佛理之人,以前我们出去办事,每当路过寺庙,不管任务多么紧急,他总要下马去庙里拜一拜,还说是傅伯母的嘱咐。

后来,我去傅家做客,确然听到傅伯母念叨过,说我们这些年轻人出门在外,父母不在身边,遇见寺庙便拜一拜,让神灵保佑平安,好让家里放心什么的。

我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孤儿,从未体验过出门在外,被人记挂是何滋味。

自然不如师兄这般,每次出门,总要想着该如何做,才能不让双亲担忧惦记。

他买了香,跟着那些人跪在蒲团上,我等在一边,实在觉得无聊,见着他的样子,又觉着有趣,于是也学着他,在旁边跪了下来。

但见师兄双手合十,闭目祈求,最后朝着长生塔叩了一首,抬眼见我跪在他的旁边,像是见了怪物一般:“你做什么?”

我望着那座木塔,合上手掌道:“许愿。”

师兄目瞪口呆地问:“许了什么愿?”

“愿这塔中之人,能够早日放下仇怨,安眠此处,得以超度。”我闭上眼睛,叩了一首。

却听师兄责怪道:“你又在胡说八道!”

“这塔中供奉的,乃是晗姬公主与王后娘娘的牌位,哪里来的什么仇怨?”

他起身,也扶着我站起来,嘴里咕哝地念着:“以前每当路过道观寺庙,你总不愿进去,还说什么,求人不如求己,笑我迂腐迷信,我还以为,你这次转性,为自己许了什么愿望。”

我笑了笑,道:“师兄,你有没有听说过,修行之人,算卦不算自身,又何曾见过哪个庙里的和尚,诵经为自己祈福的?”

“这倒也是……”师兄喃喃地自语,带着我踏上石阶,朝着寺庙的主殿走去。

010章 魑魅魍魉(五)

今日适逢庙会,寺中香客众多,那些和尚本是无暇照看我们的。

不过,傅家三代为官,在盛京也算有些地位,师兄的母亲,那位傅伯母也为寺庙捐了不少供养,是以尽管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主持还是找了一个沙弥,接待我和师兄二人。

“前些日,主殿门前的香鼎确有异动……”

小沙弥带我们走到香鼎的旁边,由于不久前,盛京下过一场雨,周围香灰的痕迹已被洗刷干净,已然看不到什么了。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听当日守值的师兄说,那天早上,他起来查看主殿时,发现门前的香鼎边,香灰洒了一地,似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香鼎里钻出来了,不过,我们当时以为是山下的小孩子淘气,谁也没放在心上,收拾一番,便随他去了。”

我们绕着香鼎走了一圈,又听小沙弥指着香鼎的中间道:“这儿,就是这儿……听那位师兄说当时陷下去一个深坑。”

“绯然。”师兄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近我问:“莫非……”

我警示地看向他,又看了看旁边的小沙弥,师兄顿时会意,面带尴尬地闭了嘴。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向那个小沙弥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异象没有?”

小沙弥摇了摇头。

由于周围还有敬香的人在,我和师兄的举动,看在他们眼中,犹如怪物一般,只能匆匆看过之后,便告辞离开了。

小沙弥跟在我们身后,道:“傅施主,顾施主,若以后有事,尽管来找小僧,若此时无事,小僧尚有午课,便先告退了。”

师兄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我从未曾说过他的姓名,你怎知他姓顾?”

小沙弥笑了笑,回答道:“前些时日,这位顾施主曾来寺中一趟,施主相貌堂堂,绝世风采,当时有不少女施主好奇顾施主的来历,特向寺中打听过,所幸往来的香客中,有认识这位顾施主的,言顾施主乃是红闻馆中的大人,是以小僧记得十分清楚。”

师兄哦了一声,放小沙弥离开,我们转身朝着寺外走去,只听师兄问:“绯然,你先前来这里,怎么不叫上我?”

他说着,眼神中带着审慎的意味:“还有,好端端的,你来寺庙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端起玉笛,数着手指道:“烧香拜佛,祈求平安。”

师兄嗤了一声,用臂肘撞了撞我的后肩,他的气力极大,但本人似乎对此并无自觉,我一个趔趄,被他推到一边。

再回头看向他时,见他脸上满是戏谑:“别骗我了,你们这些术士,跟和尚不是一家的吧,只听说大水冲了龙王庙,却还从未见过道士去和尚庙里烧香的。”

见他不信,我很无奈,只得道:“因为我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之前来法华寺,便是想验证那个故事究竟是真是假。”

师兄更是好奇,问:“什么故事?”

我持起玉笛,指向不远处的长生塔,道:“一个,关于长生塔的故事。”

011章 江山美人(一)

五十多年前,盛京城中,发生过一场命案。

当今王上的妹妹,晗姬公主被盗贼所害,可怜公主怀胎十月,尚未来得及生下孩子,便已香消玉殒。

那时,盛梁初建,京中盗贼猖獗,有人看中了王上宫里的明珠,便入宫行窃。

宫中防卫森严,盗贼惊动守卫,只得四处逃散,其中一名盗贼躲入晗姬公主的寝宫中,被晗姬宫里的侍从发现。

盗贼怕他们引来搜捕的侍卫,谎称自己的母亲生病,需要明珠入药,晗姬公主心地善良,为了医治盗贼的母亲,偷偷将王上的明珠带出,只可惜,那名盗贼丝毫没有感激晗姬公主的恩情,在得到明珠之后,害怕被他们泄露行踪,将晗姬公主及其宫中的侍从残忍杀害。

这个故事,流传在盛梁国中,便是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

家中的长辈,每每提及此事,经常以此来教育后人,不可学晗姬公主,错帮了狼心狗肺之人,结果害得自己丢了性命。

是以师兄更是奇怪,问道:“这件事情,在盛梁国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的吧,还值得验证些什么?”

我笑了笑,回答:“听闻晗姬公主死后,王上痛心亲妹枉死,便下旨建了此处长生塔,将其灵位供奉塔中,受万民祭拜。”

“当今王上对晗姬公主的宠爱,那可是天下皆知……”前方的路途中,不知被哪个粗心的沙弥洒了一地水,师兄怕我跌倒,拉着我的衣袖,刻意放慢了脚步。

“当年晗姬公主的夫婿,秦王卫婴谋反被杀,王上念及手足情深,非但没有追究公主的罪责,反而将其接入宫中悉心照顾,可想而知,王上对那位公主是有多在意了,建一个长生塔而已,也没什么吧?”

我嗯了一声,又问:“那师兄可还记得,那名盗贼最后的下场如何?”

师兄闻言,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你是发烧糊涂了,还是读书读傻了?”

“这天下人都知道,晗姬公主无辜丧命,王上甚是震怒,将那名盗贼抓捕后,五马分尸,尸体曝于市集……听闻当年,西京街边的居民,白日里都不敢出门,那名盗贼的尸体在街上晒了数十日,恶臭难当,蝇虫漫天,最终被野狗鸟类分食,如此处置,也算为公主报仇了……”

他说着,终于意识到什么,语调也渐渐慢了下来,看向我,怔怔地问:“绯然,那个从香鼎中爬出来的婴儿是谁?”

我嗤笑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那……”

他皱了皱眉,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有些后怕:“将那名婴儿封入香鼎中的,又是何人?”

我停住脚步,站在背后,望着他。

师兄神态慌乱,低沉分析道:“这个香鼎,如今在法华寺中,但法华寺里的东西,大多是天政院的,天政院当年效忠王上,所以说……”

他猛然转身,看向我,努力平复情绪,喃喃地道:“所以说……那个被王上五马分尸,曝尸市集的盗贼,会是何人?”

012章 江山美人(二)

古时传闻,将仇人的尸体曝于市集,抑或埋入香鼎中,即可化解强大的怨念。

我很难过,告诉了师兄这件事,也很难过,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我。

从法华寺出来,师兄押着我去看大夫,我自是不愿,磨磨蹭蹭地与他闹别扭。

“师兄,我真的只是稍感风寒而已,回去休息休息就没事,做什么还要看大夫?”

师兄毫不退缩,站在大街上,拦手堵着我:“少废话,你现在是在盛京,没有师父在身边,便要听我的话,更何况,既然是我邀你来到此处,就该对你的安危负责,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向师父交代?”

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耿直固执,当初在师门时,我和师妹整天变着法儿地捉弄他,却唯独对他这点无可奈何。

这也正是我担忧的原因。

“师兄,那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我目光注视着他。

“那件事情?”

师兄打算装糊涂,但我和他认识那么久,如此拙劣的掩饰,一眼就看得出。

“法华寺的那件事情。”

我顿了顿,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打算,可是不行,此事明显涉及皇室秘辛,一旦被揭开,其后果不是你我两个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绯然……”

师兄低下头,侧过身体,轻轻地道:“你知道我的性情的,有些事情,一旦知道,就不能装作没有看到。”

“我想知道,那名盗贼究竟犯了什么错,也想知道,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又能犯了什么错,令他们可以被如此对待。”

“知道了以后呢?”

我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难道你要为了一桩五十年前的旧案,去忤逆王上么?”

“我……”师兄微微皱眉,犹豫了下来。

师兄自小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仁礼义,孟子舍生取义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他自己也像是照着书本临摹刻画的好人。

只是,圣贤所说的舍生取义,舍得是自己的生,这个‘生’字里,却并未包括父母亲人。

我说过了,师兄很孝顺,不是一般的孝顺,出门在外,为了让双亲放心,让他磕遍天下的寺庙都可以。所以,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可谓是个天大的难题。

果不其然,他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绯然,我现在很乱……”

我静静望着他,良久才道:“回去吧。”

“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师兄抬起头,有些怔怔然:“可是,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我会处理。”

我淡淡地接了一句:“你现在只需要回家去,如果旁人问起,就说你从未曾去过法华寺,也从未曾知道我所做过的事。”

“你现在,是要我偏安一隅,看着你去冒险么?”师兄神情微怒,一把扯过我的手腕:“还是在你眼中,我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

见他如此,我不由叹了口气:“师兄,你既已知道了法华寺的事,就该知道咱们的王上,是多心狠手辣的人,况且,这件事并无证据,难道你要凭着一个传闻中的术法,去和王上争论,问他为何要将尸体那样处置么?”

013章 江山美人(三)

师兄气力极大,捏得我手腕都快碎了。

我作势挣了几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松开手,退后一步。

见他不说话,我又劝慰道:“况且,这整件事情都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法华寺的那名婴儿,到底与王上有没有关系,我们尚不可知,万一是当年,天政院里的某位大人暗自为之,王上并不知情,又该如何?”

师兄依旧没有回答。

毕竟我所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当时的天政院,鱼龙混杂,但凡有些能耐的术士,都能在里面谋个一官半职,难保不是有什么人,在外生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更有甚者,为了试验某种术法,而将婴儿的尸体偷偷埋入香鼎中。

而且,天政院虽名义上只听从王上的命令,但朝中势力,向来盘根错杂,也不排除是哪个达官贵人,偷偷收买了天政院的术士为之。

“更何况,即便那个婴儿,当真与王上有关,我们与他对峙时,他不肯承认,如今天政院里的人,已被尽数屠戮,法华寺中,都是一些后来的和尚,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我们拿什么证明,那个婴儿就是王上下令掩埋的?”

师兄似被我说动,默了良久,才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很是无奈:“我说过了,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你现在就回家去,装作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就知道师兄没那么容易打发的,所以早就预备好了说辞:“你忘了,我现在是术士,最擅长的就是危言耸听,刚巧宫中又出了事情,只需浑水摸鱼说上几句,如果这件事当真是王上做的,那他惊惧之下,自然会露出破绽来。”

师兄依旧盯着我,显然不太明白,关于这点,我倒是失算了,委实高估了师兄的智商。

于是,只能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你想一想,如果我告诉王上,在宫里作祟的东西,是个婴儿的怨灵,并且,那个怨灵往法华寺逃走了,他会有何反应?”

师兄想了一下,道:“如果那件事不是他做的,王上定会当场大怒,命人彻查搜寻法华寺,将那邪祟斩除,但如果当真是他做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以王上多疑的性情,只会命人偷偷处理此事,并不会大张旗鼓,以免暴露他当年的所行。”

见师兄如此开窍,我如释重负,竟有一种自家铁树终于开花的欣慰感。

又听师兄问:“你打算何时跟王上说?”

“明儿一早吧。”

我思忖一下,道:“听闻今日王上身子好些了,皇长孙殿下,御医还有一些大臣都在那里,人多口杂,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师兄又问:“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将玉笛往手心里一敲,答:“当然是回红闻馆,吃饭睡觉。”

“那就是没事情了?”师兄的话,让我一头雾水,只能略带狐疑地点了点头。

却见师兄伸出手,指向身后的医馆道:“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进去,选一个。”

014章 江山美人(四)

我想,这世上应该还有一种术法,可以令人互相影响智商。

否则,以师兄的能耐,居然能够算计我,还算计了两次,委实不太正常。

第二日清晨,我按原计划进入宫去,原本打算向王上禀告那名婴儿的事,却没想到,刚抵达宫门就听见侍卫们的议论声。

“听闻昨日晚间,傅大人入宫觐见,不小心触怒了王上。”

“是啊,听当时负责守卫的兄弟们说,王上甚是震怒,将寝宫里的人全都赶了出来,只留下皇长孙殿下一个人。”

“你们猜傅大人到底和王上说了什么,昨日被传唤入宫的御医到现在都还没出来,王上他该不会……”

他们聚在一丛树荫下,窃窃私语,抬眼见到我站在不远处,均是一怔,随后拱手示意,又面带尴尬地散开了。

我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站着一会儿,转过身,并没有踏入那扇宫门。

从皇宫出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圈,最终在一个茶馆门前停下来。

迈步走进茶馆,发现里面正在说书,一个身着半旧长衫的老者坐在台上,手持一柄折扇,八成的文人模样儿。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叫了一壶好茶,外加两碟点心。

小厮很快将茶点呈上来,我端着杯子刚想呷一口茶水润润喉咙,却听老先生醒木一拍,力道十足,声音洪亮如雷,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没握住,差点掉在了地上。

收拾残局,将杯子扶好放在桌上,转而去听台上的动静,这才发现老先生所讲的,却是当朝人,当朝事。

话说五十多年前,王上还不是王上,而是梁地的郡王,当时的天下也不是盛梁,而是端国,端国之下,共有七个州郡。

这是端国初建时,当时的皇帝许下的承诺,为感谢帮他打下江山的七个兄弟,而将天下版图分为七块,由那七个兄弟分封治理,其后代子孙世袭王爵。

这在当时曾被传为一段佳话。

只可惜自古君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自家的江山,又怎能握在异姓人的手中?

更何况,那七个异姓王中,确然有图谋叛乱者,不到百年的时间,原本君明臣贤的端国朝廷,开始变得岌岌可危,皇帝与郡王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势同水火。

端国的末代皇帝,残暴不仁,多疑淫乱,视万民如草芥,还对各州的郡王防备尤盛,常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郡王们身边的子嗣重臣。

各州揭竿而起,并立下约定,七大郡王率先攻入盛京者,即为未来的天子。

而在当时,比较有实力竞争皇位的,一是秦王卫婴,二是梁王萧谡,也就是如今的王上。

最终,显然是后者成为了皇帝,而前者,则成了盛梁国中,人人唾弃的反贼。

市井之地,本就喜欢编排些当朝的猎奇故事吸引路人,但纵然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故事引到王上的身上。

所以,这位老先生所说的,不过是那位名叫卫婴的郡王,与晗姬公主那段常被世人唏嘘感叹,并称之为孽缘的婚事。

015章 江山美人(五)

秦梁两州,素来交好,两地相隔不远,而且还是姻亲关系。

五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天,秦地的郡王薨逝,其子卫婴继承王位,三年后,守丧期满,秦地的辅臣开始向卫婴进言,让他遵从先王的约定,迎娶梁地的晗姬公主为王妃。

在如今的诸多戏文中,这位秦王卫婴经常被塑造成有勇无谋,自负愚蠢的人。

听闻当年其父薨逝,族中的亲眷兄弟尽皆跪在堂前痛哭流涕,只有他,骑马匆匆而来,身上的长鞭佩剑尚未来得及卸下,便跪在父亲的棺木前叩了三个响头,随后又策马匆匆离开。

第二日,在族中长辈与大臣们,甚至是整个秦地王城的百姓们,都在议论他的无礼之时,城中却传来卫婴公子带了十二名侍卫,一夜之间将近来袭击王城的贼寇剿灭的消息。

既有秦王的遗诏,卫婴公子又骁勇有功,即便秦地的人再怎么觉得他难堪重任,也不得不让他当上了郡王。

不过,这位年轻的郡王,并没有因为承袭王位而变得稳重起来,直率顽劣,脚步如风,依旧是个闲不住的人。

不肯循规蹈矩,总是出人意料,比如,正在听德高望重大臣的苦心劝谏时,把奏章扔在书案上,突然起身出门嚷嚷着说要赛马,比如,在王城中培养远远超过一个归属州郡所规定的兵力,并经常兴致勃勃地带他们出城排练阵法。

那时的卫婴,是为了光大祖宗的基业,还是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决心,没有人能够知道。

在他担任郡王的期间,他的亲眷兄弟也曾有过怨言甚至叛乱,但最终都被平复下来。

不仅如此,臣民们习惯了他的行事章法,渐渐地都开始觉得,卫婴虽任性妄为,却是一个可以给人勇气,让他们甘愿为其而战的主君。

总是一反常态的年轻主君,在听闻上一辈确定下来的婚事,会有何反应呢?

孤身一人,连夜赶到梁地,在大街上拦下晗姬公主的车驾,然后,坐在马背上,用手中的长剑,挑起了公主的车帘。

等消息传至宫中,梁王萧谡反应过来,再派人去接他前往王宫一叙时,梁地的王城中,已经不见了卫婴的踪迹。

来去匆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不仅令人怀疑,他的举动,究竟有何深意。

这是他们的初识,依卫婴所说,将要迎娶的女人到底什么样儿,他当然要亲自过目,这话听起来有些狂妄,但也确实符合他的性情。

我想,那位晗姬公主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因为卫婴回到秦地的第二天,便安排人送去了迎亲的聘礼,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在当时的天下中,令无数人羡慕不已。

更有甚者,听闻晗姬嫁入秦地,三年未有子嗣,王城上下均有微词,但卫婴的王宫中,却始终都未曾纳过姬妾一人。

之后,七王谋反,卫婴与萧谡共争天下,兵败被杀,而晗姬也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如浮萍般跌宕飘零,最终香消玉殒。

缘也,孽也,此不为外人道,于晗姬而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016章 心怀鬼胎(一)

师兄找到我时,台上的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他坐在我的对面,道:“我去红闻馆找了你,他们说你不在。”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桌上的茶水搁置太久,早就已经凉了,所以我拎起茶壶,重新换了一杯。

却听师兄叹了口气:“绯然,你别再气了。”

斟好茶水,我将杯子握在手中,挑眉反问:“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师兄一时语塞,一脸无语地望着我。

我抿了一口茶水道:“本是吃力不讨好,与虎谋皮的事儿,有人愿意替我,自是再好不过,我为什么要生气?”

师兄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知道错了,你说吧,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此时的情景,与当初在师门时别无二致,我自小性格古怪,师妹又暴躁刁蛮,唯有师兄是个难得的好人,一直耐着性子包容我们两个。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我和师妹怎样欺负他,总是一脸无奈和宠溺地为我们收拾烂摊子,细细想来,在这个世间,应该也没有人会像师兄这般能忍让我到如此地步吧。

见我不说话,他又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处境,你也应当知道,王上最不喜欢的就是术士,如今你在红闻馆倒也罢了,还发现这样的事,难保以后王上不会对你心生忌惮,若是你出了意外,我该怎样向师父交代?”

“师兄,你总说若我出了事,该怎样向师父交代,难道你所做的事,仅是因为师父?”

“当然不是。”

师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我二人,相识二十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即便没有师父,我也会用性命护着你。”

“那……”

我循循善诱地问:“如果有一天,我和师父起了冲突,你是帮我,还是站在师父那边?”

师兄啊了一声,很是疑惑:“你怎会和师父起什么冲突?”

他仔细打量着我,又道:“师父他老人家,平时是有些固执严苛,念在他年纪大了,你多担待着点儿,别和他计较就是。”

我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问:“师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见我始终坚持,师兄叹了口气,道:“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觉得师父他是另有苦心。”

听到他的回答,我的唇角扯开一丝苦涩的笑:“是么……”

又听师兄问:“绯然,你今日好生奇怪,当日你和师妹说,师父他出门远游去了,当真……是远游去了么?”

见他怀疑,我又笑了笑,露出一脸真挚:“当然,怎么这样问?”

师兄摇了摇头,回答:“没什么,就是我最近心慌得厉害,总是梦见师父他一身是血站在我床前,你说,师父年纪都那么大了,怎么会突然想去远游,而且,已经那么长时间了,为何连个书信都没有?”

我将玉笛拿在手中道:“师父的心思,我们怎能猜得出来,兴许在是路上耽搁了吧。”

017章 心怀鬼胎(二)

怕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又道:“师兄,你说我们相识二十载,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会拿性命来保护我,对我而言,亦是如此。”

“我从小无父无母,你和师妹便是我的亲人,晗姬公主也好,抑或那名被处死的盗贼和婴儿,没有人比你们的安危更加重要。”

师兄愣了愣:“好好的,做什么说这样的话,况且你只说我们,师父又当如何?”

我垂下眼帘,回答:“师父……他是不一样的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你关心我的时候,我也同样甚至更加关心着你,你有父母亲人,而我,除了师妹,只有一个你而已……所以,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不要想着一个人承担,先保全自己,再考虑我,好么?”

“绯然……”

师兄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我笑了笑:“我知道,但是你也要记着,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来到这里,红闻馆那个地方,现在虽在风口浪尖,但对我来说,不求升官发财,保命绰绰有余。”

师兄望着我,欲言又止,最终道:“绯然,我总觉得,这次相见,你好像变了不少……”

我怔了怔,又见他低下头,自嘲地道:“可能是我想多了,每个人都会变得,我们那么长时间没见,你和以前肯定不一样了,便是我,在皇城入职几年,也和刚出师那会儿不一样了,师妹她……想必也改变了许多。”

我不知道师兄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何一直提起师父。

只能道:“不管未来世事如何变化,师父又变得如何,于我而言,我们师兄妹之间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你错了。”

师兄淡淡地打断了我,他盯着我的眼睛,像是审慎着什么:“我们之所以会成为师兄妹,是因为师父,如果有天我发现师父发生意外,且与你和师妹有关的话……”

我也望着他的眼睛,下意识地去端桌上的杯子,问:“你会如何?”

“我会杀了你们,毫不留情。”

一句话,让我手上的杯子滑落,在桌上滚了几圈,里面的茶水也倒了出来。

师兄连忙去拿抹布,擦拭桌上的茶渍,没好气地道:“做什么那么不小心,烫到没有?”

我细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其中的关心未曾少过半分,于是道:“没有,手滑了。”

“那件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师兄像是忘了刚才的话,转而聊起另一个话题。

“等。”

我思忖了片刻,接着道:“现在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与这件事脱离不了关系,既是如此,且看王上那边的反应如何吧。”

师兄嗯了一声,又问:“绯然,你觉着五十年前,被王上处死的那名盗贼是谁?”

我侧首看向了台上,此时,那名老者已经退了下去,换上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唱着咿呀咿呀的曲调,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没好气地反问:“我怎么知道……”

018章 心怀鬼胎(三)

萧琢找上我们,此事,我早有预料。

毕竟以那位王上现在的状况,能撑着一口气活着就不错了,又哪里来的力气,再去管我和师兄,以及法华寺的事情?

不过,萧琢既然能找上我们两个,而非师兄一人,想必王上已经把以前的事,对他和盘托出,并且我们之前的调查,他也了如指掌了。

所以,在接到旨意前往皇长孙府邸的途中,我已再三警告自己,千万小心行事。

如今的皇长孙府,其实就是以前的太子府。

原本太子与太子妃,是住在东宫的,但东宫风水,似乎与这两位不太合衬,淑瑾娘娘怀胎三次,有两次在此流产失子。

当时有大臣建议,东宫丧生两名胎儿,已然变成凶地,为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安危着想,请求王上放他们出宫去住。

王上想到太子痛失两子,实在可怜,无奈之下,只得下旨同意,这也是历朝代中,第一个搬离东宫,在宫外建立府宅的太子。

没想到,此法倒真可行,太子与太子妃住在宫外的第二年,便诞下了一个皇嗣。

也就是如今的皇长孙殿下萧琢。

萧琢被封为皇长孙后,因其父王母妃的缘故,也并未搬入东宫居住,而是延续以前的习惯,住在宫外的旧宅中。

我和师兄站在门外,等候通传,待入得府中,才见萧琢跪坐在一间书房中煮茶。

书房的窗扉半掩着,放眼望去,缝隙之间,可窥见外面的一方荷花池塘。

此时,荷花尚未盛开,唯有一片片荷叶,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如秀女翻飞起舞的衣裙。

微风袭来,茶水的香味中,氤氲着荷叶的清新,不禁令人心旷神怡,顿时吐纳出原本压抑在心胸中的世俗浊气。

我们在房中站定,道:“参见皇长孙殿下。”

萧琢是一个温润儒雅的人,这一点,即便我对他印象不好,也不得不承认。

因此,见到我们,也并未摆什么皇孙贵胄的架子,反而很客气地侧手让我们坐下。

我和师兄保持着施礼的姿势,在底下对视了一眼,然后分列两边,跪坐在下位的茶桌前。

听萧琢道:“此时请你们来,是为犒劳两位,近日皇祖父病重,两位守着寝宫着实辛苦。”

见他举杯,师兄连忙答礼,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还请殿下勿要客气。”

我不像师兄一般,对萧琢近于崇拜,因此,只是端着杯子,捏在手中欣赏把玩。

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又听萧琢道:“今日其实还有一事,是为傅大人所说,法华寺的那名婴儿……”

未等他说完,我便将杯子放下,拱手道:“殿下,微臣与师兄先前只是怀疑,并未有真凭实据,此事,不如再查探几天。”

萧琢却摆手道:“无妨,此事我已暗中调查过,确然与皇祖父所说,别无二致,是以……”

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其实非常清楚,所以不得不再打断他。

“殿下,微臣先前与法华寺那名婴儿交过手,唯恐无法将其彻底铲除,如今红闻馆内能人辈出,恳请殿下再去寻两个帮手。”

“顾卿……”

饶是萧琢再好的脾气,身为皇长孙,被我打断两次,也有些不太耐烦。

他伸出手,企图阻止我再扰他说话,却在这时,听到书房的屋顶,传来什么东西小心翼翼踩踏瓦片的声音……

019章 心怀鬼胎(四)

我和师兄同时追了出去,一直追到后院。

却未曾见到任何东西的踪影。

师兄在四周找寻了一圈,走向我,问:“绯然,刚才的东西,莫非是……”

我点了点头,给他肯定的回答:“那个东西,追过来了。”

师兄的眉头皱得更深,忧虑道:“先前,我只以为它是冲着王上来的,不成想……”

这时,一阵哭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听闻前些时日,皇长孙殿下的府中,玉瑶娘娘诞下了一个男婴。

皇长孙念及王上久病不愈,心情郁结,还特意将孩子抱入宫中给王上看看。

原本以为王上见到重孙,情况能变好些,不成想,当今王上,毕竟年过古稀,如今卧病在床,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是以,这位小殿下自出生时起,还没被王上看到过,便又被匆匆抱出了皇宫。

王上没见到小殿下,但这位小殿下,在宫人那里,倒是讨了很多喜欢。

大家纷纷议论,说小殿下乖巧懂事,被皇长孙抱在怀中,不哭不闹,一直安静睡着,直到傍晚时分,大约觉着饿了,被抱出宫时,才在车辇里哭闹了几声。

皇宫就是这样,平时死寂了太久,有一点事情,便如湖中投石,被宫人们在暗地里,兴冲冲地议论好久。

每个人都被长孙府的小殿下吸引去了目光,都觉得这位殿下的降生,为近日邪灵作祟,王上病危,氛围阴沉暗淡的皇宫增添了几分喜气,似乎,没人再去关注那位失踪数日的灵钧殿下,尽管,这两位殿下的生辰,相隔并不是很久。

我和师兄站在墙外,透过山墙的缝隙,可见婢女们守在路边,一名奶娘正神色焦灼地抱着婴儿哄着,旁边则站着一个妇人。

这位妇人,年轻貌美,衣着华贵,一身的皇室亲眷打扮,不用想也知道是萧琢的王妃,那位玉瑶娘娘。

听闻这位玉瑶娘娘,曾是盛京城中的第一美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用王城百姓的话来说,仿佛从出生时起,就注定是为王后的位子而存在的女人。

只可惜据说是性情疏冷了一些,即便面对哭闹不止的小殿下,也只是站在一边,丝毫没有失了仪态,远远地观望着。

“绯然……”见我们已经闯进内宅,师兄拉了拉我,企图提醒我离开。

我作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示意他接着往下看,只见玉瑶娘娘皱着眉:“御医还没来么,豫儿哭闹得这般厉害,都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得好,再这样下去,便请殿下出宫再寻名医吧。”

此话一出,奶娘和婢女们纷纷跪下来请罪,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

师兄探着头,向里张望了几眼,随后看向我,我嘘了一声,让他偷偷从墙边退出来。

走在路上,向他问:“师兄,你看到没有?”

师兄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又道:“皇长孙府的小殿下,已经病了一个多月,而且哭得这般厉害,与之前宫人们所说有些出入,这件事,有问题。”

师兄又嗯了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那个邪祟果然已经进入皇长孙府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师兄,你……你居然只想到这个么?”

020章 心怀鬼胎(五)

师兄不解地看向我,问:“不然呢?”

“小殿下前些时日,被抱入宫时还是很乖巧的,并没有像现在这般哭闹。”

我站住脚步,问他:“你可记得皇长孙抱着小殿下入宫,是什么时候?”

“王上生病的那段期间。”

师兄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灵钧小殿下失踪之后,也就……半个多月吧。”

我摊了摊手:“这不就是了,那个时候,小殿下应该正值病中,一个已经病了数日的孩子,你说他乖巧?”

“那……”

师兄想了一下,道:“难道是皇长孙殿下,将他抱入宫中时,不小心被那个邪祟缠住了……”

我觉得,实在没有办法跟他沟通,闭了闭目,叹了口气,大步向前走。

师兄拦住我:“哎,你别走啊,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不就完了?”

我愤愤站住脚步,道:“你去把当日看守宫门,和王上寝宫外的侍卫叫来,再来问我!”

“那你现在去哪儿?”

师兄往后看了一下,道:“皇长孙殿下,现在应该还在找我们。”

我翻了翻白眼,用玉笛指着刚才来时的路,道:“你如果想找死的话,那就快点回去。”

师兄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我能理解他,毕竟那位皇长孙殿下,在他心目中,还是天下万民的典范。

只能叹了口气,问:“你真以为,刚才是有邪祟追过来了么?”

师兄这才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指着我:“原来是你……你故意的?”

我默然不语,又听他道:“那你刚才……一再打断殿下的话,也是故意的?”

见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再度叹气,无力反问道:“你以为呢?”

趁皇长孙府里的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我引着师兄朝向偏僻的地方走。

“你想一想,王上得知此事,并没有声张,而是留下了皇长孙殿下一个人,因为现在,他的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也就只有皇长孙。”

“他想处理一些事情,自己不方便,也有心无力,只能让皇长孙殿下代劳,你说,皇长孙今日召见我们,为的是什么?”

师兄默了片刻,回答:“他想让我们处理法华寺的那名婴儿?”

我点了点头,又道:“你再想一想,如果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们,那我们在王上,和皇长孙殿下的眼中是什么?”

“当今王上,因为一段未知的私怨,将一名无辜的婴儿虐杀,不仅如此,还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它封在寺庙的香鼎中,防止咒怨反噬,这件事情,如果传了出去,不仅王上,即便整个皇室都要受到天下诟病,况且……”

我顿了顿,又继续说:“此事不仅涉及到王上,就连当时负责此事的天政院,也将被牵扯进来,到时候,天政院里的人因何被问罪斩首,到底是咎由自取,还是王上杀人灭口,天下臣民必会有所怀疑,你觉着,王上,乃至那位皇长孙殿下,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么?”

师兄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我接着道:“所以,你觉着,一旦我们接下此事,事成之后,你我的下场会当如何?”

021章 初现端倪(一)

“可……”

师兄语塞了一下,闷闷地道:“我总觉着,不管王上如何,皇长孙殿下应不至于如此的。”

“师兄。”

我叹了口气,无奈答:“不管什么时候,永远都不要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相信别人是幸福的,但万一被辜负了呢?更何况,那个人出身皇室,首先他得是未来的皇帝,才能是别的什么人。”

师兄默默颔首,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我的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手指抵着下颌,想了片刻,道:“你先把当日皇长孙抱小殿下入宫时,负责看守宫门和王上寝宫的侍卫找来,我今晚会去找你。”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最好秘密为之,不要被旁人知晓。”

虽然觉着,那个萧琢如今负责处理朝政,对各道宫门都严格防守,想瞒过他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提点了一句。

夜间,当我到达傅家的时候,师兄正在跟那些侍卫说话,他们端坐在房中,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式,一个个推杯把盏地喝酒。

由于师兄先前给出的理由是——

近日王城颇不太平,诸位驻守宫门着实辛苦,是以于府中备下酒宴,以示犒劳。

所以,也没有人怀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得知酒宴还未散去,我并没有进去相扰,而是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师兄的书房中,仅仅一墙之隔,其中还开着一扇窗,对于他们那边的动静,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我从桌上拿了一本书册,站在墙边,透过淡青的纱窗,可见隔壁依稀的人影晃动。

只听师兄问:“听闻前些时日,皇长孙殿下抱着府中刚刚出生的小殿下去拜见王上,那小殿下长得如何,我倒是还没有机会见到。”

其中一名侍卫接声道:“大人,您都没有机会见到,更遑论我们?”

“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日,小殿下的情况似乎不太好,皇长孙殿下抱着他,刚到王上的寝宫门口,连地方都没进去,就离开了。”

师兄哦了一声,很是奇怪:“这是为何?”

“不知道。”

那人摇了摇头,接着答:“宫里的人猜测,可能是那日皇长孙殿下,抱着他前往东宫祭拜,怕是触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意有所指,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怕说了太多,得罪贵人,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师兄也不便勉强,又举酒与他们对饮了几杯,才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

结果,其他人的说辞,亦是如此。

皆言当日皇长孙殿下,抱着小殿下入宫,路过东宫时,提出想进去看看,众人以为是府中小殿下降生,令他想起了太子与淑瑾娘娘,所以都没太在意。

后到达王上的寝宫,皇长孙又说小殿下身体不适,而王上又在龙榻上昏睡,不便进去相扰,就带着小殿下又出了宫门。

见师兄已将先前准备的话全部问出,而侍卫们也作出了预想中的回答,我等得不耐烦,站在墙边,用指节轻扣了三声窗户。

却听师兄道:“今日尽兴,你我兄弟相聚,实属难得,还请勿要客气,大家不醉不归。”

022章 初现端倪(二)

酒席散去,已近三更时分。

我等在书房中,见师兄起身离席,招呼府中的下人,将那些侍卫全都送走。

师兄推门进来时,我从帷幕绕到他的身后,见到他的样子,不由出言嘲讽:“师兄,多日不见,不想你也成了酒中君子,贪杯误事。”

师兄今日心绪不好,在宴席间多喝了几杯,连脚步都是虚浮的。

未免被人认出,今日来府中时,我特意在外面穿了一件暗色的斗篷。

师兄看了两眼,才像是认出我,苦涩一笑,然后踉跄着迈步向我走来。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垂着头:“绯然,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

我抬眸看他,问:“你想通了?”

师兄嗯了一声,道:“你早就知道?”

我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觉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着实不太好闻。

持起玉笛将师兄的手挥开,向旁边走了两步,同时把斗篷的帽子摘下。

才回答:“先前我只是怀疑,还没想到他究竟是如何把孩子从宫中带出的,直到今日在皇长孙府见到那位小殿下,才忽然想明白。”

“我不明白。”

师兄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回头看他,笑问:“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你是觉着灵钧殿下失踪,戚如夫人丢了孩子,疯疯癫癫,境况可怜?”

师兄嗯了一声,道:“这是其一。”

“你是觉着皇长孙殿下,并不如你心中所想那般公平持正,有些失望?”

师兄没说话。

我又道:“师兄,你总是这般心软,就好比那位戚如夫人,你只觉着她可怜,可知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

“当年戚如夫人宠冠后宫,其子陆云差点夺了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淑瑾娘娘怀胎失子这件事,当真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师兄怔怔地抬起头,道:“你说这话,不过是一时猜测,有何凭据?”

“凭据?”

我勾了勾唇,问:“那你怎样解释,皇长孙殿下为何要带走灵钧殿下?”

师兄沉默不语,我又道:“算了,这件事我并不关心,不管淑瑾娘娘当年失子,与戚如夫人究竟有没有关系,皇长孙殿下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让自己的储君地位更加稳固,都是他们皇家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

“可……”

师兄仍是纠结,半晌,才低低地问:“你觉着皇长孙殿下,会如何处置灵钧殿下?”

“这很重要么?”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知了两个要命的秘密,只能想一想,该怎么利用这件事,从眼前的困境中脱身出去。”

“你觉着不重要么,那只是一个孩子!”

师兄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不管戚如夫人和淑瑾娘娘有何恩怨,皇长孙殿下是为报仇还是为了储君之位,最重要的是,那是一个无辜的孩子,现在他失踪了,生死未卜,而我们是唯一有可能救他的人,你却只想着袖手旁观,更甚至用这件事来保全自己!”

兴许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好,他默了一下,收敛了神情,低下头道:“绯然,我知道你做的这些,其实都是为了我,但是,我不想这样。”

我依旧望着他,又听师兄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拜师时,师父曾对我说过的话。”

“大丈夫行文习武,不能匡扶正义,安保江山,也当坚守内心,断不能做蝇营狗苟之事。”

我默了良久,才偏过头,回答:“如果你记性真那么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一句话,我说过,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比你和师妹更加重要。”

“之前的晗姬公主也好,那名被处死的盗贼和婴儿也罢,对我来说,皆是如此。”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甚至绝情:“至于这位失踪的灵钧殿下,也一样。”

023章 初现端倪(三)

“绯然……”

师兄皱眉喊了我一声。

“此事不必再提。”我打断他,避开他的目光:“我现在只想尽快处理法华寺的事。”

师兄不说话。

我转身看他,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似是与我僵持,只能叹了口气,安慰道:“皇长孙殿下,不会动灵钧殿下的。”

师兄抬头看向我,我接着道:“你想一想,他有能耐把灵钧殿下从戚如夫人的宫中带出,就有本事让那个孩子在宫里无声无息地死掉,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宁可牵扯到皇长孙府刚刚出生的小殿下,引人怀疑,也要把他带出来?”

听此,师兄终于露出笑脸来:“当真!”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没好气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师兄见我如此,低下头,磨磨蹭蹭地道:“绯然,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我依旧冷着脸,答:“你的意思,我很清楚,又何须解释?”

“况且,你说的也没有错。”

我偏过头,继续道:“师兄,你我自小相识,你很清楚我的性情,事不关己,我不会多管闲事,此番行为,仅是为了你。”

见我生气,师兄站了片刻,才干巴巴地道:“我知道。”

他顿了顿,又问:“你觉着,皇长孙殿下会把灵钧殿下带去哪里?”

“你问这些做什么?”我露出讥诮的表情,问:“莫非是想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师兄默了一下,回答:“我只是想确定,灵钧殿下如今是安全的。”

我移开视线,道:“王上年迈病重,皇长孙殿下继任皇位是迟早的事,你觉着这天下间,对他来说,有哪个地方会比皇宫更加危险?”

“不管哪里都好,能够远离王宫,远离皇室,不再参与储君之争,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师兄嗯了一声,终于释怀,问:“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应该问你。”

我将玉笛拿在手中端详,道:“我们已经确定,法华寺里的那个婴儿,与王上有关,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将计就计,对此事装作不知内情,皇长孙殿下那边,即便再找我们说起法华寺的事,也要装作听不到,看不懂,让他找别人处理此事,待事成之后,若他们还想追究你我二人,我们再拿灵钧殿下的事,在皇长孙面前争取到脱身的机会,此法比较安全。”

“二是主动出击,在皇长孙殿下没再找我们之前,抑或没找其他人去处理那个婴儿之前,先把法华寺里的事解决了。”

师兄一阵纠结:“这两种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

我翘起腿,回答:“如果选择前者,那我们今晚就能睡个好觉,若是后者,你我怕是要去法华寺跑一趟,不仅如此,一旦被人发现踪迹,就有可能令王上和皇长孙殿下怀疑,我们对此事知晓的程度,其中所承担的风险,可能就不是一个灵钧殿下所能解决的了。”

师兄哑然半晌,道:“我想去法华寺。”

“那个婴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管它是谁,与王上有何关系,既是我们发现此事,要终结的话,也由我们送它走,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闻言,我弯了弯唇,站起身,用玉笛压着他的肩膀:“那,收拾东西,现在跟我走。”

024章 初现端倪(四)

还未走出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师兄的父亲,不知何故,突然来西院看他。

我说突然,并不是口误,整个傅家的人都知道,这位傅伯父对师兄向来不管不顾。

许是觉着师兄身为男子,理应坚强自主,抑或是师兄从小跟在师父身边,他们父子间的感情不是那么亲厚,即便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也如陌路人一般,极少有什么交流,像现在这样主动前来看他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因此,对于他的到来,我们都有些仓促。

师兄整理衣襟,迎到门口,站在一旁,神情恭敬,向他施礼:“父亲。”

我也跟着他喊了一声:“傅伯父。”

令人意外的是,傅伯父首先看到的不是师兄,而是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嗯了一声,才走进屋子。

一边走,一边道:“听闻你今日在西院设宴,想着应该已经结束,故而前来看看。”

师兄跟在身后,回答:“与几位同僚小饮几杯,不成想竟惊扰到父亲,是孩儿冒失了。”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着实生疏的很,在我的记忆中,少有的几次交谈,也像现在这样,一来一往,非常客套的寒暄。

傅伯父气质沉稳儒雅,在首位坐下,淡淡道:“我平日政务繁忙,无暇照看于你,你能多结交些朋友,这是好事。”

说着,移目看向我道:“绯然来到盛京数日,你们既有同门之谊,何以今日才邀请他来府中做客,倒显得我们傅家失了礼数。”

师兄低头请罪,我连忙解释:“伯父,实在不关师兄的事,因小侄刚来盛京,生活尚未安排妥当,未敢前来打扰两位长辈。”

闻言,傅伯父又道:“绯然从未在盛京长住过,此番入职红闻馆,你既身为师兄,凡事就该多为他打点准备。”

师兄又道了一声是,我站在一边,因傅伯父特别的关心,又觉着因我的事,害得师兄被教训,不免有些尴尬。

却见傅伯父看向我,放轻了声音,问道:“那个红闻馆……你在那里可还住得惯么,若不方便,便搬进傅家来住吧。”

其实,从我来到盛京开始,师兄就已经多次邀请我住进傅家了。

只是我自己不愿意而已。

我自小性情古怪,虽跟随师父师兄妹一起生活,但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人相处过了,住进傅家,难免要遇见许多人,许多事。

待人接物,客套礼俗,实在不是我擅长,也不是我愿意费心的事,总觉着与他们住在一起,还不如在外面逍遥自在些。

本来傅伯父能来西院看望,师兄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见他几次的言辞间,宁愿关心我一个外人,都未曾对他体贴半分,师兄的情绪黯然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不由忧虑,道:“多谢伯父关心,红闻馆里,衣食住行,一应俱全,没什么不方便的。”

顿了顿,又为师兄开脱道:“师兄一直对小侄照顾有加,只是小侄近日忙着宫中的事,未曾前来拜见长辈,实在失礼。”

“近日颇不太平,你刚入职红闻馆,想必有许多事处理,至于拜不拜见……倒没什么所谓。”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接着道:“只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既进了朝廷,日后行事须得小心谨慎,万望保全自身。”

听此,我又觉着有些奇怪。

傅伯父的这些话,听着不过是作为长辈,对晚辈的关心嘱咐而已,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没到这种地步。

但是想想,他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算是我在官场里的前辈,此番嘱托,或许也是为了让我尽心为朝廷办事。

而且,我能够有机会进入红闻馆,除了借助师父的名号,傅家在盛京的地位,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他对我说这些,或许也是一种警戒,让我小心行事,也是未免以后发生什么意外,牵连到他们傅家。

想到此,我在心中笑了笑,下意识地瞥了师兄一眼,见他静默驻立,没什么反应,便老老实实地答:“是。”

“魑魅魍魉,终非正途,我昔日曾与你师父,谈论起你的课业,听闻你喜好读书,颇有建树,若是有可能的话,不如在朝中谋个文职。”

对此建议,我不禁疑惑,莫非是觉着我在红闻馆做事,丢了他们傅家的脸面,所以傅伯父才如此苦心劝我转职?

想了想,再度低首:“多谢伯父好意,只是小侄自小接触的,便是魑魅魍魉之事,此为小侄专长,亦是兴趣所在,目前还未想过改行。”

听到我的回答,傅伯父也没说什么,仅是淡淡地道:“我是听闻最近宫中有邪灵作祟,怕你应付不来,你既喜欢,便算了。”

话音落下,果然不再提起让我转职的事。

一来二往,倒真令人摸不着头脑,我心有疑虑,不知他先前的那些说辞,到底有何目的,抑或真的仅是出于关心。

现在想来,这位傅伯父对我的态度,一直都有些莫名其妙。

以前,在我年少时,因着师兄的缘故,也曾来到傅家做客几天。

对他,自然也见过几面,每次都是匆匆拜见而已,未曾有过什么深入的交集。

但他对我,似乎非常好,每次见到,都有很多话说,殷切嘱咐,询问关心,给人的感觉,好像对我这个外人,比师兄还要在意。

我曾以为,这是他本身性格,热情好客的原因,但好像并不是那样。

傅伯父性情寡淡,平时对府中人,即便是那位傅伯母,也不怎么过问,名为夫妻,却像是生活在一个府邸的两家人。

还记得小时候,听闻了他的事,还以为这位傅伯父是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之人,但或许是巧合,在我做客傅家的时候,他难得都在,也难得心情都很好,与我们耐心说了许多话,所以才觉着是那些人夸张了说辞,傅伯父只是政务繁忙,无暇顾及家里而已。

但后来相处得多了,听到的事情也多了,才发现,他确然是一个不怎么顾家的人。

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不知在什么地方,得了这位伯父的青睐,让他对我多在意了一些。

师兄心情暗淡,而我惦记着他的情绪,又想着法华寺的事,自然也不怎么好。

只想着傅伯父能够快点离开,我和师兄好脱身出府,但今日的傅伯父,似乎挺有兴致,始终都没有离开的迹象。

问了师兄近日的职务如何,都读了些什么书,见我站在旁边,也出言问了我几句,言辞间,俨然一个关心儿子的父亲。

听说我平时最喜欢读些奇闻异事,山水游记,非但没觉着我不学无术,可能带坏他们家儿子,还有些兴趣地与我讨论。

“《溪林笔记》么?”

听我报了一个书名,他沉吟一下,道:“那位袁焕先生早年是个富家子弟,他的游记,多是记录那个时期京畿贵族乃至皇家的集聚宴会,气势有余,却总有些纨绔之气,你若是喜欢此类书,我那里倒是有几册孤本,丛林山野,均有涉及,文笔亦是上乘,回头让人拿与你。”

我试探地看了看师兄,迟钝地啊了一声。

又听傅伯父道:“盛京城北,有一座湖亭,每到春时,湖岸两侧,繁花锦簇,杨柳依依,冬日则玉雪飞琼,在亭中烹茶煮蟹,吟诗赏雪,别有一番趣味,你在闲时,可去那里看一看。”

没想到,本是随口一提,竟让他如此上心,我没有办法,只能低首答了一声是。

正当此时,一位侍女来到门口,道:“少爷,夫人命奴婢送了解酒汤给您。”

她端着东西,抬眼见傅伯父也在,愣了一下,连忙向他施了一礼。

师兄站在底下,道:“进来吧。”

解酒汤端进来,侍女不知我刚才一直躲在书房,还以为我和师兄一样,也喝了不少酒,所以首先端给我一碗。

我刚想拒绝,却听傅伯父道:“你们刚才喝了酒,脾胃想必不大好受,既是你母亲准备的,别辜负她一番心意。”

“伯父,小侄……”

我原本想说,酒都是师兄喝的,我半分未沾,但又感觉在此讨价还价,未免有些不识抬举,所以接了过来。

刚喝了几口,却听师兄皱眉道:“这解酒汤……怎么是甜的,还甜成这个样子,现在府中的糖都不要钱么?”

侍女连忙跪下请罪,称自己并不知情,师兄侧首看向我,很是奇怪:“绯然,你不觉着味道很怪,太甜了么?”

我的手一顿,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侍女,又看了看自己端着的碗,微微一笑:“是有点怪,不过既是傅伯母的心意,总不好浪费。”

我将碗放在桌上,淡淡问:“这到底是谁做的,傅伯母……应不至于如此不小心。”

师兄也皱着眉,一脸不悦地将碗递给侍女,侍女双手接下,忐忑回答:“这个……是后厨陈妈做的,说是夫人的吩咐……”

师兄虽为人温柔宽厚,但毕竟是家中独子,大少爷的脾气,难免还是有些。

对入口的东西,向来挑剔,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漱口,也递给了我一杯。

见侍女畏惧害怕,我笑了笑,安慰她道:“陈妈年纪大了,没有看清将糖盒打翻,也是有可能的,一碗解酒汤而已,无须在意。”

025章 初现端倪(五)

“下去吧。”

师兄不太高兴,但还是放软了语气。

转身见到坐在身后的傅伯父,方才意识到一时情急,在他面前失了礼数。

又惦记着法华寺的事,面带惭愧地向他施礼:“父亲,天色不早了,您是否该去歇着了?”

傅伯父看向了我,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有点心虚,总觉着那个解酒汤的出现,并非偶然。

我自半年之前,开始失去味觉,未免被人发现,一直小心谨慎,别说是久未见面的师兄,就连师父和师妹都未曾发现。

傅家的人,又怎么可能?

但刚才的种种,却又像是有意的试探。

他打量了我片刻,才站起来道:“如此,你们早些歇着吧,夜里风凉,记得关窗。”

送走傅伯父,师兄回到房中。

站在那里,不说话,一直沉默着想些什么。

我怕他介意刚才的事,忍不住:“师兄……”

话还没说出口,却被师兄打断:“绯然。”

他看向我,凄凄惨惨地笑了一下,道:“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明白。”

说着,往房里走了几步,似是刻意避开我的视线,道:“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或许,是我不够好,无法令父亲满意罢了。”

盛京的那些贵胄子弟,如师兄这般年纪的,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他。

谁不知道,傅家的公子,文武全才,如今在王上身边做事,前途不可限量?

此番言论,倒真有些妄自菲薄。

我虽不明白傅伯父何以对师兄如此冷淡,但也不愿他一直在这件事情上心灰意冷。

只能安慰道:“傅伯父……或许只是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父子之间,岂会有化解不了的隔阂?”

师兄却摇头:“绯然,我总觉着父亲变了。”

“以前他是很疼爱我,也很顾及母亲的,可是自从十几年前,他在颍州大病一场,恢复之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看着我,不再与我亲近,对于母亲,也是尽量避免相见,与其说是疏远,倒不如说,是一种刻意的逃避。”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

听说当年,傅伯父出使颍州之时,在途中感染风寒,病了一场,缠绵数日,才得以痊愈。

从那之后,他的性情就变了许多。

而傅伯母,或许也是觉察到这种改变,从此坠入空门,沉迷佛事,更甚至,在府中开建了一座祠堂,终日在里面诵经祈福。

旁人,便是我自己都曾羡慕师兄的出身,又有双亲疼爱,但事实上,师兄心中,亦有难言的苦楚吧。

“其实,我很羡慕你。”

在我沉默时,师兄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

师兄点了点头,苦笑道:“我看得出来,父亲他很喜欢你,也很关心你,与我相比,你们之间的相处,倒更像是真正的父子。”

老实说,父子之间到底应该怎样相处,我并不清楚,四岁那年,我的父亲便去世了,我甚至连他的尸骨都未曾见到。

关于他的记忆,几乎全部来源于他人,而我自己,仅是几个零碎的片段而已。

别人眼中的他,总是高高在上,杀伐决断,气势威严,很多人都怕他。

即便对于母亲,也未曾流露出体贴和温存,始终都是一种冷漠理性的姿态,保持着在别人看来‘相敬如宾’的距离,远远地观望着。

但是对我……应该是不一样的。

我记得,曾经有一次,在门外玩耍,听他在屋里呵斥做错事的属下,他的声音低沉,从来不会发怒,也从来不会厉声说话,但奇怪的是,被他训话的那些人,看起来都很害怕,仿佛让他不悦这件事,已是最大的惩罚。

当时,我抱着藤球,听着他们的话入迷,不小心将藤球滚了出去。

屋里的人,都在震惊他们的谈话被人听到,可是父亲却走出来,看着做错事,一脸畏惧的我,什么都没说,俯下身抱着我离开。

而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很多次,都是父亲在府宅里抱着我走的。

可是,对其他人来说,想要走近他的身侧,似乎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我的父亲,关于他的事情,我只记得这些,虽只是一件件的小事,而且早已因为年代久远,变得模糊不清。

却如冬日里的一缕暖阳,不够温暖,但足以在我心中,勾勒出‘他很爱我’这样的认知。

所以,对于他的死,我一直都很难过,即便看到别人家的父子,谈论说话的画面,心里都会抑制不住地疼痛。

这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悲哀,所以现在都已经学会说服自己,那是人家的事,不属于我,那样的生活,也从来与我无关。

可是,师兄却说羡慕我,还说我和他的父亲,看起来更像是父子之间的相处……

我的唇边,蔓延出一丝的苦涩,轻轻道:“师兄,你早知我双亲早逝,而你的双亲,不管怎样,如今都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天冷了,他们会提醒你关窗,醉酒了,他们还能为你煮一碗解酒汤,所以,你羡慕我什么呢?”

“抱歉,绯然……”

见我语气黯然,师兄惭愧地低下头:“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

我将玉笛在指间转了一圈,淡淡道:“快点收拾,我们待会儿还要出府,去法华寺呢。”

夜半时分,趁府中的人都已睡着,我和师兄从傅家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由于法华寺距离傅家太远,我们从后院牵走了马匹,夜深人静,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蹄踩踏的声音,在深巷中显得尤为突兀。

一路无话,来到法华寺门口,我道:“这里不远,有一片树林,我们先把马藏在那里吧。”

师兄嗯了一声,我们一前一后,在月夜中,小心翼翼,牵着马走进了树林。

林中灌木茂密,月光透过枝叶倾洒而下,显得幽深而诡异。

师兄道:“你对这里真是了解,如果不是知道你刚来盛京,我还以为你特意为此准备过。”

师兄近日很是奇怪,总是说些疑似试探我的话,之前关于师父的话题也是。

我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先前来过这里上香,当时闲来无事,便在附近走了走。”

师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而我,心中忐忑,一直在想师兄之前的话,究竟有何深意。

寺外,并没有人看守,僧人们应该都在睡着,但我们,还是选择翻墙进去。

四下空无一人,一轮明月悬在当空,令原本就很空旷的寺院,增添了几分孤寂之色。

在小路上站定,师兄问:“我们要到哪儿去找那名婴儿,万一它今日入宫了,怎么办?”

我放低了声音,对他道:“跟我来。”

我们来到长生塔的下面,师兄仰头望着塔,道:“长生塔?”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一阵疑惑:“我们不是来找那名邪祟婴儿,来长生塔做什么?”

我笑了笑,道:“进去你就知道了。”

这座塔里,供奉着晗姬公主和王后娘娘的牌位,是皇家的禁忌之地。

因此,臣民只许参拜,便是法华寺中的僧人,都无法接近这里。

此番,若不是为了那个婴儿,便是给师兄十个胆子,估计他都不敢犯下如此忤逆之罪。

望着他一脸心虚纠结的模样,我不由失笑,道:“我们只是进入塔中看看,又不会惊扰到晗姬公主与王后娘娘的亡魂,你怕什么?”

“话虽如此。”

师兄瞥了一眼长生塔,闷闷道:“平日里只准远观,连接近都不敢想的地方,现在却要进去,着实有些……”

他说着,叹了口气:“你也太胡闹了……”

听此,我哼了一声,回答道:“这天下间,有什么地方是不能进去的?不过是你们这些人,庸人自扰,圈地自牢罢了。”

“只是因为旁人说了一句,此处是禁忌之地,它才变得不可接近,其实地方,只是那么一个地方,是我们人,让它变得不一样。”

师兄莫名其妙,一副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

我笑了笑,道:“反正是我们术士的小把戏,你既听不懂便算了。”

“你总这样故作神秘,其实完全没有的事。”

“故作神秘?”

我挑了挑眉,道:“师兄,你知不知道我们修行界,有一种术法。”

“术法?”

我嗯了一声,举例道:“比如,你想进入一个房子,却怎么也进不去,抑或,像是迷路一般,在外面绕圈子。”

“还有这种术法,怎么做到的?”

“因为房子的主人,对你下了禁忌,让你相信,那个地方不能进去,而你潜意识中,也觉着那里不能进去,便真的不能进去了。”

“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如何能解?”

“这个么……”

我卖了一个关子,回答:“你就想着,我刚才对你说的话,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进不去的,之所以进不去,是你觉着自己进不去。”

“我觉着自己能进去了,那就能进去么?”

师兄说着,又嗤笑一声:“这太荒唐了。”

“你不信?”

师兄扯了扯唇角:“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望着前方的长生塔,淡淡回答:“难道,你没有发现,长生塔是没有门的么?”

026章 十世妖塔(一)

师兄目瞪口呆:“你现在,是要我穿墙么?”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连声拒绝:“别开玩笑了,会被撞死的。”

我端着玉笛,淡淡接声:“撞死倒不至于,顶多头上起几个大包。”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最惨的情况,就是卡在墙里,进不去,也出不来。”

“卡在墙里……”

师兄的表情更加纠结。

我笑了笑,回答:“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很多术士,都曾经历过的事。”

“起初练习此等术法,若是专注力和精神力不够强的话,比如,穿墙之前,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能够穿过,但是在穿墙的过程中,又突然觉得自己穿不过去,就很容易被卡在墙里。”

“这太难了,人的想法,瞬息万变,岂能如此精确地被掌控?”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如此,所以,成为术士的首要条件之一,便是有着极强的专注力和精神力。”

“那……万一被卡在墙里怎么办,会死么?”

师兄看了看长生塔,心里犯怵。

“这要看个人的运气了。”

见他心虚,我顿起兴致,吓唬他道:“有的术士控制不好,被卡在墙里,只能找人把墙拆了,才能被救出来,有的人就比较惨,穿墙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抑或墙壁比较厚,被活活憋死饿死在里面的,亦不在少数,至于我们……”

我顿了顿,道:“如果我们中有一个被卡在墙里,另一个去搬救兵的话,或许可以活下来,但弄不好会被王上砍头。”

师兄被我吓得无言以对,虽未说话,但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

片刻,才语重心长地道:“绯然,如果我们中有人被卡在墙里,不要去搬救兵,就我们……运气好些,连夜应该能把长生塔的墙拆了。”

我微微张口,随后收敛神情,由衷道:“师兄,你真是有心了……”

师兄也听出我是在奚落他,白了我一眼,没说什么。

“绯然,术士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片刻后,他问了我这么一句。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

我瞥了他一眼:“我劝你还是不要好奇。”

“为什么?”

师兄不肯死心,自从他知道师父‘教’了我这些东西,便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晚上会睡不着觉。”

“……很可怕么?”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有多可怕。”

“比如,你现在的身边,其实站着一个女鬼,你看不见她,她却在对着我笑。”

师兄像是踩到老鼠夹子,被吓得弹跳了一下,一脸惊惧地望着自己刚才的位置。

“她好像是被人砍死的,身上全是血,眼珠突出,脸上有一道很丑的伤疤。”

师兄咽了咽唾沫,我见目的达到,才勾唇一笑,得意道:“骗你的。”

“顾绯然!”

师兄登时变得大怒。

我恍若未见,走到长生塔边,缓缓抚摸着塔身,寻找方便进去的位置。

接着,才向他解释道:“其实,人死之后,鬼魂只是一团雾气而已,执念不深的鬼魂,连作为人的形状都看不出来,风一吹,就散开了,而那种怀有极深咒怨的,最多也只是一团能够辨识人形的黑影,运气好时,才能从黑影中看出来是谁,根本看不到脸上的细节。”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师兄顿了顿:“有点失望。”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你想看到那些可怕的东西么?”

“没有的事。”

师兄淡淡地接声:“我一直以为,人死之后,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知晓尘世中的一切。”

“如果按你所说,人死之后,只是一团雾气,什么都不能留下,连自己的存在都似有似无,那我们年年祭祀参拜有何意义?”

“岂会没有意义?”

我没好气地道:“你要知道,总有一些东西,会超越这世间的合理而存在。”

“比如?”师兄又被我吊起了兴趣。

“人的感情。”

我顿了顿,又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因缘际会,肉身只是一个承载的容器而已,最重要的,是相处中的经历,以及经历过后的回忆,就像你所说的祭祀参拜,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以为我们所做的事,能够对亡灵产生什么影响,而是一种寄托。”

“为了曾经的相遇,为了现世中的惦念……”

我叹了口气,喃喃地感慨道:“能够超越世间一切合理而存在的,人的感情,又岂是一句‘有没有意义’所能论断的?”

师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不再理会他,将玉笛插在腰间,说了一句:“记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便走到长生塔边,从墙里穿了过去,站在塔内,听到师兄在外面沉闷的惊讶声。

师兄口中念念有词,接连试了好几次,均是失败,听着他在外面一次次撞墙的声音,我五味杂陈,总觉着是我坑了师兄,再这样下去,便是撞到天亮,他都进不来。

就在我以为师兄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突然一个重物闪过,将我扑倒在地上,头顶传来师兄疑惑的声音:“进来了?”

我还未回答,又听他愣愣问:“是我进来了,还是你出去了?”

我叹了叹,没好气地道:“你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

师兄哦了一声,也连忙将我拉了起来。

他点燃了火折子,我们顺着楼梯往上走,塔内灰尘遍布,到处结满了蛛网,我和师兄小心翼翼,最终爬上了长生塔的塔顶。

却见顶层的塔内,摆着一圈长明灯,由于年代久远,早就已经熄灭,室内的很多东西,表面都覆着金箔,所以,在火光下很是明亮。

师兄道:“奇怪,我怎么觉着这里有风?”

说着,还用手护了一下火折子,只见火光在风中摇曳,差点被熄灭。

我伸手指了指塔顶,道:“你没发现么,那里开着几扇天窗。”

师兄仰头看了看,良久,才道:“绯然,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又听他道:“我们刚才,是不是可以从天窗那里进来的?”

我默了一下,回答:“是。”

“你不早说!”

师兄没好气地道:“害我撞了那么多次墙。”

我耸了耸肩,无辜地回答:“刚才我们是从下往上看,而且你看,未免漏雨,天窗都被木板挡住了,我怎么知道?”

师兄无奈叹了口气,咕哝道:“我待会儿不会再从底下出去了。”

我们在塔内搜寻了一圈,师兄道:“绯然,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奇怪?”

师兄指向北方的供案道:“人都说,这座长生塔,是王上专为晗姬公主而建,因当时王后不幸病故,便将她也移了进来,但那里,何以只有王后娘娘一个人的牌位,晗姬公主的呢?”

他看了我一眼,走过去,见案上摆着一个木盒,又道:“这是什么?”

那个木盒,不大不小,摆在王后娘娘的牌位边,上面还沾满了香灰。

我下意识地道:“别打开!”

为时已晚,师兄已经抬手将木盒打开,见到里面的东西,被吓得倒退了几步。

“这这这……”

他惊魂未定,指着木盒里的东西,愕然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里面,是一个婴儿的尸体。

由于年代久远,通体呈现紫黑色,又因里面灌注了水银,尸体并未干瘪,看起来像是一层薄膜包裹着浓水,还散发着恶臭味。

我将师兄拉在身后,连忙合上盖子:“你不要命了么,知不知道那里的东西是有毒的!”

师兄被我吼得懵了一下,勉强定了定神道:“我……我也没想到……”

他试探地瞥了木盒一眼,问:“那……那个就是近来在宫中作祟的婴儿么?”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它怎么会在这里?”

“这件事情,出去再跟你说,现在下去塔底,帮我找一个东西。”

“一个东西?”

我嗯了一声,将木盒重新摆好,听师兄问:“什么东西?”

我顺着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又一步步地走下去,回答:“一个机关。”

师兄跟在我的身后,忍不住叹气:“绯然,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盗贼和婴儿是谁,究竟犯了什么错,何以被王上如此惩罚么?”

师兄点了点头,我转过身,继续往下走:“等找到了晗姬公主,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你的意思是……”

师兄反应了一下,道:“晗姬公主的牌位,还在这座塔内?”

我勾唇笑了笑,回答:“不仅牌位,就连晗姬公主的尸体,也在这里哦。”

“这不可能。”

师兄断然回答:“世人皆知,入土为安,便是普通人的长生塔,都不会供奉亡人的尸骨,王上如此在意公主,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长生塔是不会供奉亡人的尸骨,只是……”

我顿了顿,回头看了师兄一眼,又露出诡异的一笑:“师兄,你当真觉得,眼前的这座塔,仅仅只是一座长生塔么?”

027章 十世妖塔(二)

在修行界中,有阴就会有阳,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灾祸。

这就好比借运一事,昔年游历南疆时,我曾见过有人用锦囊包裹银钱宝贝,其中再放置一张符咒,然后将锦囊扔在街上,若是有人捡起,贪图锦囊里的财物,就会被施术者借走好运甚至寿命,而施术者,因果轮回,最终也会因为借运而遭到某种反噬。

长生塔,自古以来,便被视为吉祥祝福的象征,据说,被供奉在里面的亡灵,能够得到超度,死后魂归安宁。

但其实,几百年前,曾有人发现长生塔的另一个功用,便是借助阴阳相对的原理,在长生塔的下面,再修建一座与其相对应的塔。

此塔,名为十世妖塔,与长生塔不同的是,十世妖塔,是一种阴毒的诅咒。

“师兄,你听说过镜儿宫没有?”

“镜儿宫?”

师兄一阵疑惑,道:“略有耳闻。”

我接着道:“我们所看到的长生塔,如果倒映在湖面上,则会在水中呈现出完全一样的影子,镜儿宫的原理亦是如此,只不过,另一部分不是影子,而是修建在地下的另外一座塔,和我们眼中的长生塔一模一样。”

师兄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但这和长生塔有什么关系,你怎知眼前这座长生塔的下面,会有另一座塔?”

“师兄,你可曾见过十层的宝塔么?”

“这个……”

师兄一时语塞,答:“确实不曾见过。”

“古语有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尘世间兴建土木,之所以需要避开满数,是因为传说中,天上抑或阴间的神灵,他们的住处是满数,为了向神灵显示虔诚恭敬,便是皇帝的宫苑,都不敢修建满数的房间,何以王上为晗姬公主修建的长生塔却是十层?”

师兄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即便如此,也无法说明这与十世妖塔有关。”

见他仍是不肯相信,我笑了笑,道:“那你可知,十世妖塔,有何来历?”

传说,十世妖塔,对应着阴间的十殿阎罗。

而十殿阎罗,是掌控世间一切鬼魂的神灵。

尘世的人死后,魂魄多数为一团无知无识的雾气,但是有一种鬼魂,由于死前遭受过巨大的冤屈和痛楚,抑或对现世的某些人执念情深,这种感情,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足以将魂魄凝聚不散,就有可能使原本应该无知无识的亡灵,记得自己生前的人和事。

倘若这种鬼魂,对现世的人感情是爱,倒还好说,若是仇恨,那么被缠上的人,定会饱受折磨,不死不休。

所以,那些犯下罪孽的人,倘若能够修建一座十世妖塔,并在塔中供奉十殿阎罗的神像,便可镇压怨灵,得以平安。

一塔一浮生,一层一轮回,十层宝塔,即意味着,被封在塔中的怨魂,十生十世,灵魂不见天日,冤屈无处可伸。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王上为何不把那名盗贼和婴儿的尸骨,也封在塔中,偏要大费周章,做那么多事情?”

师兄思考片刻,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见他不依不饶,我也很无奈,只能解释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史书上说,南境之地曾发生过一场瘟疫?”

师兄没好气地答:“南境建朝三百年,期间,单轮史书中记载,都不知道发生过多少瘟疫,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场?”

“在我提起南境瘟疫的时候,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一场。”

我淡淡回答:“没有哪一次瘟疫,会如那一次奇怪,当时京畿周边,伤亡数千,史书之上,却只寥寥几字,仅说与一场大雨有关。”

“或许……”

师兄想了一下:“是那场大雨引发了洪水,你知道,每当洪涝之后,地方常有瘟疫发生。”

“即便真有洪水引发瘟疫,为何史书之上,不详述细明,南境史上,伤亡最大的一场瘟疫,难道不值得史官着笔,多落几个字么?”

“那你说是为什么?”

我轻哼了一声:“只怕是有些事情,不得不记,但有些话,却又不能被流传于世吧。”

其实,第一个使用十世妖塔的,便是南境的一位将军。

那位将军生性残暴,某次奉命征伐时,曾公报私仇,率兵杀害人全家性命。

后来,那家幸存的一对儿女长大,苦心安排,故意接近,姐姐成为将军的小妾,而弟弟,则成了将军府的一名乐师。

他们原本想要报仇,不料身份却被人发现,两人被将军抓住,而当时的将军府中,供养了一名术士,不知是出于试验,还是护主的心理,那名术士告诉将军,此两姐弟对他怨恨颇深,死后恐怕会阴魂不散,对他和将军府的人不利。

为防此等事情发生,他建议将这两姐弟虐杀在十世妖塔中,在妖塔之上,修建长生塔,对外宣称,因姬妾暴毙,修建长生塔供其灵位。

再后来,那位将军战死,府中的主人又轮换了好几次,当时的家主并不知道以前的事,由于修建新宅邸需要土地,又想到那座长生塔中,供奉的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姬妾,于是下令将上层的长生塔拆除。

最终,他们发现了埋在地下的十世妖塔,也放出了被关在塔中的怨灵。

结果,那对姐弟的怨灵复仇,还因常年不见天日,怨恨比之从前更胜。

当时南境天色异变,一团黑雾宛如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在王城上空,京畿百姓,闭门关户,而他们南境的王上认为,此为人祸,只能以人来解,于是下令把将军府中的人,尽皆锁在府宅中等死,希望以此来平息怨灵的愤怒。

住在附近的居民,听到将军府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些人似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住,惊慌失措,四处逃跑,不停拍打府门,却始终都出不来,直到黎明时分,那些仅剩下的微弱的呼救声,才渐渐消失,最终彻底安静。

几天后,当人们再度打开将军府的大门时,只见里面尸横遍野,那些尸体的血肉似被野兽所食,只余下沾着零星碎肉的骨架。

那团黑雾,却没有马上消散,而是在王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雨中掺杂着殷红腥臭的血液,波及之处,草木枯萎,牲畜死亡。

这是南境那场瘟疫的由来。

倘若一个怨灵,被封锁在十世妖塔中,或许结果不会如此惨烈,但终究是那个术士自负,以为自己的十世妖塔,可以同时困住两个怨灵,最终导致如此不可收拾的局面。

所以,即便是我,也无法想象,如果一座十世妖塔中,封锁了三个怨灵,且不说以十世妖塔的力量,能不能封住,一旦怨灵冲出塔去,那么,三个怨灵所蓄积的仇恨和力量,恐怕会将整个王城瞬间毁灭。

当时的天政院,也是这样跟王上说的吧。

毕竟,十世妖塔,不同于任何一种解怨术法,若非仇深似海,怨念不可消解,我想,应该也没有人愿意尝试这种方式。

“本是人祸,最后竟引发一场天灾……”

师兄默默叹气。

我冷冷一笑:“即是人祸,即是天灾,何以南境朝廷要掩盖此事?”

师兄没说话,我又道:“此等事情,骇人听闻,便是如今我们提起,都觉着胆战心惊,细析来龙去脉,看似是那位将军所酿成的人祸,但又何尝不是南境朝廷,失德失政所致?”

“话虽如此,但因一家之仇,便要引发千万人之祸,那些枉死的百姓着实无辜。”

“师兄。”我接过声来:“你觉着,那些枉死的百姓无辜,但又何尝想过,那些被锁在府宅中等死的人,他们无不无辜?”

“既然是那位将军犯下的罪孽,但将军战死,此恨已然消解,在此事中,那些余下的人有何过错?但是他们却被封锁在府宅中,看似是为了平息怨灵的愤怒,不过是一群人,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另外一些人推入死地罢了。”

“那位将军杀人全家,又将那对姐弟,以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在十世妖塔中,此为罪;南境朝廷,大意失察,纵容臣属犯下如此罪行,之后又蓄意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以换取王城安宁,此为罪;至于那些百姓,事不关己,明哲保身,自以为与此事无关么,但确有人为了保护他们的性命死去,而他们也默认了这种强制的牺牲,此亦为罪。”

“冤有头,债有主,朝廷法度,即便见死不救,也不会有何刑罚,但这是人的道理,不是天的道理,于天道而言,一个地方滋生罪恶,无论是犯下罪恶的人,还是放任这种罪恶发生的人,皆为罪,罪当罚,如此而已。”

师兄无言以对,默了良久,才问:“这……便是术士的世界么?”

我笑了笑,道:“师兄,我早说了,所谓术士,你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绯然,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师兄叹了口气,又道:“但是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眼中没有人情,只有天理道法的人。”

听此,我微微勾唇,回答:“师兄,如果我当真是那种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028章 十世妖塔(三)

我和师兄再度回到长生塔的塔底,搜寻良久,果然发现了另一座塔的入口。

师兄不可置信,抑或出于赌气的心理,抬脚就想进去,我拉住他,无奈道:“师兄,这座塔在地下埋了五十年,其中不知道蓄积了多少毒气,此番贸然下去,你不要命了么?”

师兄看了看仅容得下一人通过的洞口一眼,退了回来,坐在边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绯然,如果当真在塔底发现了晗姬公主的尸骨,你打算怎么办?”师兄最终问。

“师兄,我先问你,你觉着晗姬公主的尸骨,应该被封锁在十世妖塔中么?”

“当然不应该。”

师兄不假思索地回答。

闻言,我弯了弯唇,道:“如此,一旦在这座塔底下,发现了晗姬公主的尸骨,我自然会竭尽全力,将她救出。”

“救出?”

师兄反问了一句,又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即便晗姬公主怨念深重,我也有办法化解,不会让她伤害到王城的百姓的。”

师兄嗯了一声,又低下头黯然道:“其实,我真不明白,晗姬公主到底在怨念些什么,王上又在害怕些什么。”

“当年七王起事,立下约定,率先攻入盛京者,即为未来的天子,可惜秦王卫婴不服王上,宫变谋反,即便被俘诛杀,亦是情理之中,而且,王上念及一母同胞的情意,对晗姬公主非但没有追究罪责,反而留下她的性命……”

“他们是兄妹,亲兄妹,王上一直对她颇多照顾,若晗姬公主当真因卫婴之事,对王上心生不满,又何至于达到怨念的地步?”

他皱着眉,接着道:“还有王上,若当真顾念与晗姬公主的手足之情,之后又怎会修建此处长生塔,令晗姬公主的怨魂无法得见天日。”

“师兄。”我淡淡地接声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关于公主和盗贼的故事?”

师兄点了点头,我又道:“或许,将故事中的主角,位置换一换,你就能理解他们之间,为何会沦落至此了。”

“位置换一换?”师兄显然不太明白,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什么意思?”

见他仍是没反应过来,我无奈一笑,只能道:“这个故事很长,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我起身,燃起一个火折子,从入口处抛下,火苗坠入塔底,并没有熄灭。

于是,站起来道:“进去吧。”

我们沿着十世妖塔的楼梯,走了很久,由于这座塔,在地下埋藏了太久,水汽侵入凝结,以致楼梯又湿又滑,很是难行。

师兄扶着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周围不时传来滴水的声音,从底层袭来一阵阵的热浪,其中夹杂着腐朽的气息。

到达底层时,师兄先是咳嗽了几声,由于地下空气稀薄,手中的火折子很快就熄灭了,师兄又拿出一个,努力了很久才又燃起。

和上层的长生塔一样,这里也摆着一圈长明灯,但因为缺少空气,早就已经熄灭了,师兄为了看清周围的东西,又将它们重新点起。

待看清最底层的东西,师兄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

一副尸骨,悬吊在塔底,周围纵横交错着数百道红线,线上挂着金玲,还沾满了灰尘,因此看起来灰扑扑的。

墙壁,以及我们所落脚的地上,画着各种各样的符咒,殷红的颜色,在笔画之间,透着诡异,不用说也知道是某种可怕的凶咒。

那副尸骨,举着双手,以一个跪着的姿势,被红线束缚着,在她的身下,有一道道的血迹,曲折蜿蜒,一直蔓延到我们的脚边。

一袭紫色的长裙,透过灰尘,依稀还能看到精美的团花图案,她的头发很长,及至脚踝,身上的配饰,金银玉器,亦是皇室才有的样式。

我能想象,她在死前,遭受过怎样的痛楚,被红线束缚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漫过脚下的土地,流入到专门压制怨魂的血咒中。

我闭了闭目,收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极力克制着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

却听师兄道:“太过分了!”

他抬脚就想走过去,我拉住他,低着头,望着地上的符咒,道:“别过去。”

“这里设着血咒,若不先解开,我们两个,怕是要殒命此处。”

师兄看了看周围的符咒,奇形怪状,便是外行人看着,都透着杀气,不由忧虑道:“这些东西,看起来不简单……”

我嗯了一声,又笑了笑:“这也是让你陪我来的原因,若非如此,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我?”

师兄一阵疑惑:“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拿出手中的玉笛,淡淡回答:“看着我,如果我出现异状,便将我打晕,若还是不能阻止,杀了我也可以。”

师兄被我吓了一跳:“这么严重么?”

我没有回答,整理衣襟,倾身跪下来,神情庄重,对着那副尸骨深深地叩了三次首。

以手伏地,额头贴着手背,请罪一般,低低地道:“抱歉,明知您被封于塔中,却仍放任您在此受苦,是我来晚了。”

师兄被我的虔诚吓到,毕竟在他看来,我一直不识抬举,便是对师父都极少下跪行礼。

片刻,也像我一样跪下,对着尸骨行礼,作为一个臣子,亦是作为一个晚辈,来送别这位可悲可怜的公主。

我站起来,咬破食指,却听师兄有些犹豫地拉住我:“绯然……”

我抬头看他,弯唇笑了笑:“放心,长营林家的术法,虽然厉害,但若不是我……”

顿了顿,接着道:“只要小心行事,此等难度,我还不放在心上。”

首先迈步走到墙壁边,用指尖的血迹在那些图案上涂改几下,然后才来到地上画着的凶咒前,这道凶咒,是整个法阵的中心,亦是阵眼所在,所以比之其他的凶咒,较为棘手,若不是事先有所准备,便是我都要绞尽脑汁好几天,方能想到破除的法子。

师兄来到我的身边,我随手抽出他腰间的宝剑,划破了自己的手心,然后握拳扬手,将血液滴入凶咒的纹络中。

退开一步,将玉笛放在唇边,缓缓吹奏起来,周围有微风拂过,那些悬挂在红线上,沉寂多年的金玲也摇响起来。

我感到,自己周围的光线,正在渐渐变暗,有一团雾气,从我的体内钻出,升腾在我的头顶,最终将周围的空间都笼罩起来。

耳边,金玲的声音开始变得遥远,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碎碎的人声。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仿佛有几百人,他们在窃窃私语,随后意识到我正在做什么,又惊慌尖叫,悲伤痛苦的哀嚎声充斥在耳边,像是洪水猛兽般,将我瞬间淹没其中。

他们盘旋在半空中,伸出黑雾形成的触手,生怕被驱逐似的撕扯着我的身体。

我疼得皱了皱眉,未免因眼前的景象分神,只能闭上眼睛,一边凭着感觉继续吹奏乐曲,一边努力压制着他们。

头痛,耳朵痛,全身上下,好像已被他们生生地撕裂成无数块,但是眼睛,虽然闭着,却又好像无比的清明。

一轮明月,悬在当空,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宅邸,院子很大,里面种着桂花树,在月光下,形成一道道斑驳的黑影。

这座宅邸修建得很气派,但是围墙很高,层层的飞檐笼罩在头顶,沉郁冰冷,仿佛连一只鸟都很难飞出去。

几百个房间,沉寂在黑暗中,没有一扇门窗透着光亮,我站在门口,望着整座宅邸,却像正对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他们死状各异,流出的血迹却连在一起,明明血液还未凝固,可我却觉着,他们已经死了很久很久……

死寂,还是死寂,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令人发疯,令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想要逃走,一转身,却看到他们全都站在我的身后。

无言,无声,甚至连衣袂都不曾微动,他们望着我,静静地望着我,带着肃穆的神情。

见我拒绝,他们才落下泪来,向我伸出手,一声声地悲泣着——

“昙儿,昙儿……”

他们不断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仿佛一位泣血含哀的母亲,在呼唤负气离家的孩子。

生怕我抛弃他们,一道道沉痛祈求的目光,将我定在原地,无法再逃,也无处可逃……

“绯然,绯然……”

正在我忍受不了折磨,差点放下玉笛嘶喊出声时,师兄的声音,又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急切,我能想象,此时他的眼中,所看到的我是怎样可怕的怪物。

但施术已到紧要的关头,现在停下已是不可能,我只能捏着玉笛的孔洞,继续吹奏。

身体已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而术法,也已接近尾声,我感到自己仅剩的力气,正在从体内一丝丝地抽离。

最终,后背传来沉重的一击,我听到最后一个音符在耳边落下,沉沉地昏了过去。

029章 十世妖塔(四)

待我醒来,已在长生塔的外面。

坐在地上,靠着长生塔木制的塔身,抬眼便看到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

师兄坐在我的身边,淡淡地道。

我嗯了一声,与他一样静静地望着。

又听他问:“这样,便算解决了么?”

转头看他,见师兄从旁边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抱歉,我不知应不应该把它带出来,但总觉着,晗姬公主不该留在那个地方。”

垂眸望去,只见师兄手中珍重捧着的,是一袭衣裙,深紫的颜色,上面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里面似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我注视了一会儿,才伸手接下:“多谢。”

“真奇怪,在你解开那些凶咒之后,公主的尸骨竟在顷刻间化为了粉末,可是,你我都知道,明明她才死去不过五十年而已。”

师兄淡淡苦笑,看上去有些黯然。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发现了那样的事,师兄此时的心境,肯定不大好受。

一直以来,专心效忠的王上,一直以来,秉承坚信的东西,真相,竟会是这般模样。

五十年前,有人将自己的亲妹杀害,骗过了天下人,将她的尸体封锁在塔底,诅咒她的灵魂坠入深渊,十生十世,不见天日。

这样的事情,对师兄来说,一时之间,是很难接受的吧。

“绯然,这些事情,你其实……”

师兄顿了顿,似乎怕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到我,所以有些犹豫:“早就知道的吧?”

我滞了一下,只能承认,却听他道:“我的意思是,在你来到盛京,和法华寺之前,就已经知道,王上与公主的事情了吧。”

我看向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师兄淡淡苦笑:“我总觉着,这一切事情有些奇怪,好像一直以来,我都被你牵着走。”

闻言,我默了片刻,才低低地答:“是。”

师兄对着我的眼睛,似在等候我的解释,我避开他的视线,道:“师父临走前,告诉我这些事情,他让我来此化解王上与公主的仇怨。”

“师父告诉你的?”

师兄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相信。

我嗯了一声,一脸真挚,并未露出半分破绽,继续道:“当年师父亦在朝中任职,知道这样的事并不奇怪,这些年来,他一直深感不安,但又怕揭开此事,辜负王上的宠信,故一直犹豫至今,不久前才下定决心,告知我此事,并让我将晗姬公主的尸骨从塔中救出来。”

一本正经的言论,连我都差点被蒙骗过去,师兄没理由不相信。

“这样的事,师父为何从未对我说过?”

师兄微微苦涩,又道:“仅是因为我是普通人,而你和师父一样,是修行之人么?”

见他多想,我不由叹气道:“师父如此安排,也是怕连累了你,你知道,将普通人卷入魑魅魍魉,阴阳异事中,是所有术士的禁忌。”

师兄没说话,良久才道:“当日,我接到你的信件,说师父出门远游,而你也历练归来,在师门觉着无聊,私想着能不能找些事情做,我才邀请你来到此处,不成想,原来,你来到盛京,进入红闻馆,其实是有另外的目的。”

我知道,师兄是在怪我故意算计他,只能道:“师兄,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涉及皇室秘辛,王上对于术士,始终猜忌多于重用,我来此,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又如何能将你置于险境?通过你,借助傅家的权势,进入红闻馆,对我来说,已是万不得已。”

我说着,站起身来,回头望着他,又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将普通人卷入魑魅魍魉,阴阳异事中,对术士来说,是冤孽,亦是禁忌,此番,若不是我没有把握一个人解开林家的凶咒,也不会让你知晓此事,更不会带你来此。”

“绯然,你还是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师兄叹了口气,抬眸道:“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在责怪师父偏心,妒忌于你么?”

“魑魅魍魉,阴阳异事,在我看来,本就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我想知道这些,不过是想多了解你,想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怔了怔,又听师兄轻轻道:“从小到大,你我虽在一起,但我却总是觉着离你很远很远,我知道是我不够好,诸如修行术法,也是一窍不通,无法令你全然相信我……但是,即便是普通人,也有他在意的人,为了这些人,他可以做一切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

“你是我师弟,更是我生死相交的兄弟,你不想我出事,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最后,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这次再见你,你对我说了一些以前从不会提起的事,现在想来,虽然可能是别有用心,但我还是很高兴,那些事情,关于术士,关于异世,我从未接触过,也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想要看到,在你眼中看到的那个世界……”

师兄的话,令我无地自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垂下头,低低地道:“抱歉……”

师兄又笑了一下,似乎已经释然:“这次的事便算了,以后可要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将我视为一个局外人啊。”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问:“那,可否告诉我,王上寝宫中的那名婴儿,是你刻意安排的么?”

虽然很想回答,以此来消除师兄的疑虑,但是我的身体,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体内深藏的东西,由于凶咒的影响,受到了一些波动,如今正处于狂乱的状态,若不是我极力压制,它们早就已经跑出来。

我不想在师兄眼中看到的我,是这副模样,这与愿不愿意与他分担风险无关,仅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怪物而已。

只能敷衍道:“师兄,这件事,以后我自会告诉你,现在天快亮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别被寺中的僧人发现。”

师兄也没再勉强,我们一前一后,翻过院墙,离开法华寺,找到之前藏匿马匹的树林。

我拎起手中的东西,递给师兄道:“师兄,有一件事情,想要委托你……”

但是想到,此时我手里拿着的,是晗姬公主的尸骨,这种东西,若放在寻常百姓的家里,未免太不吉利,便又沉默下来。

师兄看出我的意思,伸手将包裹着尸骨的衣裙接过去,道:“这个,我先替你保管吧,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告诉我。”

我低着头,道了一声多谢,又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离开吧。”

师兄露出不悦的表情,以为我又要做什么,企图把他撇下,我无奈笑了笑,解释道:“十世妖塔的凶咒虽然已解,但仍有些细微之处,需要补充,此事才算彻底了结,你放心,仅是一些小事情而已,不会发生什么危险,我自己一个人反而更安全,不容易被人发现。”

师兄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好,那你小心一点,我明日再去红闻馆看你。”

我嗯了一声,道:“晗姬公主的尸骨……暂且托付于你,明日你来时,也一起带过来吧。”

师兄道了一声好,牵着马,走出了树林,我站在林中,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待完全看不见,才转过身,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正想牵着马走,不料牲畜的感觉到底比人敏锐,我拉了几下,它都不肯跟我走。

不停地摇头,踩踏着马蹄站在原地,发出咴咴的声音,一副不安害怕的样子。

“连你也觉着,我是一个怪物么?”

我不由苦笑:“走吧,我也不想伤了你。”

放开缰绳,转身离开,留下那匹马独自站在树林里,它会去哪里呢?听闻老马识途,应该很快就会回到傅家的吧。

天地之大,穹空之下,建着千千万万家,连一匹马都有自己的归处,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下了山,街上仍是空无一人。

明月之下,我看到自己的影子。

仿佛一只奇形异状的怪物,从身体里面,伸出十几个可怕的触手,它们盘旋在半空中,像是在对着谁招手。

“昙儿,昙儿……”

他们不停呼唤着我的名字,就像待子归来的母亲,终于等回儿子,一遍遍地确认着欢喜。

“请不要这样……”

我偏过头,刻意不去看地上的影子,道:“我从未想过,将你们强行驱逐出去。”

“况且……”我微微苦笑:“无论怎样,即便我想,也不可能做到的,不是么?”

可是,那些东西依然呼唤着我,不时还发出诡异的狂笑声,仿佛在庆祝嘲弄着什么。

我走进一个深巷中,这个巷子,看起来荒废了很久,里面堆满了丢弃的杂物。

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抬起头却发现,对面的墙壁上,落着一道银白的月光,在黑暗中,它显得圣洁干净,虽是淡淡的,冷冷清清的,却给了人一种光明的希望。

我注视了它一会儿,才扯唇一笑,看来师兄说的没错,今晚的月色很美。

我靠着墙,视线略过那道高墙,目光所及,仅是一片漆黑的夜空,和几点闪烁的星子。

喃喃地道:“今晚的月色,确实很美啊……”

030章 十世妖塔(五)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在梦里,我好像回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宅邸。

高高的院墙,高高的飞檐,仿佛人要被永远困在里面,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可是,即便如此,我却能感觉到,在那个梦里,我除了偶尔因为无法出去而感到苦闷外,多数情况下,还是很高兴的。

那时的我,抱着一颗藤球,在府中跑来跑去,在那个院子里,每天都会来来往往很多人,可是,却没有一个像我那么大的小孩子。

所以,我总是一个人,追逐着那颗藤球,自娱自乐,在下人的看管下,无聊地奔跑很久。

照顾我的人,是一群身材纤细的女孩子,记忆中,她们长得很漂亮,胆子却很小,仿佛放任我在府中奔跑,都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我记得,来往我们家的,有一个长相俊朗,声音温柔的大哥哥。

每次看到那些女孩子追着我,不让我做这做那的场景,总要跟父亲抱怨,不该让那些人照顾我,怕我长大以后会没有男子气概。

父亲对此,始终未置一词。

其实很奇怪,即便我对父亲的印象模糊,现在想来,对他当时的安排,我却很能理解。

因为我的母亲,是一个奇特的人。

我说奇特,倒不是说她的长相异于常人,事实上,她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和父亲很是相配,但也只是相配而已,在长相上,在能力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让他们替代彼此,但除了这些,诸如感情之类的东西,他们好像并没有流露什么。

和京中其他的贵族夫人不同,别人想到那些夫人,第一反应可能是赞叹倾慕,而对于我的母亲,更多的,则是一种畏惧和尊敬。

仿佛,与她平视,站在她的身边,都是对她的一种失礼和亵渎。

我的母亲,便是这样,淡漠疏离,清清冷冷,没有一丝世间该有的纤尘和温度。

如果父亲对我来说,是一缕冬日的暖阳,那么母亲,便如天边的孤月般,不可接近,却又悬于我人生的前路,照亮这漫长的黑夜。

她总是很忙,每天都要见很多人,处理很多事情,一年到头,几乎没有时间陪我。

起初,有好几次,我想念母亲,闯到她的住处,想去看一看她,却被她的侍女拦下,母亲的那些侍女,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只听从她一个人的命令。

我们家,也住着很多母亲的娘家人,他们术法高深,只为母亲一个人做事,对于父亲,仅是保持着客套上的尊敬。

父亲的身边,也有很多人,两股势力纠结在一起,本该十分亲密,却又很难融合,一直相互依存,彼此提防地相处着。

“昙儿,你的母亲如今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现在进去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在母亲的住处,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四个鹅黄衣衫的侍女,长相相似,气质相似,就连举止也很相似,即便我来往母亲的住处多次,在那个年纪,也很难将她们分清。

她们终日守在母亲的身旁,见到我时,多数情况下,都是拦下我,对我说出那些话。

在外人看来,也许很奇怪,明明是侍女,却能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但这便是母亲娘家人的习惯,不仅侍女,其他人亦是如此,总是喜欢像我的父母般,‘昙儿昙儿’地叫着我。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把我当作自己人,母亲家里,不像我父亲这边在意身份名位,在他们那些人看来,不管我是谁,是谁的儿子,又有什么身份,对他们来说,仅是我母亲生下的,一个小小的晚辈而已。

但是我的父亲,对他们而言,却是一个外人,因为在府中,我从未听过他们叫我父亲的名讳,更未曾有过‘姑爷’之类的称谓。

后来我听闻,在我出生时,两家人貌似还因为我的归属而发生过争论。

母亲的娘家人认为,我是他们唯一剩下的,嫡系的血脉,所以,将来势必要继承母亲的位置,作为一个家主,引领他们家的人修行。

而父亲这边的人却认为,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是他们将来所要效忠的少主人,不可能跟随母亲修行,成为一个术士。

所以,母亲家的那些人,他们称呼我的名字,更像是一种宣告,父亲的人,每当听到,总要一脸怒容,在背地里斥责他们无礼,而前者,往往一脸得意炫耀,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确定我将来归属于谁。

尽管两家人因此事闹得不愉快,但父亲和母亲,却好像并不在意,从未曾对此表态。

我的幼年,便在两家的间隙中,在父亲和母亲的间隙中,还算平稳地成长着。

只是,很难见到母亲,不免让人感到失落。

孩子黏腻母亲,这是天性,但是,母亲和她身边的人,不知不觉,抹杀了我的这种天性。

一次又一次地被阻拦,被拒绝,久而久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即便那时候我很小,也懂得了识相这种东西,明知她不会见我,明知她即便见我,也没有时间陪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令别人麻烦,也令自己难堪。

后来,我就没有主动去找过她,她也很少主动提出见我,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和母亲感情很好,而和我相处最多的,却是我的父亲。

这种事,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是确实的,从父亲安排的那些侍女身上,我才感受到一些在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所谓来自母亲的爱。

但这并不是说,母亲对我没有感情,事实上,她也曾关心过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关心而已。

给我的感觉,好像她的情绪,一直与世隔绝,包裹在一层冰霜下,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意什么,而我们之间的遗憾,便是她还未曾学会如何去做一个母亲这件事,而我,也还没有学会如何跟这样的母亲相处之时,她就已经去世了。

像擦肩而过的风,东流而逝的水,即便后悔,即便不舍,也不可挽留,无法回头……

在梦里,我抱着那颗藤球,在府中奔跑,藤球滚了出去,落在父亲的脚边。

父亲弯腰拾起来,走向我,将我抱起来,然后拿着手中的藤球,逗着我玩。

我还记得,那天是七夕,亦是我的生辰,父亲意外地清闲下来,母亲也没有很忙,我们一起出去看花灯。

父亲抱着我,母亲默默跟在旁边,由于穿着寻常百姓的服饰,没有人认出我们,我们一家三口,普普通通,却很欢喜。

我被抱了一会儿,便闹着下来自己走,在父亲和母亲的中间,一边拉着父亲的手,待拉到母亲的手时,明显能感到她的脚步滞了一下。

虽然不习惯,虽然很别扭,但她终究没有把我甩开,一声不吭,淡淡地,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默,走在我和父亲边上。

那时的盛京,升着千万盏孔明灯,它们静止在半空中,像是晶莹闪耀的星星。

水中,流淌着花灯,天空上,烟花炸开了一团又一团,如琉璃般,明亮璀璨。

我还记得,那一天,盛京城中,有邪祟闹事,原本澄明清净的天空,渐渐阴云密布。

母亲冷着脸,抽出旁边人的长剑,动作干脆利落,那一刻,我觉得,作为一个术士,她在瞬间忘记了我和父亲。

街上的人们慌忙逃散,未免被那些人冲撞到我,父亲带我站在一个人少的地方。

而我,远远地望着母亲的背影,她独自一人,持着长剑,逆行在仓皇的人群中……

待邪祟斩除,原本在街上逃散的人群,再度回来庆祝狂欢,母亲才像是突然想到我们,在人群中四处寻找。

她看起来是在担忧我们的安危,一直以来,清冷疏离的面容,竟微微皱起了眉,露出一种疑似焦急的神色。

我很奇怪,因为那时,我们站在一座石桥的树荫下,虽然隐蔽,但距离母亲并不远,只需走出去,或者喊一声,母亲就能发现我们。

但父亲一直未动,拉着我的手,静静地注视着,在灯火璀璨中寻找的母亲,直到母亲蓦然回首,发现我们,才迟迟地放开了我的手。

那天,父亲穿着一袭玄色的衣衫,而我,穿着新制的锦衣,对着母亲灿烂无邪地笑……

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母亲好像也动了动唇角,冰河裂隙般,一瞬而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依稀见到母亲的笑。

“走吧。”

我记得,那时的她,站在不远处,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不肯走过来,仅是对我们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当真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我们家府宅的方向走去。

而我,被父亲牵着,跟在她的身后,望着那道淡青的身影,思绪万千。

那时的我想,我的母亲,是一位修行高深的术士,保护着每个人,是我和父亲的骄傲。

那时的我想,长大以后,我要像母亲一样,成为一个强大的术士,让她看到我,承认我。

在那些短暂而模糊的记忆中,这是难得的一次,有我在的地方,同时出现了父亲和母亲。

所以,一直以来,魂牵梦萦,念念不忘,即便二十年后的如今,也恍如昨日清晰。

那一天,盛京城中,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一夜鱼龙舞。

031章 巧舌如簧(一)

我睁开眼睛。

首先映在眼前的,是一团朦胧的黑影,在晚风中,它的身形如雾气般被风吹散,又似蚊虫般重新聚集成型。

虽然形状飘忽不定,但从大致的轮廓可以判断出,它在生前,是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

这个魂魄,我曾经见过的,上次在红闻馆吹奏《引魂曲》时,招来的便是它。

只是那时,它还不如现在这般类似人形,显然自从上次离开后,它又成长了不少。

这很奇怪。

因为一个人死后,魂魄究竟是变成怨灵,还是一团无知无识的雾气,早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存在改变的情况。

除非,有修行高深的人,以秘术供养了它。

这在修行界中,不是不可能的事。

怨念颇深的亡灵,其对现世某些人诸如仇恨之类的感情,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成为超越世间法则的存在,所以某些术士,会从野外捕捉一些魂魄,以生者的怨恨滋养它们,那样,即使原本仅是普通的魂魄,也能获得犹如怨灵一般的力量。

只是,这种方法颇为危险,我早说过,对术士来说,魑魅魍魉,阴阳异事,若是牵扯到普通人的身上,这是罪孽,也是禁忌。

以生者的怨恨供养亡灵,施术者很容易遭到反噬,而为亡灵提供怨恨的生人,也有可能受到亡灵的影响,变成残忍嗜杀的妖怪邪魅。

虽然感觉,以箴言的修行,应不至于被人捉来做成那种东西,但这确实是我用《引魂曲》,招来的第一个魂魄。

如果它不是箴言,那个时候,为何会出现在红闻馆,现在,又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所以,我坐在地上,抬头注视着它,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是箴言么?”

可是,那个魂魄仍是没有什么反应,静默了一会儿,便随风飘走,我怕再次把它跟丢,所以连忙起身追赶。

由于刚刚恢复过来,身体还不怎么听从使唤,我跌跌撞撞,在路上摔倒了好几次。

最终,追着它来到西城的一座宅院。

和上次一样,刚刚追到门口,它就不见了。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明月西移,隐于山野,天上的星星也消失了踪迹,仅余下几颗明亮的垂在天际。

门内,是一株琼花树,这棵树十分巨大,仅从外面便能判断出它有合抱粗,皎白的颜色,一团团地簇拥在枝头。

两盏灯笼,悬挂在门口,灯笼的纸壁上,还写着一个‘江’字,花瓣飘然而落,在灯光下,晕出一片绯红的颜色。

许是因为昨晚施术,耗费的体力太多,许是因为那些东西的出现,让我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见那个鬼魂消失不见,我站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便觉着头晕眼花,扶着墙壁,坐下来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一缕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房间的屏风上,看得出来,这里不是红闻馆,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主人应该是个极其文雅的人,连供给客人休息的偏房,都布置的很是精致。

云纱锦帐,金兽沉香,屏风上绘着青叶田田,鲤鱼向莲,不远处的窗户边,摆着两盆兰花,中间还置着一把古琴。

我站起身来,走过去,正要伸手触碰那把古琴,却被推门进来的侍女看见。

“别碰!”

她抢先一步,将古琴抱起,护在怀中道:“这是我家姑娘的心爱之物,你可不要乱碰。”

我的手僵在半空,微微失笑:“即是心爱之物,为何不好好收藏,偏要放在此处?”

那侍女看了我一眼,回答道:“公子,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这侍女倒是有趣,旁人家的侍女见到客人,即便是我这种不请自来的外人,无不恭恭敬敬,畏畏缩缩的,她却一点儿都不怕我,眉眼间明媚活泼,竟还有些豪爽之气。

“这天下间的古琴,在我们家姑娘的眼里,皆是心爱之物,只是这世间的古琴千千万,岂能每一把都被收藏在身边,所以我的意思是,在我们府中,公子若是见着了这种古琴,未免我们姑娘不高兴,最好还是不要碰。”

我想,我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了。

扬州有位才女,姓江,芳名为采萍,虽说女儿待字闺中,不常为外人所知,但江采萍的美名,却早已传遍了整个盛京。

据说,当年睿王世子萧俶游历扬州,某日泛舟湖上,于藕荷深处见到这名女子,从此倾心,对其爱慕不已。

可惜,江采萍性情孤傲,且很有气节,面对世子殿下的追求,一直不冷不热,无甚反应,明显地不愿与他有何感情。

萧俶没有办法,但又不能放着这么一个美人留在扬州,只能以朋友的名义,将她‘请’到盛京,供在这座宅院中。

说是朋友,萧俶当真没有什么越矩的地方,平时,仅以好友的身份互通往来,两人在一起弹琴赏曲,吟诗品茗,又因江采萍的冷漠态度,就连那些爱好嘴碎的盛京臣民,也只当她是在世子殿下跟前,被逼无奈的‘红颜知己’而已。

听说,江采萍性情孤僻古怪,对谁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却唯独对古琴在意的很。

而这座府宅中,绝大多数的古琴,都是萧俶为讨好她收集来的。

我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

那侍女忍不住一笑,揶揄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不过是个端水的丫鬟罢了,公子以后叫我云岫好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卖身为奴,丢了原来的姓氏,而使用主人的赐名,我此生见过无数的侍女奴才,也听过他们无数的名儿,无不是桃红柳绿,鸳鸯蝴蝶,福禄寿全,喜乐旺财,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别致的,看来那位江姑娘的文采并非浪得虚名。

只是不知,在这位江姑娘的眼中,到底哪朵云早已无心出岫,哪只鸟应该倦飞知还?

我再度拱起手,道:“那,多谢江姑娘和云岫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云岫咦了一声:“你怎知我家姑娘姓江?”

我笑了笑,回答:“这天下间,若论琴痴,除我师兄,非江姑娘不可,更何况,尊府有琼花盛开,门外又悬着江家的灯笼。”

听到我的解释,云岫撇了撇嘴,道了一声‘狡猾’,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早上开门时,见到你昏在我家门前,可把我们吓坏了。”

“也就我们家姑娘好心,把你收留在府中休养,若是我的话,早把你拖出去见官了。”

见我笑而不语,她皱了皱眉头,厉声审问般:“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红闻馆。”

我淡淡回答道:“昨日晚间,在下于城中斩除邪祟时,不小心受了点儿伤,无意落在此处,惊扰贵府,还请姑娘见谅。”

“红闻馆?”

云岫偏着头反问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又见她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又轻轻道:“我……我们家姑娘说,等你醒了之后,就快点离开这里。”

生平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连主人都没见到,就被逐出家门的。

我无奈笑了笑,这位江姑娘,看来真如传闻中那般,性情冷傲孤僻。

“这怎么行,江姑娘救下我的性命,怎么说我也该拜谢一番的。”

虽然,不确定那道鬼魂到底是不是箴言,但是我敢确定,它在江府门口失踪,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个地方,肯定有点问题。

云岫见我如此,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让你走就走,干嘛拖拖拉拉的,况且,我们姑娘不见外人的。”

听她这样说,我只能道:“如此,便请姑娘代在下向江姑娘道谢了。”

跟着云岫走出偏房,一路穿花越柳,来到宅院中,只见院内一处荷塘,青碧的莲叶中,衬托着几朵脂红的花蕾。

院内,传来阵阵琴音,云岫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看向凉亭里的那个人。

她的神情怔怔的,眉目间似有担忧。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端坐在那里,由于四周皆布着云纱,里面的身形若隐若现,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即便如此,仍令人感到她周身清雅的疏冷气。

这琴音,如天上的仙乐,如万物的低喃,本该潺潺流水,清越婉转,却又似乎夹杂着恍如女子哀伤悲诉的情绪……

我跟着云岫,在荷塘边站了一会儿,道:“江姑娘的心情,似乎不好。”

云岫倏忽回过神,换成一副好奇的表情:“姑娘她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的琴音,听起来有些抑郁不平。”

云岫闻言:“琴音不都是一个调儿,谱子上清清楚楚写着的,能听出什么哀乐?”

我摇了摇头,又勾唇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琴乃天地万物之音,同样的琴曲,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心情弹出来,听起来是不一样的,人心之境,微妙变化,想要听出这其中的细节之处,只有用心。”

“用心?”云岫更加迷惑。

我嗯了一声,感慨道:若是有师兄在就好了,我师兄与江姑娘一样,是个琴痴,对琴艺颇有研究,他们二人,应能成为真正的知己。”

看向门边的琼花,疑惑问:“琼花,只应生长在扬州的琼花,何以非要桎梏在这盛京呢?”

032章 巧舌如簧(二)

传闻,琼花,是生长在扬州的花。

且只能长在扬州。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仰慕琼花的洁白无瑕,意图将它移栽别处,但这花性情古怪,一旦离开扬州,便会死去,所以,这种花往往被视为贞洁的象征,为世人所追捧。

虽不确定这种传闻究竟是真是假,但有一件事是值得在意的,此话花期在四月,而如今,已近六月光景,池塘里的荷花都已经冒出了花蕾,没道理,京中仍有琼花尚未凋谢。

而且,我向江府周遭的住户打听过,发现这种异象已经延续了好几年的时间,可以确定与王上的病情无关,而是另一种邪祟在作怪,不过按照他们所说,以往这株琼花虽然花期很长,但顶多只能拖延十几天,从未像现在这样,一个多月都不见凋谢的,所以他们也觉着很奇怪。

想到那个消失在江府门前的鬼魂,我想,再过几日,江府那里,我可能还要再去一趟。

师兄来找我时,我正坐在长廊中喝茶,对面是几株新栽的昙花。

卖花的花匠告诉我,昙花一现,很是少见,不过他所卖的昙花已经打了花苞,只需买回来养上几天,就能开放。

只可惜这几天下来,我每天都来看它,却只见那些花苞,如入秋霜打的茄子一般,一个个地垂下,似有枯萎的迹象。

师兄坐在我的对面,道:“绯然,法华寺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了么?”

我没有回答,依旧看着那些昙花,师兄举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没好气地道:“你在想些什么,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么?”

我将手中的杯子放下,看向他,慢悠悠地回答:“我在想,一件关于花的事情。”

“花的事情?”

师兄很是疑惑,随后也看向那些昙花,道:“现在不是种花的季节,况且,动土伤根,这些花能活着就不错了,可别指望它们能开花。”

我拎起茶壶,为师兄斟了一杯茶水,端起来给他道:“也不一定。”

师兄伸手接下,挑眉哦了一声,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师兄跪坐着,将茶水放在矮桌上,理了理衣袂,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我接着道:“听闻古时有一位术士,当时的王上,十分仰慕他的才华,下旨将他请入皇城,本想给他一个官职,可惜那名术士心向自由,虽任官职,却一直称病不出,整日在住处与门下的弟子种植牡丹。”

“然后呢?”师兄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然后……”

我笑了笑,答:“那时的皇城,即便是冬日,都能看到牡丹花开,世人以为是那术士修为高深,足以改变花期,殊不知花期消耗着人命,某日王上下旨,让那术士进宫,为外邦来的使臣演示,术士对着那些牡丹,感慨一句‘时也命也’,便吐血身亡,直到那时,人们才明白,所谓的寒冬腊月,牡丹花开,不过是那名术士在用自己的命,为那些牡丹花续命。”

“这是为何?”

师兄皱眉:“花期长短,由上天来定,以此肆意改变花期,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弯了弯唇,道:“大致是有些类似思乡之类的执念吧,我早说了,感情这东西,是超越世间一切合理的存在。”

听完故事,师兄不住叹气,片刻后,疑问道:“你对我说这些,不会又想暗示我什么吧?”

我怔了怔,随后,意识到最近对他做的事,忍不住笑:“一时感慨而已,岂会如此。”

师兄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嘴上咕哝着:“反正我是越来越不敢相信你了,你有什么事情,总是喜欢瞒着我,故弄玄虚,总觉着自己很聪明,其实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样。”

听到他的抱怨和指责,我撇了撇嘴,又见他从身侧端起一个木盘,呈到我的面前。上面,晗姬公主的衣物,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衣物之上,还放着一个精巧的瓷瓶。

师兄望着它们,有些黯然,又有些怜惜,轻轻地道:“我将你要的东西带来了,该怎样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顿了一下,片刻后,才伸手接过来,又向他道了一声多谢。

却听师兄苦笑道:“你我师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更何况……这本是我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你在这方谢来谢去的做什么?”

他拾起衣摆,重新坐好,又道:“以前总觉着,你性情古怪,对我和师父,都未曾有过真正的亲近,即便对王上,也从不放在眼中,现在却又觉着,可能是我对你还不够了解,至少在晗姬公主的这件事上,你还是挺热心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晗姬公主有何关系,是她遗留下来的某个晚辈。”

听到最后一句,我愣了愣,试探地看了看师兄,却见他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

才尴尬笑了笑:“怎么会。”

“仅是觉着她很可怜而已。”

“不管怎样。”

师兄往前倾了倾,言辞诚恳道:“能够看到你关心旁人,我很高兴。”

我沉默下来,却听师兄道:“绯然,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我。”

我看向他,又听他道:“昨日我曾问过你,王上寝宫中的那名婴儿,是你刻意安排的么?”

我静默了一会儿,答:“是。”

“为什么?”

师兄很是不解:“你想救出晗姬公主,大可以直接进入塔中,何须弄出这么多事情?”

“因为你。”

“因为我?”

闻言,师兄更加不解了。

我嗯了一声:“正如我之前所言,十世妖塔中的凶咒,十分危险,我需要一个人看着我,这个人只能是你,因为在这里,我只信你。”

“但是你也知道,这些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我若直接告诉你,你可能不会相信,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我所做的并不是坏事。”

“可是……”

师兄一脸不悦:“你若当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我见到那名婴儿,及塔中晗姬公主的尸骨,还有何怀疑的?”

虽然之前说过算了,但我明白,他到现在,还是对我隐瞒他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站起身,望着不远处的昙花,良久,才问出了一个问题:“师兄,你觉着,这世间的本性究竟是善的,还是恶的?”

“这与此事有关系么?”

师兄坐在我的背后,更加狐疑。

“当然有关系。”

微风拂过,长廊下的树影摇曳,掀起了我的衣袂,额前的发须也跟着飘了起来。

我负起手,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我放出那名婴儿,装神弄鬼,惊吓王上是为了什么?”

师兄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这世上,偶有不平之事,但我相信,人之心境,到底还是向着光明的。”

“是么……”我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可是对我而言,却并非总是如此。”

我的手,在空中画出了一条线:“你看,这是一条线,各分两边,师兄你是属于善的一边,可我却站在中间,或许,稍微偏向善一点,可这微末的差距,却也时常因为各种人,各种事,上下浮动,犹豫不决,这世上的人,究竟是善是恶,我想了很久,很想知道答案。”

师兄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真不知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回头看他,弯了弯唇:“你不是我,当然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所谓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像你一直身处光明,不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人,为什么会一直处于黑暗,即便是我,也无法想通,这世上的善,能善到什么地步,恶,又能恶到何种程度。”

“我想知道,在王上心中,晗姬公主到底算什么,那名婴儿的性命,又是否真的如此轻贱,他是否曾经遗憾过,哪怕仅是一瞬的念头,哪怕仅是一丝一毫的悔痛,亦或者,对他们仅是完完全全的恐惧和仇恨。

“即便是现在,听到他们有可能危害自己的事,还会如当年一般,没有一点犹豫,毫不留情,将自己的妹妹,外甥,再次推入死地。”

“……”

师兄没说话,良久,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说外甥?”

他一脸震惊:“你的意思是,那名埋在香灰中的婴儿,是晗姬公主和秦王的子嗣么?”

我望着他,语气冰凉:“你说呢?”

“那……”

师兄站起身来,走向我,又问:“那名被处死的盗贼,莫非是……秦王卫婴?”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件事,师兄恍然大悟,一时难以接受,随后敛住表情道:“这些事,都是师父告诉你的么?”

我点头,他又问:“师父还跟你说了什么?”

“师父……跟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

“嗯。”

“什么故事?”

“一个关于公主和盗贼的故事。”

师兄闻言,望着我,露出一副审慎的表情,毕竟这个故事,他太熟悉了。

我笑了笑,道:“师兄,我所说的这个故事,可能跟你听过的,不太一样,其实,我之前与你提起过,在你听过的那个故事中,将故事的主角,位置换一换,你就能理解王上与晗姬公主之间,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见师兄不说话,我又问:“你可知道,当年秦地富庶,国力强盛,秦兵更是士气高涨,但最终秦王为何会输给如今的王上么?”

师兄疑惑问:“为什么?”

我扯了扯唇,淡淡地道:“因为这天下,本来就是王上从秦王手上偷来的啊……”

033章 巧舌如簧(三)

五十年前,七王谋反,并立下约定,率先攻入盛京者,即为未来的天子。

秦地强盛,卫婴骁勇,且率兵有方,一路势如破竹,显然皇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惜这时,问题出现了。

梁地的主君,亦是卫婴的王妃、晗姬公主的兄长萧谡,不满天下落入卫婴手中,便向秦地送去了一封书信。

在信中,他告诉妹妹,自己遭遇敌军偷袭,兵陷琰谷,处境危险,九死一生,是以派出亲信,向妹妹和妹夫求救。

晗姬公主接到信笺,立即找到了卫婴,请求卫婴看在秦梁两地结盟,萧谡又是自己兄长的情分上,出兵援助。

当时,秦兵逼近盛京,眼看着就要攻下王城,听到如此请求,底下的大臣当然不许。

有人说,天下江山,摆在眼前,岂能为了援助萧谡,而将大好的机会断送,有人说,他们的大军距离盛京不过百里,等占据王城,夺下皇位,再去援救萧谡也不迟。

然而,望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晗姬,又想到秦梁两地,永世交好的盟约,卫婴还是暂时放弃了攻下盛京的计划,选择了出兵。

他调转回头,绕过山林,前往琰谷救助萧谡,而萧谡,却抢占先机,一举攻下了盛京。

按照先前的约定,萧谡攻下盛京,便是未来的天子,而卫婴,不管有何原因,究竟是晚了一步,成了萧谡脚下的臣。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寻常百姓的身上,尚不可忍,更何况,那个人是秦王卫婴。

于是召集谋士,安排亲信,准备在萧谡登基那天,发动宫变,将失去的皇位重新夺回来。

结果,最终失败。

师兄听此,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五十年前的那场兵乱,居然会是这样。”

我嗤笑一声,道:“自古成王败寇,不管他的皇位是如何失去的,也不管萧谡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当时知道内情的人,多被灭口处死,萧谡说自己是君,那他便是君,萧谡说秦王是贼,那他便是贼,史书工笔,不过如此。”

师兄一直想着秦王的事情,却不曾注意过,此时,我对那个人的称呼是萧谡,而非王上。

其实,师兄说得对,对那个人,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天下主君,我也从未放在眼中,连带那些萧姓的王室,也未曾有过好感。

“怪不得王上会如此忌惮,此间纠葛,血恨滔天,即便晗姬公主与他一母同胞,对他有意欺骗之事,也不可能不会心生怨怼吧。”

师兄说着,又苦笑一声:“听你说这些事,我竟佩服起那位秦王来,人生在世,自当坦坦荡荡,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无愧于深爱之人,如王上那般,即便窃取江山,又当如何,一生一世,忐忑不安,遮遮掩掩,不为外人所知,自己心里,却总要背负着骂名。”

“你以为……”

我顿了顿:“仅是这样的话,他将秦王杀了就是,何以忌惮自己的妹妹,到如此地步?”

“还有什么?”

师兄不解:“难道当年,秦王卫婴兵败之事,亦有不可言的隐情么?”

我冷哼一声,反问:“当年,晗姬公主死后不久,王上便为王后发丧,公主与王后,一前一后,死期相隔不过两日,你不觉着奇怪么?”

师兄想了想,问:“这与王后,有何关系?”

当年,秦王卫婴不满萧谡所为,势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天下,而萧谡登上皇位,获得其他几位郡王的支持,实力大增,知道自己与卫婴终有一战,也想知道,已经得到皇位的他与卫婴之间,究竟谁才是天下的霸主。

双方势力,在萧谡登基后的那晚宫宴中,惊险相遇,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终,卫婴险胜,将剑尖抵在了萧谡的喉间。

萧谡,满心期望,以为获得郡王支持的自己,实力远在卫婴之上,可以与之一战,证明自己的能力,但结果,还是败在了卫婴的手上。

那时的王后,或许早已预料此种结局,便偷偷收买了晗姬身边的人,在宫变那天,声称是卫婴谋反,为萧谡所抓,让晗姬入宫相救。

对于宫变之事,晗姬曾也劝说过,但因自己之过,害得卫婴错失皇位,晗姬愧疚不安,最终同意,只请求他若事成,饶过萧谡一命。

正当晗姬在行宫焦急等待之时,亲近之人却送来消息,说卫婴谋反失败,被她的兄长所抓,如今命在旦夕。

为了保住卫婴,也为了阻止卫婴与兄长之间的争斗,晗姬只能进入宫中,拜求王后出面说情,让萧谡放过他们回到秦地。

但没想到,她在宫中看到的,是卫婴以剑抵着萧谡的场景,而那个满口答应帮她的王后,却拿着匕首,将她挟持做了人质。

王后给了卫婴两个选择,一是放下手中的剑,保住晗姬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二是不顾妻儿,杀死萧谡,登上天子之位。

一边是孩子和心爱之人,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天下江山,那时的卫婴,陷入了犹豫。

想到之前种种,晗姬知道自己已成卫婴的绊脚石,更不愿因自己的连累,害得他再次失去天下,让平生的夙愿落空。

于是,请求卫婴忘了自己,让他不必留情,放手去做应做之事。

可惜,卫婴并没有听从。

在天下主君的地位,和一生宠爱的女人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放下手中的剑,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皇位,放弃了天下,甚至,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连她都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竟一直不知么?”意识到卫婴用天下和自己的性命,换取她和孩子的晗姬,正悲哀哭泣时,卫婴却看了一眼王后,对她说出了这句话。

“逐鹿天下,是我心中志向,但若没了你和孩子,即便我得了王位,余生还有何意义?”

我想,那时的卫婴,站在尸山血海中,即便四面楚歌,即便身处险境,为了让晗姬安心,仍是对她温柔笑着的吧。

他让王后放了晗姬,并向萧谡提出条件,让他送晗姬回到秦地,不可伤害她与孩子性命。

萧谡满口答应,然而,在卫婴弃械投降,被他所杀之后,他终究还是怕了。

他了解秦地的人,他杀了他们的主君,不管如何遮掩教化,仇恨就是仇恨,弑君之仇,不共戴天,那些人定会一战到底,不死不休。

卫婴尚未出世的孩子,是秦地人的希望,而他要做的,便是彻底抹杀这种希望。

可能那时的他,对晗姬到底有些愧疚之心,也可能,当场答应的事情,若晗姬出了意外,自己会被天下人诟病。

他饶过晗姬一命,并将她送去天政院。

当时的天政院,并没有因为王朝更迭而受到影响,虽然换了主子,但恩宠仍在,新进的皇室对他们还算宠爱。

在后来的事情没发生之前,皇室中的公主妃嫔,若是怀了胎,生怕邪祟影响到婴儿,都会去天政院休养,京中贵族家的夫人,若被准许进入天政院安胎,都会被视为天大的恩宠。

所以,萧谡的此种行为,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关心晗姬与她腹中的孩子而已。

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当时,王后与晗姬一样,怀胎十月,眼见着就要临产,同样住在天政院中。

在萧谡的授意下,对晗姬腹中的孩子下手,然而由于某些缘故,那名胎儿还是顺利降生。

萧谡不得已,只能命人将孩子杀死,失去孩子的晗姬,彻底陷入仇恨,在某日的拜见中,借口支开王后身边的侍女,将其乱刀刺死。

惊觉晗姬怨念的萧谡,害怕她和孩子的怨念会侵害自己,于是,下令将孩子的尸体,埋在香灰中,而晗姬,则被困在那座十世妖塔里。

“那时的师父,虽在朝中,但不过是个不沾事的小官,如何得知此种细节?”

师兄提出了疑问。

“师兄,你可记得当时,有顾廷之这个人。”

“顾廷之?”

师兄反问了一句,回想片刻,又惊讶道:“景王殿下的岳父?”

我点了点头:“当年,顾廷之在天政院当值,他与秦王曾是旧识,否则,你以为仅凭公主一人,便能躲过暗算,顺利诞下孩子么?”

“你的意思是,是顾廷之将这件事告诉了师父,师父现在又告诉了你?”

我嗯了一声,又听师兄皱眉道:“可是,我记得顾廷之的女儿,后来却嫁给了景王殿下。”

“当年王后突然薨逝,仅余下刚刚出生的景王殿下,也就是说,顾廷之惦念旧情,帮了晗姬公主,晗姬公主却杀了王后,若当真如此,那顾廷之为何要将女儿嫁给王后之子,而且……”

他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二十年前,景王殿下全家被杀,就连顾氏一族都未曾幸免一人,当时,京中盛传,王府中人,死因蹊跷,有人怀疑与秘术有关,是以王上才会震怒,下令将天政院封闭,院内一干人等尽皆斩首,难道……这也与晗姬公主有关?”

“是顾廷之背叛公主,还是他将女儿嫁给景王殿下,本就另有图谋,若当真是后者,那顾家最后,为何会落得个满门灭族的下场?”

我垂下眼帘,淡淡苦笑:“我怎么知道……”

034章 巧舌如簧(四)

送走师兄,我回到红闻馆。

却遇到前几日见过的那位刘大人。

他原先站在凉亭中,见我走近,便迎上来,拱手道:“顾大人。”

说实话,我不喜欢此人,总觉着他敌友不分,看似简单,却又不简单,我所做过的事,他似是知道,又似是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和我一样,进入红闻馆并非为这富贵荣华,功名利禄。

我站住脚步,也向他回礼:“刘大人。”

见我像是已经忘记了他的姓名,他直起腰身,缓缓道:“顾大人贵人事忙,想来不太记得我的姓名,在下姓刘,名伯舟。”

我微微一笑,假意亲近道:“与刘大人在红闻馆共事多日,你我二人亦有数面之缘,在下岂会不记得你的名字?”

此番言论,他不知是信或不信,仅是侧手示意,将我引到凉亭。

通往凉亭的小路,是一座汉白玉的石桥,石桥底下,浮着朵朵睡莲,中有水荇交横,几条锦鲤聚在一起,慢吞吞地游着。

“顾大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光景,却有如此修行,实在令人惊叹。”

他走在我身边,说出了这些话。

我虽对他不甚了解,但感觉,他应不至于是个阿谀奉承的人。

所以,敷衍道:“刘大人谬赞,在下只是看着年轻罢了,实际到今年,已有二十四岁了。”

“虽是如此,以顾大人之修行,即便是再惊天之才,也须得耗费百年时间,顾大人能在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尊师定是个不凡之人。”

我当初进入红闻馆时,打得便是我师父的名号,走的则是傅家的后门,我想,在这里,应该没人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

他如此说,不知是想打探些什么。

我默了一下,只能道:“在下的师父,确实是一位优秀的术士,可惜在下不才,庸庸碌碌二十年,不过略通皮毛而已,此番来到盛京,便是想与天下间的有能之士切磋交流,以后还要仰仗刘大人多多指教。”

刘伯舟忙道不敢,又道:“今日请顾大人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请顾大人解惑。”

我哦了一声,又听他道:“在下近日,在研究鬼道之术,翻阅‘养魂’一篇时,发现若术士以生人怨恨供养鬼魂,极有可能遭到反噬,不仅如此,就连献出怨恨的生人亦会受到影响,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此种情况,该如何解决?”

听此,我抬起双眸,注视着他,许是觉着我的眼神不对劲,刘伯舟的表情也不自在,问:“顾大人,有何不妥之处么?”

我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好奇刘大人怎会突然修习鬼道之术。”

刘伯舟听此,尴尬一笑,答:“一时好奇而已,浅尝辄止,也算不上什么修习。”

我瞥了他一眼,向前走了两步,缓缓道:“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你我是术士,修行之道,艰难险坷,稍有不慎,便如坠万丈悬崖,唯有内心坚定,清静无为,方能避开一二。”

“天地万物,没有无缘无故的福报,亦没有无缘无故的灾祸,想要损了别人的福报,抑或想要为他人招来灾祸,必先损了自己的福报,或者为自己招来灾祸,身为术士,魑魅魍魉,阴阳异事,若是牵扯到现世的普通人,此为禁忌,亦是罪孽,刘大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刘伯舟道了一声是,又连忙澄清道:“在下真的仅是粗粗研读而已,并没有修习此种术法,还请顾大人放心。”

听他这样说,我也不好推辞,只能叹了口气,向他解释:“所谓养魂之术,不过是捕捉普通魂魄,仿照怨灵的形成,以现世人的怨恨,为魂魄蓄积力量罢了,真正足以侵害人的,是现世人的怨恨,魂魄仅是一个容器而已,所以,以此法养出来的魂魄,只能用来对付献祭怨恨之人的仇人,比如,刘大人此时若是想杀我,便去寻一些仇视我的人,让他们为你所供养的魂魄献祭,这样一来,聚少成多,很多人的怨恨聚在一起,便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即便修行再高深的术士,也无法抵挡。”

“此法……不能令普通魂魄,回想起自己生前的事情么?”

不知为何,刘伯舟似乎有些失落。

我点了点头,又转折道:“理论上是不可行,但凡事总有例外。”

刘伯舟的眼神亮了一下,我接着道:“你知道,这世上的普通魂魄分为两种,一是生者死后,自然而然形成的魂魄,二是本应成为怨灵,但因一些缘故,被人强行驱散仇怨,而本体受损的鬼魂,此两种魂魄,虽都记不起前尘种种,但本质上是不一样的。”

“若说前者是水瓶,那么以此法养出来的魂魄,便是一瓶水,水是水,水瓶是水瓶,两者仅是容物与容器的关系,水,虽依附于水瓶,却不能影响它,不管瓶子里的水如何变化,水瓶终究只是水瓶,永远不会变的;而后者却不一样,由于先前就有仇怨,仅是一时被驱散而已,虽然暂时忘记,但仇怨依然真实存在,若这种魂魄被人供养,便如干柴遇到烈火,不仅会损害到献祭之人的仇人,还极有可能令原本已成为普通的魂魄,再度化为怨灵,即,恢复生前的仇恨,执念,甚至是全部的记忆。”

刘伯舟微微张口,一副惊呆了的表情,随后问:“那……如果有人对养魂之术,不甚了解,一不小心危及到旁人,该当如何?

“这就要看,为他献祭仇恨的生人,仇恨几何,最终又变成什么东西了。”

我顿了顿,接着道:“所谓怨恨,一旦被献祭出来,便如覆山之洪,燎原之火,一泻千里,即便是怨恨的主人,也无法将其控制消除,若想不危及旁人,只能强行驱散怨恨,然后将承载的魂魄毁去,至于献祭仇恨的现世之人,若未被仇恨迷惑倒还好办,顶多大病一场,伤些元气,若已沉溺痛苦,无法自拔,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只能将其杀了,连同魂魄一起毁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伯舟神情震惊,似乎已被吓到,喃喃地道:“连献祭仇恨的生人,也要被杀死么……”

他向我走近一步,急切问:“还有没有别的解决之法,比如……将献祭仇恨的生人感化,是否还能变回原来的普通人?”

我笑了笑:“妖就是妖,人就是人,一个杯盏落在地上,被摔成碎片,虽然东西还是那个东西,但碎片已不可能再变回原来的杯子。”

听此,刘伯舟很是沮丧,忧心忡忡,向我施了一礼:“在下明白了,多谢顾大人解惑。”

我望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却有一抹忧虑挥散不去,总觉着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所谓浅尝辄止,真的只是浅尝辄止么……

从刘伯舟那里离开,我回了自己的住处,等到晚间,才收拾东西出门。

夜半时分,明月千里,我抱着师兄从十世妖塔中取出来的,晗姬公主的衣物和骨灰,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中城之地,即盛京城的中央,那里有一处高楼,名叫碧海潮生阁。

是盛京最高的建筑。

据说,站在那里,可以听到风林阵阵,甚至可以俯视整个盛京的景物。

我抱着晗姬公主的衣物,来到碧海潮生阁的顶端,一座孤零零的建筑,矗立在万室房屋中间,显得有些突兀。

明月沉沉,悬在它的旁边,仿佛触手可及,夜晚风凉,如松涛雪浪,撩起了我的衣衫。

那些湮灭灯火的楼阙,鳞次栉比,在月光下,仅有琉璃毓瓦的屋顶,泛着淡淡的白光。

我将容纳骨灰的瓷瓶打开,倒在手中,如流出指间的黄沙般,将它一丝丝散开在晚风中。

“去吧,去找他吧。”

望着那团白色的烟雾散开,消失不见,我也将长裙抛入空中,让它随风飘远。

长裙坠入虚空,发出猎猎的声响,在晚风里,不断地翻舞,沉沦,最终被吞没于黑暗中。

我望着它的方向,一时心绪凄然,闭上眼睛,喃喃地默念道:“祖母……”

良久,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一个人,站在碧海潮生阁的底下,当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一袭雪白的衣衫,背负古剑,面无表情,一身的傲霜凌寒之气。

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身影落在地上,被月光拉的很长很长……

虽然相隔很远,但是我却能感知到,他的修为很强,不是一般的强。

其实,刘伯舟说的很对,以我现在的修为,即便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想要达成此种境界的话,也得修炼个百年的时间。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岁,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足以让我顿时警觉到,自己遇到了对手。

他望着我,一动不动,虽然都未说话,但是我却有种预感,他知道我正在做的事,而且,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见面。

月夜潜入盛京的人,这位修为高深的年轻术士,他,究竟会是谁呢?

035章 巧舌如簧(五)

萧琢再度找上我,此事,我倒是有些意外。

按理说,我和师兄在法华寺所做的事,并没有人发现,他也应该不会察觉,而且,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宣召师兄前来,却唯独接见了我。

想来想去,仅有一个原因,那天晚上,我在盛京遇到的那个白衣年轻人,是萧琢的人。

他将自己在碧海潮生阁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萧琢,否则,萧琢不会知道此事与我有关。

我来到皇长孙府,被下人带去一个庭院,萧琢坐在一个凉亭中,通往凉亭的窄廊,曲折婉转,而在庭院的中央,则是一处假山。

假山上种植着珍奇草木,孔洞中流淌着泉水,或许是背阴潮湿的缘故,石头上面长满了青苔,目光所及,青翠欲滴,幽静宜人。

我站在凉亭外,拱手低身,向里面的人行礼:“参见皇长孙殿下。”

和上次一样,萧琢仍坐在案边烹茶,他这个人看着年纪不大,还未过三十岁,习惯却老气横秋的很,听他府中的人议论,萧琢清闲时,或者心绪不佳,想要思考什么事情时,总喜欢一个人待着,在亭中烹茶,谁也不许打扰。

见我来了,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顾大人,本宫前日得了一壶好茶,特意请你品尝一番。”

我再度向他施礼,道:“殿下是君,微臣是臣,自古君贵臣轻,岂有臣子与储君同坐的道理?殿下如此恩宠,微臣惶恐。”

“早就听闻顾大人术法高深,不成想对这官场之中的客套规矩,也是熟悉的很。”

他抬起双眸,微微勾唇,望着我微笑,眼神中流露着讽刺讥诮,随后又坐直身体,理了理衣袂,调整了一个端坐的姿势,缓缓道:“你应当知道,本宫找你是为何事,既然大家心知肚明,不如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与之前所表露的宽厚仁孝不同,此时的他,神情肃杀,明显的冷酷和不怀好意。

我想,我之前还是轻视了萧琢的能耐,本想与他虚与委蛇,插科打诨一番,好把我们之前做的事情糊弄过去,不料他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截了当打得我措手不及,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我说什么,只能依言走过去,跪坐在他的对面。

又听他道:“听闻前几日,傅大人在府中宴请了几个宫中的侍卫?”

我道:“是,殿下也知道,近来宫中多事,师兄见那些侍卫平日当值辛苦,是以叫他们过去喝酒,以示犒劳。”

听我这样说,萧琢却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说些什么,仅是将茶端到我面前。

我没办法,只能接下茶杯,稍微抿了一口,却听他开口道:“顾大人,本宫这茶滋味如何?”

说实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家问我,什么东西的滋味如何。

即便再怎么美味的山珍海馐,在我这里,都如同嚼蜡一般,根本说不出个苦辣酸甜。

好在我如今尚有嗅觉,这茶闻着香气扑鼻,甚至这种香味,都有点过了头,想来味道十分浓郁,只是不知,尝起来究竟是苦的还是甜的,但反过来想想,若是甜的,我却说成了苦的,一下子就在萧琢面前露了马脚,但若是苦的,我却说成了甜的,顶多被认为是阿谀奉承,不至于让萧琢怀疑到我的味觉出了问题。

于是,低下身,拱手道:“这茶香气宜人,清冽甘甜,入口后,令人回味无穷。”

果不其然,我这边刚说完,萧琢便轻哼着笑了一声,这笑,是嘲讽揶揄的笑,我知道,是我猜错了。这茶,是苦的。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仿佛在欣赏里面的茶水,缓缓道:“本宫这茶,不过是从下人奴才那里拿来的,闻着香郁浓烈,味道却苦的很,粗劣到连下人都不愿意喝,在这个地方,除非需要招待一些来往过府的客人,本宫喝得一直是这种茶,它总让本宫想起以前艰难苦痛的日子,曾经遭受的冷落白眼和欺凌,也提醒着本宫,不要忘记从前的自己,更不要忘记,是什么让本宫变成现在的自己。”

萧琢的身世,其实有些可怜,当年戚如夫人受宠,连带着其子陆云也受到王上的喜爱,又因戚家在朝中的地位很高,即便是萧琢的父亲,那位东宫太子都被他们欺压到抬不起头来,若不是朝中一些老臣拼死不让,只怕连太子储君的位置,都已变成了陆云所有。

在朝堂上,太子失意,在后宫中,太子妃又被戚如夫人压制,更甚至,以大家差不多都能猜到的原因,连续流产了两次。

虽说后来,在一些大臣的保护下,离开东宫,搬到外面住,也顺利诞下了皇长孙萧琢,但那两位,并没有得到善终。

不知是因为之前流产,随后又生子消耗的元气太多,还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暗中作祟,在萧琢很小的时候,太子妃淑瑾娘娘便病逝了,而且更为巧合的是,太子妃的死讯传入宫中,第二天,宫人正准备为太子妃举行丧礼时,太子也被人发现死在自家的书房中。

脸上青筋突起,眼里布满了血丝,在当时,被认为是死于某种秘术,内心惊惧而死,也曾因此事,在盛京掀起一场诡谲斗争。

天下的人千千万万个,在盛京最不缺乏的,就是皇室这种东西,一个人的死亡,能够令人悲痛多长时间呢?即便是皇室,也难逃被遗忘,太子薨逝后,皇子争储,不可开交,每个人都把目光压在那些有可能夺得东宫之位的人,似乎已经忘了,在那个凋敝衰落的前太子府中,还有那么一个孩子,他才是正统的皇室嫡长,是最有资格竞争盛梁王储的人。

太子与太子妃薨逝后,萧琢的日子愈加难过,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寒冬腊月里,皇室宗亲家的孩子穿着新制的锦衣,入宫拜见王上,而作为太子嫡长的萧琢,却仍穿着以前的旧衣,行走在那些人的中间,身形瘦削,单薄落魄,而明明,属于他的位置,其实应该在首端。

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样走过来的,但内有王上私心偏颇,明显宠爱陆云殿下,对他却不是十分喜欢,外又有几位皇叔虎视眈眈,他能到今日的位置,想来这中间,应该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辛酸和痛苦吧。

我道:“殿下,方才微臣还没有把话说完,师兄宴请侍卫,以示犒劳不假,但在酒宴中,由微臣主使,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萧琢挑起眉,凤眸微眯:“什么问题?”

我扯唇一笑,回答:“微臣问了那些侍卫什么问题,殿下心中,应该非常清楚,灵钧殿下失踪,宫中却如何都找不到他的踪迹,然而,却有人听到东宫中有婴儿的哭声,那里封闭已久,且因太子与太子妃的缘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可能是太子妃先前流产的子嗣作祟,皇长孙殿下,便是借着这样的时机,抱着空空的襁褓入宫,假意说去看望王上,实际是以此法将灵钧殿下带出了皇宫吧。”

萧琢闻言,沉默下来,良久才问:“本宫自问毫无破绽,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玉笛在手中把玩:“其实,殿下心中也清楚,灵钧殿下失踪,京中人怀疑最多的便是你,甚至他们连你的动机,都能猜得清清楚楚,但正如当年淑瑾娘娘流产之事,殿下真的以为,没有人想到会是戚如夫人所为么?只怕连太子与太子妃都很清楚吧,知道却又不可说,因为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比拆穿出来要好得多,河东河西,彼时此时,不过位置调换了一下而已。”

“你的意思是……”萧琢抬起眸:“当年那件事,皇祖父也曾有过怀疑么?”

我轻哼了一声,觉着萧琢这个人委实有趣,明明看似冷面冷心,却又偏偏是个情种。

这里的情种,当然不是对哪位女子的痴情,而是在亲情上,他始终都留存着一丝希冀。

虽然接下来对他说这些话,可能有些冷酷无情,但我还是说了。

“戚如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应该没有人会比王上更加清楚,或许是出于信任,和没有证据,他未曾表露,但暗自一定怀疑过,但那时,他心里宠爱的人,是戚如夫人,喜欢的儿子,是陆云殿下,戚氏一族又手握重权,王上心里顶多不高兴,但不会为了两个未出世的孩子,放弃这些东西,王储之争,看似是戚家一手操纵,但事实上,只怕连王上自己都希望,将来会是陆云殿下继任皇位吧。”

我顿了顿,见萧琢虽面无表情,但眼神中明显难掩几分悲痛失落之色。

又道:“殿下可知,微臣此生,最喜欢也最不愿的,便是揣度人心,当年戚家势大,王上如此行为,或许是为了保全太子,也或许,仅仅是出于偏爱,如今太子殿下与陆云殿下皆已薨逝,事实究竟如何……”

我呵了一声:“谁知道呢?”

036章 相思白头(一)

“那么……”萧琢抬起手,敬了我一杯:“顾卿会将本宫所做的事,泄露出去么?”

“在这之前,微臣想先问殿下几个问题。”

萧琢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势,我道:“殿下苦心设计,带走灵钧殿下,究竟是为报仇多一点,还是为自己的地位多一点?”

萧琢神情迷惑,甚至觉着有些好笑,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么?”

我笑了笑:“或许对于殿下来说,这两者并无区别,但对某些人来说,却很重要。”

顿了顿,又道:“即便微臣不说,殿下也应该知道,微臣的师兄,一直对殿下的才华人品很是仰慕,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微臣只是想知道,师兄先前决心效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个人,又是否辜负了他的忠心。”

萧琢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片刻后,他偏过头,轻轻地道:“那个傅天识……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但如你们所见,本宫并不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样,自此以后,他也不必再对本宫心存希望,如此,对他倒也是好事。”

我淡淡道:“这是殿下的判断,却不是师兄的意愿,微臣想,即便如此,师兄仍是想知道,殿下的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萧琢看向我,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地解释道:“他们,杀了本宫的至亲手足,不止一次,又害得本宫的父王母妃惨死,本宫不过略施惩戒罢了……你说的没错,本宫这样做,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灵钧不除,戚家就如百足之虫,不会对王储之位死心,但这个世上,利字之外,总归还有些别的东西,令人难以割舍,本宫虽出身皇室,自幼亲缘寡薄,但血脉骨肉之情,到底还是有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从前很少见到的隐忍克制的悲愤和怒气,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生涩稚嫩的意气,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也愿意相信他的话。

于是,又接着问:“第二个问题,陆云殿下,是殿下杀得么?”

萧琢看向我,似乎有些不解,我解释道:“微臣只是怀疑,觉着陆云殿下的死略有蹊跷,一个以骑射闻名的殿下,何以会因为落马受惊而死,再者,当年太子殿下被人发现在书房中死于心悸,此两者未免太过巧合,只怕不单是微臣觉着此事与殿下有关吧。”

萧琢沉默下来,良久,才淡淡道:“如果本宫说不是,你会相信么?”

“相信,当然相信。”

对上萧琢疑惑的表情,我坐直身体,回答:“倘若不信,微臣就不会问出刚才的问题了。”

闻言,萧琢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现在的情形,不是我不信他,而是他在考量应不应该相信我。

片刻,他道:“你说的没错,朝中确有些人觉着此事是本宫一手策划,但陆云是本宫的皇叔,即是本宫的长辈,自古长幼尊卑,本宫对他,即便再有怨念,也不敢犯下弑杀长辈的罪责,他落马的事,确实是本宫安排的,但他到底因何而死,本宫并不清楚。”

这件事,我也想到了,萧琢看似心思深沉,但对血脉亲缘还是比较看重的,否则也不会苦心设计,将灵钧送出宫,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只是,如果不是萧琢做的话,又会是谁?

我不相信,一个正值盛年的殿下,一个因武力骑射受到王上青睐的人,会因为‘坠马受惊’如此可笑的理由而丢了性命,只能问:“第三个问题,灵钧殿下,现在如何了?”

萧琢的表情讥讽:“本宫已说过,即便再怎么怨念,也不会对血脉至亲下手,顾卿如此问,是怀疑本宫会杀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么?”

我拿起玉笛,手指沿着上面的孔洞,一格格地抚摸下去:“微臣是相信殿下不会如此做,不过,凡事总要有个确定,如此而已。”

萧琢白了我一眼,大约觉着我是个难缠的人,最后叹了口气:“本宫仅是命人将他送出皇宫,如今,他大概是在某个农户家里吧。”

闻言,我弯了弯唇,回答:“微臣的问题问完了,现在可以给殿下答案。”

“不会。”

我直截了当,吐露出这两个字,又道:“殿下所作所为,微臣不会对外泄露出半个字。”

萧琢一时无言,良久,才问:“为何?”

我故作洒脱,回答道:“微臣近日,很喜欢一个词,这个词叫性情中人,虽然身为术士,摒弃七情六欲,是最基本的事,但微臣近来想通一件事,人,之所以为人,不同于其他牲畜草木,皆因人有感情,我们是凡人,爱恨情仇,贪欲嗔痴,有何不对啊?”

“若殿下刚才回答微臣,之所以将灵钧殿下带走,是为保全自己的地位,或许,微臣还会与殿下谈一谈条件,拿这件事来为自己开脱,但殿下之所以会有如此举动,是为自己的父王和母妃讨回公道,此为孝行,若微臣以此作为要挟,岂非贪生怕死,无情无义?”

“你就不怕,本宫将你在法华寺所做的事,告诉皇祖父,让他杀了你么?”

说实话,怕,当然怕,但是如果萧琢当真想杀我的话,直接在王上跟前告我一状便是,何须今日将我叫到府中?

他怕我泄露了灵钧殿下的事,让他被天下人诟病,但我若当真拿这件事要挟了他,日后肯定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再者,如今陆云已死,睿王萧昫远在颍州,遭到王上猜忌,其他几位亲王,又懦弱昏庸,根本不是为君的人选,王上身边,仅有萧琢可信,即便我告诉他是萧琢带走了灵钧殿下,和淑瑾娘娘的事件一样,他顶多在心里恼怒不悦,但不会为了一个婴儿,迁怒如今的储君。

所以现在,还不如以退为进,早早地消除了萧琢的疑虑,我了解他的性情,接下来的话说完,他肯定不会为难我的。

于是,我接着道:“欺君罔上,死不足惜,只是在这之前,微臣想求殿下一件事。”

萧琢问:“何事?”

我道:“微臣的师兄傅天识,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受我牵连,才参与了一些事,他仅是将那些侍卫叫到府中,按我所说,问了他们一些问题,知道殿下将灵钧殿下带出皇宫,以他的性情,和对殿下的仰慕,即便觉着失望,也不会透露此事,损害殿下半分,至于公主之事,他一概不知,还请殿下在王上面前,高抬贵手,饶过他的性命,不要为难于他。”

萧琢不说话了,他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说这些话,究竟是哄他还是出于真心。

之后,才道:“在本宫决定是否将这件事告知皇祖父之前,不妨也问顾卿几个问题。”

此话一出,我便知,这件事,是我赌赢了,莞尔一笑,道:“殿下请说。”

萧琢问:“你是如何得知,十世妖塔的事?”

我早有准备,于是回答:“殿下知道微臣师从何人,知道这样的事有何奇怪的?”

“韩征?”

萧琢皱了皱眉,有些不可置信:“此事年代久远,若非皇祖父提起,连本宫都不得而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一本正经,道:“殿下知道微臣师从何人,就该知道,微臣的师父,曾经为谁做事。”

“睿王叔?”

萧琢的脸色微变:“他们想做什么?”

我接着答:“他们想做什么,微臣不清楚,只是师父提起这件事,当时的嘱咐是‘见机行事’,微臣不知道他所说的‘见机行事’,是什么意思,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见机行事’了。”

听此,萧琢却有些哭笑不得,问:“那名邪祟婴儿,也是顾卿刻意安排的么?”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道:“可是,如果顾卿只是想帮公主的话,大可以悄悄处理此事,为何甘愿冒此危险,祸乱皇宫?”

这个萧琢,与我师兄倒是心有灵犀。

我垂下眼帘,缓缓道:“因为有人曾与微臣说过一句话,这世间虽偶有不平之事,但他相信,人心之境,到底还是向着光明的。”

“微臣想验证,这句话是对的,也想让自己相信,人心之境,确然是光明多于黑暗,自私,终究抵不过人情。适逢灵钧殿下失踪,便想趁此机会,以那名婴儿的邪祟混淆视听,搅乱宫闱,想看看王上得知此事,会有何反应。”

“仅是如此?”

萧琢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道:“那你可想知道,皇祖父对本宫说了什么?”

我抬眸注视着他,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只见萧琢低垂着眼眸,他的眼睫细而纤长,比女人还要漂亮,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回答:“皇祖父嘱咐,十世妖塔中的那个人,不管用何方法,都要将其亡灵驱散,哪怕令她永世不可超生。”

我咧了咧嘴,笑容勉强,可能有些难看,又听萧琢问:“顾卿可觉着失望?”

我嗯了一声,答:“有点。”

“那顾卿大可不必如此。”

萧琢也勾唇望着我,笑容沾了半分狡黠的邪气:“本宫刚刚决定,无论顾卿之前做了什么,在本宫这里,都毫不知情。”

我定住片刻,问:“为何?”

萧琢站起来,或许是跪坐了太久,所以起身的时候不太便利,负着手,走到凭栏处,半是感慨道:“曾经有人与本宫说过,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仅凭一腔热血,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在这世上,除你师兄之外,本宫已有很久,没有见过这种人了。”

他说着,回过身,刚才的笑容却像大哥哥一样,逐渐变得温暖起来,道:“本宫近日,也很喜欢一个词,恰巧与顾卿一样。”

我默了片刻,挪了挪身子,朝着他的方向深深叩了一首,道:“师兄没有看错,殿下果然是个仁慈宽厚的人,将来会是天下万民之福,微臣愿像师兄一样,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只要不违背清理道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琢一阵沉默,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良久:“顾卿如此说,本宫很高兴,只是你要为本宫做事……请恕本宫不能答应。”

我疑惑抬起头,又听他道:“其实,早在顾卿之前,你的师兄便已找过本宫,想在本宫的府中做事,本宫亦没有答应,你可知道为何?”

我想了一下,最终,苦笑一声:“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师父么?”

037章 相思白头(二)

萧琢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不知是惋惜还是提防的复杂情绪。

我的师父韩征,曾是朝中的一位大臣,在这之前,还曾是睿王府中的幕僚。

他对睿王的效忠,非世间一切词句所能描述,这么说吧,在世人眼中,我师父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但是为了睿王殿下,他可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他也会因此而心生罪孽和愧疚,即便后来,与睿王意见分歧,辞官隐居,还是念念不忘那位殿下的安危。

而在师父教导下成长起来的我和师兄,自然而然地,会被人划归到睿王那一边,萧琢会有此疑虑,并不奇怪。

但我还想争取一下,再次道:“殿下与王上乃是血脉至亲,王上所想,非殿下心境,同理,师父的决定,亦不会是微臣与师兄的选择。”

萧琢默默颔首:“本宫明白,顾卿刚来盛京,本宫虽对你不甚熟悉,但对傅天识的为人,却十分了解,本宫知道,若如此说,顾卿定会告诉本宫,为人君者,用人不疑的道理,但即便如此,本宫还是不想用韩征的徒弟,因为即便仅是徒弟,也是与睿王叔有一丝联系的人。”

萧琢对睿王的态度,倒是令我有些意外,总觉着,是戚如夫人和陆云殿下害了他们一家,萧琢即便要恨,也该恨他们两个,而睿王那边,顶多是那位睿王世子萧俶,年幼时不懂得收敛,纠结同宗的子弟仗势欺人,欺负了萧琢几天而已,何以令萧琢记恨到如此地步?

又听萧琢道:“顾卿乃是修行的术士,又是韩征的徒弟,想来应该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我看向他,听他缓缓言道:“在我们盛梁,曾有一位了不起的术士。”

他说着,低下头,神情似乎黯然下来:“她……也曾是本宫那位景王叔的王妃。”

我面无表情,掩在衣袖下的手却悄然用力,抓紧了玉笛,又听他苦笑了一声:“说起来有些巧合,那个人与顾卿一样,也姓顾,不过,你们应该不是一家人,二十年前,景王府突遭变故,顾家满门都死在那场劫难中,连同她……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我依旧跪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触动:“殿下所说,可是景王妃顾青瓷?”

萧琢微微皱眉,露出些许的不悦,又无奈一笑,垂眸道:“顾卿是术士,在修行界中,算是她的晚辈,连本宫都觉着,言她姓名,是一件失礼的事,顾卿怎可直接称呼她的名讳?”

闻言,我连忙低下头请罪。

又听萧琢淡淡道:“很奇怪吧,其实很多年前,在本宫的父王母妃薨逝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是她做的,但本宫知道不是,她那个人……连看人一眼,都觉着是多余,什么皇权地位,夺嫡争储,在她眼中,根本不屑一顾,只怕连景王叔都不曾在她心里占据一丝位置吧。”

“她是在本宫最艰难潦倒的时候,唯一给过本宫善意和温暖的人,这点,本宫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些年来,关于景王府的惨案,渐渐已无人再敢提起,如今也被认定为一桩悬案,但你我都知道,景王叔的死,她的死,景王府的灭门惨祸,都与睿王叔脱不了干系,昙儿……本宫记得,小的时候,还曾抱过他呢,他很小也很懂事,直至死时,也才不过四岁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沉寂在二十年前死去的那些亡灵,我低下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还请殿下节哀。”

萧琢又苦笑一下,释开心怀,道:“本宫也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对你说这些,可能觉着,若昙儿还活着,也该有你那么大了吧。”

从皇长孙府中出来,我有点难受,心里仿佛堵着石头,钝钝地生疼,或许受到心境的影响,体内的那些东西也开始有了异动。

我持着玉笛,行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在人群中勉强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淡淡地安抚他们:“你们也想念母亲么?”

声音很小,并没有人注意到,或许即便落在旁人眼中,也是我自言自语而已:“我也很想,但是不可以哦,不要出来,会被人发现的。”

我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想最快找一个偏僻的巷子,暂时躲避进去,但是看到街头正在吆喝叫卖的商贩,忽然的,很想喝酒。

走过去,卖酒的小贩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个子很矮,一直笑呵呵的,憨态可掬。

“公子,想要买什么酒?”

我垂首望着摆在地上和案子上,贴着红纸的酒坛,淡淡问:“你这里,有什么酒?”

小贩列手道:“状元媒,女儿红,竹叶青,梨花白,还有上好的桃花醉……应有尽有,只有公子想不到,没有小人拿不出的。”

我其实,以前从未喝过酒,有人说过,酒入愁肠,说出来的,都是真心话。

我此生,躲躲藏藏,最怕的,便是对人说真心话。不管对师父,师兄,还是师妹,他们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到底姓甚名谁。

或许,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已分不清楚,我是谁,又应该是谁。

我垂眸望着,良久,迟疑道:“那就……每一种都给我拿一些吧。”

小贩似被我的土豪气质惊到,殷勤建议:“公子,这么多酒,你也拿不了,先不妨将府门告知小人,小人待会儿给您送去。”

我淡淡答:“城西,红闻馆,顾绯然。”

闻言,小贩又肃然起敬:“原来是红闻馆中的大人,这些天盛京常有邪祟闹事,多亏了诸位大人,大家才得以平安,大人先回住处稍等,小人且收拾收拾,很快就到。”

我道了声谢,付了钱,转身离去,师兄找到我时,我正斜躺在红闻馆的窄廊里喝酒。

面前的盘子里,放着刚烤好不久的鲈鱼,烤鱼的香味,夹杂在清冽的酒香中,闻起来应该味道很好,可惜我并不能尝得出来。

被小贩吹嘘着辣到烧心的烈酒,在我这里,也不过如凉水一般,只是,喝着像凉水,却不是凉水,仅仅几瓶下去,我就有点晕乎乎了。

师兄居高临下地站在我背后,望着地上散落的几个空着的酒坛,皱眉道:“以前从未见你喝酒,怎得今日喝这样多?”

我见他来,扬了扬手中的酒碗,扬唇道:“师兄来的正好,今日尽兴,不醉不归。”

说着,坐起身,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来,师兄倾身跪坐,姿势一丝不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向师父汇报课业。

他问:“我问你,今日怎会突然想到喝酒?”

“因为高兴。”

我端着酒碗,淡淡地道。

窄廊里置着一个炉子,上面正烤着鲈鱼,由于我刚才只顾着喝酒,一时忘记了它,上面的鱼已经被烤焦了几分。

师兄用夹子把它拿下来,翻着看了看,最终还是看不下去,扔进另一个闲置的盘子里,道:“哪里来的鱼?”

我抿了一口酒,答:“前几日,刘大人找我问了几个问题,今日,他拿这些鱼来谢我。”

师兄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宛如慈父一般的表情,我瞥了他一眼,问:“你高兴什么?”

师兄连忙敛住神情:“没什么,只是觉着你以前性情古怪,不太愿意跟人相处,原先我还担心,你在这里孤零零的,会没有朋友。”

我哼了一声,神情颇为嫌弃:“仅是几个问题罢了,哪个跟他是朋友?”

闻言,师兄没好气地剜了我一眼,大约又觉着我这个人不好相处吧,随后问:“听闻今日,皇长孙殿下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又见他低下头,闷闷地问:“他……有为难于你么?”

我又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师兄,你觉着,他若是为难了我,我还会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喝酒么?”

“我只是怕,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有难处,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扛着。”

“岂会如此……”

我不由苦笑,道:“你我先前不是约定过,要共担患难,不可私自行动么?”

“你知道就好。”师兄表情略显不满,又叹了口气:“你做事总是这样肆意妄行,横冲直撞,下次,可不许再这般胡闹了。”

“师兄。”我打断他的话,有些迟疑:“那位皇长孙殿下……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

师兄现在,想来应该还在介意灵钧殿下的事,所以听到萧琢的消息,反应僵了一下,须臾,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又道:“灵钧殿下现在很安全,被送出宫后,应该被安置在一个农户的家中。”

师兄沉默片刻,才道:“多谢。”

“谢我作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再度露出嫌弃的表情:“你可别以为我是为了你,特意去问了皇长孙殿下,只是他自己,无意中提起罢了。”

师兄展颜:“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回答。

“这件事,终于算完了?”

师兄问。

我嗯了一声,又见他拿起地上的酒壶,也为自己斟了一碗,道:“那是该好好喝一杯。”

他双手端着酒碗,转身敬向我,我未作回应,反而向他问:“师兄,听闻你以前,去找过皇长孙殿下,想要为他效命?”

师兄的手僵在半空,片刻,才答:“是,那时候年轻么,被安排官职时,首先需要进他府中拜见,接受派遣,他想让我入宫守卫王上,我说想在他的府中当差,结果……还是我能力不够吧,不足以得到殿下的信任和青睐。”

想到今日在长孙府中,萧琢对我说的话,我一阵沉默,良久,才侧手移开酒碗,对着师兄的酒碗碰了一下。

038章 相思白头(三)

我记得,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府中时常会有几个年轻人来玩。

除了那个长相俊朗,声音温柔,生怕由侍女带着,我长大后会没有男子气概的大哥哥外,还有其他几个,他们全都二十多岁,其实,与我父亲年龄相差不了多少,之所以叫他们哥哥,是因为父亲有我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成婚。

他们中有一个整天嘻嘻哈哈,没什么正形的人,每次来府中时,尤其喜欢捉弄着我玩,不许我叫他叔叔,因为这样听起来会把他叫的很老,将来他有可能会因此娶不到妻子,所以,起初见到我,他都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坑蒙拐骗哄我叫他哥哥。

后来,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若我叫他哥哥,那就意味着他比我父亲小了一辈,他就似乎不太乐意了,又开始致力于让我改口叫他叔叔,可惜那时候年龄小么,养成习惯的东西很难改正过来,甚至直到现在,提起他们,我的第一反应还是一群大哥哥。

他们是我父亲的属下,但又不单单仅是属下,更多的,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类似兄弟的关系,因为我的父亲年长几岁,无论地位还是能力,都在最上,所以一直是他们的中心。

在景王府的那个惨案尚未发生之前,我和他们,一直都是很开心的。

那时候,我们家有一个很大的亭子,他们喜欢坐在里面喝酒,偶尔我的父亲也会参加,但他参加的原因,大多是由于我在。

那个喜欢捉弄我的大哥哥,偶尔兴致来时,会逮到我,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用筷子蘸取杯子里的酒,骗我说是好吃的东西,见我被酒辣的满脸通红,将要哭时,非但没有悔意,反而十分得意,笑得差点翻个跟头,有父亲在时,他才会稍稍收敛一些,不敢对我这样。

他一身白衣,喜欢呼啦呼啦摇着一个扇子,故作风流才子的模样,但给人的感觉,更多的却是一个纨绔无赖,有时候吟些‘当时年少春衫薄,满楼红袖招’的诗词,还会惹得众人指责他不许带坏我,有人喜欢唱些‘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酸调,被他取笑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对那些人,除了那个声音温柔的大哥哥,印象最深的,便是他。

对前者,是因为那个人与父亲的关系很近,貌似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而对他,是因为他与我很近,是我觉着最有趣的人。

直到现在,我仍时常想,在很久以前,在仇恨和悲剧尚未发生以前,我的父亲,在他们中间,是否也曾是一个肆意风流的少年。

没有人是天生阴暗,也没有人是天生威严,或许,他也曾扬鞭策马,闯过长街,行在那些人的最前面,最明亮,最耀眼。

这样的一幕,我其实曾经见到过,哪怕,只是通过别人的记忆。

那时,北方的胡虏反叛,我父亲奉命平乱,他们一行人骑着马,我的父亲就在他们的最前面,率领兵将缓缓行过长街,盛京城中的人,全都出来送别,阁楼里的姑娘,开着窗,手中五颜六色的丝帕抖动着,她们看起来很高兴,神情激动地指着他们中的哪一个。

那个大哥哥坐在马背上,前一刻还对着阁楼里的姑娘吹口哨,下一刻就扬声告诉我,等他回来,会为我带一个胡人的号角玩。

我站在母亲的旁边,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抑或者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我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是春天,桃花开满枝头,纷纷扬扬灼人眼,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值寒冬腊月里,大雪封城,北风刮得人脸疼,路上,人和马匹都很难行。

我看到大军缓缓入城,十里缟素,气氛肃穆,他们的尸体放在棺木中被运回来,而我的父亲,他的棺木里,却只有沾着血的衣袍,连一个尸体都没有。

没有人预料到,仅是一个小小的胡虏之地,怎会将战线拖得这样久,更没人想的通,盛梁引以为傲的大军,怎会落得如此惨境。

他们说,朝中出了奸细,出卖了行军布阵图,他们说,我的父亲身陷重围,在千军万马中,尸骨无存,而那个承诺要给我带号角的哥哥,躺在冷冰冰的棺木中,不能再笑,不能再吹口哨,也不能再用筷子蘸着酒水,抱着我闹,风雪中,仿佛整个皇城都是他父母绝望的哭声。

即便是我的母亲,也在深夜里,在王府的门窗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了好久。

再然后,我还没弄清楚,他们到底因何悲伤,我的父亲又去了哪里时,我的全家都死了。

明月上西楼,往事悠悠,几时曾休,喝不尽的忘忧酒,斩不断的离人愁。

师兄由于多饮了几杯,已现醉态,强撑着眼皮看向窄廊对面的花,迷糊问:“奇怪,你的这些花,怎得全都活了……”

十几朵昙花,在月夜中,泛着皎洁淡淡的光,其实我不明白,昙花一现,如此短暂,为何偏要用来为我取名?

我喜欢不离不弃,我喜欢生死相依,我喜欢相思白头,我喜欢深情皓首,这世间,一切短暂的东西,不论有多珍稀,我都一概不喜欢,我只喜欢我们在一起,地久天长,天长地久。

“你是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去养着这些东西了?”师兄反应过来,清醒几分,抓着我的衣领,嘴里含糊不清地质问着。

我将他的手掰下去,道:“没那么严重。”

“顶多病一场而已。”

“你啊……”

师兄被酒呛到,咳嗽了几声,接着道:“真是越来越胡闹了,几朵花而已,干嘛要这样?”

“我能怎么办?”我微微苦笑,望着那些花,道:“我也不想养着它们,可惜有人喜欢。”

“谁啊?”师兄皱了皱眉,随后笑了一下,露出那副标准愚蠢的脸:“你心上的人?”

我嗯了一声,这样的回答,却把师兄吓了一跳,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的心上人?”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师兄坐直身体,仿佛受到了更大的惊吓:“真的假的?”

我单手撑地,斜坐着,端着酒碗,又抿了一口酒,回答:“骗你做什么?”

师兄闻言,面露欣喜,向我挪近了几分,追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偏过头,避开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哎……”师兄很是不满:“长兄如父,现在师父不在,我自然要为你的终身大事考虑。”

见我不回答,他又问:“她是盛京的人么?”

“不是。”

“是你之前在南疆认识的?”

我嗯了一声,师兄又问:“她长得怎么样?”

我被他缠得心烦,皱眉:“我怎么知道?”

师兄伸手推了我一下,嘟囔我道:“你喜欢人家,连人家长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么?”

“天地万物,美,或者丑,不过皮囊而已,在我们眼中,都是一样的,有何区别?”

听此,师兄一时无语,又换了一种说法:“你看,咱们的师妹,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向来只喜欢生得好看的,师父那边且不论,你觉着带到师妹面前,师妹会喜欢她么?”

我抬起眸,不假思索:“当然。”

“那就是一个美人喽?”

师兄松了口气,道:“如此,师妹那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我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又听师兄接着问:“那位姑娘的祖上,是做什么的?”

“大夫。”

“她也是大夫么?”

这是我第一次,与师兄说如此隐秘的事,不知为何,竟有些二十几岁,少年人才会有的青涩忐忑,甚至,突然很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片刻,才垂下头,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师兄缓缓笑了起来:“听起来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师父那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慰我:“你放心,等师父回来,我就跟他说为你提亲的事。”

“南疆路途遥远,你是不是应该先写信通知人家一声,啊,不对……应该先问人家想要什么聘礼,还是不对,这种事要先通知人家一下,免得到时候显得我们仓促失礼……”

师兄以前大致是觉着我是个永世孤鸾的命,没成想我竟自己找到了喜欢的人,所以现在,整个人高兴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说实话,绯然,不仅是我,连师父都曾为你的婚事发愁过,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你喜欢上,我倒是很想见一见。”

他压着我的肩膀,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由于有了高兴的事,比刚才更有兴致。

不一会儿,就倒在地上,醉成一滩烂泥,酒坛滚落下来,咕嘟咕嘟地将酒倾洒了一地,他的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绯然,我真高兴……”

“等师父回来,我就和他去南疆提亲……”

“明天,我就让母亲准备聘礼……”

……

我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的呢喃,很奇怪,刚才的酒醉仿佛一下子全都清醒了。

四下无人,灌木丛深,传来清脆的虫鸣,今夜,没有风,显得尤为安静。

师兄酒醉未醒,睡得很快,倒在我的旁边,甚至开始起了细细的鼾声。

我抬起头,望着银辉淡淡的星辰,良久,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箴言,她叫箴言。”

039章 白衣少年(一)

箴言,她是我心中不可抹去的白月光,亦是一道不可言说的伤。

每当提起她的名字,抑或想起她这个人,心里的痛楚就会多一分。

我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对师兄提起她,大约酒壮怂人胆,关于我喜欢她的这件事,很想同亲近的人分享。

但我自己也明白,从与箴言相爱开始,将她带去见师兄和师妹,及我所在意的那些人,由师父为我们主持婚事,看着她披着嫁衣裳,看着她成为我的新娘,这是我那时最大的心愿。

可惜现在,却成了埋藏在心中,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虽然是第一次喝酒,但我大约是个酒量很好的人,师兄醉倒以后,我又独自喝了很久,最终一仰头喝了个空,又换了其他酒坛,倒了倒,只有一些剩余的酒渍滴了出来,便将酒坛丢在地上,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长廊外面走。

由于酒醉,头重脚轻,下台阶时,还一不小心摔倒,跌坐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昙花,仿佛见着了记忆中的那个人,痴痴地笑了一下。

我扶着地,再次撑着身体勉强站了起来,脚步踉跄,走向那些盛开的昙花。

不知是因为月光,还是我醉酒眼花,总觉着那些昙花周围,笼罩着一层圣洁皎白的淡光。

我走过去,站在昙花丛的中间,拿手中的玉笛去敲昙花的花瓣,舌头僵硬着打结:“你以为你们很好看么?一点都不好看,长得丑死了,如果不是她喜欢,我才不养着你们,还消耗精力续着你们的命,那么傻……”

我记得,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师兄从山下救护了一只小狗,但养了没几天,师父便派他出去做事,而我师妹,与一般的姑娘很是不同,是个对生灵完全没有耐心的人,从师兄把那只狗带回山上,就一直盘算着怎样把它做成一盘菜,自然不会替他养着。

所以,师兄只能求助我。

我向来不喜欢养着什么东西,因为一旦养了,势必会产生某种羁绊,生老病死,于人生中便多了一份痛苦和牵念,而且诸如犬类的动物,都有黏人的毛病,只需给它一点吃的,就会可怜巴巴地尾随在我的身后,赶都赶不走,我很反感有人跟着我,动物也一样。

但是没办法,师兄所去的地方是西域,中间还需穿越一片沙漠,总不好让他抱着一条狗,去给师父的挚友贺寿,只能不情不愿地养着它,还要提防师妹哪天把它变成一堆吃剩的骨头,所以我,大约是有养着这些不喜欢东西的宿命。

由于现在醉着,手上的力道很虚,那些昙花连一片花瓣都没有被伤到,仅是随着枝叶,被我敲得来回摇曳,簌簌作响。

一转身,见到了一个人。

身长玉立,绝尘临仙,墨发银冠,白衣胜雪,如微风过处昙花丛中悄然飘落的一枚花瓣,如湖光山色间轻鸿蹁跹而过留下的一道白影,如万丈雪渊下冷泉幽咽流淌着的一块冰川,又似九天明月下无意倾泻于人间的一抹清辉。

背负着一柄墨色的古剑,静静地望着我的荒唐行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而他站着的地方,周围的尘埃仿佛都被隔离出三丈之外。

若放在平时,我肯定能认出,他就是那日我在碧海潮生阁上见到的那个少年,可惜现在,我醉了酒,整个人晕乎乎的,能站着就不错了,谁还记得他那天是扁是圆,甚至还以为是这院子里的昙花成了精,幻化出人形蛊惑欺骗我。

于是,端起手中的玉笛,抵住他的胸口:“哪里来得邪祟妖精,竟敢在红闻馆里放肆?”

我现在的德行,落在他的眼中,估计就和大街上喝醉酒,抓着人家姑娘耍无赖的流氓差不多,红着脸,眯着眼,连站都险些站不稳。

他的一双眼眸,极浅极淡,望着我,沉默片刻,抬起手,仿佛怕我浑身的浊气传给他似的,仅用一根手指,将我抵着他的玉笛拨开。

见此,我有些赌气,又把玉笛挪回来,依旧抵着他,问:“你是何种邪祟,看我待会儿收了你,不教你现出原形……”

如果说,他刚才看着我,就和看路边的一棵草没什么区别,虽然我用玉笛抵着他,看着已是很失礼的事情,他却都未放在眼中,但现在,我的举动明显令他有些不悦,平淡如水的眼眸里,蕴含着冷肃的情绪,微微皱眉,又动用定力压下去,伸出手,将我的玉笛再度拨开。

若我清醒着,大约会觉着这个人颇有涵养,大街上的那些人,随便拉一个过来,与他换换位置,只怕都会骂我有病,再一巴掌将我打醒。

但他连话都没说一句,仅站在我的面前,面如冰霜,清清冷冷。

他不答我,也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区区一个妖怪邪祟,居然看不起我,对我不屑一顾。

于是堵着气,抬起手:“你,不要跑……”

本想扬起玉笛打他,不料脚下一软,居然对着他的怀中倒下去,貌似还吐了他一身……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酒虽清醒了大半,但头脑还是昏沉沉的。

扶着床沿坐起来,见桌上摆着一个茶壶,便想走过去倒杯水喝,但由于酒醉刚醒,腿脚不听使唤,连走路都不太稳。

刚在位置上坐定,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却是刘伯舟的声音:“顾大人,醒了么?”

将水倒好,喝了一口,才问:“什么事?”

“馆里来了个新人,薛大人请你去看看。”

薛大人,是我们红闻馆的主事,七十八九的一个老臣,本身与术士并无半分联系,仅是奉皇长孙的命令,管制着我们而已。

闻言,我有些奇怪,红闻馆里来了新人,他们找我作甚?但是想到昨天晚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心中顿觉不妙,连忙将杯子里的水饮尽,站起身开门,迎面而来的酒气,令刘伯舟皱了皱脸,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见到我,又觉着失礼,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小心建议道:“顾大人,那个新人的来历不简单,你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

我哈了一声,很是不满:“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见他还要更衣?”

“不是。”

刘伯舟有些尴尬,握拳轻咳了一声,道:“也不全然如此,昨天晚上……顾大人吐了那个人一身污秽,他到现在还清洗着呢,薛大人怕顾大人到现在还没醒,待会儿误了见面的时辰,所以让我来把你叫醒,事先通知一声。”

昨天晚上的事,他若不提,我还当是自己做梦,现在说起,记忆却渐渐清晰起来。

想到自己酒醉之下,做出来的蠢事,及在人跟前显露出来的蠢相,我简直后悔得想撞墙。

不过,回想起来,我遇着他的时候,天还没亮,到现在该有两个时辰,一身污秽而已,竟让他洗到现在,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我摆出一副惭愧的表情,向刘伯舟拱了拱手,退回到房中,开始思忖那个年轻人的事情。

那个人,修行不浅,而且明显是萧琢的人,此番来到红闻馆,究竟是仅仅想在红闻馆中任职,还是本就冲着我来的?

正当我在房中踱步思考时,下人将烧好的热水送来,一切准备停当,我关上房门,准备解开衣裳,刚刚将腰带松开几分,忽然想起昨日白天,为了给房中通风换气,有半扇窗户未关,便转过身,想去关窗户,不料却从缝隙中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外面。

我吓得激灵了一下,抖着嗓子喊:“谁!”

住在红闻馆中数日,从未听说馆中的某位大人有何特别的嗜好,但待我定神时,对上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像是刚才站在外面,听到我的喊声才看过来,见到我一手扯着腰带,衣服松松垮垮的模样,方才意识到我在做什么,赶紧偏过头,冷若冰霜的脸上,还瞬间闪过几分的难为情。

听到我的喊声,刘伯舟推门闯进来,问:“顾大人,发生了何事?”

我伸手指着窗户缝隙处的人,他还没走,仍旧站在那里:“他他他……”

但想到,人家刚才只是站在外面,是我自己没把窗户关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刘伯舟走过来,从窗户边探过头,见到那个人,客套地笑了一下:“原来林公子在这里,薛大人正找你呢。”

说着,也看向我,见我扶着腰带,衣冠不整的模样,试探地道:“顾大人,要不您先缓一缓,等见了那位林公子,再回来沐浴吧。”

“……”

听此,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自从这个人来了,我就变成没人要的酸梨,可以供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刘大人,那个人到底是何来历?”我阴沉着脸,看向窗户外的人,虽然被告知薛大人正在找他,但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个……”刘伯舟迟疑一下,又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从皇长孙府介绍来的,是殿下的一位故人。”

040章 白衣少年(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红闻馆的前身,其实是睿王的府宅。

当年我父亲还在世时,曾与睿王争夺过储君之位,后来,父亲奉命离开盛京,前往北镜平定胡虏的反叛,睿王还在朝中多次进言,说我父亲狼子野心,在北镜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关于此事,我其实并不否认,因为从我的记忆和后来的调查中可知,那时我父亲,确实存着谋反的打算。

可惜,天意弄人,在谋反的事宜还隐在暗处的进程中时,我父亲就在北镜战死了,不久后,我的全家也死在一场屠杀中。

当今王上,是个多疑的人,一方面觉着我家的那个惨案,或许是晗姬公主的怨灵所致,所以狠下心,将当时在天政院任职的人全部处死,盛梁朝廷从那开始,便再也不行巫蛊之事,另一方面,又觉着可能是睿王在中间搞鬼,毕竟满朝上下,唯有他与我父亲是死敌。

后来,有人查到睿王府中,有个陈姓的幕僚,曾去过北镜,还在胡人的地方住了几天,受到过当地首领的接见,虽不能证明,我父亲和全家的死,与睿王有着直接的关系,但足以令王上心里怀疑的种子,迅速地萌芽长大。

最终,睿王被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贬斥出京,连在盛京的家宅都被收为国库。

京中出现邪祟的事来得突然,红闻馆匆匆设立,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现在议事的地方还是睿王府以前的客厅改建的,很是简陋。

我坐在右边,那个姓林的小子,坐在我的对面,刘伯舟则站在薛大人的旁边。

我首先问:“你是什么人?”

年轻人闻言,将视线移向我,眸『色』淡淡,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我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可他还是望着我,没有回答,此等举动立即把我惹『毛』了,一脸戒备,语气不善地威胁:“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还未回答,就听首位上的薛大人咳嗽了一声,指着我:“你给我坐好,东倒西歪跟个垂杨柳似的,成个什么样子!”

这个薛大人,年近耄耋,头发和胡子都白了,像个吉祥老人一样,说话的时候还有方言的口音,听起来像是唱戏,而且由于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使,总是说了上句忘下句,说了下句又忘上句,每次都要耷拉着眼皮想上一阵儿,被人提醒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话。

他是我师父的故交,因此对我很是严苛,大到官事公务,小到坐姿谈吐,始终秉承着自家的蒜苗永远没有旁人家长得好的心理,对我诸多挑剔,我不喜欢人家管着我,以前在师门的时候,便是师父都未必能约束得了我,但想到他年纪大了,又是为了我好,只能乖乖听着。

我调整姿势坐好,又见他眯着眼睛:“那个……齐公子,你是打哪儿来的来着?”

旁边的刘伯舟低下身,小声提醒:“薛大人,那位公子姓林,是皇长孙殿下的好友。”

薛大人闷闷地哦了一声,又问:“嬴公子啊,你来我们这儿是想做什么呀?”

刘伯舟都快哭了,又提醒:“不是嬴,是林,林公子,他是皇长孙殿下介绍来的新人。”

见此,我忍不住笑,刚咧开嘴,就见薛大人看向我,呵斥道:“笑什么笑,坐好!”

我又连忙敛住神情,清清嗓子,理了理衣襟,挺直脊背石像雕塑似的坐着。

这时,见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了一句:“长营林家,林素闻。”

他说话的时候,对视着我的眼睛,面如冰霜,仿佛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监视你。”

“……”

我沉默下来,良久,才哈哈大笑了两声:“林公子的反应,真是……”

说着,绷住笑容:“……黄瓜菜都霉了。”

我觉着,这个姓林的小子,大约觉着自己的命很长,需要减一减,才敢对我说出这番话。

于是,意味深长,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起身拂袖离开,身后立即传来薛大人沉郁顿挫的教训声,几个咬字相对清晰的词句划过耳边,无非是些长辈尚未表态,身为晚辈,竟未曾知会一声就先离开有多失礼之类的言论。

我在前面走着,林素闻在后面跟着,两人快步走到池塘边,在汉白玉的石桥上,我被他跟的心烦,猛然回身,并指向他甩出几片纸人,随后立即将玉笛凑到唇边。

巴掌大的纸人,均分围绕成一个环,又在笛音的催使下,迅速分裂成几十个,几百个,飘在半空中迅速游走,将他困在中间。

纸人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很快变成一个线条纵横交错的球,林素闻静默片刻,反手取下背上的长剑,横在手中,连鞘都未出,向那些纸人用力挥了一下。

耳边炸起一声巨响,旁边的池塘因我们力量相撞,溅起六七道水柱,那些被他斩碎的纸人,在漫天的水花中,缓缓落了下来。

我猝不及防,被他的力道推着,往后退了几步,本还想继续,抬眼却见到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定了定神,疑『惑』问:“墨池?”

我到现在,才忽然想起来,他刚才说自己是长营林家的人。

提起长营林家,与我还算颇有渊源,我的母亲出身顾家,顾家当年也在长营。

后因我的舅舅与林家的人发生了冲突,害死了林家的一条人命,林家不依,对顾家下出了诛杀令,不仅我舅舅,就连顾家的家主,我的外祖父都死在那场对战中,我的母亲,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临危受命,成了顾家的家主。

因林家对顾家下了诛杀令,顾氏族人在长营待不下去,举家迁移,又因母亲嫁给了父亲,之后他们才会返回到盛京。

墨池,传闻是取十殿阎罗的骨头,雕刻打磨而成,『摸』起来圆钝滑腻,没有一点剑锋,却有克制世间邪祟鬼物的作用。

这应该是林家最高级别的宝物,我不明白,林素闻年纪轻轻,为何会交到他的手中?

我与他的修行应当不相上下,准确一点说,若不是我现在受着限制,他并不是我的对手,但若非要争胜,势必会在他的面前暴『露』身份,令他怀疑我与顾家的关系,显然得不偿失,只能就此作罢,问他:“你与林弈秋是什么关系?”

林素闻沉默片刻,才迟迟回答:“家父。”

我严重怀疑,林家是不是找了一个傻子来,每次问他话,总要迟钝一下才肯回答,而且,说话惜字如金,就没超过五个字。

就在我猜想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时,又听林素闻问:“是你解开了十世妖塔中的法阵?”

我仔细数了数,十三个字,原来不是不擅言语的傻子,于是,勾唇挑衅他:“是又怎样?”

他微微颔首,问:“你与顾家,有何关系?”

我们顾家,和他们林家,可谓是双生相杀的两个家族,早在家族初建时,就存在着竞争关系,相持不下数百年,最终还是顾家落了下风,到我外祖父那一辈,已经找不出什么惊才绝艳的术士,可以带领他们与林家抗衡了。

即便到我母亲,也如昙花一现,流星湮灭之前燃烧的最后一抹光彩。

这倒不是说顾家有多差,林家又有多好,事实上,两者虽然相差,却也没差到很明显的地步,顾氏一族,坏就坏在修行的术法略显阴暗,用术士的话来说,便是偏于鬼道,总是想着与邪祟妖类相生,利用那些东西为自己做事。

这种修行方法有个弊端,修行的人一不留神,就会遭到反噬,坠入歧途,而林家,对于邪祟妖类,做的最多的便是斩杀,偶尔也会发一发善心,把它们关起来,研究几天,然后再杀,不管怎样,在世人眼中都是比较正面的,得它相称,我们顾家反而显得旁门左道一点。

所以,到最后,顾家无论弟子的人数,还是家族的规模,都比林家小了许多。

因这些往事,在这世上,没有比林家更了解顾家的人,也没有比顾家更了解林家的人。

我故意装糊涂,向他回答:“我姓顾,你说我与顾家有何关系?”

“我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语气如清冽的泉水,轻缓沉静:“你与盛京顾家,有何关系?”

看吧,到现在林家的人称呼顾家,都是盛京顾家,他们怕是忘了,很多年前,我们顾家也是在长营,他们现在的老窝扎根的。

“盛京顾家?”我装作吃惊,想了一下,又摇头:“他们是什么人,听都没听过。”

林素闻眼眸微眯,似是不相信我的话,但又找不出理由,来证明我在说谎,只能沉默下来,木着一张脸,望着我,一动不动。

我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林公子,监视人不是这么监视的,要躲在暗处,不被旁人知道,偷偷地观察,这样才能有所收获。”

说着,摊了摊手,哭笑不得:“像现在这样,我走一步,你跟一步,我什么都做不了,你也根本什么都查不到。”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0章 白衣少年(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1章 白衣少年(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林家与顾家不同,虽很多年前,都在天政院任职,但本质上是不太一样的。

顾家的人,自恃清高,虽同样为朝廷做事,但骨子里到底还是术士,觉着自己入仕只是不得已,是形势『逼』迫下,一个谋生的手段而已,所以,即便后来我母亲嫁给父亲,成为盛梁的王妃,在景王府中,他们也不肯屈服在我父亲的麾下,听从我父亲的差遣。

但林家却比较看得开,从始至终他们都是皇家的一道屏障,也只效忠当朝的君主,若端国还在,便效忠端国的皇帝,后端国为盛梁所灭,便效忠盛梁的君王,不管你是富可敌国,或是权倾朝野,只要不是主君,他们连理都不理,严守这一原则,从无例外。

这也是许多年来,即便林家牵扯着晗姬公主的事,更甚至,被人怀疑是景王府惨案的主谋,王上始终留着他们的原因。

如今王上病重,在林家眼中,皇长孙殿下萧琢,便是他们将来的主子,林素闻应该是接到萧琢的召见,前来盛京处理晗姬公主的事情,结果却发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我,竟然能够解开他们林家所设的法阵,对我的来历持有怀疑,才会对我如此吧。

红闻馆中,我走在庭院里,林素闻跟在我的身后,我走一步,他跟一步,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们的举动,落在那些下人眼里,未免怪异,几个小姑娘端着盏盘,看了我们几眼,随后又自以为没被发现的,掩唇嬉笑着走开。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师兄养在山上的那条大黄狗,被我养了数日后,整天为了好吃的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边。

我站了一下,良久叹了口气,转过身看他:“林公子,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也不亲,你这样跟着我,有损我的清誉。”

林素闻板着一张脸,没有反应。

我闭了闭目,动用最大的定力忍住,不让自己发怒,接着道:“在林家,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是很失礼的行为,会被打的么?”

林素闻木雕一样站着,没回答。

“你……”

我气得咬牙切齿,抖着手指指着他,依照我从前的『性』情,本想再和他打上一架,但看了看他背上的那柄‘墨池’,只能打消念头。

再度叹气:“三年前,青州刺史意图谋害睿王殿下,师父派我前去保护,你可知道,最终我是如何发现他们罪行的?”

林素闻不说话,我接着道:“那时,我扮作一个道士,潜入青州,在官府门口给人算命,刮风下雨,站了一个月,发现那个刺史的儿子,有个姘头相好,是尼姑庵里出家不久的小尼姑,便早中午晚,一日三首诗,隔着门缝给那小尼姑塞进去,送了两个月,那小尼姑才决定把自己的相好换作是我,还把那个刺史和他儿子准备谋害睿王殿下的事,当做笑话说给我听。”

“……”

林素闻抬起头,眸『色』淡淡地望着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依旧无语。

想到我一个被监视的人,居然已经沦落到要教监视我的人,怎么监视我这种事情,这世风淳朴,当真令人欲哭无泪。

“我跟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告诉你,监视人这种事情,是有技巧的,需要偷偷的来,不能让人发现你的身份和动机,更不能怕苦偷懒,更不能像现在这样,我走一步,你跟一步,这不是监视,这是『骚』扰,懂么?”

“……”

我真是要疯了,这个林素闻,不单是个喜欢跟着别人的变态,还是个闷葫芦,我说十句话,他连一个字都不肯回给我!

“我现在要去如厕,你也要跟着么?”

见他像块石头,怎么都敲打不动,我干脆破罐子破摔,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流氓的架势。

但林素闻依旧不为所动,对我的话和反应充耳不闻,表情都不带变化一下的。

我看了他片刻,气急败坏,无可奈何,沉沉地叹了口气,气颠颠地转身离开。

不过,没去如厕,而是回到房中继续沐浴,由于间隔时间太长,那些水早就已经凉了,我又让下人送了些热的来,几桶热水倒下去,原本仅占了半缸的水立即变得满满当当,见此只能让他们再舀一些走,否则若是待会儿人坐下去,只怕会弄得一屋子都是水。

关上门,正要解开衣裳,忽然想起来,刚才的那扇窗户还没关,便走过去,林素闻站在外面,听到我的动静,看过来,我对上他的眼睛,扯唇一笑,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大变态,神经病,跟踪狂……我蹲在浴桶里,怨念冲天地洗澡,想到外面守着一个人,怎么想怎么觉着别扭。

不由暗暗埋怨起林家,好好的,怎么就教育出林素闻这样的弟子,看着挺俊俏,结果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不是傻子,就是脑子有病!

待洗好澡,我打开房门,见他还站在那儿,便发号施令:“林素闻,去把我的洗澡水倒了。”

林素闻根本不听我的,仅是看了我一眼,便将视线移向别处,动也不动。

我自然知道使唤不动他,刚才只是想刺激他,惹他生气发怒,不用我赶就自己离开而已。

但林氏弟子的定力,显然比我预料中的好了很多,我没有办法,只能道:“我现在要去青楼,找灵溪姑娘喝茶听曲儿,你也要去么?”

我听说,他们林家的家教很严,门中弟子,酒『色』财物,一概不许沾染,每日定时定点地修习课业,清心寡欲,比天上的神仙还要虔诚。

听此,林素闻果然皱了皱眉头,望着我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些许的不耐和鄙夷,这也难怪,在林家的家训里,酒『色』乃是大忌,身为术士,我第一次见他,就醉成了一滩烂泥,不仅出了丑,丢了人,还吐了他一身,现在,在林素闻眼里,我应该是个猥琐龌龊的无赖吧。

找到他的弱点,我心中大喜,背着手朝着红闻馆的大门走,却遇见了前来找我的师兄。

见我行『色』匆匆,他奇怪问:“这个时辰,你不在红闻馆好好做事,要往哪里去?”

我自然不敢告诉师兄,此时离开红闻馆,是为了去青楼找姑娘喝茶听曲儿,否则以师兄的『性』情,只怕会把我吊起来打。

淡定地回答:“听说清笃先生与陆河先生在城中开设棋盘,我正想赶去看他们两个对弈。”

说着,还不动声『色』地瞥了林素闻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对于我的谎言,并无反应。

师兄没好气道:“你刚沐浴出来,头发还是湿的,闯进两位老先生的棋局多失礼,反正他们的棋局会连续开上三天,等明天再过去吧。”

我嗯了一声,难得听他的话,为了配合先前的言论,还装出一副文雅的神情,点了点头。

师兄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瞥眼见到我的身后,这时才注意到林素闻,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拱起手:“原来是林公子,你怎会在这里?”

师兄认识林素闻这件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但想到林素闻是萧琢的好友,师兄以前又经常来往于皇长孙府,他们会认识也不奇怪。

林素闻显然也是认识我师兄的,沉默无言,却颔首向我师兄回了一礼,我见师兄兴冲冲地走向林素闻,全然把我丢在身后,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回答:“他来监视我的。”

“休要胡说!”师兄瞪了我一眼,道:“林公子品格高雅,岂会做如此不入流的事?”

我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林素闻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看向师兄道:“确实如此。”

师兄很是尴尬,啊了一声,还是不可置信,反应了片刻,才惭愧道:“定是绯然做了什么胡闹的事,让林公子为难了。”

说着,还向林素闻拱手道:“舍弟『性』情顽劣,贪玩任『性』,却不是什么坏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在下先向林公子赔礼了。”

“喂……”

见师兄如此,我不乐意了,小声抱怨道:“这根本不怨我好不好……”

“你还敢说!”

师兄瞪了我一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昨天回房也不叫上我,害我在窄廊睡了一晚上!”

话刚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接着道:“我今儿早上,都感染上风寒了。”

我很无辜,耸了耸肩:“昨天我喝得比你多,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怎么叫你……”

说着,下意识地看向林素闻,昨天晚上,我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林素闻,难道是他把我带回房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窄廊距离花园,也就十几步的距离,他能看到我,自然也就能发现我师兄,为何不把我师兄也一起带回去?

师兄也像是想到了这一层,转而又向林素闻致谢道:“原来是林公子,昨晚在下与舍弟在窄廊里多喝了几杯,多谢林公子将舍弟带回房里,否则他那个身板,肯定会病上一场了。”

我:“……”

师兄,你还能更偏心一点么?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1章 白衣少年(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2章 白衣少年(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真是要疯了。

那个林素闻,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是跟着我的,剩下的四个时辰,即便睡着了,都能在梦里见到他的身影。

自他来红闻馆,不知道多少次,正在梦里溜达时,一转身,对上的便是一袭白衣,一双浅淡的眼眸,以及那张堪比冰块的脸。

好在我发现了他的一个弱点,平常的时候,别说做事吃饭,他要跟着我,便是去如厕,都要守在茅房外面等我出来,但青楼那种地方,他却始终不肯踏进去一步。

所以现在,若想甩开他,我还得首先跑到青楼,装作沉溺美『色』的样子,找那些姑娘喝茶听曲儿,然后,趁着他在外面等的功夫,再从青楼的后门偷偷溜出去,但此法效果不是很好,林素闻那个人好像属狗的,鼻子很灵,每次把他甩开不久,他很快就能找到我。

着实令人烦心!

盛京城的棋馆中,师兄守着一个桌子,中间放着一个棋盘,外加一壶茶水。

我见到他,从拥堵的人群中挤过去,在师兄对面的位置坐下来,由于天气炎热,刚才为了甩开林素闻,还在街上跑了很久,口有点渴,便抬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水,这水,是师兄事前倒好的,此时已经变得温凉,喝起来刚刚好。

我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还因跑路喘气不顺,差点被呛到,以袖挡着咳嗽起来。

师兄伸手把我的杯子接下来,又换给我一杯稍热的,没好气地教训我:“你慢点……”

我又咳嗽了几声,垂下手,忍不住向他抱怨:“师兄,那个林素闻……像个傻子一样!”

师兄微微失笑,又责备我道:“林公子端方雅正,清白坦『荡』,你不要总是胡说。”

“可是……”

见师兄袒护他,我不服气道:“你见过有谁这么缠着一个人的么,便是你,都受不了吧?”

许是想到林素闻跟着我的场景,连师兄都不由一笑,安慰我道:“他若当真不怀好意,又何必告诉你自己在监视你,从一开始,林公子就将自己的来历和目的说得清清楚楚,足以证明他是个坦『荡』的人,只是对你有些误会而已。”

见我一脸怨念,他又道:“而且,林公子是林家的少主,若非有特别的事,林家也不会放他出来太久,他在这里看着你一阵儿,发现不了什么,自然就会离开的。”

闻言,我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有些『迷』『惑』,又没好气地叹息道:“我的意思是,林公子平日里忙得很,如果不是你做了让人家怀疑的事,你以为他喜欢跟着你么?”

“不是。”我接着问:“你刚才说,林家不会放他出来太久,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怔了怔,答:“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林公子自幼资质绝佳,从很小的时候起,便被禁足在林家,不可随意与外界接触,因近些年修为有成,而且年龄也大了一些,林家的人才肯放他出来走动,平日里,只是待在府中修行,连门都不出的。”

“……”

我想,我知道林素闻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为何会有如此修为了。

若想成为术士,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专注力,但是人生于世,小的时候,喜欢玩具和糖葫芦,长大了,有喜欢的姑娘,结交的亲友,爱恨嗔痴,可以影响一个人专注力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有些家族就会选出一些孩童,这些人资质绝佳,从小与世隔绝,只专注修行。

此法,虽是捷径,却也有些弊端,修行之道,长路漫漫,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就像一个从未吃过糖的人,初尝糖果的甜蜜,很容易就会沉溺其中,同理,以这种方法培养出来的术士,要么封闭内心,对外界漠不关心,要么,尚且保持着好奇,外界的新奇诱『惑』,在他们那里,甚至是普通人的好几倍。

与世隔绝,看似内心牢不可破,实际却是另一种脆弱,他们中,有些人学到一半,便畏惧艰难,不堪忍受折磨而放弃,有的人即便学成了,但大多『性』情孤僻古怪,专注力强到近于偏执的地步,最终踏上歧途的,亦不在少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仅林素闻,我的母亲,其实也是他们中的一种。

我低下头,闷声不吭,师兄又道:“若有可能的话,便尝试着与他好好相处吧。”

今日,清笃先生与陆河先生开设第二盘对弈,城中很多人都来观看,棋局尚未开始,就有许多人守在他们周围,将棋盘围得水泄不通,还有人早早地站在二楼和三楼的窄廊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但我想,在那个位置,除了能见到那两个人外,连棋子都看不到摆在哪里。

见到此种情形,师兄告诉我,下棋之事,之所以觉着有趣,是有两个原因。

一是下棋这件事本身,令人觉得好玩,二是下棋可以修身养『性』,代表着一种高雅的活动,来到这里的人,有不少人其实并不喜欢下棋,甚至连棋局都看不懂,只是为了这种‘高雅’,来沾一沾前辈们身上的文气,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达到与别人不一样的境界。

所以,对于后者而言,看不看得到棋盘,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见着下棋的人,便已享受到如沐春风的脱俗之气。

我想了片刻,师兄大约是想说‘附庸风雅’这个词,但他向来宽厚,从不喜欢冷嘲热讽别人,所以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师兄不喜欢下棋,我也不喜欢,所以两个人躲在相对清净的位置,刚喝了两杯茶,说了几句话,抬眼便见到林素闻站在我的对面。

木着一张脸,背着一柄剑,像个幽灵一样,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师兄,你看他……”我已近崩溃,捏着杯子,勉强克制怒意,苦着脸向师兄抱怨。

却见师兄回过头,对他笑道:“林公子,在下刚叫了一壶好茶,不介意的话,一起吧。”

然而,林素闻恍若未闻,清冷淡淡的眼神,注视了我片刻,大约也觉着自己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师兄弟相聚的气氛,便向师兄低首示意,随后,侧过身,把自己当成空气,也希望我把他当成空气地守在旁边。

“……”

我郁结了半晌,才沉着气向他咬牙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然而,这句话像是撞上了一团棉花,又被反弹回来,对他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师兄见此,微微一笑,道:“是我多虑了,看来你们现在相处的很好。”

我哈了一声,反驳:“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因为……”

师兄垂下眼帘,不知为何,笑容里似乎掩藏着些许苦涩,道:“因为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见你情绪分明地对待过一个人啊。”

闻言,我愣了愣,又听师兄道:“绯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着你从小到大,身体里好像都住着一个大人……”

师兄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错愕,一时间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片刻,喃喃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兄却摇了摇头,看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只是觉着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比同龄的人冷静许多,虽我是师兄,但你总是能想在我的前面,做事情,也更加周全稳重。”

我又望了他片刻,确定师兄当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才放下心来,懒洋洋道:“时人经历不同,『性』格便不同,有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他……”

我斜睨了林素闻一眼,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只是纯粹的讨厌而已!”

林素闻木雕一样地站在那里,对我的言论,充耳不闻,连表情都不曾松动一分。

师兄淡淡苦笑,大约觉着我们之间的相处,已经无可救『药』,之后又道:“我还记得,最初遇到你时,是在一座石桥上。”

“那时,南方闹了水灾,上万百姓流离失所,师父带着我路过那里,只见到遍地饥民,依靠树根野草为生,还有人为了活着,鬻儿卖女,你说,你的父母都死在饥荒中,全家上下,只剩下你一个人,请求师父留下你,收你为徒。”

我沉默着,又听他道:“当时不觉着有什么,但现在想来,却又有些奇怪,我记得,几个灾民为了抢你手中的骨头,打了你,但你一点都没有哭,师父问你话时,你的回答也甚有条理,给人的感觉,不太像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呢?”

我盯着他,语气不由冷了下来:“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又被多少人欺负过,师兄,你的家人都在,所以不会明白,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在那样的环境下,连父母亲情,儿女骨肉,都比不上嘴边的一斤粮食,我能明白那些人,他们不想自己死,不想家人死,便只能去抢夺,这是一种选择,拿良知去换『性』命的选择。”

“只是,在那场选择里,弱肉强食,而我,是属于弱的那一方罢了。”

师兄一时无言,良久,才轻轻道:“你总是这样冷静,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害怕啊。”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2章 白衣少年(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3章 白衣少年(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不明白,师兄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总觉得是在试探我。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一直以来,在我的身体里,确实住着在那时的我们看来,可以称之为大人的东西。不是一个,是一群。

他们是我的至亲至近,是曾经疼爱过我的人,可惜现在,显『露』在我眼前的,仅是一群怨念仇恨控制下,而变得面目可怖的鬼魂,几十,还是几百,他们纠结在一起,彼此融合,只能看到一团黑漆漆的雾气,有的只剩下一颗头,有的只『露』出一双脚,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倘若能够选择,我连见都不想见到他们。

但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来,又会顿时滋生出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我说过,他们是我的至亲至近,是曾经疼爱过我的人,在那个不幸发生之前,他们曾抱过我,爱过我,也曾在阳光下灿烂地笑过。

他们只是死了,而且死的方式有点惨,惨到即便死了,也放不下执念仇恨而已,一群心中只有仇恨的怨灵,便如野兽一般,没有感情的,所以他们才会毫不怜惜地用那些仇恨折磨着我,看到我痛苦,甚至生不如死地向他们求饶,也不再心酸,不再感到难过。

或许这样说有些可怕,但我确实从很小的时候,便拥有了很多人的记忆和思想,有人曾质疑过,以我的修为,即便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都要修炼上百年的时间,但他却不曾设想过,倘若将很多人的修为集于一身,又当如何。

他们给了我至高无上的修为,给了我他们生前的记忆,也给了我一个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获得的见识和智慧,与此同时,作为代价,他们也占据着我的身体,偶尔,还会控制着我心中所想,不断地蛊『惑』我‘杀人’‘杀人’,情绪不稳时,他们甚至想要把整个天下毁去。

而我要做的,便是安抚他们,阻止他们,以及,如何让自己在四岁的时候,看起来像四岁,如何在十八岁的时候,看起来像十八岁。

我自问,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就连师父和师妹,都不曾怀疑过,可现在,师兄却告诉我,这样的我,令他感到害怕……

我端起杯子,淡淡问:“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是想说什么?”

师兄沉默片刻,才扯开唇,涩然一笑:“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他对视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绯然,师父曾救过你,是他给了你一条命,对你倾囊相授,关于这点,永远不要忘记。”

我隐隐感到,师兄知道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事,或许,仅是一种怀疑,并未有真凭实据,所以才会试探我。

于是,抬手回敬他,勾唇道:“当然。”

从棋馆回来,我的心情不是很好,应该说,有点糟糕,在红闻馆转了几圈,还是心绪不宁。

想了想,决定给师妹送出去一封信,告诉她关于盛京和师兄的情况,因为师妹喜欢吃蜜饯,所以特意托人从东市买了一些回来。

这些举动,落在林素闻的眼中,令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怀疑,我将东西交给送信的人,一转身,便看到他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故意嘲讽他:“林公子,这信中写了什么,你要不要先看看?”

林素闻瞥了我一眼,侧过身去,仿佛是在告诉我,这种下作的事,他才不会做。

我想,那封信,就算他当真看了,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来,在信里,我只是告诉师妹,师兄在盛京对师父颇多挂念,若是得到师父的消息,或者等到师父回来了,就让人送信到盛京来给我们,别说林素闻,即便是师兄,也不可能从这里面找出什么端倪。

将信送出去,我回到红闻馆的凉亭里坐着,靠着一方凭栏,望着水中慢悠悠游着的锦鲤鱼,吹着小风,很是惬意。

林素闻站在我的身边,让他坐下来估计也是不肯的,偶有几个侍女路过,见到他像个侍卫一样守着我,还是忍不住偷笑。

我叫他:“林素闻。”

林素闻看向我。

我却不说话了,原本其实是想问他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但是想到,这是他的隐私,而且,此等事情,他应该也不愿提起,便沉默下来。

林素闻表情木然,看了我片刻,见我不说话,又将视线移出去。

这时,我又叫他:“林素闻。”

林素闻又看向我。

我咧开嘴,故意逗他:“笑一个。”

林素闻注视了我片刻,才微微皱眉,将脸偏过去,冷冷道:“无聊!”

“哎,你不要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啊……”

我觉得,林素闻虽然看起来比较高冷,令人难以接近,但其实还是挺好玩的,便有意找他说话:“你看你现在跟着我,我们也算朝夕相对,是不是应该找个法子,好好相处下去?”

林素闻木着一张脸,答:“没有必要。”

“怎么没必要。”

我翘起二郎腿,向后靠着凭栏,又摆出一副流氓调戏小姑娘的架势,道:“或许对你而言,没有什么,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说话,即便没话找话也要说,你整天这样,会把我闷死的。”

“……”林素闻低着头,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可以找别人说。”

我哈了一声,立即摆出控诉不满的表情,道:“你看你整天跟着我,就像谁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那些以前喜欢找我说话的大人,现在见到我都开始躲,我找谁说话去?”

林素闻听此,又低下了头,似乎想在让他可以跟着我,又能让别人愿意找我说话这中间找一个可以共生的平衡。

我又叫他:“林素闻。”

他抬起头,我眉眼含笑,捏着手指,哄小孩一般:“你就笑一下嘛。”

“二十岁的年轻人,风华正好,干嘛整天苦哈哈的,板着一张脸,像个怨『妇』一样。”

林素闻注视着我,良久,在我以为即便勉强,他也有可能会对我挤出一丝笑容时,他却依旧绷着脸,缓缓转过了身。

背对着我,以这种方式,近于回避,挫败而逃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我望着他的背影,片刻,无奈笑了笑,许是因为耍贫嘴逗了林素闻几句,心情顷刻好了一些,但晚上,还是做噩梦了。

在梦里,我梦到自己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石桥上,拎着从野外猎杀的,刚刚烤好的野兽骨头,站在那些饥民的面前,他们匍匐在我脚下,请我把食物分给他们,救下他们一命,而我,望着他们的祈求,『露』出近于邪恶的笑容。

那个场景颇为诡异,因为那时,我的身量很矮,容貌尚未长开,看起来不过四岁而已。

其实,我很讨厌那时的自己,总觉得那时的我还不是我,所以走过去,想要把他打散,但画面一转,却见到师兄站在我的面前。

他的手中拿着剑,抵着我的胸口,一脸失望,他想杀我,这样的认知让我难过,一低头,就看到自己的胸前,缓缓蔓延出一片血『色』。

等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夜『色』的寂静,冰凉地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在黑夜中,泛着『乳』白光亮的床帐,良久都未回过神来。

屋外,飘过来一团黑『色』的雾气,影子落在窗户上,依稀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我看着它,它在晚风中飘散,重聚,然后缓缓朝着房屋的另一头移动,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起身去追,由于手忙脚『乱』,还不小心碰到房内的桌椅,顾不上疼,连外衣和鞋子都没穿,便打开门追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林素闻如今住在我的隔壁,而且,似乎为了好好地‘监视’我,每晚都站在房门外,确定我已经睡下了,才会去睡。

听到我的动静,他也跟了出来,我撞了他一下,错开身,对他恍若未见,跑到庭院里去追那道黑影,可是,还是不见了。

“箴言,箴言……”我赤着脚,环顾四周,找了很久,可还是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一转身,对上的,只有林素闻站在身后,浅淡淡的,略带疑『惑』的眼神。

我知道,刚才的举动引他怀疑,却也不想辩白什么,失魂落魄,怔怔走回来,路过他的时候,顿住了脚步。

“林素闻。”

良久,我喊了他一下,问:“《引魂曲》,有可能招来别的魂魄么?”

林素闻默了片刻,回答:“不能。”

“那……如果一开始,怎么都招不到,后来却招来了一个,会是她么?”

林素闻却回答:“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不肯死心,想给自己一个奢望而已……

我低下头,又问:“那……如果一个魂魄,怎么都招不到的话,意味着什么?”

林素闻偏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不解,这样简单的问题,我身为术士,怎会想不明白。

他收回了视线,淡淡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感情:“魂飞魄散,永无超生。”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3章 白衣少年(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4章 镜花水月(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接连几天,那道魂魄都出现在我的门前,每次追出去,都在江府的门口消失不见。

虽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箴言,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被术士豢养的魂魄,而且,为她献祭仇恨的生人,就在江府。

我决定再去找江采萍,开门的,仍是那天的云岫姑娘,见到我,她皱了皱眉,有些不太高兴:“你怎么又来了?”

转眼见到我身后的林素闻,表情更加不喜:“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姑娘是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你们一个个的臭男人,整天往我们府宅里走动,这事儿若是传出去,置我们姑娘的名声于何地?”

我向她拱手施礼,道:“因那日在下伤重落于此处,幸得江姑娘相救,今日特来拜谢。”

云岫保持着将要关门的姿势,道:“我们姑娘说了,等你好了,就立即离开,言下之意,她不想见你,你也无须拜谢,你还是快走吧。”

见她要关门,我拦了一下,道:“抛下救命之恩,说走就走,岂非忘恩负义,小人之举?”

云岫一见急了,推了我一下,道:“我们姑娘不见外人的,你这个人,怎么那么难缠啊。”

正当双方僵持时,从府内走出来一个姑娘,容貌竟与云岫一模一样,但两个人站在一处,却没有人会将她们混淆。

云岫青衣,这姑娘一身淡黄,云岫的发髻上未着金玉,这姑娘却环配叮当,打扮十分精细,云岫娇俏洒脱,浑身尽是舒爽之气,这姑娘举手投足,却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姑娘。

她来到门前,看了我们一眼,才向云岫道:“姑娘说,请他们进来。”

“姑娘她……”

云岫有些不乐意,但还是沉默下来,瞪了我们一眼,列开身,闷闷不乐道:“进来吧。”

刚才的黄衣姑娘引领着我们,来到庭院,江采萍仍坐在荷塘中央的凉亭里弹琴,亭外云纱飘『荡』,依稀能看到里面的绰约人影。

在距离尚远的位置上,黄衣姑娘站住脚步,向我们道:“我们姑娘从来不见外人的,还请两位公子见谅,仅能止步于此。”

我望着她,只觉得有些奇怪,她与云岫应该是双胞胎姐妹,否则不会长相几乎一样。

但,既是姐妹,又都在江家,从小身处的环境都一样,怎会培养出『性』情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江采萍与她身边的人,着实有趣。

但见黄衣姑娘微微一笑,道:“公子,奴婢名叫容岫,是云岫的姐姐,姑娘身边的婢女。”

我又向她施礼:“容岫姑娘。”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她解释道:“奴婢与云岫虽是姐妹,但公子也看到了,云岫时常负责姑娘外间的事宜,而奴婢却一直跟在姑娘身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便更倾向于姑娘的喜好和脾气,而云岫妹妹……”

她说着,却停顿下来,向我们施了一礼,转身离开,我和林素闻站在原地,见旁边的青石小道上,设着几方矮桌,便走过去坐下来。

今日,来访江府的,还有其他客人。

看衣服的样式,和衣襟前的金『色』绣纹,应该是睿王府中的家奴,想了想江采萍与萧俶的关系,应该是那位世子殿下派来的人吧。

由于他们在东路,而我和林素闻,坐在西路的小道上,距离很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些人身后,摆着各种珍奇礼品,估计又是那个萧俶送来讨姑娘欢心的吧。

为首的管事拱手说着什么,但江采萍并无反应,仍是坐在亭中弹琴。

不过,她今日的琴音,却比前些天听起来的焦躁许多,隐隐的,透着几分克制的怒意。

我觉得有些有趣,笑了一下,瞥眼却看到云岫站在荷塘边,听着凉亭中传出的琴音出神,而那位容岫姑娘,却忙着照看王府中的客人,对那些琴音充耳不闻,待人接物,温柔有度,根本不像一个婢女,举止言谈间,倒真与凉亭中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林素闻坐在我身后的矮桌边,我身体向后靠了一下,道:“你觉不觉着有些奇怪?”

林素闻没接声,我望着远处的两道身影,意味深长地道:“看起来确实是姐姐比较像姑娘,但真是这样么?至少,真正爱琴的人,在听着琴音时,应该是不忍心去做其他事情的。”

在江府听了两首曲子,待那些睿王府的人走后,我们便被毫不留情地请出府去。

那位江姑娘,确然是个『性』情古怪的人,虽第一天被赶了出来,我不愿死心,第二天还是去拜见她,她竟仍愿意放我们两个进去,但却始终不肯相见,仅是让我们坐在凉亭外,青石小路上的矮桌边,隔着一道屏纱听她弹曲子,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好几日,均是如此。

不禁令人怀疑,这位江姑娘到底有何用意,毕竟在这盛京城中,她的一曲,千金难求,应不至于缺少我们两个听众。

不过,反正现在红闻馆里也没什么大事,我们两个闲着也是闲着,既有免费的琴曲听,她又没说赶我们走,何乐而不为?

这天,从江府回来,我坐在红闻馆中,周围花红柳绿,几只黄鹂雀鸟儿站在枝头欢鸣。

林素闻道:“曲子……越来越『乱』了。”

我抬眸含笑,向他问:“你也听出来了?”

林素闻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轻哼了一声,又拾了拾衣摆,淡淡道:“听闻世子殿下近来,看上了一名乐姬,已有好些时日,不曾去过那个江宅了。”

“……”

林素闻『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我端起玉笛,翘着二郎腿,靠着身后的凭栏,向他一脸得意:“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见我奚落他,林素闻『露』出没好气的神情,但他这个人,向来冰块脸惯了,一旦『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就仿佛做了错事般,很快收敛回去。

他侧过身,淡淡地目光,望着不远处的昙花:“那天晚上……”

他仅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说下去,所以我不清楚,他指的到底是碧海『潮』生阁的晚上,还是我醉酒,抑或追逐鬼魂出来的那个晚上。

隔了片刻,他才改了口:“这些昙花……”

人都说昙花一现,极其短暂,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但那些昙花,已经开了好几日,如今,还没有衰败的迹象。

好在我『性』情古怪这件事,貌似已在盛京传出名声,而我十分宝贝那些昙花的事,也如我『性』情古怪那件事一样出名,所以,这些天下来,别说那些外面的人,便是红闻馆里共事的大人,都不敢随意来此,品赏我的昙花。

除我师兄,林素闻,是唯一的例外。

我笑了一下,却反问:“你知不知道,江姑娘府宅中的那树琼花,为何到现在还开着?”

林素闻默默颔首,我又道:“以人的寿命,去滋养花卉,此法未免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说着,站起身,也如林素闻一样,看着那些昙花:“我的这些花,虽然也是以异力影响花期,却与前者不同。”

林素闻转过身,正对着我,似乎有些兴趣。

我眉目含笑,偏过头看他:“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

林素闻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我勾起唇,故意气他:“不告诉你。”

见林素闻吃瘪,我心情大好,转身离开,留他站在原地,静默片刻,才迈步跟上我。

再次来到江府,却见到一个女子站在树下,旁边搁着一把锄头,她手里拎着水桶,拿着葫芦制成的水瓢,在给那株琼花浇水。

由于连续来了江府数次,江采萍都未表『露』过拒绝的情绪,所以,云岫也不再拦着我们,现在更是大门敞开,随意我们进出。

我走到她的身后,正想说话,但此时,内宅却又传来阵阵的琴音,那个女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静静地听着,虽隔着院墙,但她的神情却很专注。

待琴音落下,她才像是忽然回过神来,再度捡起地上的东西开始干活。

虽然她的身上,穿着淡黄的衣衫,头上,带着精致翡翠琉璃的发饰,在浇水的时候,还刻意翘起兰花指,做出一副文雅的样子。

但我还是认出,眼前这个人不是容岫。

我仰头望着树上一丛丛的琼花,道:“真漂亮,这株琼花,是你们从扬州带来的么?”

云岫俯身,用葫芦制成的水瓢舀水,浇在琼花的树根旁边,回答道:“姑娘刚来这里时,未免想家,这是那个人为小姐移栽过来的。”

她没说那人的姓名,但满城上下,能为江采萍做这种事的,估计也就只有一个萧俶了。

见她拎着木桶要走,我跟上:“容岫姑娘。”

云岫果然顿住脚步,回过身,无奈一笑:“公子认错了,我是云岫。”

我又装作抱歉的表情,向她拱手致歉:“是在下眼拙,还请姑娘见谅。”

“是我故意穿着姐姐的衣裳,戴着姐姐的发饰,学着姐姐的举止,公子又有何错?”

云岫转过身,不冷不热地继续道:“你们这些男人,当真眼拙的很,够不到天上的月亮,便去捞水里的影子,但月亮是月亮,影子是影子,即便再怎样相似,只要用心,仍能看出其中的不同,镜花水月,鬼『迷』心窍,之所以看不出,不过根本没有用心而已。”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4章 镜花水月(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5章 镜花水月(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据说,睿王世子近日流连在一个名曰‘不夜城’的舞乐歌坊,已有许久不曾前去拜访江采萍。

他看上了乐坊里的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容貌举止与江采萍有五六分的相似,而且与江采萍一样,也是弹琴的,是个琴痴。

关于此事,盛京城中的人纷纷议论,说那姑娘虽是个弹琴的,但琴艺不精,更谈不上琴痴的地步,为了吸引萧俶,才故意模仿江采萍,现在,为了留住世子殿下,更是完全复制江采萍的穿衣打扮,一切习惯。

江采萍喜欢西京落云纺中的绫罗绸缎,那姑娘便买下十几匹用来裁置新衣,江采萍喜欢南境的雨花茶,和西域的安息香,那姑娘便托人千里迢迢从这两个地方买回来,江采萍喜欢在午间小睡,然后起来沐浴更衣,熏香弹琴,那姑娘也学着她的样子,跟从她的所有喜好。

此种行为,落在众人眼中,不过东施效颦,徒增笑料而已,但那姑娘却不在意,萧俶也很吃这一套,正如云岫所言,得不到天上的月亮,便想着去捞落在水里的影子,终日宿在乐坊中,与那姑娘琴瑟和鸣,缠绵欢好。

可惜鱼目混珠,以次充好,即便那姑娘再怎么模仿,终究不是本人,大家都说,她连江采萍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甚至有看不惯的人立下断言,说萧俶不出半个月,便能分清月亮是月亮,影子是影子,终究还是会弃了那姑娘,回到江采萍的身边。

但一个月过去了,那姑娘反而恩宠更盛,众人纷纷感慨,说世子殿下对江姑娘一往情深,简直到了着魔的地步,即便只是一个影子,也能被他放在心尖上珍惜爱重。

然而,令人们不明白的是,与不夜城的热闹相比,江宅这里却渐渐变得冷清。

以前,因江采萍『性』情高傲疏冷,对萧俶不理不睬,萧俶只能死皮赖脸地前去巴结,还怕自己言行有失,唐突了佳人,每次进入江府拜访时,都装作自己是个圣人一样,只敢保持在知己好友的距离,不敢逾越一步,仅与那位江姑娘弹琴下棋,赏花品茗。

如今却被乐坊中的姑娘吸引去了目光,听闻月初,萧俶去了不夜城,在那里遇到与江采萍相似的人,觉着有趣,便多去了几趟,其他的时间,还是腻在江府里的,月中,因江采萍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萧俶心中不快,两人似乎还起了争执,便去不夜城里与那姑娘住了七八日,之后又怕江采萍仍在生气,还苦心淘置珍稀佳品,派人送去哄江姑娘开心。

到了月末,萧俶就完全不见踪影,整个人都沉浸在乐坊的丝竹管弦,和那姑娘的温柔乡中,偶尔想起来时,才会让人去江府慰问几句。

人都说,是江姑娘的‘不识抬举’,让世子殿下生了气,世子殿下此举,意在激怒江姑娘,好让她对自己多一些在意。

然而,外面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江采萍对于萧俶的荒唐行为,却始终未置一词,仅是每日淡定地坐在凉亭里弹琴。

想来,以她高傲孤僻的『性』情,连萧俶都不愿放在眼中,一个依靠模仿她才博得些许宠爱的乐姬,更是不屑一顾的。

不夜城外,我站在门口,林素闻跟在我的身后,我抬头望着镶在牌匾上的几个大字,以及站在阁楼上,挥舞着五颜六『色』小手帕的姑娘,回身看向他,故意嬉笑问:“林公子,进去么?”

林素闻板着脸,看了面前的阁楼一眼,又将淡淡的目光移向我,随后,退开了几步,一如既往地守在外面。

“你若当真喜欢,便将那些昙花除去。”

在我将要迈步踏进去时,林素闻在我身后,突然冒出来这句。

我侧了侧眸,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勾唇一笑,抬脚走进了阁楼里。

萧俶躺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个姑娘,看那姑娘的面容,确实有着小家碧玉的精致漂亮,但不知是在风月场里待久了,抑或本身就是如此,眉眼流转之间,难掩几分勾人的风情,此时,她的身上穿着素『色』的长裙,举止打扮也颇像细致文雅的千金姑娘。

我没见过江采萍,之前去江府,只是远远地看着,而且中间还隔着一道屏纱,不知江采萍的容貌气质到底如何。

但这姑娘给我的感觉,当真如东施效颦,又像一个小孩穿着大人的衣裳,化着大人的妆容,站在台上唱着鸳鸯蝴蝶情深至死的戏词。

但可以看出来,萧俶很宠爱她,他们之间的相处,很开心,很融洽。

我去往二楼,找了他们对面的隔间坐下,在那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萧俶那边的全景。

此时,他的衣衫松垮,搂着那个姑娘,望着台上的舞姬,和演奏的乐师们,眼神『迷』离,表情沉醉,再一转眼,他已撑着身体半坐起来,饮了一杯水酒,鼓掌大喊了几声‘好’,而他怀里的姑娘,一脸娇笑,翘着兰花指剥了一颗葡萄,抬手送到他的嘴边。

我在年幼时,曾是见过萧俶的,如果说他现在与以前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便是以前的他,虽然娇纵跋扈,但仍有作为皇室子弟的贵气沉稳,现在,许是常年纵情声乐,被酒『色』泡软了骨头,整个人看起来颓废许多,更多的,则是青街花坊间的纨绔风流。

他这个人,长得不错的,即便不是出身皇室,单凭一张脸就足以欺骗不少小姑娘,据说萧俶肖似他的母亲,而他母亲,以前也是舞姬。

时至如今,还是有人记得红萼娘娘,赤衣长发,一舞倾天下,可惜二十年前,睿王被贬斥出京,红萼娘娘在途中香消玉殒,因病薨逝。

本来以萧俶的身份,和他母亲曾是舞姬的背景,不应该被立为世子的,但耐不住睿王偏爱,执意如此,但也有人说,睿王遭到王上猜忌,即便被贬斥出京,仍要留下世子殿下,名义上是让他在京中代父行孝,实际不过是王上不放心睿王,想留一个人质罢了。

他们皇家的事,向来复杂的很,虽不知道睿王选择萧俶,究竟是恩宠,还是想要一个挡箭牌,但萧俶在朝中人质的身份,是确实的。

但这并不影响他在盛京的活动,眠花宿柳,醉生梦死,极尽一切豪奢,最终把自己养成了一个花花公子。

“大人,似乎对世子殿下很感兴趣。”

一个姑娘,跪坐在旁边,为我斟了一杯酒水,又道:“莫非是想为世子殿下做事?”

我看向她,挑眉问:“你有办法?”

这姑娘掩唇一笑,风情万种:“奴家是没有办法,不过,总归是有人能做到,不是么?”

她看向依偎在萧俶怀里的姑娘,向我使了使眼『色』,那姑娘名叫采薇,至于是原本的名字,还是为了模仿江采萍而取的,就不得而知了。

“那位姑娘,世子殿下看起来对她很好啊。”我接过她递来的酒水,抿了一口。

“可不是,如今最受宠的便是她了。”

“可是,我听说,世子殿下心里真正最喜欢的,还是那位扬州来的江姑娘啊。”

姑娘又是一笑,坐在席榻上,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望着楼下自顾饮着:“大人虽是男子,却真不了解这世间男人的心思,原本喜欢的,有可能变为不喜欢,原本以为不喜欢的,却偏偏最后上了心。奴家这里,曾有一位恩客,嘴里说着喜欢我,甚至当真为我倾家『荡』产,最后您猜怎么着?他的夫人是个厉害的角『色』,把他绑回家,据说关在屋里饿了几天,拿一碗粥换他不许见我,他答应了,就当真没再来过。”

“是么……”

我品着杯子里的酒水,却尝出了苦涩的味道:“我还以为,这世上的人心,一旦确定,便再也不会更改了呢。”

我没叫姑娘,是她自己过来的,而且,之前不知道喝了多少,神情已现『迷』醉,坐在这里,估计也是想讨我的酒水喝。

听此,她的表情有些嘲弄,冷呵了一声:“这世间的情爱,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人心之境,若当真坚如磐石,韧如蒲草,自然是好,但这种事情太难了,昔日的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到老了或许会嫌你相衰『色』迟,面目可憎……毕竟,人生那么长,柴米油盐,风霜雨雪,变故太多了。”

她说着,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挨着我的耳边道:“今日王公子在家陪老婆,奴家晚上害怕,公子可来陪陪我?”

我侧首看向她,片刻,扯开唇:“不了。”

这姑娘挑眉哦了一声,似乎有些玩味,我将目光移出去,望着楼下的萧俶和那位采薇姑娘,淡淡道:“在下心中,有一个姑娘,我待她,坚如磐石,韧如蒲草,便是她的一缕发丝,一寸指甲都要珍惜爱重,生怕少了就会失去她一分一毫,我想与她度过一天天的柴米油盐,我想看她一天天的变老,人生那么长,诸多变故,诸多『迷』茫,但……只要有她就够了。”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5章 镜花水月(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6章 镜花水月(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在不夜城里混了几日,我才知道那姑娘姓孟,而萧俶看上的那位,姓薛,薛采薇。

经孟姑娘介绍,采薇姑娘见了我,又经采薇姑娘帮忙,将我的名册递到萧俶的手上。

不夜城的乐坊间,我跪在萧俶的面前,见他手中拿着我的名册,居高临下地道:“听闻你师父是韩征?”

我恭恭敬敬地跪着,回答:“是。”

萧俶嗤笑了一声,懒洋洋道:“韩征算是我父王身边的老臣了,他的徒弟,也理应效忠在我父王的麾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我又低下身,向他叩首:“因微臣刚来盛京,对盛京的情况尚不熟悉,不敢贸然叨扰殿下。”

“怕是向萧琢投诚不成,才想到我这儿吧?”

萧俶看似『色』令智昏,但脑子却还不笨,知道我前些时日经常来往皇长孙府的事。

于是,我又向他叩了一首:“微臣不敢。”

“罢了。”

我的名册被他拿在手中把玩,最终被扔到一边,又听他道:“既是采薇介绍你来的,我便收下你,也算卖给她和你师父一个面子吧。”

我又俯身向他称谢,刚站起来,便见睿王府的管事急匆匆地赶来,这个人,我曾见过的,那几日在江采萍府中听曲儿,见到的就是他,他应该是萧俶选来专门负责江宅那边事宜的,此时前来,不知江采萍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在堂中站定,看了薛采薇一眼,才向萧俶施礼:“世子殿下,江宅今日府门大开,说是江姑娘心情很好,请了许多人进去听曲儿。”

“什么?”

萧俶表情惊讶,又微微皱眉,不悦之中,还有些许的不耐烦:“她又想做什么?”

说着,移目看向我,问:“顾大人,听闻你前些时日,倒是喜欢往江宅里去,可知采萍……江姑娘在做什么?”

闻言,我连忙低身回答:“世子殿下,不久前京中有邪祟闹事,微臣在斩除邪祟的过程中,不慎受伤,为江姑娘所救……”

“谁问你这些了?”

萧俶不耐烦地打断我,又道:“本世子是问你,你进江府中,江姑娘在做什么?”

萧俶的脾气不太好,许是从小受尽宠爱,而睿王势大,在皇室宗亲中,他的地位也算是很高,小时候连皇长孙萧琢都敢欺负。

现在对我,自然不屑一顾。

于是,我又答:“微臣在江宅拜谢时,有幸听到江姑娘的琴音,内心敬佩不已,故接连去听了几日,仅是守在凉亭外听着,并未见到江姑娘本人,江姑娘一直……坐在亭中弹琴,未曾有过其他举动,此事,管事大人可以证明。”

萧俶嘀咕了一阵儿,向我挥了挥手,打发我退下去,随后又向那名管事道:“不用管她,如果有其他特别的事,再报给我听。”

管事领命下去,萧俶怀中的姑娘却不乐意,站起身道:“时辰到了,奴家也该下去午睡了。”

萧俶拉着她衣服上的一条绫带,依依不舍:“今日颇有兴致,不如陪我多待一会儿?”

薛采薇转身看他,将他手中的绫带,一点一点抽回来,含笑嫣然,风情绝代:“奴家待会儿还要沐浴熏香,弹琴与世子听呢。”

萧俶手上用力,又将她拉了回来,薛采薇转了一圈,重新落回到他的怀中,萧俶埋头在她脖颈间狠狠亲了一下:“熏什么香,沐什么浴,本世子什么都不听,只要你在这儿陪着我……”

薛采薇依偎在他的怀中,扬起胜利的微笑。

我想,从此以后,西京落云纺中,应该会少一名贵客,那些来往南境与西域的商人,应该也会损失几单生意吧。

从不夜城出来,我来到盛京有名的金玉商铺中,让人给那位孟姑娘送去一份厚礼,又让他们多加了一倍送去给薛采薇。

走在街上,却从前方的人群中,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袭淡蓝轻纱的长裙,一支银制精细的桃花簪,手中还持着一架箜篌,我追上去,仓促之下,还撞了几名路人,来不及道歉,抓着那人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箴言……”

我满心欢喜,对上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和箴言一样的发髻样式,和箴言一样的凤羽花钿,可惜不是箴言,不是她……

被我抓着的人,一脸疑『惑』奇怪,望着我的眼神,显然把我当作一个登徒子。

我放开她,退开一步,拱手致歉:“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你认识箴言师姐?”

她打量着我,片刻,问出了这句。

我低下头,涩然一笑:“曾有幸见过一面。”

她又道:“师姐已叛出师门,不在南疆了。”

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也没心情听,又向她拱手施了一礼,黯然转身,却见到林素闻站在我身后,目光淡淡,无悲无喜。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迈步离开,一头扎进街尾的酒馆里,扬声叫了好几坛烈酒。

仰头灌了几口,由于喝得急了,被酒水呛到,掩袖咳嗽了几声,垂眸望着便见酒馆外搭着一个戏台,上面正咿呀咿呀地唱着什么。

这台戏,我认得的,那时我们离开南疆来中原,在路上曾经看到过,箴言兴致勃勃,手里举着刚画好的一串糖人,拉着我挤进人群看。

戏里讲得是一对恋人,女的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男的则是隔壁穷人家的落魄书生,两人相亲相爱,但那姑娘家嫌弃书生太过穷酸,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还想把她许配给当地有钱人家的儿子,后来那书生受到姑娘的接济,赴京赶考,一举中了状元,赴约回来迎娶佳人。

箴言久在南疆,且师门严苛,极少看这种情情爱爱的故事,而我,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箴言喜欢,她的『性』情素来冷静自持,那时却『露』出少有的几分小女儿家的新奇与羞涩。我们很相爱,就像戏里的人一样,我懂得她,她懂得我,彼此心意相通,有多珍重。

其实,那时的我没有告诉箴言,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结局,那个书生考上状元后,贪图京中的富贵繁华,对那姑娘始『乱』终弃,最终,两个人还是没能走到一起,但怕她不高兴,又怕她拿别人的故事比作自身,怀疑我会和那个书生一样负心,便始终都没敢开口。

两个人,傻傻的,站在戏台下,站在人群中,十指相扣,站了很久很久……

倘若可以,我也愿意听情深义重,从一而终的故事,也愿相信,人与人之间碧落黄泉,生死相依的感情,倘若这世间的一切,能如戏文一般,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一个人说不爱了,就当真不再爱,说遗忘,就不再记得,说放下,就再也不会拿起,该有多好。

没有纠结往复的爱恨执着,没有苦痛缠绵的沉沦折磨,一个人好了,就该福禄双全,长命百岁,一个人坏了,就该报应循环,咎由自取,倘若真能如此,我愿去拯天,去救地,去拜一座座的佛塔,去助千万万个人,一切的福报,全都记在她的名下,愿我爱着的那个姑娘,一生平平安安,喜乐周全。

“那个人,是碧云天的弟子。”

林素闻站在旁边,良久,说出了这句。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仰头灌自己酒,大约最近喝的酒太多,脾胃有些受不住,最终,趴在酒馆的窗户边,一边干呕,一边咳嗽。

见我这副模样,林素闻沉默片刻,又缓缓道:“顾绯然,你是一个术士。”

一如既往,没有一丝感情的口吻,仿佛长到现在,他连一件错事都未曾做过。

我明白,但,那又如何呢?

是术士,就该断情绝爱,灭欲清心,端坐在高高的神坛上,没有一丝人情,没有一丝温度地观望着脚下的芸芸众生么?

“林素闻。”

良久,我偏过头看他,由于刚才灌酒太急,长发上沾着酒水,有几缕发丝黏腻在脸上,向他凄然笑了一下:“我所追求的道,跟你的,完全不同,我就喜欢痛苦沉沦,就喜欢往最脏的地方跌倒打滚,你有喜欢的人么,有认认真真地爱过么,有人关心你,愿意为你去死么?没有吧?人生在世,不曾喝过最烈的酒,不曾爱过最好的人,不曾开怀大笑过,不曾放肆痛哭过,又怎能算是真真切切的活过?”

林素闻表情怔然,似乎被我的话震撼,片刻,移开视线:“一派胡言。”

“修行之道,唯有摒弃世俗,断去尘念,方能勘破一切困厄苦痛,得以上乘。”

他偏着头,语气淡淡的,但神情却很固执,赌气一般坚信着自己所说的东西。

我呵了一声,伸手推了他一下,林素闻猝不及防,被我推到一边,我拎着红绳,将酒壶举在手中,扬声道:“等你能打过我再说吧。”

“初出茅庐的小屁孩,连什么是道都没想清楚,却来教训我,你还差得远呢!”

我想,那时的我,大约被酒糊了脑子,才会对他说出这番话,一转身,见林素闻站在窗边,望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6章 镜花水月(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7章 镜花水月(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被折腾病了。

躺在房间里,听着师兄的教训:“你以前从不喝酒,怎得现在却染上了这样的『毛』病?”

他说着,许是想到我第一次醉酒,是跟他在一起的,所以又转折道:“小饮几杯怡情就好,哪能像你这样,把自己喝到生病的,这次我姑且饶过你,看师父回来,我让他怎么教训你!”

如今正是夏季,天气炎热,我裹了一层被单,老母鸡抱窝一样,向他求饶:“一时高兴,得意忘了形,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

师兄站起身,向我走来,脸『色』更加不好看,又道:“还有外面的那些花儿,不要再养着它们了,你敢说这次生病,跟那些东西无关?”

我原本想说,我只是脾胃不舒服,以术法养着那些昙花,顶多消耗一些精力,即便要病,也是病在思虑,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但想到师兄如今正在气头上,只得把话又咽了下去,垂下头,闷闷地哦了一声。

昨日喝了太多酒,头脑昏沉沉的,腹内空空,还有些隐隐的疼,藏了一把尖锥似的。

又听师兄沉着气向我质问:“听闻你昨日去找了那位世子殿下?”

我看了看林素闻,当时他守在外面,应该不知道我接近萧俶的事,想必是不夜城里的哪个嘴碎与师兄说的吧。

于是,点了点头,又解释:“那个,师兄……我只是想帮江姑娘而已。”

“江姑娘?”

师兄一阵疑『惑』,反应过来我所说的‘江姑娘’是谁,道:“我听说,你近日与那位扬州的江姑娘来往甚密,据我所知,她不是行医的吧?”

师兄此言说得隐晦,其实不过是在指责我,既然有了心上人,而且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不该再同其他女子有所牵扯。

见他误会,我只能解释:“师兄,我与江姑娘并非你想的那样,此前来往江宅,从未做过什么逾礼之事,林素闻可以作证的。”

师兄将目光看向林素闻,林素闻默默颔首。

毕竟去江宅的那几天,他也和我一样,被人家挡在路上听了好几天的曲儿。

师兄白了我一眼,又没好气地教训道:“什么林素闻林素闻,你该叫他林公子,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到哪里去了?”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但前些时日,我对林素闻颇有怨言,直接称呼他的姓名习惯了,再想改口倒真有些为难。

况且,按年龄算,我还比他大了几岁,林素闻不高兴时,也是‘顾绯然顾绯然’地叫我,要说失礼,也是他更加失礼吧。

我『露』着一颗头,闷闷地犯嘀咕:“都已经习惯了,还怎样改,况且林素闻也不会介意的。”

说着,看向林素闻,他的表情淡淡的,雷打不动,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

“……”

师兄见此,默了片刻,最终道:“不管怎样,你为男子,江姑娘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平日来往时还是注意一些好。”

我道了一声是,又微微苦笑,叹息道:“师兄,在你眼中,我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么?”

见他不说话,我又搬出曾经的理由:“我只是某日在城中斩除邪祟时,不小心受了点儿伤,被江姑娘所救,心中感激罢了。”

“什么,受伤?”

师兄大惊小怪,拉着我的胳膊前后打量,仿佛是想查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把他的手拂下去,淡淡道:“一点小伤,早就没有大碍了,不过江姑娘既然帮了我,知恩图报,我也该帮一帮她不是?”

师兄向来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至今仍是单身,还当江采萍留在盛京,是被萧俶所『逼』,所以反问道:“她有什么需要你帮的,如今世子殿下流连乐坊,对江姑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再去缠着她了。”

听此,我扯了扯唇,道:“正因如此,才需要帮一帮她啊,若世子当真变心,我也好从中调停,让殿下放她回扬州去。”

师兄哦了一声,又看向我,出言威胁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别有用心,只是跟随世子鬼混,沉『迷』那种地方,看我怎么教训你!”

师兄洁身自好,对这种事情向来严苛的很,在师门时,因他『性』情宽松随和,我和师妹经常捉弄他,但也只敢在日常的小事中与他玩闹,遇到大事,抑或触及到原则的事,师兄根本不会退让,我和师妹在这些方面,其实都很怕他。

我举起手,作出发誓的样子:“我保证。”

师兄走时,还是唉声叹气,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看向林素闻对我使了使眼『色』,我一时间没领会到他要干嘛,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走后没多久,傅家的人便来拜见,还送了一大堆珍奇『药』材,搞得我差点以为自己不是脾胃受寒,而是得了绝症。

在红闻馆休养了几天,才渐渐恢复过来,听到外面传来淅沥的雨声,我惦念着那些昙花,便起身下床,来到庭院的长廊中。

才发现,那些昙花在我病中时,早就已经凋零,原本雪白的花瓣坠在地上,已经微微泛黄,还因下雨,沾上了些许泥泞。

林素闻今日被萧琢宣召,前往皇长孙府拜见,并不在我的身边,不知为何,突然少了一个人,总感觉空落落的。

正听着雨声发呆时,忽然想到师兄那日的用意,在林素闻跟前询问我接近萧俶的事,一是向我质问,二是想打消萧琢的疑虑吧。

毕竟,以萧琢的能耐,师兄知道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怀疑我投靠了睿王和萧俶,想必我以后在朝中的日子不太好过,倒不如在林素闻面前,大大方方谈论此事,还将缘由告知,由林素闻解释给萧琢听,也算是一种捷径。

只是不知,林素闻的言论,在萧琢那里能有几分轻重,而我在林素闻那里,怀疑和信任又是各占几层。

师兄的苦心,我到现在方才领悟,又想到他那样老实巴交的人,竟也为了我在人跟前耍起了心思,一时间,不知是苦还是乐。

“顾大人,自从你病了之后,那些昙花的情况就不太好,一夜之间,全都落了,连植株都病恹恹的,差点养不活,还是林公子悉心照料,才勉强保住,渐渐好了起来。”

刘伯舟见我失神,还以为我是在为那些昙花伤情,于是,小心翼翼地劝慰我。

我怔了怔,反问:“林素闻?”

刘伯舟嗯了一声,又道:“馆内的人知道那些花,对顾大人来说十分重要,见它们快不行了,还想用术法维持几天,但林公子说,术法续命,终非正途,不过饮鸩止渴而已,所以就由他接手照顾,也不知他是怎样做到的,那些昙花竟真的慢慢活了过来。”

闻言,我弯了弯唇:“多谢。”

此声多谢,并非是对林素闻,而是对他们,刘伯舟以及红闻馆里的那些大人。

我自知『性』情古怪,除了师兄和师妹,是从小一起长大,无从选择,只能养成习惯让他们待在身边外,其他的人,让他们走进我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困难和可怕的事情,我也很少去在乎旁人。

一直以来,都是拿红闻馆当作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而那些馆中的大人,也很少与他们交集,一是因为我们都是术士,生怕我的秘密,一旦被他们靠近,就有被揭开的风险,二是从一开始,我就拿他们当作萍水相逢的路人,不愿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耗费精力。

但没想到,他们会对我如此……

见我称谢,刘伯舟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大家都在一个地方任事,顾大人平日里,对我们的修行解『惑』甚多,我们不过知恩图报罢了,可惜我等修行,终不及林公子十之一二,最终也未能帮到顾大人什么。”

我垂眸一笑:“哪里。”

又缓缓道:“几株昙花而已,原没什么重要,诸位前辈能有此心,绯然已感激万分。”

顿了顿:“那件事,刘大人解决的如何了?”

刘伯舟听我问话,僵持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还好吧,先前听顾大人一席话,茅塞顿开,所谓鬼道,已有许久不曾研读了。”

我点了点头,又向他道:“以后在修行中,再有何难处,刘大人若不嫌弃,都可来找在下商议,绯然定当竭力。”

刘伯舟连忙向我回礼:“一定。”

我默了片刻,才向他提出疑『惑』:“以刘大人这个年纪,早该成家立业,放在一般人那里,儿孙都该有了,为何突然想到修行?”

我说这话,并非没有根据,而是在红闻馆的这段时间里,在与他斩除邪祟的过程中,看出刘伯舟的修行虽然不差,但根基却不甚稳固,只能说明,他不像我和林素闻这样,从小就接触修行之术,而且当术士的年限并不长。

刘伯舟愣了一下,随后又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顾大人的眼睛,我确然是半路出家的术士,初始修行时,都已快三十岁了。”

我哦了一声,十分好奇,毕竟术士,很讲究年少时的资质和天分,到了三十岁才开始修行,就像一个老妪耄耋之年还想着改嫁一样。

“我在年轻时,曾喜欢过一名女子,后来那女子嫁给了旁人,几年后又突然暴毙了。”

刘伯舟感慨一声,道:“那时候有些不甘心,觉着她死的莫名其妙,总想要查一查……”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7章 镜花水月(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8章 镜花水月(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那些过往,刘伯舟本不愿提起,因此仅是与我说了个大概。

二十多年前,他不是术士,而是一个书生,十年寒窗苦读,打算赴京赶考。

可惜在路上,他生了病,幸得一名舞姬照顾接济,虽最终痊愈,却也因此误了考期,在盛京盘桓逗留数日后,不得不折返回程,不过,他并没有回家,他家里,三间土房,塌了一半,父母早逝,亲友离散,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所以,他来到那名舞姬的所在,盛梁科考,四年举办一次,为了养活自己,等待下一次考试来临,他守在舞坊外面,以贩卖胭脂为生。

那舞姬生得很美,心地善良,刘伯舟对她倾慕不已,但那时的他,身无长物,饥寒交迫,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那名舞姬恩情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讨人家的欢心,每次相见时,只能小心翼翼地送她一盒新进的胭脂水粉。

本以为是两情相悦的好事,刘伯舟满心欢喜,发奋读书,就想着功成名就后,迎娶佳人,却没想到,考期未到,那姑娘就嫁给了旁人。

那年,刘伯舟二十五岁,站在舞坊外面,看着那个人派了一顶轿子,将他心爱的姑娘接走,听周围有人议论,说那人身份贵重,家里也很有钱,看不上舞姬卑贱的背景,所以即便入府,也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后来,再一度科举考试,刘伯舟没去参加,因那名舞姬不在,他也没有再守着舞坊,而是在江湖中流落,去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五年后,听说那名舞姬突然暴毙,至死离别时,刘伯舟都没有再见她一面。

三十岁那年,为了查探那名舞姬究竟因何而死,他成为一个术士。

听此,我很不解:“查探真相的方式千万种,干嘛消耗二十年的光阴去修行?”

“说起来惭愧,那时候刚入门不懂么,被一个江湖骗子诓了,他告诉我,那些很厉害的术士能够让人重生。”

刘伯舟微微苦笑:“我想着当年离开时,还有一件东西没交给她,她能活过来自然是好。”

今日的红闻馆中,不知何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刘伯舟站着与我说了一会儿话,也被人叫了出去,说是城西贾大人家的儿子,被邪灵附体,蹲在树上抓耳挠腮不肯下来。

他离开后,我在长廊中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见雨势减小,便回房拿了一个荷包出来,蹲在庭院里,将那些昙花花瓣捡拾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头都没抬,道:“这样快就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一回头,却不是刘伯舟,而是林素闻。

撑着一柄伞,站在我身后,伞骨是竹制的,雪白的伞面,整洁干净,连一个泥点都没有。

我怔了怔,扯开唇:“回来了。”

林素闻依旧无言,将伞向我移过来几分。

我转过头,继续收拾地上的花瓣,道:“还没向你道谢,听说,是你救活了我的花儿。”

林素闻没说话,我也没计较,反正他总是这个样子,而我早就已经习惯,有些话,我说了,他听过,就足够了。

迟疑一下,道:“那天……抱歉……”

都说喝酒误事,我平时虽肆无忌惮,也确实喜欢欺负林素闻一点,但也没到那种地步,趁着自己心情不好,好话坏话,跟林素闻倒豆子一样地说了那么多,事后想想,实在不应该。

“不管是何种修行途径,都是个人自己的选择,所谓殊途同归,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是我唐突了。”

林素闻沉默片刻,大约觉着我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一个字都不回复我,有点说不过去,所以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无奈一笑,其实对于林素闻,我到现在都是持有敌对意识的,毕竟不同于刘伯舟和红闻馆的其他大人,他的修行很高,是目前我所遇到的术士里,难得能与我一战的人,他对顾家的了解,像是一条条围困在我身侧,纵横交错的丝线,限制了我的很多行动。

但是相处这么久,我也知道他是个好人。

将那些花瓣收在荷包中,我从房间找了一个木盒,把荷包放进去,又在庭院里挖了一个坑,连同木盒一起埋好。

林素闻一直跟在我身后,沉默无言,没有问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也没有对我的举动,有过任何的评价和议论。

我挺喜欢他这一点,干净,纯粹,没有一丝杂质,若不是如此,换一个喜欢叽叽喳喳嘴碎的人来监视我,我早就想办法让他滚蛋了。

埋好了那些花,又在红闻馆里坐了片刻,约『摸』着萧俶应该去不夜城了,便起身出门。

“你……”

林素闻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最终才道:“不要再找那个人了。”

我弯了弯唇:“为什么?”

林素闻不说话,将脸偏过去一边,似乎刚才阻止我这件事,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

我又问:“皇长孙殿下,与你说了什么?”

林素闻不回答,我又笑了一下:“你不说我也知道,皇长孙殿下肯定告诉你,前些时日,有个人告诉他,想要效忠他,还跟他说了一些所谓‘『性』情中人’之类奇怪的话,可是他没有答应那个人,现在那个人却转身投入他对手的麾下,他问你,那个人是不是骗了他。”

林素闻沉默良久,才冷冰冰地反问:“你既知道,又何必这样做?”

“就是因为无所愧,所以才如此大胆啊。”

我打量了他几眼,眼神像是流氓诱拐大街上单纯无邪的小孩:“偷东西的人,不会正大光明地把东西拿出来给人看,我若真想投靠萧俶,有一百种方法避开你们的耳目,又何必大张旗鼓被你们怀疑,现在又在这里听你的质问?”

林素闻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只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贼喊捉贼。”

我发现了,这可能真的是林素闻的『毛』病,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停顿一下,但以他的涵养,能让他说出‘贼’这个词,我也是个人才。

但是他不信我,而且今日去皇长孙府,也不知道在萧琢面前都说了我什么。

我很无奈,只能耐心向他道:“皇长孙殿下,是很好的人,我心里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将要效忠什么样的人,若殿下不信的话,可以给我时间,让我证明给他看。”

“我……”我顿了一下,坚定道:“不会背叛皇长孙殿下,不会做任何损害他的事,以我术士之名,以我心中的那个人之名起誓。”

林素闻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愣了片刻,我见他如此,弯了弯唇,问:“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把那些花养活的。”

他看了我片刻,偏过头:“普通人的方法。”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让那些昙花盛开的?”

林素闻将目光移向我,我道:“一种愿咒。”

他的表情仍是不解,我又道:“比如说你,你我相处的时间长了,你对我有了感情,就会倾向去做我所希望的事,而那些我不喜欢的事,就不会去做,至少,不肯轻易去做。”

林素闻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这是我最近才想通的一件事,所谓术士,看花不是花,看水不是水,一切皆为物,若是能发现其中的规律,掌控它,运用它,就成了我们的术法,但这世上,应该还有一种术法,依存于物,看不到,『摸』不着,却真实的存在,甚至,凌驾于其他一切术法而存在。”

“什么?”

我微微一笑,答:“感情。”

“一个修行强大的术士,爱上一个人,甚至甘愿为她去死,按理说,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加珍重,但他最终还是死了,打败他的,不是世上的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一种厉害的武功,而是感情,他对那个人的感情。”

林素闻依旧表无表情,显然没有听懂。

“这种万物之间的感情和羁绊,或许可以被视为一种咒术,因为花对我有感情,所以即便它快死了,还是努力开出花来让我高兴,而我,起初并不想告诉你这件事,但是你养活了我的花,我对你心存感激,对你有了感情,所以就违背了先前的想法,向你解释这其中的秘密,只是为了满足你的愿望,让你感到高兴。”

“……”

林素闻默了片刻,道:“但这种咒术,对人很容易,对其他的物,应该很难。”

“谁说的?”

我反驳他:“物虽无知无识,却也不会拒绝,但人不会,人会讨厌,会反感,会去避免不利于自己的事,就像我现在能让那些花为我开,却很难让你对我改变态度一样,这世上最难搞定的咒术承受者,是人,之所以觉得物比较难,不过是你修行不够而已。”

“……”

“觉得难么?”

见他沉默,我向他问。

林素闻顿了顿,答:“还好。”

我笑了一下:“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这世上,除了你,应该没人能理解我在想什么。”

那时的我,举起手中的玉笛,对着天上的云彩和光影,对他说出了这句话,但其实,那时的我,真正想说的是——

林素闻,快点强大起来啊,我所看到的那个世界,真的,很想有一个人,陪着我看……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8章 镜花水月(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49章 食魂般若(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不夜城中,依旧笙歌热闹,丝竹不绝。

萧俶怀抱着薛采薇,欣赏台上的歌舞乐曲,现在是正午,按照江采萍的习惯,薛采薇应该去休息的,但前些时日萧俶说了,让她不要再依据江采萍的喜好来约束自己,所以,来自落云纺的衣裳,薛采薇已经很久没穿过,南境的雨花茶和西域的安息香,也很久没再用过。

现在的她,在萧俶面前,仅是薛采薇,一名不夜城中弹琴的乐姬,不是谁的影子,与江采萍亦没有半分关系。

乐坊的内堂中央,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瓶,花瓶上摆着一个木盒,看样子像是收敛女子金钗宝石之类的妆奁盒。

一名侍女十六七岁,跪在美人榻下,手中端着的盏盘里,放着十几把素扇,扇子纸面雪白,并没有绘画题字。

这是近日盛京新兴的游戏,是由投壶演变而来,据说是嫌投壶所用的铁箭有兵戈之气,对女人来说不吉利,所以改用这种文雅的素扇。

本来仅限于官宦贵族家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不知为何,竟渐渐在一些贵胄子弟中间流行了起来。

想到盛梁灭了端国,平了秦地,之后又收服胡虏,那些姓萧的皇室,我虽然都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一个个尚武,都有些本事,如今竟出了一个害怕箭矢,整天拿着女人扇子当作玩物的世子,倒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萧俶拿了一把扇子,展开,对准花瓶上放置的木盒投了出去,扇面如蹁跹的蝴蝶,落在地上,仅是碰了一点边角,并没有砸下来。

随后,他又懒洋洋地拿了另一把,递到薛采薇的手上,示意她去砸,薛采薇刚想起身,又被萧俶拉住,萧俶神『色』宠溺,对她使了眼『色』,暗示她只能躺在他的怀里,不准耍赖,薛采薇表情委屈,却还是躺下来,端起扇子,学着他的样子,对准花瓶投了出去。

地上横七竖八,落了很多折扇,在投出第五个扇子的时候,她终于把花瓶上的木盒砸了下来,木盒掉在地上,摔出一枚镶玉的金钗。

薛采薇得意洋洋,很是欢喜,眉眼间尽是少女的娇俏美丽,而萧俶却招了招手,命旁边的人将金钗取来,作为奖赏『插』在了她的头上。

我跪坐在他们的下位,见睿王府中的那些幕僚,陪伴着萧俶喝酒,一个个推杯把盏,『露』出沉溺享乐的猥琐表情。

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水,正想喝下去,却又见那名管事匆匆忙忙赶来:“殿下……”

他来到堂中拱手,施礼道:“江姑娘刚才从府中出来,前往东门城墙上去了。”

萧俶坐起来:“好好的,她去那儿干嘛?”

“这平日里,我要请她出门踏青,她都推三阻四,不肯依从,最近是怎么了,又开府门,又上城门的,被邪灵附体转『性』了?”

见他的言语之间,提及了江采萍,薛采薇『露』出不悦的表情,想起身离开,却被萧俶拉住,拂下他的手,坐在一边闹别扭。

萧俶好言好语,安慰了她一阵儿,随后偏头向那名管事不悦道:“你下去吧,以后她的事,不许再报到这里来。”

“……”

我微微垂眸,抬手将杯子里的酒水饮尽。

从不夜城里退出来,特意绕道去了一趟东门,江采萍还在那里,带着一方面纱,跪坐在城门上弹琴,底下聚集了不少百姓,堵塞了道路,那些守城的官兵知道江采萍与萧俶的关系,生怕得罪了世子殿下,所以不敢驱逐于她,只能推推搡搡地赶那些围观的人离开。

我站在不远处,一个商铺的墙角边,抬头望着城楼上的人,此时,江采萍一袭白衣,长发如瀑,虽隔着面纱,但从浑身上下的气质中,却能感受到她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弹着琴,眼神怔怔地,望着被琴音吸引而来的人群,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出现。

容岫与云岫陪伴在她的身边,同样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打扮,却有着相似的落寞之『色』。

我向林素闻问:“你猜他会来么?”

林素闻默了一下,问:“谁?”

“江姑娘等待的那个人。”

“……”

林素闻没有回答,我想,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应该是不懂得,也不想懂得的吧。

我转过身:“走吧,那个人不会再来了。”

听说,江姑娘这些时日的心情很好,一改往日的淡漠疏冷,甚至请人到家里听她弹琴,京中那些正值风华的贵胄子弟,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往她的府中去,但是和我与林素闻之前的遭遇一样,没有人见过江采萍的真容,仅是隔着一层屏纱,远远地坐着。

看来今日,江姑娘的心情也不错,不仅从那道屏纱中走出来,还出现在人前,在城楼上为那些来来往往的路人弹琴,那些以前一掷千金,想要见她一面却被拒绝的人,现在只需抬抬头,就能得偿所愿,前后差距,令人不免议论,让江姑娘作出改变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萧俶如今沉『迷』乐坊,跟着那个名叫薛采薇的乐姬厮混,她心中自然高兴。

还有人说,江姑娘如今已是双十年华,搁在寻常人家里,早就嫁人生子,因萧俶才被耽搁下来,如今世子殿下与她分道扬镳,此番抛头『露』面,或许是有意在盛京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但是,江采萍明显没有寻找如意郎君的打算,不仅如此,还陷入了奇怪的流言里面。

有人说,某日晚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江府门前,从车里下来一个神秘男子,进入府中后,大半天都不曾出来。

有人说,几个男人正在街上喝酒时,江采萍忽然闯进来,一袭红衣,浓妆艳抹,举止放『荡』,与人勾肩搭背醉成了烂泥。

也有人说,江采萍每日都会制作三个流水笺,将写好的诗句放在竹筒中,顺水漂流,谁若有缘捡拾到,就能得到她的款待。

……

这些事迹落在萧俶的耳中,第一次,世子殿下还大发雷霆,让管事的人调查那个男人是谁,第二次,便彻底失了耐心,告诉底下的人,以后关于江采萍的事别再报给他听……

第三次,世子殿下的车驾停在大街上,听到议论,说现在盛京的人,为了得到江采萍制作的流水笺,整天拿着网兜守在水边,还出言嘲讽,说那女人怕是被邪灵附体,如今发了疯,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不夜城行去。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过江采萍,哪怕是出于愤怒的质问都没有。

那个以前恨不能整天腻在里面的府邸,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已有多久没再踏进去一步。

人都是这样,以前人们推崇江采萍,是觉得她高洁优雅,连世子殿下都被拒绝,对寻常人来说更是高不可攀,现在却像仙女下了凡间,不仅如此,这名仙女下凡的姿势还有点难堪,不慎落在尘灰里,还貌似陷进了泥潭。

伴随着奇怪的流言越来越多,江采萍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渐渐趋于轻贱,不夜城中的乐姬,成了世子殿下的心尖宠,而这位扬州来的千金小姐,却像是一只脚踏进了青楼的门槛,更甚至,听说南方有名富商,带了一箱金子拜见,大半夜的,用意自然明显。

我仍每日来往于不夜城中,听着旁人的议论,看着萧俶对薛采薇的宠溺玩闹,听着旁人议论江采萍又做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一时间,有些感慨。

“林素闻,你猜萧俶会去见江姑娘么?”

我站在红闻馆的长廊中,那些昙花,幸得林素闻的照顾,如今已经长得很好。

林素闻面无表情,冷冷回答:“不知道。”

我无奈一笑,道:“我猜,不会了。”

听闻端国那位多疑『淫』『乱』的末代皇帝,起初,只是一个皇子,在少年时娶了朝中一位大臣家的千金,那姑娘原是应该嫁给太子的,还比皇子大了几岁,但因先王对那个皇子有些偏爱,怕没有势力扶持,那名皇子以后在朝中会处境艰难,所以下旨赐婚,也由此埋下祸根。

大约因为年龄和『性』情都不合,又嫌那个皇子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那姑娘始终不肯给夫君好脸『色』,而皇子,原本对她还有一些热情,渐渐地,受到的冷遇多了,宁愿宿在别处,都不肯踏进她的寝宫一步。

为了博得夫君的关注,她开始与很多男子暗暗联系,最后甚至和太子通『奸』,此种行为,却只是将夫君越推越远,最后皇子谋反,将太子凌迟,登基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将她处死。

情之一字,如一叶障目,而女子的悲哀,多数情况下,都在于以为男子就是自己的全部,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当她以为他还爱着的时候,或许,他早已心猿意马,顾及左右,当她以为生气吃醋,穷尽一切小女儿家的手段,就能将他拉回身边,却不知,那边早已失去了耐心,没有了等候。

当局者『迷』,诸多折磨,诸多痛苦,落在别人眼中,不过人言可畏而已。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49章 食魂般若(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0章 食魂般若(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

朝雨夕过,愿君如昨。

这是写在江采萍流水笺上的字,我在京中花了重金,从一名书生那里购得。

简简单单,十六个字,很是漂亮的蝇头小楷,力透纸背,仿佛能看到一个人的名字。

可惜,这百转千回的情意,这刻骨铭心的相思,终究没有落到那个人手上。

江宅的门口,云岫见到我,立即伸手拦了拦,不悦地皱眉:“怎么又是你?”

我微微一笑,回答:“前些时日,得江姑娘垂青,在府中听了几首曲儿,今日一是来拜谢,二是想将此物交到姑娘手上。”

说着,将袖中的流水笺呈给云岫,云岫接过来,又看了看我,仍是不太高兴:“进来吧。”

转眼见林素闻也要跟上我,她又挡了一下:“我们姑娘说了,一枚流水笺,只能放行一个人,这位公子,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林素闻动也不动,明显不愿意让步,毕竟这天底下,除了青楼和茅房,我还想不出有第三个地方,是他不敢跟我进去的。

见此,我又向云岫求情道:“这位公子,是在下的朋友,平日里就喜好跟着在下,因担忧在下的安危,不肯离开一步,此时叫他离开,倒真有些为难,不如这样,你先放他进去,若是江姑娘不愿意见他,我再劝他离开如何?”

云岫又看了看林素闻,我又补充道:“他只是喜欢跟着在下,不会说话,也不会有何举动,权当他不存在就好了,不会令你们为难的。”

云岫仍站在门口,又打量了林素闻几眼,才侧开身,不情不愿地道:“进来吧,先说好,若是姑娘不肯,你就让他出来。”

我道了声谢,跟着云岫来到院落中,走路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看长在门边的那株琼花,盛夏季节,那些琼花仍是没有凋谢的迹象,如一颗颗雪团,热热闹闹地开在枝头。

今日阳光明媚,照耀在那些雪白的花『色』上,有些刺眼,微风拂过,摇碎了一地的光影。

“真是奇怪……”我故意问她:“在下记得,琼花的花期在四月,如今已是夏季,何以这座府宅中的琼花仍未凋谢?”

云岫顿了一下脚步,才回答:“世人还说,琼花若是离了扬州,便养不活呢,结果不还是在这儿活得好好的,树木花草,它想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想什么时候谢,就什么时候谢,非人力所能控制,兴许这方的水土与别处不同,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番说辞,连那些寻常人都糊弄不了,近日,江宅的这株琼花,也吸引了不少关注,住在附近的百姓,有不少在门前驻足,对着琼花,暗中指指点点,言辞间都说江宅出了邪祟,江姑娘最近的反常行为,或许与此有些关系。

不过,由于近日京中异事颇多,别说江宅,就连王上的后宫里头,那口废弃了多年的荒井,里面都能抽出几片青翠的荷叶,三里外的青峰山上,那株多年前为雷电所焚的千年牡丹,如今都开出了一树的繁花,这株迟谢的琼花,与它们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有意无意地道:“之前王上的后宫里头,从荒井中长出几片荷叶,在下奉命前去查探时,发现是多年前,一名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戚如夫人的藕羹,被当差的管事殴打致死,尸体抛入井中,怨气不平所致,还有那株枯木逢春的千年牡丹,是被山野中的精怪附体,那精怪为了吸食人身上的元气,故弄玄虚,开出一树繁花,吸引人群前去,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新奇背后,总归都是有原因的。”

云岫的脚步慢慢顿下来,转过身看我:“公子,你想说什么?”

我弯了弯唇,故作姿态:“没什么,只是想提醒姑娘,一时新奇没什么,但若一直如此,可就变成一桩妖祸了。”

云岫偏过头,轻轻地道:“姐姐她……”

“盛京之地,距离扬州千里迢迢,我们在此无依无靠,姐姐说,姑娘近日心情不好,若是能看到故乡的琼花,或许能变好些。”

我哦了一声,反问:“容岫姑娘说的?”

云岫迟疑一下,最终嗯了一声。

我瞥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又感慨道:“容岫姑娘,当真了解江姑娘,她能如此为江姑娘着想,江姑娘若是知道,定然十分欢喜。”

“不要告诉姑娘……”

云岫一瞬间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收敛神『色』,低头道:“公子既然知道这株琼花的事,就该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姑娘近日心绪不佳,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责怪自己,姐姐那边……本不许我告诉外人的,在她们面前,还请公子不要提及此事。”

我眨了眨眼睛,道了一声好。

云岫转过身,轻轻地感慨道:“从小到大,因姐姐言行举止,与姑娘颇为相似,姑娘很喜欢姐姐,与她情同手足,实在令人羡慕。”

听此,我接着道:“言行举止,容貌脾『性』,此为外在,真正的亲近,并不在于此。”

说着,我侧了侧眸,看了身后的林素闻一眼,道:“在下有一个朋友,我说十句,他都不肯回给我一个字,我们的『性』情,亦是天差地别,但很奇怪,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应该也很清楚。”

林素闻抬了一下头,又闷声不吭。

许是想到我所说的人,就是林素闻,云岫忍不住一笑,叹息了一句:“不一样的……”

来到内宅,江采萍很难得地没有在弹琴,而是跪坐在窄廊中,擦拭花瓶,地上摆着盏盘,盘子里放着几枝新摘的荷花。

她用丝帕将花瓶擦拭干净,往里倒了一些清水,将荷花『插』进去,然后捧起花瓶,将它交给站在旁边的容岫摆好。

抬起头,见到我来,怔了一下,我想那几日,虽隔着一道屏障,但还是能看出我的大致身形,见到我身后的林素闻,又怔了一下。

云岫将东西交给她,我拱手道:“江姑娘。”

见她的目光,仍在望着林素闻,似乎有些介意,我又解释道:“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向来与在下形影不离,他不会打扰姑娘的,姑娘若是不喜,在下这就叫他离开。”

虽然不确定林素闻是否会听我的。

江采萍回过神,敷衍一笑:“不用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江采萍,确实是个清新脱俗的美人。

一袭白衣,长发如墨,发髻间挽着紫檀木的流云发簪,发簪上镶嵌着皎白的杏花珠玉。

见到她,便令人想起古宅深巷里悄然盛开的一朵幽兰,幽静山谷中流淌而出的一抹泉涧,那位被萧俶捧在心尖上的采薇姑娘,放在她的面前,当真如孩童折出的纸花胡『乱』涂上颜料,拿在人前展示时,却遇上牡丹的真绝『色』,别说五六分,便是两三分的神韵都够不到。

世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若一个人本就生得好看,气质却比皮相更加出众,当真是锦上添花,上天的馈赠。

不过,我们修行之人,向来对容貌不甚在意,此时见到她,便如见到江南烟雨中的一枝新荷,惊鸿一瞥,并未放在心上。

她转过身,道:“公子是想赏花听曲,还是『吟』诗品茗,抑或对弈下棋?”

京中盛传,江采萍每日都会制作三个流水笺,有幸捡到的人,就能受到她的款待。

虽然,那些接受过款待的人,出来时都对外宣称,在江宅中仅是与江姑娘喝茶聊天,对弈手谈,在男女的相处间,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并未有过任何越礼的行为,但坊间仍是偏向那种奇怪的传言,外面风言风语,此类种种,江采萍却恍若未闻,始终不予理会。

我将玉笛端在手中,回答:“在下棋艺不精,对赏花『吟』诗也没什么兴趣,这曲儿,已连续听了好几天,不如换个新奇的花样儿?”

江采萍哦了一声,转过身道:“除去刚才说的那些,我这里,应该没有什么可以招待公子的,公子若是觉着无聊,便请回吧。”

此时,云岫已经退下,回到前院去了,江采萍渐渐收敛面容间的优雅从容,招了招手,让容岫把她之前取下的璎珞呈上,银白清华,上面攒着十几颗天水玉,拿在手中,摇曳生光。

眼神里,也开始流『露』出些许的冷意,显然,把我当作一个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

见她误会,我垂下眼眸,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江姑娘志趣高雅,造诣颇深,一般人难以望其项背,而在下就是个天生俗不可耐的人,在此班门弄斧,恐污了姑娘清贵,姑娘知道在下任职红闻馆,平日里专行巫蛊术法,见多了邪祟异事,若姑娘不介意的话,便请容岫姑娘煮一壶茶,在下有一个故事,想讲与姑娘听。”

“故事?”

江采萍原本想走,听到我的话,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我,又戒备问:“什么故事?”

我抬起头,意味深长地道:“姑娘见多识广,可知,食魂般若是什么东西?”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0章 食魂般若(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1章 食魂般若(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般若,是传闻中的一种恶鬼。

由女子的妒忌怨念而形成,与其他邪祟不同的是,它是由生人转化而成的恶灵。

古时记载,一名女子记恨丈夫的风流多情,常年的嫉妒,让她变作恶鬼,暗中害死了丈夫的那些宠姬,她自己也被丈夫所请的法师杀害。

食魂般若,是般若中的一种,与般若的形成原理相同,但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一般的般若,本体是人,但是因为嫉恨而使魂魄脱离肉身,在嫉妒的驱使下,变成害人的恶鬼,所以,真正害人的是出窍的生魂,生魂回归本体之后,对于自己离魂所做的事情,多数情况下,是不知情,也无法控制的,更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变成非人的东西。

可食魂般若却不同。

之前与刘伯舟说起过,鬼道‘养魂’一篇中所言,以生者的怨恨供养鬼魂,就能使一般的鬼魂,获得与怨灵一样的力量,但此种方法,有个弊端,不仅施术者极有可能遭到反噬,就连为鬼魂贡献怨恨的生人,一旦沉溺痛苦,无法自拔,就被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

若为这种鬼魂贡献怨恨的生人,是名女子,且这名女子贡献怨恨的初衷,是由于对某人的嫉妒怨念的话,这种邪祟就被称为食魂般若。

与一般的般若不同,食魂般若的本体,不再是人,而是半人半妖的异类,它想要害人,也无需离魂出窍,甚至由始至终,乃至害人之后,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随着痛苦加剧,怨念加深,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会渐渐被妖『性』所控,变成完全被称为妖的东西。

而且,一般的般若,若是能够虔诚悔过,驱走心中的恶念后,仍有可能重新变回成人,但食魂般若不能,由于妖『性』与人『性』已紧密结合,不可分割,想要让它不能再为祸世人,只有一种方法,杀了它,并将妖化的魂魄毁去,于烈火中,将仇恨与恶念强行驱逐出去。

由于最开始的时候,人们以为食魂般若,是因为女子心怀怨恨,被邪祟附体,魂魄被邪祟吞食,最终被取而代之,故取名为食魂般若。

江宅中,江采萍跪坐在我的对面,中间放着一方茶托,茶托上摆着四个杯子,紫砂壶中煮着新茶,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林素闻原先站在我的身后,许是觉着我们坐在这里,他杵在一旁像个木桩一样不好看,所以也跟着我跪坐下来,容岫可能怕她们家姑娘,面对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些尴尬,所以,将茶端上来后,并未退下,而是等在江采萍的身后,默默无言地听着,他们俩的样子颇为有趣。

老实说,现在这个季节,只想让人躲在雪山里,躺在冰川中清凉一会儿,我居然还能耐着『性』子,跟她围着一个炉子喝茶,也是够拼的。

抬头却见江采萍举止娴雅,脸上别说炎热,连一滴汗珠的迹象都没有,真是不得不佩服起作为千金小姐的涵养来。

听到我的话,她微微垂眸,用夹子拾起一个杯子,抬手倒着茶水,缓缓问道:“顾公子,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跪坐许久,实在觉着闷热,腿脚又酸又麻,于是故作潇洒,挥了挥衣袖,看似调整坐姿,不过是想扇扇风,让自己凉快些而已。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么一个故事,想听听江姑娘对此,有何看法。”

江采萍又是一笑,淡淡道:“采萍久居深闺,见识短浅,本不该妄加议论,不过既然顾公子问了,采萍便献丑两句。”

她将茶壶放回去,单手护着衣袖,低头啜了一口茶水,将杯子放下来,才道:“依照公子所说,那些化为般若的女子,因嫉妒变为恶鬼,暗中伤害丈夫的宠姬,看似合情合理,但采萍却不这么认为,本就是男人负心变情,要恨也是恨抛弃他们的男人,为何要对女人下手?”

听此,我僵了片刻,随后才笑了笑,道:“江姑娘见解独到,却很有道理,在下佩服。”

江采萍哼了一声,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不屑的神『色』,又道:“明明是你们男人用情不专,却好像是我们女人心胸狭窄,相互争夺的恶战,若我是那些女人,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定会将那些男人的心挖出来,让他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不然还要明哲保身,以为自己无辜受害。”

她的这句话,把我吓了一跳,沉默须臾,才道:“可是,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变成半人半妖的恶鬼,不嫌可惜么?”

江采萍『露』出狡黠的神情,故意装作不懂:“顾公子,是在担心采萍会变成那种东西么?”

我觉得,江采萍作为千金小姐,要时刻保持自己的形象,还是挺辛苦的,而与她配合了两年,上演才子佳人的萧俶,也挺不容易。

至少我在她面前坐了一会儿,围着炉子就有点受不了,起身,向窄廊边走了走,方才清爽一些,道:“哪里,只是想说一些新奇的故事,讨江姑娘欢心罢了,江姑娘才华于世,是不可多得的女子,若因为这种儿女私情的俗事,耽误自己一生,实在太不值得。”

江采萍闻言,沉默片刻,忽然向我道:“顾公子,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我巴不得快点离开,向她拱手告辞,领着林素闻转身走下窄廊时,却又听江采萍说了一句:“你以为我喜欢他么?”

我回头看她,只见她脸上『露』出讥诮讽刺的神情:“一个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一个不学无术就知道在女人窝里打滚的臭男人,到底哪里能让我看得上眼?珠宝也好,金玉也罢,那些从南海送来的珍珠,我一点都不喜欢,被他收藏送来的古琴,只能碍了我的眼,那株千里迢迢运来的琼花,埋在那里做什么,提醒我这里是盛京,不是扬州么?”

“一个别人勾勾手就能骗走的男人,一个分不清是非好坏真假的瞎子,我喜欢他做什么!”

我一时错愕,站在原地望着她,许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江采萍克制怒意,收敛了神情,冷冷地道:“你该走了!”

从江府出来,我去了一趟医馆,让那里的小大夫抓了一斤当归,掌柜的以为我有女眷身体不适,还苦口婆心,劝我买了一堆鹿茸和人参,还说什么女人刚刚生产,耗费太多元气,就需要那些东西补补身子,弄得我一头雾水,生产,红闻馆里到底有谁生产?

我虽通晓阴阳异事,但对医术却是一窍不通,那时候与箴言在一起,她也曾想过教我,但我信誓旦旦,说家里有一个大夫就行了,我就偷偷懒,不再费心学了,箴言拿我没办法,只能在我每次伤寒小病的时候,介绍些对症的草『药』给我,还说以后万一她不在我身边,我又身体不适的话,至少还能自己照顾自己,但这些话,往往被我捂着耳朵,故意跟她说听不到。

我想我们在一起,我以为,只要我活着,不管她在哪里,哪怕翻越千山万水,我也会找到她,两个人永远不分离,可是却忘了,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分开,不是生离,而是死别,这世上有一种绝望,不是我死,而是她亡。

买完了『药』,我又去城里的一家典当铺子,从那里挑选了一对铜镜,这对铜镜做工粗糙,背面刻着阴阳八卦的印记,而且打磨得不太好,镜面模糊昏黄,连人影都看不到,把上面的灰尘擦了,才勉强能看到人的大致轮廓。

据老板所说,这对镜子是二十年前,一个三四岁的小乞丐典当给他的,当时卖了三十两,摆在店里好多年了,也不见有人赎回,自己那时也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一桩亏本生意,现在折价卖给我,绝不坑害占我便宜。

两个铜镜背后虽都有八卦印记,但其中有一个是反的,我把反的留下,把正的委托给店里的小厮,让他连同刚才的当归一起,送到江宅去,小厮以为我是要拿这些东西,哄江采萍欢心,觉着有些寒碜,还很好心地建议我,要不要再挑选几样看得上眼的。

我笑了笑,告诉他不用,又给了他一些银钱,并嘱咐如果江姑娘不喜欢那些当归,就把我从他们店里买来的铜镜给她。

“如果,江姑娘连铜镜都不肯收呢?”

小厮上下翻看那个铜镜,仍有些疑虑。

“不会的。”我又笑了笑,道:“这个铜镜,没有人能够拒绝的。”

站在典当铺子的门口,望着小厮揣着铜镜和『药』材越走越远,林素闻站在我身边,沉默片刻,道:“那个人,救不了。”

“是么?”我反问他,有些淡淡的失望。

“很难。”

听此,我涩然一笑,叹息道:“我知道很难,但没到最坏的情况,总归还有一些希望。”

林素闻抬头看着我,我觉着有些不对劲,于是又转折道:“我才没有想要救谁,只是这城中若是再有邪祟闹事,我会更麻烦而已。”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1章 食魂般若(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2章 食魂般若(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江采萍的话,让我忧虑了几天。

总觉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怕她一时想不开,变成奇怪的东西,对萧俶做些什么。

于是,一直跟在萧俶身边,接连守了几日,都没见到江采萍的身影,我也实在熬不住了,便早早地退出了不夜城,回到红闻馆休息。

房间内,床头边挂着先前从当铺里买来的镜子,此时的镜面还是昏黄的,我站在床头,望着它,从模糊的镜子里,隐隐可以看到一团绯『色』的东西,像是孕『妇』腹中的胎儿般,缓缓蠕动着,它比之前长大了不少,最初看到它的时候,只有黄豆粒大小,现在却像一枚蛋黄。

我望了它一会儿,并起手指,低低地念动口诀,伴随着声音,那团红『色』的血雾开始流动起来,从周边分出一小点红『色』,像是小蛇般游走,在镜面里一丝丝地分散,消解,归于无形,最终,当口诀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团血雾才渐渐安静下来,却比之前小了一圈。

这对铜镜,是顾家的一位前辈送给我的,犹记得那时,京中突发异变,也如现在的情形般,邪灵肆虐,妖祟猖獗。

母亲和那些顾家的人,每天都在京中奔走,斩杀驱逐邪祟妖物,忙到很晚,平时他们在家的时候,那些魑魅魍魉自然不敢接近景王府,但若他们离开,留守府宅的人手不够,或许是出于抵抗和报复的心理,那些邪祟就来攻击景王府,甚至有修行不错的能直接闯入内宅中。

那位前辈怕我受伤,便将这对铜镜送给我,他说,这对铜镜上面,刻着很多压制邪祟的符文,睡觉时挂在床头,就不会被那些东西侵扰,而且,这对铜镜还有一个神奇之处,对人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别看它外貌平平,做工粗糙,除非修行高深的术士,没有人能够拒绝它。

二十年前,在我离开盛京的那个晚上,街道上空无一人,甚至,由于刚刚发生过一场屠杀,风中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我站在当铺的门口,敲了门,掌柜的一开始还很不耐烦,毕竟深更半夜,谁也不想被从梦中叫醒起来做生意,看到我时却沉默下来。

我想,他是不认识我的,因为从出生时起,我便是顾家和景王府唯一的少主人,他们保护我,生怕出一点儿差错,连出府门都不被允许。

所以,除了那些皇室宗亲,即便是在盛京居住多年的街坊百姓,更甚至,那些在朝中几代为官的大臣,都极少见到我,也得亏此种缘由,让我在盛京去往江南的路上,很是顺利,没遇到什么阻拦,应该也没人能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小乞丐,会是他们死去的景王世子吧。

那时,我需要盘缠养活自己,可全身上下,只有那对铜镜,于是便敲了当铺的门,在景王府的那场屠杀发生时,我正在睡觉,离开王府,连外衣都没有穿,落在掌柜的眼中,自然算是一个小乞丐,但在那个时辰,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敲门,确实是挺恐怖诡异的。

所以,他沉默片刻,才问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他,我需要钱,一对铜镜,三十两。

那位前辈说的没有错,这对铜镜对人有着特别的吸引力,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它,即便它看起来一文不值,即便我开出三十两的高价,掌柜的还是收下它了,没想到,二十年后,兜兜转转,它又回到我的手中,遍布尘灰,仿佛在岁月里等着我,也等它自己的下一个轮回。

我捏着手指站在原处,虽然口诀已经念完,但却一动不动,受到镜子的影响,体内血气翻涌,本想勉力压制,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许是因为我的破功,镜子里的血雾又开始异动起来,林素闻站在身后,扶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念动口诀,并指向镜面划出去一道咒。

“多谢。”

我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向他道。

林素闻沉默一下,才答:“今晚,很危险。”

我嗯了一声,望着镜子凝视片刻,喃喃答:“只怕,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情吧。”

那几片从荒井中长出来的荷叶,是一个提示,也是一种警告,本来那些魑魅魍魉,即便在宫里闹事,也仅是些捕风捉影的恶作剧而已,现在,却已经能够化出实形,只能证明王上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本能够守护王城的天子龙气,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宫闱都已震慑不了。

这几天下来,笼罩在王城上空的阴霾雾气,明显加重了几分,早先被红闻馆几位大人解决的妖物邪祟,又开始出来活动,尤其是今日,早上从井中提取出来的水中,竟沉着一层血红『色』的沙土,呼吸的空气里,也能感受到沉闷的浊气,一切的迹象表明,今晚或将群魔『乱』舞。

“刘大人他们在什么地方?”

我打定主意,向林素闻问。

林素闻没有回答,我突然反应过来,他一直跟着我的,我不知道的事,他自然也不知道。

于是,走出门,恰有一个侍女路过,我向她问:“今日,薛大人和刘大人他们可在馆中?”

侍女没想到我在,听到问话怔了一下,才回答:“早上薛大人入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临行前只吩咐刘大人他们留在馆中,现在,几位大人都在正堂里商议事情,等候消息呢。”

看来我猜的没有错,宫里果然出了事情,那个老皇帝怕是不行了。

转身进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条红线,将红线拿在手中,林素闻阻止我:“你可想清楚,这个术法,可能会伤到你。”

这种术法,是以红线为媒,连接施术者和被施术者,以施术者的修为,来压制被施术者身上的邪祟,本来是该牵连到两个人的末指上的,但现在,既然有了镜子,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然以江采萍的『性』情,我若弄个红线找上门,只怕她会将我直接赶出府去。

不过,林素闻说的没错,这种术法有个弊端,由于中间有根红线直接联系,施术者很容易会被邪祟反伤,其实,有一个更加稳妥的术法,可以代替这种,但那个术法,是顾家的秘术,连林家的人都不会,一旦在林素闻的面前使用,他势必会想到我与顾家的关系。

所以,只能无奈笑了笑:“一个禁忌之术而已,你也不要太小看我,现在只需暂时压制住它,过了今晚再解开便是。”

见我如此,林素闻没有办法,沉默着走过来,伸出右手的小指,递到我的面前。

我怔了怔,明白他是要帮我,毕竟两个人共担风险,比一个人独自面对要好得多,于是低下头,对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既然痛苦……”

正在我低首,解开红线的一端拿在手中时,林素闻忽然说出了这句。

我抬头看他,又听他道:“何必执着?”

我不明白,他这样问,是在说江采萍,还是我明知会有危险,却仍是坚持施术的事。

于是,反应片刻,弯了弯唇道:“我记得曾经与你说起过,有一种术法,能够凌越其他一切术法之上,你觉得江姑娘不喜欢世子殿下么,她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天下人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她也确实因为嫉恨才沦为邪祟,这种喜欢,不是说没有就没有,说不要就不要的,即便她自己知道痛苦,不值得,可还是放不了,能够超越世间一切合理而存在的,感情,这种东西,才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啊。”

“就像你现在愿意与我共担风险一样……”

我顿了顿,接着道:“明知道有可能被反伤,若不是因为担心,又为何如此做?”

林素闻沉默片刻,偏过头:“我……只是怕你压制不住它,让它跑出来祸『乱』世间而已。”

这是我认识林素闻以来,第一次见他『露』出窘迫的小表情,我觉得有趣,林家的这个冰山少主,终于有了点人情。

见我笑他,林素闻皱了皱眉,刻意避开我的视线,语气不悦道:“你该施法了!”

我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伸出左手小指,和他的并在一起,将红线的一端扯出,系在我们的小指上,念动法诀开始施术。

在术法的催动下,红线的另一端开始微微移动,随后摆脱木盒,飘舞在半空中,朝着铜镜那边牵引出去,触及镜面的瞬间,血雾似乎动『荡』了一下,但是伴随着红线如藤蔓般将镜面越缠越紧,血『色』的雾气也渐渐收缩起来,最终,和最初见到它一样,化为豆粒般大小。

连接着我们手指的红线,越来越浅,最终归于无痕,林素闻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我,由于小指上忽然被绑了一条红线,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很别扭,所以望着它,甩了甩手,稍微适应了一下。

“顾绯然……”

林素闻淡淡地叫出了我的名字,等我看向他的时候,他才说出了下句:“我会赶上你。”

他的神情认真,像是某种约定般——

“总有一天。”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2章 食魂般若(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3章 食魂般若(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施完法,从房间中走出。

来到红闻馆的正堂,刘伯舟和几位大人还在那儿等着,见到我和林素闻来,他们站起身,迎到门口,刘伯舟首先向我施礼道:“顾大人,林公子,你们可回来了。”

他直起腰身,继续道:“薛大人早间去了宫里,现在还没回来,我等只怕……”

我向他伸出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示意他关于这件事,我已经知晓,向里走了几步,道:“诸位大人想必已觉察出来了,今日盛京颇不太平,我等食君之俸,就该为王上和皇长孙殿下分忧,保护京畿周边的臣民百姓。”

刘伯舟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想寻求他们的意见,又向我拱手道:“不知顾大人有何见解?”

我回答道:“一旦盛京发生异变,那些邪祟势必会突破京城防戒,来到城中滋事,我等需尽快加固盛京结界,不让它们有机可乘。”

现在盛京的结界,还是天政院时期留下来的,皇城内大大小小的寺庙道馆,还有就是路边供奉的仙邸神像,都是封印的一点,将这些点连接起来,便是守护盛京皇城的一道结界。

只可惜这些东西毕竟年限已久,尽管这些天来,在诸位大人的努力下,已更改翻新了不少,但大致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规模,平时挡些小妖小怪容易,在妖邪肆起,群魔『乱』舞的情况下,便如一张废纸,根本不堪一击。

刘伯舟点了点头,其中一名大人犹豫片刻,小声疑问道:“顾大人,你觉着,依今晚的形势,是否会是百鬼夜行之日?”

此言一出,堂内的大人们尽皆神『色』慌张起来,交头接耳,低低议论着其间的可能『性』。

百鬼夜行,顾名思义,就是群妖夜间游行的日子,平日里,那些妖祟被人驱逐到山野深林,失去容身之处,心中自然不甘,因此一直虎视眈眈,企图席卷重来,与人类争夺地盘。

人妖大战数百年,那些妖类虽然数量繁多,但早被人类打得四分五散,大都藏匿于山林中,极少能聚在一起形成声势的,即便偶有一些残余,却数量极少,根本不成气候,仅能躲藏在城中,做做恶作剧,吓唬人而已,可一旦它们聚集在一起,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曾看过记载,说百鬼夜行,于人类而言,如车轮碾过蚁『穴』,所过之处,废墟一片。

尽管杀伤力如此之大,但形成百鬼夜行的单个邪祟,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它们的数量太多,听说,最小的百鬼夜行,也需要上百个妖邪聚在一起,如盛京这样繁华广阔的城池,若是有几万个邪祟同时掠过,不出片刻,就能变成一座仅剩下断壁残垣的死城。

所以,想要避免百鬼夜行,方法只有一个,打散那些妖祟的团体,让它们不能再集合形成声势,然后逐个击破,才能化解。

盛梁建朝五十年,其间虽偶有邪祟集聚闹事,但仅有一次差点形成百鬼夜行,那时,也和现在的情形颇为相似,但由于我的母亲带领顾家人留守盛京,斩杀不少邪祟,打『乱』了它们的阵型,是以那场妖怪的大集合,虽然伤亡了不少百姓,但最终并未形成百鬼夜行之势。

“不会。”

在他们议论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又道:“若要形成百鬼夜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妖祟的数量,足以形成山雨之势,那样妖群才能席卷而过,摧毁城池,以目前的雾霭情况来看,还远远没达到那个地步。”

他们放下心来,我又接着道:“不过,仍不可掉以轻心,今日妖祟的数量,比前几日增加了数倍,虽不至于形成百鬼夜行,但妖邪狂『乱』是极有可能的,城中只有我们几个术士,唯有小心谨慎,才能减少伤亡,安然度过此关。”

“总之,现在当务之急……”

我站起身,将玉笛端在手中:“在天黑之前,将盛京所有结界全部加固一遍,尤其京畿周边,距离王宫较远的地方,多布一些法阵,以防万一,切记不可惊动百姓,扰『乱』民心,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盛京近日怪事频出,王上惦念百姓安危,特命我等施法,保护臣民。”

那些大人也站起来,向我拱手说是,仅有一位大人,磨磨蹭蹭地坐在座位上,看向我,犹豫道:“薛……薛大人临行前说,让我们在此等候,万一宫中出了什么事情,也好随机应变,若到时候我们不在,岂不是欺君之罪……”

他的话说得隐晦,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万一在皇宫中,王上驾崩,身为臣子,理应全身缟素,跪于宫前守灵。

这应该也是薛大人让他们在这里等的缘由。

但薛大人,仅是一个大臣,对术士的事一窍不通,仅能想到万一王上不在,作为臣子的那些礼仪,却不知道,一旦王上驾崩,对于这个皇城,到底意味着什么。

失去天子龙气,就如同失去了一方保护神,便是盛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在新王继位之前,每一天,对我们来说,都如履薄冰。

“郑大人,我等是术士,斩妖除祟,才是正事,修行之人,若对妖祸放着不管,反而去当孝子守灵,不怕被人笑话么?”

我还没说话,便有一位大人微怒道。

“齐大人,我并未说过要对妖祸放着不管,只是你我既然来到此地,挂着官职,就该守一些官场的规矩,真那么想斩妖除祟,在哪里不能斩,你来盛京做什么?也不怕这锦衣玉食,富贵权势,污了你一身清贵。”

见有人斥责他,这位郑大人一时间气不过,对着那位大人阴阳怪气地嘲讽。

“老实说吧,我这人就是如此势力,修行术法,也是为了升官发财,若我脑子跟顾大人一样好使的话,早就读书考状元去了,像现在这样,整天押着『性』命,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一怕施术失误,一不小心被邪祟弄死了,二怕得罪朝中,稀里糊涂被权贵弄死了,烦不烦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堂中众人均沉默下来,全都望着他,可他丝毫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劲,依旧一副倨傲不满的表情。

齐大人被他气得不轻,哆嗦手指抖了片刻,才怒道:“一派胡言,我等来到此处,不过是想尽己之力,报效朝廷,保护臣民,将我修行之术发扬光大,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只想着升官发财,尸位素餐,与蛀虫何异?”

“你既提起读书,我便与你辩几句,即便考取功名,得入朝中,你以为就不要担负职责,整天只想着升官发财,贪图享乐么?术士职责,在于斩妖除祟,保护臣民『性』命,文官职责,在于处理政务,维护天下福祉,武将职责,在于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此两者虽与术士千差万别,但殊途同归,都要讲究初心二字,若是失了初心,只为一己之私,便是祸害,是罪孽。”

“……”

郑大人闻言,冷冷一笑:“齐大人一腔热血,当真令人钦佩,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盛京危急,多发异事,长营林家为何不来,他们不是自诩为皇室的最后一道屏障么,王上为何放着他们不用,反而在城中设一个红闻馆,招揽我等?”

众人将目光纷纷落在林素闻的身上,郑大人也转眼看向林素闻,依旧嘲讽道:“只怕是有些人聪明,只有我们被蒙在鼓里吧。”

他说这话,无非是在暗示,红闻馆仅是王上手中的一枚棋子,而我们,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高风亮节,和师兄的忧虑一样,他怕棋子被用完之后,就变成弃子,和天政院的结果一样,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被处灭门之刑。

其实,这样的场景不是不可能,不过,林家之所以不愿来盛京,以及王上不愿启用林家的原因,我想,并不是由于这个。

当年,林家还是天政院的主力,晗姬公主的事情发生以后,或许早已预料到以后的结局,林家主动请辞,与他们一起离开的,是我外祖父所带领的顾家,他们一前一后,相隔不过几日,回到长营,又因两家的嫌隙,发生过争战,顾家损失惨重,林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终,顾家离开长营,再度返回盛京,没过几年,便连同景王府遭遇灭门之祸,回首往昔仇恨,王上不怀疑林家是不可能的,只是,林家势大,又是保护皇室的一道屏障,非到万不得已,王上不会翻脸绝情,对他们下手。

不过,留着他们,和重用他们,还是有些区别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对疑似杀害儿子全家的人放下芥蒂,而林家,因顾家的灭门惨祸,也因王上的猜忌,极少在盛京活动,一直蜗居在长营,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低调的很。

我想,这也是林素闻穷追着我不放,誓死都要查出我与顾家关系的原因。

果不其然,面对众人的目光,林素闻缓缓回答:“长营林家,永不涉足顾家之地。”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3章 食魂般若(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4章 群魔乱舞(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想,林素闻虽然资质很好,但关于自己家的历史,学得实在很糟。

抑或是林家故意掩饰,才让他们家后辈的年轻弟子,误以为顾家的故地在盛京。

但是,当年林家驱逐顾家,杀了包括我舅舅和外祖父在内,几十条人命,不仅在修行界,即便整个天下,都闹得腥风血雨,时至如今,街头巷尾里还有议论此事的老人,林素闻即便再怎么与世隔绝,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唯一的解释,林家到现在还对顾家的事,耿耿于怀,心存怨怼,以致被人认为与他们同属于一个地方都不愿意。

按理说,因那些过往,我与林素闻之间,应该有着生死之仇,但这点仇恨,与灭门之祸相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见事都还没开始做,他们就先吵起来,我出言阻止:“此事,只是在下的一点想法,诸位大人,若是觉着在下说得对,便按照在下说的去做,若是觉得在下说的不对,也可留在馆中等候消息,个人选择而已,没什么好计较的。”

最终,除了那位姓郑的大人,其余所有人都跟我出了红闻馆,在路上,刘伯舟还跟在身边,小声地劝慰我:“郑大人近日,心情不佳,听闻他同门有位师兄,在福阳县当差,因得罪了当地太守,被以巫蛊祸『乱』之罪处刑,是以郑大人心中,有些忿忿不平吧。”

我笑了笑,答:“时人经历不同,看法不同,立场就不一样,这没什么的。”

“话虽如此。”

刘伯舟叹了口气:“日后若有闲暇,还请顾大人开解他一二,我是怕……”

修行之人,讲究极强的专注力和精神力,却也因此,很多人流于偏执,最终坠入歧途。

轻则,数载修行毁于一旦,重则,若是因自己的一时之念,伤人害己,酿成不可挽回的祸事,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了。

我嗯了一声,答应下来,走在大街上,却遇到师兄朝着红闻馆匆匆赶来。

他见我领着一队人,朝着北门走去,拦下我:“绯然,我有事情跟你说……”

真奇怪,王上今日病情恶化,师兄身为护卫,不在他的身边保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自从上次分别,我已有好几日不曾见到师兄了,今日可真不凑巧,正好赶在我忙的时候,不然还能跟他好好说说话。

毕竟盛京城内所设的结界点甚多,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有上千个,若想在夜晚来到之前全部加固一遍,已是有些吃力。

于是,来不及多想,向师兄道:“师兄,我有急事去处理,有什么话,等明日再说吧。”

说完,错开身,绕过他,只听到师兄在身后,远远地喊了一句:“绯然……”

我没放在心上,继续朝着前方走,很快来到北门,却又陷入为难,原本打算兵分两路,从北门开始,过东西两门向南门推进,这样加固结界的速度会快一些,但是,今日盛京有些危险,在加固结界的过程中,很可能会受到邪祟的攻击,所以每队人中,至少要有一个修行强大的领队,来确保大家的安全。

这两个人,我和林素闻是最佳的人选,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俩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刘伯舟尴尬片刻,小心建议道:“要不,我和齐大人一路,这样还能有个照应……”

我没说话,林素闻默然片刻,却离开我的身后,抬脚向另一队人走去。

我向他道了声谢,最终决定,我和刘伯舟带领一队,而林素闻和那位齐大人,带领另一队,双方约定在南门汇合。

所谓加固结界,不过是持着一束银杏枝叶,若是遇到寺庙道馆,仙邸神像,便蘸着山泉井水,在门口或者神像边洒上一圈,银杏,是天生的洁净之物,能够对抗因妖祟而引发的浊气,但所用的山泉井水,却不是一般的水,需经特殊的咒术净化才有效用。

很简单,但是由于结界的分点甚多,想要全部加固一遍,需要消耗不少时间,将近子夜时分,我们才赶到南门,在那里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才见到林素闻和齐大人他们过来,每个人的脸上,甚至连林素闻都略带疲惫之『色』。

半空,开始刮起风声,悬挂在城楼上的灯笼来回摇曳,连守城的兵将都躲了起来,抬起头,可以看到穹空上蓄积的乌云,它们在狂风之下,如流动的水,变幻着各种形状,却始终笼罩在盛京城的上方,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浓,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在寻常人的眼中,它们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预示罢了,但我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正是威胁盛京安全的邪祟妖物。

狂风越刮越大,甚至都让人有些站不住,地上的尘灰被卷起,令人睁不开眼睛,路边的树叶,也脱离枝头,漫天飞舞。

“顾大人,真的不会百鬼夜行么?”

一位大人小心问我。

我没有回答,依旧仰着头,望着天空上最为黑暗的那团乌云,在那团乌云里面,隐匿着几百个妖祟,若不是修行强大的术士,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原身,此时,它们俯视着下面的城池,将要冲进来时,却从沉寂的楼阙间,从荒废的街角边,从深山的树林里……泛着上千道淡白的光芒,这些光芒汇聚在一起,在天上形成一层结界,将那些邪祟又挡了回去。

有修行尚浅的小妖怪,立即被结界净化,在空中挣扎几下,便化为黑雾消逝,即便如此,仍是有些妖怪不甘心,一次次地撞击着结界,在它们的撞击下,结界微微动『荡』,甚至受到攻击最多的那块地方,都有了破损的迹象。

“顾大人……”

刚才的那个人,似乎有些焦虑,向我走过来几步,林素闻却站出来,将他挡住。

我看了一会儿,向他伸出手:“林素闻。”

林素闻会意,将背上的‘墨池’取下,递到我的手中,我将右手的掌心划破,拿出一只纸鹤,并指握在手中,低低念动法诀,朝着那块乌云放了出去,沾着血迹的纸鹤,在术法的催动下,蹁跹飞舞,触及那团乌云的瞬间,如湖中投石,散开一圈涟漪,净化了黑暗的空间,并朝着周围迅速蔓延,最终,恢复为原来的澄明一片。

顷刻之间,以纸鹤为中心,裂开一个圈,有几只修行不错的妖怪,从中挣扎出来,四下逃散,其中有只全身黑鳞的龙形妖祟,由于受了重伤,在那些妖怪的中间,痛苦地翻滚盘旋,又一头扎进附近的黑云里面。

“想要逃走么?”

我将‘墨池’还给林素闻,再次念动法诀,刚才那几只妖祟逃走,最终消隐的地方,从乌云的内部,瞬间又闪出几点白光,不仅它们,连周围的妖祟都被净化,随风散去。

“厉害,被净化的妖怪竟能作为媒介,进行第二次净化,顾大人,你是如何做到的?”

身后有人惊叹了一句。

我面无表情,但已觉勉强,本来这种术法,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但今日有所不同,我的手上,还连接着一道禁忌,用以压制江采萍身上的邪祟,若再施用此类术法,只怕会被那个邪祟有机可趁,反过来侵入我的体内。

周围的风渐渐止息,由于妖祟的散去,连光线都亮了许多,天空之上,闪烁着几点星子,我收了手,道:“走吧,不会有事了。”

转过身,正打算带着那些大人离开,后背却突然袭来一道狂风,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时,只见刚才被我净化的地方,有一个东西,被隔在结界的外面,似乎正在努力挤进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匹白马的头,马身,然后是一辆马车,刹那间,在它行走的轨道两旁,梅花盛开,纷飞如雪,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寒香,给人的错觉,仿佛此时此刻,置身之处不是盛京的夜晚,而是一片繁花锦簇的梅海。

那辆马车,出现在半空中,四角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的旁边,有四名女子,银发如瀑,容颜清丽,雪白的衣袖上,绣着赤『色』的梅花,恍若九重天上的仙女,她们踏着碎步,跟随马车缓缓移动,但是给人的感觉,那辆马车的速度很快,如风一般,呼啸而过,可她们明明很慢,却丝毫没有被落在后面。

狂风拂过,车帘掀起,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银发的年轻人,折扇遮面,不大能看清楚脸。

正在众人惊愕时,那辆马车穿过结界后的速度却越来越慢,最终,也像那些女子一样,车身越来越浅,最终化为一束花枝。

一个人掉了下来,那个姿势,大概就像一只被老鹰抓走的乌龟,又被从半空中丢下来,手脚『乱』舞,发出啊啊的声音,我没动,林素闻也没动,其他的那些大人,还没从他『骚』气的出场方式中缓过神来,自然也没人想着去接他。

只听一声巨响,那个人摔在地上,果真如乌龟般,四仰八叉,十分难看,刚要起身时,又被随后掉下来的花枝折扇砸了几下,捂着脑袋望着地上散落的花枝,十分委屈地道:“小白,花花,你们怎么了……”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4章 群魔乱舞(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5章 群魔乱舞(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这人,是一个大夫。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个清贵公子,说话的时候,却像个傻里傻气的呆子。

之所以说他是大夫,是因为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从他身上摔出一个木盒,装银针用的。

一袭白衣,满头银发,与刚才的那些女子一样,衣袖处绣着一枝赤『色』的梅花。

但是与她们不同的是,这个人是人类,而刚才的那些女子,则是式神。

所谓式神,其实是侍奉术士的一种灵物,与魑魅魍魉有所不同,式神是由术士的符咒所化,能够活动,但其本身并没有生命,就像我平常喜欢使用的纸人和纸鹤一样,但那是比较初级的式神,看起来很简单,也很方便。

不像这个人的式神,惟妙惟肖,与人接近,捏起来太复杂了,需要消耗不少精力,仅是好看,其实没什么实用。

虽是式神,但仍为由咒术所化,对神灵来说,便是异物,所以当她们穿过结界的时候,才会被当做妖类净化,至于那辆车,却是完完全全的妖祟,刚才它进来时,车轨两边的梅山雪海,就是由它的幻术组成,既是妖物,自然也会被结界当作妖物净化。

不过,不管是那辆车,还是那四个式神,能够闯过结界,可见修为很高,若不是它们运气不好,跑错了地方,恰好从刚才被我净化的地方进来,其实也不会这样惨,顶多被结界伤到,断条胳膊烂条腿,不至于直接被打回原形。

所以,看着那个年轻人一脸沮丧委屈的模样,我站在原地想,是装作不知情直接跑路,还是走过去,承认自己的失误。

但是,转念一想,是他自己驾着车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这才撞上我的咒术,要怪也怪他自己时运不济,与我有什么关系?

于是,站在原地望着他,打算见机行事。

只见他抓起地上的折扇,站起来,手里拿着那根花枝,十分狼狈,我们虽然相距不是很远,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们。

“顾大人……”

见此情景,刘伯舟凑近我。

我嘘了一声,他没发现我们,自然是好事,否则那四个式神赔起来容易,顶多再弄几根花枝,给他捏出来一模一样的便是,但那车,是妖怪,有生命,有感情的,即便能找出同类的妖怪供他驱使,也不再是原先的那一个。

他若是个宽厚好说话的人倒还行,万一是头讲不通的倔牛,我上哪儿给他弄去?

恰巧这时,从城内走出来一队人,看衣服的样式,却是宫里的人,他们发现那个年轻人,走过去,问:“可是谷幽岚先生?”

我觉得,这宫里人的眼力,真是越来越不行了,谷幽岚那老头,少说也有四五十岁了,脸上的褶子就跟包子似的,这个人,虽说顶着一头银发,但那张脸看起来才不过二十多岁,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可能是谷幽岚?

那人果然回答:“我……我不是师父。”

闻言,我明白他刚才的出场方式,为何这样『骚』包了,原来是谷幽岚的弟子。

听闻谷幽岚这个人,十分臭美,年轻的时候,每次出门行诊,就喜欢坐着一辆马车,前后左右须得陪伴十几名貌美如花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是由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姿容胜雪,气质脱俗,跟在马车的旁边,一袭白衣,云纱遮面,搞得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

后来,谷幽岚娶了个夫人,那夫人『性』情刚烈,十分善妒,进入谷中的第一天就把那些女子遣散出去,所以现在,谷幽岚身边,除了他夫人之外,连一个人类女子的指头都『摸』不着,便是偶尔捏出一个女子样貌的式神,都要被那位夫人念叨责怪好几天。

我昔日为了身上的怨咒,曾去求见过谷幽岚,想要询问他是否有办法把我体内的那些东西驱逐出去,但那时,他身边有个女扮男装的弟子被那位夫人发现,我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那位夫人责罚女弟子,要把人家的手脚砍掉,谷幽岚拼死相护的一幕,时机不太对,所以,最终一无所获,还被人家夫妻赶了出来。

听他说自己不是谷幽岚,那些人面面相觑,又焦急议论道:“这可如何是好,王上还在宫里等着呢,溪风谷距此千里之遥,谷幽岚先生便是能上天入地,也赶不及了……”

听此,那个年轻人又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那个……不是皇长孙府的小殿下身体不适么……”

前些时日,和师兄去往皇长孙府拜见时,确然听到那位玉瑶娘娘抱怨什么,小殿下病了月余,被宫里的御医看过,却始终不见好转,想请皇长孙殿下去宫外寻求名医的事,没想到,他们居然访到了谷幽岚的门下。

宫人的解释颇有些无力,道:“是,是小殿下身体不适,但宫里的王上情况更糟,原本还指着谷幽岚先生到了,能够进宫看看的。”

年轻人哦了一声,挠了挠头,又迟迟钝钝地回答:“你们不用担心,我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师父,但还是可以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些人簇拥着拉走了,年轻人使劲扯回自己的胳膊,一边走着,还一边喊:“哎,你们别拉我呀,那位小殿下……”

见他磨磨蹭蹭,耽误时间,管事的宫人都快哭了,拉着他死命往城里赶:“先别管小殿下了,快去宫里看看王上吧……”

我其实很想笑,但想到我净化了那几个式神的事,又收敛表情,看向周围的大人道:“刚才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那些大人表情疑『惑』,看了看远去的那道身影,反应过来,又拱起手,向我说了一声是。

我心满意足,背起手,转过身:“走吧。”

回到红闻馆,薛大人还没回来,据说仍守在宫中,看来那个老皇帝,当真熬不过去了。

我对萧谡,向来无甚好感,没动手杀他就不错了,他是死是活,我并不在意,所以匆匆洗漱完毕,倒在床上就睡了。

将近黎明时分,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我睁开眼睛,只见室内笼罩着绯『色』的云雾,起身看时,不知为何,刚才还挂在床头,安安静静没什么异变的铜镜,竟突然泛起明光,镜子里的东西,受到某些驱使般,一下暴涨了数倍,不断往外渗着血雾,似乎想要挣脱红线出来。

小指系着红线,能分明感受到,对面挣脱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将指骨扯断,我疼得沁出了冷汗,并起手指开始念动法诀,却听到隔壁也传来桌椅被碰到的声音。

林素闻也察觉到这里的异变,只听一声巨响,床边靠墙的位置,被他破了个洞,林素闻飞身进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手中持着‘墨池’,拄在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与对面僵持。

我勉力压制着铜镜内的东西,但明显能感到,丝丝邪气正在侵入体内,没办法,只能大喊一声:“林素闻,斩断它!”

林素闻抬了下头,顿时会意,‘墨池’在手中转了一圈,干脆利落,将自己小指上的红线斩断,随后短剑投掷而出,冲着我手上的红线飞来,红线被斩断的瞬间,铜镜内袭来巨大的力量,有什么东西破镜而出,掀飞了屋顶,室内的桌椅板凳,瓷瓶玉器,也被碎了干净。

我被那股力量迎面击中,向后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周围绯『色』的云雾瞬间暴涨,而且随着那个东西的离开,光线很快暗了下来,我站在房中,保持着施法的姿势,却又感到,仿佛置身在朦胧的浓雾里,看不到林素闻,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黑暗中,闪过一道白光,有人从我的身边掠过,一身雪衣,戴着斗篷,所以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我能肯定,不是林素闻。

他从我的身边闪过,雪衣上泛着淡淡的白光,如圣洁的神灵,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时,后背却突然袭来一阵剧痛,我闷哼一声,猝不及防,被他从后背捅了一刀,转身想要抓住他时,手指却从他的衣袂间穿了过去,那人一闪而逝,仿佛藏匿在黑暗中,不见了踪影,空气中,一片寂静,只能闻到遗留的冷冽的梅花香味。

我跪倒在地上,后背涌出来的血『液』,顺着衣服流下,很快在身下蔓延出一片黏腻,觉察到我的异状,林素闻走过来,蹲下身扶着我。

闻到血腥味,他默了一下:“顾绯然?”

后背的重伤,疼得我微微颤抖,平复了一下,才用冷静的声音向他道:“快去找萧俶……”

林素闻没有动,似在担忧我的安危,我又推了他一下:“快去,不能让江采萍伤了他……”

林素闻又迟疑片刻,才抓起地上的‘墨池’,起身离开,我跪倒在地上,只觉体内血气翻涌,那些东西差点又跑出来。

四周恢复寂静,随着云雾的散去,明月的光亮透过被震碎一半的窗户投『射』进来,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刚才那一刀,准快稳狠,却又刻意避开筋脉肺腑,显然那个人并不想杀我,只是想给我一个警示,像是刻意向我宣告他的到来。

行踪神秘,能伤了我的人,他究竟是谁……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5章 群魔乱舞(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6章 群魔乱舞(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遇刺的消息,在红闻馆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而睿王世子萧俶,在宫外遇刺的消息,则在盛京城里闹得人心惶惶。

听说,昨天夜间王上病危,睿王世子作为孝子贤孙,难得走出了不夜城,前往宫中守夜探望,将近黎明时分,王上病情稳定下来,他才乘着一辆撵车回府,不料马车拐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周围却突然掀起一阵狂风,狂风过后,有一道黑影宛如鬼魅,飘『荡』在空中。

虽然天黑,但还是有人认出,阻挡他们去路的,那个半人半妖的东西,就是江采萍。

那时的江采萍变得十分凶悍,指甲将近半尺长,将萧俶身边的守卫打伤,直直向着萧俶的胸口抓去,似乎要将他的心肝剜出。

不知是睿王世子吉人天相,还是江采萍最后一刻终究不忍心,那一掌抓错了地方,离心肺偏离少许,并未造成致死的重伤。

睿王世子受伤的消息传至宫中,萧琢立即调遣御医诊治,很快就稳定了伤情,反正,与我相比起来,萧俶的伤据说轻得多。

由于昨晚铜镜里的东西失控,把我的房间砸了个干净,林素闻又一时情急,又把我床边的墙拆了一个大洞,搞得我现在即便养伤,也不得不躺在林素闻的房间里,大约觉着我们俩房间相通的地方有个洞不好看,所以在修好之前,下人们暂时找了一个屏风挡上。

我躺在林素闻的床上,林素闻站在旁边,绷着脸,一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表情。

我假惺惺地安慰道:“林素闻,对不起啊,我昨晚受伤昏了过去,那些人估计救人心切,也没想那么多,就把我挪到这里,你看我现在行动不便,伤口又刚刚包扎好,再挪一次,只怕会裂开,只能委屈你暂时将就两天了。”

林素闻很爱干净,上次喝醉酒吐了他一身,都能让他窝在房里洗两个时辰,他对我态度不好,估计也是因为那件事。

所以,我顿了顿,又着重强调:“你看我还一不小心把你的被单沾上血了,看起来脏兮兮的,洗都洗不掉,真是对不起……”

林素闻表情更臭,偏过头,看都不看我。

正巧这时,齐大人带着几个同僚前来探望:“顾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盛京城中,竟还有什么人能伤到你么?”

我受伤,三个最应该前来看望我的人,居然失踪了一对半,那位我师父的故交薛大人,毕竟年事已高,据说昨天在宫里守了太晚,今早出宫时,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如今正在被御医瞧着,而那个恨不能在我面前扎根的刘伯舟刘大人,据说昨晚感染风寒,如今也在屋里躺着,怕传染给我,让我伤重之上再加病痛,所以打算等过几日伤寒好了再来。

而我师兄,以前最是关心我安危的人,昨晚我被人捅了一刀的消息,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到现在却都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想到昨日匆匆一别,他没守在重病垂危的王上身边,好像有什么话跟我说,我心中有些忧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闻言,我循声看向他们,回答道:“也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他有机可乘,来人修为很高,总之近日,诸位还是加强戒备。”

齐大人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我们俩的房子,尴尬道:“顾大人,要不你们还是换个住处吧?”

林素闻这边倒还好些,我的房间早被邪祟掀飞了半个屋顶,里面的家具门窗全都不能再用,躺在我这个位置,还能看到这边的房顶上,由于受到波及,被震碎的几块烂瓦,床边的那个大洞,即便有东西遮着,还是能感到漏风。

如果不是我现在受着伤,而且还伤在后背,只能躺着一动不动,早就叫人给我换地方了。

我叹了口气:“多谢齐大人好意,可我现在还不宜走动,等过两日伤口愈合些再说吧。”

齐大人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何难的,咱们红闻馆里,十几个壮汉男丁,叫上几个人直接把床抬走,顾大人你躺着别动就是。”

“……”

我稍微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干笑道:“不用麻烦了……”

齐大人摆着手,向我们道了几声不麻烦,又计划道,让我暂且搬进徐大人那里,徐大人会些医术,还能看顾一下我的伤情,而林素闻,就勉强和李大人挤上几天,正说着,却见林素闻抬了下头,言简意赅:“我要和他在一起。”

红闻馆里的人都知道,林素闻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来监视我的,而且他监视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平时连我去如厕他都要守在外面,生怕一不注意,我就做坏事似的,更何况现在跟我分开住在两地?

红闻馆的房间虽多,但每个大人一间庭院,再加上那些下人奴才,分得刚刚好,应该也腾不出空闲的院子给我们。

齐大人十分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又建议道:“要不,薛大人的院子,房间众多,两位与他商议一下,暂时搬去那里?”

林素闻又道:“我不要与人住在一起。”

“……”

听此,我都想打他了。

莫名其妙,把人家房子拆了,朝廷还没找我们算账呢,他倒在这里挑三拣四,还有,不跟人住在一起,那我算什么,鬼么?

齐大人哭笑不得,无奈道:“林公子,我们知道你平素不喜与外人相处,但你也要为顾大人的伤想一想,住在这种地方……”

屋顶被震碎的地方,一块烂掉的瓦片,缓缓滑了下来,砸在我的枕边,我被吓得『毛』骨悚然,冷汗都快出来了,僵着后背不敢动,这时,烂瓦下的几点灰土渗下来,撒在我的脸上,还有几粒石子,恰巧落在了我的嘴里。

“……”

我呸了一声,把石子吐出来,『摸』到枕边的那块瓦片,把它扔在地上,十分淡定地抹了把脸,道:“无妨,现在是夏季,晚上还是挺热的,现在这样正好,躺在这里吹吹风,淋淋雨,夜间还能看到星星,观赏月亮……”

说着,轻飘飘地瞥了林素闻一眼,继续道:“就算屋顶塌下来,把我砸死了,或者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林公子也不必感到内疚,这是命,我的命,跟你没有关系的……”

我说这话,无非就是想让他感到内疚,但林素闻,当真以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转过身,一脸漠然,一副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

“……”

房间里沉寂片刻,齐大人道:“既是如此,顾大人好生歇着吧,我等明日再来看你。”

望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身影,我觉着,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师兄赶到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睡着,林素闻拿着一把扫帚,在打扫房间,一时间尘土漫天,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睡不着,又觉着心烦,便扯过被单,蒙住脸,闭上眼睛想事情。

“绯然……”

听到师兄心急火燎的声音,我觉着奇怪,师兄怎么到现在才来,却觉着他站在我床头,看我被单蒙头的样子,还以为我死了。

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绯然……”

我连忙把被单扯下去,『露』出头,师兄以为我诈尸,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我望着他,撇了撇嘴,很委屈地向他告状:“师兄,林素闻欺负我……”

不远处,正在扫地的林素闻停了一下动作,抬头看着我,师兄叹了口气:“无法无天,你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谁能欺负你?”

说着,还转身向林素闻仿佛感激恩情似的,向他施了一礼,林素闻见此,收回看我的目光,也向他颔首示意,随后,又低头默默地扫地。

“真的……”

我尽量摆出受人虐待的表情,继续控诉道:“他不给我吃饭,还不让我喝水……”

还斜着眼角看向床边的那半块瓦,极力抹黑,把它也赖到林素闻的身上,说是他趁人都不在的时候,故意丢到我床上的。

林素闻本来还在房间里打扫,由于被掀飞屋顶而震下来的灰尘,听到这些,站了片刻,最终闭了闭目,端着扫帚走了出去。

师兄见我一脸得意,忍不住摇头,又问:“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有谁想要伤你?”

我收敛神情,想到昨天那个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又听师兄试探问:“绯然?”

回过神来,扯唇一笑:“我怎么知道……”

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上面画着一枝白『色』的梅花:“师兄,你昨天找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

不知为何,师兄竟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我又问:“听闻王上病情有变,可好些了?”

师兄嗯了一声,答:“昨日宫里来了一个大夫,那名大夫医术高超,为王上诊治了一番,现下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有点意外:“那个白『毛』,好像不错啊?”

“你们见过?”

师兄反问,又意识到我刚才喊人家白『毛』,觉着失礼,所以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回答:“昨天晚上,他刚来盛京,我在南城门口见过一次。”

“我看他医术不错,等过两日,我备上厚礼,请他来为你诊治吧。”师兄仍在忧心我的伤势。

“这倒不用……”

我微微一笑,接着道:“不过,师兄你若是有法子,让他来见我一次,自是再好不过。”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6章 群魔乱舞(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7章 群魔乱舞(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师兄对我的伤很是忧心,一副恨不能替我受罪的表情,我怕他胡思『乱』想,于是安慰几句,又嘱咐他这件事千万不能告诉师妹。

我的师妹,从小就是个『性』情刁蛮霸道的人,维护我们已达到偏执的地步,犹记得小时候,跟随师兄下山办事时,被山下的一只大白鹅追了两条街,师妹知道以后,愣是把人家的整个鹅群买下来,红烧清炖爆炒,给我和师兄吃了一个月,都快吃出阴影了,直到现在,师兄见到鹅肉,仍是一副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师兄答应,我又问:“江姑娘那边如何了?”

师兄怔了怔,迟疑道:“我刚回来,那边的情况不甚清楚,听说世子命人将江府围住了。”

听此,我觉着奇怪,以我对萧俶的了解,他若知道刺杀的事,是江采萍变成的邪祟所为,肯定会直接让人杀了她,岂会留她一条『性』命,仅是困在府中?还是说,是我看错了,萧俶对江采萍确然有着情义,即便知道她心存怨怼,想要杀他,还是不忍心伤她『性』命?

又听师兄说道:“刚才我走在街上,看到睿王府中的人,正在挨家挨户地找人,听说是乐坊里的那个姑娘失踪了。”

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是么……”

师兄走后,又过了一会儿,林素闻才端着扫帚回来,我喊他:“林素闻。”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埋头默默地打扫房间,我又喊他:“林素闻。”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扫帚,看向我,我现在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只能偏着头,拼命斜着眼睛瞧他:“你今晚睡在哪里?”

林素闻默了片刻,侧手一指,我望着摆在窗户底下的侧榻,距我仅有几步之遥,于是一脸纠结:“不会吧,我不要跟你住在一个房间。”

林素闻毫不客气地回道:“这是我的房间。”

“什么你的房间,明明都是我的!”

我很不乐意,阴测测地威胁道:“我磨牙打呼半夜还梦游,而且我梦游的时候,还喜欢端着一把大刀『乱』砍人,你若是不想被伤到的话,我看院里的窄廊就不错,还能吹风,很凉快的,你暂且把床搬到那里睡几天吧。”

我话还没说完,林素闻就低下头,继续扫地了,毕竟以我现在的状态,能站起来就很不错了,还指望端什么刀,梦有什么游?

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叹了口气,又喊他:“林素闻。”

这下却是怎么叫都没有反应了,见他不搭理我,我从玉笛中召出一只管狐,这种狐狸又细又长,通体雪白,平日最喜欢藏在洞箫管中。

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粘人,跟林素闻一样,粘得你生无可恋,粘得你怀疑人生,它看起来特别喜欢林素闻,被放出来,立即顺着床沿爬下去,又飞在半空,像一条小蛇似的,绕着林素闻转圈,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林素闻依旧耷拉着眼皮,拿着扫帚扫地,见小狐狸绕着自己,将要掠过肩膀时,忽然伸手,将它抓在手中,扫帚落在地上,毫不在意,居然并起手指,摆出一副净化的架势,我被吓了一跳,赶忙道:“喂,你干嘛要杀我式神!”

林素闻抬眼看我,简短答:“它是妖。”

我呸了一声,见小狐狸被他握在手中,一直挣扎『乱』叫,仿佛在向我求救:“就算是妖,那也是我的式神,你快把它放了。”

林素闻默了片刻,最终一松手,小狐狸被吓得屁滚『尿』流,连飞带爬地回到我身边,脑袋一缩,钻进玉笛里不敢再现出身形。

我看了它一眼,再度看向林素闻的时候,只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扫帚,背过身,道:“我没见过哪个术士,以妖作为式神的。”

顿了顿:“除了顾家。”

我被他气得不行,刚想出声,转念想起一事,于是:“什么顾不顾家的,我听不懂,不过,听闻你们林家的男子,幼年时都喜欢扮作女儿家,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头上戴朵花儿,扎两个羊角辫儿,还穿着一个小裙子……”

我说这话,并非信口胡说,而是确有其事,林家的修行之术,与我们顾家不同,因为他们家很是偏激,遇到妖魔鬼怪,不管是好是坏,一概毫不留情地斩杀,就连从蛋壳里刚刚爬出来的小崽子都不放过,自然结下不少仇怨。

本来么,林家人术法高超,放眼全天下,除了跟他们相持相杀了几百年,最终被他们驱逐出去的顾家,还没人敢招惹他们的,那些魑魅魍魉不敢找他们家的大人报仇,所以就经常从他们家还没开始修行的幼齿小屁孩下手。

我记得,在传闻中,自从顾家在长营扎根以来,从妖祟手中夭折的孩子,就不下几十个,而且,顾家的人很奇怪,为防止族中术法外传,他们家只有男子才能修习术法,女子却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是以那些妖怪即便要杀,也是找男孩子杀,女孩子反倒没事。

久而久之,顾家的人也发现这点,于是就形成习惯,他们家的男孩子在没修习术法,足以自保之前,都会被当作女孩子养着,也因这件事,被顾家的人耻笑了很多年,在长营,每次想要挤兑林家的人,就会拿出女子的脂粉钗饰,追在后面问是不是他们掉的。

林素闻一个眼刀『射』过来,我立即闭了嘴,又心虚地辩解:“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林家的修行术法,有点激进而已……”

“除魔卫道,有何激进?”

林素闻沉默片刻,缓缓说出了这句。

我叹了口气,回答:“你所说的这个道,是人道,于人道而言,非我族类,尤其那些有可能伤及到自己的生灵,皆为魔障,应当清除,可真是这样么?古语云,大道无言,道法自然,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即万物更迭消陨,自有其规律定数,身为术士,不该仰仗术法,滥杀无辜,若想利用这世间的自然之力,就不该仅仅只局限于人的想法。”

“有些妖怪,『性』情残暴,伤人『性』命,杀它们算是自保,但有些妖怪,本『性』纯良,对人并无半点损害,干嘛要对人家赶尽杀绝?”

“并非赶尽杀绝,只是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它若不来人类之地,我们自然不会杀它。”

林素闻好像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摆出与我辩论的架势,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那你告诉我,何为人类之地,何为妖类应当去的地方?不过自以为是的的划分而已。”

我打了个比方:“你看我们现在住着的房子,若是有个妖怪躲着,你把它杀了,觉着是它侵入了你生活的地方,可对它而言,亦是如此,地方,只是那么一个地方,人类的交易买卖,又在上面添瓦盖房,这是人类的行为,却从未曾经过妖怪的同意,按照人类的想法,推及其他生灵,一只狗,一只猫,一棵小草都能在同类中声明这块地方是它的,但你会承认么?”

“……”

林素闻又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我的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仅是哼了一声:“强词夺理。”

我哎了一声,很是不满:“这可是我修行二十年,领悟出来的大道理。”

“你若当真这样想,昨日又何必出手?”

“昨天……”

我语塞了一下,解释道:“若非群妖肆虐,危及盛京,关乎万千生灵的『性』命,我自然不会出手,像你们家那样,明面上说是除魔卫道,实际不过是仗着自己术法高强,欺负人罢了,同样的事,搁在自己身上也得想一想,若这世上真有神灵,哪天觉着我们人挡路了,碍眼了,便对我们肆意滥杀,你会是什么感觉?”

见他低下头,陷入沉思,我又叹了叹:“虽说身为术士,看花不是花,看水不是水,一切皆为物,但还需记住,万物有灵,人生于世很不容易,其他生灵亦是如此,倘若不能对天地万物的『性』命,存有敬畏之心,与其息息相关,仅去追求独存的话,与空中阁楼又有何异?连你我都能共处一室,或许哪天,人与妖,也能不必如此敌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呢?”

林素闻不说话,绷着一张脸,像个受气包一样,我跟他扯了那么多,早就已经困了,还有点渴,于是小心翼翼翘起二郎腿,又打了一个呵欠:“唉,林家的人怎么回事,好好的一棵树苗,偏被养成了歪脖子树,真是可惜。”

说着,看向他,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势,发号施令:“林素闻,给我倒杯水。”

林素闻看了我一眼,理都不理我,估计是看我贬损他们林家的修行之术,又说他是一棵歪脖子树,心里有些记仇,所以,扫地的力道比之前大了好多,还一边扫着,一边向我走近,一副想要把我也扫出去的势头。

一时间,尘烟四起,我被呛得咳嗽,动作牵扯到伤口,又疼得抽了口气,没好气地吼道:“别扫啦,一个地而已,你都扫几百遍了,地上的板砖都快给你掀出来了,搞什么!”

林素闻不为所动,挡在我的面前,用扫帚使劲制造灰尘,我没有办法,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扯过被单蒙在了脸上。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7章 群魔乱舞(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8章 群魔乱舞(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晚上,躺在床上,见林素闻洗漱完毕,打算休息,我叫他:“林素闻。”

他看向我,我道:“你先把灯灭了再睡。”

林素闻面无表情:“为何?”

“睡不着。”

“房间太亮了,我睡不着。”

内室的桌上,摆着一个灯盏,烛火昏黄,在晚风中微微地跳动。

和林素闻住在隔壁那么久,我早知道他有个『毛』病,晚上,房间内必须灯火通明,而我恰好与他相反,睡觉时一旦有光亮,就怎么都睡不着,而且,体内的那些东西,每到夜晚都会躁动一阵儿,只有在安静凝神的情况下,我才能将它们安抚下来,且不『露』任何破绽。

林素闻看了我一阵儿,丢下一句‘可我睡不着’,就掀起被子,在侧榻上躺下不动了。

“喂,林素闻,你先把灯灭了!”

叫了几次,他都不理我,我很新奇,早听说他们林家的家规严格,养出来的弟子,虽说脑子木了点儿,『性』情迂腐了点儿,但一个个还算得上是谦谦君子,而林素闻,平时『性』格是孤僻了一点,对陌生人始终爱答不理的,但面对师兄和馆中其他大人时,还是很客气,很讲礼数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完全变了个样儿!

我心里有气,捏出一个法诀,把灯打灭,屋内陷入黑暗,林素闻看了一眼,默了片刻,转身睡去,没有言语。

见他让步,我得意洋洋,正高兴时,却听林素闻道:“或许,你说的没错。”

我收敛住笑意,看向他,竖起耳朵去听,但林素闻却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下去。

这也是他的『毛』病,总是喜欢把话说到一半,很多次都是这样,幸亏我脾气好,好奇心不重,否则早就因为这个跟他打起来了。

“现在终于意识到我有多厉害了,哎……”

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还没说完,就连林素闻转过身,明显拒绝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我没有办法,看了看他,只能闭嘴。

由于后背上的伤势,直到很晚,我才昏昏沉沉地睡着,『迷』蒙之间,仿佛看到一个孩童。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大约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雪衣,但看起来像是刚经过恶战,有些狼狈,唇角还流着血迹:“母亲,母亲……”

“闻儿,快跑……”

女子悲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仿佛一场噩梦,将他困在里面,他手中提着剑,神『色』焦急,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周围不时掠过几个邪祟,他恍若未见,在黑暗中找了很久,可对方回应给他的,却只有那四个字,正要朝着一个方向追出去,然而,几乎是一瞬间,他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某个位置,片刻,那里缓缓蔓延出一片血迹……

这是林素闻的梦,虽然梦中的那个孩童,容貌尚未长开,与他现在也不甚相似,但我能判定,那个人就是林素闻。

我睁开眼睛,由于施法,精神更加困顿。

这种术法,名叫‘缠梦’,是箴言告诉我的。

南疆碧云天,是主治疗的修行门派,门中弟子,多为大夫,在世人眼中,是以修行之术,为人疗伤治病的‘巫医’。

她们门派,有种治疗术法是关于梦境的,分为‘共梦’‘缠梦’和‘织梦’三种。

使用‘共梦’的施术者,可以看到被施术者此时此刻的梦境,而且与‘缠梦’不同,共梦之术可以同时施加在多个人身上,就像我,躺在这里,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若是使用共梦,就能感受到大约方圆半里的人的梦境,有人在梦里吃了一颗糖,有人在梦里喝了一杯水,还有人在梦里追着美人蒙眼睛捉『迷』藏,没什么好玩的,还浪费精力,累得要死,显然得不偿失。

而缠梦,则像刚才那样,使用缠梦之术,可以偷偷窥探纠缠人内心最深沉的梦魇,不过,这种术法,对施术者来说,有一个弊端,很有可能受到梦魇的影响,沉浸在被施术者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精神受损,甚至彻底崩溃。

我曾见过使用缠梦之术,遭到反噬的人,那个人是箴言的师叔。

听说二十多年前,盛梁与胡虏的那场大战,实在太过惨烈,在边关很多兵将百姓的心里留下了创伤,为了治疗他们,当时碧云天很多弟子赶到边关,日夜使用缠梦,为他们压制病情,结果可怕的梦魇见多了,反倒累积到自己心里成了一块心病,最后,包括那位师叔,好几个弟子疯魔发狂,一生修行尽毁。

至于织梦,顾名思义,就是编织梦境了,但此种术法,是双刃之术,有篡改他人记忆的嫌疑,而且修习起来十分艰难,饶是箴言资质很好,都没有学会一二,因此,她仅是跟我提起了个大概,并没有详细述明。

以箴言的『性』情,让她随我叛出师门,已是愧疚万分,自然不会将师门的修行之术教给我,那时,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身染重病的三流术士,即便跟我介绍了一些她们师门的事,没有教习,我也学不会的,而事实上,我也不愿染指她们门派的术法,只是,自从箴言离开以后,每当想起她时,就会念起她从前说过的话,久而久之,竟自己领悟了一些。

我不是大夫,这些东西,即便学会了也没用,万一被碧云天的人知道,还当是箴言大逆不道,将她们师门的秘术泄『露』他人,意识到这点,为了避嫌,不给箴言招来误会,关于这类术法,我从未使用过,也从未深入研究过。

却也因此,导致缠梦之术,学了一半,丢了一半,时灵时不灵的,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就像刚才对林素闻,我从未想过要去窥探他的内心,但睡着时,不自觉地就会使用出来,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

望着房顶怔了会儿神,我侧首看向林素闻,此时,他还在睡着,林素闻的睡姿很雅致,横平竖直,一丝不『乱』,仿佛一种仪式似的,月光透过窗纱,落在他的身上,泛着『乳』白的光亮,闭着眼睛,呼吸浅淡,却微微皱起了眉。

我叫他:“林素闻,林素闻……”

林素闻又皱了下眉,睁开眼睛,瞥向我,板着一张脸,似乎有点不高兴。

我默了默,道:“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林素闻没动,反而再度闭上眼睛,一副打算忽视我的请求,继续睡觉的架势。

我又叫他:“林素闻,林素闻……”

许是被我闹得心烦,这才站起来,掌起桌上的灯,给我倒了杯水,端过来,待回去时,我向他说了一句:“灯先亮着吧。”

林素闻回头看我,一副『迷』『惑』的神情,不知我又要搞什么鬼,我扯唇笑了笑,道:“待会儿估计还有事要麻烦你呢。”

我说这话,完全是出于好意,不想再看他被梦魇纠缠而已,但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林素闻睡下不久,我又叫他:“林素闻……”

见他不理我,我补充道:“我想小解……”

他还不理我,我只能摆出一副老和尚念经的架势,势要把他闹起来:“我真的想小解,你再不帮我,我就在你床上解决了……”

林素闻僵尸复活一样,忽然坐起来,横眉冷眼地扫向我,我吓了一跳,感觉他那个眼神,估计想杀了我的心思都有。

我一阵心虚,又默默地道:“你手脚快点,我最多还能憋半刻钟。”

林素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在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适合充当『尿』壶的东西,我怕他找烦了,所以很适宜地建议道:“我看架子上的那个白玉花瓶不错,不如就先用着吧,没准儿还能给那些老道士制个『药』,炼个丹什么的。”

他理都没理我,走出门去,不一会儿,从隔壁把我那个昨晚因为房顶塌下来,被砸得奇形怪状的脸盆拎了回来,放在床上,看到那张冷冰冰,堪比黑炭的脸,我一阵汗颜,自然不敢劳烦他再做其他的事情,于是在他转身之后,磨磨蹭蹭,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解决完毕。

心满意足,呼了口气:“好了,端走吧。”

林素闻转过身,看了一眼那个盆,和盆里的东西,又『露』出纯良少年被人『逼』看春宫的复杂表情,最终,壮士赴死一般地端了出去。

其实,我自己也不好意思,但现在受着伤,行动不便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暗下决心,就算是死,也不能麻烦人家了。

……

半夜:“林素闻。”

不动。

继续:“林素闻,下雨了。”

不理。

我吸了口气,喊:“林素闻,下雨了!”

眼见着雨水顺着瓦片被震碎的地方,落到我的床上,我怕碰到我后背的伤口,于是赶忙喊:“真的下雨了,快点把我挪走啊!”

叫了好几声,林素闻都没有回答,在我以为他是铁了心不再管我死活的时候,林素闻忽然站起来,赌气似的快步走到我床边,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怕他生气起来,会杀我泄愤,所以,往下缩了缩,道:“你看,真的下雨了……”

林素闻望了我一会儿,最终闭了闭目,动用最大定力恢复了冷静,睁开眼睛,掀起床沿的一边,把我挪到没有漏雨的位置。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8章 群魔乱舞(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59章 神秘刺客(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一连几天下来,与林素闻相互折磨,我已近崩溃,他自然也不好过。

好在经过几天的修养,我的伤势稍微恢复了一些,虽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也不能使出太复杂的术法,但勉强能够走下床。

房子,找了西桥街上的工匠来修补过,馆内的同僚和下人们也帮忙收拾了两天,终于能够住人,我立即搬出了林素闻的房间,不用一直对着他那张冰块脸,心情不知道好了多少,不然总要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刻把我打死。

师兄每天都会来探望我,但他最近似乎有些忙,每次都是匆匆坐一会儿就走,连话都说不了几句,毕竟睿王世子刚刚遇刺,京中防守一时间需要加强戒备,他身为王上的侍卫,更要提高警惕,免得那老皇帝的病情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又出了什么岔子,谁也担待不起。

他之前说过,等过些时日有机会时,就会请为王上看病的那个银发年轻人为我治伤,但是由于王上的病,刚刚好转起来,现在全由那个人看顾,一时间估计抽不开身,所以此事便耽搁了下来,在我以为,近期内是看不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自己找上门来。

陆危楼,是写在拜帖上的名字。

自从他为王上稳固病情,便深受萧琢的器重,为了让他在宫中出入方便,还特许让他进入太医院任职,成为了一名御医。

听说此人虽然年轻,但医术却十分了得,便是在宫里侍医多年的老大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而且『性』情谦虚温和,人缘颇好。

这些话,是师兄告诉我的,提起陆危楼的时候,他还『露』出十分赞叹的表情,同时也将我贬损了一番,无非是说我『性』格古怪,不讨人喜欢,今后应当向那位陆大人学习,不能再任『性』胡闹,给红闻馆里的同僚们添麻烦。

听此,我自然不服气,虽说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想到之前在南门,陆危楼那傻呆呆的模样,总不至于连他都比不过。

因此,接到他的拜帖,还特意摆着架子向报信的奴才,阴阳怪气地道:“在宫中深受恩宠的红人,来找我这不讨喜欢的怪人作甚,不怕近墨者黑,污了一身的好名声么?”

旁边的林素闻斜斜地看了我一眼,虽然他向来面无表情,即便有表情也不太明显,但我敢保证,他刚才的眼神是鄙夷和不屑。

待奴才领着陆危楼来到内院,我和林素闻在窄廊里坐着,今日下了雨,给夏季炎热的盛京送来了阵阵清凉,我侧坐在矮桌边,欣赏微风细雨中的繁花,院内笼着一层蒙蒙的雾气,屋檐和树木的枝叶上坠着凝聚的水珠。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湿漉漉的,还落着几片沾着雨水的花瓣,清凉湿润,舒适宜人。

陆危楼看起来有些急躁,跟在带路的奴才身边,有好几次都要超过人家,但又碍于礼数,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我向林素闻使了个眼『色』,他站起来,默默退到一边,尽量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样子,守在陆危楼即将坐下的位置后面。

“你就是顾绯然顾大人?”

陆危楼来到窄廊里,未及问候,便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向我问出了这句。

我保持着微笑,心里已将他嫌弃了八百遍,莽莽撞撞,傻头傻脑,到底哪里比我好了?

反正在师兄心里,是个人都比我好。

点了点头,向他温雅道:“不知陆大人今日找我,有何事情?”

陆危楼从身边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盒中装着的,是几枝梅花,按理说,这个季节,早就已经没有梅花了,但谷幽岚的老巢,那个名叫溪风谷的地方,距离雪山很近,而且听说,为了养植梅花,谷幽岚还在谷中造了一个冰室。

我上次去溪风谷的时候,正值谷幽岚开谷大宴各路武林人士,席间曾听他吹嘘过那个冰室,若不是后来,那位谷夫人因女弟子假扮成男人拜师的事,跟谷幽岚闹别扭,把我们全都赶出来,他原本还想带我们进去见识见识。

“这些是我的式神,因意外被人净化了,不知顾大人可有办法让她们恢复过来?”

陆危楼将木盒放在矮桌上,一脸关切,态度还算诚恳,他能对我提出如此请求,看来还不知道净化了那些式神的人是我。

我也装作毫不知情,面不改『色』地向他道:“能恢复是能恢复,不过,此种术法谷先生应该教过你,陆大人何需来找我?”

陆危楼面带为难,样子有些局促,回答道:“实不相瞒,在下跟随师父修行,仅学了医『药』之术,其他的那些什么术士术法,巫蛊之术,师父没教过,在下也不怎么感兴趣的,听说顾大人身受重伤,本来不想打扰的,但在盛京中找遍了其他的术士,他们皆言这些式神所中的净化之术十分厉害,若不是修行高深的人,很难再将她们恢复过来,不得已只能前来相扰。”

我哦了一声,提出疑『惑』:“陆大人竟不会巫蛊之术么,那这些式神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陆危楼抬起头,似乎不明白我为何执意问他这种事情,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是圭蒙师兄送给我的……有什么问题么?”

圭蒙,我记得他的,确实是谷幽岚身边的弟子,上次我和箴言去溪风谷的时候,就是他出来接见,并为我们带的路。

只是陆危楼……我从未见过他,在溪风谷,也从未听过他的名字,想到那天晚上,趁『乱』袭击我的人,对他的怀疑又多加几层。

我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先确定一些事,毕竟自己亲手捏出来的式神,和别人赠送的是不一样的,式神只认将它们捏出来的主人,就像你师兄,虽然将式神送给了你,但那些式神的主人仍是他,它们之所以跟着你,只是听从主人的命令而已。”

“是么……”

陆危楼神情沮丧,好像受了打击:“我还以为,在小白和花花眼里,她们的主人是我呢。”

“虽然如此……”

他思忖片刻,将手中的画轴递给我:“还是请顾大人将她们恢复吧,她们跟了我很长时间,都已经有感情,而且也习惯了。”

我伸手接过画轴,打开一看,里面画着的是那几个式神的画像,看样子是刚刚画的,想让我把那些式神捏的跟以前一模一样。

心中又将陆危楼唾弃了一番,看着一本正经挺老实的,说不定就是个好『色』的宵小之徒。

我将画轴重新卷起,像是随口问道:“陆大人师从谷先生多少年了?”

陆危楼一脸疑『惑』,不知我这样询问是何用意,还是回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师父,如今,该有十多年了吧。”

我哦了一声,反问:“上次有幸去溪风谷,却不曾见到陆大人,真是遗憾。”

“我们溪风谷的弟子,一旦学有所成,就要出去为病人诊治,经常不在谷中的,也许那时,我被师父派出去做事,因此错过了吧。”

陆危楼说着,停顿一下,上下打量我几眼,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团傻气的表情:“顾大人,你是怀疑我的来历吧,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确实是师父的弟子,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派人去溪风谷询问,他们都是认识我的。”

被他指明意图,我有些尴尬,也跟着一笑:“哪里,只是我与谷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得见故人弟子,闲来无事叙旧罢了。”

说着,又轻飘飘地道:“对了,一别数日,不知贵派有个名叫溪云的弟子可还好?”

陆危楼回想了一阵儿,疑『惑』道:“我们门派,总共两百三四名弟子,倒还没有一个叫溪云的,顾大人是不是记错了?”

我扯出一个微笑来,淡淡答道:“那就是我记错了吧,离开太久,许多事都已记不清了,不过,我还记得,上次与令师相见时,你们谷中瀑布东侧有一丛茶树,长得甚好,当时还想着等到春时摘一些回来泡茶喝呢。”

陆危楼叹了叹:“顾大人又记错了,那茶树是长在西边的,那么低洼的地方,没有土,整天泡在水里,都照不到太阳,能活着就不错了,谈何长得好?顾大人这样说,其实还是在试探我吧,我都说了,我真的是溪风谷的弟子……”

他『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忙道:“抱歉……”

拱起手,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现下王上病危,凡事都需小心,是在下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陆大人勿要见怪。”

说着,看了林素闻一眼。

林素闻领会我的意思,站在他身后,并起手指,低低地念动法诀。

陆危楼对此毫无察觉,只顾一脸郁闷地抱怨道:“早听说你们盛京的人,花花肠子比我今生见过的草『药』都多,若不是师父让我来给小殿下治病,我才不来呢,如今还被指派到太医院,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师门……”

伴随着林素闻施术的进行,他的神情愈加恍惚,片刻,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前两日在宫里遇到了傅大人,他告诉我,顾大人修为高深,理应能帮我解决现在的为难之事,所以我才来的,顾大人你……”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又打了一个呵欠,精神困顿地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林素闻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问:“如何?”

我注视着陆危楼睡着的模样,此时,不说话的时候,虽褪去了一脸的傻气,但依旧看不出有什么阴险狡诈的地方。

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59章 神秘刺客(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0章 神秘刺客(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非我多疑,实在是那个刺客的出现,和陆危楼的到来太过巧合,而且,那天我确然闻到了那个人身上梅花的香味。

但现在,看他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跟那日伤了我的人联系到一起,那个人,修为很高,下手准快稳狠,便是我都防备不及。

其实,从那日在南门遇到陆危楼开始,我就已知他不是术士,否则不会因为式神被净化,从天上掉下来摔得那样惨。不过,那时的他,也许是为了做戏,在我们面前故意为之,所以,才让林素闻又在暗中试探了他一次。

这世间的术法,千奇百怪,有只对术士有效的,也有只对普通人有效的,想要试探一个人究竟是术士,还是普通人并不难,只是,陆危楼是大夫,还是对术法有些了解的大夫,若想不被他察觉,只能采取最保险的这种。

对着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我瞥了一眼,完全看不下去,站起身道:“看来,刺杀我的人,极有可能不是他,但,盛京之地,何时潜入了这样厉害的术士呢?不杀我,却偏偏要来刺伤我,如此行为,到底有什么目的?”

林素闻沉默片刻,答:“世子。”

闻言,我看向他,反应片刻,疑问:“你的意思是,他真正的目的是世子,伤我,只是为了拖住我,好去刺杀世子殿下?”

林素闻默默颔首。

当日,从江府出来,我感到江采萍已泥足深陷,单靠她自己的力量,很难再从怨念中走出来,所以不得不借用铜镜,将那邪祟封在镜中,因宫中的王上病危,天子之气式微,城内的魑魅魍魉尽皆狂『乱』起来,就连江采萍体内的那个邪祟,也隐隐地有了异动。

我怕晚上会出什么变故,也怕在加固结界的时候,那邪祟会失去控制,于是,使用禁忌之术,用红线将邪祟与我和林素闻连接起来,按理说,我们俩的修为加在一起,以那个邪祟的能力,不可能突破出来,但那天晚上,它的戾气确实突然暴涨,也是在那时,邪祟突破铜镜而出,导致江采萍失控,在城内刺杀萧俶。

现在想来,邪祟突然失控的事,确实蹊跷,或许,正是刺杀我的人,有意为之。

想到此,我道:“若真是如此,幸亏有你及时赶到,否则世子殿下当真是没命了。”

林素闻却道:“我并未赶到。”

“否则……”他神情漠然,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殿下也不会受伤。”

那日,见邪祟突破铜镜逃出,我怕江采萍会做傻事,于是让林素闻前去保护萧俶,林素闻也确实去了,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赶到的时候,江采萍已经打伤了萧俶身边的侍卫,以他那个距离,根本来不及阻止,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江采萍原本应该抓到萧俶心肺的手,却突然偏了半分,萧俶也因此保住一条『性』命。

虽然距离很远,那一瞬间快到很多人都不曾注意到,但林素闻还是看到了。

并非是江采萍手下留情,故意将手掌偏开,而是有一道黑影,阻挡在萧俶的前方,硬生生将她的手撞开了半分。

“什么?”

听他这样说,我一时间有些怔怔然。

以前我以为,出现在江府的那个黑影,是由术士借用江采萍怨恨所豢养的怨灵,其中所承载的感情是怨恨,所以,对于萧俶,应当也是怨恨,没杀他就不错了,为何,在供养怨恨的生人一心想要杀死仇人的情况下,反而是被供养的怨灵,救下了萧俶的『性』命?

念到此,我忽然想到一事,向林素闻确认:“《引魂曲》确然不会招来其他的魂魄,对么?”

林素闻默默颔首。

我又问:“如果一个魂魄,怎么都招不到,后来也不可能招到的,对么?”

林素闻再度颔首,虽然这样的问题,我之前已经问过,但他的神情中,依旧是认真和笃定,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我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看他:“那么,如果在我吹奏《引魂曲》的时候,同时有另一个人施展招魂之术,又当如何?”

林素闻没有回答,因为结果不言而喻,出现在我面前的魂魄,并非是我所召唤的那一个,而是另一个人招来的。

只是我,一直不敢相信,自欺欺人而已。

我想,我知道刺杀我的人是谁了。

那个人说,在下近日,在研究鬼道之术,翻阅‘养魂’一篇时,发现若术士以生人怨恨供养鬼魂,极有可能遭到反噬,不仅如此,就连献出怨恨的生人亦会受到影响,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此种情况,该如何解决?

那个人说,我在年轻时,曾喜欢过一名女子,后来那女子却嫁给了旁人,几年后却又突然暴毙了,那时候有些不甘心,觉着那女子死的莫名其妙,总想要查一查。

突然暴毙的舞姬,经常流连在红闻馆和江府之间的黑影,这其中,始终牵连着的几个人,有一个关系点,我早该想到的。

让人把陆危楼送回去,我和林素闻就开始着手布阵的事,那个黑影,如今不知道被他养成什么样子了,之前又和江采萍冲突,应该正处于狂『乱』的时候,若不好好准备,以我现在虚弱的样子,若压制不住它,搞不好会伤及到旁人,所幸有林素闻在,倒也帮了我不少。

林家的人,素来擅长围困怨灵的术法,我站在亭中,见他以红线牵引着金玲布阵,忽然想起十世妖塔中的那具尸骨,隐隐的,有些不悦的情绪悄然滋生,见我神情不对,林素闻站直身体,望着我,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回过神,扯出一个微笑来:“怎么了?”

林素闻问:“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是什么人?”

我故意装糊涂,继续跟他耍无赖:“这盛京城中的人多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也许看我不愿配合,更不会老实向他坦白,林素闻摇了摇头,又埋头闷声不吭地去布阵了。

到了晚间,天气放晴,明月爬上穹空,随着晚风移动,又掩藏在重重的云霭里,清亮的月光,在乌云附近嵌上一层银边,由于刚下过雨,红闻馆内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声,仅从灌木丛中传出来几声零碎的虫鸣。

院内,纵横交错,穿『插』着几十道红线,上面系着的金玲发出清脆的声响,由于我重伤未愈,还不能施法,此次由林素闻代劳,又怕《引魂曲》的音调被某些人听到,打草惊蛇,所以采用了这种比较安静的术法。

所谓招魂之术,是借用鬼魂与世间的缘契,从万千魂魄中,筛选出我们所要招来的那一个,为其引路,让它出现在我们面前,招魂的缘契,可以是死者的生辰八字,可以是其生前的遗物,也可以是与他有着关联的某个人。

但这些东西,若是单独一个的话,并不能十分确定,毕竟这世上相同生辰的人有很多,而一件东西,从制作出来到被人使用,需经过很多人的手,至于人,半生所见,与其有着关联的人千千万,并不能精确到哪一个。

因此,想要招来某个具体的魂魄,就需这几样东西搭配使用,所幸之前接触萧俶时,我在暗中取了一些他的发丝,又托人从宫中找来那位娘娘的生辰八字,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应该就能确定那个魂魄究竟是不是她了。

林素闻站在中间,看了看布在周围金玲的动静,大约觉着时辰已到,便并指念起法诀。

随着法诀的念起,有阵阵微风拂衣而过,红线上的金玲随之摇起,起初,还是颇有节奏的声音,渐渐地,响声开始变得嘈杂,我站在法阵外面,只见那些金玲在半空中跳跃,仿佛几十个『妇』人吵架一样,连我都感到有些头疼。

林素闻的面前,有一丝墨『色』的云雾出现,凝聚在半空中,随着那道墨『色』越来越多,一个女子的身形,显现在他的面前,令我们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她,非常安静,非常顺从,仅是站在那里,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个身影,垂着头,令人感到无比的失落和悲伤。

林素闻抬头看了它一眼,抽出手中的‘墨池’,划伤了手,以手心的血迹,触『摸』那道黑影。

对于邪祟来说,术士的血『液』,是最为可怕的净化之物,但见到林素闻的举动,那个黑影居然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走,甚至忍受着被净化的痛苦,连一丝呻『吟』都没有,默默地站着,无比悲伤,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她在求死,我能感到她的意图,却没有阻止林素闻,伴随着法诀的再度念起,那些金玲也开始缓缓摇动,净化之术进行到中途,她仍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我皱起了眉,紧紧盯着她,最终,痛苦还是战胜了理『性』,她仰头望天,悲伤的嘶喊声响彻馆中。

有循着动静赶来的大人,看到这一幕,被惊在原地:“顾大人,林公子,你们……”

我仍是望着,最终还是不忍心,正要出手时,却听不远处传来喊声:“住手,住手……”

刘伯舟赶到庭院,刚想闯入法阵,却又似乎不知该怎样进去,只能看向我:“顾大人……”

他扑通一声,向我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顾大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全都招供,还请饶了红萼,不要将她净化。”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竟有些暗暗的同情,还有些许的不确定。

片刻,看向林素闻,林素闻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对视着我,似乎在等候我的回答。

我迟疑一下,最终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向他低首:“拜托了……”

见此,他僵持了片刻,我知道林家的习惯,遇到邪祟,尽皆斩杀,不会有留情的情况。

但他还是收回了术法,将‘墨池’『插』回剑鞘中,瞥了那道黑影一眼,迈步向我走了回来。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0章 神秘刺客(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1章 神秘刺客(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刘伯舟的故事很长,也挺复杂,不过,由于早先就已猜出了大概,所以理解起来并不难。

当年,接济他,并让他倾慕以待的舞姬,正是睿王的侧妃,萧俶的母亲红萼娘娘,红萼娘娘死后,他成为术士,此番圣旨感召,进入红闻馆成为一名神官,便是要探查当年的事,还红萼娘娘之死一个真相。

但前些时日,他在偶然间得到了红萼娘娘生前用过的一枚发梳,心想或许能借此法招来红萼娘娘的魂魄,以养魂之术,令她恢复记忆,也好找到线索,指认当年红萼娘娘究竟是为何而死,下令杀死她的人又是谁。

但他没想到,红萼娘娘的鬼魂,会经常流连在江府那个地方,而江采萍,也因向鬼魂献祭怨恨,渐渐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

起初,他并未想过害任何人,更没想过要连累江采萍,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以他的修行,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只能三番两次,以那个黑影来引起我的注意,将我引到江府,察觉到江采萍的异状。

“因我一时之念,害了红萼,也害了江姑娘,还利用了顾大人,实在罪该万死。”

他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又向我深深叩拜,态度诚恳,仿佛真在请罪。

见到他这样,我很奇怪,也顿时明白自己刚才的不确定是什么了,刺伤我的那个人,修为十分高强,可刚才刘伯舟赶到的时候,想闯入法阵,随后又惊慌向我求情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从始至终,他坦白了所有事,却都没提刺杀萧俶,又刺杀我的事。

我向他问:“当日刺杀我的人不是你么?”

刘伯舟很惊讶,反问:“我为何要刺杀顾大人,而且以顾大人的修为,我连近身都近不了,如何能刺杀得了你?”

闻言,我和林素闻对视了一眼,又问:“那世子殿下呢,他遇刺与你有何关系?”

刘伯舟答:“都是我一时懦弱,又心软不愿让红萼被净化,以为有解决之法,才让江姑娘越陷越深,犯下刺杀世子的错事。”

他到现在都认为,江采萍之所以刺杀萧俶,是因为变成食魂般若失去了理智,却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突然变成了那种邪祟。

不过想想也是,他为了帮助江采萍,引起我的注意,不惜用那道黑影将我引到江府,就说明对于江采萍,他是抱有愧疚之心的,也在尽力想要补救这件事,又岂会暗中作祟,让江采萍彻底沦为那种半人半妖的东西。

但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知道江采萍变成食魂般若的事,而且还想利用此事,借刀杀人要了萧俶的命。于是,又问他:“你自己呢,是否想过要杀了世子殿下?”

他既然以为红萼娘娘的死因蹊跷,难免会对睿王有所怨恨,若这种怨恨牵连到那个萧俶的身上,难保不会对他下手。

刘伯舟怔了怔,似乎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为何要杀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乃是皇嗣,刺杀他可是重罪,更何况……”

他顿顿,放轻了声音:“他是红萼的孩子。”

谜团再次陷入僵局,此事,看似当真不是刘伯舟做的,他言之凿凿,又不像是在说谎。

我看了他片刻:“起来吧,盛京混入了一个小朋友,对我们不太友好,以后小心点。”

转过身,迈步走入房间,林素闻跟在我的身后,静默片刻,问:“你相信他?”

我顿住脚步,回身看他:“为何不信?”

以那个刺客的修为,他若只想杀了萧俶,大可以自行前去,根本不必利用江采萍和食魂般若的事,却大费周章,跑来红闻馆,一是想阻止我去救萧俶,最主要的,还是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吧,而刘伯舟却无此意图。

就像我之前说的,刺伤我,却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精准避开重要的筋脉肺腑,让我重伤,却不至于伤的太重,给人的感觉,仅是想向我宣告他的到来,只是不知道,这个宣告,是对我个人的,还是对整个红闻馆的。

知道我们红闻馆的事,又对刘伯舟和江采萍的事了如指掌,这个人,看似突然出现,但已不知隐匿在暗处观察了我们多久。

我现在忧虑的是,他如今是躲在红闻馆中,还是藏在城内的某个角落里,等待下一次出手,不管如何,都对我们不利,是一个危险的人。

不知为何,念及此,我竟又想起那个傻乎乎的大夫来,毕竟除了大夫,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在瞬间掌控一个人筋脉的位置?

林素闻的表情,似乎对刘伯舟仍有疑虑,他们林家的『毛』病,总觉得天下人都不可信。

于是,我缓缓问他道:“你可知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最开始想到的人是你,但又立即知道不是你,是为何?”

林素闻也『露』出不解的神情,毕竟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以我们俩一直以来的关系,他在背后捅我一刀最有可能。

我接着道:“信任这种东西,是靠平时相处慢慢积累下来的,你问我为何信你,因我知道,你『性』情坦『荡』,不是鬼鬼祟祟的人,若问我为何要信刘伯舟,也是因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惜牺牲无辜的人。”

“一个再怎么擅长伪装的人,面具戴在脸上,或许能够骗过所有人,但他骗不了自己,更无法说服自己,那张面具就是自己的脸,而他原本就是自己所假扮的那种人,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他才最清楚自己本来的样子,不自觉就会『露』出本相,留下一些破绽。”

说着,我又向他『露』出意味深长地笑:“那位陆大人,我们以后,还是多与他来往的好。”

因担心那位神秘人物,会再对萧俶下手,第二天晚上,我和林素闻去找了他。

那时,他正在江府,此事,倒是让我感到意外,还以为那个地方,他此生都不会再进去。

听说,江采萍刺杀他的那天,不夜城里的采薇姑娘失了踪,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萧俶命人在盛京搜寻几日,仍没有消息。

所以此番,他来江府,就是为了『逼』问江采萍是否知道那位姑娘下落的。

我站在一丛竹林的旁边,竹枝摇曳,树影婆娑,正好遮掩了我和林素闻的身形,那天下着雨,我们打着伞,周围尽是萧索的雨声。

落在窗户上的几个影子,跪坐在地上的人是江采萍,此时,她显得很安静,完全不像一个邪祟,仅是对着一面铜镜梳发,有几名护卫拿剑指着她,似乎怕她再发疯伤到世子殿下,不过,他们看起来有些害怕,因为拿剑的手都是抖着的,还有往后缩退的迹象。

萧俶在一旁发疯,怒吼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尤为讽刺:“你以为我还喜欢你么……”

“每天窝在这种鬼地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口吃饭,连走路都不敢快人一步,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早就受够了!”

“我萧俶,就是个天生的俗人,就喜欢青街花坊里的胭脂俗粉,就喜欢姑娘脱光了衣裳站我边上,你江姑娘是天上的神仙,喜欢端着架子就端着,我不奉陪了,也惹不起了,这就放你回扬州,你把采薇还给我,快点还给我啊……”

我想,萧俶对那个薛采薇,确实动了真情,原本还以为他被青楼里的花酒泡软了骨头,早就没有了皇室的气血,没想到还是挺有骨气的,前几天差点被江采萍弄死,今天还敢冒险见她,带了这么几个人,就想『逼』问薛采薇的下落。

然而,面对他的质问,江采萍始终一言不发,良久,才放下梳子,缓缓站了起来。

伴随着她的动作,那些侍卫的剑,也跟着移动了起来,始终保持着提防的姿势,虽然,他们知道,这几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站起身,看向萧俶,落在窗上的影子,明显能看到从她额上抽出的宛如鹿角的东西,现在的她,确然已经是个妖祟了。

侧手掐住一个侍卫的脖子,将他扔了出去,余下的那些侍卫,也很害怕地后退,一时间,仅余下萧俶一个人面对着她。

我有些防备,害怕她又一时失控,再次出手伤了萧俶,却没想到,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世子殿下,喜欢青街花坊里的姑娘么?”

她一步步地向萧俶走近,身边无人护卫,萧俶也开始『露』怯,跌跌撞撞地后退。

“没有关系呀,你喜欢哪个青街,哪个花坊,我卖身进去好不好?”

我以前听过江采萍的声音的,那时候的她,像是幽谷里的一缕清泉,虽然冷清,却不染纤尘,仿佛能瞬间涤『荡』人的心间,但现在,却像清泉里倾倒了千万个女子的脂粉香,做出这种矫『揉』造作的声音,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灵气。

她的手,一点点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又道:“你喜欢姑娘脱光了衣裳,站在你边上么,没关系呀,她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

或许是萧俶害怕的样子,令她感到有趣,江采萍倏忽笑了一下,却又瞬间转变为悲哀,她跪倒下来,扯着萧俶的衣摆,仰头望着他,似是祈求地道:“萧俶,你回来吧,好不好?”

萧俶似被她的举动吓到,被她扯住衣摆,仍是一副躲避的姿态,但也许是江采萍退让祈求的态度,令他渐渐有了一些底气。

他默了默,最终一巴掌挥了出去:“贱人!”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1章 神秘刺客(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2章 神秘刺客(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这一巴掌,打在了江采萍的心上,也断去了她对于萧俶的所有念想。

扬州河畔,藕荷深处,才子佳人的惊鸿一瞥,盛京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传奇佳话,都在这一巴掌中,变成了笑话。

“没遇到你之前,我本可以活得好好的……”

江采萍被萧俶一巴掌打在地上,落在门窗上的影子,她在捂着脸,看向萧俶嘶吼出声。

“你说喜欢我,我相信了,你说要跟我长相厮守,我也相信了,背井离乡,与你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还要找别人,我只想让你眼里只有我一个,这很难么?你说喜欢我,那你喜欢我啊,你说要跟我长相厮守,现在为何又要走?”

一直以来,在萧俶的认知中,江采萍都是不喜欢他,对他不理不睬的。

所以,听到这番言语,他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震惊,语塞道:“你……”

片刻,沉了沉气,道:“疯子。”

是的,现在的江采萍,在他眼中,确然是一个疯子,一个无理取闹,不依不饶的疯子,以前还爱着时,便是她的冷漠相对,都觉着是一种可爱,一种令他着『迷』的气质,现在,不再爱了,她跪在地上的苦苦哀求,变成了恼人的『乱』麻,绊脚的草,她的缱绻相思,深沉爱恋,在他看来,也变成了恨不能一刀斩去的麻烦,再也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

总之,不喜欢一个人,连她存在的本身,对他来说,都可能是错的。

萧俶拂袖离开,我从竹林中走出,来到屋里,江采萍还倒在地上,脸上,明显浮现出鲜红的手指印,她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前方,片刻,从眼角缓缓滴落一颗血泪来,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因妖化而变得苍白的面容,显得更加诡异邪媚。

我顿步在她的面前,她抬头望着我,片刻,喃喃地道:“他曾经喜欢过我,那样的喜欢我,知道我喜欢古琴,便寻来天下间的珍贵古琴讨我欢心,怕我在这里想家,就从扬州移来琼花让我高兴……他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说着,顷刻间,泪如雨下,或许,连她自己都很清楚,曾经只是曾经,现在,却是现在。

人在向前走,水在往东流,这世间,朝花夕落,青丝暮雪,因缘际会,瞬息万变,没有人可以活在过去里,依靠回忆过一生。

我默默叹气,倾身蹲下来,却没有扶她,仅是对视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江姑娘,你可知道,食魂般若为何又被称为妖么?”

“人生于世,便是独一无二,倘若一个人的存在,连她自己都不肯承认,那么在这世间,她又该如何自处?”

见她不语,我接着道:“一个人渐渐失去本心,不再是她自己的时候,就变成了妖啊。”

我想,我对她,应当是悲悯的。

她曾救过我,好心收留我,我知道她不是坏人,这样的姑娘,理应有一个不错的结局。

“我曾见过一个姑娘,似这世间洗尽铅华余下的美好,她很美,不止在皮囊,而是气质,是内心,她很会弹琴,每一个音调,都能钻进人的心里去,她很有才,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世间少有女子能够比得过她,人们很尊敬她,不是因为谁喜欢她,她又喜欢谁,仅是因为她是她,这样的人,你愿意将她毁去,让她变成一个人的替身,变成一个可悲的影子么?”

江采萍闻言,缓缓侧过头,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一袭红衣,披头散发,眼角处晕着浓厚妖媚的妆容,现在的她,与其说是薛采薇在模仿她,倒不如说,是她反过来在刻意地模仿薛采薇,想到前些时日,关于江府和不夜城的风言风语,一时间,河东河西,倒真令人唏嘘。

她合上双目,道:“你杀了我吧。”

我没有杀她,此次来到江府,一是怕萧俶遇到危险,二是,想来见她一面,与她告别。

原本,我想做最后的努力,或许还能帮一帮她,可那时的江采萍却抬起头,向我问:“顾公子,你心中也有一个女子吧?”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虽然依旧画着浓重的妆容,却像是月夜下的梨花,暴风雨中的海棠,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凄美和纯净。

我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你能忘记她么?”

我默了默,回答:“不能。”

她『露』出微笑来,仿佛已预料到我的回答,也已坦然接受萧俶将会给她的结果:“那么,就不要劝我忘记他。”

扬州河畔,藕荷深处,才子佳人的惊鸿一瞥,盛京城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传奇佳话,这种事,有人忘了,她却选择记着。

赌上自己的『性』命,赌上自己的一切,飞蛾扑火,给予那场相遇,最后的纪念与祭奠。

离开江府,我的心里不太好受,或许受到情绪的影响,体内的那些东西,也开始有了『骚』动,我怕被林素闻看出来,又怕压制怨灵这件事的本身,被他发现,所以耗了不少精力,加上伤重施法,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

来到门口,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院墙,抬眼便看到门内的那棵琼花树,此时,它仍在盛放,在夜雨中,显得尤为凄凉,在屋檐灯笼的映衬下,洁白的花『色』,泛着一层绯红,一种妖异的红,美丽的像是泣血一样。

想起前段时日的对话,我无言失笑,看来江府中,选择固执的,并非江采萍一个。

我又来到那个酒馆,坐在以前坐过的地方,那台戏,在盛京演了好几天,戏班终于决定换个地方,今日据说是最后一场。

因为下雨,台下一个听众都没有,可小生花旦却很尽职,依旧在台上热热闹闹地唱着,隔着一层雨幕,显得更加凄艳悲凉。

我坐在窗边默默地喝酒,林素闻这次,也在我的对面落座,不过他们林家的禁忌,门中弟子不能喝酒,所以,仅是无言地坐着。

桌子被小厮擦得油光锃亮,上面仅摆着两坛酒,店家悬在屋檐下的一排灯笼,在风雨中轻轻摇曳,灯火的微光,落在红漆木制的桌椅上,显得格外柔和,就连林素闻的身上,都仿佛被渡上一层尘世间温暖的颜『色』。

我问他:“林素闻,这台戏好看么?”

林素闻没回答,我却笑了一下。

人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可人生何曾如戏,戏又怎会变成人生?

在戏曲里,才子佳人最终会在一起的,郎才女貌是会有好结果的,即便遇人不淑,也会机缘巧合,发现自己所托非人,然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宋引章另嫁少年郎,说断就断,说忘就忘,如此的决绝凛然,如此的『荡』气回肠。

但这些事,放在现世中,又当如何?

相思百转,肝肠寸断,即使知道自己泥足深陷,即使知道那人不似当年,最终说出的,还是那句固执的‘我不肯忘’。

薛采薇失踪七天之后,萧俶终于找到了她,可惜那时的她,被人发现死在城郊的草丛中,由于时隔太久,又是夏天,尸体被找到的时候,已是恶臭难闻,蝇虫漫天,不仅如此,凶手仿佛泄愤似的,刻意毁去了她的容貌,拿匕首一刀一刀扎在脸上,着实令人觉着恐怖。

见到那一幕,萧俶被吓得不轻,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立即让人将尸体就地掩埋,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以往的爱恋,珍惜,好像『荡』然无存,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对丑陋尸体的恐惧和恶心,不禁令人怀疑,这位传闻中盛极一时,甚至让江采萍都心生妒忌的采薇姑娘,在他心里,所谓的恩宠,又能占上几分。

有人在薛采薇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枚淡黄琉璃的朱钗,有人辨认,这枚珠钗是江府中,那位名叫容岫的侍女所有。

官府拿人,容岫并未抵抗,面对府尹大人的询问,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干脆认罪,还说此事是自作主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虽然如此,人们暗中议论着的,还是觉着此为江采萍主使,毕竟杀死薛采薇不算,还毁去她的容貌,说明凶手对薛采薇的那张脸,有着极深的怨恨,单凭这一点,整个盛京城,除了江采萍,找不出第二个人有此动机。

但由于江采萍现在半人半妖,萧俶又派人在江府门外守着,除了我们这种术士,任何人都不敢接近,府尹也不敢把她抓来问罪,所以,凭空臆测,将杀人的问责指给了容岫,而杀人的原因,却留给了她背后的那个人。

府尹大人将这件事禀告给萧俶听的时候,我也在,跪坐在地上,抬眼见萧俶坐在对面,中间隔着一方梨花木制的长案。

他的伤还没有好,由于夏季炎热,怕汗渍感染伤口,所以穿得很是清凉,仅在里衣外披了一层衣裳,胸口上的绷带还沾着血。

“不知江姑娘,世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提及江采萍的名字,府尹大人还有意停顿了一下,试探地看了看萧俶的脸『色』。

萧俶蜷腿斜坐着,不远处的地上搁着一个花瓶,花瓶上置着一个木盒,木盒上却放着一个精巧的仕女瓷偶,自从上次受伤,他就没再去过不夜城,再加上薛采薇的尸体被人发现,便整天待在房间里,一个人玩这种东西。

“那便……”

闻言,他端起素扇,漂亮的眼睛,比对着花瓶上的那个人偶,掷了出去:“杀了她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63章 神秘刺客(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这件事,你去办吧。”

府尹走后,萧俶向我道。

我微微低首,答应下来。

从睿王府中出来,我去了一趟天牢,容岫姑娘被关押在那里,那些府衙的人,貌似以为她是一种邪祟,所以平常看管甚严,若不是因为我是术士,且在红闻馆中任职,挂着官位,又和萧俶来往甚密,根本不可能见到她。

看守牢房的,有一个徐姓小卒,前段时间邪祟在京中闹事,到处恶作剧捉弄城里的人,他的夫人诞下一名男婴,刚刚出生,一张脸皱的像是风干了的柿子皮,看起来有七八十岁,是我救了他们,遂一直心怀感激,没事的时候,就往红闻馆送东西,黄瓜青菜,大豆红薯,搞得我很是郁闷,婉拒数次,仍是没有作用。

见到我,他乐呵呵地迎上来,施礼道:“恩公,今日怎会有闲暇来此?”

我道:“前些时日,收押的那位名叫容岫的犯人,今日想见一见她,已有府尹大人批准。”

将令牌递出,他俯身接下,又提醒道:“那女人听说是个妖怪,顾大人见她时可要小心。”

我无言一笑,他怕是忘了我是术士这件事,又见他转过身,喃喃自语地道:“不过说来也怪,都说她是妖怪,我倒没怎么看出来,一直在牢里老老实实地坐着,也没见伤着什么人,听说从被押入牢中开始,府尹大人问她什么都不说话,认罪认得倒是挺快,看管牢房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的……”

见到容岫,她看起来有些狼狈,昔日身上的绫罗绸缎,环佩珠玉都不见了,饶是如此,坐在那里,还是能让人感到风雅来。

看到我,她怔了怔:“顾公子,您怎会来?”

我在牢房门口站定,答:“有一件事,稍微有些在意,所以想来问问姑娘。”

容岫偏过头,明显拒绝:“该说的,奴婢都已经说了,顾公子,还是请回吧。”

我问:“姑娘,为何要毁去薛姑娘的容貌?”

容岫不肯开口,我道:“你不说的话,旁人只会以为是江姑娘所指使,姑娘既如此护主,应不会让江姑娘蒙受如此冤屈。”

“是奴婢自作主张,与姑娘无关。”

容岫沉默片刻,终于道:“薛姑娘,仗着与姑娘相似的容貌,蛊『惑』世子殿下,殿下才会冷落姑娘,奴婢心中有些怨恨而已。”

“在下记得,江姑娘曾经说过,即便被辜负,心中怨恨的,也只有背叛她的那个男人而已,她对薛姑娘应当没有什么怨言,姑娘据说从小跟随在江姑娘的身边,耳濡目染,与江姑娘的『性』情相似,为何这次却要忤逆江姑娘的意愿?”

“那是姑娘的意思,却不是奴婢心中所想。”

容岫淡淡解释:“就像奴婢与云岫,容貌如此相似,『性』情却大相径庭,即便再怎么相像的人,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地方……”

说着,意识到在我面前,提起了某个人的名字,立即顿住,有些心虚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见此,我又是一笑,问:“那姑娘为何又要斩掉薛姑娘的手指,难道是在怪罪她模仿你们家姑娘弹琴,取悦世子殿下?”

“这……”

容岫皱了皱眉,似乎连她自己也觉着,将人杀了不算,还要斩掉人家的手指,此种做法未免太过残忍,所以停顿了一下。

又笃定地回答:“自然是如此。”

“说谎。”

我一言戳破,道:“薛姑娘被发现那天,由于死期间隔太久,尸首惨不忍睹,世子殿下受了惊吓,命人将尸体掩埋,当时姑娘并不在旁边,自然不知道薛姑娘的手指,到底有没有被斩断,除了当时在场的人,和杀人的凶手。”

“容岫姑娘既然说自己是杀害薛姑娘的凶手,为何连自己当时怎么处置尸体的都忘记了?听闻被府衙收押开始,姑娘除了认罪,其他一切,一概不肯开口,只怕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本案的细枝末节,你根本不清楚,但为了维护某个人,不能也不敢开口吧。”

“你,你骗了我……”

容岫又皱眉,神情颇为恼怒:“顾公子,今日来到天牢,究竟有何目的?”

“在下刚才已经说了,有一件事情,稍微有些在意,所以才来向姑娘求证。”

“何事?”她的反应,很不耐烦。

我勾唇一笑:“姑娘也知道,在下如今在红闻馆任职,负责京中的邪祟异事,关于江府的那株琼花……在下先前有问过云岫姑娘,她说是姑娘你在暗中『操』控,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容岫沉默片刻,答:“是。”

“又在说谎。”

我端起玉笛,在牢房门口踱步,继续道:“在下第一次见到云岫姑娘的时候,她明明很喜欢江姑娘的琴曲,却又装作听不懂,那时在下就很奇怪,一个琴曲而已,即便被人看出来又能如何,后来见到容岫姑娘,才终于想通。”

容岫看向我,怔怔问:“什么?”

“嫉妒。”

我淡淡答:“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心有嫉妒,甚至,连促使嫉妒的缘由都不愿承认,所以说,云岫姑娘,一直以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这世上,普通人若想拥有异力,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像我们这样,苦心修行,成为术士,二是如江姑娘那般,自甘堕落,因强大的怨念,感情,异变妖化,放弃为人的资格,最终成为那种类似魑魅魍魉的东西。”

我看了她一眼,容岫神情凄然,又接着说道:“江府中的那株琼花,若非受到异力的影响,不可能开到现在还没有衰败,但那地方只有江姑娘,云岫姑娘和你,所以你们三个人中,至少有一个,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因为嫉妒,怨念,变成名为般若的邪祟。”

“既是如此,如何判定就是云岫?”

容岫仍在坚持,意图为她开脱。

我笑了笑,解释:“起初,我有想过,这个人可能是江姑娘,因嫉恨世子殿下虽然喜欢她,却无法对她一心一意而嫉恨,但我也有打听过,这株琼花,是三年前世子殿下从扬州移栽过来的,世人皆知道,琼花一旦离开扬州便会死去,可是却在这里生长了三年。”

“这就说明,让这株琼花活着的那个邪祟,待在江府中至少已有三年,可是,就像江姑娘现在一样,一旦成为食魂般若,本体很快就会妖化,外形变为半人半妖的怪物,只有普通的般若,才有可能在人群中隐藏那么长时间。”

我顿了顿,又道:“而且,若是普通般若,魂魄一旦离体,便不受本体控制,即便江姑娘不想,也不可能不伤害到旁人,但一直以来,却从未听说世子殿下与他身边的人受伤,只能说明,变成般若作祟的,是你和云岫姑娘其中一个,之所以没有伤害到旁人,是因为妖物邪祟,通过气息判断一个人,这个邪祟所嫉恨的,却是与自己血脉相连,气息相似的姐妹。”

我挺同情容岫的,毕竟那个江府中三个人,有两个变成了邪祟,只有她一个正常的,却被牵扯到最深的漩涡里面。

而那个妹妹,更在暗中嫉恨了她多年,虽因气息相似,被离魂误认为是自身而无法侵害,但不能侵害,和不被『骚』扰是两回事,这些年来,因有邪祟缠身这种疑虑,肯定有过不少困扰。

师兄说,最讨厌我自以为聪明的样子,所以近日,我已经注意不少,语气也尽量和善起来:“在下来往江府数日,也观察了你们数日,从未发现容岫姑娘有什么嫉妒,倒是云岫姑娘,似乎因为江姑娘的事,对你有些怨言。”

“顾公子既然都已经猜出来了……”

容岫听到这些,垂头丧气,沉默片刻,问道:“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只是我这个人『性』情比较古怪,心中胡思『乱』想的事,即便有十成的把握,也要听到确定的答复。”

“……”

容岫再度静默下来,良久:“真是惭愧……”

她的语气淡淡的,颇为黯然:“身为云岫的姐姐,姑娘的婢女,却一直没有察觉这样的事,其实,从发现姑娘有些不对劲,就应该劝阻她的,放人入府也好,在人前弹琴也罢,都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姑娘以前,从不穿红衣的……”

“可那时,奴婢想,或许姑娘放手一搏,能够令殿下回心转意,即便殿下去意已决,也能让姑娘死了这条心,与我们一起回到家乡,至于云岫……她与奴婢不再亲厚,又如何察觉不到,只是奴婢以为,既是姐妹,心中再有怨言,又能怨到哪里去,一直以为,如此做是为我们好,不成想,却成了助纣为虐,害了她们的人。”

她看向我,试探问:“她们,还有救么……”

我与她对视,后又垂下眼帘,扯出一丝微笑:“食魂般若,一半为人,一半为妖,本就无『药』可救,更何况江姑娘宁死也不肯回头,她那边,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云岫姑娘,并未对那道魂魄献祭怨恨,因此,只是一般的堕化而已,只要能放下心中恶念,自然能变回普通人。”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64章 爱恨嗔痴(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听到妹妹有救,容岫像是松了口气:“云岫没事,真是太好了。”

但一瞬间,或许是想到江采萍如今的处境,眉目间又浮现出一抹忧虑。

见她如此,我不明白:“她穿着你的服饰,打扮成你的模样,去杀薛姑娘,其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你又何苦为她顶罪?”

容岫不出声,良久才道:“她是为了姑娘。”

“是么?”

我幽幽反问一句,道:“若只是为了江姑娘,只管用自己的面貌去就好,为何还要假扮成你?难道她不知道,如此行为,会为你招来祸端么?在下曾在江府中,见过云岫姑娘假扮成你的模样,她早有此想法,并且提前准备过。”

在我的言语中,容岫慢慢低下头,神情更加黯然,我道:“为何模仿你,为何假扮你,为何要杀薛姑娘,为何毁去她的容貌,一直以来,处心积虑,辛苦谋划着的,云岫姑娘,她心里真正怨恨,真正想杀的人,其实是你啊。”

“不会这样的……”容岫急于争辩:“云岫她……年幼时,家乡发生水灾,我们与家人离散,奴婢自小懦弱,不如妹妹那般坚强,没遇到姑娘前,一直以来,虽奴婢是姐姐,但却是她在照顾着我,妹妹她,她是在意我的,只是我不好,变成了让她讨厌的人……”

她极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尽量用平淡的语气来叙述这些事,但说到最后,还是慢慢垂下了头,低下了声音。

“小时候,冬天大雪,我们盖着一床被子,半夜冷得睡不着觉,就抱在一起取暖,我病了,没有『药』,还吃不到东西,也是妹妹下河抓鱼,结果冻伤了手,即便到现在,每年冬天,她的手上还是会有冻疮,这些事,我一直都记得,我想,妹妹她也没有忘记的。”

“我知道,她很喜欢姑娘,很想待在姑娘身边,只是因为我,被断去了念想而已……”

“顾公子。”

她又看向我,带着祈求:“奴婢现在知道妹妹的心意,只要我死了,她就能解脱了,只要云岫好,奴婢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

见我没有反应,她又跪起来:“还请公子成全奴婢的心愿,勿要将此事泄『露』出去。”

我望着她,良久:“在下是术士,在此只管魑魅魍魉,阴阳异事,凡人的事,与我无关。”

听此承诺,容岫面『露』欣喜:“多谢公子。”

正欲离开,却被她叫住:“公子,请留步。”

转身看向她,又听容岫道:“奴婢此次,应与姑娘永别了,烦劳公子带话,奴婢惟愿来生,再有机会侍奉姑娘。”

“还有……”

她苦笑了一下,轻轻道:“告诉云岫,今年冬天,手别再沾凉水了,永芝堂陈大夫那里有预防冻伤的『药』,让她记得多备一些。”

迈步走出牢房,林素闻跟在我的身后,来到天牢门口,他却回头看了一下。

林素闻做事,向来心无旁骛,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像现在这样,值得他林少爷回一次头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故意笑他:“怎么,可是觉着我很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所有的事?你若想因此崇拜我,我是不会拒绝的。”

林素闻看向我,默了一下,才回答:“只有心怀恐惧的人,才会想着躲在暗处观察别人。”

“……”

我被他气得吐血,道:“恐惧?你才恐惧!”

说着,还特意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大摇大摆地走着:“人行天地间,坦坦『荡』『荡』,我一没偷,二没抢,怕什么?”

天牢门口的路上,栽着一排垂杨柳,仲夏季节,纤长的柳枝垂下来,随风轻舞。

我用玉笛去敲那些枝叶,感慨道:“爱恨嗔痴,贪欲情仇,所谓嫉妒,爱而不得,恨而不发,纠结在内心,即变成了怨念,可被爱的人,一心想要杀人,被恨着的人,却一心想要救人,这世上的人心啊,真是有趣。”

见林素闻不吭声,我转过身,倒退着与他说话:“林素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看向我,『露』出些许『迷』『惑』不解的神情,我解释道:“便是坐牢也该有个期限,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吧?”

林素闻板着脸,回答:“等我确定了心里的想法,自然就会离开。”

想法?

无非是觉着我与顾家有关,还是没给个确定的时间,我是怕,等他还没想着离开的时候,我自己倒先『露』了馅。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却不是很热,兴许是有风的原因,清风拂过,绿柳垂杨,曼妙轻舞,林素闻的墨发和衣袂也微微扬起,十分清俊的少年模样,只是不知,此时此刻,在他眼中,所看到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道:“等回了长营,我给你写信好不好?”

林素闻瞥了我一眼,移出视线:“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

见他拒绝,我很是不满:“等你收到了信,就可以跟你们林家的人说,这是我在盛京结识的一个人,能力比我强,术法比我高,长得也比我好,我很崇拜他,对他五体投地,以他作为人生修行的榜样……”

我的话还没说完,林素闻就完全听不下去地加快了脚步,一下子超到了我的前头。

我在后面喊他:“喂,你不是要监视我么,怎么跑到我前面了?”

他在前面走着,没有回来的意思,不过脚步却慢下来一些,我喊他:“林素闻。”

叫了好几声,他才停下来,转过身,望着我,我咧开嘴,还像以前一样逗他:“笑一个。”

林素闻板着脸,表情漠然,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片刻,叹了口气:“无聊。”

来到江府,睿王府的人还在外面守着,我借着萧俶的名号,倒是来去自如,其实,没有容岫的委托,我也是要来一趟的。

走进门,看到云岫在院中,依旧照顾着那株琼花,因江采萍被怀疑是邪祟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她,身为婢女的云岫也一样。

见到她,我走过去施礼:“云岫姑娘。”

云岫对我依旧是一副抵触厌烦的态度,不悦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直起身:“在下刚从天牢回来,因容岫姑娘有些话,让在下带给江姑娘,故来叨扰。”

果不其然,听到容岫,云岫『露』出不自然的表情,刻意避开我的视线,闷闷地试探问:“她还有什么话,要对姑娘说的?”

“姑娘想知道,不妨先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我持着玉笛,直接问:“为何要毁去薛姑娘的容貌?”

“你说什么?”

云岫一脸惊讶,转过身,有些不悦。

我没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地道:“容岫姑娘之于你,正如薛姑娘之于江姑娘,无法对自己的姐姐下手,便只好杀了薛姑娘,替江姑娘除去那个影子,然而姑娘真正想杀的是薛姑娘么?刻意毁去薛姑娘的容貌,只怕不是因为她与江姑娘有五六分的相像,而是姑娘你在痛恨着与自己容貌相似的某个人吧。”

云岫听此,怒道:“一派胡言。”

将要转过身,我又道:“听那个指认容岫姑娘的商贩说,曾见到容岫姑娘带着那支琉璃珠钗,在他的摊铺前买菜,但根据他当时的描述,在下却觉着,那支琉璃珠钗,其真正的主人,是云岫姑娘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云岫停住脚步,背对着我,静静听着,我接着道:“今日,容岫姑娘说了一句话,在下觉着甚有道理,在这世上,即便再怎么相像的人,还是会有不一样的地方,容岫姑娘喜欢自称奴婢,而云岫姑娘却无此习惯,还有其他的细节,连姑娘你自己都未曾察觉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云岫语气暴躁,始终不肯承认:“还有,不管她说了什么,都是在为自己狡辩,人是她杀的,杀人偿命,如此而已!”

听此,我抬眸看她,渐渐『露』出微笑来:“容岫姑娘可从未为自己狡辩过哦。”

“从被押入天牢开始,那位姑娘就始终坚持自己才是凶手,从未曾提过姑娘的名字。”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去自首,说那个人是我杀的,把她救出来?”

云岫转身怒视我,神情变得狰狞,厉声道:“别做梦了,我不会那样做的!”

见她误会,我连忙否认:“在下是术士,只管魑魅魍魉,阴阳异事,凡人的事,与在下无关,此番前来,仅是传话而已。”

“总是装作自己是好人,抢走我的东西,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容岫姑娘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你的心意,只要她死了,姑娘就能解脱,只要姑娘好,她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

“一直说为我好,为我好,到头来还不是靠我照顾,她到底能做些什么……”

云岫情绪激动,现在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依旧一脸怨恨,嘶声怒吼道:“我凭什么照顾她,没有她在,我才能活得好好的!”

“容岫姑娘还说……”

我吸了口气,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今年冬天,手别再沾凉水了,永芝堂陈大夫那里有预防冻伤的『药』,让你记得多备一些。”

愤怒的指责声戛然而止,云岫静默良久,眼睛红红的,似有泪水涌现,却仍是嘴硬道:“她想死,就让她……去死好了……”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4章 爱恨嗔痴(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5章 爱恨嗔痴(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再次见到江采萍,她仍坐在铜镜前,一袭红衣,面容惨白,额上的鬼角也长大了不少。

此种情况只能说明,她仍在妖化。

见到我,她弯了弯唇:“顾公子。”

我站在门槛外向她施礼:“江姑娘。”

迈步走进房中,跪坐在她的身后,江采萍不再看我,又转回去对着铜镜,梳着长发:“顾公子今日来,是为我送别么?”

我否认:“在下上次来,才是为姑娘送别,今日,是有几句话和一件事带给姑娘听。”

江采萍哦了一声,我道:“在下今日去天牢中看望了容岫姑娘,她让在下带话,说今生一别,惟愿来生再侍奉姑娘。”

我的身旁,放着一个木制的盏盘,盘子里摆着刚刚摘下来的琼花,自从江采萍妖化,刺杀世子,被关在府中,便失去了自由,平日里只能待在这间房子里,无法出去,对于家乡的那株琼花,也只能远远地观望着。

时至如今,云岫依然坚守着这件事,仿佛守护了那株琼花,就守护了这个宅子的主人。

江采萍低下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傻子。”

我笑了笑,未置一词。

“那个人,应该已下决定了吧。”不知为何,提起此事,江采萍的神情却格外平静。

我嗯了一声:“殿下命在下为姑娘送行。”

听此,江采萍自嘲地笑了一下,居然感慨道:“能死在公子手中,如此也好。”

“是么,可在下却不觉着有什么好。”

我也淡淡答了一句:“在下还以为,日后有机会,或许能和江姑娘成为朋友,杀死朋友,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采萍默了下,半晌才说出一句:“多谢。”

“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保全了我最后的尊严。”

她涩然道:“倘若随便打发了一个人来,甚至连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我会更加难过吧,听闻顾公子是个很厉害的术士,能够死在这样的你手中,对我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所以公子不必感到难过,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姑娘所羡慕的一心一意,若是放在普通人那里,或许还能得偿所愿,可惜那个人是皇室贵胄,注定不会为一个人停留。”

我又道:“江姑娘早知道世子是什么样的人,既已决定不放手,就该知道将要面对怎样的情况,何以想不开,到如此地步?”

江采萍苦笑答:“他以前也爱找一些女人,我何曾如此生气?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即便对他放不下,也不会作践自己,容忍他的背叛,接受他的三心两意,一直对他不理不睬,仅是我自己折磨自己,可是我无法原谅,他把心交给别人,那个人还是我的影子。”

“有区别么?”我淡淡问。

江采萍拿起铜镜前的紫檀木梳:“顾公子当真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对女人而言,被自己的影子取代,这才是最残酷的侮辱。”

我垂眸看了看地上的琼花,想到那两个人,一时无言,片刻,将它端到江采萍身后,道:“云岫姑娘说,江姑娘整日待在此处,想必早就闷了,所以嘱托在下将这东西带给姑娘,希望姑娘看到,心情能够好些。”

“云岫?”

江采萍略微诧异,又道:“难为她有心了。”

就像云岫说的,见到这枝琼花,江采萍果然很开心,将它『插』在铜镜旁的瓶子里,朱红的瓷瓶,衬着洁白的花朵,很是好看。

我道:“其实在下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想问一问江姑娘。”

见江采萍回头,我道:“姑娘当初为何选择容岫,而不是云岫在自己身边?”

她怔了怔:“这个……其实最初见到她们时,都差不多的,但双亲说只能留下她们中的一个,公子知道我喜好琴艺,那时候,云岫的手好像被冻伤了,青青紫紫的,不太好看,再加上容岫的『性』情与我相投,所以才留她在身边。”

我道:“仅是这个原因么?”

江采萍嗯了一声,又道:“不过,那时候容岫说自己与妹妹相依为命,不愿与她分开,让妹妹流离失所,所以才将云岫留下,暂时待在府中,原本还想着寻到一个好去处,便让她离开的,后来因双亲病逝,家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才耽搁了下来,一来二去,大家相处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就索『性』让她留下了。”

我瞥了眼站在窗边的那道身影,又说道:“云岫姑娘,很喜欢姑娘的琴曲呢。”

“是么。”

江采萍闷闷答:“这个,我倒从未注意过。”

这世上,被偏爱的人多是有恃无恐,昔年,我曾见过一个野山参精怪,看上了凡间的一个教书先生,耗尽自己一生修为,给那人的未婚妻子治好了疾病,自己则变成倒在路上的『药』渣,有时候自以为是的牺牲,人家未必能看在眼中。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将要起身离开,却听江采萍忽然问:“他与那个人在一起,开心么?”

我怔了怔,回答:“开心。”

“原来如此。”

她又低下头,『露』出那种苦涩的神情。

走出房间,见云岫等在窗边,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来到那株琼花树下,停下来,她也来到我的身后。

“多谢。”她轻轻道。

这是云岫所托,亦是这些年来,她的疑『惑』。

她和我说了一个故事,故事中有一对姐妹,二十年前,南方发生水灾,逃难途中与家人离散,只能相依为命,四处流落。

孪生并蒂,姐姐温柔善良,妹妹却刁蛮强势,有一次,姐姐生病了,妹妹出去找大夫,但由于没钱,没有人愿意理会她,是江家的小姐救了她们,那时候她与姐姐打算卖身江家,但江家的主人却说,她们两人,只能留下一个。

在她为姐姐的处境担忧时,最终决定的,却是姐姐留在姑娘的身边,而她,只能作为一个暂住者,等待着哪天与她们分别。

若是从一开始,江采萍首先遇到的便是容岫,她倒没什么怨言,但没想到,是因为她,姐姐才有可能进入江府,她却因为姐姐,整天都要担心着未来某天要被送出去这件事。

所谓怨恨,有突然之间,骤然惊变产生的情绪,也有一天天如毒素般积累下来的执念。

虽心里明白,在这件事情里面,容岫终究是无辜的,却还是忍不住去嫉妒,去伤害。

云岫最终苦笑了一声,道:“到现在才明白,怨么,恨么,其实都不是,真正害怕的,是总有一天,会被姐姐抛弃的那种可能啊。”

云岫还是去自首了,把容岫救了出来,对于这点,我早有预料。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坐在红闻馆的凉亭里,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刘伯舟来找我,跪在亭下,仍旧一副做错事请罪的模样,他问我:“听闻殿下已下决断,关于此事,就连顾大人都没有办法么?”

“没有。”

我干脆告诉他。

“即便保不住红萼的魂魄,至少,江姑娘那里,还请留住她一条『性』命。”

他还是不死心。

我坐直身体,片刻,叹了口气:“你以为的修行之道是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早就告诉过你,献祭仇恨的生人,若是变成半人半妖的邪祟,便无『药』可救,正因如此,我等修行之人,行事时才要倍加小心,以免犯下让自己后悔的错事,你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该预料到此种结局,现在却来求助我,当我是什么?”

刘伯舟面『色』难堪,低下头:“我还以为,以顾大人的修为,能够有什么挽救的办法。”

“没有。”

我又回答了一遍,再道:“与其担心她们,你倒不如多想想自己,若是因此遭到反噬,你的命是否还能保得住。”

“做出这样的事情,害了红萼,又害了无辜的人因此丧命,我……我还有何颜面活着……”

刘伯舟苦笑一声,留下这么一句,站起身,黯然离开,走的时候,背影看起来颇为萧索。

我对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端起桌上的酒杯,抬手一饮而尽。

林素闻站在旁边,片刻,问:“你生气了?”

我瞥了他一眼,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是他们自作自受,苦果自食,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记住自然好。”

他依旧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衣袂绝尘,浑身透着清冷:“你现在受着伤,根本不能施法,若是『插』手此事,没命的会是你。”

“老实说,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我默了默,说出了这句,见林素闻又将视线移向我,才接着道:“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将人体内的妖『性』怨灵暂时『逼』出去,而不会使本体的魂魄受损,以致会有生命危险的。”

“不可能。”

我的话刚刚说完,就被林素闻直接否定:“顾家,天魂之咒,林家,解不开。”

见他一脸笃定的模样,我不禁哑然,良久,也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也是。”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5章 爱恨嗔痴(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6章 爱恨嗔痴(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天魂之咒,是顾家的术法,也是一种禁忌。

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顾家并不允许族人使用,因为这种术法,连他们自己都解不开。

二十多年前,我舅舅顾青石与林家的人发生冲突,一时气不过,对那个人下了此种魂咒,林家请了很多巫医,耗费全族的心力,想以外力解开魂咒,我还以为以他们家的能力,即便当真解不开,也不至于一点头绪都没有。

可看到林素闻这样干脆直接的反应,我想,或许我是真的没救了吧。

晚上,按照萧俶的吩咐,我再次来到江府,这一次,是来送江采萍上路的。

半人半妖的邪祟,若想阻止她继续妖化,最终变成为祸世间的怪物,只能在烈火中,将其妖『性』『逼』出,连同人的魂魄一起毁去。

至于云岫,由于杀害薛采薇,犯下杀人的罪名,即便已经放下恶念,变回正常人,想要活着已是不可能,按照她的请求,想在人生中最后的一刻,陪伴江采萍一起死去,所以,我们破例让她走进了那座即将被焚烧的阁楼。

老实说,我从未使用过此种术法,关于这个术法,所有的记忆都是来源于体内的怨灵,只知道,在活着的情况下,被烈火烧死,期间还要加持净化之术,不管对人,还是与人共生的邪祟,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楚。

没想到,第一次会用在此处,还杀了一个我本不想让她死的人。

“世子殿下还不知道,这件事也与红萼娘娘有关吧?”师兄站在我的旁边,低低地问。

今日施法需我亲自来,但我身上还有着伤,师兄不放心,所以也跟着来看。

“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

我站在门口,见红闻馆的那些大人,围绕着阁楼用刚刚宰杀的黑狗血涂抹阵法,又道:“为红萼娘娘献祭怨恨的人是江姑娘,而江姑娘心中怨恨的人是世子殿下,上次红萼娘娘的鬼魂在江姑娘手中救下殿下,已是万幸的事,随着江姑娘的妖化加深,娘娘心中对殿下仅剩的母子之情,也会被怨恨所取代,到了那时候,难道要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么?”

说着,看向师兄,又『露』出一笑:“且不说红萼娘娘,你猜殿下知道这样的事,在自己的『性』命和死去的母亲之间,他会选择谁?”

“若是知道,侵害自己的邪祟牵连着红萼娘娘的鬼魂,为了保全『性』命,还是下令诛杀的话,殿下势必会陷入不孝的流言里面,若是不杀,难道就由着江姑娘和那位娘娘危害自身,甚至祸『乱』盛京,你猜,比起这个,殿下对于此事,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明知道前路是这种困境,还跑去告诉殿下这种事,你当我是傻子?”

师兄叹了叹:“你总爱这样恶意揣测别人。”

听此,我笑了笑,未置一词。

兴许是觉着萧俶身为人子,竟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下令诛杀了生母的鬼魂,也或许是为江采萍和云岫的处境感到惋惜,师兄望着眼前的阁楼,『露』出些许哀伤的表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老好人一个,对谁都能生出同情心。

我瞥了他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况且,这也是红萼娘娘自己的愿望。”

那天在红闻馆,面对林素闻的净化,红萼的鬼魂并没有反抗,而是选择顺从,也就意味着,在萧俶和自己之间,她选了前者。

宁可魂飞魄散,宁可抹去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也要保全孩子的『性』命,母亲之爱,深沉如此,老实说,我很羡慕萧俶。

刘伯舟站在旁边,怔怔地望着被阵法围困的阁楼,愁眉紧锁,脸『色』惨白,见他如此,我叹了口气:“你现在明白,红萼娘娘临死之前,留给世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了吧?”

人死之后,魂魄多数为一团无知无识的雾气,唯有那种对现世有着强大执念的人,才有可能保留着生前的记忆。

我最初见到红萼鬼魂的时候,她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后来经过刘伯舟和江采萍的供养,恢复了曾经的记忆,即是说明,在她的棺木附近,肯定被人布下了强行驱散执念的阵法。

当年睿王被贬黜出京,红萼娘娘在途中暴毙而死,丧事墓地,皆是睿王一手『操』办,看来刘伯舟怀疑的没错,红萼娘娘的死,确有蹊跷,与睿王有关,否则他不会心虚到,在宠姬的墓『穴』里设下预防怨灵的法阵,只是他没有想到,红萼娘娘直到死前,对这世间留下的执念,并不是对他的怨恨,而是对他们儿子的眷恋吧。

这种眷恋,被尘封在往事中,跨越二十个年头,依然未曾消减,在恢复记忆之后,仍是追寻着萧俶的气息,守护在他身边,却也因此,阴错阳差成了江采萍堕化的根源,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因缘际会,当真是微妙而无奈的东西。

待他们将法阵布好,我带着众人往后倒退了几步,来到安全的地方,拿出玉笛,吹奏《引魂曲》,因我现在伤着,功力大不如从前,所以吹奏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夜空中隐隐浮现出一团黑影来。

她长大了很多,比一般人的身形扩大了好几倍,臃肿扩散的体态,看上去不太像人形,宛如重重的雾霭,围绕在阁楼之上,因这几天江采萍的妖化,她也渐渐失控,与之前被林素闻所召唤不同,现在的她,似乎不太想被净化,在法阵中冲冲撞撞,意图破阵逃出,见此,我换了一首安魂的曲子,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最终,对萧俶的眷恋,战胜了被净化的恐惧,她停止了挣扎,站在法阵中,一动不动。

阁楼旁边,升起一团火光,随后,火苗顺着木制的楼身跃上屋顶,很快,整座阁楼都陷入在一片火海中,烈火燃烧的木头,发出哔哩哔哩的声音,在风声中,在木柱倒塌的声音里,还能听到里面两个女子压抑的咳嗽声。

萧俶最终还是没来看她,其实,我很难过,不管如何,杀她们的人终究是我。

并指念动法诀,周围拂过的风愈盛,与此同时,在火光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邪祟的身影,如一团血雾,已有了大致的人形,这是被烈火『逼』出的江采萍的妖『性』,由于她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丝人『性』,所以看上去比完整的人少了一块。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邪祟的身影与红萼的鬼魂相护缠绕,如两条巨蛇盘踞在阁楼外侧,不断地游走冲撞着围困着它们的阵法,我已觉勉强,毕竟现在还受着伤,不敢动用太大的术法强行压制它们,只感到它们撞击的力道越来越大,几乎要破阵逃出,我额上渗出冷汗,施法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依稀间,后背的伤口好像裂开,血迹与汗水黏腻在衣服上很是难受。

林素闻见此,向前迈开一步,施法帮我压制它们,站在不远处的其他大人,也齐齐地念动咒语,法阵的力量瞬间强大了许多。

我这边刚松了一口气,那边就听到刘伯舟发出痛苦的嘶喊声:“红萼,红萼……”

见阵法中的鬼魂被焚烧净化,状况惨不忍睹,刘伯舟突然失控,跌跌撞撞地朝着阁楼冲了过去,与此同时,正在燃烧的火焰,像是觉察到他的靠近,在邪祟和鬼魂的牵引下,忽然向他袭来,似乎想要把他卷裹进去。

我急忙甩出几片纸人,大喊:“林素闻!”

立即将玉笛凑到唇边,纸人形成一道结界,挡住了烈火的攻势,将刘伯舟护在了后面,随后,在笛音的催动下,迅速分裂成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强大的力量裹挟着烈火朝向天空冲去,原本正在燃烧的阁楼,瞬间只余下一座黑乎乎的废墟木架,林素闻将刘伯舟救下,退到安全的地方,被纸人裹挟的火球冲到最高点,又由于纸链的破裂,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

迎面袭来一阵热浪,掀起了众人的衣袂,我被一道反噬的力量击中,胸腔内的心肺似被撕裂,落下的火球不仅焚烧了阁楼,还借着风势蔓延到周围的院落,一时间,火光漫天,邪祟与鬼魂纠结在一起,发出一串凄厉的惨叫声。

随后,伴随着血雾和鬼魂的净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余下静静燃烧着府宅的烈火。

见此情景,刘伯舟失力跪倒下来,朝着阁楼的方向爬去,又被其他同僚拉住,只能趴在地上,望着熊熊烈火,嘶声痛哭。

体内的血气,不断翻涌,一股腥热刚涌到喉间,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转而向师兄道:“师兄,刘大人身体不适,烦劳你送他回去。”

“那你……”

师兄怕我有什么瞒着他,不太愿意离开。

我笑了笑,道:“世子那边,我还需要过去交代一声,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怕他担心,还看了看林素闻道:“况且,有林素闻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师兄看了看趴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刘伯舟,最终妥协:“好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办完了事,就速回红闻馆,知道么?”

见他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个没完,我叹了口气,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知道了,知道了。”

转身离开,来到江府的门口,得知红闻馆今夜处决邪祟,住在附近的居民全都早早地关上了门户,此时的街道,空无一人。

我走了很远,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院墙内的那株琼花,在火海中,像是浸着殷红的血迹,瞬间枯萎凋零,落了一地的血『色』。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6章 爱恨嗔痴(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7章 爱恨嗔痴(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无边黑夜,寂静无声,一道银河横贯九州。

我行走在长街上,今时的盛京,紫雾朦胧,阴气很重,周围没有人影,唯有深巷里偶有传出因我的脚步而击起的狗吠声。

体内血气翻涌,压抑在喉咙处,呼吸间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后背的伤口由于刚才的术法,早就已经裂开,黏腻在衣服上,又顺着身体缓缓流下,蔓延到靴子里,每走一步,都感到有黏糊糊的东西踩在脚下。

我尽量加快脚步,想要甩开林素闻,可他还是跟在我的身后,不依不饶,十分烦人。

不知是伤势太过严重,还是失血过多,正行走着,眼前的景象竟渐渐模糊起来,我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上,呕了一口鲜血。

抬眼一看,前方的小巷里堆满了废弃的杂物,已经无路可走了。

我苦笑了一下,趴在地上,强撑着身体企图站起来,尝试了几次,居然都失败了。

眼前闪过素白的衣摆,林素闻来到我的旁边,一袭白衣,在月光下,仿佛羽化的仙人,将周遭的灰尘都涤『荡』了干净。

我抬起头看他,无力地戏谑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难道以为我这个样子,还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片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把我扶起来。

我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道,企图重新站起,刚一用力,动作牵扯到内伤,心肺就像被撕裂了一般,最终只能放弃,摇头道:“不成了,我现在恐怕暂时动不了了。”

看到旁边的墙根,便一点点地挪过去,现在的我,在林素闻的眼中,应该十分狼狈吧。

我自己也觉得挺可悲,但想到以前被体内怨灵折磨,倒在地上打滚生不如死的样子,或许这一次,应该感到庆幸。

好不容易让自己顺着墙根坐起来,后背靠着东西,终于可以松口气,抬眼又见林素闻移步站在我的面前,我弯了弯唇,笑道:“林少爷,我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还是放过我吧,不想跟我在这儿『露』宿街头,就先回红闻馆去……”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林素闻蹲下来,扯过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掌对着我的手心,他的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冰凉冰凉的,可是却从手心里传出一股温热的力量,沿着我的手心,流传在全身的经脉里,刚才由于受伤而疼痛的肺腑,也因这股温暖,仿佛被安抚了一般,缓解了不少痛楚,我又咳嗽了一下,刚才压抑在胸腔内的淤血被他彻底『逼』出。

林素闻蹲在我的面前,猝不及防,雪白的衣摆被我溅上几滴血渍,我连忙道:“抱歉……”

我很佩服自己,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记得他很爱洁这件事,却听林素闻道:“为何?”

直到现在,他的声音还是清清冷冷的,令人听不到一点儿温度:“你不该这样的。”

由于淤血被『逼』出,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往后一靠,长长地舒了口气,闭着眼睛道:“我受伤,总比看着他死要好。”

说着,又睁开眼睛,意识到什么,所以向林素闻嘴硬:“你别以为我是为了救他,不过是看红闻馆现在人手太少,他若出了事,以后有的我们忙得,一个傻乎乎只知道闯祸扯后腿的笨蛋,我才不会救他呢!”

顿了顿,又呼了口气:“刚才多谢你了,不然这伤势,我自己有得受了。”

林素闻默了片刻,偏过头:“我没要救你。”

闻言,我哦了一声,故意戏谑捉弄他:“那林少爷刚才是在干嘛?”

他把视线收回来,看了我一眼,又不耐烦地移出去,倔强赌气道:“一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他刚才帮我,跟我救刘伯舟的理由一样,林家的人向来自恃清高,连帮人都不肯好好说,所以只能退让妥协道:“好好好,一样,都一样……你林少爷最讨厌的就是我了,怎么可能出手救我对不对?”

刚想向他建议,我现在还动不了,他若是想离开,不如就先回红闻馆时,林素闻却在我的旁边坐下来,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现在坐着的地方,由于位置背阳偏阴,我刚才好像还看到一层青苔,以林素闻的爱洁程度,居然肯做出这种举动,着实令人惊讶。

“林素闻,如果我真的和你所说的那个顾家有关的话,你还会救我么?”

我仰头望着对面的屋檐,墙头上长着两根茅草,在月夜下可以清楚地看到。

林素闻沉默片刻,回答:“会。”

“如果我和顾家有关的话,你会恨我么?”

他又默了一下,回答:“不会。”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回应,我心里竟有些暗暗地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欣慰和欢喜。

又向他问:“如果是那样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旁边听我说话么?”

这下林素闻又沉默了,而且沉默的时间比刚才长了很多,良久,才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我怔了怔,随后回过神来,又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我和他,是有世仇的,在这段仇怨里,牵连着两家人的争斗和鲜血,虽说修行之人,摒弃世俗尘念,但这样的事,又岂说忘就忘?

“我啊,以前有一个仇人,很想杀死他,可是那时候我很小,还没有能力去杀他,而且,也不确定,自己的仇人是否就是他,所以就一直忍,一直等,数着日子想要去报仇,可是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我却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我最终真的能够杀他,报了仇,心里也不会好过,那些为报仇忍耐下来的时光,一天天的挣扎折磨,其实是比仇恨更加痛苦的事。”

我不知道为何要对林素闻说这些,这个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连箴言都未曾提起过。

他会因此联想到我的身世么,会因此觉察到我以往行径中的可疑么,那时的我,对林素闻确有此疑虑,却还是说了。

“杀他也好,不杀他也好,死去的人,已经死了,失去的东西,终究……已经失去了。”

每当这样的夜晚,我都尤其想念母亲,那个给予我生命,却也将痛苦牵引到我身上的人。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月夜里,面对着全家被屠杀的景象,万般绝望之下,我的母亲,对我使用了天魂之咒。

她有想过么,当我醒来的时候,面对全家的尸体,会是怎样的感觉,又是否想过,在以后的人生中,我会因为身上的这道魂咒,将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一个人的怨灵引入体内,尚且痛不可言,生不如死,将全家几百人的冤仇,集中在一个四岁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点恐怖?

那时的母亲,到底是怎样想的呢?我发现,每当揣测这些的时候,自己心里,却从未有过怨恨和怪罪,反而感到更加的难过。

母亲她是爱我的,像其他孩子的母亲一样,我摔倒了,她会心疼,我生病了,她会焦虑,虽然这个母亲,她做的有点糟糕,却还是尽自己的能力,一直默默地关心着我,给予我来自一个母亲本能的保护和牵念。

所以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在那个夜晚,母亲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狠下心来对我做下这种事。

我现在所经受的痛苦,她那时应该都能感同身受,而促使这种痛苦发生在我身上的她,当时的心境,应该比我折磨好几倍。

我很遗憾,此生,没能好好地珍惜她,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在那些可以见到她的日子里,却因为自以为是的自尊和赌气,觉得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在意,固执而任『性』地想要断去我和她之间的一切联系,通过报复和刺伤她的方式,让她感到心疼和后悔。

“母亲……母亲……”

夜里,我梦到自己又回到那个府宅,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看到的不再是满地的尸体,而是一道紧闭的,朱红的房门。

那些总是阻止我去打扰母亲的侍女不见了,那些喜欢跟着我的下人也不见了,隔在我面前的,仅是一道房门,我站在那里,拼命地拍打喊叫,想让母亲开门见一见我,却始终没有回应,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他们都还活着。

睁开眼睛,伤口牵扯的心肺疼痛,整个胸腔仿佛都麻木了,我看向林素闻,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目光淡淡的,静默不语。

我与他对视片刻,移开目光,望着远处的天空,此时天『色』依然很暗,远处的某个地方响起了更声,我对他道:“林素闻。”

“明年……”

“一起看昙花吧。”

虽不确定,他是否能待在这里,等到明年。

不过我想,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红闻馆里的那些昙花盛开,我就在院子里挂几个灯笼,装扮得热热闹闹的,有我,有师兄,或许还有师妹,再叫上馆里的那些大人,如果林素闻也在的话,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他没有说话,良久才道:“那日皇长孙殿下问我你的事,我的回答……”

他顿了顿,看向我,语气认真而笃定:“我告诉他,你是一个术士。”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7章 爱恨嗔痴(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8章 爱恨嗔痴(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术士,我想,这是一种肯定。

我应该感到高兴的。

在那个年幼的记忆中,我也曾想过,要当一个修行强大的术士,让母亲看到我,承认我,为能有我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

可当我现在真的做到了,却又好像没什么可欣喜的,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我宁可自己还是二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

我问:“你觉着,杀害顾家的会是什么人?”

林素闻简短回答:“不是林家。”

我当然也知道不是林家,但顾家被覆灭,林家不可能没有调查过,以他们的实力背景,说不定就有一些线索,是我还不知道的。

于是哦了一声,故意怀疑,道:“世人皆知,你们林家与顾家是有世仇的,顾家遭遇灭门之灾,最受怀疑的便是你们。”

“顾家的事……”

林素闻顿了顿:“我父亲说,他很遗憾。”

听到这句话,我怔了怔,随后又是一笑。

其实,对于林家来说,顾家虽是对手,但在相持不下,彼此斗争的那段岁月里,应该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朋友,如今顾家覆灭,林家就如失去同伴的秋雁,盘旋在山峦上的孤鹰,此种遗憾,也是对顾家的一种尊敬。

如果不是当年的事,我和林素闻之间,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礼俗,见到之后,远远地颔首问候,但无论怎样,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能够并肩而战,也能静静地说一会儿话吧。

坐在地上良久,我的腿有点酸麻,所以蜷回来动了动,又道:“其实,也有很多人说,景王府的那个惨案,是睿王殿下所为,那时候睿王的门下,我师父算是一个比较厉害的术士,而且,貌似二十多年前,他也去过北境,暗中参与了胡虏的那场战争。”

我说这话,无非是想打消林素闻对我的怀疑,毕竟最近一直接近萧俶,单以江采萍的事为借口,显然说不过去。

林素闻看向我,我接着道:“虽然如此,但我不觉着景王府的那个案子,与我师父有关,此次来到盛京,希望能还师父清白。”

听到这些,林素闻又把视线移向别处,不知道对于这番说辞,他究竟信还是不信,抑或,到现在仍是怀疑我与顾家有关。

在小巷中坐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我的身体才渐渐恢复了一些,在林素闻的搀扶下,勉强能够站起来,到街上,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回到了红闻馆,却听说师兄昨天晚上并没有回府,而是在馆中等了我一宿。

见到师兄,我有点犯怵:“师兄……”

他们傅家,在盛京地位显赫,府中一大家子,全都仰仗师兄和那位伯父,所以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想牵连到师兄,不想让他担心,但貌似此种方法,只能让他更加担心而已。

师兄站在我的门口,一脸焦急,似乎在担忧我的安危,见到我回来,才稍微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着我全身狼狈血污的样子,侧首向旁边的奴才吩咐了几句,最后才看向我,道:“绯然,你跟我进来。”

我很怕他教训我,但又想到,我现在受着伤,以师兄的『性』情,定会心软,不会太过为难。

迈步走进屋中,站在师兄身后,正心虚着,又听师兄放轻了声音问:“伤得重么?”

我不敢说谎,只能结巴道:“还……还好。”

师兄转过身,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林素闻施礼道:“舍弟莽撞,给林公子添麻烦了。”

林素闻雕塑一样地木着脸,闻言,并没有回声,仅是微微低首,向他回了一礼。

我干巴巴地站着,知道师兄生气,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或许,不向他解释会更好。

在侍女的帮助下,我褪下衣衫,原本裹着伤口的绷带,已经被血迹浸湿,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她们小心翼翼地取下,饶是如此,因血迹干涸,绷带与伤口粘在一起,一系列的举动,牵扯到伤口,还是疼得沁出了一层细汗。

师兄站在旁边,皱着眉,不时道:“你们慢点,没看到伤口又裂开了么?”

师兄不善医道,自然不知道真正危及我的,是被邪祟反噬而形成的内伤,我原本还想把他支开,但之前师兄吩咐的那个奴才很快回来,而且,还请来了一个年轻人,正是这些时日,京中盛传医术高超的陆危楼。

他来到屋中,首先向师兄施了一礼,转眼见那些侍女正在扒我衣裳,连忙阻止道:“哎哎哎,你们快别动他了……”

因我的刀伤在后背,内伤却在前胸,趴在床上的时候,肺腑受到挤压,原本就已损伤的部位更加疼痛,但后背的伤血流不止,也是棘手,陆危楼只能让我背对着他,取出小刀,放在火上烧烤,将伤口外部的淤血刮除干净,随后,又命人打了一盆热水,替我清洗伤口,包扎完毕后,才让我平躺在床上。

向师兄道:“顾大人后背的伤倒没什么,内伤还需注意些,幸亏有人替他护住心脉,将体内的淤血『逼』出来,否则当真麻烦了。”

我怕他危言耸听,害得师兄更加担心,于是连忙截住话头:“陆大人,好久不见,怎得这些时日,都不见你来红闻馆?”

见我这样热情招呼他,陆危楼似是受宠若惊,挠了挠头,回答:“当真惭愧的很,上次来拜会顾大人,竟在红闻馆睡着了,回去后,发现那些梅花已然彻底枯死,估计没有办法拯救,又听闻顾大人近日事忙,便没敢前来相扰。”

闻言,我下意识地瞥了林素闻一眼,林素闻面无表情,别开了视线,明显一副‘此事是你指使,与我无关’的无赖表情。

我咧开嘴,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脸皮很厚地回应:“这有什么,陆大人若是感兴趣的话,等我过些时日身体好了,你便来红闻馆,我将捏制式神的法子交给你,如此,陆大人就能捏制出属于自己的式神。”

“真的么?”

陆危楼眼神一亮,仿佛有两颗星星转动。

看到这副傻呆呆的模样,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捏制出来的新式神,还能和小白花花她们长得一模一样么?”

他偏着头,表情认真,一副求知的模样。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色』狼’,随后又扯出宛如姨母一般慈祥的微笑,道:“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皮囊乃是虚像,只要你还记得她们的样貌,自然能够捏出来。”

听此,陆危楼似乎很高兴,又傻乎乎地向我道了谢,开了一副『药』方,才起身说还需要去宫中看望王上,等过两日再来照看我的病情。

师兄对他千恩万谢,亲自送他到门口,回来时,站在床边,一脸无语地望着我,问:“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故意装糊涂:“什么鬼主意?”

“少废话。”

师兄没好气地道:“若不是另有图谋,你会让陆大人到红闻馆来,还好心教人家术法?”

我觉得,师兄对我的误解实在很深,总以为我是个别有用心的坏人,只能道:“哪里,只是觉着陆大人有趣,你也说了,让我向他学习,不让他往这里多跑两趟,我怎么学习?”

师兄依旧望着我,一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见此,我问:“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十个白『毛』,九个变态。”

“……”

师兄默了默,教训我道:“又在胡说八道!”

“人家陆大人不辞辛苦,前来此处为你治伤,你不心怀感激倒也罢了,干嘛一直诋毁人家?”

我很无辜,辩解道:“陆大人的恩情,我自然放在心上的,但一码归一码,大不了,若我当真误解了他,以后向他致歉便是。”

师兄望着我的表情依旧很是无语。

片刻,他道:“你既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昨天晚上一夜未曾回家,母亲该等急了。”

想到因我的事,让师兄担忧等待了一宿,我很惭愧:“师兄,我……”

“绯然。”

话未出口,就被师兄打断,他涩然一笑:“我还记得,以前在师门时,你我住在一间竹屋里,别说伤病,便是哪只蚊子在你身上咬了一口我都知道,现在……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朋友,也有很多事不必和我说,再也不是那个整天缠着我,让我给你洗衣服的小师弟了,或许是我不好,一直还拿你当作小孩子看待。”

我一阵无言,望着师兄,觉着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想到以前师兄说过会杀了我的话,想到那日晚间,被师兄以剑相抵的梦,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败落的秋花,逝去的东水,这世上的很多东西,与其强行挽留,或许顺其自然会更好一点。

我沉『吟』片刻,再一抬头,却见师兄已抬脚跨出了门槛,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苦涩笑了笑。

或许,有些话,在犹犹豫豫之中,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再说出口的吧。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8章 爱恨嗔痴(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69章 归鸟投林(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在红闻馆中休养了几天,恰逢林素闻不在,我又去找了萧俶。

跪在房间内,向他汇报江采萍被诛杀的事。

“这件事,我已知晓,你做的不错,听闻顾大人在施法时还受了伤,辛苦你了。”

他撑着一柄折扇,坐在首位,懒洋洋地道。

“不愧是韩征的徒弟,只望你以后聪明点,可别像你师父那样,不识抬举。”

当年我师父在睿王麾下效命,听闻景王府的惨案发生后,不知为何,他与睿王起了冲突,一怒之下离开睿王府,虽不确定在此事件中,他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连他都怀疑我家人的死,与睿王有关。

我眼眸低垂,随后俯身跪在地上,答:“师父虽不在王府做事,但依旧惦念着殿下与王爷的安危,此次,微臣来到盛京,亦是奉了师父的命令,来此协助殿下与王爷成就大业。”

“只是有一件事……”

我顿了顿,道:“师父想要确定。”

我师父,对睿王忠心耿耿,这种忠心,即便他离开睿王府,也不曾忘记,而睿王的那些人,虽不满他的固执,但对于他效忠的决心还是很清楚的,因此,在萧俶眼中,师父仅是个不识抬举的人,我的说辞,他也很是受用。

问:“何事?”

我低着头,抬眸试探地看了他一眼,问:“师父想知道,当年跟他一同前往北境的陈启先生,他的家人如今身在何处,又是否安好?”

“顾绯然!”

听此,萧俶突然暴怒起来,拍了一下桌案,呵斥道:“你想反么?”

我连忙俯了一下身子,道:“不敢。”

萧俶站起身,怒气未平,居高临下地说道:“当年景王叔率兵前往北境平『乱』,陈启私通外敌,将盛梁的排兵布阵图泄『露』给胡虏之人,害得盛梁损失万千兵将,景王叔战死沙场,到现在连尸骨都未曾找回,此种罪责,罄竹难书,诛杀九族都不足以平民愤。”

他顿了顿,又道:“之后东窗事发,陈启被抓,在牢中自刎而死,御林军前往陈宅抓捕其家人时,发现那里早已人去屋空,可见对于此事,他早有准备,至于我父王,虽天下间都说陈启是受父王指派,意在除去景王叔,但此事确与他无关,父王亦是受了蒙骗,才会将他收为幕僚,如何能知道陈启的家人藏身何处?你这样问,是在陷我父王于不义。”

他说的十分诚恳,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恐怕会被他的这番言论打动。

当年,我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和景王府的人,自然不肯罢休,在暗中调查了此事,结果发现,是我师父和陈启去了北境。

但我师父那个人,为人谨慎小心,知道自己与睿王联系密切,若自己被发现,睿王就逃脱不了指控,所以仅在边界徘徊,并没有跟随陈启到达胡人的地方去,因此,当年陈启被抓,师父他巧燕善变,逃过了一劫。

这也是母亲和父亲的那些幕僚拼尽全力,却始终没能将睿王定罪的原因。

按照我的推测,睿王虽从中脱身出去,但又觉着我母亲和景王府的人存在,对自己始终是个威胁,所以趁着我父亲战死,景王府元气大伤之际,暗中设计了那场屠杀。

而我师父,虽然效忠睿王,却也不是没有底线,他可以背叛盛梁,可以陷害万千兵将,却无法直视那些老弱『妇』孺惨死的景象,因此与睿王起了争执,最终离开了睿王府。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母亲在临死之前,会对我使用天魂之咒,将全家人的怨灵都引入我的体内,继承他们的修为,也拥有了他们所有的记忆,所以,关于北境的那些事,关于母亲他们的调查,我其实一清二楚。

我向他解释道:“殿下也知道,我师父对王爷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做对不起王爷的事,只是他现在年纪大了,总是惦念起以前的故友,他想知道陈启的家眷现在何处,应该仅是对老朋友遗孀孤寡心有挂念吧。”

“虽然微臣觉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此时再提起根本毫无意义,但师父固执,非要执着于此,还说若王爷与殿下不肯言明,他就要自己去找……微臣也怕他在寻找那些人时,『露』出什么不利于王爷的把柄。”

说着,又试探地看了看萧俶,道:“关于此事,微臣夹在中间,实在为难,若殿下知道什么的话,还请直接向微臣说明,以后在师父那边,微臣也好提前想出对策,阻止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我说这话,直接忽略了萧俶之前的解释,告诉他,关于北境,师父全都对我说了,他再狡辩也是没用,不仅如此,还亮出态度,说明自己与他们一路,关键时刻,还能帮他们拦住师父,因此接下来,他没有理由再对我隐瞒。

萧俶沉默下来,似乎在判断我的可信度,片刻,果然叹了口气,问:“听闻你师父早已离开江南,如今去哪里了?”

我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道:“微臣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在离开之前只让微臣来此协助殿下,并未说明自己要去哪儿。”

我师父的脾气,是天下皆知的,连睿王都拿他的固执无可奈何,更何况于我和萧俶?

所以,此番说辞,意在误导萧俶,让他以为师父的失踪,是去找陈启的家眷了,那他慌『乱』之下,自然只能选择依靠于我。

萧俶问:“你是韩征的徒弟,我如何信你?”

他如此说,想必是怕我得知真相之后,会碍于师徒之情,将此事泄『露』给师父,而我要做的,便是打消他的这种疑虑。

所以,垂下眼帘,回答:“师父临走之前,命微臣下山入京,既说明他已允许微臣出师,自古师徒同门,政见立场不和者,各为其主,自相残杀都不在少数,微臣既选择了王爷与殿下为主,两位的地位荣辱,就关联着微臣的生死命数,自然凡事以你们为先,师父……”

我笑了一下,道:“师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想不通,微臣不能忤逆师父,却也不会听他的,尽量不与他冲突计较便是。”

听到这些,萧俶良久都未说话,最后,才叹了口气:“你那个师父,也当真是缠人,他能有你一半识相就好了。”

他向我走来,不知何故,走下台阶时,不小心撞了桌案一下,差点摔倒。

我抬头看他,其实说来也怪,萧俶身上的伤,比我轻得多,却到现在还未痊愈,胸口仍是缠着绷带,气『色』也未见得多好。

他稳住身形,站在原地,似是平复了一阵儿,才缓过神来,道:“你也知道,当年北境的那件事,皇祖父怀疑是父王所为,若是让朝廷的人找到姓陈的家眷,万一他们情急之下胡『乱』咬人,陷害父王该如何是好?”

此事,我已有预料,以睿王的作风,不可能还留着那些人,必会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只是,没有确定的事,终归还是有些希冀,非要他们亲口承认,才能彻底死心。

又听萧俶道:“如此说,顾大人可知道以后在你师父面前,该怎样回答了?”

我俯身说是,又道:“王爷担忧陈氏族人的安危,于是将他们送出盛梁,那些人出关之后,便销声匿迹,连王爷也找不到。”

萧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向他施礼告辞,走在街上,见道路两边的商贩熙熙攘攘,从萧俶那里,虽得到意料中的回答,但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陈氏族人已被灭口,即意味着,当年的线索又断了一层,天地之大,我该如何查证景王府的那场屠杀,与睿王有关?

不知不觉,竟来到江府的门前,自从上次之后,我就没来过这里。

那场大火,因里面关着邪祟,没有人敢去将它扑灭,烧了两天两夜,原本精致华丽的府宅,如今却变成了一堆瓦砾。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我走近了一看,却是容岫姑娘,她穿戴整齐,怀里抱着一个包裹,站在废墟前,似是告别。

见到我,她怔了一下,随后低身施礼。

我也回了一礼,问:“姑娘要走了么?”

容岫答是,又道:“伤心之地,若还在此处逗留,只会更加伤心而已,奴婢想,姑娘和云岫,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包裹,那里面装着的似乎是一个瓷瓶,应是那两人的尸骨。

我也看了一眼,道:“抱歉……”

“不管怎样,是我杀了她们。”

容岫凄然一笑,宽慰我道:“公子成全了姑娘的心愿,又解开了我们姐妹的心结,杀死姑娘和云岫,也是职责所在,何必致歉?”

她转过身,从马车里取出一截桐木,我虽不善琴艺,却也看得出来,此为制琴的佳木。

又听容岫道:“这是姑娘生前的东西,尚未来得及将它制成古琴,姑娘将此物留给公子,说公子应是可以珍惜它的人。”

我迟疑片刻,伸手接下,向她道了声谢,又给车夫一些银钱,请他路上多加照顾,也算我对那两个人的一点补偿。

站在原处,目送容岫上了马车,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上,远方的天际,一抹晚霞中,云滑丝缕,归鸟投林。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69章 归鸟投林(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70章 归鸟投林(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回到红闻馆,林素闻还没有回来,今日他去了皇长孙府,不知又在和萧琢商量什么事情。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将桐木放回房中,便让侍女在长廊升起了一个小炉子,昨日那名徐姓小卒送来一筐青豆,如今放在锅里煮一煮,虽尝不出味道,用来下酒倒也是一桩美事。

我一个人坐在长廊里,对着满园青翠独饮自酌,刘伯舟来找我,自从江府的那件事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来见我。

站在廊下,向我施礼:“顾大人。”

我瞥了他一眼:“刘大人如今可好些了?”

刘伯舟凄凄惨惨地笑了一下,回答:“多谢顾大人挂怀,在下已经没事了。”

他来到廊中,跪坐下来,我道:“不知你要来,只拿了我自己的酒碗,刘大人若有闲暇,便让侍女再取一个碗来。”

刘伯舟婉言谢绝,又道:“今日来,一是致歉,二是向顾大人致谢。”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在下一时鲁莽,害得顾大人受伤,听闻顾大人还替我挡下了邪祟的反噬,在下心中实在惭愧。”

我问:“你可是觉着,因自己的一时之过,害了江姑娘,想要为她抵命?”

刘伯舟抬起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我又道:“这件事,虽与你有些关系,但路,是她自己所选,仇恨,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献祭给鬼魂的,是非对错,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她走错了路,丢了『性』命,你走错了路,痛苦自责,险些被反噬丢了『性』命,即便当时你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不过逃避而已,与其将『性』命耗费在那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倒还不如留着以后多做些好事赎罪补偿。”

刘伯舟一阵无言,最后才向我拱手,道:“多谢顾大人提醒,在下知道以后该怎样做了。”

我笑了笑,道:“走吧。”

随后,又端起酒碗,没好气地抱怨道:“今天怎么回事,馆中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林素闻该不会在路上瞌睡,掉井里了吧?”

又在廊中坐了一会儿,林素闻还是没有回来,我实在无聊,便命人把东西收拾干净,回到房中取出那截桐木,去找师兄。

师兄颇善琴艺,对于修琴制琴亦是在行,这段木头,我想,还是交给他比较合适。

来到傅家,站在门口不远,却见傅家的一个小奴才牵着一匹马,马上挂着行李和师兄的佩剑,师兄站在门内跟伯母告别。

我躲在墙角,待伯母返回府中,才走出去,正好迎上师兄出来,站在街上,看了看那匹马,问:“师兄,是要出远门么?”

我养伤的这些时日,师兄虽经常来红闻馆看望,但明显感到,他的兴致已经不如从前,对我也总是躲躲闪闪。

这次,倘若我不来找他,他离京这件事,都不会告诉我的吧。

师兄见到我,扯出一个笑:“是啊。”

走下台阶,从奴才手中接过缰绳,牵着马在街上走,我跟在他的旁边,问:“要去哪里?”

师兄答:“东洲有些事情,想过去看看。”

“东洲么?”

我望着天空,不远处的屋顶掠过一群飞鸟,翅膀的声音回『荡』在楼阙间,道:“好远啊。”

“一来一回,不过月余,哪里远了?”

师兄忍不住笑,没好气地道,随后意识到什么,又收敛了笑容。

我知道,他还在怪罪我,觉着我疏远了他。

“或许,是觉着有些突然吧。”

我沉默片刻,觉着尴尬,只能说出这句。

“其实,前些天我已经离开了,走到半路,听说你受了伤,才又赶回来……”

听到师兄的话,我怔了怔,问:“什么?”

“没什么。”师兄低着头,涩然一笑:“原本那天,还想与你告别的。”

我忽然想起,宫中王上病危,城里邪祟肆虐的那天,师兄确然来找过我,当时我们在街上相遇,他确实好像有什么话对我说,但那时,我急着去加固城中的结界,没有理他,他不是没去跟我告别,是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师兄,我……”

话未出口,却沉默下来,脑海中闪现出前些时日,师兄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我们之所以会成为师兄妹,是因为师父,如果有天,师父发生意外,与我和师妹有关,他会杀了我们,毫不留情。

那天晚上,我也确然梦到这样的画面,一直以来,倾心以待的师兄,拿剑指着我,他想杀我,那时,我的心里有多难过,虽只是一个梦,我却清楚地知道,真正令我难过的,不是被人杀,而是要杀我的人是他这件事。

不想在未来的某天,令他为难,一直以来,关于师兄,我心中想着的事情,仅是如此而已。

“绯然。”

见我不语,师兄淡淡地接声:“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每个人都会变得,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怎样想,但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会是我师弟,有什么事,自可向我言明,我能做到的,必会竭尽全力为你做到,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我一时无言,有种名为惭愧和触动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片刻,又听师兄问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也是最后一遍,以后都不会再向你问起,师父他确实是出门游历了么?”

我抬起头看他,师兄的目光似有期待,迟疑稍许,还是弯了弯唇:“当然。”

师兄苦涩一笑,道:“就送到这里吧。”

他牵着马,踏上石桥,又顺着台阶朝着城门行去,我站在石桥的顶端,望着他的背影,才忽然想起那截桐木的事情。

低头看了看被粗布包裹着的桐木,又看了看师兄离开的方向,他已经走远了,颀长的背影,在熙攘的人群中若隐若现。

我微微伸出手,又顿时意识到,以我们现在的距离,即便我喊他,他也听不到,即使听到,师兄也应该不会回头了吧。

站在石桥上,良久,才回过神来,收回了手,转过身,看向石桥下面的流水,几只野鸭子在游着,划皱了一池碧水。

送走师兄后,我抱着那截桐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今日的盛京,颇为热闹,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见街角的位置上,有个年过半百的老丈举着糖葫芦,晶莹剔透,鲜红圆润,看着十分讨喜,便走过去买下了一串。

还记得,在我四岁的时候,与师兄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买了这个,那时,他以为我是受人欺凌的小乞丐,刚被人打了一顿,便买糖葫芦哄我开心,之后在师门,山下的城镇里也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师兄每次下山,都会给师妹带一盒胭脂水粉,然后给我带一串糖葫芦,而我每次,都一脸嫌弃地拿回房间,趁他们都不注意的时候,才会将它偷偷吃完。

师妹因此嘲笑过我很多次,而师兄,对这样的事,似乎从未在意过,后来长大了,他给师妹买的东西,仍是那些胭脂水粉,偶尔还会带一些金玉银钗,可给我的东西,不是换作了一本书,就是变成了一方砚台。

师兄总说,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看待,事实上,他再也不会给我买山下的糖葫芦了吧。

正举着糖葫芦走着,却见到不远处的人群中,浮现出林素闻的身影,他似是也刚发现了我,在原地站住脚步。

我向他走近,故意嘲讽:“林少爷,你是属狗的么,鼻子这样灵,你也太尽职了。”

林素闻面无表情,答:“我刚回来。”

意思是这次见到我,只是偶然碰到而已。

我笑了笑,将手中的糖葫芦递出去,故意戏弄他:“喏,大哥哥请你吃糖。”

林素闻看了我一眼,脸『色』变得很臭,未吭一声,却倔强地将头偏过了一边。

见他如此,我又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半是感慨地叹息道:“人心是苦的,多吃点糖,或许就没那么苦了。”

说着,又回身看他,一边倒退着,一边道:“皇长孙殿下找你做什么?”

林素闻拿出一封信:“自己看。”

我垂首瞥了一眼,落款是林弈秋的名字,随后抬眸:“林家人让你回去?”

林素闻没有说话,我顿住脚步,片刻,背对着他:“走吧,走吧,都走吧,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才好,自由自在,没有你们烦着我,我每天能多吃两碗饭,晚上睡觉也能睡好。”

“……”

林素闻依旧无声,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那个糖葫芦,我最终还是没有吃到,而是给了一个扎着羊角辫哭闹的小女孩。

小女孩举着糖葫芦,终于停止了哭闹,破涕为笑,仰起头甜甜地喊我哥哥,我扯唇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乖,叫叔叔。”

随后,看向旁边的人:“那个才是哥哥。”

小女孩不知我在占他便宜,皱着眉疑『惑』了一会儿,向林素闻说:“谢谢哥哥。”

我蹲在地上,望着林素闻一脸得意的笑。

林素闻默默站着,片刻,转过身:“走吧。”

“哎……”

我追上他:“你何时走,我送你好不好?”

“不好。”

“等你回了林家,给你写信行不行?”

“不行。”

“喂,别这么冷淡啊,来给哥哥笑一个。”

“……”

林素闻不理我,我快走一步,扯出他的衣袖,他站住脚步,瞥了我一眼,又偏过视线,叹了口气:“无聊。”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70章 归鸟投林(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71章 傀儡异术(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时值入秋,天气转凉,盛京城中,仍是一副繁华热闹的景象。

师兄离开数日,未曾给我寄过一封书信,我惦念他的安危,却又不知该如何找他。

陆危楼来找我,仍是在学习如何捏制式神,可惜他这个人医术不错,但关于术法之类,资质实在很差,学了那么长时间,连一个简单的纸人都催动不了,这日,他站在亭中,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对着地上挥舞着手指。

放在地上的,是一只刚刚折好的蛤蟆,我斜睨了一眼,觉着以他的能力,便是捏成个兔子模样,该不行,还是不行。

刚将茶水送到嘴边,就见陆危楼差点跳起来,唧唧歪歪地喊道:“动了,动了!”

见我未有反应,以为是我没有看到,还冲过来拽着我的衣服,把我当摇钱树似的,情绪激动地晃着:“顾兄,它终于能动了!”

未免他一时失控,笨手笨脚,将我的杯子打落在地上,我将茶水搁在桌上,瞥眼见那只蛤蟆当真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仿佛被僵尸附体似的,跳着跳着,掉进青石砖缝中,被卡在那里,跳不上去,也爬不出来。

我从未收过弟子,而且,以我这个年纪,应该暂时也不用考虑找个弟子传承衣钵之类的事,但如果陆危楼是我徒弟的话,我肯定会一巴掌打死他,连红闻馆的大门都无颜出去了。

拿起玉笛,将他的手淡定地拂下去,道:“小楼,我现在算知道,为何你没有学术法了。”

陆危楼转身,走到我旁边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来,问:“为何?”

我看了看被卡在砖缝里,四仰八叉的纸蛤蟆一眼,轻飘飘道:“只怕不是你不想学,而是谷先生怕你学了,有辱他的门风,让他的名声在江湖中变成笑柄,所以特意不让你学吧?”

陆危楼很受打击,双手撑着头,一副纯良无害的少年模样:“顾兄,你又取笑我!”

他这个人,别看顶着一头白『毛』,平时也好『色』的紧,装起无辜来却是惟妙惟肖,红闻馆的那些侍女,在厨房里杀鸡宰羊,一个个堪比打虎的武将,一旦见到他,立马花痴捧心,围着陆危楼,一副大姐姐宠爱小弟弟的模样。

见此,我实在不忍心提醒她们,陆危楼的真实面目,以及这些天,他会来红闻馆,其实是为了那个小白,还有什么花花。

我将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翘起二郎腿,道:“哪里,实话实说而已,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教你术法,不然我得一头撞死。”

陆危楼又换作了一副委屈的表情。

我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了,所以,换了一种说法:“谷先生不愿教你术法,或许不是怕你辱没师门,而是觉着你学了也没用,跟没学一个样,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了,凡事看开一点,至少资质差成这样也是挺难得的。”

听完这些话,陆危楼更加难过了,耷拉着脑袋,身形萧索地走出了凉亭。

那只纸折的蛤蟆,感应到主人的离开,怕被丢下似的,更加拼命地跳着,一蹦一蹦,终于摆脱了砖缝,追在他的身后。

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我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林素闻道:“你什么时候走?”

林素闻木雕一样地杵在旁边,闻言,看了我一眼,又移出视线,装聋作哑地不搭理我。

“这都过去十几天了,知道你要走,我还特意送了你一张灵笺,连送别的说辞都预备好了,你该不会不打算走了吧?”

林素闻仍旧不吭声,我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水深火热被监视的地域中。

正想回房,却见一个小奴才跑过来,站在亭下道:“顾大人,世子殿下请您晚上去赴宴。”

说着,将请帖呈上来,我接在手中,看了一眼请帖上的落款,果然是那个萧俶。

自从薛采薇惨死,江采萍伏诛,萧俶又回到以往醉生梦死的状态,不过,或许是那件事给他留下了些许阴影,不夜城那种地方,他已经不再流连,每次都是在自家的府宅里,设宴款待那些睿王府的幕臣,我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说是饮酒赏花,赋诗作画,实际不过是一群官场上的杂碎,摆弄着那些年轻的舞娘姬妾玩,奢靡『淫』『乱』,很是恶心。

因此,这些天的邀请都被我推辞了过去,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逃避下去显然不识抬举,让萧俶对我心生不满,只能将请帖放在桌上敲了敲,向那个小奴才笑着道:“回复世子殿下,顾某今日一定准时拜访。”

奴才领命下去,一转头看到林素闻冷若冰霜的脸,我道:“林少爷不喜欢那种环境,大可不必跟着我,干嘛自找罪受?”

林素闻偏过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见他如此,我笑了笑,拾袂落坐在石凳上,道:“你觉着,刺杀我的人,离开盛京了么?”

见我神情严肃起来,林素闻也看向我,思索片刻,默然无语,没有开口。

我端起桌上的杯子,正是陆危楼刚才饮过的,放在手中,仔细打量,道:“真是奇怪,他若当真想杀世子,一击未成,不可能没有后招的,还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猜错了,那个人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世子?”

林素闻默了默,道:“那辆马车。”

我抬眸看向他,直接否决:“不可能。”

我明白林素闻是想告诉我,陆危楼最初出现时,所乘的那辆马车是妖怪,在这世上,只有顾家才最有可能奴役妖怪作为式神。

这个我很早以前就想到了,但怕林素闻会因此怀疑我的身份,所以一直没有提起,可我姓顾,是真正的顾氏族人,那个陆危楼姓陆,是一个外人,顾家的人,不可能将自家的术法传给一个外姓人,即便是我,当初在没确定会成为家主,带领他们家人修行之前,都不被允许学习那些术法,陆危楼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而且,他的年纪与我差不多大,如果刺杀我的人真是陆危楼,即意味着,教授他术法的人,至少在二十年前是没死的,但在景王府的那场屠杀中,顾氏族人,老弱『妇』孺,无一幸免,不可能还有人活着,流落在外面。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你也知道,在二十年前,顾氏族人就已经灭门了,不可能与他们有关,况且,所谓术法,研习成功就能使用,顾家的人能够学成,其他的人自然也能,以妖怪作为式神,这一点,并不能作为对顾氏族人的判断。”

我顿了顿,加了一句:“像我一样。”

林素闻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神情依旧怀疑。

“不管怎样……”

我掀了掀衣摆,道:“既来之则安之,如今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只能小心一些了。”

晚上,去往睿王府宅,当今王上病危,皇长孙诏令让亲王们回京侍医,其他几位亲王都已回来了,睿王却始终不见踪影。

今日说心绞痛,明日又说中了风,后天又落马摔断了腿,反正睿王世子就在盛京,让他代父行孝也是一样的,那个萧琢自诩敦厚仁孝,即便知道睿王如此行动,不过是拖延时间,伺机而动,却又不能让人抬着担架把他强行带到盛京来,只能与他周旋胶着。

当我到达的时候,很多大人都已经到了,一个个油光满面,推杯把盏,我实在不喜欢他们,便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林素闻站在我的身后,像个护卫一样,好在来往睿王府数次,他一直都是如此,那些人都已经习惯了,也没人说些什么。

“世子殿下的伤,还没有好么?”

见萧俶久未出现,我向旁边的一位大人问。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是得了炎症,到现在还没愈合,可能是邪祟造成的伤势,与一般的有所不同吧。”

那人慨叹一声,又咕哝道:“世子殿下也是,近日总是酗酒,也不知道收敛些,昨日还有人见到,殿下的伤口在流血呢!”

我没有接声,正低头想事情,忽听睿王府的奴才通报了一声,萧俶出现在一个侧门里,在下人的引领下,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的座位在中堂,身边簇拥着好几个护卫,到如今胸口处的绷带还没有拆下,明显能看到里面浸出淡淡殷红的血迹。

这太奇怪了,即便是邪祟导致的伤势,也不可能拖延这样久都没有恢复,再看萧俶的脸『色』,虽然距离比较远,但还是能看出其中泛着青紫,像腐败几天的死尸一样,我近几天一直躲在红闻馆里,没有出门,更没有来睿王府中拜见,自然不知萧俶怎么变成这幅德行。

再看他的行动,身体虽在移动,但脚步迈开时,动作却很是僵硬,看着像是街巷中那些被艺人提线摆弄着的木偶。

周围的那些大人,似乎也觉察到他的异状,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但萧俶恍若未闻,依旧朝着首位的桌案走去,然而,抬脚迈上台阶的时候,却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我看了看他的脚,又抬眸看了看他的上身。

旁边的小厮连忙扶住他,待他身形站稳时才敢松开,这时,更加奇怪的事发生了。

萧俶的身体,并没有绕过前面的桌案,而是朝着那边直直地走了过去,身体没有避开,撞了木案一下,又撞了一下,一瞬间,让我想到陆危楼那只陷落在砖缝里,只能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的纸蛤蟆。

看了片刻,我笑了笑,侧首向林素闻低声道:“看来今日,我们进了一个鸿门宴啊。”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71章 傀儡异术(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72章 傀儡异术(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睿王萧昫,乃是王上的第二子,与我父亲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若论起年龄来,我父亲应该还要叫他一声王兄。

很多年前,因东宫太子懦弱式微,他们两位的势力倒是不断扩大,相持不下数年,发展到最后,除了戚如夫人所生的那位陆云殿下,我父亲和睿王也是争夺皇位的两个人选。

可惜,二十多年前,我父亲战死沙场,半年之前,陆云殿下又坠马受惊,其他几位亲王,在我父亲和睿王多年的压制下,早就对王位断去了念想,因此现在,朝堂上真正对立的势力,其实是睿王和那个皇长孙殿下萧琢。

萧琢虽然已经确立储君之位,但毕竟实力权势远不如这位王叔,所以在很多人眼里,一旦王上崩殂,睿王萧昫会是盛梁未来的主人,那些朝中大臣,阳奉阴违,表面对萧琢毕恭毕敬,实际对睿王谄媚巴结的,亦不在少数。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刺杀萧俶的,究竟会是什么人。

按理说,不会是萧琢,他早就说过,即便再怎么争权夺势,都不会对血脉亲缘下手,萧俶若是死了,对萧琢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毕竟王上病危,睿王势大,若让睿王抓住把柄,借机谋反,显然萧琢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对现在的萧琢来说,虽不喜睿王在朝堂对自己构成的威胁,但也不会笨到去杀一个一无是处的世子,给睿王叛『乱』的借口,相反,为了按捺制衡睿王的举动,他还会对萧俶多加保护,所以说,真正想杀萧俶的,会是何人?

睿王府的酒宴上,萧俶在下人的搀扶下,坐在首位,底下的大臣虽惊讶他刚才的举动,但见萧俶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渐渐地也都放下心来,大殿内的气氛再度热闹起来,一个个举杯对饮,还有几个大人,醉了酒,身形踉跄地追逐着堂内的舞姬玩闹。

觥筹交错,欢声一片,我打量萧俶片刻,微微垂眸,端起案上的杯子,稍微抿了一口。

又听中堂那边传来动静,循声望去时,原来是萧俶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杯盏,酒水顺着桌案倾洒下来。

旁边的奴才怕酒水洒到世子身上,连忙将酒杯扶起,又用棉布擦拭干净,然而对此,萧俶却仍是没有什么反应。

我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酒水,随后,跪起身,向萧俶施礼道:“今日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世子殿下,微臣敬你一杯。”

说着,将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再抬眸看向萧俶时,却见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顾大人,殿下想必喝醉了,没有听到你说的话。”旁边的大人,未免尴尬,如此解释道。

我笑了笑,也向他敬了一杯。

其实,关于此事,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那个刺杀我的人,其真正的目的是萧俶,一击未成,不可能就此放弃的,那天在睿王府中,我向萧俶禀告江采萍已被诛杀的事情,他一不小心撞到桌案的举动,以及这些天下来,他的伤口一直都不曾愈合的事,都证明了一件事,萧俶他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南疆有一种异术,名为傀儡术,即是借助蛊虫进入人的体内,通过蛊虫来控制人的行动。

伴随着蛊虫在身体里繁衍蔓延,人的『性』命也渐渐被吞噬,由于那些蛊虫十分微小,中蛊的人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甚至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行动,但在蛊虫的影响下,会变得迟钝,当那些蛊虫流窜到全身的时候,会迅速长大,这时人就死了,虽然从表面上看,身体还活着,但不过是在蛊虫支撑下,勉强保持活着的样子而已。

因为本来就是尸体,伤口才无法愈合,我以为,那个人会再来行刺,所以仅对外间多加防备,却没想到,他会通过这种方式。

林素闻也觉察到萧俶的异常,蹲下身,低声向我道:“有点问题……”

我看向他,勾唇一笑,端起酒杯放在手中欣赏:“不关我们的事,只管等着看戏就好。”

其实,对于萧俶被杀的事,我还是有些不悦的,毕竟这些天花费那么多功夫,故意接近他,却什么消息都没有套到。

但杀他的人,显然是个修行高强的术士,不仅如此,那个人还很聪明,我就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跟聪明人一起猜谜下棋,与其懊恼萧俶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刺杀这件事,我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接下来又要有什么举动。

萧俶仍旧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厅堂内的舞姬开始向周围散去,婀娜的身姿甩弄着水袖,吸引着那些醉眼朦胧的大人,一个舞姬出现在我的面前,面带薄纱,身形优美,看她的衣服样式,似乎比其他舞姬繁复华丽一点,再定神看了看,才认出她是那些人的领舞。

她故意在我面前跳舞,淡粉的披昂行云流水般在空中舞动,我被她晃得眼花,几度偏过头想要避开她,但她仍旧不肯离去,对面的几位大人循着她的身影看向我们,一副看热闹等好戏的神情,片刻,一人出言调笑:“姑娘,你跟前的那位大人,别看长得不错,却是个不解风情的,在这世上,酒肉和尚遇到不少,贪『色』的道士又何曾见过几个?”

所谓术士,跟道士还是有些区别的,但我实在不想纠正他们,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被王上供养在红闻馆的骗子而已,我们术士的那些活动,在他们看来,也只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他们很多人看过之后,只图个一乐,又何曾当真,将我们放在眼里过?

平日里见到,还能保持最起码的礼仪,作为同僚向我道了一声好,如今,酒后吐真言,心里的东西,如何能一直掩饰,这些怠慢轻视,冷嘲热讽,我早已习惯,也见多不怪了。

门口处,探出一颗脑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那里,扒着房门怯生生地向里张望,我瞥眼看见他,向他招了招手,那小孩走过来,跪坐在我的旁边,我拿了一块糕点给他,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孩子注视了我一会儿,才大着胆子将糕点接在手中,道:“与我父亲一起来的。”

我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然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仙鹤补服坐在对面席座间,他看起来喝了不少,脸上红通通的,连自家儿子进来都没有发现,依旧拉着周围的同僚一起喝酒。

我道:“与你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人么?”

小孩道:“府里的管家,不过他在门口。”

我将桌上那个盛放糕点的盘子端过来,又给他挑了一些甜品瓜果放在旁边,递给他道:“拿着这些东西,快些离开吧,找那个管家,就说你困了,让他带你回家。”

“为什么?”小孩偏着头,一脸的天真无邪。

我笑了笑,哄着他道:“因为这里待会儿会有一个怪物出来,他会吓到你的。”

“很可怕么?”小孩依旧问。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那我父亲怎么办?”

我『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那个怪物只是有些吓人而已,不会伤害到你父亲的。”

“而且……”我顿了顿,又继续道:“大人就算被吓到,也很快就会忘记的。”

小孩闷闷地哦了一声,抱着我给他的甜点瓜果出去了,先前的那个舞姬,见我跟一个小孩说话,没有理她,终于放弃,朝着萧俶一边跳舞,一边移了过去,长长的披昂牵着萧俶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中央,其他的舞姬见此也围了上来,对萧俶大献殷勤。

萧俶宛如木偶,任凭她们拉扯,片刻,他的脸上忽然鼓出来一块,一个虫子,一闪而过,由于太过迅速,并没有人注意到,随后,又发出咯咯的声音,青紫僵硬的手臂缓缓抬了起来,脚步沉重地向前走了一步,这时,临近的舞姬才发现他的异常,纷纷向外散开。

他翻了翻白眼,喉咙间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一只漆黑长着坚硬甲壳的虫子,从他嘴里爬了出来,先前没反应过来的舞姬,仍旧围绕在他的身边,见此情景,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彼此推搡着向四周逃了出去。

靠近萧俶的大人也被吓了一跳,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向身后的殿柱躲去,萧俶一个人站在中堂,翻着眼白,偏过头,又吐出来几只虫子,随后,绑着胸口的绷带上浮现出黑红的血迹,从伤口的位置,如石缝的岩浆喷『射』出来。

几只漆黑的虫子,从绷带下钻出,伴随着身体的破裂,和那些虫子的离开,萧俶的身体像一副无骨的皮囊,倾倒在地上,蔓延出一片腐朽恶臭的血迹,大量的虫子从他的体内逃逸,一时间,地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蛊虫。

堂内的大人,舞姬以及睿王府随侍的下人,发出尖叫的声音,拼命逃离,有人撞倒了灯盏,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坐在位置上,抬了抬手,还想将杯中的酒饮完,但想到刚才那一幕,最终还是放下了。

叹了口气:“早知道就先离开了,真恶心。”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72章 傀儡异术(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73章 傀儡异术(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萧俶的死亡,对萧琢来说,是一件意外发生的祸事,仵作验尸,是有人在他疗伤的草『药』中,混入了含有傀儡异术的蛊虫。

蛊虫通过他的伤口进入体内,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蔓延到全身,将萧俶的血肉啃啮吞食了干净,只余下一副皮包骨头。

于是,官府抓人,将照看萧俶伤势的御医打入天牢,好巧不巧,那位御医,正是我那日在睿王府见到的那个小孩的父亲。

根据我的调查,那位御医应该是治伤时,与萧俶结识,那日酒宴才会出现在睿王府,原本以为能够借此机会巴结上睿王,却没想到竟飞来横祸,牵连到萧俶被杀之事,自从被打入天牢,虽经严刑拷打,却始终不肯认罪,一直坚称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将那些蛊虫混入草『药』中,萧俶之死,与他无关,但问及细节时,他又说不出可能下蛊的人是谁。

其实,朝中的那些人自然知道这件事与他无关,一个小小的御医,没有任何实力背景,全家老小的『性』命全都压在盛京,明知自己是萧俶的大夫,一旦萧俶出事,朝廷第一个找到的便是自己,为何还要冒险做出刺杀世子的事情?

不过,盛梁现在的局势危急,在朝堂上,萧琢与那个睿王又势同水火,萧俶之死,实在牵连甚多,若是不早点给出说法,难保不会因此引发一场兵祸,我原本并不想管这样的闲事,但想到那日遇见的孩童,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黏腻父母的时候,若是家中突遭巨变,父亲发生什么意外,还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他的一生,就该毁了吧。

所以,还是决定为那名御医脱罪。

皇长孙府中,我坐在萧琢的下位,林素闻坐在我的旁边,因萧俶死时,我和林素闻都在当场,所以萧琢今日将我们叫来,是为询问当时的情况,林素闻木着一张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真不知道以前他来这里,都是怎么向萧琢告状的。

我将那天的事禀报清楚,有关自己早已预料,却等着看热闹的事情,自然隐瞒了下来,林素闻很意外地没有揭穿我。

“微臣身为术士,却没有提早发现世子殿下中蛊之事,实在失职,还请皇长孙殿下责罚。”

我从座位上跪起身,拱手向萧琢请罪。

萧琢看了我片刻,叹了口气:“现在还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萧俶之死,皇叔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还是提早想些对策。”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继续拱手道:“殿下不必忧心,此事细细想来,应该还算一件好事。”

萧琢哦了一声,反问:“顾卿可知,皇叔在封地拥兵自重,若真要打起来,以朝廷现在可用的兵力,本宫并没有多少胜算。”

我接声道:“睿王在封地拥兵自重,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但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不过是缺少一个谋反的理由,当今王上病重,身为人子,却趁『乱』谋夺皇位,欺压未来的主君,这在天下都会遭到诟病。”

萧琢闻言,缓缓说道:“你既知道,睿皇叔一旦抓住萧俶之死不放,诬赖到本宫身上,若是打着为萧俶报仇沉冤的旗号,率兵围困盛京,到时候师出有名,天下人都会帮他,本宫又当如何应对?”

我笑了笑:“那世子当真是殿下杀的么?”

“当然不是。”萧琢断然否定。

“既然不是,殿下又何须着急?”

萧琢这个人,和师兄一样,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在世人眼中,典型的温润君子。

但我就喜欢看他焦急失态的模样,所以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果不其然,见我慢吞吞与他兜圈子,萧琢皱眉道:“话是这样说,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持着玉笛,放在手心里敲了敲,道:“是这个道理,所以殿下现在要做的是,堵住睿王的说辞,让他无话可说。”

萧琢哦了一声,身体前倾,一副明显感兴趣的样子,我顿了顿,继续道:“睿王现在的筹码是,自己手中握有重兵,而他人在封地,觉着殿下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若当真如此有恃无恐,接到殿下的诏令,为何不敢进京来?说明对于殿下,他还是有些忌惮,不到绝佳的时机,不会冒险行事。”

萧琢点了点头,我又道:“先前殿下几次三番,令他回京侍医,但睿王始终推三阻四,他怕一旦来到盛京,被殿下所控,会失去先机,失去主动,这是他的软肋,亦是殿下的机会,关于世子之死,殿下大可以传召给睿王,就说为表公平起见,好让睿王放心,让他来到盛京一同查探此案,一来,世子是睿王的子嗣,他遭逢不测,睿王身为人父,按理应该来此的,二来,如今世子不在,睿王先前让他代父行孝的说辞就没用了,王上病重,睿王既为人子,侍医之事,理所应当。”

“若睿王答应来此,对殿下来说,自然是好事,若他不答应,就必须给出说辞,承诺关于世子被杀之事,他全权相信殿下的处置,那样,无论以后殿下给出怎样的回应,他都不能再反悔指责殿下的不公,更甚至,污蔑此乃殿下所为。”

我说着,又道:“睿王此人,极其谨慎小心,微臣想,两者之中,他应该更倾向于后者。”

萧琢嗯了一声,又抬眸打量着我:“顾卿对睿王叔倒是十分了解。”

我的神情一滞,随后解释道:“殿下也知道,微臣与睿王的关系,三年前,青州刺史意图谋害睿王,还是微臣前去解救,与睿王有过接触,对他的『性』情,自然清楚一些。”

我师父韩征,是睿王手下的幕僚,这点,萧琢早就知道,而且,他对此事似乎不太高兴,一直怀疑我和师兄两个。

所以,听此,他有些不是滋味,不冷不热地道:“你那个师父若是知道,此番谋划是你所为,顾卿打算如何应对?”

我笑了笑,玉笛端在手中把玩:“微臣所想,是为殿下排忧解难,只要殿下的顾虑解除就好,至于师父将要如何处置微臣,这是微臣自己的事,殿下自可不必担心。”

“本宫只是觉着,顾卿身为术士,太过聪明了些。”虽然上次的事,他放过了我,但现在的萧琢,对我仍是怀疑多于信任。

他又问:“顾卿是韩征的徒弟,却背弃师门和睿王叔,选择帮助本宫,你来到盛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我又是一笑:“微臣的目的,林公子想必早就跟殿下说了,殿下又何必再问。”

萧琢将目光看向了林素闻,这点,我倒是有些意外,还以为林素闻是个跟屁虫,告状精,早就将我的事全部禀报给他听。

我叹了口气,装出一副黯然失落的样子,道:“殿下上次与微臣提起过景王府的事,如今的天下间,有多少人怀疑是睿王指使师父所为?人人皆爱惜自己的羽翼,师父对微臣有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微臣身为弟子,有责任维护师父的声誉。”

“再者。”我顿了顿:“睿王此人,心狠手辣,上次微臣于青州见到他,那名揭『露』刺杀阴谋的尼姑,竟也被他下令杀死,说是以防祸患,斩草除根,如此草菅人命,将来也不会是造福天下的明君,微臣不希望师父与他搅在一起,此番来盛京,若是能查明当年的事与他无关,还师父清白,并借此让师父远离睿王,自然是一件好事。”

“你如何判定,那件事与韩征无关?”

萧琢貌似一直以为,是我师父杀了景王府的人,所以见我提起那桩惨案,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态度也变得不怎么好。

我道:“微臣听闻,那位景王妃修行高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术士,多年前,面对林家数位前辈的围攻,孤身一人,殊死相搏,竟侥幸赢下一场,以她的修为,微臣的师父,根本不是对手,又如何能杀得了包括顾家在内所有景王府的人?”

“便是如今的朝堂权贵,都有在府中供养能人术士者,当年景王叔得到顾家支持,让睿王叔心生忌惮,暗中招揽术士,对付顾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而你师父,一直是睿王叔的心腹,若睿王叔当真有所行动,他不可能不知道。”

“知道和去做是两回事。”

我又淡淡接声:“昔年,北方瘟疫,微臣与师父前去救治当地的百姓,师父为了拯救一名孩童,不惜断掉自己的一根小指,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要把干粮分给那些孤苦老人吃,他虽听命睿王,但绝不会去做杀害老弱『妇』孺这样的错事,殿下对当年景王府的事如此了解,应当也听过一个传闻,那件事发生以后,师父与睿王冲突,一怒之下离开睿王府……”

我说着,无奈一笑:“若那件事,真是睿王做的,那殿下猜猜看,当年师父与睿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73章 傀儡异术(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74章 傀儡异术(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其实,起初,我也以为景王府的那件惨案,有我师父参与,但二十年的时间,足以令我了解一个人。

准确一点来说,我师父是一个好人,坏就坏在跟错了主人,并一错再错,始终不肯回头。

他喜欢单纯善良的小孩子,他说小孩子的世界,简单美好,纯粹如一张白纸,没有杀戮,也不会有尔虞我诈的生死争斗,对于那些毫无生存能力的老人家也心怀慈悲,觉着那些人勤勤恳恳,为这世间辛苦忙碌了一辈子,理应被善待,被尊敬。

但他十分讨厌那种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他曾说过,这世间的诸多杀孽罪恶,大多是这类人犯下的,所以,他对这些人没有一丝同情心,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国家,将盛梁的排兵布阵图出卖给胡虏之人,也将十几万兵将推入死地。

我从小就听家中的长辈告诫过,所谓术士,有着极强的精神力和专注力,这是优点,但也是一种缺点,因为这类人往往流于偏执,大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怪癖,而我师父的怪癖,即在于此。

老弱『妇』孺,这是他的底线,亦是他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都不会去伤害的一群人。

所以,即便天下很多人,都曾对他有过怀疑,但我却知道,景王府的那件事不是他做的。

至于当年,师父为何会和睿王发生冲突,最终又为何离开睿王府,师父从未跟我们说起过,睿王府的那些幕僚也不清楚,但我见过睿王几次,从他的态度中,貌似是师父怀疑他和景王府的事有关,怪罪他杀害无辜的『妇』孺实在太过狠毒。

萧琢沉默片刻,没有给出回答,而是岔开话题:“本宫这就拟诏,令睿王叔速来盛京。”

“殿下且慢……”

想到那名御医,我叫住他,随后看了看林素闻,希望萧琢能让他先行退下。

不料萧琢却道:“素闻不是外人,与本宫有着莫逆的交情,顾卿有话,不妨直说。”

我撇了撇嘴,林素闻这个人看着不怎么样,人缘倒是挺好,能博得萧琢如此信任。

顿了顿,只能道:“那名御医,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萧琢似乎不太想提及此事,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片刻,道:“他牵连萧俶被杀之事,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他的。”

我道:“是,身为御医,大意失察,竟让人在给世子的草『药』中,混入了要命的蛊虫,确实有错,理应重罚。”

虽然,傀儡术所用的蛊虫,在前期极其微小,若不特别注意,连我都可能觉察不了,让他一个外行的御医发现更不可能,但渎职之罪,总比让他承担刺杀世子的罪名要好。

萧琢也觉察到我想为他开脱的意图,道:“这件事,总要有人承担的。”

我明白萧琢的难处,萧俶被杀,令他陷入风口浪尖,在与睿王的对峙中,他已失去了先机。

我的办法,只能稳住一时,并不能解决这件事,到最后,若始终抓不到凶手,萧琢必须给睿王一个交代。

我道:“那名御医,到现在都在坚称自己无辜,拒不认罪,难道殿下想要屈打成招不成?抛开这点不说,殿下可曾想过,以那名御医来堵住睿王的说辞,万一睿王查出此事与他无关,殿下的处境只会更加被动而已。”

“到时候,他会说殿下为了给他一个交代,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御医,以此向天下人揭示殿下无德无能,不能作为储君,更有可能,污蔑世子之死,是殿下所为,而那名御医,只是殿下的替罪之人,到时候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那本宫能怎么办?”

最后,关于萧俶遇刺的事,让萧琢倍感压力,难得脾气暴躁:“直到现在,本宫都不知道那名刺客是谁,又是何人指派,刺杀萧俶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又如何去抓他,给睿王叔一个交代?”

说着,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即收敛了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若有可能,本宫也不愿牺牲他人的『性』命,但,本宫也有本宫的难处,希望顾卿能够明白。”

萧琢与睿王不同,虽出身皇家,却始终保留着善意的感情,因为这点,即便我不喜欢萧家人,也愿意奉他为未来的主君。

但帝王毕竟是帝王,与一般的人不同,在他眼中看到的,是千里江山,万里疆土,是宏图霸业,是无上的权势,和这些东西相比起来,一个人的『性』命,犹如蝼蚁,更何况,哪个帝王在爬上宝座时,脚下不是累累白骨?他不犹豫是不可能的。

我淡淡接声:“微臣无意为难殿下,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朝中大臣,明知殿下与睿王实力悬殊,为何还会有人选你为主,所谓君者,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正因为殿下敦厚仁孝,深受百姓爱戴,所以才让他们不畏艰险,追随于你啊。”

“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睿王真正忌惮殿下的,一半在盛梁的护卫禁军,一半在殿下你的贤名,但殿下自己也很清楚,一旦发生兵『乱』,殿下手中握着的兵权,并不能与睿王抗衡,所以殿下真正能胜过睿王的,其实是后者,天下臣民,尽皆希望自己遇到一位公平持正,能够体恤百姓疾苦的主君,他们的期盼,他们的愿望,才是真正在背后支撑殿下的力量。”

萧琢不说话,但比之刚才似有动摇,我又道:“况且,世子被杀之事,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殿下可还记得,在世子遇刺那天,微臣也曾被人所伤?”

萧琢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关于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林公子应该跟你提起过。”

萧琢回答:“是。”

“那天情况特殊,微臣带人在盛京城中加固结界,因怕微臣不在,镜中的邪祟会损伤到江姑娘和世子殿下,故施术将其封禁起来,按说以微臣与林公子的修为,那邪祟不可能突破铜镜逃出,是刺杀微臣的那个神秘人,使其戾气增加数倍,微臣与林公子分析,他刺伤微臣,却没有杀我,目的就是为了拖住微臣,好让被邪祟控制的江姑娘去刺杀世子殿下。”

因觉着林素闻在萧琢这里,似乎颇有几分信任,所以这次,我特意拉着他的名字一起。

林素闻神『色』淡淡,坐在旁边,听着我和萧琢的议论,与其说是静静听着,倒更像是在发呆,对我的举动,也没有反应。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也与那个人有关么?”

我点了点头,又道:“其实那名刺客的来历,也不是无迹可寻,世子殿下虽平日嚣张跋扈,但多数时间皆混迹在风月场中,对朝政其实并不涉足,不会是因为政见之争,那个刺客,对睿王府与红闻馆很是了解,显然有备而来,不会是平日冲突,微臣分析,他这样做,极大可能的原因,便是要挑起殿下与睿王之争。”

“他的修行高深,连微臣都防备不及,能让这样的人听命的,显然也不会是一般人,其实仔细想想,世子殿下被杀,睿王与殿下之争,能够从中获利的也就这么几个人……”

萧琢对血脉亲缘一向在意,我怕他不高兴,所以有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萧琢的脸『色』,他的神情果然凝重起来。

我闭口不言,他接着说道:“你的意思是,刺杀萧俶的幕后主使,是本宫的某位皇叔?”

我笑了笑:“自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若说睿王为了抢占先机,不让自己有所掣肘,暗中筹谋此事也不一定。”

萧琢沉默良久,问:“你有何良策?”

“太医院行事,向来小心谨慎,所用『药』物均要通过严格检查,御医施诊用『药』,更是慎之又慎,极少能经他人之手,因此,想要在草『药』中混入蛊虫并不容易,或许,那个人就在太医院中。”

“你的意思是,陆危楼?”

萧琢既然知道刺客的事,想必林素闻也跟他说了,我在怀疑陆危楼,但想到陆危楼那傻呆呆的模样,又觉得不太可能。

“陆大人那边,微臣暂时没试出什么破绽,不过,溪风谷有个名叫圭蒙的弟子,殿下倒是可以先查一查他。”

陆危楼先前说,自己的式神是圭蒙所赠,那么,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个圭蒙,应该懂得将妖物收为式神的术法,不管他和顾家有没有关系,总要先去查一查,到时候,到底是陆危楼说谎,还是圭蒙在暗中作祟,皆可真相大白。

萧琢答应下来,见此,我松了口气,那名御医的『性』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又听萧琢问:“顾卿当真要查当年的事?”

我怔了怔,又弯唇道:“当然。”

萧琢闻言,沉默下来,一直望着我,我觉着有些奇怪,反问他:“殿下,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微微苦笑:“没什么,只是觉着,若昙儿还活着,应该有你那么大了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75章 傀儡异术(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样的话。

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他已觉察到我就是萧昙这件事,毕竟当年景王府遇袭,府中包括家奴在内,几百人皆被屠戮,没人会相信一个四岁的孩子还能幸免,更没人能够想到,相隔二十年的时间,那个孩子还能记得以前的事。

或许,是看我与萧昙同龄,让他想起以前的我吧,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能够被人惦记,这都是一件令人觉得温暖的事。

茕茕落落,辗转漂泊那么多年,在我以为重回故地,萧昙二字,被人遗忘在往事的尘埃中,已没人再能想起,却没想到,还有那么一个人,记得我,甚至,幻想过如果我还能活着……

从皇长孙府中出来,林素闻道:“你不该冒险。”

我哦了一声,他又道:“殿下是君,有自己的考量,身为臣者,不该忤逆犯上,替殿下决定。”

“是么……”

我唇角微笑,反问:“这是林家人教给你的么?”

林素闻没有回答,我又问:“你觉着殿下会生气么?”

他又不吭声,我接着道:“可我却觉着,我会那么说,殿下应该会高兴的。”

林素闻『露』出不解的神情,我解释道:“就像一个『迷』路的人站在路口,心里想着要走认为正确的那条路,但又怕自己走错了,你以为殿下不知道那名御医是无辜的,不想为他脱罪么,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给他勇气的人而已。”

“身为君者,高高在上,身边的人对他说的,无不权衡利弊,阿谀谄媚,所言所行,也要事先考虑自己的处境,或许,他真正想看到的,是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直言不讳,不怕触怒他,不怕被问罪,能够告诉他是非对错的人。”

说着,我又看向他,取笑道:“殿下拿你当作朋友,可你却从未拿他当作朋友看待。”

林素闻偏过头,冷冷道:“我没有朋友。”

顿了顿,又道:“也不需要。”

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我笑了笑:“那看来是殿下自作多情了。”

“不过,比起这件事,有件事情我更加好奇……”

我顿了一下,又道:“长营林家,向来只效忠盛梁的主君,也就是说,你们真正的主子是当今王上,可看殿下对你的态度,似乎从很早以前,你们林家就已让你接近他,并且将他认做主子了。”

“你不觉着奇怪么,不管盛梁未来的皇帝是谁,你们林家的恩宠都不会变的,既是如此,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苦心经营,去扶持一位明显处于弱势的皇长孙,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坐享其成,为何还要参与到储君的斗争中来?”

林素闻没有回答,不过看他的表情,对于此事,他仅是听命行事,从不曾深入想过的。

林家的人实在可怕,训练人的专注力本身没错,但把人训练成没有任何思考,只管听从命令的傻子,那就是一种罪过了。

我玉笛压着他的肩膀,挨在他的耳边道:“难道林家人让你做事的时候,你从来都不问原因的么?”

林素闻看了我一眼,又偏过头去。

我笑了一笑,放开他,见到林素闻吃瘪,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笛子在手中敲啊敲,脚步也不知道轻快了多少。

回红闻馆的路上,路过傅家的时候,还特意向看守询问过,皆言师兄还没有回来,他已走了快二十天,却没有音信给我。

看来,师兄果然是生了气,决心与我变得生分,我心中失落,但又不肯在林素闻的面前表『露』出来,只得装作没事人一样。

盛京天桥西侧,有一家卖甜品的铺子,是一对姓秦的祖孙开的。

铺子很是简陋,桌椅『露』天,每逢刮风下雨就不能开张,连写着招牌的毡布都破了一个大洞,地方偏僻,生意也不太好,来往的客人多是附近的居民,皆是看他们祖孙生活不易,特意来照看生意的。

对于盛京,我人生地不熟,自然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是师兄带我来的,他那个人,老好人一个,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哪条街上的老丈雨天路滑摔断了腿,哪个巷里的老『妇』收成惨淡穷的揭不开锅,他都一清二楚,经常游走在市井接济人家,这对祖孙,也是他照看的人之一。

听他说,那个小孩名叫秦拓,在很小的时候,盛京突发水灾,父亲被征去修补堤坝,不慎被卷入洪水中身亡,母亲改嫁,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现在只余下他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境况十分可怜。

我对秦拓的印象,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木头木脑的,跟师兄一个样,不过却很孝顺,整天帮着铺子做事也不喊累,他的祖母,是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家,很喜欢笑,对客人非常热情,但由于早些年儿子死时,哭的日子太多,眼睛不太好,常常一碗汤圆里能包上半碗糖,所幸我没有味觉,对于师兄难以下咽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感觉。

偶尔师兄不在时,我也会光顾他们的生意,权当无聊打发时间了。

今日阳光明媚,虽是初秋,但日头还是很足,仿佛要将夏季的余温全部散发出来似的,街上的人恨不能一头扎进茶馆里,饮上三大杯凉水,自然不肯来吃又甜又腻的汤圆,所以他们的生意不太好,站在铺子边的,仅有一个客人。

见他一直守着铺子,秦老太问他:“这位客官,要吃点汤圆么?”

他摇头,却仍是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粉里圆滚滚的雪团。

紫衣银发,虽是男子,却像女人一样,大晴天的撑着一柄纸伞,伞面上铺陈着繁复华丽的图案,粉嫩粉嫩的,很是好看。

这是一种花,我曾见过的,在父亲的书房中,有描绘介绍这种花的书册,父亲告诉我,此花名樱,曾是我们中土的花,后来被传到东瀛,在那个地方很是盛行,而作为起源的中土,却渐渐消失了踪影。

父亲的书房中,收藏的多是世间的珍奇孤本,在如今的盛梁,认得樱花的应该没有几个,所以这个人,应该来自东瀛。

再仔细一看,不由一笑,旁边的林素闻已经伸手探向墨池,我拦住他:“你做什么?”

林素闻面无表情:“他是妖。”

我将他的手按回去,道:“就算是妖,也没有害人『性』命,先去会会他再说。”

低级的妖类大多奇形怪状,虎头蛇尾,蛇头虎尾的比比皆是,稍微高级一些的,能够化出大致的人形,但也遮掩不了妖类的特征,有的额上长着一只角,有的手上长着和鱼类一样的鳍,鲜少有这样肖似人类的,连我都差点被蒙骗了过去。

而且,看他盯着汤圆,一副新奇馋嘴的样子,我想,应该是一个很有趣的妖。

于是,走过去,向他拱手:“这位兄台,可是想吃汤圆?”

他移身看向我,却是人间少有的好样貌,面容白皙,额上绘着一枚紫『色』的凤羽花,仔细看的话,他的眼睛,也透着深紫。

见我搭话,他怔了怔,随后一笑,点了点头。

我又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正好也想吃一碗汤圆,不如一起吧,我请你。”

他仍是好奇地打量着我,片刻,才问:“你我刚刚见面,为何要破费请我?”

我笑了笑,摆出一副拐卖小孩的架势,道:“我刚才说了,相逢即是有缘,一碗汤圆而已,又不值钱,能交兄台这个朋友,在下认为,这是一种荣幸。”

他看了看林素闻,准确一点说,是看林素闻背上的那柄墨池,有点忌惮。

毕竟墨池能够克制世间的一切邪祟鬼物,即便他这样修行的妖怪,也不敢小觑视之。

在我以为,他会被林素闻的冰块脸吓跑之时,他却看向我,如三月桃花般,绽开了笑脸:“好啊。”

他将纸伞收回,跟随我挑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又向我道了声谢,纸伞被他放在靠着木桌的位置。

我看了一眼,向他问:“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他微微一笑,垂眸答:“在下姓御,至于名字,请恕在下不能透『露』……”

顿了顿,又道:“兄台对这柄伞似乎很感兴趣,想必知道这种花的来历,应能猜出在下是从哪里来的。”

听闻东瀛那边的人认为,若是让术士和妖祟知道了姓名,就如同被他们掌握了自己的『性』命,极有可能被施用某种术法,所以,面对陌生人,尤其我们这种与阴阳异事有着联系的人,他们很忌讳透『露』自己真实的名字。

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我实在想不通,仅是知道名字的话,那边的术士,又是怎么对某个确定的人施术的。

想来想去,或许是那边的人数太少,就像我们这边的一个山庄,一个村落,相同姓名的人也很少。

对于他的谨慎,我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在下姓顾,名绯然,旁边这位是林公子,兄台应能看出,我们两个是术士……”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76章 人间朝暮(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闻言,他又打量了我们片刻,道:“两位既然是术士,想必知道在下是什么。”

狐狸,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狸,而且修行不浅,看着已有不少于千年的修为,我也是花费了挺大的功夫,才看出他的原身。

“我们中土有一句话,叫英雄不问出处,不管兄台是什么,你我能坐在一起,便是朋友,是朋友,又何须在意你是什么?”

他的目光亮了亮,随后问:“为何?”

“我还以为,这世间的阴阳师,都将我们视为祸患,欲除之而后快的。”

“阴阳师?”

我反问了一句,又笑道:“在东瀛,我们这种术士,是被称作阴阳师的么,有趣有趣。”

看了一眼林素闻,接着道:“其他的术士,我不知道他们怎样想,不过在下却觉着,万物生灵,皆为天地过客,没有谁是这天地的主人,连人也不例外,既是如此,又何必端着主人的架子,驱除其他的生灵,连一点生存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

听到这里,小狐狸怔了怔,神情似有恍惚,见到他的反应,我问:“怎么了,可是觉着在下说的不对?”

“不。”他微微一笑,回答:“在下只是想起了一位故友,他和你一样,也是阴阳师,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术士。”

我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道:“真可惜,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他。”

小狐狸黯然失落,轻轻道:“实不相瞒,他也曾对我说过相似的话,若是知道有你存在,应该会感到高兴的吧。”

他向我说起了那个人,是一位很有趣的年轻人,也是一个修行强大的术士,因擅长各种阴阳异术,被他们的主君重用,但由于『性』情怪癖,一般人很难亲近,经常被人误解非议,更甚至有人传出他是人与狐狸诞下的孩子。

他与那个人的初识,源于一场决斗,为了维护属地妖怪的尊严和地位,作为大妖怪的他向那个人挑战,但第一次见面,那个人却请他喝了一杯水酒,那天,是中秋,星疏云淡,天地皆是空旷之『色』,唯有一轮明月悬挂在清香的桂枝林木间。

他接下了那个人的酒,并约定下次再战,然而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约定都没有实现,渐渐地,所谓挑战,变成了他找那个人喝酒的借口,最后,当他意识到自己和人类走的太近,已经超过妖类的界限,终于下定决心再次向他发出决斗的请求时,那个人却告诉他,不会应下这种挑战,因为自己没有向朋友拔剑的理由。

他以前从未想过,会和术士成为朋友这种事,但听到‘朋友’二字时,心里确实有着雀跃的欢喜。

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他依旧经常来往于那个人的府宅,那个人似乎并不讨厌他的到来,几乎每天,不管他出不出现,都会在窄廊里备下一份酒菜,有时是一只鸡,有时是一盘鱼,配上自家新酿的梅子桂花酒,总之都是狐狸爱吃的东西。

起初,他以为这些东西是那个人为自己或者客人准备的,直到有天,他被院子里烤鱼的味道吸引,趴在墙头上观望时,发现那个人有朋友来访,朋友询问,为何一直执着在廊中放置酒菜这种事,那个人回答,是为了招待一只馋嘴的狐狸。

身为妖怪,与人类交往本就是触犯禁忌的事,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阴阳师,妖怪的『性』命,几百上千年,甚至可以永恒,但人类的『性』命匆匆几十载,如昙花一现,自古在妖与人的交往中,皆是因为人类的死亡,给妖怪留下永远的痛苦和惦念。

他不愿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所以,开始刻意地回避去那个术士的府宅,后来,再见到那个人,是他听林中的妖怪议论,说朝中某些权贵看不惯那个人的脾气,有人谣传他是妖怪之子,还曾在王城施术害人,一时间,那个人陷入非议,遭到世人的打压和怀疑,他不放心,潜入他的府宅看望,却见那个人站在一丛桂树前出神。

原本还想说些安慰的话,但那个人显然比他想得开,告诉他与我之前相似的那段话,人也好,妖也好,他其实并不在意,也并不觉着,即便是妖怪之子,又有什么好羞愧的。

然而,话虽说得坦『荡』,不知为何,他看那个人的背影里,却是满满的孤寂。

世人愚钝,总是对离群的人诸多议论,即便看得开,悟得透,被自己的同类误解,还是不免会有失落吧。

那天,是他第一次作为朋友,去关心那个人,也是向他告别,因为在那个术士遭到权贵污蔑,暂时失去恩宠之时,王城又来了几个不入流的术士,取代了他的位置,那些人仗着自己有些修为,便四处猎杀无辜的妖怪,以彰显自己的本事。

王城附近的妖怪,被他们闹得鸡犬不宁,已打算迁移别处,而他作为妖怪之一,也要跟着同伴一起离去。

原本应该好好说再见的,但他混迹人群多年,知道人类世界里的再见,其实意味着期待下一次的再见,可他,自此离去,不知何日才是归期,妖界的生灵,从不愿意和人类产生什么羁绊,他也不想留下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承诺,让彼此都怀有不该有的惦念,所以,还是像往常一样,不请自来,不告而别,在那个夜晚,悄悄地跟随同伴离开。

后来,在那些分别的日子里,他才忽然明白,原来再见,并不只意味着下次再见,而是一种珍视,就像辗转漂泊的学子,向家人禀报自己的行踪,只是想让对方确认自己的安全,而那些不被珍视的人,才让他连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

他很想向那个人解释,自己并不是那样想,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到王城,没能向他说出那句抱歉。

后来,那个人的名气越来越大,在偏远的山林里,都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而对于自己,他曾想过,那个人找过他么,发现他已有多日不曾前去府宅,觉察到他已不在的时候,是否会有失落,这些问题,困扰过他很久,但想想又觉着没用,一段关系,是要靠两个人共同维系的,他已退出了一步,那个人,即便曾经拿他当作朋友,也该心灰意冷了吧。

但那并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几十年后,那个术士辗转找到他,说某个地方有山鬼闹事,他需要一个修行强大的妖怪,帮他加持符咒,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是恭谨的,态度是恳求的,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的人,仿佛多年前的那个府宅中,他们坐在一起,举杯对饮,欢声笑语的曾经,只是掩藏在过往岁月里的一场梦。

那时,身为妖怪的他,仍能保持着昔日的模样,可那个术士却老了,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松弛疲惫的眉眼中,很难再看出他就是当年那个清雅俊秀,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他们之间,就像那个人老去的容貌,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答应了那个术士的请求,投身进入符咒中,作为镇压邪祟的力量,被封印在一座神像里。

后来,有中土的商船靠岸,见到路边的神像,有人觉着新奇,便将神像搬上了船,运到了中土,五十年的时间,直到前些天,神像被人不小心打碎,他才从里面出来,红尘梦醒一刻,惊觉自己身处异乡,故土和朋友皆被隔在大海的另一岸。

“三天后,盛京会有中土的商船前往东瀛,我要回去见他,告诉他当年不辞而别的真相。”

“我也曾珍视过他,拿他当作自己的好友,这份心意,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向他传达到。”

小狐狸如此说。

我一阵沉默,不仅为他们,也为我和师兄,那名术士之于狐狸,正如师兄之于我。

或许,上次的事,真是我做错了。

但根据小狐狸所述,那个术士少说也有一百多岁了,所谓人类,肉体凡胎,能过耄耋已是奇迹,如何能撑过这么长时间?

但破灭人心中希望的事,我从来不愿意做,于是道:“海上风浪危险,兄台虽不是凡人,但还是小心为好。”

他点了点头,又垂眸苦笑道:“其实,我也明白,今时就算回去,也不一定能见到他,从上次分别,已经快七十年了,他,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我见过很多妖怪,但大多都是奇形怪状的,没有人的形体,更没有作为人的思维,因此,对妖类的世界,始终混沌无知。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与之正常对话的,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因此,关于妖界,关于东瀛,我想向他多了解一些。

于是,问:“要留下么?”

他却摇了摇头:“虽然如此,我仍是要回去见他,没有亲眼看到的死亡,就证明他可能还活着。”

听此,我勾唇一笑,向他再度拱手道:“那就祝愿御兄得偿所愿,能够见到心中想见的那个人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77章 人间朝暮(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这小狐狸果然十分馋嘴。

汤圆端上来,也不顾烫不烫,捡起一个就往嘴里塞,结果被烫的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地抓耳挠腮。

我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给他,小狐狸灌了半杯才稍微缓和下来,眼睛依旧红红的,倒吸着凉气道:“这个,怎得这样烫?”

端给他汤圆的秦拓还没走开,见到他的举动,不由觉得滑稽,在暗处偷偷抿唇笑了笑,见我注意到他,又连忙收敛表情,恢复以前老实巴交的样子,向我们施了一礼,就回到摊铺前帮忙去了。

我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水,道:“御兄以前不曾吃过这个么?”

小狐狸摇了摇头,回答:“其实我们那里的人,多吃冷食,像这样的东西,从来没见过。”

我又笑了笑,道:“我们中土的菜『色』,煎炸爆炒蒸煮,种类繁多,像这小小的汤圆,就有芝麻花生各种馅儿的,几天后,便是七夕佳节,城里会很热闹,御兄若不着急走就好了,到时候还能在河边看看花灯,在下也可请你喝一杯水酒。”

“说到酒……”

小狐狸顿了顿,道:“我们那里有种清酒,甘爽甜美,顾兄以后若有机会前往东瀛,可要尝一尝。”

像我这种失去味觉的,别说清酒,就是给我弄一把辣椒来,也尝不出任何味道,但未免他失望,还是点头道:“一定。”

又见小狐狸手指抵着下颌,有些遗憾道:“当年,跟随神像被带到中土,被人放在一座山下的祠堂里,还记得某年清明,有个姑娘拿着自家酿制的酒水来祭祀,那酒清凉微苦,味道有点怪,有种淡淡的松子香味,当时觉着不大好喝,但不知为何却偏偏记住了,很想再尝一次,只可惜那时候我还被封印,不能离开神像太远,那个姑娘只来了一次,便没有再来,以致心心念念惦记了很长的时间,至今还不知道那种酒的名字。”

我看到不远处的秦拓:“这有何难?”

招手将秦拓叫过来,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去我以前经常去的那家摊铺买酒,那个卖酒的商贩早就跟我熟络了,知道我喝酒从没个准头,所以按照惯例,每一种都给我拿了一些,看秦拓一个小孩不方便,还亲自拉着板车送过来。

十几坛酒,摆在桌子上,场面很是壮观。

小狐狸也被吓了一跳,哭笑不得道:“我们那儿喝酒,都是一小壶,两个人对饮慢慢喝的,哪有如此夸张的?”

“所谓酒,小酌怡情,只能品品味道,若要喝得痛快,当然要像现在这样,敞开了怀,尽情地喝。”

“顾兄,你是想把我灌醉,然后关进笼子里么?”小狐狸唇角含着嫣然的笑意,眉目间尽是狡黠。

我也跟着他打趣道:“在下正有此意,不知御兄可有胆子接下?”

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水,也给他倒了一碗,端起来递给他。

“那……”

小狐狸垂眸望了一眼,随后接在手中,回敬我道:“我便自投罗网一回吧。”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被辣的吐了吐舌头,用手扇着小风道:“好辣。”

“陈年女儿红,据说已经埋了将近二十个年头,自然辣。”

我拿起原本盛放茶水的碗,接连倒了好几碗,摆在桌子上,见小狐狸看向林素闻,由于跟我已经熟络,他对林素闻也放下了戒心,不再怕他,也不再忌惮他背上的那柄墨池,好奇地问:“林兄不喝么?”

我将酒坛放下,侧目瞥了林素闻一眼,解释道:“林兄家规甚严,门中弟子不能饮酒,你我尽兴就好。”

小狐狸闷闷地哦了一声,软糯糯的像只小狗一样,缩在桌子的一角,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依旧被辣得吐舌头,这时,秦拓又端了两碗汤圆过来,在我面前摆了一碗,另一碗给了林素闻,林素闻默不吭声,却低首向他示意感谢。

他这个人,向来颇有涵养,虽然『性』情孤僻古怪,但除了对我整天苦大仇深之外,对别人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会少。

和他住了那么久,每天都在一起吃饭,自然知道他不喜欢甜食,不过话说回来,林素闻貌似也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每次吃饭都面无表情,跟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一点都不怕倒人胃口,就算吃到石子,都不带皱一下眉的。

之所以知道他不喜欢甜食,是因为我们红闻馆里有个在厨房做事的小丫头,似乎很喜欢林素闻,以前经常花费心思做各种精致漂亮的甜点送到我们院子里,但林素闻一筷子都没有动过,可怜那姑娘的一腔缱绻心意,全都送到了我的肚子里。

后来那姑娘终于意识到他可能不喜欢甜食,所以就换了一种法子,整天趁林素闻不在的时候,往他门口送香囊荷包,偶尔也会从院子里采摘一些新鲜的花送过来,但林素闻每次见到,不是当作没有看见,不予理会,就是第二天,当作废物让其他的下人清理掉,甚至有一次,我还听他跟那个姑娘说过,花草树木,枯萎衰败自有时,人类不该以外力肆意破坏。

听完这些,我终于明白,林素闻到现在还没有姑娘与他婚姻嫁娶,不是因为林家规定弟子不近女『色』,而是他自己的本事。

这些汤圆,他一口都没有吃,坐在我旁边,也不说话,冰雕一样地寒着脸。

小狐狸趴在桌子上,凑到那些酒坛跟前闻了闻,最终从中间取出一个小坛,打开,尝了一口,我问:“是它么?”

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遗憾的表情:“虽然闻起来相似,但味道还是有些差别。”

都说狐狸的鼻子最尖,耳朵最灵,他说不是,那就真的找不到了吧,我还想着,能在他临走之前,帮他完成心愿。

只能向他道:“有时候,遗憾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就像人一样,遇到过,相识过,不管结局如何,能够拥有曾经的回忆,能够成为彼此生命中的某个人,相比那些错肩而过,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幸运。”

我说这话,不只是在安慰他关于酒的事情,那名东瀛的术士,现在还活着么?我想,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辗转漂泊,相隔数十载,心中所想依旧没能向那个人传达到,即便回到故土,眼中所看到的,也只是物是人非的景象而已。

小狐狸也觉察到我的意图,微微欠身,低首道:“多谢顾兄。”

酒喝了一坛又一坛,摔在地上酒花飞溅,桌子底下落了一地的碎片,这小狐狸看着不怎么样,酒量却是很好,若不是我暗中将体内的酒水『逼』出来一些,早就趴下认输了,落幕时分,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看到我们俩,还以为是酒鬼斗酒。

于是,一个个围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只听一个术士模样的人议论:“哎,你看那个白衣服的,是不是林家的少主?”

旁边站着的,应该是他的同伴,闻言向我们啐了一口:“你看他背上的那柄墨池,不是他还会是谁?当年闯进我们山上,挑断我们老大手筋的,就是这小子!”

“不是说林家人不近酒『色』,不与妖魔为伍的么?怎得这林家的少主,却与妖怪一起喝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表面说是除魔卫道,实际暗地里不知是什么勾当,听闻林少主的母亲,多年前就是被妖怪害死的,你说知道如今一幕,那位林夫人是不是会死不瞑目?”

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我正要站起来,却被林素闻拉住,旁边的小狐狸一扫头,一阵狂风掠过,那些人被推着倒退了一步。

再看那两个术士,虽然长得獐头鼠目,但能看出这小狐狸是妖,可见修为不浅。

只是不知,林素闻为何会和这样的人扯上恩怨。

见林素闻扯着不让我出头,只能撑着下颌,对他们冷嘲热讽:“你们若是不服,便上来比一比,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在那里当缩头乌龟,背后嚼舌根算什么本事?”

见我这样说,其中一人不服气,刚想上来,却被另一人制止:“这位公子好生奇怪,我们与你素不相识,刚才所言,皆是在说那个姓林的,并未提及你的名字,公子急着出头,请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呵了一声,端起酒碗,将酒水缓缓倒在地上:“与我坐在一起,便是我的朋友……”

站起身,挡在林素闻的跟前,向他们道:“他的恩怨,我担着。”

两人望着我,脸『色』阴沉补丁,最后对视了一眼,终于转身走开了。

我回过身,向小狐狸施礼道:“抱歉,御兄,让两个鼠辈坏了你的兴致。”

小狐狸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却见旁边的林素闻,拎起桌上的酒坛,将上面塞着的红布拔开,仰起头对自己灌了下去。

我被吓呆了:“林素闻,你怎么……”

林素闻将酒坛摔在桌上,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走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78章 人间朝暮(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虽然过几日才是七夕,但城里现在就已热闹了起来。

街道两边搭着悬挂花灯的架子,中城的茶馆里,老板早早地请了戏班庆祝,牛郎织女的故事,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清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沉浸在节日的欢庆中,一路走下来,还见到不少人挑着一根竹竿,站在自家门口挂灯笼。

我和小狐狸走在前面,林素闻跟在身后,小狐狸道:“中原之地,果然地大物博,人才俊秀,一个节日,竟如此热闹。”

我看向他,问:“东瀛也有七夕么?”

小狐狸嗯了一声,道:“不过没有这样热闹,我们那里人很少,而且……”

他顿了顿,又道:“以我这样的身份,不能在人群中停留太长时间,每次都只是戴着一张面具,站在森林里观望而已。”

我看向前方的路途,长长的街道,被两边的灯笼照亮,橘红的火光下,行人来来往往,在离别之时,却显得有些孤寂。

他说要走,我也不好挽留,只能感慨道:“真遗憾,原本还想着能与御兄多些日子相处,你我刚刚相识,却要分别了。”

“顾兄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能在此处结识两位,实在是一种幸事,不枉在下来这中土走一遭。”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抵着下颌,思考片刻,才道:“今日之酒,十分痛快,在下也想,等着故乡的事情办完,日后能有机会回到此处,再与顾兄对饮畅谈,为了你我的下次相聚,还请顾兄收下此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这折扇比我们平常见到的小了一些,下面坠着一枚雕刻着狐型图案的白玉坠子。

将折扇双手递给我,道:“这柄折扇,还请顾兄收好,他日我从东瀛回来,定会去寻你,只是下次,该是我请顾兄喝酒了。”

我看了一眼他给我的折扇,问:“妖界中的生灵,只能通过气息来辨识一个人,但气息这种东西,虚无缥缈,很难掌控,若以后御兄回来,我已不在盛京,人海茫茫,你要如何寻我?”

“这便是我送顾兄这柄折扇的用意了……”

小狐狸又将折扇往我面前递了递,解释道:“虽说人海茫茫,但人与人之间的缘线是不一样的,这柄折扇,是在下赠与顾兄能够证明我们相识的信物,上面承载着我们之间的羁绊,今后不管顾兄在哪儿,我都能循着这柄折扇上的缘线找到你。”

“竟还有如此神奇的术法。”

我觉得有趣,于是,向他拱手道:“他日重聚,定要向御兄讨教一番。”

“其实是我们妖界的小把戏而已。”

小狐狸淡然一笑,道:“所谓缘线,确如一根丝线,两个人结识,便形成缘线,交情深了,缘线便深一些,交情日益浅薄,缘线也会跟着渐渐淡化,以致后来遗忘彼此时,彻底断掉消失,对于妖类来说,我们看到的世界,与你们是不一样的,人类擅长以肉眼观看世间,而我们妖则主要依靠嗅觉,我们所看到的缘线,在你们那里,应该只能算是一种气息吧。”

“人类看不到缘线,就如同看不到那些香,臭的味道,而我们妖看不到的那些东西,就如同你们闻不到眼中看到的颜『色』,但有了这柄折扇,只要你我还活着,只要顾兄还记得我,我就一定能看到我们之间的那条缘线,前来与你相聚。”

“只要你我还活着么?”

我低念一句,又抬眸嘱咐道:“那御兄可要早点回来。”

“顾兄是在担心我不会回来了么?”

小狐狸表情揶揄,又承诺道:“放心吧,既然与你有此约定,十年之内,我一定会回来的。”

妖界的生灵,最是看重承诺,我曾见过一只树妖,为了跟一个小女孩玩捉『迷』藏的约定,足足等了五十年,五十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小姑娘变成老『奶』『奶』,而那个树妖,却还是当初的模样。

那么长的时光,在妖怪看来,或许只相当于人类的五十天,也许正因为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每天的生命都比我们过得慢了许多,才不会因为匆忙,忘却了什么看似不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从来没有担心他不会回来这种事情,而是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或许已是永远。

被施下魂咒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就像中了慢『性』的毒『药』,渐渐失去味觉,嗅觉,最后等到五识尽丧之时,人就死了。

我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宿命,虽一直尽力想要挽救,想让自己活下去,但其实,早已做好了死去的准备,没什么好哀伤的,但人死之后,却有很多身后之事需要惦念,景王府的惨案尚未昭雪,我师兄和师妹,若是知道我的处境,定会十分伤心。

而这个小狐狸,虽然没有与他明说,但那位东瀛的术士,其实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吧,我不想等他从东瀛回来的时候,再得知我的死讯,这种遗憾,对妖怪来说,应该会是永远的痛楚。

所以说,与人结缘也并非一件好事,于人生中多了一份牵连,连死了都要担心会不会给人添『乱』。

只能道:“只是想尽快看到御兄而已。”

小狐狸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顾兄放心,等办完了那边的事,我一定会尽快前来赴约。”

我伸手接下那柄折扇,又听小狐狸道:“顾兄对我们的樱花似乎很感兴趣,这柄折扇,也算是一件礼物吧。”

听此,我下意识地将折扇展开,只见雪白的扇面上,绘着淡粉的樱花,一丛丛,如簇拥的雪团,很是好看。

其实,之所以会在意这些樱花,并非什么特别的原因,仅是因为这种花,牵连着与我父亲的一段回忆而已。

但他心意如此,当真令人触动,于是合上折扇,拱手道:“多谢御兄。”

小狐狸伸出手,说了一句无须客气,便继续迈步向前走。

我们走到一座石桥上,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悬挂在长空上,小河中水平如镜,倒映着星河的影子。

小狐狸看了一眼我的身后,问:“那位林兄呢?”

我这才发现,林素闻已经不在我的身后了,这倒奇了,以前除非是接到皇长孙殿下的传召,否则他不会离开我身边的。

想到刚才遇到的那两个术士,才向小狐狸回答:“或许是有事情耽搁了吧。”

“那位林兄……”

小狐狸顿了顿:“他与顾兄的交情很好。”

“没有。”我无奈笑了笑,解释:“他只是前来监视我的人而已。”

“并非如此。”

小狐狸的神情认真,坚持道:“他很在意顾兄你的。”

对于这点,我倒是有些意外,更或者说,是一种受宠若惊:“我还以为,他最讨厌的人就是我了呢。”

小狐狸摇了摇头,又微微一笑:“顾兄信我,缘线是不会骗人的。”

我低下头,正沉思时,一条小船从桥下缓缓驶出,小狐狸向我拱手道:“顾兄,后会有期了。”

他将纸伞打开,飞身从桥身跃下,如一只惊鸿,掠过水面,稳稳地落在了小船上,转身,又向我施了一礼。

我站在桥上,颔首向他告别,望着小船越走越远,才转身去找林素闻。

他那个人,向来洁身自律,拿他们家的家规当『性』命一样,今日却一反常态,喝酒破戒,实在让人担心。

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找,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废弃的巷子里找到他,那时,他手中持着墨池,对面站着的,是几个术士。

那几个术士,打扮的有些奇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纸,看林素闻的样子,应该刚才跟他们交过手,旁边还有十几只纸捏的老鼠,眼睛里透着血红,张牙舞爪,『露』出非常凶狠的表情,围困着林素闻。

虽然不觉着,以林素闻的修为,会被这些鼠辈困住,但我还是走了过去。

抱臂站在林素闻旁边,道:“说你们是鼠辈,还真是鼠辈,连捏出来的式神都这样寒碜,不怕给我们术士丢人么?”

为首的术士,是我们刚刚见过的,看到我,他一脸怒意,咬牙道:“又是你!”

我笑了笑,勾唇道:“怎么,觉着两个人打不过我们,便想多叫几个人来么,我不是与你们说过么,这位林少主的恩怨,以后有我担着,你们想要报仇,也该来找我,干嘛欺负人家一个小孩子。”

“对吧,林少主。”

刚想转头嘲弄林素闻,却见背后一片空『荡』,林素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我了解他的『性』情,即便知道这几个术士不是我的对手,也不会一声不吭,把我丢在这里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

林素闻他,喝醉了。

喝了那么几口,就醉了。

想到他刚才手持墨池,一副想要杀人的样子,我有些担忧,虽然以林素闻的自律程度,酒后滋事不太可能,但吓到路边的小朋友就不好了。

瞥眼见到那几个术士,嘴上却道:“哎呀,这个林素闻真是,老子帮他解围,他居然过河拆桥,把老子丢在这里挡灾。”

正想离开,却见地上的那些纸老鼠迅速地挡在我的前面,龇牙咧嘴,似乎想像围困林素闻那样困住我。

“我记得你们说过,林素闻斩断了你们老大的手指,你们此行是为了报仇,其实你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之所以敢来找他麻烦,是看他不会真的杀了你们吧,不过……”

我顿了顿,并起手指,向那些纸老鼠挥了一下,一阵狂风拂过,那些老鼠被风刃斩断成两节,撞在墙上,落了一地碎屑。

转过身,望着他们,语气冰凉:“你们觉着,我会和他一样心软么?”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79章 人间朝暮(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解决完那些术士,我又在城中找了几圈,才在一座石桥底下找到林素闻。

那时候,他坐在桥下的青石板上,望着小河中倒映的花灯影子出神,雪白的衣袂,如盛开的莲花,一副绝尘临仙的模样。

见他无恙,我也放下了心,慢下脚步,向他走过去,由于刚才跑了一路,到现在还有些气喘吁吁。

站在他面前,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埋怨道:“林素闻,你也太没良心了,我好心救你,你居然丢下我跑了。”

林素闻抬头看向我,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表情像个天真懵懂的小屁孩,他看了我片刻,低下头,闷声不吭。

他这个人真是有趣,酒量奇差,酒品却挺好的,师兄醉酒时,喜欢嘟嘟囔囔唠叨个没完,他醉酒时却和没醉一个样儿,除了喜欢『乱』跑之外,要多乖有多乖,不过,想到我以前喝醉时,在林素闻面前出的洋相,好像也没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我望着他,问:“林素闻,你醉了么?”

林素闻低着头,嗯了一声。

平时死鸭子嘴硬,现在承认的倒是挺干脆,我觉得有趣,于是又故意逗他:“这酒是你自己喝的,不是我强迫你的吧。”

林家对我们顾家的人,可谓恨之入骨,若是误会我把他们家的少主拐带成了酒鬼,只怕又会下诛杀令讨伐我。

林素闻又嗯了一声。

原本还想取笑他,但感觉他似乎心绪不好,便蹲下来,捧起他的脸,左右看了看。

脸,还是那张脸,冰雕一样,眼睛,还是那双眼睛,死鱼一般。

除了偶尔闪现出的些许恍惚疲倦之『色』,实在看不出,到底和没醉有什么区别。

我皱眉道:“你到底醉没醉?”

林素闻不说话,不过,依旧任我捧着他的脸,单是此种行为,就能证明他确实醉了。

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任我如此摆弄他,大概会举着那柄墨池,天涯海角地追杀我吧。

我向他伸出手:“走吧,带你回家。”

林素闻却没什么反应,我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没好气地道:“喂,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红闻馆就该关门了,到时候,你要睡在大街上么?”

他不说话,沉默良久,居然伸出手,在我手心里打了一下,我的手被他打下去,抬眼见他低着头,仍是一副受气的模样。

我故意吓唬他:“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待会儿回去,可没人给你开门,我要把院子锁起来,把你关在外面睡。”

见他没有反应,我站起身,作势走开几步,才回头看他:“我真的走了?”

林素闻仍是不动,赌气一般坐在那里,我没有办法,只能回来,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林素闻偏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嘴硬道:“你别以为我是担心你,要不是看我上次受伤,你也陪了我一晚上,我才不会来呢。”

林素闻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良久,他道:“你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起来还颇为冷静,但比从前好像柔和了许多。

“血腥气。”

我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才道:“哦,刚才来找你时,在路上遇到一条大黄狗,一直追着我咬,我没办法,只能飞踹一脚,可惜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就把它踢飞了,那条黄狗撞到墙上,吐了一地血,还是来咬我,所以我……”

正当我绞尽脑汁,该如何形容自己的英勇事迹时,林素闻却轻呵了一声,不知道是不信,还是嘲讽。

我闭了嘴,坐在他的旁边,一只蚊子落在身上,我默默抬起手,把它捏死在手里边。

时值七月,天阶夜『色』,凉如秋水,天河边的牵牛织女星,隔着一条银河,仿佛在期望着几天后的相会。

我道:“林素闻,你不高兴么?”

林素闻嗯了一声。

我又问:“为什么不高兴?”

这次他却不回答了,我想起前些时日,使用缠梦看到的他心中的魔障,那位林夫人,多年前是为救林素闻死的吧。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心无旁骛,却忘记了,他也是人,和我们一样的人,是人总会有喜怒哀乐,有爱恨情仇的。

只是,为了追求所谓的强大,他把这些东西隐藏起来了而已,并且,一直以来,都掩饰的很好。

我问他:“那些术士,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他依旧不回答,我也没指望他会回答,又接着道:“其实人生于世,十有八九不如意,被人误解议论是常有的事,你看我,平日里在朝堂行走,看似风风光光,但那些官宦大臣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知道是一回事,记住是一回事,放在心里又是一回事,有些人天生舌头长,就喜欢嚼舌根,如果因为别人不喜欢自己,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就心酸难过,那我们以后还活不活?”

“就让他们议论,让他们说,把嘴皮子磨破了,又不掉我一块肉,不管有多讨厌,见面时,还是要违心向我说声好,那些人不是很喜欢给人添堵么,我们要做的,就是不能被他们添堵,还要反过来堵他们,没事多堵几次,他们就老实了。”

林素闻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明显在骂我厚颜无耻。

其实我知道的,他真正的伤心之处,不在那几个术士,毕竟以林少爷的修行功底,那些时日他跟着我,被我软硬兼施,冷嘲热讽那么多次,都没什么反应,自然不会被几个鼠辈打击到,之所以难过,八成是因为那位林夫人吧。

但是林夫人的事,我又不是十分清楚,若是贸然安慰他,没准儿安慰不成,还会踩到他的痛处,所以,只能胡说八道,想要将他从现在的情绪中拉出来,这人么,一旦陷入某个情绪里,就如一叶障目,很难自己走出来的,然后自怨自艾,仿佛被世间抛弃,等过了一阵儿,神思清醒过来,想到之前的凄然失落,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以前也是这样,在师门的时候,想到景王府的惨案,想到自己的将来,难免会觉得烦躁不安,每次师妹都会来哄我,她那个人,整天大大咧咧,连自己的事都整不明白,对我不高兴这种事,直觉却出奇地好。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却很清楚怎么逗我开心,我们住在一座山上,山前繁花遍地,一抹泉涧悬在房屋右侧,山后是一片枫林,林中长着各种蘑菇草『药』,因地势很好,每次上山采『药』时,都能看到许多山鸡野兔满林子地跑。

我记得,每次不开心时,师妹都会软磨硬泡拉着我去后山,装作强势的样子,指挥我做这做那,她自己则举着一柄柴刀,把后山闹得鸡飞狗跳,她的武功不高,修行也不好,所以气势汹汹,追着山鸡的样子很滑稽,很可笑。

虽然她不说,但我知道,她只是在用自己的可笑,来逗着我笑。

后来,遇到箴言,她那个人,『性』子有点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我母亲有些相似,很难闹腾起来,而且,因我的事,害她叛出师门,虽然此事细究原因,根本不是我们的错,但背弃师父,离开同门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一种罪过。

所以每次,都是我想着办法逗她开心,只要她『露』出笑容,我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仿佛不知何时早就已经忘记了。

我指着对面的河岸,一惊一乍地向林素闻道:“林素闻,你快看,那里有只燕子嘴里衔着一只乌龟。”

怕他不看,还故意扯了他几下,晃啊晃的,害得林素闻身形一歪,差点摔倒。

“你看那只乌龟,好像就长了两条腿。”

林素闻稳住身形,果然移目看去,可惜对面是两只水鸭子,其中一只还骑在另一只身上做好事。

他看向我,板着脸,冷冷道:“无聊!”

见他上当,我顿时『露』出大大的笑脸,盘起腿坐着,向他控诉道:“哎,老子放低身段,这样哄你,不感激倒也算了,能不能给点面子,『露』个笑脸给我看看,老实说,我认识你到现在,还没见你笑过。”

林素闻依旧绷着脸,我叹了口气,又道:“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笑起来不好看啊,其实完全不用有这样的顾虑,反正你已经那么丑了,即使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还不如多笑笑,显得你这个人和蔼可亲些……”

我的话,还没说完,肩膀忽然一沉,林素闻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倒在我的肩膀上,跟个姑娘似的。

我侧眸看了他一眼,见他呼吸恬淡,睡相安然,也就放下了心,转头看向对面的小河,水声潺潺,屋檐下的灯笼影子,落在上面,在涟漪中晕开一块块的碎片。

今日忙了一天,骨头都快累散架了,却还要带小孩一样地哄着林素闻,好在他这个人比较识相,早早地睡了。

否则,像我以前喝醉了对他们那样闹起来,我定要一脚把他踹到河里去。

看了他片刻,将视线移出去,仰头看向长空的明月,笑了笑,又长叹了口气:“睡吧……”

想了想,又觉着不对,再唧唧歪歪地喊起来:“喂,林素闻,你给我起来,你睡着了倒好,我坐在这里怎么办,老子是要回红闻馆的,谁要在这里陪你喂蚊子,快给我起来,再不起来,我就把你丢进河里了……”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0章 人间朝暮(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这个林素闻,我与他八成是前世有仇,今生结怨,每次跟他待在一起都要倒霉。

老子好心好意,陪他在石桥底下喂了一夜蚊子,还不计前嫌地把肩膀借给他当枕头,结果这厮非但不感激,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见了鬼一样,摆出一副大姑娘遭人调戏的架势,一脚把我踹进了河里。

红闻馆的房间里,我裹着一层被单,不住地打喷嚏,指着门口的位置,大喊:“那个林素闻,我跟他没完!”

一旁的刘伯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顾大人,林公子早上被皇长孙殿下叫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倒奇了,我俩昨天刚从皇长孙府里回来,他怎么又去了?回想我昨日的种种行径,应该也没什么值得他向萧琢告状的。

只能闷闷道:“等他回来,我才要他好看!”

在房中裹着被单,老母鸡孵蛋一样地蹲了半天,侍女又熬了一些姜汤送过来,喝了之后,出了汗,才总算好些,时值正午,我从房里走出,正遇上林素闻回来,站在长廊中,抱着双臂,摆着架子向他嘲讽:“告状精,终于回来了,现在向我道歉,本公子大人有大量,兴许会考虑原谅你的。”

林素闻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却继续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一阵疑『惑』,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只能追在身后喊道:“喂,不是要监视我么,你干嘛去?”

闻言,他停下脚步,道:“从今以后,我不会监视你了。”

他背对着我,连转身都没有,仅丢下这么一句,便抬脚跨进门槛,看了我一眼,把房门关上了。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像秋天的落叶,像没人要的酸枣,对他一系列的行径,更是『摸』不着头脑。

一阵微风拂过,我缓过神来,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哈了一声,对着他的门板喊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再敢跟着我试试看,老子这几个月都快被你『逼』疯了,这就去城里最好的酒楼庆祝庆祝,然后再找灵溪姑娘喝茶听曲儿去。”

屋里没有反应,我在门口,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裳出门。

本想趁着林素闻不在,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没想到,在城里每遇到一个熟人,总要问以前跟在我身后的林公子怎么不在,搞得我很是郁闷,什么时候,他林素闻的名字,非得跟我拴在一起了。

回到红闻馆,却见林素闻的房门紧闭,我以为他在房里休息,就没有过去打扰,然而,等吃晚饭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他,便去找刘伯舟询问,刘伯舟愣了一下,奇怪道:“顾大人,你不知道么,林公子回去了。”

“回去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回哪儿去了?”

“当然是长营了。”

刘伯舟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像林家的人,给林公子寄了好几封书信,催促他回家,因顾大人的事,才耽搁了吧。”

我又怔了一下,僵在原地,不知为何,心里堵堵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伯舟问:“顾大人不知道此事么?”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刚才在外面,不知道他要走,所以没来得及赶回来。”

“这个林公子,怎么说也相处了几个月,就算要走,也该向顾大人说一声才是啊。”

刘伯舟没好气地道:“我也是在门口撞见他,才问了几句,不然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兴许是家里有事,等不及了吧。”

我淡淡地敷衍道。

连一句客套的话,都忘了跟他说,便转身愣愣地回到庭院,院子里的昙花长得郁郁青青,自从知道林素闻养花很有天分之后,这些昙花,就一直交给他来照顾,如今,照顾它们的人走了,我才忽然想起来,它们的主人,原来是我。

本想回房间的,但走到门槛边,却停了下来,来到林素闻的门口,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林素闻的房间,平时是没人进去的,他那个人,对谁都是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表情,也没有谁敢进去打扰他。

他的房间,一天打扫三次,皆是他自己动手,那些红闻馆里的下人,只能止步在门口的位置。

来时孑然一身,现在走了,也一样东西都没有留下。

桌子边的四个凳子,摆放的横平竖直,茶壶纤尘不染,琉璃的壶身,透明发亮,被子也叠的好好的,仿佛没有人住过。

我在房里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在他书房的位置翻找,果然看到我给他的那张灵笺,还四平八稳地摆在桌案上。

灵笺,是我用秘术处理过的纸张,从制作出来开始,便是两张合为一对,用『毛』笔蘸着清水,在其中一张写上字,字迹会在另一张上显现出来,而且,等清水干涸,灵笺又会恢复为一张白纸,可供循环使用多次。

这是我的独门秘术,自己领悟出来的,与顾家的那些前辈都没有关系,由于术法复杂,只做了两张。

城西有位徐秀才,恋上了城南的贾小姐,可惜父母不同意他俩的婚事,每天别说见面,就连通信都很困难,于是那位徐秀才找上我,打算以一千金的价格买下我的灵笺,我都没有给他,林素闻那个混蛋,当真瞎了眼,居然不要老子精心制作的灵笺!

我站在房中,指着长营的方向大骂:“没良心的死混蛋,告状精,跟屁虫,走了也不说一声,当老子这儿是客栈么!”

回到自己房间,倒在床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纸鹤扑闪着翅膀的声音,我睁开眼睛,果然见到床头的位置,有只纸鹤在空中转悠。

看了一眼床边的窗户,果然没有关上,我睡觉时,有个『毛』病,经常忘记关房间里的窗户,这只纸鹤,是从那里飞进来的吧。

只是,这纸鹤,明显是个式神,在这个时辰,哪家的术士发了病,会将纸鹤放进我的房间里?

伸出手,低低念动口诀,那只纸鹤受到驱动,落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拿到桌边,掌起桌上的灯盏,再把纸鹤拆开来看,只见上面画着一张滑稽的笑脸,因为纸张变得皱巴巴的,又在灯光下,所以那张笑脸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只纸鹤的主人是谁,林素闻么?

不会,他没有那么无聊,大半夜地不睡觉,给我折个纸鹤送来报道,而且,望着纸上那张傻乎乎的笑脸,与他『性』格委实不符。

那,这只纸鹤的主人,还会是谁?

不知为何,我又想起那个刺伤我的术士,所以,这只纸鹤,看在我的眼中,也变成了一种挑衅。

以为我抓不到他,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特意送个纸鹤来耀武扬威么?

但此时此刻,在萧琢派往溪风谷的人没回来之前,我确实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将那张纸握在手中,折返回去继续睡觉,由于心中有事,怎么都睡不着,直到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想着纸鹤的事情。

陆危楼来找我,那时我正坐在凉亭中打呵欠,他行『色』匆忙,来到我的跟前道:“顾兄,可看到我的纸鹤没?”

我愣了愣,反问:“什么纸鹤?”

陆危楼神情激动,回答:“就是昨晚,飞到你房里的纸鹤,我终于会『操』纵高等一些的式神了。”

见我保持着打呵欠的姿势没变,他又疑『惑』道:“难道它飞到半路,发生了意外,没飞到顾兄这里?”

“……”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纸蛤蟆,那只纸蛤蟆到现在还跟着他,只是由于在地上蹦跶的时间太久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还有几处破损,被挡在凉亭的台阶下,一跳一跳地企图跟上来,但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不知为何,望着那道‘坚强不屈’的身影,竟有种莫名的心酸和感动。

我淡定地把呵欠打完,道:“小楼,你知不知道,半夜扰人清梦,只要遭天打雷劈的。”

陆危楼也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委屈道:“顾兄,我昨天试验到半夜,好不容易才成功了一个,所以迫不及待想让你看看嘛……你到底有没有收到那只纸鹤,可是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折出来的……”

“你说的是它么?”

我将那张皱巴巴的纸丢在桌上,单手撑着下颌,又打了一个呵欠。

“我的纸鹤……”

陆危楼皱着脸,低低地嗫喏了一句,又看了我一眼,最终闭了嘴。

一只纸鹤,折腾的我一晚上没睡,没打他就不错了,还敢跟我委屈?

我忽略他心碎的表情,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就为了一只纸鹤吧?”

陆危楼像是忽然想起来,哦了一声,侧手指向凉亭的台阶下,又撑着头苦恼道:“我是为它来的,顾兄,式神做出来之后,要该怎样才能不让它跟着我,我这几天,去傅家,去宫中,去太医院,它一直粘着我,害我被人取笑了好多次……”

“你想知道?”

我微微挑眉,然后坐直身体,拿起桌上的那张纸,一撕两半,呈给他看:“这不就行了?”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1章 七夕生辰(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竟如此简单?”

陆危楼有点不敢相信。

我嗯了一声,由于昨晚没有睡好,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很是烦躁。

又听他道:“对了,林公子呢,怎么不见林公子,难道又去皇长孙殿下府中了?”

说着,还左右打量寻找林素闻的踪迹。

我不耐烦地答:“我怎么知道?”

顿了顿,又道:“我又不是他的管家,他的事情,干嘛问我?”

“可林公子一直跟你……”

兴许觉察到我心情不好,他又嗫喏了一下,终于忍了下来。

我不想理他,懒洋洋地撑着下颌,眯起眼睛养神,忽然想起来什么:“等等,刚才你说傅家,是哪个傅家?”

陆危楼『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探了探我的额头,道:“顾兄,你是发烧脑子糊涂了么,自然是左都御史傅义山傅大人的府邸。”

左都御史,是傅伯父的官职,而傅义山,则是那位傅伯父的名讳。

如今师兄不在,傅家那个地方,我已有多日不曾去过,陆危楼是王上的御医,傅家特意找他,难道是那两位长辈出了事情?

于是,我坐直身体,有些担忧:“怎么,可是那位傅伯母身体不好?”

在我的印象中,师兄的母亲,身子骨确实是不怎么样的。

陆危楼却摇了摇头,道:“是傅大人头风的『毛』病犯了,你也知道,左都御史,好像是挺大的官职,得知他病了,殿下不放心,所以命我过去看看。”

“严重么?”

“嗨,所谓头风,不就那回事,要不了命,却沉疾顽珂,治也不好治,只能暂时以针灸调理压制。”

我哦了一声,放下了心。

其实,我与那位傅伯父,并没有多少相处,即便多次来往傅家,但感觉上,还不如那位傅伯母亲近。

不知为何,尽管他对我很好,对于他,我始终保持着一种畏惧,一种不听话的儿子,对父亲的那种畏惧。

陆危楼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小傅大人似乎给你寄了一封书信,压在傅大人那里,让你过去拿呢!”

闻言,我很奇怪:“你既知道师兄给我寄了书信,在前往傅家时,为何不顺路带过来,还要我特意跑一趟?”

“哎哎哎,傅大人只告诉我,小傅大人给你寄了书信,让你过去拿,又没让我捎带,反正傅家又不远,顾兄跑一趟就是了。”

陆危楼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顺手捏起桌上的废纸,拿在手里把玩,似乎已经忘了,这曾是他好不容易捏出来的心肝宝贝。

虽然,不太想见那位傅伯父,但毕竟有师兄的书信在,而且,还得知了他患病的消息,身为晚辈,不去探望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陆危楼走后,我就换了一身衣裳,前去傅家拜望,可惜满心期待,却扑了个空,守门的家奴告诉我,傅伯父不在府中。

取个书信而已,又不是非要见到傅伯父不可,但当我提起进府拿信时,对方却只告诉我,等明日再来。

我『摸』不着头脑,又想到,明日就明日吧,反正也是打算探望傅伯父的病情的,他不在,也不太好,于是,又返回红闻馆。

但没想到,第二天,傅伯父仍然不在,守门的还是告诉我明日再来。

我等不及,很想看师兄到底给我写了什么,于是就想办法进去拜见了傅伯母,那时,傅伯母正在祠堂里念经,得知我的来意,便找了在傅伯父身边伺候的管家来,让他把书信拿给我,得到的回复却是,书信收在傅伯父那里,让我去找他拿。

“慎儿何时又寄来书信,我怎么不知?”

傅伯母一袭墨衣,上面绣着金『色』的菊花,手中捏着一串佛珠,站在院中向管家问。

慎之,是师兄的表字,因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十分亲昵,故傅伯母对师兄一直如此称呼。

管家闻言,低身答:“还是上次的事,在给老爷夫人的书信中,也有顾大人的一封,老爷平日事忙,一时间忘记了吧。”

“上次?”

傅伯母疑『惑』片刻,道:“距今少说也有十几日了吧,你们这些院里的人,老爷事忙忘了,你们难道不知提醒的么?”

管家连忙请罪,我站在边上,实在觉得无语,十几天的时间,没有收到师兄的消息,我还以为师兄生了我的气,却没想到,原来一直压在傅伯父这里,只是,一封书信而已,又不是什么秘密的东西,当初收信时,派个小厮送给我就好,干嘛拖到现在,让我来回跑?

想想傅伯父平时生人勿进的样子,我想,他会这样做,或许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没有办法,只能告别傅伯母,出了府。

接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傅伯父,也没拿到师兄的那封书信,我有些不耐烦,转眼到了七夕,清晨时分,我早早地起来洗漱,打算再去傅家碰碰运气,不料,刚走出红闻馆的大门,就见傅家的管家在门口等候。

他先向我施了一礼,道:“顾大人,老爷在等你。”

我持着玉笛,保持着跨越门槛的姿势,向他笑道:“哎呀,身为晚辈,没能拜见伯父探望病情,却要你们来接我,真是失礼……”

我说这话,无非是觉着有些不满,毕竟一封书信而已,居然端着架子,来回跟我敷衍了这么多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管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侧了侧手,请我走进他们的马车上去。

上了马车,在城中转悠了一会儿,车子最终停在一个半旧的饭馆中。

这家饭馆,临水而建,外面粉墙黛瓦,里面摆着几个桌椅,门口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不远处,落着拱形石桥的倒影。

因位置偏僻,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我迈步走进去,才见傅伯父临窗坐着,由于刚才被珠帘遮住,所以没有注意到他。

此时,他穿着一身便服,坐在位置上,望着外面的河水出神,抑或,是在望着对面石桥上的人。

我对这位傅伯父,其实有过调查,毕竟他是师兄的父亲,与我也算有些关系,我想在盛京做一些事,必不可免要与他相遇,为了能在日后的相处中,能够游刃有余,就必须掌握他的一些消息。

但,这个人很奇怪,奇怪之处,在于太不奇怪了。

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也没有什么特意来往的人,在朝堂上,没做出什么惊天伟业的大事,但属于自己的职责,也从来都没出过岔子,如今的盛梁,皇长孙殿下与那个睿王势力对峙,朝中大臣,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知道站队,他却没有反应。

其实,左都御史,正二品的官职,再加上傅家三代为官,在盛京算是名门,有他这样出身的大臣,哪个没和其他大臣相互勾结,彼此有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就他没有,平时别说结党营私,连那些人联络拉拢的酒宴都不去。

尽管如此,他在朝中的人缘还挺好,没听说有谁为难他,也没听说有哪个权贵排挤他。

给人的感觉,虽在朝堂,却独立于众人之外,明哲保身,远离一切纷扰和争斗,而大家,也默认了这件事。

所以我说,他是一个奇怪的人,正因为如此,我觉着,傅伯父其实很聪明,一种恍惚间,令人感到可怕的聪明。

“这位客官,要吃饭么?”

小厮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向我看过来,我迟疑一下,不得不向他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拱手低身向他施礼:“傅伯父。”

他看了我一眼,转而去拎桌上的茶壶,道:“听闻你这几日,一直在找我。”

我道了一声是,又道:“陆大人告诉小侄,师兄寄来了书信,无意叨扰伯父,实在失礼。”

顿了顿,抬头试探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听闻伯父前几日,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他将茶水倒好,给我摆了一杯,我今天来,其实就是为了拿师兄的书信的,并没有想过要坐下来跟他喝什么茶。

见到他如此举动,却有些为难,心里想着,傅伯父该不会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多年前的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

说完,侧手示意让我坐下,我只能认命,硬着头皮坐在他的对面。

却听傅伯父缓缓道:“先前说的那几本书,我今日带来了,你离开时,也一并拿走吧。”

我忽然想起来,上次去傅家见到他,与他讨论读书时,他曾承诺要给我几本书,当时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记挂到现在。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声是。

傅伯父与师兄不一样,师兄真诚热忱,令人感到亲近,他却有些严厉,待人客气中始终有些疏离,就像现在,低头摆弄着那些茶具,垂着眼,不说话,却令人感到无形的压力。

我坐在他的对面,有些不安,良久,才试探地道:“伯父,不知师兄的那封书信……”

我一见到他就有些心虚,实在不想与他坐在一起,只想快点拿到师兄的书信,就找个理由告辞。

傅伯父看向我,片刻,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我低下头一看,果然是师兄的署名,和师兄的字迹。

收起来,正想告辞时,却听傅伯父道:“你还没吃早饭吧,这里的粥饭不错,可以尝尝。”

我:“……”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2章 七夕生辰(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粥饭端上来,确实十分精致。

但我心中有事,根本没什么胃口。

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伯父,您今日不用处理政务么?”

傅伯父回答:“今日没什么事,再者,我也想看看寻常人家是怎样过这个节日的。”

闻言,我扯出一个笑:“伯父体恤百姓,当真是朝廷之福。”

我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摆脱傅伯父,跟他提离开的事情,却听傅伯父道:“今日佳节,天识不在,原本理应让他带你在城里逛逛的,听闻今日红闻馆也没什么事,你我不妨四处走走。”

听到这些,我差点被呛死,咳嗽了一声,自觉在长辈面前失仪,所以十分不好意思。

又听傅伯父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没有……”

我连忙道:“能和伯父一起逛街,是小侄的荣幸,小侄愿意,十分的愿意。”

我实在不懂,盛京城里的人那么多,他想逛街,随便找个下人为他引路即可,师兄整天唉声叹气,失意于傅伯父对他的冷落,他不去关心儿子,为何偏偏盯上了我?而且,七夕佳节,小姑娘会情郎的日子,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逛的?

虽心中苦恼,面上却要装出个欢喜的模样来,吃完饭,跟随傅伯父走到饭馆门口,听他跟管家吩咐,让他们先行回府。

我更加郁闷了,看傅伯父的样子,好像是要跟我逛到天黑的节奏。

街上的少男少女,一边环佩叮当,打扮十分漂亮,一边撑着折扇,一副风流书生的模样。

聚在一起,三五成群,彼此簇拥着,推搡着,相护玩闹着,清脆的欢笑声,倒也是一种别样的风景。

我和傅伯父行在其中,傅伯父走在前头,我跟在他的身后,他今年五十多岁的年纪,虽气质儒雅,但走在这些小年轻中间,仍像矗立在众花丛里的一棵老垂杨柳,知道的是他在逛街,不知道的,还当他出来找女儿。

而我,走在他的旁边,活脱脱就像一个被父亲看管押着去相亲的儿子,说实话,像我这个年龄的男子,只想快点摆脱家里,跑到外面的世界闯出一片天地,谁愿意拴在长辈的腰带上,当那还没断『奶』的孩子?

因此,我很尴尬,很怕遇到熟人,让他们看到,暗中耻笑了去。

“听你师父说,当年是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遇到你的?”

沉默良久,傅伯父道。

我回过神来,看向他,嗯了一声。

又听他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么?”

“实在惭愧,当年南方水灾,小侄的家人皆因饥荒而死,如今只剩下小侄一个了。”

当年,我也是得知韩征离开睿王府,回到江南隐居,所以才会赶过去,期间打探了他的诸多消息,知道南方水灾,而他要去那里办事,顺便看望当地的灾民,所以才会提前准备,自编自演了那出戏,让他将我收做了徒弟。

这样的事情,我从未跟人提起过,直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师父偶然捡来的孤儿而已。

傅伯父又问:“关于你家里人的记忆,也一点都没有了么?”

我很奇怪,傅伯父为何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只能答:“当时小侄仅有四岁而已,至于家里的人,实在不怎么记得了。”

闻言,傅伯父哦了一声,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听到我的回答,他好像有些失望似的。

顿了顿,又道:“其实,说完全遗忘也不太可能,还有那么几个人,小侄是有些印象的。”

傅伯父看向我,似乎颇感兴趣,我只能道:“小侄的母亲……”

声音渐低,又补充一句:“还有父亲。”

对于七夕,我是既喜欢,又不太喜欢的。

今天,是我的生辰,若是放在从前,景王府里早就热闹一片,父亲的那些属下,还有母亲的族人,在他们眼中,我是少主人,所以每个人都拿我当作心肝宝贝一样地疼爱,每到这天,都会为我准备各种稀奇古怪,但很珍贵的礼物。

我不想要什么礼物,在四岁以前,我是景王世子,想要什么东西没有?我只想要父亲和母亲能够陪着我,跟我在一起。

可他们总是很忙,父亲忙着举兵造反,母亲忙着恢复他们顾家的地位和声誉,几乎没有时间见我,见彼此,但在我生辰这天,他们总是不约而同地在的,然后,我们像寻常人家一样,父亲,母亲和孩子,三个人,站在一起,才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在四岁以前,关于七夕,关于我的生辰,记忆中,总是快乐的,但因为带给我快乐的那些人都不在了,所以在往后的二十年,这种快乐,反倒成了一种折磨我的痛苦,一想到就心酸,如绵里藏针,如心中塞石,却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尽管痛苦,但那是我作为萧昙,为数不多的快乐的记忆,只有在那些记忆里,我才是萧昙,而不是活在众人眼中的顾绯然。

“如若可以……”

傅伯父道:“拿天识当作自己的家人吧。”

虽然不知道他这样说,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一时的安慰,我还是挺开心的,所以向他道:“多谢伯父。”

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试探问:“伯父,师兄可说过何时回来?”

师兄给我的那封书信,现在还揣在怀里,当面打开旁人的信笺,未免太过失礼,所以我还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关于师兄的近况,只能如此向傅伯父打听。

“东洲据此,来回只有月余的路程,应该就这几天了吧。”

傅伯父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令人怀疑,或许这仅是他的猜测。

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也有些郁闷。

正低头想事情时,身后传来一阵吆喝,随后车轮碾地的声音『逼』近身侧,刚想回头看去,傅伯父眼疾手快:“小心!”

他把我拉到一边,问:“受伤没有?”

我惊魂未定,愣愣望着他,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此时竟有些焦急的神情,随后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什么,才渐渐收敛起来。

恢复从前漠然的样子,道:“今日人多,街上混『乱』,小心一点。”

我回过神来,看向前方,发现那辆差点撞到我的马车,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刚才恍惚之间,好像看到是一位白发苍苍,却戴着恶鬼面具的老人在赶着马车。

我觉着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嗯了一声,继续闷声不吭地跟着他走。

今日佳节,城里有位富豪请了花车庆祝,牛郎织女,河神山魃,一行人装扮成各种样子吹吹打打。

我和傅伯父行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远远看待一个满头白发,戴着猩红面具扮演恶鬼的人走来,他手中拿着道具,在表演喷火的杂技,虽然看着比较可怕,但小孩子们却很喜欢,一群举着风车的小屁孩跟在他旁边嘻嘻哈哈。

原本演的好好的,但走到我面前时,却好像忽然失了分寸,让火势冲着我袭来,差点烧到我的眉『毛』。

我险险躲避过去,再看那个‘恶鬼’,在小孩子们的追逐下,已经走开了,刚才发生的一幕,仿佛仅是一场意外。

我心有怀疑,但傅伯父跟在旁边,不太好发作,不然还要引他怀疑,让他无谓担心。

只能笑道:“看来今日不宜出门,小侄在来之前,应该先看黄历。”

傅伯父看了看我,没有吭声。

我觉得,有人在针对我,虽然目的不明,但明显是在恶作剧。

想到那个刺伤我的术士,在跟傅伯父闲逛的时候,我还格外注意了身边的人。

然而,自那个‘恶鬼’之后,奇怪的事却没有了,我在街上找了几圈,都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就在我以为,一切纯属意外,是我想多了,又或者那个恶作剧的人已经离开时,又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街边卖艺的班子里,有个老太太,和前两个一样,她满头银发,戴着面具,在表演飞镖,我和傅伯父站在人群中,果不其然,表演到一半,却突然失手,飞镖向我袭来,由于事先早有防备,所以,那枚飞镖并没有伤到我。

班主见闹出了事情,连忙带着那人来向我们赔罪,我一直盯着那个人,所以并没有注意班主说了什么,无非是刚来的新人,没有上场表演过,可能有点紧张,让我们不要怪罪的话。

那个老太太,身形佝偻,看着已有七八十的年纪,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而且,时至如今,面具仍是没有摘掉。

“老夫人到如此高龄,还能有此绝技,实在令人钦佩。”

我走过去,伸手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出乎意料,下面盖着的,确实是一张完全陌生,属于老妪的脸。

盯着那张苍老的脸,沉默片刻,看向手中的面具,不是驾着马车差点撞到我的那张,也不是表演喷火时,险些伤到我的那张,是一张女人的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很是诡异,好像是名为罗『妇』之类的妖怪。

望了片刻,才抬眸看向那位『妇』人,道:“这个面具,我很喜欢,你刚才差点伤到我,这个,便送给我当作赔礼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3章 七夕生辰(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意识到,刚才差点被马车撞到的时候,为何会感到奇怪了。

那个驾着马车的老人家,虽然看不到脸,但最起码也有七八十岁,这样的年纪,让他赶车,还不如把他拉到大街上跳舞。

和他一样,表演喷火的恶鬼也好,飞镖失误的老妪也罢,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白发。

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符的白发。

所以很惭愧的,我又怀疑上了陆危楼,还以为这些人戴着面具,是怕我认出他的脸。

但,眼前这种情况,只能证明是我猜错了。

此事,仅是巧合么?

但太过巧合的事,总是让人难以放下心来。

我跟着傅伯父走在街上,沉默片刻,向他问:“伯父今日找我,仅是为了逛街么?”

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怀疑师兄的家人,因为这样做,就像是在怀疑师兄一样。

但,傅伯父确实有可疑的地方。

上次去傅家的时候,那碗掺了糖的解酒汤,已经让我心生怀疑,傅家有人在暗中试探我,但由于那个时候,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有可能知道我失去味觉这种事,所以暂且当作是个意外,但这几日的事,已经不是一句意外就能解释的了。

我不相信一封书信,让他压在手里十几天却忘记交给我,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不过是想以这封书信引我出来。

而且,以傅伯父的身份地位,大费周章做这样的事,不会仅是想和我逛街,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先前那几个人,是受到他的指派么,为了从我身上试探出什么,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刚才那辆马车冲过来的时候,是傅伯父救了我,他当时的反应和关心不像是装的,也不像是和他们合谋一伙的。

但,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他以书信为由,约我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他停住脚步,却反问我:“为何这样问?”

我自然不敢跟他说起自己失去味觉,在傅家被人试探的事,只能采用第二种理由:“听贵府的管家说,师兄的书信,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送到傅家了,一封书信而已,一般情况下,伯父只需让府里的下人给小侄送去就好,为何压到现在,这几天,明知小侄来往傅家是为取那封书信,伯父为何一直拖延,到今日才肯交给小侄?”

傅伯父哦了一声,道:“忘了。”

“……”

如此干脆的回答,让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见我如此表情,眼眸敛了敛,问:“你不信?”

我发现了,傅伯父十分擅长以退为进,刚才让我带他逛街的事情也是,问我一句‘你不愿意’,那我身为晚辈,惊惧之下,自然不敢再说自己不愿意,现在也是,原本他是长辈,我不应该忤逆他的,但有些事情不问清楚,实在不太甘心。

于是大着胆子道:“伯父说这话,自己会相信么?”

见我如此说,他垂下眼眸,像是解释地道:“当时书信寄来,原本是想叫下人给你送去的,但那时恰巧有些政务需要处理,便一时间忽略了,至于这几天……”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书,继续道:“我有东西要交给你,这些书,是绝世的孤本,让旁人代劳又不放心,既是如此,还不如见你一面,连同书信一起交给你。”

我也看向自己手里的书,万万没想到,他会以此作为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说不过去。

见我仍是疑虑,他问:“你觉着,我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的他,站在我面前,不像是师兄的父亲,一位高高在上的长辈,反而更像一个与我平等的朋友,在和我讨论这件事。

我沉默须臾,才试探地道:“伯父是否担心,小侄借着傅家的名义进入红闻馆,将来会惹出什么祸事,牵连到傅家?”

不等他回答,又作出承诺:“此事伯父尽可放心,小侄所谋之事,并不会损害到傅家半分,更何况,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侄也会一肩承担,绝不会让傅家和师兄为难。”

“你在担心这个?”

没想到,听我这样说,傅伯父好像并不以为意,他向我走来,挨近我的耳边:“那,便按你想的吧。”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向我走来,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所以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撞上了旁边的摊铺。

见到我的局促和狼狈,他又笑了笑,面容间竟沾着些许狡猾的邪气,随后转身离去。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到最后,我还是不知这件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

但也多亏今日的变故,让我总算见识到这位傅伯父真正的厉害之处。

前人有句名言,叫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是没错的,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与他走在一起时,心情更加沉重,想了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向他道:“伯父,小侄忽然想起,红闻馆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他哦了一声,道:“那你回去吧。”

我心中大喜,没想到他竟这样好说话,硬生生忍住从他身边立刻逃离的冲动,僵住脚步,向他问:“伯父不回去么?”

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答道:“难得出来一趟,我还想逛逛。”

“可……”

我看了看他的身后,道:“伯父身边,好像并未带护卫。”

他点了点头,道:“我还以为有你在,不会有事,所以让他们都回去了。”

“……”

几句话,又把我堵进了死胡同,我说他怎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毕竟这世间的绿林好汉,对当官的颇有误解,总以为杀了他们就是为民除害,傅伯父当朝正二品的官职,放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一颗相当值钱的脑袋,若我今天当真回去了,放任他一个人在大街上『乱』跑,即便没发生什么事,被师兄知道都要打死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对他很有怨念,看出我的迟疑,傅伯父问:“怎么,不是要回去么?”

“……”

我动用最大的定力,忍住立即走掉的冲动,扯着脸皮笑了笑:“小侄忽然想起来,那件事也不甚紧要,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傅伯父眼里透『露』着深意,再轻飘飘地道:“莫不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若是如此,你便回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他这个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咬牙切齿,努力耐住『性』子,继续保持笑脸:“怎么会呢,能和伯父一起逛街,小侄十分开心,十分愿意。”

傅伯父闷闷地哦了一声,当真转身继续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默默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有苦说不出。

逛了一天,实在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了,见前方很多人围着挺热闹,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比赛『射』箭的。

“你会『射』箭么?”

看了片刻,傅伯父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回答:“不会。”

不知为何,听此,他好像有些失望,苦笑一下,道:“盛梁尚武,我还以为,你师父有教过你的。”

“小侄从小身体不好,不像师兄那样,武艺超群,所以师父一直以来,只教了小侄读书,至于『射』箭……以小侄的这个身板,估计连弓弦都拉不开。”

我说这话,无非是想让他看到师兄的优点,然后对师兄多些在意,但他仅是哦了一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们父子俩的事,当真令人头疼,虽担忧师兄的处境,但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好过多『插』手。

只能看向那些『射』箭的人,感慨说道:“小侄的父亲,倒是很会『射』箭,其实梁人还好,真正尚武的,应该是秦人吧。”

听闻,傅家也是秦人出身,喝着秦地的水,吃着秦地的粮食起家的。

在盛梁尚未建立之前,天下虽分了很多州县,但每个州县的人,但凡有才能者,都可以入朝为官,傅家很多年前就离开秦地,来到盛京发展,遂渐渐与秦地疏远了关系,后来萧谡攻破盛京,傅家作为端国的旧臣向他投诚,最终做了盛梁的臣子。

这其中纠葛复杂,若不特别提起,人们甚至都已想不到傅家的人,原来是秦人出身,这也是当年秦王谋反,萧谡对秦地百姓,尤其官员严厉打压,傅家却逃过一劫的原因。

傅伯父走到场中,从一人手中接过弓箭,拉开弓弦,一箭『射』中红心,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他向我问:“你的父亲,也是秦人么?”

我抬头试探地看向他,回答:“是,他是秦人。”

顿了顿,又道:“小侄也是秦人。”

转念一想,傅伯父虽是秦人出身,但毕竟如今在朝中担任要职,我这样的话,落在他的耳中,未免像是造反。

所以又故作释然道:“不过,如今的天下,皆是盛梁的,再说秦梁之分,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么……”

傅伯父轻笑一声,再度拉开弓弦,对着刚才的靶心『射』出了一箭,铁箭从原来那支箭的尾端穿过,取而代之,将其一分两半。

这下,场中的人更加热闹了。

我也挺意外的,原先以为傅伯父虽是秦人,但毕竟离开秦地已久,现在又担任文职,与『射』箭武艺根本沾不到边的,却没想到,他对箭术,竟是如此稔熟。

又见他将弓箭交给原先的那个人,转身带我走出人群,道:“在秦地,不会『射』箭的人,会被耻笑的,有空多练练。”

我愣了愣,抬头见他神『色』如常,片刻,低下头,答了一声是。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4章 七夕生辰(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半夜时分,傅伯父好像终于逛够了,正打算回去时,却见中城之地,有很多人神『色』慌张地往城外跑。

我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人面带惊惧,转身指着中城的方向道:“楼……那个楼动了……”

我不明所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但片刻之后,却见矗立在中城的那座碧海『潮』生阁,竟当真动了一下。

碧海『潮』生阁,是盛京最高的建筑,听说是端国建朝两百年的时候,当朝的皇帝为了向上天彰显自己的功绩兴建的,但完工时,天公不作美,被雷劈了一下,首层的屋顶倾塌,造成许多工匠和官兵的伤亡,此类事件,在王室眼中被视为是不详的征兆,也有很多大臣,上书直谏说为了建造碧海『潮』生阁,劳民伤财,那道雷电或许是上天的预警。

所以,那个端国皇帝向上天邀功的祭典,最终没有举办,碧海『潮』生阁,也没有得到重用,一直被当作收藏经书的阁楼使用,当初建成时,比现在还高了两层,因五十年前,萧谡的大军攻入盛京,在城中放火抢掠,阁中珍贵的经卷书文,被焚毁无数,而碧海『潮』生阁,经此变故,损毁严重,虽后来被抢救修缮,还是无法恢复以往的巍峨雄伟。

一座阁楼而已,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我担心的是,被封印在碧海『潮』生阁底下的东西。

二十年前的那个七夕,和现在一样,京中有邪祟闹事,我母亲连同顾家的人合力,在碧海『潮』生阁的底下,封印了一只祸斗。

在传说中,祸斗乃是上古的妖兽,原本曾是神灵,因失去人类的信仰,不被人类供奉而心生怨恨,渐渐沦化成妖,尤其喜欢在这种人类群聚欢庆的日子出来制造混『乱』,因具有神格,修为非一般的妖怪所能比拟,因此,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当年,我母亲和顾家的人,花费全力,也仅是将它封印而已,现在,它被封在地下那么多年,妖气紊『乱』,只怕会更加难缠。

我朝着中城的方向跑过去,只见原本阁楼的顶端,牵连着用于封印的四道绳索,不知何时,只剩下三道,整座阁楼在邪祟的控制下,恍若庞然巨大的怪物,意图挣扎摆脱那些绳索,伴随着它的动作,阁楼上的石块木头,纷纷掉落,发出轰然的声响。

负责守卫这一带的禁军,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还是赶了过来,见城中百姓慌『乱』暴动,一个个站在街边维护秩序,疏散人群。

“顾大人,这到底……”

为首的禁军向我跑来,见到我身边的傅伯父,愣了一下,连忙向他施礼,才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端着玉笛道:“你问我怎么回事,我倒要问你,原本镇守阁楼的四道绳索,如今怎么就剩下了三道?”

那禁军懵了一下,回答:“今日徐国公家的少爷与人赛马,不小心被地上的绳索绊了一下,从马上跌下来,输了一些银子,心中气不过……我们阻拦了,不让他动那些绳索,可他说出了事他会负责,还说那些绳索留着也没用,就让人砍掉了一根……”

我被气得头晕,最烦这种不学无术,还管不住自己手欠,只会给人添『乱』的酒囊饭袋。

所以,冷冰冰地哦了一声,道:“徐国公家里,距此不过半里的路程,你们快去把那位小公子请来,让他想办法解决吧。”

“……”

那人默了一下,最终难堪地拱起手:“魑魅魍魉,非我等擅长,情况紧急,还请顾大人出手相助。”

这时,刘伯舟等人,也听到动静赶来了,见到我,就像没头的苍蝇找到领队一样,纷纷跑过来,问:“顾大人,发生了何事?”

远处,又传来一阵砖木倒塌的声音,那邪祟的肉身想必已经腐坏,所以只能控制着压制自己的阁楼,最终挣脱了封印的绳索,现在,矗立在我们眼前的,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碧海『潮』生阁,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怪物了。

远远看着,像是一头巨熊,在阁楼的外侧,伸出由砖木组成的手脚,虽在力量的控制下,那些砖木很有规律地凝结在一起,但在怪物行动的时候,却还是有很多砖木碎石,从空中不断掉下来。

地上的人们,抱头鼠窜,全都发出尖叫的声音,互相推搡着向城外逃离。

我皱了皱眉,事实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怪物,便是我都没有把握,心里害怕到发颤。

但没有办法,一转眼就见到众多期盼的目光,在场的人,包括红闻馆的那些大人在内,全都在等着我想出办法。

“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我随手抽出禁军的刀剑,转身向怪物走去。

“小……”

傅伯父在我身后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片刻,定了定神,道:“小心。”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持剑向怪物那边走了过去。

很多年前,母亲也是这个样子,在记忆中,火光漫天,人群逃散的长街上,一个人,持着剑,逆行而上,毫无退缩。

“顾大人,太危险了,还是回来与我们一起想办法吧……”

身后传来刘伯舟的声音,以及红闻馆其他几位大人的附和声,他们在唤我回头,可不知为何,我却觉着,前方有某个东西,在呼唤我过去,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尤其是在舍弃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但,如果这样做,我就能离母亲更近一步吧。

那个总是给我背影的女人,此时此刻,我想走在她的前头,想她所想,看她所看,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

我想知道,在她修行的路上,到底看到了怎样的风景,才让她甘愿放下我和父亲,也要去寻觅,去追逐。

我抬起眼眸,持着长剑朝向邪祟冲了过去,怪物形状的碧海『潮』生阁,抬脚踩塌了周围的房屋,所到之处,皆成一片瓦砾废墟,砖石组成的腿脚奔跑在长街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游戏一般追逐着那些仓皇逃散的人们。

一群跑在最后的人,险些被它追上,还有一对母女,惊慌之下,摔倒在地上。

眼见着怪物举起巨手,向她们拍了下去,我阻止不及,只能将手中的长剑投掷而出,剑锋没入怪物的胸口,让它的动作一滞,我飞速跑过去,在距离十几丈的时候,瞬间腾空跃起,将刺中怪物的长剑拔出,又折身用尽全身力气踢了它一脚。

反噬的力道,将我弹了回来,落在地上,还向后滑了不少。

我蹲在地上,侧眸看向跌坐在不远处,已经完全愣掉的那对母女,低低地道:“走开。”

那对母女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捡回一条『性』命跑掉,我站起身,持着剑,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手心的冷汗都沁出来了。

老实说,对战它,我并没有多少把握。

妖类在平时温顺的时候倒还好说,反之,妖气越是紊『乱』,情绪越是狂暴,就越难以对付,而且,妖类通过气息来判断一个人,我身上流淌着我母亲,属于顾家人的血,这怪物肯定注意到了,所以见到我,它动作停顿了一下,发出更加悲愤的怒吼。

它肯定以为,是我封印了它这么多年,所以打算报仇,这真是雪上加霜,不妙中的不妙。

我持着剑,站在它的面前,故作悠然地来回走动,伺机寻找下手的位置。

怪物也暂时站在原地,对我有些害怕的样子,毕竟它现在以为我是母亲,面对二十年前将自己封印的人,不忌惮是不可能的。

按照我的推测,在被封印的那段时间里,它的肉身早已腐坏,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仅是被庞大妖气聚拢的一堆砖石而已,妖气这东西,就像磁石相互间的力道一样,所以,我真正的对手,是砖石之中的妖气,而非这座碧海『潮』生阁。

一叶浮萍,沧海一粟,人类的力量,即便再怎么强大,也有不可能超越的界限。

但,以我现在的修为,加上所有式神的力量,想要打倒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见怪物滞了一下,我寻到机会,首先跳到旁边的屋顶上,借助殿阁楼宇的高度,跳到怪物的手臂上,随后,沿着手臂和肩膀,再次腾空跃起,准备攻击它的头部,不料却被察觉,它举起手掌向我挥了过来,我猝不及防,只能硬着头皮架起长剑去挡,巨大的力量将我打飞出去,撞到不远处的院墙上。

后背的痛楚,好似骨折,我刚站起来稳住身形,就见那怪物低下身,又挥着手掌向我袭了过来,我险险躲过,仰身背着地面,从它的手掌下滑到脚边,一瞬间的恍神,记住在它手臂部位,砖石与砖石之间大致的间隙位置,然后站起身,长剑划破手心,鲜血涂抹其上,趁着它收回手臂的动作,又冲过去对着间隙的地方砍了下去。

妖气触碰鲜血,瞬间被净化,那些被妖气控制的砖石,恍若腐烂的血肉,纷纷掉落下来。

怪物发出怒吼的声音,被净化的痛楚,让它失去理智,另一只手臂连同腿脚一起挥动起来,身上的砖石随着它的动作剥落,我躲闪不及,被一块木头砸中,摔倒在地上,刚转身向怪物看去,却见一只巨大的脚掌笼罩在我的头顶上空,向我踩了下来。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5章 七夕生辰(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昙儿,你的母亲如今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现在进去的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迷』蒙之间,我好像又见到那几个侍女,又听到那段横贯了我整个幼年的话。

那时候,我不懂,母亲每天都在忙些什么,毕竟有好几次,我只看到她站在王府的长廊中,望着某一处出神。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在看些什么,更不明白,与其有这功夫在那里出神,她为何不去见我,不去陪我。

或许,母亲从未拿我当作她的孩子吧。

那时的我,如此失落难过地想。

所谓术士,与常人的思维是不同的,血脉亲缘,在他们眼中看得很淡很淡,恩怨情仇,对他们而言,只是尘世间纠葛往复的俗念,是修行不够时,凭空生出的痛苦和魔障,他们总是以看客的身份,跳出红尘外,冷眼旁观着终生的疾苦。

这让我非常讨厌。

一种被人轻视的讨厌。

她一直都在拒绝我走进她的世界,后来,在那个七夕,关于母亲的内心,我好像终于触『摸』到了一点。

对我和父亲,她不是不在意的,只是相对于我们,她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顾家的未来,以及她的修行,但她和那些自诩出尘的术士是不同的,对天地万物,她依然保持着仁慈之心,面对劫难,她最先做的,依然是毫不犹豫地保护。

这是她的信念,比我和父亲还重要的信念。

所以,母亲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在那个夜晚里,当她持剑离开我和父亲的时候,她的眼中,又看到怎样的光景。

我闭上眼睛,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和惊吓声,渺小的人类,在如此逆天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他们在害怕,也在期盼着,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他们一线生机,让他们看到希望。

可,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我也有我的胆怯,我也有我的渺小,为何在这时候,偏偏将希望寄托给我?

“昙儿,喜欢么?”

记忆中,是十分温柔的声音,那个经常来往我们府中,长相俊朗的大哥哥,站在我的旁边。

我抬起头看他,『露』出笑脸:“喜欢。”

那天,他从街上捡到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拿来送给我,那只小狗很可怜,遍体鳞伤,却很乖巧。

闻言,他『摸』着我的头,手心很温暖:“那,要好好保护它啊。”

后来,那只狗还是死了,因我当时年幼,又是王府的世子,照顾我的人每天都战战兢兢,怕我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不许我接近它,生怕它会伤到我,或者让我得了病,所以我每天只能在侍女的陪同下,前去安置它的小屋子里偷偷看一眼。

它很瘦,也很小,窝在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没几天就死了,当时我很难过,却不知道究竟在难过什么。

死亡,是什么东西,那时的我,还不太懂,大致就是去了另一个地方,永远也见不到了吧。

而现在,我明白,真正让我难过的是,在我有能力保护它的时候,却没有做到,最终让它在我的眼前消亡死去。

那个徐姓的狱卒,他的孩子才刚刚几个月呢,上次见我的时候,还喜笑颜开地说,那孩子已经可以翻身了,小心翼翼地,既想跟我分享这种喜悦,又怕拿这样的小事来烦我,会让我不高兴。

即便如此,他还是告诉了我,因为觉得,我是朋友,是恩人,是我给了那孩子一条生路,所以他的成长,理应让我知道。

其实,我挺开心的,毕竟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小小的,软软的,心脏跳动的声音,让人不禁跟着心颤。

还有那对姓秦的祖孙,今天是七夕佳节,城里出来游玩的人有很多,他们还在摆摊卖汤圆吧,不知道经此变故,他们来不来得及收拾东西,来不来得及逃命跑掉,那两个人,不管失去哪一个,另一个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吧。

我很佩服自己,到现在这个时候,脑子里想着的,居然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

那些萍水相逢的人,那些以为见过一面,即可从我生命中消失的人,从何时起,开始变得这样重要?

害怕他们受伤,害怕他们死亡,人与人之间的纠葛,真是烦人的东西,如丝线一般缠在身上,让人动弹不得。

那些琐碎的,凌『乱』的画面,形成千千万万个片段,在我的身后不断溯洄蔓延,最终消失在尽头的一端,我努力跑过去,觉得那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可追逐到尽头,白光闪现的瞬间,我只看到母亲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的画面。

那天,下了雪,她身上穿着披风,对面庭院里的竹子上落着雪花,底下是青『色』的叶子。

一只麻雀落在她的手上,母亲的面容很柔和,很温暖,望着那只麻雀,是从未有过的怜爱目光。

我站在她的身后,听着雪落的声音,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周围的景象,真实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母亲……”

我忍了很久,还是喊了她,但刚出口就后悔了,生怕自己的莽撞,打碎了一个温柔美好的梦。

她看向我,然后『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

不远处,白雪积压的竹枝,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了下来,发出簌簌的声响,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

忽然的,好像明白了母亲的想法。

保护,从来都不是一种责任,而是一种愿望。

希望自己所认识,和没来得及认识的那些人,在我能看到,和看不到的地方,安稳生存。

因为喜欢他们,不想失去他们,所以才想保护,面对危难时,才会不顾一切地想去阻止。

正如二十年前,在那个夜晚里,母亲保护了全城的人,与此同时的,也保护了父亲和我啊。

她从未抛下我们,而是比我们走快了一步,尽己所能,拼了『性』命地为我们挡下了诸多的风雨。

我睁开眼睛,那怪物的脚已经笼上我的头顶,千钧一发,近在咫尺,然后,横着剑,奋力地划了出去。

体内钻出一道白光,一个狼形的光影随着剑势冲了出去,撞到怪物的脚心,又纠缠着它的腿脚撕咬上去,接着一阵脆鸣,后背涌出的式神托着我飞向不远处的楼阙,我落在屋顶,只见那怪物被式神纠缠,身形不稳,往后一仰,摔倒在地上。

尘烟四起,又在晚风的吹拂下,迅速恢复清明,身边的式神化作一道红光,在屋脊上弹跳几下,落在与怪物相持的地上。

刚才与怪物纠缠的光影,重新凝聚,恢复银白狼形的模样,红光浮现,如烈火燃烧,一只巨型的雀鸟也『露』出美丽的羽『毛』。

我持剑向天空抛去,并指念动法诀,一柄长剑,迅速分裂成十六道剑影,按照五行八卦之阵的方位,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原本灰暗的平地,立即亮起八卦图阵,在咒语的催动下,式神迈步走了进去,踏进阵法的瞬间,八卦图形瞬间亮了数倍,不远处的墙壁上,涌现出水花的声音,一只龙首蛇尾的式神从里面跳出来,而在它对面的土地上,砖石铸成的长街,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长出一株巨大的藤蔓,藤蔓抽出枝叶,开出一朵淡黄的花,花蕊之中,探出一颗美人的脑袋。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准备妥当,待式神进入既定的方位,那怪物又挣扎站了起来,由于身体太过庞大,又被我断了一臂,所以行动十分笨拙,我再次催动术法,钉在地上的长剑易出数十道光影,围绕着怪物飞速旋转,待怪物站起身,举手意图攻击式神的时候,以长剑为界限,立即浮现出一道淡金的结界,光芒直冲云霄,金『色』的符咒刻在上面,若隐若现。

见自己被困住,怪物妖气暴涨,狂『乱』地拍打着周围的结界,在它的动作下,结界微微振动,脚下的土地裂开数十道缝隙,我也有些承受不住,胸腔内血气翻涌,只能祭出纸人,形成一道锁链将它牢牢缠住。

见怪物仍在挣扎,我牵着锁链的一头,跳到它的对面,拉紧纸链的同时,又念动咒语,催动着那些式神向怪物咬了上去,在术法的影响下,式神再度化为光影,死死地缠住了怪物,我心中大喜,大喊了一声:“林素闻!”

身后却没有反应,这时,我才忽然想起,林素闻早就已经不在了。

怪物仍未放弃,我咬牙坚持,打算丢掉手中的纸链,去拔地上的长剑,却听耳边有风拂过衣袂的声音,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我的头顶掠过,他升腾在半空,静止在怪物的面前,虽然渺小,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到。

墨池持在手中,划出几个符咒,从上而下,向怪物砍出几道剑影,轰然的声音响在耳边,那个怪物沿着被剑伤的位置,分裂成十几个碎块,倒塌下来,变成一堆瓦砾,只听一声清脆的鸟鸣,那只雀鸟扑闪着翅膀冲向天空,然后化作火焰,从天而降,冲向那堆废墟,又是一阵撞击的巨响,刚才在城中作『乱』的怪物,在风势中,瞬间沦为一片火海。

在狂风与云烟中,我看到林素闻站在那里,持着剑,背对着漫天的火海,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狂风撩起了他的长发和衣衫,他顿足片刻,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一场触目惊心的梦。

“你回来了。”

看着眼前的林素闻,虽刚经过大战,我的语气还算平静。

他望了我片刻,嗯了一声。

我没有问他,为何回来,由于受了重伤,又使出那样逆天的阵法,连脚步都是飘的,眼前一片恍惚,我差点跪倒下来,林素闻却抢先一步扶住了我,不知为何,想到刚才惊险的一幕,和自己差点死掉的事,眼泪止不住地涌现出来。

怕他看到,赶紧埋下了头,低低地骂了一声:“林素闻,你这个混蛋!”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6章 不可结缘(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一场大战过后,盛京又恢复了平静。

我的左脚受了伤,只能被林素闻架着走,像个被螃蟹夹了脚的兔子,一瘸一拐地来到石桥边。

傅伯父和那些禁军,还有红闻馆的人站在那里,其他的人倒也罢了,但我没想到傅伯父,当朝正二品的官职,面对危险时,不是首先撤走,保住身家『性』命,而是冒着风险等我回来。

一袭墨衣,沉稳之中,又难掩几分担忧,见到我平安回来,才好像稍微松了口气,恢复从前稳如泰山的样子。

不知为何,明明在场的有那么多人,我却好像只看到他一个。

犹记得许多年前,杨柳依依处,灯火阑珊间,那里也曾有一个男子,牵着一个孩童,在等着妻子归来。

我顿了一下脚步,恍惚间,看到那个男子牵着的孩童,在对着我笑,回过神,离开林素闻的搀扶,勉强装出没有受伤的样子,向他们走了过去,拱手施礼道:“刚才情况危急,伯父不该留在此处冒险的。”

傅伯父首先看了看我的左脚,随后看向我,淡淡道:“你没事就好。”

我笑了笑,回答:“多亏林少主及时赶到,不然我一条小命,真是要交出去了。”

转过身,正要向林素闻表示感谢时,谁知道他居然冷着脸,十分不情愿地偏了过去。

好像在当着大家的面,说他刚才根本不想救我似的。

“……”

我受了冷遇,在那么多人面前,觉着有些丢人,所以故作淡定地哈了一声,走上前,拍了拍禁军骁卫的肩膀,岔开话题道:“盛京刚刚经此劫难,城中百姓暴『乱』,禁卫军的兄弟今晚想必要劳累些,连夜安置抚慰百姓了。”

那武将低下头,附和我的话,大约想到我先前对他们冷嘲热讽的样子,现在却一改态度,与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所以有些不适应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我垂眼看到他腰间的剑鞘,才忽然想起来,刚才使用的佩剑是他的,好像还忘了给他拿回来。

随后,向刘伯舟道:“刘大人,那名邪祟虽然已经斩除,但城中仍有妖气久聚不散,未免发生意外,就劳烦你们施术净化了。”

刘伯舟拱手说了声是,又建议道:“顾大人想必伤的不轻,还是找两个人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我笑了笑,道:“我待会儿还要送傅伯父回家,你们先去吧。”

闻言,傅伯父淡淡道:“你先回去,让他们找两个人送我即可。”

“可……”

我迟疑一下,道:“那邪祟刚才在中城闹事,小侄怕惊扰到伯母,还是送伯父回去,顺便过去看看比较好。”

“傅家虽在中城,但离此处还有些距离,况且府中有护卫守着,不会有事,我回到家,就差人知会你一声。”

他顿了顿,又瞥了一眼我的左脚,道:“你的伤……请御医来看看吧。”

我仍是担忧,毕竟他们是师兄的家人,若是不去看一眼,实在有些不放心。

但想到自己这一瘸一拐的样子,跟在他们身边反倒碍事,于是道:“也好,等伯父回到家,还请遣人来给小侄报个平安。”

傅伯父嗯了一声,又看向林素闻,嘱托道:“林公子,绯然便劳烦你照看了。”

他带着两个禁军离开,刘伯舟他们也相继去做自己的事情,最终只留下我和林素闻两个人,我转过身,却见他也要走。

不是去往红闻馆的方向,而是通向城外的路。

我腿脚受着伤,追不上他,只能在身后大喊:“喂,你去哪里,方向走反了。”

林素闻却不搭理我,依旧迈着大长腿,不紧不慢地走着,我拖着受伤的左脚,一瘸一拐地,想跟上他还真是有些困难,只能在心里暗骂,等我脚伤好了,定要把林素闻的腿打瘸,然后坐在马车里,让他追着我跑。

喂了半天,他都没有反应,我只能故作生气地大喊:“林素闻!”

他才终于停下来,却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我,洁白的身影,如精雕细琢的美玉一样。

我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的身后,道:“你做什么,你在红闻馆里,吃我的,住我的,阴魂不散追了老子几个月,说走就走,连句道别的话都不知道好好说,现在见到又摆出这副臭脸,老子欠你的啊!”

他微微侧首,却终究没有转头看我,片刻,又移了回去,一巴掌拍不出一个字的锯嘴葫芦似的。

我又向他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回来做什么?”

见他不说话,我又分析道:“长营距盛京颇远,这么短的时间,你不可能是回到家,又从家里回来的,好好的,不辞而别,走到半路却又回来,别告诉我,林少爷你在距离盛京几百里的地方,预感到这里会出事,所以才折返回来解围的。”

他面无表情,回答:“不是。”

我在他的跟前来回踱步,像审问小偷似的打量着他,片刻后,惊恐道:“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又打算回来监视我吧!”

林素闻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其中否定的意味非常明显,我反过来想想也觉着不对,他若当真想回来监视我,现在去的地方应该是红闻馆,而不是城外。

他抬脚想走,我叫住他:“你为何要走?”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着奇怪,他本就是林家的人,不属于红闻馆的,也从未挂着官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与我何关?

怕他误会,又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着有些奇怪而已。”

“林家给你寄信,是很久以前的事,你若真想回去,那时候就已经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我虽然不喜欢你,但大家住在一起那么久,关心你一句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们林家出了什么事情……”

“没有。”

我还没说完,林素闻就淡淡地回复了一句。

他这个人真是讨厌,总是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有什么事情,照直说就好了,干嘛扭扭捏捏,非要我猜出来。

我望着他,见他也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向别处,道:“我破了戒,犯了错,理应回去受罚。”

我想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件事,狐疑道:“你的意思是……前些天跟我们一起喝酒?”

他绷着脸,一副做了天大错事的表情,得知此种结论,我惊悚道:“不会吧!”

不待他回答,又唧唧歪歪地喊道:“林素闻,你是不是有点傻啊!”

回想以前在师门的时候,我和师妹做错事被师父发现,还要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生怕被师父责罚,他倒好,喝了点酒而已,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林家的人没找上他,他却自投罗网,为了这种小事,千里迢迢地跑回长营等着受罚。

我道:“那天的事情,只有你我,小狐狸和那几个术士知道,小狐狸就不用说了,早就跑回东瀛了,自然不会去长营揭穿你,至于那几个术士,你放心好了,以后他们见到你,估计都会绕着走,不会找你麻烦,更不会向你家告状的。”

我说话的时候,林素闻瞧着我,眼神中带着怀疑,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由结巴道:“你……你看什么?”

“你杀了他们?”林素闻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似乎有些不悦的情绪。

我哈了一声,虎着一张脸,信誓旦旦地道:“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盛京皇城,天子脚下,你不要含血喷人!”

见林素闻的神情依旧怀疑,我忽然想起那天他说我身上有血腥气的事,道:“我只是废了他们的修为,然后又『逼』着他们……”

说着,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吃了几只死老鼠而已。”

林素闻的表情,看我像是在看变态,我连忙解释:“我也不想的,是他们拦着不让我走,而且,你看啊,他们的那些式神,是不是很像老鼠,既然那么喜欢老鼠,我就让他们抓几只真的回来,当着我的面,把皮剥了,血淋淋的,塞进嘴里……”

“别说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素闻打断。

他看我的表情,依旧像看一个变态。

我很不满,喋喋不休地抱怨:“你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死没良心的,老子去救你,你居然丢下我跑了,要不是你招惹他们,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没捞着好处还沾上一身腥……喂,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里!”

林素闻抬脚离开,根本不搭理我,眼见着就要走到城门,我忍痛追着他,气急败坏地喊道:“你给我站住!”

他果然又站住了,我顿步在他的身后,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啊?”

“顾绯然。”

良久,他念出了我的名字,轻轻地,很认真。

然后道:“再见。”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再度回神,他已经迈步走到了城外。

城门下,绯红的灯笼列成一排,落在他的身上,晕出了夕阳的颜『色』。

我望了片刻,见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忽然想到什么,背过身,低下头,默念了一句:“傻子。”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7章 不可结缘(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红闻馆的长廊中,我坐在台阶上,陆危楼坐在我的旁边,在给我包扎伤口。

像是出了笼子的麻雀一样,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地唠叨:“顾兄,昨天晚上可真够危险的,我都听人说了,那是什么妖怪,居然能够伤到你,还有啊,你召唤出来的那四个东西是什么,式神么,好厉害,怎么捏出来的,回头也教教我好不好?”

我的玉笛丢在一边,藏身在里面的管狐钻出来,长长的身体,绕着我的手臂,盘到手心,小脑袋轻轻地蹭着我的手指。

由于另外一只手,正被陆危楼包扎,所以只能翘起手指,碰触它的鼻尖,管狐十分享受地眯起了眼,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想知道?”

我偏头看他,『露』出微笑。

陆危楼点了点头。

我一边逗弄着管狐,淡淡道:“那些东西,不是捏出来的。”

“那是什么?”

陆危楼很是新奇,手上的力道一时间失了分寸,我蹙了蹙眉,看向他,他顿时意识到失误,举起双手做出抱歉的姿势。

“不是捏出来的,自然是……”

我侧开身,望着他,见他听得入『迷』,所以故意摆出神秘的姿态,吓唬他道:“妖。”

陆危楼果然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十分惊恐地结巴道:“你你你……”

他皱着脸,神情间似乎有些不满:“顾兄身为术士,怎能使用妖作为式神?”

“那怎么了?”

我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道:“管他是人是神是妖,只要好用,为何不能作为式神?”

“而且……”

我顿了顿,又打量了他几眼,道:“你当初来盛京时,所乘的那辆马车就是妖怪,也未见得你有多害怕。”

陆危楼瞪大了眼睛,给我包扎的手都停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妖……”

“怎么,你不知道么?”

我弯了弯唇,见他那傻乎乎的模样,实在想不出,昨天晚上,为何会将那些戏弄我的人,与他联系在一起。

陆危楼拼命摇头,回答:“那些东西,都是圭蒙师兄给我的,我若早知道是妖,肯定不会用它的。”

又是圭蒙……

在萧琢派出去的人没回来之前,我又不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能向他解释道:“捏出来的式神,虽然也很好用,但也有个弊端,没有生命和感情,就如同被人驾驭的木偶纸人一般,只能依据主人的意愿行事,反应十分迟钝,万一哪天遇到危险,来不及驱动式神,就别指望它们能跳出来保护我们。”

“妖就不一样了,将妖类收为式神,虽表面是主仆的关系,但更像是一种朋友,是朋友,就害怕你受伤,害怕你死亡,而且这些感情都是主动的,不像捏出来的式神那般迟钝,维系你们感情的,不仅是术法,还有长久相处以来的感情。”

“你的意思是,在危险时刻,妖类的式神可以决定自己的行动,为主人挡灾么?”

陆危楼手指抵着下颌,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但看在我的眼中,还是一个傻子。

“也不一定。”

管狐剐蹭着我的手心,『毛』茸茸的,有些痒,却没有办法伸出另一只手去挠,只能抓住它的脖子,本想把它放回玉笛中,可它好像不怎么愿意,从我手中溜走,沿着我身边转了一圈,最终趴在我的腿上,一副乖巧黏腻的模样。

“这种事情心甘情愿,而且,能让术士来不及召唤式神的危险,八成是威胁『性』命的,妖界的生灵,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关乎自己『性』命的事,还是知道的,如果它们觉得,自己的主人不知道它们献出生命去保护,自然不会出来。”

陆危楼点了点头,又兴致勃勃地抓着我的胳膊道:“顾兄,可否让我看看你的那些式神?”

我垂眸看向他的手,其实,我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碰到我,陆危楼应该觉察到我的这个习惯,所以表情讪讪地松了手。

见他放开我,我将视线移出去,淡淡道:“见不到了。”

“为什么?”

陆危楼偏着头,很是疑『惑』。

“我刚才说过,能让术士来不及召唤式神的危险,八成是威胁生命的,祸斗,是具有神格的妖怪,即便已经失去肉身,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和它对战,无异于弑神,当年景王妃和顾家那么多人,也仅是将它封印而已,你觉着以我和林素闻的修行,能够杀死一个神灵么?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安然回来,不过是它们拿自己的命,换回了我的命。”

闻言,陆危楼叹息道:“死了么……”

顿了顿:“真是可惜。”

仅是可惜么,不是只有如此吧。

它们是我的式神,亦是朋友,在那些不被人理解和所知的日子里,一直是它们陪伴着我所有孤独的时光,面对危险时,与我并肩而战,甚至为我负伤,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我的周全。

我低下头,见管狐伏在我的腿上,眯着眼睛睡得很安稳,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时,刘伯舟和红闻馆的那些大人回来,他们净化了一夜的妖气,此时看起来有些疲惫。

来到跟前,向我施了一礼:“顾大人。”

刘伯舟首先开口道:“禁军那边,已经确认是徐国公家的小公子故意毁坏封印,导致碧海『潮』生阁中的妖祟脱逃,酿成大祸,昨夜之变,盛京有数百房屋毁坏,上千百姓伤亡,今早皇长孙殿下传旨,已将徐国公全家收押起来了,至于那位徐公子,听说昨夜趁『乱』逃出盛京,殿下已命人沿途追捕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我嗤了一声,道:“不是说,出了事他来负责么,怎么当真出了事,全家都被丢进大牢,他却跑了?”

刘伯舟叹了口气:“造成那样大的损失伤亡,便是有十条『性』命都不够赔的,生死面前,又有几人能够坦然面对?”

我问:“皇长孙殿下那边,可曾透『露』要如何处置徐国公一家?”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位徐国公应该是和睿王一路的,在朝中握有兵权,一直和萧俶暗中联系,这件事萧琢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儿子犯了那么大的事,萧琢一定会抓住机会,严厉打击,把他的兵权收归回来,还会重挫睿王一番的。

原本萧琢还担心,一旦王上崩殂,睿王谋逆的话,与徐国公里应外合,他会十分被动,昨夜之变,倒也是个契机。

这或许就叫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平时太张扬狂妄的人,总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伯舟回答道:“皇长孙殿下那边倒没说什么,不过,听负责调查此事的同僚说,邪祟一事,虽是那位徐小公子莽撞所为,但也与徐国公平素纵容子嗣妄为脱离不了关系,是以徐国公这次,即便不死,全家也会被流放出去。”

“流放……”

我默默地轻念一声,拿玉笛敲了两下唇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顾大人好像对徐国公的案子颇为在意。”

刘伯舟见我如此,提出疑『惑』。

我看向他,倏忽『露』出一个笑脸来:“怎么会,一时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挥了挥衣袖,摆出一副闲适悠然的样子:“流放就流放了吧,反正他们朝廷的事,与我们红闻馆又没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昨晚实在是太危险了,连顾大人都差点也……”

刘伯舟接过声,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向周围看了看:“对了,林公子不是回来了么,怎么不见他?”

我持着玉笛,不冷不热地回答:“走了。”

“又走了?”

刘伯舟很诧异,不由自言自语道:“这个林公子也真是,盛京发生这么大的事,回都回来了,为何不多住两日,等确定大家都没事了再走,相识这么久,走了也不说一声……”

我的脸臭下来,旁边的大人看到我的神情,暗中拉了拉他,刘伯舟抬头注意到我,意识到什么,连忙岔开话题:“对了,顾大人这次立下大功,救了全城的百姓,朝廷一定会嘉奖于你的,我们先在这里祝贺顾大人了。”

周围的人连连附和,帮他把尴尬掩饰过去,我在想着式神的事情,心情不大好,才不管什么嘉奖不嘉奖。

默了片刻,道:“依靠牺牲式神,保住自己的『性』命,此种事情,只会令人羞愧,有什么好祝贺的?况且……”

我顿了顿,接着道:“那时候,要说解救,倒不如说是城里的百姓救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苦涩一笑:“一种愿咒罢了。”

人没到紧要关头,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会突破何种极限,就在怪物将要踩到我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在我保护全城百姓的时候,他们也在期望着我的平安,这种愿望,若是汇聚在一起,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帮我在生死关头,捡回了一条命。

所谓感情,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术法,可惜,看他们『迷』『惑』懵懂的样子,我想,除了林素闻,应该没人能够理解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8章 不可结缘(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林素闻终究还是回来了。

阴山那里发生怪事,有户姓温的人家被厉鬼索命,全家意外暴毙。

那户人家里,有个名叫温伶的姑娘,是秦川沈家少主沈银尘的未婚妻子,而沈家,与林家多年交好,那位沈公子又算是林素闻的半个好友,反正,由于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林家的人又把他派出来,帮忙照看沈银尘,顺便查探温家的事。

我们在距离阴山不远处的一个茶棚里相遇,那时候,我和陆危楼两个人,从盛京出发,因陆危楼不会骑马,只能雇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赶路,像个乌龟一样,等到达地方时,已经比预料中的晚了两天。

茶棚外,林素闻牵着一匹马,看他背着行囊,独身一人的模样,看来从未想过要回红闻馆与我们一起的。

想到不远处就是阴山,坐车颠簸了两天,腰酸背疼的,很想下来走走,顺便活动筋骨,于是我将车钱付了,让车夫回去,才迈步走向茶棚,抱着双臂,对他冷嘲热讽道:“哎呀,这是谁呀,你们林家是没人了么,怎么又把你派出来了。”

其实,在来阴山之前,我就已经听萧琢说过他们林家和沈家的事,当时他就预言,林家极有可能会让林素闻来此了。

林素闻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吭声,反倒像个陌生人一样,转过身,想把行李放在临近的桌子上。

我眼疾手快,连忙抢先占座,翘着二郎腿,摆出得意洋洋的样子,林素闻放行李的手顿了一下,转而走向旁边的位置。

这时陆危楼才跟着走进来,笨手笨脚,不小心撞到一个长凳,还差点摔倒。

见到林素闻,愣了一下,连忙傻乎乎地向他施礼道:“林兄。”

茶水端上来,我单手撑着下颌,依旧翘着二郎腿,背对着林素闻,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放下来,慢悠悠地道:“林少主,你到底走还是不走,一句话说清楚,别像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姑娘似的,来来回回,好像在跟谁闹别扭。”

林素闻侧目瞥了我一眼,又把视线移回去,绷着脸静静地喝茶的,居然一个字都不肯回给我!

我碰了个钉子,心里气不过,转头向陆危楼道:“小楼,太医院现在很闲么,我是去收鬼,又不是采『药』,你干嘛跟着?”

陆危楼偷偷瞧了林素闻一眼,才回答道:“近日王上的病情稳定,宫里暂时不需要我了,而且,你们所说的那位沈公子,曾是我的病患,我想去看看他,顺便看一看,顾兄是怎么收服厉鬼的。”

自从教给他捏制式神的术法以后,虽然学得不怎么样,但陆危楼明显对异术兴趣大增,总是去红闻馆里请教我各种事情。

我哼了一声:“你我只是同路,并不是同行,自己照看自己,出了事,可别指望我能救你。”

陆危楼十分汗颜地哎了一声,然后端起桌上的杯子,往我面前放了放,道:“顾兄,菊花茶,降火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又好像什么事情惹我生气一样,『露』出心虚的表情。

其实,那位沈银尘沈公子,在盛梁颇有名声,据说是长相好看,文采斐然。

尤其一杆画笔,花鸟虫鱼,山水美人,韵态十足,他的画,更是千金难求。

盛京城里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姑娘,经常依据身家背景,和自身条件给那些贵胄公子排名,沈银尘一直是排在前几位的。

只是几个月前,那些小姑娘红尘梦断,沈公子在前往盛京周边,给一位富家夫人绘制肖像时,在回程的路上,途径温家,与温家的大小姐温伶一见钟情,两人迅速定下了婚事,约定年底成婚,谁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而且,根据报官的猎户说,当天晚上,他在林子里打猎时,曾见过那个谋害人命的凶手,全身冒着黑雾,看着不像人类,怀疑是厉鬼之类的东西,又因事发的地方,就在阴山脚下,所以让人不得不联想到那件事。

反应过来陆危楼之前的话,我默了一下,道:“小楼医术高超,交友满天下,居然连沈大公子都曾是你的旧识。”

陆危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时候我行医路过秦川,沈家的人来找我,说他们家的少主病了,我才过去瞧瞧的。”

原本还想从陆危楼这里,打探一些关于沈银尘的事情,但伤痛疾病,乃人之私隐,我也不好追问那位沈公子到底怎么了,能让沈家的人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惊动到溪风谷的大夫。

只能沉默下来,却听陆危楼道:“我听说,此事起初好像是齐大人负责的,我和林兄与沈公子是故交,前去看看倒也罢了,顾兄与沈公子素不相识,为何顶替齐大人,揽下这种事,大老远地跑去阴山,你的脚伤还没好呢!”

他看了看我的左脚,『露』出些许不满的神情。

身为大夫,最不喜欢的大致就是病人不听话,不配合治疗,到处『乱』跑吧,以前箴言也是这样。

我自知理亏,狡辩道:“我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况且,你也知道,此事牵连到彭将军,若不亲自看看怎么放得下心?”

二十年前,朝廷曾派出一队人马,押着许多粮草供给运往北境。

当时,盛梁与胡虏的战役中,我父亲战死,北境损失万千兵将,正是防守薄弱的时候,而盛京,又发生景王府的惨案,整个朝廷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王上震怒,又怕刚刚收服的胡虏会趁此机会发生异变,于是让大将军彭贞前往北境支援。

却没想到,彭贞押送着粮草,到达阴山附近的时候,却被山贼劫掠,全军覆没,这件事曾在朝堂掀起不小的风波。

那些山贼手段残忍,不仅抢走了粮草,杀害负责押运的兵将,还将他们的尸首焚毁,『性』质恶劣,当时的朝廷出兵讨伐,虽最终剿灭了阴山附近的山贼,但那些失踪的粮草,却始终不知所踪。

据说,彭贞大将军率领的兵将,没有过千,也有好几百,那么多尸体堆在一起,被烧得面目全非,前去认尸的将士家属都分辨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家人,最后没办法,只能在附近修建一个千人冢,将那些碎尸收拾干净,全都埋葬在那里。

阴山,就此变成一个凶地,平时别说来往的行人,便是清明时节,那些被杀将士的家人,都不敢前去上坟祭祀。

平时有些风吹草动的,就有人疯传,是那里的鬼魂作祟,这次的事,也有人怀疑,是大将军彭贞带着死灵军团回归。

“连顾兄也觉着,此事与彭将军有关么?”

陆危楼很疑『惑』。

我依然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端起刚才喝剩下的那杯茶,倒进另一个空着的杯子里,来回倒换,耍弄着玩。

“你没听报案的猎户说么,那个杀人的邪祟,好像有三头六臂似的,全身冒着黑雾,此种情况,与怨灵颇为相似,而且,长这么大,你可曾见过长着三头六臂的人,他看到的,大约是一群碎尸吧。”

闻言,陆危楼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顾兄,你的意思是,当年被焚毁的那些尸体,相互融合形成的怪物?”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道:“怎么可能?”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不可能?”

茶水来回倒换了数次,早就已经凉了,我嫌它脏了,自然也不肯喝,所以顺手倒在地上,又重新换了一杯。

“当年我在南疆的时候,曾见过一名巫医,对一个病人下了巫蛊之术,那病人死后,他又拿着人家的尸体做实验研究,把尸体碎得四分五裂的,实在不能用了,才丢在一个山谷中,后来,因在生前中了巫蛊之术,那个病人的尸体发生异变,四处寻找自己散落的肢体,不仅如此,还杀害在山谷中路过的行人,来填补自己空缺的部分。”

陆危楼手中的杯子滑落,掉在桌子上,里面的茶水顺着桌沿流淌下来,他反应片刻,气呼呼地道:“顾兄,你又吓唬我!”

我觉着,陆危楼以前四处行医,什么死尸病人没看到过,作为大夫,胆子实在太小。

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挑眉不承认道:“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哪个吓唬你了?”

其实,我去阴山还有一个目的。

二十年前,睿王的宠妃,那位红萼娘娘就是在阴山暴毙,被睿王埋在那里的。

抛开红萼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谋害且不论,彭贞的那个案子,也是发生在二十年前。

两件事,一前一后,相隔的时间不过几个月,仅是巧合么?

那些山贼,不会不知道抢掠粮草,杀害朝廷官兵是什么罪过,而且,既然已经杀了那些将士,为何又要焚毁尸体,之后,被朝廷讨伐的时候,甚至还有山贼辩称那件事不是他们做的,在山贼的村寨中,也确实没有发现被抢走的粮草。

那些东西,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消耗或者运走的,所以,那些粮草究竟被藏匿在哪里?

我总觉着,这其中有些问题。

林素闻休息完毕,站起来,打算离开。

我叫住他:“林少爷……”

他顿住脚步,我端起桌上的杯子,『荡』了『荡』里面的茶水,道:“阴山之行,大家目的相同,不如你我联手如何?”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89章 不可结缘(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一座宅邸,建在山野林木间,很是突兀。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上,落满了晚霞,那座房子,出现在道路蔓延的尽头,四周并没有其他的人家,便是最近的村落距此也有好几里路,白『色』的围墙外,种着几株枫树,在深秋的雾霭中,若隐若现。

我和林素闻以及陆危楼走在青石铺就的山谷中,望着远方在灌木山峦中『露』出一角的房子,不由奇怪道:“温家的人真有意思,旁人路过阴山这种地方,躲都躲不及,恨不能绕道而行,他们倒好,居然在此处建房子住下来,不觉着害怕么?”

说着,特意看了林素闻一眼。

林素闻牵着马,没有吭声,『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道路两边,荒草遍布,已经泛着枯黄,一丛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倒是热烈,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味。

陆危楼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以人的血肉滋养出来的花木,当然香。”

陆危楼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我又道:“你没听说么,当年彭贞大将军所率领的兵将,尽皆死在阴山,被山贼焚毁的尸体,过了好几日才被人发现,没准儿当时出事的地点就在我们脚下。”

闻言,陆危楼愤愤道:“顾兄,你又吓唬我!”

见他没有上当,我有些失望,悻悻然道:“我也只是猜猜而已,谁吓唬你了?”

瞥眼看到旁边的林素闻,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我们的玩闹充耳不闻,好像一个陌生人。

从相遇到现在,我还没听他说一句话。

收回视线,故意逗他:“那个谁,你脚底下踩了一坨狗屎。”

林素闻的身形果然一僵,顿住脚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片刻,抬起头,冰着脸道:“无聊。”

见他终于说话,我扬起一个胜利的微笑,抬手去搂他的肩膀,故意与他套近乎:“谁让你走路直挺挺的,不看路,我还以为,你回趟家变傻了,连我们是谁都忘记了,好好的,干嘛不理我们,也不说话。”

林素闻拿墨池的剑柄,把我的手拂下去,不理我,却快走几步,把我们抛在了后面。

“哎……”

我伸出手,对着他大喊:“有『毛』病啊你!”

陆危楼看了看林素闻,又悄悄看了看我,道:“看来林兄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啊。”

我想了想,问他:“你什么时候见他心情好过?”

陆危楼卡了一下,失笑道:“也是。”

来到那座房子门口,却见大门外,挂着两只素白的灯笼,前些天用来办丧事的白绸尚未取下,由于全家被屠,府中没有人,门口的落叶都铺了很厚的一层,几只麻雀飞来飞去的,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很是荒僻凋零。

林素闻去拴马,陆危楼抬脚迈上台阶,首先去敲门,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应门的声音,打开门的,是一位年轻清俊的公子。

和林素闻一样,一袭白衣,但毕竟不是修行之人,看起来奢华了许多,环佩香囊,镶金嵌玉,连腰带上的绣花都是金线的。

我想,这位应该就是沈银尘吧。

“你是……”

看到陆危楼,他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陆大夫,你怎会出现在此?”

陆危楼平时傻呆呆的,不怎么会说话,此番前来,只是跟着我凑个热闹,顺便看看沈银尘而已,没想到最先开门的就是他,所以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解释,挠了挠头,转身看向我:“这个……”

沈银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不过,首先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不远处的林素闻。

他眼睛亮了一下,惊喜道:“素闻,你怎么来了?”

林素闻栓好马,走过来,向他微微低首,答:“沈家长辈担心你的安危,父亲命我来此看看。”

说话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和礼仪,并未看得出对沈银尘有这什么朋友的情谊。

沈银尘低下头道:“因我的事,害得父亲母亲担心,还牵连到林家人,真是惭愧。”

据说,温家的事情发生以后,沈家念及定亲的情谊,曾抽调人手为他们办理后事,而今,丧礼已结束数日,沈家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沈银尘还留在这里,徘徊不去,似乎对那位香消玉殒的未婚妻还放不下,打算为其守灵。

别说这里是传闻中经常有邪祟闹事的阴山,温家的人又是被厉鬼所害,便是寻常的地方,孤身住在全家都已经亡故的府宅中,都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沈家的人,自然不肯让沈银尘如此冒险,一直在此处留恋,以他们的背景,找上林家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我了解林家的人,他们林家,向来势利的很,即便与沈家有些交情,若只是想让沈银尘回家这种小事,还犯不着让他们动用自家秘密武器似的少主人,所以,林家此行的目的,不只在沈银尘的身上,重点还是想调查温家的人究竟为何而死。

以林家与沈家的关系,肯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此行,还是要套牢林素闻。

我向沈银尘拱手道:“在下顾绯然,是林公子和这位陆大夫的朋友,也是朝廷派来探查阴山之案的钦差大臣。”

沈银尘向我回礼,又转眼看向林素闻道:“素闻何时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却没告诉我?”

林素闻神情淡淡的,没有回应,沈银尘应该是了解他的脾气,废话一个字都不肯说,所以也没介意,侧手引我们进去。

我一边走,一边打量温家的内宅,里面的庭院虽疏于打理,但看起来依然很新,应该不超过三年的时间,建造房屋的石料,绘制在梁柱上的彩画,尚且没有多少被雨水洗刷打磨的痕迹,乍一看像个富贵人家的府宅,但所用的材料做工,却十分粗糙,倒更像是一群工匠,为了赶工,匆忙之下胡『乱』堆出来的。

我瞥了一眼由于砖石粉化而开裂的内墙,向沈银尘问:“在下看这府宅很新,这户人家应该刚搬来此处不久吧?”

沈银尘嗯了一声:“听岳父说,他是在三年前路过此处,觉着风水很好,便把地买下来,找人建了府宅,打算在此安度晚年。”

“……”

才住三年,全家都被杀了,确实风水挺好。

而且,此处风水确实适合主人,不过适合住的是死人,到底是哪个半吊子道士胡『乱』骗人的?

我接着道:“能在这荒郊野岭,随随便便建造出一座府宅,看来沈公子的这位岳父,来历很不简单。”

“这个……”

沈银尘迟疑一下,却道:“我不清楚。”

顿了顿,又道:“听伶儿说,他们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

闻言,我很奇怪:“沈公子与温姑娘既有婚约,连他们的来历都不清楚么?”

沈银尘也很不解,回答:“我与伶儿一见倾心,只要能娶她就好,为何还要在意这些?”

看不出来,这位沈公子倒还是个情种。

我再提出疑问:“在下只是觉着有些奇怪,以沈家的地位背景,若是不清楚对方的来历,怎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沈银尘『露』出些许不悦的神情:“家父家母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与伶儿两情相悦,誓要结为夫妻,他们为何不答应?”

见他生气,我连忙解释:“在下只是一时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沈公子见谅。”

沈银尘依旧冷着脸,道:“岳父岳母遭此大难,已是不幸,如今他们尸骨未寒,怀疑他们来历的话,还请顾大人别再说了。”

见我们之间的气氛僵持,陆危楼夹在中间,看了看沈银尘,又看了看我,最终解围道:“顾兄如此问,也是想尽快探查真相,以告亡者在天之灵,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沈公子海涵。”

陆危楼,之于沈银尘到底有些恩情,闻言,沈银尘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向他客气地低下了头。

随后才看向我,拱手道:“在下刚才一时冲动,言语有失,顾兄见谅。”

我勾了勾唇,道:“沈公子对温姑娘情深意切,维护家人声誉,情有可原,是在下不好,不该妄加揣测,令亡者心寒。”

经过陆危楼从中调解,我们之间终于缓和下来,走进正堂,见堂中摆着三个灵位,最中间的应该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温涵,左边应该是他的妻子,而沈银尘的未婚妻子,那位名叫温伶的姑娘,牌位放在他们的右侧。

我们敬了香,拜祭完,听沈银尘道:“诸位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我去吩咐厨房备些酒菜,为你们接风洗尘。”

见他出门走远,陆危楼向我走近,问:“顾兄,怎么样,这家人的死,确实与厉鬼有关么?”

我站在堂中,望着那三个牌位,拿玉笛敲了敲唇瓣,故作高深地『露』出微笑:“究竟是人是鬼,在这里多住几天,不就知道了?”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90章 不可结缘(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搜书网 (.com)”查找最新更新章节!

现在,温家整个宅邸,只有沈银尘和一个名叫毓清的侍女在住。

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毓清不是沈银尘的侍女,而是温家的下人。

自从温家的人出事以后,她还留在这里,顺便照顾这位没来得及成为他们家姑爷沈银尘的生活起居。

晚上,用完了饭,我闲来没事,又不想在屋里闷着,便来到庭院中,温家的房子不怎么样,住着还是挺宽敞的。

今夜,月光皎洁,院中弥漫着桂花的香味,此情此景,倒是很适合吹曲,于是,在石凳上坐下,把玉笛拿了出来。

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都不满意,最终还是吹奏了那首《引魂曲》。

明明知道,注定召唤不来的,不管吹奏多少遍,还是召唤不来,可还是存有私心,一直在期待着什么。

到最后,我自己都心灰意冷,不想再吹了,垂下手,低头望着那支玉笛出神。

身后一阵凉风掠过,似有衣袂飘动的声音。

我怔了怔,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的那个人,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

“箴……箴言?”

一袭淡蓝『色』的长裙,一支银制的桃花簪,这次,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后背,一个影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箴言。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我,还像以前一样,淡淡的面容中,带着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我看不懂的忧愁。

我向她走过去,顿步在她的面前,望了她片刻,她都没有消失,我确信这不是我的幻觉,于是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将要触及到时,却又停了下来,手指顿在半空,最终缓缓地收了回来。

箴言依旧望着我,见到我的举动,微微蹙眉,『露』出不解的神情,她问我:“怎么了?”

听到她开口,我被吓了一跳,更多的是震惊,望着她,脑中一片空白,懵懵的,感觉心里很疼,被人剜了一刀又一刀似的,抑制不住地心颤,局促,将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那种难受。

我是该拥抱她,还是该多看她一眼,是该抱着她,不让她再从我身边溜走,还是看着她,把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间?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又觉着自己很好笑,箴言回来了,我的箴言回来了,我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她,拥抱她,可以肆意挥霍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不用再心心念念地祈求见她一面。

人啊,到什么时候都是贪心的,那样微小的愿望,又岂会真的满足?

“箴……箴言?”

我定了定神,再次确认眼前看到的一切,反问:“真的是你?”

箴言『露』出微笑,不说话。

我一激动,想上前抱她,却又好像受到桎梏一般,始终不敢,最终苦笑一声,涩然道:“我……我好怕……”

低头上下望着她,一次次地确认她没有从我眼前消失,才又道:“好怕又是一场幻觉,一场梦……”

箴言叹了口气,一如既往,拿我没有办法地,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傻瓜……”

她走上前,拥抱住我,我依然发愣,感受到她身上的触感,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才有一次地相信,是真人,不是幻觉。

“箴言,真的是你,你没死?”

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嗯了一声,确认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差点被『逼』出来了。

心酸么,委屈么?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所有的思念,懊恼和悔恨,好像全都不作数了,箴言回来了,又回来了。

不去想那个让箴言死去的小镇的黄昏,不去想那个将箴言埋葬在雪山的夜晚,那些事,恍若一场噩梦,在时间里混『乱』,扭曲,最终都归为一种假象,如果现在才是一场梦,那,就让我跌在幻梦中,永远沉溺,不再醒来。

我闭上眼睛,抱住她,将要『露』出一个笑,却听箴言道:“顾公子……”

扬起的唇角瞬间冻住,持着玉笛的手却渐渐收紧,我睁开眼睛,迅速恢复了清明。

默了片刻,才问:“你是谁?”

“顾绯然!”

身后传来林素闻的声音,我放开箴言,回头看去,果然见到林素闻站在庭院的拱门边,皱眉望着我身后的人。

我再一回身,刚才还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箴言,迅速化为一堆枯叶,掉落在地上,被风一吹,四下散开。

林素闻看了一眼,道:“是幻术。”

我依旧低头望着那些枯叶,片刻,苦涩地扯开唇角,道:“一时大意,竟被一个小小的幻术所欺,让林兄见笑了。”

林素闻沉默片刻,声音恢复了从前的冷清,淡淡道:“是你心不静。”

回想以前在他面前出过的洋相,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一阵无言,才道:“你若没事的话,就过来坐坐吧。”

原本以为,以林素闻的『性』情,一定会不理我,直接转身走开的,没想到,他竟真的迈步走了过来。

坐在与我相对的石凳上,侧身避着我,冷着脸,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想到刚才的一幕,我有些尴尬,像被师兄撞到我在大街上调戏小姑娘一样尴尬,磨磨蹭蹭地坐下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片刻,林素闻道:“我听到笛音。”

我哦了一声,解释:“闲来没事,随便吹的。”

闻言,林素闻不说话了,其实,这样的说辞,我也知道骗不过他,是术士,都知道那段笛音是什么。

中间的气氛僵持,我试探地看了他一眼,问:“温家的事,你怎么看?”

林素闻回答:“沈家没可能答应婚事。”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他们那样的名门望族,对于子嗣的婚事,岂会如此草率,连人家的身世背景都不清楚,就答应结亲?

这其中肯定有些端倪。

我站起身来,道:“听那个报官的猎户说,当时他遇到那个宛如厉鬼一样的东西时,那个东西走在林中,似乎在寻找什么,你觉着,温家到底有什么东西,会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沈家与温家结亲,会不会也是冲着那个东西来的?”

林素闻不说话,我了解他的『性』情,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喜欢妄加揣测。

于是道:“还有啊,你那个朋友,说是对温姑娘一见钟情,可依我所见,他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子。”

林素闻道:“我没有朋友。”

想到白天相遇的时候,沈银尘对林素闻亲近的样子,再看林素闻对他的态度,我不由失笑。

接着分析道:“我没见过哪个人,失去自己的心爱之人,还能环佩香囊,打扮如此精细,你注意到没有,提起温姑娘的时候,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反而在我质疑温家人来历的时候,才好像特别生气,给人的感觉是,相对于温姑娘的死,他更在意,外人对于温家人的看法,以及这户人家来自哪里的猜测。”

林素闻默然无语,低下头沉思。

我玉笛拿在手中敲了敲,道:“总之,接下来先住几天,温家若当真有什么东西,他们不可能不再行动。”

林素闻嗯了一声。

两个人又没话了。

我发现,林素闻这次回来,好像比以前更加沉默,有什么心事似的。

隔了片刻,没话找话:“你回家,把那件事全都坦白了?”

林素闻抬起头,没说话。

没说话,即意味着承认,我跟他相处了那么久,早就『摸』透了他的这些习惯。

“真是傻子……”

我低下头,没好气地道:“都跟你说了,没人知道的,干嘛自找罪受?”

林素闻正襟危坐,语气冷静自持:“天知我知,已经发生的事,又如何当作没发生过?”

他们林家的人,真是自律到可怕,我微微苦笑,又半是感慨地道:“以前在师门的时候,房子旁边就有一潭瀑布,瀑布底下,游着许多白鱼,那种鱼很好吃,肉鲜肥美,可我师父不让吃,那时候小,他怕我们掉下去出事,就骗我们说那鱼是有毒的,我师兄傻乎乎的,一直信以为真,只有我和师妹才不管那些,有次在山上烤鱼时,不小心引发了山火,把林子烧了一大片,差点把我们的房子都烧没了,师父回来,把我和师妹打了一顿,拿那种尺子,把手都打烂了,师兄哭着求情都没用……”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地方住,就在外面临时搭了个棚子,我向来睡得浅,半夜看到师父起来,给我们盖被子,怕我们冷,还把自己身上唯一盖着的衣服,也拿来压在我和师妹身上,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们,我疼得几乎一夜没睡,然后,就看着师父坐在旁边,为我们守夜,也一夜都没有合眼。”

林素闻静静地听着,虽然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在听着,听得很认真。

“虽然师父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刻板严苛,但实际上,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没有打过我们多少次,罚得最多的,就是让我们抄写经书,三个徒弟,一个被罚,另外两个就偷偷帮忙,明明字迹不一样,但师父却好像从来看不出来一样……”

我低下头,苦笑一声:“其实,师父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收了我们当徒弟吧。”

红闻馆记事https:///40041/

091章 将军亡魂(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这世上,除了碧云天的人,谁能如此了解箴言,拿她的相貌以幻术欺骗我?

我很清楚她们的目的,做出那种事,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对温家的事并无损害,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出温家的人,到底是不是彭贞的邪祟所害,沈家的那位少主,故意接近温家又有什么目的。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洗漱,见时间还早,就在院子里随便逛逛,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转了一圈,最终来到厨房外,那个名叫毓清的侍女正在摘菜,偌大的厨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地上连个菜叶都没有。

见此情景,我不得不抱怨一下红闻馆里的那些下人,四五个人负责厨房,整天弄得『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

她抬头看到我,愣了愣:“顾大人。”

我走进去,蹲下来帮她一起摘菜,随口问:“这温家,只有姑娘一个侍女,又打扫又做饭的,忙得过来么?”

毓清微微一笑,道:“习惯就好。”

毓清是温家的侍女,比沈银尘更早接触温家,因此,对于温家,她应该也知道一些。

于是,我又问:“姑娘跟在温姑娘身边侍奉,可知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

毓清手指抵着下颌,思索道:“听姑娘说,他们家原本是做布匹生意的。”

此话与沈银尘的说辞别无二致,看来那位沈公子并没有说谎,我又接着道:“阴山这地方不太好,姑娘可知,你们家主人,为何会将住宅的位置选在这里?”

毓清摇了摇头,道:“奴婢是三个月前才来到温家的,因此对温家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又是一个刚到宅子里的人,仅是巧合么?

我留了个心眼,试探地问:“姑娘既是三个月前来到温家的,那案发当日,想必就在温家,可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毓清却答道:“在我们家,下人的住处与主人的住处不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奴婢侍奉姑娘洗漱完毕,就回房间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前去伺候姑娘起床时,才发现出了事情,老爷夫人和姑娘他们……”

说着,她停顿下来,几度哽咽,拿着丝帕擦拭眼角的泪水。

见她哭泣,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该问的话,还是要问,只能暂时安慰她道:“事已至此,姑娘就别再难过了。”

我刚才在院子里转过,毓清说的是没错的,在温家,她的住处与主人的房间相距甚远,足足隔了两条长廊,一个池塘。

这太奇怪了,一个下人而已,为何让温家的人如此避讳,要把她安置在那个偏僻的地方去,不怕使唤起来很不方便么?

还是说,温家有什么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

我道:“若是姑娘不住在那么远的位置,想必这次也是在劫难逃,此事可以说是天意,让姑娘流下来帮我们解开谜题。”

毓清又哽咽道:“温家对奴婢恩重如山,与其独活于世,孤孤单单,奴婢宁愿跟随姑娘一起去了。”

见她捂着手帕,又要哭了,我连忙扯开话题:“那沈公子呢?”

“案发的时候,他在哪里?”

闻言,毓清疑『惑』道:“大人如此说,是在怀疑我们家姑爷么?”

不等我回答,她又道:“不可能的,姑爷对我们家小姐很好,他们年底就要成婚了,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我答:“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无此怀疑,只是听说沈公子与温姑娘的事迹,一时好奇罢了。”

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毓清几眼,才接着道:“城里的人传说,沈公子小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到九天的神女下凡,某日,从盛京折返回家的时候,碰巧路过此地,见到温家的姑娘,竟与梦里的仙女一模一样,是以一见倾心,定下婚事。”

我说这话,当然是胡诌的,但她一个小丫头,平时活动的地方,不过一亩三分地,当然不知道盛京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毓清苦涩地摇头道:“姑爷路过温家的时候,当时奴婢也在,哪有如此夸张的?”

我颇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又听她道:“那天,不过是姑爷走到路上口渴了,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敲开我们家,想讨要一碗茶水喝,我们姑娘心善,便给他了,过了几日,姑爷为了感谢,特意画了一幅画送给姑娘。”

我挑眉哦了一声,道:“看来沈公子,对你们家姑娘确实一见钟情啊。”

毓清面带疑『惑』,不知我为何会下次定论,我解释道:“据我所知,沈公子当日是给盛京周边,一位贵胄人家的夫人绘画,肖像完成后折返回家,途中才路过此地,他若不是喜欢你们家姑娘,岂会在此逗留几天时间,都没有急着回家?”

闻言,毓清点了点头,又道:“可惜……”

怕她又哭,我连忙道:“那幅画现在何处,可否让在下看看?”

“这……”

见她迟疑,我又补充了一句:“温家一事,多有蹊跷,姑娘若当真为主人着想,想让真相大白的话,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毓清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

她带我走进温伶的闺房,一进去,就感到有些奇怪。

毓清去取那幅画,我在房间里胡『乱』转悠,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奇怪在何处。

据我所知的消息,那位温姑娘已经二十多岁,比沈银尘还大了两年,按说,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像她这个岁数的姑娘,谁的房间里不曾有过针织绣线之类的东西,但她的闺房中,确实只布置了一些书画盆栽。

那些书,摆在架子上,崭新平整,我走过去,拿出一本随意翻了翻,是一本诗集,中间还有两页黏在了一起,再换一本,却是一本教授种植梨树如何剪枝的杂本,拿着那本书,往地下看了看,伤寒病症和木匠工艺的字眼映入眼前。

“小姐的房间,姑爷不让人进来的,大人看完之后,还是尽快离开吧,千万不要让姑爷知道。”

身后传来毓清的声音,我连忙把那本书揣进怀里,见她将盛放画轴的木盒放在桌子上,把画拿出来递给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温伶,漂亮是漂亮,但总有股小家子气。

画中的女子,一身墨衣,眉峰很细,双目之间的距离有些窄,一眼看上去,给人很锐利的感觉。

不像是久居深闺的千金小姐,倒更像是在江湖中流浪漂泊很多年,若说盛景街边那个卖青菜的王大哥,对她一见钟情,觉得她是梦中见到的女神,我还相信,像沈银尘这种常年在富贵温柔乡里『摸』爬滚打混出来的,还真是不像。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或许就有人放着城里的富贵牡丹不爱,偏生看上了这种深山幽谷里的黄花菜呢?

我将画还给她,道:“多谢姑娘。”

毓清把画收起来,问我:“大人,杀害我们家主人的,当真是那位将军的亡魂么?”

“以前虽然经常听到,阴山附近有鬼魂作祟的消息,但从未见过有人出事的,他们都说……”

毓清的神情略带害怕,看了看四周,迟疑道:“是那位将军的亡魂归来,还带着那些被杀的死灵,准备袭击盛京。”

最近,我也有听到奇怪的传闻,温家的事情发生以后,京畿周边就传出谣言,说彭贞将军率领死灵军团回归,还有人说,在山谷中看到死灵集聚,在月夜下挥戈训练的画面,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认为是彭贞召集死灵,意图对盛京不利。

我问:“那,你有见过彭将军的亡魂么?”

毓清摇了摇头,我接着道:“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东西,都不一定是真的,现在姑娘所能相信的事只有两个。”

“什么?”

毓清下意识地问。

“你还活着。”

我顿了顿,又解释道:“在这世上,不管有多么大的危险,只要你还活着,并没有受到伤害,那些危险就没什么可怕的。”

毓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我持起玉笛,回答:“红闻馆。”

对上毓清疑『惑』的神情,我接着道:“红闻馆是朝廷设置用来驱除邪祟的地方,虽然那些家伙,有时候笨笨的,像木头一样,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只要我们还活着,不管他是彭贞将军的鬼魂,还是死灵军团,都不会让他们靠近盛京半分,已经死去的人,就不该再出来作祟令活人为难,若胆敢越界,那么,我们就不介意让他再死一回。”

毓清愣了愣,随后低下头,轻轻地道:“虽然不知道,杀害主人的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有诸位大人在,即便当真是那位将军的鬼魂归来,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

说着,挺直身体,道:“多谢大人,奴婢好像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我笑了笑,又听她问:“红闻馆,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一个……”

我转过身,思索片刻,又失笑道:“一个危险而又有趣的地方啊。”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1章 将军亡魂(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2章 将军亡魂(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坐在长廊下,端着那本书打量,陆危楼从我身后出现,忽然扑过来,抱着我的后背,问:“顾兄,在看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拿着书本往他头上一敲:“自己看。”

陆危楼把书接下来,看到里面的内容,疑『惑』道:“这是什么?”

他在我的旁边坐下来,又翻看了几眼,问:“顾兄,你要去种树么?”

见他傻乎乎的样子,我故意骗他:“是啊,红闻馆的院子里,有一片空地,我打算在那里栽几棵果树,明年就能吃到果子了。”

“可……”

陆危楼迟疑一下,道:“现在是秋天,动土伤根,那些树不会死么?”

见他居然当真,我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忽悠他:“笨,所以说是明年啊。”

“可是……”

陆危楼又『露』出那副软乎乎,嗫喏的样子,委屈道:“明年才栽的果实,要等两年才能结果吧……”

“……”

我发现,我跟陆危楼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于是站起身,陆危楼抬头看我:“顾兄,你要往哪里去?”

我问:“林素闻在哪里?”

陆危楼看了一眼他来时的方向,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站在那边的亭子里。”

闻言,我转身就走,听陆危楼在身后叫我:“哎,顾兄,你的书……”

朝着陆危楼所指的方向走过去,刚要越过拱门,却见林素闻站在亭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轻轻拂过,他的发丝和衣袂微微飘『荡』,白『色』的影子落在水中,令人想起冷月寒潭中的鹤影。

我站在拱门边,没有走过去,虽然林素闻的情绪向来不着痕迹,但他这次回林家,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闻总是这样,从小时候,就不大爱理人。”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头去看,沈银尘已经迈开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也望着亭子里的身影道:“我们虽说从小一起长大,其实见面的次数,是很少的,林家的那些长辈,不太喜欢他见外人,素闻自己也不喜欢,每次都是逢年过节,沈家与林家相聚,重要的家宴中,才难得看到他一次,那时候,虽说他身为林家的少主人,和我一样站在众人之中,却总觉着,他是独立我们之外的……”

“后来有一次,我去林家做客,在长营住了一段时间,有天山下举行祭典,林家的那些少年相约出去玩,我问他们家的人,素闻在哪里,为什么不找他一起,那些人却很奇怪我为何会提出如此疑问,回答他被家主派出去做事了,而且,他们的活动,素闻也从来都不参加的,当时不知为何,心里挺失落的,觉着那些人问都没问,就理所当然地把他排除在外,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素闻总是孤身一人,究竟是不喜欢人群,还是因为从来都没有被人邀请过。”

我静静地听着,恍惚想起林素闻以前说过的那句‘我没有朋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无悲也无喜。

又听沈银尘道:“那天城里很热闹,到处都是庆祝祭典的人,很意外地,我竟然看到素闻,那时他应该是提前完成了任务,却没有急着回家复命,而是站在一座桥上,看着河里的花灯出神,委实不太像他那个『性』格会做的事。”

想到前些天,他喝醉酒坐在桥底下看花灯的模样,我弯了弯唇,问:“后来呢?”

“后来……”

沈银尘想到什么,苦笑一声,耸了耸肩膀道:“我还以为他很想和我们一起玩,于是就走上前邀请他,结果他理都没理我,直接转身走了,害我难过了很多天,还以为素闻讨厌我,不过,那也是我第一次,觉着他不再高高在上,有了些人情味。”

听此,我道:“这明显是你方法有问题。”

沈银尘看向我,我接着道:“你若问他要不要跟你们一起玩,那他肯定会想,他要是跟你们一起玩了,你们就会觉得,他很想和你们一起玩,虽然这也可能是事实,但他那个人死要面子,绝对不可能让人看出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你应该跟他说,街上参加祭典的人多,你怕其中会混有坏人,想请他跟着保护你们,那他念及沈家和同门的情谊,肯定就不会走了。”

“……”

沈银尘郁结片刻:“要求着他么……”

我想了想,道:“大约……就是如此吧。”

沈银尘又问:“顾兄也是用这种方法,让素闻拿你当作朋友的么?”

我气得跳脚,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顿了顿,又看向林素闻,气呼呼地咬牙:“都是他一直缠着我,你看他那被人欠了八百万两银子的样子,我缠着他做什么?”

“……”

沈银尘又语塞了一会儿,轻飘飘地道:“真没看出来,素闻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这时,林素闻发现我们,朝着拱门这边看过来,见我和沈银尘在一起,『露』出些许疑『惑』,不知道我们在暗搓搓地商议什么。

我向他嚣张地仰起头,未免他发现我在说他坏话,又冲他挥了挥手,笑得像朵花儿一样。

林素闻冷着脸,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沈银尘有些尴尬,卡了一下,解释道:“他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吧……”

沈银尘默了片刻,忽然笑起来,道:“我果然没有看错,顾兄与素闻的关系,确实挺好的。”

我被吓了一跳,同时又觉着沈银尘的眼神有问题,十分惊悚道:“怎么看出来的,你没见他刚才翻白眼看我么?”

“可是……”

沈银尘微微一笑,接着道:“你有没有见过,他向别人翻过白眼啊?”

“……”

这个,还真是没有。

又听沈银尘道:“根据顾兄所说,或许可以理解为,他那个人死要面子,不想让旁人看出来你们关系很好,也不想让你知道,他跟你的关系很好,所以才总是对你冷冰冰的吧。”

我沉默片刻,道:“沈兄似乎很关心他。”

“没有的事。”

沈银尘淡淡地否认,我又道:“知道林素闻这么多小时候的事,揣度他心里在想什么,还说不关心他?”

闻言,他走开几步,道:“我是沈家的少主,素闻是林家未来的主人,我们两个,从出生时起,就注定不会成为敌人,将来,他接任林家主的位置,而我,也背上了沈家的一切,势必要相扶相持的,趁现在了解他,这也是在为两家的未来考虑。”

“我从未怀疑过素闻在修行上的能力,不过……”

他低下头,面带忧虑:“却一直都在想,让他担任家主,对林家来说,是否真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沈银尘在担心些什么,想要成为一家的主人,除了修行之外,还要有能将全族凝聚起来的能力。

而林素闻,从小离群寡居,很少与人相处,在后者上明显不太合适,我甚至都能想象,在他担任家主之后,面对那些族人,整天绷着脸,闷声不吭,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觉着,林素闻不能担任林家的家主这件事。

我拿玉笛在手里敲了敲,道:“是么……”

“可我却觉着,他能胜任林家的家主之位,那个人,是不太合群,有时候还拽得要死,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扛着,但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即便是死,也会拼了『性』命地去守护吧,林家,对他来说,是家,也是一种责任,和你一样,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接手它的准备,虽然吧……他那个『性』格,想要掌管一个家族,确实不大容易,但累是累点,和做不到是两回事。”

沈银尘怔了怔,半晌,才苦涩道:“果然,还是顾兄比较了解素闻。”

我想否认,但忽然想到一事,于是问他:“沈兄与林家来往甚密,可知道林素闻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么……”

沈银尘看了一眼凉亭,虽然林素闻已经不在那里,但他好像还是很忌讳:“林夫人,对素闻来说,应该是不太好的回忆。

我哦了一声,颇感兴趣,见沈银尘的态度,似乎有些回避:“林夫人逝世之时,我们还小,十几年的时间了,对她的记忆,也不甚清楚了,不过听家里的长辈说,素闻的母亲,曾是一个术士,你知道,在林家,女人是不能修行的,但因伯父坚持,一定要和素闻的母亲成婚,双方闹了好一阵儿,林家的人才勉强同意。”

“后来,林夫人生下素闻没几年的时间,就走火入魔有点疯疯癫癫了,六七岁的时候,我路过长营,就见到那位伯母跑下山,被山下的村民当成疯子追赶,林家的人,貌似拿她当作一种耻辱,经常把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来,更不许她见素闻的。”

“后来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

“后来……”

沈银尘的语气黯然,苦涩道:“后来她就死了,被妖怪杀死的,而且,还是在素闻的面前。”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2章 将军亡魂(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3章 将军亡魂(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听到这些,我对林素闻不太放心,很想去看看他,但刚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站在门边,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敲开那扇门,只是坐在窄廊的栏杆上出神。

秋意正浓,在温家的庭院里,抬头看去,只见到山上的枫叶血红,傍晚时分,夕阳与晚霞如同碎金一般,铺陈在天际边,淡金的光芒倾泻而下,光影穿透厚密的枫林,随着时间流转摇曳,一群白鹤发出清脆的鸣叫,从山峦中央飞掠而过。

我坐着无聊,就拿起玉笛,打算吹奏曲子,但下意识地想吹《引魂曲》时,又觉着不合时宜,所以换了一首《有所思》。

这是因为天魂之咒,伴随着记忆一起从顾家前辈那里承继下来的曲子,是前朝一个乐师所作,那名乐师年轻游学期间,曾在东山遇到一个姑娘,虽内心对其有些倾慕,但碍于种种原因,始终都没有向其表『露』心迹。

多年后,当乐师再次路过东山的时候,曾托人打听那姑娘的状况,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位姑娘早已亡故的消息。

这首曲子,是那乐师为怀念故友而作,虽有着悼亡的意味,但所表述的感情,却并不是哀伤。

人世间匆匆几十年,迟暮之时,犹如混沌泥塑,能在回首往事时,还能想起那些美丽的相遇,以及未曾说出口的爱恋,我想,这应该是一种很幸运的事,所以,这首曲子所代表的,是感恩,是珍惜,感谢曾经的相遇,珍惜曾经的感情。

其实我很佩服这位乐师,面对生死离别,能够如此豁达淡然,希望自己终有一日,也能如他一般,可以坦然面对那些事,无论我父亲和母亲的事也好,无论景王府被屠的事也罢,抑或是箴言的事……希望总有那么一天,我再想起他们的时候,心中不再心酸,不再难过,仅剩下感恩和珍惜,以及那些关于他们的美好的记忆。

若林素闻也知道这首曲子,并能听懂的话,希望能对他的事,有所帮助。

听到笛音,林素闻并没有出来,我挺高兴的,他没有阻止,说明此时正在听着。

晚上,用完了饭,我在院子里『乱』溜达,陆危楼非要跟着我。

或许是因为江家突逢变故,境况一落千丈,路边的石灯都没有点亮,四周黑灯瞎火,陆危楼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衣袖,道:“顾兄,这月黑风高的,你在人家院子里转悠什么,万一碰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不好了。”

我哦了一声,问:“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陆危楼依旧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紧跟在我身后,小声道:“三年前,我去一个村子里给人看病,当时是晚上,驾着马车,路过一个石桥上时,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向我招手,由于当时急着去救治病人,并没有停下,结果……”

他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才继续道:“让我诊治的那个病人,是一名产『妇』,等我赶到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死了,而且,居然和我在桥上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样,后来想想,我当时走得急,好像看到桥上的女人,身上确实有产子留下的血迹。”

我问:“那婴儿怎么样了?”

陆危楼偏着头,『露』出那副标准的傻呆呆的表情,回答道:“所幸婴儿倒是没事,你知道的,虽然有些产『妇』已经难产死了,但腹中的胎儿却能依靠母亲体内的空气,存活一段时间,当时也是赶得巧,再晚一刻,那婴儿估计就被活活憋死了。”

“棺材子么……”

我喃喃念了一句,又道:“说到棺材子,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见陆危楼看向我,我接着道:“以前江南有个地方,医术很是落后,有名产『妇』生子时晕厥过去,家人以为她死了,于是就把她下葬埋了,结果产『妇』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埋,在棺材中拼命拍打喊叫,都没人听到,最终,母子两个被活活憋死,最后打开棺材时,只见到那名孕『妇』双手向上,撑着棺材,一副面目狰狞的模样。”

“后来呢?”陆危楼问。

我摊了摊手,又道:“后来,那个村子里,经常有人看到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小男孩,在田间野地里光着脚奔跑,有人追上时,他就把人引到那名产『妇』的坟墓前,跳进坟里消失不见,那人回家就害了病,传染出去,全村的人都死了。”

“……”

陆危楼沉默片刻,道:“顾兄,你又吓我!”

我淡淡微笑:“这件事,我可没有吓你哦,是当年我和师父路过那个荒村,亲眼见证过的事情。”

陆危楼皱了皱眉:“为何会这样?”

我又笑了一下,道:“其实,一般来说,魑魅魍魉是不会主动害人的,顶多跟人恶作剧游戏一场,唯有不可解开的仇怨,才会令它们损害到人的『性』命,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是这个道理。”

“刚才我所说的话,你都没有发现端倪么,家中有亲人离世,从确认死亡,到埋葬遗体,其中的礼仪风俗全部完成的话,最起码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昏厥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清醒,唯一的解释是,在被封在棺材内,举行葬礼时,那名产『妇』就已经清醒过来了,但她的家人并没有理会她的求救,而那些参加葬礼的村人,也并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救她。”

陆危楼又『露』出一副惊呆了的表情,问:“这是为何,全村的人合谋残害一个即将产子的孕『妇』么?”

我玉笛拿在手心里敲了敲,解释道:“当时他们村子附近,有个皇家的商队经过,结果无缘无故被不知名的山匪劫杀了,商队中运送的金银珠宝也不知所踪,根据我和师父的调查,杀害商队的人,就是那个村子里的乡民。”

“盛梁与胡虏一战,元气大伤,之后又损失彭贞将军所押送的粮草,雪上加霜,为了稳固国库,那几年不得不加收赋税,百姓苦不堪言,对朝廷怨念颇重,恰巧有皇商携带大量金银珠宝路过,为了泄愤也好,为了生存也罢,他们动了歪心思,那名产『妇』的夫君在劫杀皇商的过程中,被护卫的随从所杀,只余下产『妇』与兄嫂过活,兄嫂意欲私吞赃物,才下狠手吧。”

“那些村民呢,他们家人的分赃矛盾,与那些村民有何关系,为何甘愿做杀人帮凶?”

我笑了笑,道:“皇家的商队被杀,官府肯定追查严紧,那些人若不行动的话,早晚会查到他们的头上,为了藏匿赃物,暂时躲过风头,就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地点和理由,你想一想,这天下间,有什么地方是比墓『穴』更合适的?”

“当时我和师父出门办事,路过那里,想要进入村中借住,结果发现村里空无一人,半夜时分,那个小孩又出来作祟,身上所穿着的衣服,是上好的蜀锦,绣花还是金线的,显然以他们村子的生活状况,不可能会有那样的衣服。”

“我师父提起,有皇商在村子附近被杀的事,当时我们就猜测,那些藏匿的宝物,或许就在墓『穴』中,于是把墓『穴』挖开,果不其然,不仅看到那个孕『妇』和胎儿的尸体,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其中就混有那个小孩所穿着的红『色』锦袍。”

“后来呢?”

陆危楼沉默片刻,问。

“后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他还要问什么,回答道:“后来,我们把挖开的墓『穴』重新埋好,回到村子的破房子里睡了一觉,第二天,在临近的镇子里喝茶时,听说了那个红衣小男孩和那个村子染病全部死去的事。”

“以顾兄和你师父的能耐,居然没有把那个邪祟收服斩除么?”

陆危楼又『露』出惊恐的表情:“就放任他在那个村子里继续作祟?”

“村人已死,那个小孩的仇已经报了,再说,他出来作祟,也只是小孩心『性』,无聊时捉弄人罢了,又不会伤害无辜『性』命,干嘛杀他?而且……”

我顿了顿,很不是滋味地道:“你不了解我师父的『性』情,若那些村人还活着的话,让他知道了这样的事,保不齐还要帮那个小孩报仇,他那个人,向来讨厌身强体壮的青年男子,虽然他曾经也是青年,也挺壮的……对小孩子有着极其的偏爱。”

陆危楼表情郁结,最终道:“顾兄的师父,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呵了一声,干巴巴地道:“是吧……”

想到那名产『妇』的事,我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站住脚步,愣愣地发呆。

陆危楼看出我的异常,问:“怎么了?”

我回过神,扯了扯唇,道:“没什么。”

怕他怀疑,所以岔开话题:“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个站在石桥上,向你招手的产『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闻言,陆危楼也站住,等着我接下来的话。

虽然早就知晓,但我还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道:“在这世上,大多数的人死后,魂灵都会变成一团无知无识的气,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更不会侵害别人,只有那种执念很深的鬼魂,才有可能保持魂魄凝聚不散,维持生前的样子。”

“你所遇到的那个女人,确实是产『妇』的鬼魂不假,但她向你招手,并非想要害你,而是想为你指路,催你去救她的孩子……”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3章 将军亡魂(三))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4章 将军亡魂(四)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闻言,陆危楼道:“虽同样生而为人,有的即便变成了鬼,也想守护家人,有的尚且为人,做下的事,却连鬼都不如。”

我想说,我所见过的所谓的鬼魂,大多数都是挺好的,把那样的人比作魔鬼,魔鬼又做错了什么?

但想到陆危楼说我总是吓唬他的事,我觉着,这样的话,还是少跟他说一些比较好。

只能端起玉笛道:“虽生而为人,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若是将这人世间的善恶比作一条线,每个人从出生在世上开始,都是站在最中间,但在以后的生活中所遇到的人和事,快乐,痛苦,悲伤,幸福……这些东西会影响他们的想法和选择,也让他们朝着两个方向行进,善与恶,正与邪,也由此产生。”

“顾兄的意思是……”

陆危楼手指抵着下颌,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一个人的好与坏,与他一直以来的经历有关?”

我答:“虽然有关,但也并非完全由此决定。”

陆危楼『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接着道:“未来将会发生怎样的事,非人力所能控制,但在面对那些事将要做出的选择,却是由人主动决定,同样的事,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其结果和影响是不同的,有的人,从小便被教育忠孝礼仪节悌,但最终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醉人,有人从小混迹市井,学的是偷鸡『摸』狗的把戏,最终却能成为拯救天下的英雄也不一定。”

我顿了顿,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来:“善与恶,瞬息万变,一念之间,又岂是几句话所能概括的?”

陆危楼挠了挠头,明显没有听懂,道:“顾兄,不知道为何,听你说话时,总让我想起师父。”

“……”

我轻飘飘地哦了一声,道:“我比你大,老年人么,总爱说些老气横秋的话。”

“不不不……”

兴许觉察到刚才的话得罪到我,陆危楼连忙否认:“在我心中,顾兄是个难得的好人。”

“是么?”

我扬了扬唇,勾出一副『奸』笑脸:“我倒从未觉着自己是个好人呐。”

温家的宅院还是挺大的,原本应该修建在外面的池塘,愣是被他们家围在了房屋里面,导致院子大了一圈。

虽然很大,里面却没有多少东西,很多树木看起来都是在建房前,原本山上就有的,只是修了几面墙围起来而已。

我们正在路上走着,却见前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一个人,看样子像个姑娘,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裳,头发也很长。

陆危楼首先顿住脚步,躲在我的身后,盯着那个人道:“顾……顾兄,那是什么东西?”

我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道:“小楼,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陆危楼把视线移向我,我接着道:“你是大夫,虽说救死扶伤,挽救世人『性』命,但死人肯定也见过不少,为何还这样胆小?”

“更何况……”我很厚脸皮地补充了一句,道:“你身边站着的这个穿红衣服的我,是个术士,还是个修行不错的术士,别说阴灵魂魄了,一般的小妖小怪见到我都要跑,有我在,你怕什么?”

说着,看向他扯着我胳膊的手,我实在不喜欢人家碰触到我,尤其像这样亲密的拉拉扯扯。

在我的注视下,陆危楼默默缩回了自己的手,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嗫喏:“可是……”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才道:“从我认识顾兄开始,你先被人捅伤一次,又被反噬伤了一次,之后,碧海『潮』生阁那事,又被伤了一次……我知道顾兄是个很厉害的术士,但身为一个很厉害的术士,你受伤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

我绷着脸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的意思是,一个小小的阴灵,都有可能伤到我,我可能不能护你周全了?”

对上我阴测测的神情,陆危楼卡了一下,最后连忙摇了摇头。

我转过身,朝着那个白影的方向走去,陆危楼在我身后喊:“顾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走到跟前,所谓的白影,却不是阴灵,而是毓清,她握着一把锄头,在埋什么东西。

等看清放在地上的,是今天晚上的剩饭剩菜时,我很奇怪,问她:“姑娘半夜三更不睡觉,在此挖坑埋馒头做什么?”

听到声音,毓清也被吓了一跳,把锄头扔得老远,回过身,见来人是我,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顾大人。”

她把锄头捡起来,回答:“这是姑爷的吩咐,奴婢也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这倒奇了,沈银尘没事让人把饭菜埋起来做什么,就算沈家是富贵人家,但也不带这样浪费粮食的吧。

想到那个在沈银尘的吩咐下,被打扫的连个菜叶都没有的厨房,我想了想,打定主意道:“姑娘,我看这府中池塘里的鱼,好像已经很久没喂了,可否把这碟点心留给我,等明天晾干了喂鱼?”

毓清听此,肃然起敬道:“没想到,顾大人竟这样有爱心。”

我嗯了一声,见陆危楼也跟了过来,就六七步的距离,所以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才继续道:“虽然我这个人,修行不好,还总是受伤,但对那些小动物小生灵,还是很有爱心的。”

毓清掩唇一笑,道:“好啊。”

陆危楼苦着一张脸,很委屈地道:“顾兄,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了……”

我端着盛放点心的碟子,把目光移向他,挑眉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虽然我这个人修行不好,遇到妖孽邪祟时,还总是受伤,劳陆大人挂心,但贵在心宽,没那么矫情,怎么都不会生气的。”

说着,端着碟子,转身离开。

留下陆危楼站在身后,委委屈屈地道:“顾兄,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回到房间,我将点心放在桌子上,打量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异常,洗漱完毕,便躺在床上睡觉。

半夜时分,外面传来沙沙的声响,我睁开眼睛,瞥眼看到外面栽着的树木影子落在窗户上,在晚风的吹拂下,来回摇曳。

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影,于是,再度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然而,刚沉睡不久,就听有石子敲击窗户的声音,我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才确定是真的。

从床上坐起来,循着声音盯着窗户被敲击的位置,果不其然,隔了片刻,又一枚石子飞了过来,不过,这次力道比较大,石子直接穿破了窗纸,落在了内室的地上。

我从床上起身,随手拿了一件外袍,尽量放轻了脚步走出去,只见外面,明月千里,山风阵阵,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站在门口片刻,又移步走到那扇窗户的位置,站在那里,向四周观望,寻找方便扔石子的地方,枝叶遮掩下的树木之中,虽然黑乎乎的,但仔细看时,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一个身形非常敏捷的人么?

我想了想如今住在院子里的人,不会是沈银尘,不会是林素闻,也不可能是陆危楼和毓清,在温家,难道还有别的人?

此时敲我的窗户,到底有什么目的?

正在我望着远处的树梢发呆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盘子跌落在地被摔碎的声音。

我连忙折返冲回屋里,却见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飞跃而过,跳到椅子上,又从另一扇窗户那边穿了出去。

那道身影,很小,比一般的年轻男子矮了一大半,看着像是七八岁的小孩子,更像是埋葬在古墓中太长时间,血肉萎缩只剩下皮包骨头被挤压在一起的尸体,手脚异常的长,身形也非常敏捷。

由于它的动作太快,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发愣,随后回过神,将桌上的灯掌起,果然见到那个盘子摔在地上。

只是,盘子里的东西却不见了。

那是什么,活尸么?

杀害温伶全家的,就是它么?

可是,它没有害人,却来偷盗点心做什么?

想起那个吩咐打扫厨房并把剩余饭菜埋藏起来的沈银尘,我想,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正低头沉思,身后传来风吹衣袂的声音,我激灵了一下,回过身,却见来人是林素闻。

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叹了口气,抱怨道:“来了也不说一声,站在那里吓人做什么?”

他依旧站在门口,不肯迈步走进我的房间似的,问:“出了何事?”

我故意装糊涂,回答:“没事,半夜想吃东西,不小心摔碎了盘子。”

林素闻绷着脸,不为所动,显然不相信我,颇有我不告诉他,他就当门神守在那里,不放过我的意味。

与他僵持片刻,我最终妥协,捡起地上的碎片道:“温家好像还有其他人,沈银尘知道他的存在,却不肯告诉我们。”

林素闻闻言,默了片刻,伸出手,摊开,我站的位置离他还挺远的,根本看不到那是什么,那个死人也不走进屋里来。

无可奈何,只能向他走过去,却见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撮黑中泛黄的短『毛』。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4章 将军亡魂(四))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5章 将军亡魂(五)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这是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毛』发,又看向林素闻。

林素闻摇了摇头,我问:“你这几天,在温家一直在找这些东西?”

林素闻点头嗯了一声。

听此,我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这些『毛』发,不像是人类的,黑中泛着棕黄,倒更像是某种野兽身上的『毛』,但这深山野岭的,会有野兽出没也不奇怪,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人死之后,『毛』发依旧会生长一段时间,但死人长出来的『毛』发,与活人不一样的,活人的汗『毛』头发,都是黑『色』的,而死人的尸体新长出来的『毛』发,就是这样黑中带着棕黄的。

我沉『吟』片刻,问:“你觉着,这个东西是杀害温家人的凶手么?”

林素闻摇了摇头,在我感到奇怪时,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温家的。”

他转过身,朝向庭院里走,我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又听他道:“温家很多地方,都有这种『毛』发,说明这个东西,在温家生活了很长时间,活动范围也很大,应该是温家人豢养的东西。”

温家人豢养的东西……

我回想一下刚才见到的东西,比一般人矮小瘦弱了许多,手脚异常地长,由于室内光线昏暗,它又行动迅速,我并没有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温家的窗户安装混『乱』,单是我的房间里,就有向内也有向外开的,那个东西被我发现逃走之时,居然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扇向外开的窗户,说明它对温家的情况很熟悉,或许林素闻的猜测是对的。

沈银尘那边,肯定是不能问的。

于是,我又找上了毓清,以那些点心昨天晚上被不知名的怪物偷走为由,请求她再给我一些留着喂鱼。

面对我的询问,毓清很疑『惑』,问:“怪物?大人昨天遇到的,应该是小姐和少爷的宠物吧。”

“等等,你说少爷?”

面对突如其来的线索,我有些混『乱』,又问:“原来温家还有一位小少爷的么?”

毓清的表情更是奇怪,回答道:“是啊,我们家还有一个少爷名叫温昭,今年十五岁,是小姐的弟弟,大人见到的那个怪物,应该是少爷和小姐的宠物,一只名叫阿元的猴子,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它和少爷一起失踪了,奴婢还以为,它是受到了惊吓,逃出温家跑到山里了,或者,跟少爷一样,被恶鬼抓走,已经死了……”

说着,她转过身,收拾架子上晒着的豆干,小声嘀咕道:“真是奇怪,难道少爷的事情,姑爷没有告诉你们么?”

并没有,温家住在这个地方,离群寡居,对他们家熟悉的人,少之又少,甚至连附近村子里的乡民,都不知道他们家到底多少人,又是做什么的,若不是有猎户正巧碰到凶手在林子里寻找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阴山脚下这户人家已经死亡。

沈银尘应该是接到岳父一家遇难的消息才赶来的,当时官府备案,势必要找亲近之人询问情况,沈银尘作为温家的姑爷,第一个找到的当然是他,只是我很奇怪,毓清作为温家的下人,案发时就在温家,难道府衙那边没有找她询问么?

于是,我问:“难道都没有人,问过姑娘这些事么?”

毓清摇了摇头,黯然道:“大人也知道,阴山这种地方……平时连跑江湖卖命的人,都不敢接近,更何况那些府衙里的大人,当时温家的事情发生以后,沈家的人来为我们家老爷夫人和小姐『操』办后事,府衙就派了一个人来,将姑爷叫去城里问了问,就没再来过了,奴婢还以为,姑爷会将少爷的事告诉官府的,虽然,落入那个恶鬼手中,少爷八成也是没命了。”

我问:“没有见到尸体,姑娘如何得知,你们家少爷已经死了?”

毓清的眼睛立即红了,哽咽回答:“当时我看老爷夫人和小姐都已经死了,实在太害怕了,就去少爷房间里找他,结果看见少爷的房间里,也有很多血,少爷的衣服烂了一块,掉在床头边,想来那个恶鬼应该也找上了少爷……”

见她又要哭,我连忙道:“姑娘先前还以为,阿元也死了,但现在阿元却出现了,或许就说明,你们家少爷也活着。”

“当真?”

听此消息,毓清很欣喜,道:“奴婢这就去告诉姑爷这个好消息。”

我拉住她,道:“这件事,还只是在下的一个猜测,在尚未证明之前,还是不要惊扰沈兄的好,你也知道,因为温家的事,沈兄近日身心俱疲,若是告诉他这个消息,让他有了希望,最后却发现,是在下猜错了,岂不是让他更加失望。”

“这样……”

毓清面带犹豫,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又向她道:“想要找出你们家少爷,就必须先找到阿元,此事,还需要姑娘相助。”

毓清问:“奴婢能做什么?”

我笑了笑,回答道:“今天晚上,姑娘再给我一碟点心吧。”

从厨房里出来,我又在院子里溜达,却见沈银尘也在院子里走动,东张西顾,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我向他走过去,问:“沈兄在找什么?”

沈银尘仿佛被吓了一跳,连忙站直身体,看向我道:“原来是顾兄,在下刚才丢失了一枚玉佩,所以在此找找。”

我哦了一声,道:“以沈兄的家世,那枚玉佩想必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不妨叫上林素闻和陆大夫,我们一起帮你寻找。”

“不用了!”

沈银尘连忙抢答,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神情,轻轻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可能是我忘在房间里了,待会儿回去看看便好,不必劳烦顾兄和素闻他们了。”

他转身要走,我叫住他:“沈兄现在所住的房间,以前是谁的?”

沈银尘站住脚步,转身看我,我道:“沈兄与温姑娘尚未成亲,在温家,按礼数,应该不会给一个尚未成亲的姑爷准备房间,可沈兄所住的房子,确然是一个男子在住着的,而且里面的家具桌椅,看着也不是很新,想必那个人已经在温家住了挺久,所以说,沈兄如今所住着的,究竟是谁的房间,温家消失的第四个人,如今又在哪里?”

沈银尘怔怔地望了我片刻,最终叹了口气:“顾兄都知道了?”

我原先不想跟他提起这件事的,但很想试探沈银尘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将那只猴子出现在我房间里的事隐瞒了下来,只向他透『露』我已经知道温昭的事情,而且,未免暴『露』毓清姑娘,连她的名字都没有提,仅说了上述的理由。

我嗯了一声,他反问:“毓清告诉你的?”

我笑了笑:“本就一目了然的事情,何须毓清姑娘提醒?”

沈银尘又沉默下来,良久才道:“伶儿有个弟弟,名叫温昭。”

我故作吃惊地哦了一声,问:“还有这事?沈兄当初为何没有向府衙言明?”

沈银尘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避开了我的视线,回答道:“顾兄,我也有难言的苦衷。”

“当初,与伶儿一见钟情,定下终生,伶儿告诉我,他们家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但我们沈家是什么人,又不是一般的商户,能够令人随意蒙蔽过去,我曾让人暗中探查过岳父他们一家的来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顾兄可知道,江湖上曾有温涛这号人物?”

我扯唇一笑,道:“在下久居师门,若无特别任务,不会下山,因此对江湖上的事并不是很清楚。”

沈银尘叹了口气,道:“在几十年前,温涛曾是江湖上挺有名声的盗墓贼,所行猖獗,连官府都拿他无可奈何,直到几年前,温涛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在盗墓时遇到血尸,被尸体抓伤,伤到了腿,打算退隐江湖。”

我静静听着,问:“沈兄的意思是,那个盗墓的温涛,与这户温家有关?”

沈银尘苦涩一笑,道:“顾兄,若非盗墓,寻常人家,会有人在这里兴建一座府宅么?”

“这件事情,我的意思是,沈兄知道温家是盗墓贼的事情,温姑娘知道么?”

沈银尘又摇头,道:“我只想与伶儿在一起,并不在乎她的身份来历,况且,那些事情都是岳父做的,与伶儿有什么关系?但我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若让沈家知道这件事,父亲和母亲势必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若让官府知道,岳父被抓,只怕伶儿也会受到牵连,故而暗中隐瞒下此事,就连伶儿都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事。”

“伶儿他们被杀以后,我怕官府追查此案,最终会发现他们以前的身份,所以故意隐瞒下来,还暗中打点,想把此事压下去,温昭失踪,生死不明,他是伶儿的弟弟,我自然会尽力将他找回,这也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伶儿做的事。”

“沈兄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包括隐瞒温昭失踪的事,只是为了掩盖他们温家是盗墓贼的事?”

沈银尘点了点头,见此,我笑了笑:“真没看出来,沈兄原来还是一个情种。”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5章 将军亡魂(五))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6章 前尘旧恨(一)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其实,我早就怀疑,温家的来历,与那位红萼娘娘的坟墓有关。

当年,睿王被贬黜出京,途径阴山,宠妃红萼意外暴毙,被埋在此处,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但前段时间,托刘伯舟的福,让我查出红萼娘娘的死,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为之,显然,杀害红萼娘娘的人就是睿王,他这么做,无非和那些荒村里谋杀产『妇』的乡民一样,想掩人耳目,把什么东西藏在墓『穴』里。

毕竟根据我母亲和顾家人的调查,睿王在京期间,中饱私囊,搜刮民财,那么多东西,睿王的封地距离盛京又有万里之遥,他若当真存着谋反的心思,将来势必要回到盛京,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在众人的视线下,把东西大张旗鼓地运出盛京。

唯一的可能,就是藏在盛京附近,然后,等到将来班师回朝时,取出那些宝藏,再图他用。

温家的人,应该是嗅闻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三年前迁移此处,甚至在阴山脚下建了一座府宅,专做盗墓之用。

只是沈银尘,他的目的,当真如此简单么?

沈家在盛梁,几乎富可敌国,应该不至于对睿王的宝藏动心,那么,如果他另有所图的话,温家会有什么东西,让他动心?

还是说,所有的事情,都像沈银尘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喜欢上温家的大小姐,碰巧这位大小姐是个盗墓贼,他怕事情暴『露』,令他们的婚事生变,所以才一直掩藏那些事,只是为了保护温伶,保护那个失踪的温昭?

从沈银尘那里回来,我去找了陆危楼,本想问一问他关于沈银尘的事情,却没想到,陆危楼并不在房里。

无奈之下,只好向自己的房子走去,却见到陆危楼站在一个拱门边,对着我的屋子探头探脑地观望着什么。

我来到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陆危楼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来人是我,才松了口气:“顾兄,原来是你。”

我手持玉笛,抱着双臂,问他:“你有事不去找我,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陆危楼顿时『露』出一副忧伤的表情,道:“顾兄,我昨日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别再生气了。”

昨天的事,他不说我倒忘了,但现在有事求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道:“昨天的事,我确实生气了,好好想想,该怎么补偿我?”

陆危楼迟钝地啊了一声,反问:“可你昨天不是说自己没有生气么?”

“昨天是昨天,现在是现在。”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昨天吃了一个馒头,今天怎么不吃馒头,改吃青菜了?”

听此,陆危楼垂下头,嗫喏道:“那依顾兄所说,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在,接着道:“当年,你去沈家,为沈银尘看什么病?”

陆危楼为难道:“此事,是沈兄的私隐,我不好向顾兄说吧。”

我也知道,向外人透『露』患者的病情,此为大忌,也是违反医者原则的,这要在以前,我才不管这些,只要获得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就好,但在这之前,我认识了箴言,她是大夫,她不喜欢的事,我也不想强迫别人去做。

只能道:“那你把当时所开的『药』方,挑选几位『药』材告诉我,这不算透『露』病人的私隐吧?”

陆危楼犹豫片刻,最终向我说了凝神草之类的几位『药』材,我觉着奇怪,沈银尘年纪轻轻,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痴呆老人,干嘛要吃这种安神的『药』材?若只是一般的病症,他们沈家只需请当地的大夫就好,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请来溪风谷的大夫?

我问:“沈兄的病症,可否具体描述一下?”

“抱歉,顾兄……”

陆危楼微微一笑,道:“我能说的,早就已经说了,不该说的,即便你问,我也不方便透『露』的,不过……”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最终才像下定决心地道:“有一件事,告诉顾兄也无妨,在我去往沈家诊治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沈兄,他站在沈家的院子里,疯疯癫癫,说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要沈家的人请术士来给他驱逐出去。”

我愣了愣,缓过神,向他拱手:“多谢。”

虽然心有疑虑,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身体里好像住着另外一个人,如此症状,这不是病,而是一种魂咒。

可,顾家的人,都已经死了,这天下间,除了我,谁还会天魂之咒,并把它种到沈银尘的身上?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陆危楼之前乘坐的那辆妖怪马车,确实,在修行界中,提到以妖怪作为式神,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家,但那时,我以为顾家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理所当然地断定,那件事与顾家无关,毕竟以妖怪作为式神,并不是顾家的绝技,虽然其他门派的人使用此类术法很少,但很少,并不代表完全没有。

但,如果沈银尘所中的,当真是天魂之咒,那么,就说明,当年,确实有顾家的人存活于世。

辞别陆危楼,我回到房中,站在昨天晚上那只猴子逃走的窗户边发呆。

闭上眼睛,回想二十年前的那一幕,依然如昨日一般清晰,那些人,那些尸体,躺在王府冰凉的地上,四周皆是绝望的血腥。

是谁,到底是谁,除了我,还有谁有可能存活?

股询前辈么,不是他,在寻找母亲的时候,我看到他挂在树枝上,血迹从他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确实已经死了,顾贞前辈么,也不会是他,从景王府出来的时候,我不小心踩到他的一块衣角,跌倒在他面前,虽然他的修为也很高,很有可能逃脱出来,但可以肯定的,他也死了,直到现在,还在我的潜意识中,不断地蛊『惑』着我去报仇,去杀人。

所以,到底是谁?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那个存活下来的人,有可能会是她么?

虽然从顾家人的记忆中,我看到她站在庭院中,身受重伤,满脸的震惊和悲伤,面对戴着鬼面具,穿着黑『色』衣服的凶手时,她在说‘原来是你’,可惜,还没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时,顾家的人就全都死了,母亲也跟着失踪。

这些年来,我之所以认为母亲已经死了,是因为,在顾家,除了她,没有人可能同时将那么多人的怨灵引入一个人的体内,但即便是我的母亲,在使用那样逆天的术法之后,也不可能活着,而且,如果母亲还活着,当时知道我没死,为何不带我走?却把我一个人留在景王府的尸山血海中,独自面对那样残忍的事情?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我默念着母亲所说的那句话,很想知道,在那天她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可惜,将记忆中的那些人,全部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除了失踪的母亲,所有人都能确定已经死亡,没有存活的可能,根据朝廷的调查,当时景王府的那么多人,除了我和母亲,也确实无一幸存。

所以,躲藏在暗处,对沈银尘种下天魂之咒的人,会是母亲么?

我微微皱眉,一方面还是不太相信,另一方面,又觉着即便是母亲,她也不会做出这种牺牲无辜的事。

可当年,顾家死的人太多了,满门被杀,没有人在面对全家惨死的景象时,还能保持冷静,会不会是母亲经历了那样的事,心中被仇恨蒙蔽,所以才会违背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原则,去伤害与当年那件事毫无关系的沈银尘?

我先假设母亲还活着,而沈银尘所中的确实是顾家的魂咒,且是母亲所下,那么,她这样做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

林家。

与我们顾家有着深仇大恨的林家。

当年,因我舅舅的关系,对林家的人下了天魂之咒,虽然依据林素闻所说,他们家人并没有解开魂咒,但不可能没有研究,沈家与林家有着很深的交情,他们家的少主若是中了顾家的魂咒,一定会前往林家求救。

所以,如果母亲还活着,她这样做,目的只是想拖林家下水,试探他们对天魂之咒的了解程度,以及,让他们觉察到,当年,顾家还有人活着。

越想越觉着后怕,因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我一直以来的调查和推论都是错的,杀害全家的人,就是林家的术士,为了当年的那件事,把顾家的人驱逐出长营还不够,趁着我父亲战死的契机,屠戮了景王府的满门。

母亲的那句‘原来是你’,说明她是认识凶手的,那么,那个跟母亲对战的黑衣人会是谁?

那时的林家,林弈南已死,林家上任的家主,也在跟顾家的对战中死亡,留下的,可以与我母亲一战的,只有一个人。

林素闻的父亲,林弈秋。

可他为什么要跟林素闻说,对于顾家的事,他很遗憾,是真的为顾家可惜,还是故意装出难过的样子掩人耳目?

我发现,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所有的思绪全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个人的身上。

林素闻,林素闻,如果这个推论正确的话,我与他,即是有着全族被杀的仇恨。

顾家与林家以前的纠葛,我可以暂不理会,毕竟此事是顾家有错在先,在双方的对战中,林家也损失惨重,算是扯平,但,如果杀害我们景王府满门的,当真是林家的人,我就不能原谅,即便知道,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与他并没有关系。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6章 前尘旧恨(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7章 前尘旧恨(二)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我决定去找林素闻,然而,面对我的询问,他愣了愣,回答:“我不知道。”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按理说,如果沈银尘当真中了天魂之咒,一定会去找林家求助的,林素闻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少主人,沈家和林家的事情,他应该会很清楚的。

不过想想也是,林弈秋从来都拿他当作林家的武器,连见外人都不许,沈家的少爷若真是中了天魂之咒,此事无论对沈家,还是林家来说,都是机密,而且,前段时间,林素闻一直在红闻馆的,最近才回到林家,沈银尘的事,他不知道也不奇怪。

“你觉着他中了天魂之咒?”

林素闻沉默片刻,问。

我笑了笑,回答:“从小楼那里听说了一些事,他说当时去给沈兄看病时,沈兄站在院子里,说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曾经听人说过,顾家的天魂之咒,即是将怨灵引入生人体内,使两者共生,同用一体,沈兄如此症状,确与中了魂咒没什么差别,因此有些疑『惑』而已。”

林素闻听此,又不说话了。

我想,作为林家的人,他很清楚天魂之咒的症状,中咒之人,并不会马上死去,但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通过胁迫本体魂魄的方式,来『逼』迫现世的人为自己报仇雪恨。

若本体魂魄意志不强的话,甚至会渐渐被外来的怨灵所取代,变成被怨灵支配的傀儡,不仅如此,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失去味觉,视觉和听觉,等到五识尽丧之时,即是魂咒载体死亡之日。

见他不语,我又接着道:“小楼貌似诊断,他只是普通的癔症,所以只开了些安神的『药』材,我还以为,若沈兄当真中了魂咒,会找你们林家商议对策的。”

魂咒,是很难被人察觉的,若中咒之人掩饰的好,甚至与一般人无异,否则以林素闻的功底,不可能看不出来我也中了咒。

在二十年前,陆危楼也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小孩子,没有见识过顾家的术法,即便沈银尘中了魂咒,诊断不出,情有可原。

林素闻道:“我只管听命,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一概不问么?

我发现林素闻的这点实在不好,对于林家,总是太听话,总是理所当然地选择相信。

这也不是说相信自己的家人有什么不好,只是觉着,林家,对于林素闻来说,稍微有点配不上他而已。

我向前走了两步,故意感慨道:“这些枫叶真美,但再美的枫叶,也开不成二月的红花。”

林素闻『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并没有开口。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你看,即便我说出这样奇怪的话,你心里感到疑『惑』,却都不问为什么,皇长孙殿下的事也是……”

我顿了顿,接着道:“之前我有跟你说过吧,以林家的地位背景,完全不用扶持一个处于弱势的皇嗣,但据我所知,你们林家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让你接近他,并且,借助林家的势力,将他送到如今的位置,关于这点,你也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吗?”

林素闻沉默一下,道:“因为皇长孙殿下,更适合去做一个主君。”

“是么……”

我轻飘飘地反问:“可是据我所知,在你们决定扶持皇长孙殿下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失去父母,遭到同宗欺凌的普通少年,可能是有些好的地方,但我想,应该不至于出众到让你们下定决心去追随吧?而且,从你之前的态度中,我也并未感觉到,你们是因为觉着皇长孙殿下贤良才支持他,而是完完全全把他当作未来的君主看待,甚至作为臣子,对他有所提防。”

“更何况……”我说话的时候,小心打量着林素闻的反应:“你们林家向来对外宣称,只会效忠当朝的主君,如今王上尚在,你们便为自己选择了下一任的主人,这点,是否有些违背林家一直以来的原则?”

林素闻看向我,对上我的目光,眯了眯眼,问:“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突然对他说这些话,让他心生不悦,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如果哪天,林素闻跑来跟我说,你们顾家心怀不轨,帮助景王谋反,我也会生气。

你看,有些人的关系,本来就是注定好的,沈银尘与林素闻,从出生时起,就是好友,注定不会成为敌人,而林素闻和我,天生就是死敌,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的家人,就杀了他的叔叔和祖父,而他的家人,也杀了我的舅舅和外祖父。

林家与顾家的那一战,牵连着那么多人命,这是结,是血仇,解不开的。

“没有。”由于在想着那些事情,我的回复迟钝了一些,好在林素闻并没有在意,又继续道:“只是觉着疑『惑』有些好奇罢了,至于皇长孙殿下那边,你们林家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林少主若是想知道的话,不妨回去问问你的家人。”

林素闻又不说话了,我转过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不过,现在不管怎样,还是先抓到那只猴子再说。”

沈银尘吩咐毓清把厨房清理干净,甚至连残羹剩饭都不许留,我想,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那只猴子出来。

至于这样做,到底是为了找到温昭,还是想做些别的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在没确定他的无辜之前,我还是不想冒险。

因此,并没有跟他说起阿元的事,甚至连陆危楼都不曾提起过,只我和林素闻两个,暗中布置,打算晚上抓住那只猴子。

考虑到阿元对温家的地形十分熟悉,我怕这次抓不住它,打草惊蛇,下次再抓它就难了,于是在房子的周围好生布置了一番,好在当初在师门的时候,跟师父学过布置陷阱打猎的方法,把陷阱改一改,抓个猴子应该不难。

晚上,我向毓清要了预备好的点心,拿回自己的房间,林素闻提早地埋伏在内室的房梁上,看他撑着身体,居高临下踩着木柱好似梁上君子的模样,我觉着有趣,刚想打趣嘲讽他,但忽然又想到沈银尘可能中咒的事,所以最终忍了下来。

将点心放在桌上,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睡觉,内室的灯火虽然灭了,但外面仍有月光,羸弱的光透在内室中,能隐隐看到周围的景象,躺在我那个位置,向梁上看去,还能看到林素闻微微泛白的衣衫。

见那只猴子仍没有出现的迹象,我默了片刻,向林素闻道:“林素闻,你还在么?”

梁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不过,确然是在的,我当然知道,也能看到,只是想问一下他,想听到他的回答而已。

林素闻嗯了一声,我笑了笑,道:“不知道为何,现在忽然想起那日我受伤,你在巷子里陪我,我问你,如果我是顾家的人,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救我,你说不会恨我,即便我与顾家有关,也会一如既往地救我,可当我问你,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那时候,你说你不知道。”

“现在想来,这其实是一个很过分的问题,即便是我,也无法回答。”

“我听说过你们林家和顾家的事,那些死去的人,即便你从未见过他们,但他们毕竟姓林,与你血脉相连,是你的至亲至近,无论怎样,都无法彻底释怀的吧,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因爱而生恨,心中在乎着某些人,当这些人被杀死的时候,对于杀死他们的人,自然是恨了,你说你没有恨,是你修行很好,这种程度,其实很多人都做不到。”

林素闻静静地听着,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对他说这些,总觉着,在预想中的结局到来之前,我还欠他一句道别。

他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总算是对我们友情的一个交代,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拖泥带水,不想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我想说的是,谢谢你保护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一直都是拿你当作朋友的,我会记得,你救过我的命,与我并肩而战过,能够认识你,或许是上天对我最后的垂幸,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

或许是以前对他的冷嘲热讽太多了,突然说出这么煽情的话,让林素闻有些不适应,还有点难为情。

林素闻忍不住打断我,但最终沉默下来,隔了片刻,才轻轻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我笑了笑,故作释然开玩笑地道:“没什么啊,一时感慨罢了,你不是一直说我是顾家的人,与他们有关系所以怀疑我么,现在就事先约定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我站在对立面,当我能杀你的时候,你也不要留情努力地杀了我吧。”

“……”

林素闻又不说话了。

在我以为,他觉着我胡说八道,不愿意再理会我,觉着我杞人忧天,没有回答的必要时。

却听他叹了口气,闷闷地道:“说什么傻话……”

红闻馆记事最新章节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全文阅读地址:https:///40041/

红闻馆记事txt下载地址:https:

红闻馆记事手机阅读:https:///40041/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097章 前尘旧恨(二))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红闻馆记事》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098章 前尘旧恨(三)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闻馆记事 热门()”查找最新章节!

夜半时分,外面仍是没有动静,在我以为今晚那只猴子不会再来的时候,窗边却又传来石子敲击的声音。

我躺在床榻上,等到第四颗石子撞到窗框,被反弹出去的时候,起身,拿起外袍,和昨晚一样走出门去。

庭院内,依旧一片寂静,由于早有提防,只见到一道黑影小心翼翼绕过我的身后,向门口走去,待它进入内室,我折返回去,堵在门口,又听一声脆响,放置点心的盘子落在地上,紧接着猴子尖叫的声音,伴随着桌椅板凳一起响了起来。

我连忙回去,只见林素闻已经掌起了内室的灯,而那只猴子,则被他捆着手脚,丢在桌子旁边的地上。

“还真是一只猴子……”

我走过去,低身看了看,不由为自己昨天的猜测觉着好笑,这世上,除了猴子,还有什么动物肖似人形,还手脚异长的?

这猴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由于被人养着,颇通人『性』,见我俯身打量它,一时恼怒,还龇牙咧嘴,对我『露』出恐吓的表情。

“接下来怎么办?”

林素闻问我。

我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只猴子,思忖片刻道:“先把它送给沈兄吧。”

林素闻『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就不告诉他。

看我如此,他才想起我先前对他说的话,所以,摆出不太情愿的样子,问:“为何?”

见目的达到,我勾了勾唇,得意道:“我先前问过温家的人,温家的惨案发生以后,这只猴子和温家的小少爷一起失踪,一只猴子,它若独身一个,早就跑到深山老林里不见踪影了,现在是秋天,山上的青瓜野果很多,随便摘几颗都够它生活的了,为何一直徘徊在温家不肯离去,还要来偷我房里的点心?”

林素闻默然片刻,道:“温昭还活着?”

我点了点头,又道:“虽然不知道杀害温家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温昭又是怎么逃脱一命的,但看这只猴子现在的状况,十有八九,那位温家的小少爷现在还活着,而且,就藏在温家的某个角落里,依靠这只猴子给他偷盗粮食度日。”

林素闻颔首默认了这个推测。

我话锋一转道:“可你不觉着奇怪么?”

“温家发生命案,仅有温昭一人侥幸逃脱,如今沈兄住在温家,沈兄是谁,温伶的未婚夫,温昭未来的姐夫,温昭若脱险,理应找沈兄寻求庇护,为何还要躲躲藏藏,明明身处在温家的宅院中,却始终不肯现身?”

闻言,林素闻皱眉:“你的意思是……”

我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在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打量着地上被捆着的猴子,道:“我曾问过毓清姑娘,发现沈兄近日一直特别嘱咐,让她把府中剩余的饭菜处理干净,你猜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沈兄这些时日,在温家逗留,明面上说是为温姑娘守灵,但我自从来到这里,不止一次看到他在院中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你猜,他想找的,又是什么?”

林素闻微微沉『吟』,答:“温昭。”

我点了点头,又道:“温家是盗墓世家,此行在阴山定居,是为红萼娘娘墓中的宝藏而来,以沈家的财力,一般的金银珠宝,应该不至于让他们家的少主如此做,只怕他故意亲近温姑娘,假借结亲之名接近温家,是有另外的目的。”

“如今温家的人,只剩下温昭一个,若他们家当真有什么东西,让沈兄和那个凶手如此在意的话,他们肯定会加紧找到温昭。”

见林素闻颔首,我又扬起微笑,道:“总之,既然这小猴子是寻找温昭的线索,我们就把这个线索交给沈兄,让他自己去找,到时候他对温家究竟是好心还是恶意,自见分晓。”

林素闻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这个人,还是这样,怎么都不肯多说一句话,倒显得我像个话唠。

我道:“这件事,还是我去办吧,你只要保持中立,对此装作不知道就好。”

对上林素闻疑『惑』的目光,我又心虚地解释道:“这个案子一出来,盛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吓得跟过街老鼠似的,生怕是彭贞将军的鬼魂回来作祟,害得他们『性』命和地位不保,若我此次,解开阴山之案的谜团,回到朝堂里,就是大功一件,你林少主有林家和皇长孙殿下撑腰,现在又没挂着官职,即便立功也没什么,倒不如成人之美,把功劳全都留给我……”

“你怕我得罪沈家?”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打断,他顿了一下,又淡淡道:“无所谓的。”

看着他那副当真无所谓的脸,我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好心好意为他着想,居然还不领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一旦查实这件事与沈银尘有关,势必会损伤到沈家的颜面,到时候,身为林家人的他,肯定会陷入两难,我了解他的『性』情,定然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偏颇他人,所以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违背林家的意愿,也会伤害到沈林两家多年建立起来的感情。

对于沈银尘,虽然林素闻没有承认与他是朋友,但到底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因此反目,不再相信彼此。

其实,这个案子发展到这里,需要的,仅是一双揭开真相的手而已。

倘若能够避免尴尬,避免冲突,最后的结果,由我一个人解开又有什么关系?

见他始终坚持,我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你别忘了,你们林家和沈家可是有很深的交情的,若是沈兄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到时候你要如何对他?大义灭亲,秉公执法?我想,林家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说着,翘起二郎腿,再度摆出一副流氓的架势,满不在乎道:“反正我顾绯然讨人嫌嘴还贱,朝中看不惯我的人不知道多少,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这得罪人的事,还是我来好了,也算……也算你前几次救我,对你的一点报答。”

林素闻皱眉,不悦道:“我说了无所谓!”

他这个人说话向来冷冰冰的,但好在语气和态度还行,现在好不容易貌似吼了我一句,搞得我有点发懵。

大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收敛了神情,恢复从前漠然清冷的样子,固执地道:“凡事一步退,步步退,长营林家还没到为了讨好谁,害怕得罪谁,违背自己初心的地步,天理昭彰,坦坦『荡』『荡』,没什么好忌讳的。”

有时候,林素闻和我师兄一样,在某些方面,真是倔强得让人无可奈何。

“与其担心我……”

林素闻瞥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了视线,道:“你倒不如想想,该怎样解决那座坟墓的事。”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温家的事情一旦暴『露』,阴山底下红萼娘娘墓『穴』中所埋藏的秘密,肯定也会公之于众。

且不说我师父曾是睿王的幕僚,我也被自然而然地划分到睿王一派,揭开此事,会被睿王那边视为叛徒对待,即便处于中立,根本与党争毫无关系的人,在后背捅了睿王一刀,以他那睚眦必报的脾『性』,肯定?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