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关系 - xp1024.com
《红色关系》


正文 第一章

这几个人被圆形的旋转门吞进去,转着,转得蔫头耷脑,像几株不适应环境的水草。门外的街道上,起起落落的嘈杂声,一溜滚灌进了旋转门,还伴着一股股从对面饭店排出来的油烟味。这时邹云和冯仲一行人,已经给旋转的玻璃门吐出来了,抬起或是落下的步子,频率虽说有紧有慢,但每个人脸上的倦色,却都是透出了烟熏火燎的味道。

立在这几个人背后的乳白色大楼,就是他们的部机关大楼。

混浊色的日光,照射在邹云身上,邹云下意识把左手搭在额头上,脑袋里响起了上窜下跳的共鸣声,让他感觉到这并不陌生的北京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模糊了,上身禁不住摇晃了一下。

冯仲正好侧过头来,把邹云上身的这个闪失,捡进了眼睛里,他停下来,思忖道,邹书记,要我说你今天就别回去了,在家好好歇上一夜,你好像有日子没回家了?

话一点到家,邹云的身子就有点抗不住了,他现在倒是真想回家蒙头好好睡上一觉。

邹云的家,至今还没有搬到上江,这倒不是因为上江的房子紧张,能源局这会儿就有现成的局长房,那种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邹云家不离京这个事,至今还导致一些人嚼舌头,说东道西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在邹云这里又都得不到明确的证实,日常挂在邹云嘴边上的说法是爱人不愿意去上江。

邹云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冯局长。

冯仲抿嘴笑笑,没再说什么。

不远处,两辆正在等候主人的A6奥迪,早已展开了车门,瞧着就像传说中张开翅膀的大鸟。

从北京到地级市上江的这一段高速公路,奥迪的四个轮子碾起来,就算悠着劲,也过不去一个钟头。

两辆奥迪蹭出市区,一溜烟就上了高速公路。

邹云两手交叉在胸前,两只眼睛眯缝着,心给什么事塞满了似的,脸也给胀得紧紧巴巴。今天到部里来,他在正式开会前,走亲访友一般窜了几间办公室,所到之处没少听恭维话,尤其是那些跟他在一起共事的老熟人,都说他一年前往上江迈的这一步,算是迈到了点子上,踩到了弹簧上,明儿后儿的前途都叫人来不及羡慕。

邹云原先是部政治思想工作部里的一个处长,角色虽说不起眼,但在顶头上司和几个主要部领导面前显得很会来事,属于那种在日常工作中也能给领导留下深刻印象的下级,做事既不张扬,也不默默无闻,火候把握得叫准,分得出四季交替处的温差,以致于提了副局级离京后,机关里一大堆整日伸着脖子渴望再往前跳一跳或是往高处窜一窜的处长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提起他这个人来,还都恍恍惚惚的不知说什么好。倒是一个月前,邹云突然摘掉了副局的帽子,由副书记变成了书记,官场上的动静就给他闹大了,一时间成了部里的热脸人,大家到这时才意识到,刚刚三十四岁的邹云,这不眼见着就成了能源部里最年轻的局级干部嘛,这小子的官运怎么就那么好?那么冲?

说来由副局到正局这一步,不是邹云削尖了头,硬抬腿迈上去的,这次的机遇是李汉一白给的。

一个多月前,一肩挑局长,一肩担书记的李汉一,蔫不悄声地去北京找部领导谈话,主动交出了两个一把手的权力,回到上江的第二天就住进了职工医院,说是治高血压,捎带脚也调理一下不怎么叫人放心的心脏。

能源局属国有大型企业,固定资产一百多个亿,下属的二级单位遍布全国十六个省市,家里家外的事少了一把手吆喝还行?就在局机关的人仨仨俩俩,扎堆儿嘀嘀咕咕的时候,常务副局长冯仲变成了代理局长,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的邹云变成了代理书记。又过了一星期,还没体验出代理职务滋味的冯仲和邹云,又被部里的红头文件双双去掉了职务前的代理两字,彻底分享到了李汉一交出来的两个一把的权力。而关于李汉一今后的去向问题,部里暂时没给说法,只是叫李汉一先住院治病,等治好了病再说。

李汉一脚下的路,还有两个三百六十五天的走头,他提前两年歇脚,倒不是体力不支,也不是因为自身的什么毛病让上面的红头文件收拾了,能源局和部里望得见他身影的人,心里大都有数,他是因为爱人受贿才放弃了能源局这个官场。据他爱人交待,自己受贿的事,是背着丈夫干的,但这种话叫外人听着不是那么回事,搁在耳朵边上挂不住,尤其是那些平时跟李汉一别着劲的人,此时难免要借题发挥,刨开冻土拎出根,而一些曾在公开场合跟李汉一唱过对台戏的人,这时脚下踩着李汉一家里一桩不光彩的事,自然要说点粗粗拉拉的难听话出气,这样一来,搞得本来在能源局老百姓中挺有人缘,官场政绩也不错的李汉一,人气指数一路下滑,陷入了信任危机。在这样一个背运的节骨眼上,李汉一显得不着急不上火,就跟爱人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每天上班下班听了不顺心的话,见了别别扭扭的脸,不绕着走也不躲着行,更不借手中的权力,找有利于自己发威的场合站出来表白点什么,这叫那些跟他亲近的人摸不着头脑,一时间都不会跟他相处了。后来,李汉一的这种不疼不痒的态度,叫一部分盯着这件事发展新动向的人觉得,他李汉一这是在拿时间蹭事儿,用意无非是想把明明白白的问题蹭模糊了,把沾着污垢的身子蹭干净了,于是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举着这件事,嘴上的说法为一个目标拧成了一股劲,一浪接一浪造势。

然而最终跟李汉一亲近的人也好,不对头的人也罢,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不哼不哈的李汉一,在爱人受贿这件事上不伸头则罢,一亮相,就差点是一副裸体的身板,使得那些心里不满嘴上怪话连篇的人,在他爱人受贿这件事上,也就没什么好再议论的了,况且他爱人也退了脏……

车子进了能源局大院,在办公楼门口等候多时的局办主任,张罗两辆奥迪车上的领导去吃晚饭。

晚八点多钟,饭局散了,邹云没有回招待所,步行去了职工医院看李汉一。

李汉一住着带套间的病房。在邹云到来前,李汉一的病房里有说有笑,陪他说话的人是局动力公司的孔经理。

打过招呼,孔经理一副老大哥的派头,拍拍邹云的肩头,嘻嘻哈哈说,邹书记这是来送温暖的吧?有我老孔的份没有?没有,那我可就走了邹书记。

邹云接茬把孔经理的玩笑进行下去,话里有话地说,像给孔经理送温暖这种好事,还能轮到我这个外来人?

孔经理咧了一下嘴,摸着后脑勺说,是啊是啊,邹书记的根在北京,邹书记在上江就算有多余的温暖,也得送回北京去,咱算老几呀。

李汉一瞟了孔经理一眼,摆摆手,开了口,天知道你孔经理要是长两张嘴的话,会不会把北京给搬到上江来?

孔经理嘿嘿一笑,说,李局长,我老孔要是有那个本事,这天下早就太平了!最起码也得把能源局里的王八蛋、势利小人、伪君子什么的,统统他妈的捆到地狱里去待岗。说完,就甩了邹云一脸神气的目光。

孔经理牛气,不是蒙着眼睛,瞎牛气,这个劳模出身的汉子有革命本钱,早些年他身上缠绕的这荣誉那荣誉叫人眼花缭乱,资格不论撂在能源局哪个角落,谁去掂,都会掂出沉甸甸的感觉。孔经理是局内为数不多几个享受副局级待遇的在岗处级干部,近些年来劳模不吃香了,他身上的光环也就没有了,性子反倒复杂了起来,变得又硬又倔,说话越来越糙,耍起来时常不把比他大的领导们放在眼里,想给你点难堪,那是从来不分场合,在邹云还没有来到能源局的时候,孔经理在一帮局级领导里,也就信服李汉一,而冯仲那张脸,倒没少叫他当众涂黑。

孔经理走后,病房里的气氛多少有点不是那么回事,像是缺了什么点缀物。

问过李汉一近来的身体情况,邹云这才找到了汇报的感觉,他没绕弯子,照直把今天在北京开会的主要内容说了说。

李汉一听过,脸上的表情没什么起伏,拢了一下头说,邹书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是个待岗的病号。邹书记能来看看我,我就满足了,还怎么再可以往耳朵里装能源局的事呢?

望着李汉一不动声色的脸,邹云能感觉到此时他心里并不好受,就蠕动着嘴唇,半天才把没说完的话吐出来,李书记,移交这事,来得突然,以我的阅历和经验,怕是……你是老领导了,能源局装在你心里,却是压在我头顶上。这次进京,我跟有关部领导,谈到了你李书记……

李汉一脸上,依旧风平浪静,好像此时他真的是四大皆空了。

邹云刚才提到的移交,是来自国务院的改革动作,就是将能源局部分非主业性质的单位,一次性有偿移交给地方政府管理,意在给国有企业卸包袱,提升国有企业的市场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

国务院有关部门,对这次移交工作不是一般的重视,要求A省和能源部两家的领导班子,务必两脚踩在地上,认真对待这次移交工作,在顾全大局彼此体谅的前提下,分别协调上江市政府拿出合情的移交补偿方案,监督能源局拿出合理的移交实施细则,这里的话外音,政治家也好企业家也罢,都能听出音来,不外乎是谁在移交这个事上调皮捣蛋,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不把国家的事当事打理,那还不乱了套!

从表面上看,移交这件事来得风风火火,可是有关这次有偿移交的影子,早在邹云来到上江前的半年头上,就有了风言风语的小道消息,起因是国务院某部门的几个人,来到上江市考察经济发展现状,以及国有大中型企业在当地经济发展过程中的影响等,离开时从上江市和能源局,分别拿走了一大堆资料。当时不明国务院来人考察动机的市局两家主要领导,着实都把眼睛瞪大了,到处打听相关细节,后来是越打听越没影,于是两家的主要领导,就都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再在这件事上东张西望了,只当是经历了一次防空演习。

见邹云憋在那里,半天不开口了,李汉一就说,要不是因为这次移交,你和冯仲,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摘掉了代理的帽子。这样的人生机遇,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你就照直往前走吧邹书记。

邹云频频点头,嘴里热热乎乎地叫着李书记。

正文 第二章

上江市得到移交信息的时间,几乎与能源局同步。昨天,市委书记范久鸣和女市长李越季等一行人,也匆匆去了省城,也开了一个像能源部那样的紧急应对会议,紧紧张张一天的工夫,差不多就把国务院在移交上的宏观精神,掺和到了省里的具体指示中。

范久鸣和李越季当晚都没回上江,住在了省城,各忙各的事。

省政府办公厅主任,也就是李越季的前任,为李越季张罗了一个沟通政府重要部门重要人物的酒场,而范久鸣则是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从熟人视野里隐退,悄悄离开宾馆,打的来到了梨花苑,约会下午四点多才赶到的江小洋。

江小洋是市长李越季的表妹!

梨花苑坐落在省城的东南角,一个香港人开发的高档住宅小区,江小洋和范久鸣在去年以投资的理念,在这里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

上江离省城的路,比上江到北京稍远一些,因此说省城的这套房子,大多时间里都是空闲的,江小洋基本不过来住,也就是范久鸣,偶尔到省里开会,或是去其他地方路过省城,江小洋才开着自己的富康车赶过来,陪范久鸣住一夜,要是遇上范久鸣临时赶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用足了能有半天,紧张了就是上床下床这么点时间。

范久鸣当初把江小洋弄到手,说来也没费多大事。

当时江小洋在市委宣传部当干事。那年上江市一年一度的宣传工作会议,在北戴河召开,江小洋与一个家在秦皇岛的会务人员,提前来到北戴河打前站。会议时间是就着范久鸣的时间确定的,当时范久鸣就在北戴河,参加省里一个政治思想工作经验交流会,江小洋到达的第二天,范久鸣的那个会就收尾了,江小洋过去把他接来。家在本地的那个会务人员回家了。中午,在宾馆里吃海鲜时,江小洋不光是嘴上会暖人,肢体语言也很叫人动心,她让上身本来就十分突出的部位,巧妙地配合着富有牵引力语言,在饭桌上就营造出更为抢眼的动感造型,范书记长,范书记短,叫得范久鸣浑身发酥,眼里亮光闪闪,一股股超现实年龄的冲动感觉,在他的瘦脸上着了火似的回来滚动。

后来聊到海,谈到了游泳,江小洋就说她不会仰泳,非要范久鸣下海教她。

范久鸣扒开一只母螃蟹盖,轻轻舔了一下鲜嫩的黄儿,笑眯眯,几分挑逗地说,小江啊,你算是求到行家了,在那几种泳姿里,我就是对仰泳内行。

烈日炎炎,范久鸣和江小洋,一身泳装的打扮去了海边。

有关他们后来的活动内容,大致可分为三个层次来描述:中午在海水里手把手指导,下午在沙滩太阳伞的阴凉里讨论得失,夜晚在床上开花结果。

从北戴河回来以后,两个人的情人关系,就在秘密状态下进行了,直到市局两家以鱼水情工程的名义,各出资百分之五十,联手组建了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江小洋才离开市委宣传部,重操财会这个老本行,摇身一变成了东能公司的财务总管。

形象一点讲,江小洋就是范久鸣锁在东能公司钱袋子上的一把将军锁。

现在,除了江小洋,上江市在东能公司领导层里的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是副总经理郭田,他也是跟着范久鸣脚后跟戳起来的,不然他哪能捞到这么一个副总位置。东能公司总经理出自能源局,叫毕庆明,是冯仲的圈里人……

梨花苑秘宅里幽暗的壁灯光,把双人床上两条一丝不挂的身子,照得朦朦胧胧。由于门窗久不打开的缘故,一股装修留下来的胶漆气味,刺激得范久鸣的喉咙发痒,时不时的就想咳嗽几声。

今晚,你还走吗?江小洋有一搭无一搭地问,兴致显得不是很高。

我看还是走吧,我的房间,就挨着你表姐的房子,我怕她晚上回来找我有事。说到这里,范久鸣嘿嘿一笑,把一只手放到了江小洋的那个地方。

老流氓!江小洋挑开他的手,把卷在身边的毛巾被拉到身上。

范久鸣那只不受欢迎的手,在她的小腹上迂回了一下,就又扣在了她那个部位上,隔着毛巾被找事。

行了,干打雷不下雨,还折腾什么劲?江小洋数落道。

刚才范久鸣表现平平,老旧的设备,压力不够,没能叫江小洋找到痛快,心里的别扭大了,所以这会儿说话,就气气的。

江小洋又道,以后没有雨露,就老实歇着,少想滋润的事,弄得人一身干旱,局部灾情严重。

范久鸣收回手,干笑几声,扬起一条腿说,嗨,雨露少了,你说干旱,可这雨露要是多了,你又说洪涝,你身上的火候,不好把握啊!

江小洋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的思绪又跑到香港去了,便在他那条细瘦的腿上,狠狠踹了一下,又在长在他两腿中间,此刻正处于休眠状态的物件上捏了一把,范久鸣叫唤了一声,猛地并拢双腿,把江小洋的手给夹住了。

在香港那次,是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提前吃了伟哥的范久鸣,在床上青春焕发,活力无限了,压在江小洋光滑的身上,马不停蹄,大汗淋漓干了一个多钟头,也没找到喷发的感觉,一路往下坚挺,势不可挡。这可就苦了江小洋,忍着下身剥皮似的阵阵痉挛,软绵绵地求他快一点,他已经有点走火入魔了,一边哼哼,一边说快了快了。

其实搞到这种程度,范久鸣也着急,也心疼身下已经无力推他下去的江小洋,唯恐她被自己压扁了,撞碎了,怎奈就是望不见快活的彼岸,而且还没有办法鸣金收兵。范久鸣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加快了呼风唤雨的节奏,这样又过去了四十多分钟,范久鸣才咬牙瞪眼,把伟哥赋予他的成就感,以液体直射的形式喷洒出来,而那一时刻的江小洋,再次被冲撞得晕厥过去,软似一摊无骨的肉泥煳。

翌日去澳门的路上,江小洋急赤白脸地对范久鸣说,以后你要是再吃鸡巴伟哥,就离我远点儿,去找小姐干!

范久鸣悻悻道,你以为我现在好受是怎么着?那玩意儿,麻木得就跟没有了似的,就像是撂在了香港。再说了,还不是你撺掇我,买的那东西!

江小洋挤眉弄眼地笑了,解恨地说,活该,一辈子这样才好呢!

范久鸣鬼气地说,逗你玩呢,现在它还想出击,再立新功!

江小洋一瞪眼,踩了他脚面一下,觉得还不够本,又在他大腿外侧,拧了一下,疼得范久鸣不敢出声,埋着脸不住地咧嘴……

省城夜晚的噪声,就是比上江多,离这儿不远处,不时传来混杂的建筑噪音,还有火车的轰鸣声和汽车的喇叭声也时时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次移交,你让我表姐出出风头,给她点阳光,也好让政府这头的工作,出点亮色,她也不容易,你别总是拿你的影子罩着她。再说近来我看她,好像开始琢磨咱俩的关系了。江小洋把做爱前没能说清楚的话,重新挂到了嘴边。

范久鸣摸着江小洋的那个地方说,小姑奶奶,你还想让我怎么对你表姐好?难道要像对你这里这么好才叫好?

范久鸣能理解江小洋为什么要帮李越季的忙,他曾听她说过,当年要不是表姐给她创造机会,她这辈子,怕是要铆在了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县城里,现在她的命运富贵了,有能力回报表姐了,就主动去抓可以利用的机遇,做一些回报的工作,范久鸣从这一点觉得江小洋身上,多少还有一些人情味和亲情结,如今能喝上矿泉水的女人,有谁还去回想喝井水的日子?所以从打跟她江小洋明确了情人关系和利益伙伴这一双重身份后,他在一些事儿的处理过程中,还是顾及到了李越季的官场形象和政绩问题,适当让她手中的权力,在一定范围内的特定事件上,小幅度升值。

你烦不烦呀!江小洋再次挑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摸摸索索,人家跟你说正事呢。

自从有了你,我在大事小事上,可是没少给她让道。范久鸣表白,哼着坐起来,抓过床头柜上的烟。

见他别扭了,江小洋就换了态度,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把玩着他那个丧失了战斗力的软家伙,柔情似水道,人家也没说什么嘛,你就这样了。

范久鸣放下打火机,吐出嘴里的烟,摸着她的头说,逗你玩呢,我还能把你怎样?

江小洋舔了他肚脐眼一下,哼哼了几声。

范久鸣望着屋顶,抽冷子问,毕庆明这小子,最近有什么大动作吗?

嗯……江小洋吞吐起来。

范久鸣皱起眉头,把手从她头上移开,感慨至深地说,人言官场无真话,情场无恒心,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毕庆明这一腿,怕是已经插进来了吧?

江小洋深深喘了一口气,身子一闪,猛然脱离他的身子,也坐了起来,抓过毛巾被披到肩上,直视着范久鸣,不冷不热地说,你什么意思?我跟毕庆明有没有什么,暂且放到一边不提,咱先说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交待的?你要我把毕庆明拢住,必要时就用我的乳罩,悄悄蒙上他的眼睛,这样的话,日后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跑不出咱们的手心。我问你,这些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还是从你屁眼里挤出来的?

范久鸣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上床就上床,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么绕来拐去的找借口嘛,解释这么多干啥。

哎呀,这屋子里,哪来的一股醋酸味?江小洋说,抽着鼻子,左右摇头,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范久鸣微微一笑,把嘴上的烟拿开,拖着长音说,生活嘛,就是这样,一扇门关了,另一扇门,自然就会打开,你说我,有什么必要吃醋?

江小洋怪声怪气说,你才没必要绕圈子呢,直说多省事,那扇破门,不就是那个小寡妇嘛,都老化得咿呀乱响了,有空呀,我看你还是把那扇破门拆卸下来,好好维修一下吧范书记。

范久鸣把烟掐灭,搂过江小洋,讨饶的口气道,行,你行,行了吧我的小姑奶奶?咱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别跟我来这套,现在情人市场也是竞争激烈,你说我要是不多长几个心眼,万一叫那个小寡妇占了我的位置,你说我还怎么活下去呀范书记,你说我说的,有那么一点点道理吧?

软招使了,还是封不住她的嘴,范久鸣索性沉默了,收回两只手,背到后脑勺,眼睛冲着屋顶使劲。

哎哟,这电,充得蛮快呀,现在少说能有两格,要不要再上来试试啊?说罢,江小洋一松手,范久鸣的那个东西,就往一头倒下去,挺直的可能不大。

范久鸣嘴里滚出一口浓稠的气,翻身下了床,从电视柜上拿起手机,什么动静也没出,把那会儿抠出来的电池装上去。

江小洋盯着他的背影,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早了,我回去了。范久鸣转回身说。

江小洋一笑,用一根手指头,往眼前勾着范久鸣的眼神,轻声说,你上来,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呢。

范久鸣望着表情怪异的江小洋,犹豫不决。

江小洋躺下去,把两只手放到乳房上说,前天,毕庆明把一笔款,七百万,打到了香港一个账户上,那个账户,我以前从没用过。而且对这笔钱,他什么解释也没有。

范久鸣的两个眼睛越眯越小,模糊的脸上,流露出模糊的忧虑。他紧握着手机,梦游似再一次回到了床上。

正文 第三章

摊开移交这档子事,上江市和能源局都召开了相关会议,把认识都统一到了各自的中心点上,理清了工作思路,确定了行动步骤,也都成立了移交工作领导小组。

上江市的组长是李越季,副组长是范久鸣。

能源局这头的主帅是冯仲,邹云出任副组长。

此时能源局机关大楼报告厅里,中央空调送来的冷气,使得与会人员,暂时远离了炎热。今天的会议,不是圆桌会议,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都端坐在主席台上,台底下的人,是那些来自划入移交单位的党政一把手,会议由领导小组组长冯仲主持。副组长记邹云,正在传达国务院和能源部,针对这次移交工作的有关精神。

从一张张恍惚的脸,惊愕的脸,凝重的脸,埋怨的脸,怀疑的脸,伤感的脸,无奈的脸,怀旧的脸,失落的脸,怨恨的脸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把会场的气氛搞出了悼念的味道。

移交这件事,确实叫大家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在能源局土壤里扎了这么年的根,说连根拔出,就连根拔出来,哪能不痛不痒呢?能源情绪,生存感觉,家园恋情,难道说这些东西,是那么容易了断的吗?还有承受能力,还有思维方式,还有裙带关系……

就在人们压抑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美国故事片《魂断蓝桥》的主题音乐,从会场中央响起来,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就连主席台上,也有人挺着脖子往下看,正在讲话的邹云,只好停下来,瞅了一眼冯仲,就把目光移到了出声的地方。

接手机的人是动力公司孔经理。

开会前,邹云曾再三强调,手机不要在会议期间出声,不想关机呢,就放到震动上。

孔经理今天一坐下来,脸上的气色就不大对劲。刚刚手机响了以后,他没有马上切断,而是挺胸抬头,跟谁示威的劲头,接了这个电话。

其实早就有人在背后议论了,说自从李汉一不再主事那天起,孔经理的气就不顺了,酒桌上摸到白酒瓶就往醉里招呼。甚至还有人讲有时候他在家里,动不动也跟家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什么?不行!孔经理左手卡在腰上,声音尽管比平时压低了一些,但还是不小,这个事你要是办不利索,就别回来了!得得,我不听你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平时这能耐那本事的,现在都他妈的哪去啦?好了,不说了,我正在局里开会呢!

这个小插曲一出来,多多少少从人们脸上带走了一些沉闷,几个角落里还发出了窃窃私语声,直到孔经理抬起头时,还有人在交头接耳。

冯仲咂了几下嘴,一副有话不好说的样子。

孔经理收好手机,巡视了一下左右,发觉大家的目光,都叠压在自己身上,就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噘着嘴,一脸疑问。他干咳几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云烟,拽出一根,刚叼到嘴上,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于是抬头往主席台上一看,目光就跟冯仲的目光撞上了。

过了好一阵子,孔经理才把手里的打火机打着,一缕青蓝色的火苗,再次把大家游动的目光,牵扯到他身上。然而,孔经理没有点着嘴上的烟,只是吹出了一口粗气。

邹云插这个空当,瞅了冯仲一眼,意思是说我讲完了。冯仲心领神会,捧住自己的茶杯,目光从一片人头上旋过后,就开了口,上头的精神,邹书记刚才都传达给大家了,移交工作能否顺利开展,关键是我们这些做一把手的,要端正态度,统一思想,顾全大局,这样才能把上面的指示精神,带回各自单位贯彻,从党员到一般干部,层层开展动员工作,跟职工们讲清楚这次移交的重要意义,务必稳住人心,哪个单位出了问题,哪个单位的党政一把手,就要承担责任,希望各位领导都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智,把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移交工作,做到让国家,让部里放心的程度。

冯仲在此收住了话,打算喘口气,感受一下大家的情绪,却不料突然响起了啪啪的掌声,把短暂的寂静打破了。虽说这是一个人拍出来的掌声,却也响亮刺耳,孔经理又被无数双眼睛吞下去了。

冯仲咬了一下嘴唇,邹云变换了一个姿势,领导小组的其他成员,有的冲响起掌声的地方投放微笑,有的双手搭在额前沉思,纪委副书记陈上早则不露声色地关注着身边几位主要领导脸上的变化。

作为会议主持人,冯仲脸上,没有流露出反感这个掌声的表情,但他也不想再往下说了,就把发言权交给了领导小组召集人、局资产处处长方国华。

方国华开口前,先是把一脸热乎乎的微笑,抛下主席台,让看着他的那些眼睛分享他脸上的善意。他说,重要内容,刚才冯局长和邹书记都讲了,接下来我说说移交工作的具体事宜,主要有两方面内容,一是盘查现有资产,二是清点在册人员……

该说的都说了,就在要散会时,孔经理举手提了问题,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惹得他身边的几个人,都抖下一脸怪笑。

领导都说完了,那我们能不能也说两句心里话呢?孔经理问。

冯仲在众目睽睽之下,处惊不乱地说,孔经理,有什么话,你尽管讲。

孔经理前后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感觉这次移交,有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意思。底下的职工都在议论呢,什么样的难听话都说出来了,甚至有一部分人,都做好了去北京上告的准备,我看这个动员工作,回去后没法儿开展。

会场上,顿时出现了唏嘘声,坐在前面的人,扭过来头看孔经理。

冯仲放下拿在手里的材料,目光直视看着他的孔经理,不软不硬地说,孔经理德高望重,您只要把个人的魅力展示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到呢,是吧孔经理?

我思想上也不通,感情上更是接受不了。孔经理一副叫板的口气。

冯仲没跟着孔经理的话往下滑,而是扭过头,冲着毫无防备的邹云说,瞧见没邹书记,孔经理思想上出了问题,这是在冲你这个党委书记要认识呢,你就给孔经理,宽宽心吧邹书记,顺便让大家,也借孔经理光,旁听旁听,提高一下思想觉悟。

邹云心里嗵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冯仲会把球踢到自己脚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屁股在椅子上欠了欠。

不等邹云开口,孔经理又说了,邹书记是个正直人,我尊敬,有些事儿,我下来可以讨教邹书记,现在我就想听冯局长您的教导。

邹云心里一紧,意识到孔经理今天是有备而来。他刚才夸奖自己,并非是他的心里话,他这是在拿自己当诱饵使用,在自己和冯仲之间,制造矛盾,营造隔阂气氛,有意在大家面前,给移交领导小组的人出难题。

冯仲一笑,双手放到桌子上说,孔经理,移交这个事,是国务院抓的事,还望孔经理重视一下为好,尤其是要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这样对你个人,以及大家,还有整个能源局,都有好处。

你少拿大话吓唬我,你这一套,我见的多了!孔经理说,右手在半空里挥着。

冯仲盯着孔经理说,请你冷静一点,孔经理,这里是局报告厅。

我怎么不冷静了?我想不通,我心里难过,我请你帮助帮助我,这难道也错了吗?怪事了,我请大家评评这个理,这分明是不让人说话嘛,专制嘛,独裁嘛!孔经理在挑逗大家的情绪。

邹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插话,直挺挺坐在那儿干着急。

我看你不是现在有问题,而是早就有问题!冯仲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嗖一声站起来,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哗啦一下抖干净,一些人吓得脸都变色了。

会议室里,这一巴掌的回音,还在回荡着。

孔经理并不在乎冯仲发威,冷冷一笑,指着冯仲的鼻子说,有钱不在衣衫华丽,有理不在声嘶力竭,看你火气这么旺盛,我倒想问问,我是结党营私了?以权谋私了?损公肥私了?行贿受贿了?还是在什么地方,用非法收入的钱,买了商品房?买了私家车?养了小老婆?或是说去香港澳门吃喝玩乐了?啊,我说局长同志?

孔经理话里套话,舌头翻腾事了,这让今天来参加会的各单位领导,都在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孔经理这番话,虽说不是直指冯仲,可带出来的影子,已经罩在了冯仲身上,让底下的这些领导们,此时也都有了邹云刚才有的那种感觉,意识到孔经理今天这么豁出去,主题不单单是借场面耍横,也不仅仅是拿移交这件事出憋气,这里面可能还藏着什么不被人知晓的意图。

人心隔肚皮,这年头,有时就是这样,粗人的算计,往往能把细心人的伎俩绕过去!

冯仲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轻声咳了一声,脸色突然间又不恼了,瞧着孔经理心平气和地说,还有,你孔经理超标准购买A6新款奥迪,这事,邹书记查你了吗?我上嘴唇碰下嘴唇了吗?不是都没有嘛,另外……

孔经理一摆手,打断冯仲的话,点指着他说,我超标准?笑话!我姓孔的这张脸,虽说不怎么好看,可我这个屁股呀,还值几个钱,享受副局级待遇。冯局长,你说,现在咱俩头顶上的乌纱帽,大小能差多少?不就是半个号码嘛,其实咱们是一个级别的战友,你说哪,局长同志?

火药味越来越浓了,这时没人再敢冒昧出声了,全都屏息观察事态走向。

冯仲绷着脸,点着头说,谢谢你的提醒,孔经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滥用经理奖励基金,在基地造成不良影响,这件事,主管纪委工作的书记,不也是没说你什么嘛。

我身为经理,我有权力支配我的奖励基金。孔经理抖着手说。

冯仲笑道,这话对,不过你不能违法乱纪,不能假公济私,不然总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孔经理,我和邹书记,可都是坚持原则的人,对待违法乱纪的人,不管他享受什么待遇,到了该收拾的时候,我们绝不手软,是吧邹书记?

我这是在和你说话呢冯局长,你不用老是把邹书记牵扯进来。孔经理使劲挥着手说,再说我就是有点什么,你的舌头,也够不着我,短了几寸,能让我哭笑的人不在能源局,我的任免,部领导说话算数。

邹云给弥漫在他俩之间的火药味呛得有点坐不住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舌战双方,都在拿赶劲的话争取自己加入阵营。他明白,今天在这个较劲的场合,自己再向以往那样用沉默来应付事,怕是收不到好效果了,不助冯仲一臂之力,今后跟冯仲不好合作不说,也跟班子里的其他成员拉开了工作距离,移交工作领导小组的威信也会随之降低,使得班子的集体形象在这件事上受损,势必造成不良的影响。而且这个责任,拿到部里去论说,十有八九要算到自己这个副组长的头上,因为关键时刻不能站出来维护班子整体形象,就冲这一条,肩上少说也得扛上一半的责任。可是冲着孔经理使脸色,自己又难已把握他受到冲击后的情绪,万一他六亲不认好歹不知,彻底失控了,今天这个会,就算是砸到底了,等一锅稀粥流出这个报告厅,过后能源局的犄角旮旯里,就会有乱七八糟的新闻流传。移交工作这才刚开个头,要是在今天就哗啦啦跑水了,忽隆隆塌架子了,往后的一系列工作,就很难再进行下去。

就在邹云心里顾虑重重的时候,冯仲和孔经理,还在你一句我一言地扯皮,但这时他俩都不大声嚷嚷了,语气倒像是在商量散会后去哪儿喝酒。

邹云暗暗倒了一口长气,目光无意中就跟陈上早的目光对上了,邹云的心往上提了一下。

邹云从陈上早的目光里,窥视到了他现在需要的沉稳。

邹云酝酿了一下情绪,瞅准机会往里插话,孔经理,今天我们领导小组每个人的发言,都不是个人的意思,而是集体行为。孔经理要是对移交这件事有不同看法,下来我们领导小组的人,可以找时间集体跟孔经理切磋。要是孔经理对我们当中哪一个人有意见,咱们也可以在会后交流想法。移交这件事的意义,说来就是理解大于行动,体谅多于给予。孔经理是老功臣老领导了,我们领导小组的工作,还望孔经理大力支持,多提宝贵意见,尤其是我个人,年轻不说,也没有多少工作经验,来的时间又短,工作中难免出岔,希望孔经理,还有各位领导,时常给我邹云提个醒,帮助我把本职工作做好。说到这,邹云站了起来,给大家行了一个礼。

会场再一次安静下来。

其实这时的邹云,满心巴望孔经理最好别买自己的账,站起来给自己几句难听话,如果这样的局面一出现,自己就能在冯仲那里找到平衡了。闹到这份上让他孔经理说几句带刺的话,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今天孔经理的矛头对准哪个,大家心里已经心知肚明了,自己要是能把这个不协调的场面打发过去,把会开完,今天好赖就算过了一道关卡。

不料孔经理真就买了邹云的账,没拿难听的话贬损他的脸面,敲他的脊梁骨,也就是说,孔经理没给邹云一个做和事佬的机会。

孔经理笑眯眯地冲着邹云说,还是邹书记,有水平,说出来的话,有情有理,有深有浅,有重有轻,听了心里暖和。好吧邹书记,等啥时候我这个大老粗,就找您谈谈心,不过不是谈你什么,而是谈谈某些人的某些事,为你全面掌握能源局的情况,提供一点素材。

冯仲带头拍起巴掌,让人感觉他此时进入了游戏状态!

邹云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深知刚才自己的做法,过于小儿科了,还不如索性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状态。现在可好,肉包子打狗,被孔经理装进了套里,而且在冯仲那里,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窝囊得直想跺自己一脚。

正文 第四章

昨夜一场小雨,把上江市的天空,洗得湛蓝,泥土和绿色植物散发出来的气息,在玻璃丝一样闪烁的阳光里游动着,高高矮矮的建筑物,焕然一新。如今这座小城的空间,正在被拔地而起的一幢幢楼房,拼出奇异多姿的图案,鸟瞰下来的话,整座小城,就犹如一座尚在搭建中的积木。

这时在市政府大楼一个会议室里,冯仲、邹云、方国华、陈上早等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正在与范久鸣和李越季等市里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就已经进入操作程序的移交事宜,进行面对面沟通。

其实双方心里都明镜的,今天很像回事地坐到桌面上来,无非是在完成一次礼节性的往来,话题不会涉及到此次移交的实质内容。

冯仲扒开一根香蕉,笑呵呵说,我说范书记,李市长,这回你们市里,可是抓住了一次帮我们能源局减肥的大好机会啊。

范久鸣哈哈大笑,摸着光亮的脑门道,要叫我说啊,我们上江市,这次是要给你们能源局擦屁股沟了,冯局长。

你们要是消化不良的话,这一次我们可就费卫生纸喽!李越季比比划划说,我们上江市,可是没有像样的造纸厂,拜托你们能源局,这次说什么也要憋住了,千万别那个了。

李越季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范久鸣点着一根烟,调整了一下坐姿。

李越季说着说着,就把话说到了从前,很是动情地回忆起当初市局两家几件合作愉快的往事,旁人就跟着哼哼哈哈,让表情随着她的话题走回从前,心却是留在了这间会议室里。

后来趁李越季喝水这工夫,冯仲说,李市长你放心,中直地方,都是党中央的,只要咱们再次握手,就能完成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达到里程碑标准的鱼水情合作。

李越季对鱼水情合作这一说法一向反感,这是因为那些鱼水情的合作项目,她很少能插进手去,尤其是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从开张那天起,就攥在了范久鸣手心里,政府这头的任何一个领导都甭想贴近了,这叫李越季心里积压了一堆想法,却又没有能力跟范久鸣讨价还价。今天也是一样,李越季心里虽说不大痛快,可也不能流露出任何对鱼水情不满的情绪,她说,有你冯局长这句话在移交上垫底,到时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上江市也就不在乎了。李越季说完,冲着冯仲一抱拳,很有点女侠客的味道。

范久鸣抻了一个懒腰,岔开话题问,李市长,中午,你准备在哪里宴请能源局诸位领导啊?

李市长道,这可就把我这个乡巴佬给难住了,范书记。你说人家冯局长邹书记,都是走南闯北的人,啥样的大餐没吃过吧,咱上江这几道家常菜,还真不好往出拿呢。范书记,还是您来定个地方吧。

听李市长如此一说,我们这些人,离廉洁的边,可就远了。邹云道。

范久鸣笑着说,廉洁挂嘴边,腐败在里面,我说李市长,你可不能拿能源局的领导打哈哈呀。

李越季明知范久鸣这是在找乐,可还是红了一下脸,往回找辙的口吻说,咱上江这块弹丸之地,是块净土,从不滋生杂草。是吧冯局长,邹书记?

冯仲看了一下手表说,算了,心意我们领了,这顿饭,攒到下顿一块吃吧,我们这就回去了,下午还有事,部里有个电话会议。

真打算给我们省啊?范久鸣问冯仲,耸了一下肩头。

冯仲起身道,少吃一顿,就能救助几个失学儿童啊。

哟,我还以为这是总书记到我们上江来了呢!范久鸣大笑。

送走能源局的人,范久鸣没急着回市委,而是来到了李越季办公室。

范久鸣背着手,嘟哝道,嗨,你运气不好啊,李市长。

李越季脸色有些吃紧,她一时没明白范久鸣这句话的意思。

范久鸣走到窗前,冲着外边说,我这岁数,还能有什么前途?按说移交这件事,对你来说倒是个难得的发展机遇,只是不知道老天爷,往后帮不帮你李市长的忙。

李越季心里的疑问开始消除,走过来试探着说,范书记,在移交这件事上,你可得抗大旗。

范久鸣回过头说,我没有躲闪的意思,李市长你放心好了。往后你干出毛病来,我兜着,出了成果你采摘。上江就这么大,咱们之间,要是配合好了,上江这块地,也就安宁了。

凭女人的直觉,李越季这时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妹江小洋,意识到她这两天肯定掺和了自己和范久鸣之间的事,要不然范久鸣不会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来。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吸了一下鼻子,感觉表妹身上的气息,正在从范久鸣的身上散发出来,心忽地往胸壁上撞击了一下。她攥了一下拳头,往回收着这股离奇的心劲,劝自己不要在范久鸣面前神经过敏,那样会引起他多疑。

范久鸣迎着李越季的目光,很有内容地笑了一下。

范久鸣今天明的态度,确实与江小洋有关。

那天在省城梨花苑,因赌气想走掉,但最终没有走成的范久鸣,被江小洋拽上床,脸上的不高兴和心里的怨气,没一会儿就散飞了。范久鸣就着涌上来的冲动,把先前在江小洋身上没有做出滋味的那桩事,重复做了一遍,居然就做出来了高潮迭起的效果,把江小洋痛快得又叫又咬,范久鸣更是尽兴,浑身的骨头,酥麻得就像是过了电。躯体大丰收后,两个人破天荒一同钻进浴室淋浴,江小洋给范久鸣洗头时,娇滴滴要范久鸣回到上江后,在移交这件事上,给她表姐的脚底下,留出一条道儿,宽一点的道儿,宽度起码也得达到能并排跑开两辆政府的公务车。

神魂被江小洋玩弄散了的范久鸣,满口答应她的要求,喘着说,让道,让一条上江市里最宽的道,让你表姐横着走都够用。

江小洋一时没反应过来横着走的东西是什么,轻轻拍着他的屁股说,哎这就对了,她有好日子过,咱们才会有这样的快乐时光!

范久鸣嘿嘿直乐,我这可真成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你厉害,双丰收,你美吧你!江小洋喜滋滋在他脸上胡乱亲起来。

范久鸣怪声怪气地说,我再厉害,也不会像你表姐似的,到时横着走啊!

这一次,江小洋听出门道来了,使劲捶打他的后背。

……

李越季犹豫着问,范书记,你给分析一下,能源局借这次移交,到底能放多少水到咱上江市?

范久鸣想想说,这我也说不好,到时见机行事吧,毕竟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们那边。

李越季琢磨着是这么回事,就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五章

晚饭后,李越季坐在沙发上,本想着养养神,可是心就是静不下来,老惦着去琢磨江小洋身上的变化,搞得心里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闷得慌,情绪飘飘忽忽,有种大白天在荒野里找人的感觉。

李越季捶了捶胸口,心想呆在家里也是难受,索性到江小洋家去串门,于是往江小洋家打了电话,之后就穿上衣服,拎着一袋子河螃蟹,出了家门。

河螃蟹是一个乡长在她吃饭前送来的,满满一篓子,个个是圆跻,少说也有二十多斤。

柔和的夏夜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李越季走上青年大街,望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火龙似蜿蜒在夜幕里,给小城的夜景凭添了几分动感。马路上跑着的小车,明显比前几年多起来,而且车的款式和颜色,看着也不单调了,心里禁不住热流涌动,一种为官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觉得,把一个没有山没有水的上江市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自己付出的心血,应该说是不少的。

江小洋家离李越季家并不远,若不是李越季在路上阵阵感慨,她今天走下这段路,说什么也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就够用了。

江小洋和她爱人在家,屋子里的温度,被柜式空调机控制在二十四度左右,空气里弥漫着菊花的清香味。

小洋啊,这是他们乡下人刚送来的螃蟹,个个都还活着呢,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尝个鲜。李越季把袋子递给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里。

义东,你是昨天回来的吧?李越季问,换上了拖鞋。

义东是江小洋的丈夫,姓刘,在市林业局管病虫害防治这一路工作,是个正科级干部,性格蔫巴,家里家外话都不多,像是心里常年压着几件没办法解决的愁事。几天前,他陪他们局长去了大都县。

刘义东回答道,是昨天回来的,李市长。说完就进了厨房。

来到客厅落座,李越季四下看着说,小洋,我才有几天没过来呀,你这屋子里,就又变样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没动什么,就是换了几样家具。

看你这里,还像个家,看我那里,怎么看怎么像个旅馆。李越季说,脸上堆满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

李越季的爱人在开发区管委会当主任,平时很少回家,夫妻生活过得总是有一搭无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加而增长。至于说爱人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否精彩,李越季没闲工夫过问,也没心情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某年某月,爱人醉酒后的一句话,让她把自家里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爱人迷迷糊糊地说,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没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你喝点什么?江小洋问,茶,还是咖啡什么的?

来点凉爽的吧。李越季说。

义东,你给姐取听冰茶来!江小洋大声说。

很快,刘义东就拿来两听冰茶,放到圆形茶几上,然后闷声不响坐进了双人沙发里,佝偻着腰,一只手托着下巴,身上没一点儿男主人的风度。

江小洋打开一听冰茶,递给李越季。

李越季接过来,但没有马上送到嘴边,因为她身上的某一根神经,这时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具体说是一个此刻不在此地男人的气味,她机灵了一下,鼻翼微微扩张。当她意识到江小洋的目光上了自己脸上时,难为情地瞟了江小洋一眼,同时埋怨自己过于神经过敏,在办公室那会儿,从范久鸣身上闻到了江小洋的气味,现在又从江小洋家里,闻到了范久鸣的气息。为了掩饰失常的窥探心理,李越季一口气喝了大半听冰茶。

远去的一个历史人物,近日的一则时事新闻,两个女人的四片红唇,在记忆与现实之间,极富弹性地蠕动着。她们聊天的内容,很少触及饮食、服装、旅游和生儿育女这一类女性比较擅长拨弄的话题。也难怪,她们一个倾心政治,一个热衷生意,明明暗暗的且都干出了一些名堂,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会找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题磨牙床。尽管这是在家里,可她们的本能,还是要把她们的大脑,支出这个家。后来,还是江小洋主动把话题,过渡到了关心的移交上。

这么大的事,过去我可是没经历过,有压力呀小洋!李越季愁眉苦脸地说。

江小洋捏着手说,要我说大家一起使劲,还怕有翻不过去的火焰山?再说姐的能力,我心里还能没数?

李越季道,上江市,毕竟是范书记当家,我只是个配角。

我看范久鸣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是那种独揽大权的人。江小洋口气放松,再说了,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什么奔头?得罪姐,他图什么?我看这个账,他能算过来。

江小洋觉得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表姐就能领悟到她要表达的意思了。

李越季扭过头,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觉表妹的这番话,听着没什么劲,可细品味,话里的意思还是很硬气的,也很做主,心里就不再敲小鼓了,意识到表妹和范久鸣的关系,看来是说不清道不白了。

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李越季就把眼前的事看透了,心想不管表妹跟范久鸣是什么关系,只要她能在暗中帮自己使劲,自己就没亏吃。人各有志,今后她的隐私问题,就让她自己去料理吧,自己犯不着再为她东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了。人家怎么了,人家手里没有权,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权力,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向你显示亲情的魅力,人家比你李越季又差了什么呢?

不过从另个角度一想,李越季不得不承认,说到家,女人关心女人,一半是因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现自己显赫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实力,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平等这个前提,女人之间的动机,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吃醋和算计,是女人们之间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场人生游戏!

现在李越季心里,仅仅是为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认命吧,命数就是这个样,谁能有办法?人在家里的角色,是人本性最真实的体现,本性把你确定为生活弱者,那么你也就很难成为社会上的一个强者了!

总之,夫妻之间有无默契,默契程度如何,都是由性格和能力来决定的,强者不可能与强者沟通,弱者不可能与弱者交流,阴阳平衡的家庭,现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这并非是婚姻中的人们怎么着了,而是这个时代正在疯狂淘汰这样的门户。想想看,在眼下的二零零二年里,那些没有奇闻轶事,没有五颜六色,没有喊叫笑骂,没有婚外恋没有小蜜,没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好,再和谐,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关注,去在乎呢?现在家庭新闻的聚焦点,是要靠家庭成员的出走,自杀,或是名誉扫地,要么是精神崩溃来支撑的!

一晃,两张女人嘴,就把一个钟头打发过去了,李越季抻了一下腰,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得看点东西。

江小洋叫李越季等等,然后起身出了客厅。

李越季不知她要干什么,就等在了那里。

姐,送你一双皮凉鞋。江小洋打开手里的盒子。

这是一双前后都有跟的棕色凉鞋,跟儿,不是尖尖的那种,形状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面上扎着无数个小圆孔,鞋跟与鞋面之间,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纤细的鞋带,看着柔软而精致,点缀出这只鞋子的富贵之气。

我的天呐,我哪配穿这么好的鞋。李越季嘴上这么说,可手还是伸了过去。

羊皮的,意大利货。江小洋漫不经心地说,姐,你试试。

李越季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号的鞋,早年间,李越季曾送给江小洋一双黑色牛皮鞋。

李越季的右脚,眨眼间就被包装洋气了,她前后看着。

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样,我脚面低,撑不起来。江小洋说,弓着腰,围着李越季转圈儿。

你还真别说,人家意大利的东西,看着就是顺眼,穿着也舒服。说着,李越季把另一只鞋,也穿到了脚上,轻轻跺了一下,嗨,你就说吧小洋,这官叫我当的,身上都没多少女人味了。

江小洋一脸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从女人堆里跳出来,气质在那儿摆着呢,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这半沙漠,半干旱的身子,还能留住气质?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风度有风度,还会穿衣服。李越季喋喋不休。

姐你就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闲心。江小洋帮着李越季找辙。

唉,不行喽,岁数不让你美,再怎么往身上花钱,也买不回年轻。说到这,李越季忍不住的目光,又在两个棕色脚面上溜了一遍,然后一扭脸问刘义东,义东,你说我穿这双鞋上班,是不是有点……过于张扬了?

刘义东看过来,干巴巴地笑道,还说得过去,李市长。

江小洋斜视了丈夫一眼,无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

正文 第六章

扑闪的阳光,照在李越季恼怒的脸上。

操蛋!李越季恨恨地说。

在刚过去的几分钟里,她先后接到了市政法委书记和市公安局局长打来的电话,说华山镇出事了,中央电视台一行人,根据群众举报,来调查一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公安局长等人,此时正在去华山镇的路上。

事前,李越季对这个非法生产烟花爆竹的窝点一无所知,只知道华山镇过去偷偷摸摸造过假烟,销到北京后出了事,北京方面有关部门过来执法,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搞得省里的领导很有意见,把她和范久鸣都叫到了省城,连教训带挖苦,好一顿收拾。等从省城回来,两个人也不管谁是谁的保护伞了,开过常委会就把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统统撤职查办了,而后新党委书记由范久鸣提名,新镇长谁干合适,李越季有发言权。

如今华山镇不造假了,却又开始鼓捣带响的东西了,而且还响到了中央电视台,这漏子,算是让那帮鸟人捅大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这话在官场,有时就得反过来说了。小鱼吃不了大鱼,但能咬伤大鱼,虾米吞不下小鱼,却是能把小鱼噎死!

李越季想,有些人,有些事,放一码可以,但要是影响到了你的现实安危,以及未来的前途,你就不能手软,不然你迟早要倒霉。眼下市里的头等大事,莫过于移交,什么事,什么人,都得给移交让路,看来自己推荐的华山镇镇长,天生长了一颗挨刀的脑袋!

李越季在心里发狠,是因为烟花爆竹这件事,把她心里正在掂量的大事冲击了。在听到这个坏消息前,她一直在琢磨移交补偿方案该怎么做。

今天一大早,她在电话里跟范久鸣请示汇报,范久鸣就把自己往后退一步的意思,搁到了她耳朵旁,说这阵子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睡眠更是糟糕,移交补偿方案的事,让她牵头,带着领导小组的人,先干着。当时她曾敏感地想,昨晚上去江小洋家里,范久鸣肯定是知道了。

在李越季看来,这次能源局向市里移交的单位,从明面上扫视,除了能源职工医院、能源国际饭店、能源通讯处和能源房地产开发公司,其他单位,似乎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挤了,要是再往细微之处着眼,有些单位的状况,甚至就是烂摊子,下岗、待岗和试岗人员成群结队,此时能源局里的光景,远不是计划经济时期财大气粗的老爷相了。

李越季担心的是,到时能源局再在这些半死不活单位的固定资产以及专业人才上做点手脚,那市里得到的,就都是空壳儿了。因此说,移交补偿方案怎么做,此时就显得至关重要,而这个方案能否做到水平,这又关联到了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如何制订。没有针对性,市里的补偿方案,就容易发飘。现在她在为没有办法搞到能源局那个方案的核心而苦恼。她明白,如果能搞到对手的核心方案,上江市就一定能从中找出有利于设计补偿方案的漏洞,这样一来,敏感的补偿数额问题,就处处都有落脚点了,最不济,等到讨价还价的时候,舌头底下压着他们的方案,这舌头也就不会发软了。

李越季渐渐沉静下来,把心思集中到了能源局一个关键人物身上,就是资产处处长方国华。

方国华是土生土长的上江人,当年在能源局最风光的时候,此人走省里一个远亲厅长的路子,钻进了叫上江人眼红的能源局机关。方国华自打进了能源局,身份就变得模糊起来,就算是这会儿,能源人也不拿他方国华当自己人,而市里头也不把他当乡亲看待,原因是方国华做事圆滑,见风使舵,只要是有机会,哪头的好处,他都捞取,有人说他是活在能源局和上江市两家官场上的幻影人物,经常是见头不见尾,闻声不见身。

早在过去,李越季和方国华的现职前面都还挂着一个副字时,他们之间在公事或是私事上,就有过具体合作,李越季为一个倒钢材老同学的生意,曾给方国华打过电话,而方国华为老家宅基地的麻烦,也亲自登过李越季的门。

李越季喝了一口水,往下放杯子时,猛地想起来,方国华的小舅子在市文化馆工作,于是就操起电话,打到了文化馆馆长办公室,问到了方国华小舅子的姓名,工作情况等相关信息。随后,她又把电话,打到市文化局局长那里。

文化局局长也是个女的,跟李越季关系不错。李越季开门见山问女局长,现在她手头上,有没有空闲的科级干部岗位,女局长想想说,前几天,音像市场管理科科长办了退休手续,眼下也就这一个空位子。李越季就让对方把这个位子留下来,说她要跟能源局那边办事,有公关用途,女局长一口答应。

挂断这个电话,李越季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拿出商务通电子通讯簿,找到方国华的手机号。她望着桌子上粉红色电话机,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抓话筒,而是把方国华的手机号,按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打通后,李越季刚想开口,方国华的声音就抢了先,李市长,你好。

李越季愣了一下,心说自己现在用的这个号码,换了才几天呀,顶多也就一个星期吧,他方国华就知道了。

你好,方处长。李越季说。

最近挺忙吧李市长?方国华的口气不怎么见外。

李越季一嘴家庭主妇的口吻说,哎,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一个女人,还能干啥,不就是这点事嘛。

方国华笑道,你李市长做一顿饭,那可就是几十万张嘴的温饱事啊!

李越季笑笑说,你就拿乡亲们免费打岔吧,方处长。

方国华又是一阵笑,然后问,李市长,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没事就不能跟你连线呀,方处长?李越季说,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你这句话,今天晚上,我还就请你吃饭了,怎么样方处长,赏脸不赏脸?

方国华停顿了一会儿说,这我哪好意思啊,李市长。

李越季抓住这个话头,就不松口了,追问,你就说行不行吧方处长?

那就这么着,李市长,晚上我请您。方国华说。

哎,这就痛快了,像咱们上江人了。李越季大声说,锤落有音,钉死了,下班前,我过去接你。

方国华说,那就不用了,李市长,说个地方,到时我开车过去就行了。

李越季噘着嘴,想了一阵子说,方处长,你看咱们去盛唐坊怎么样?吃过饭,咱们再到隔壁的千里行足疗中心,做做足疗。

方国华道,李市长啊,你可是让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李越季问,腐化?堕落?还是……

哎呀李市长,你这是说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看出你李市长,不仅会工作,也会生活呀。方国华说。

李越季说,没啥问题的话,就六点钟吧,方处长。

方国华说,好好好,就六点钟李市长。

正文 第七章

走出盛唐坊,一股热烘烘的气流缠上身来。

这天,闷热。李越季挥着手嘟囔。

方国华提上一步,望着夜空里的星星说,能下场雨,就好啦。

刚才他俩只喝了一瓶红酒,所以说他俩在神智上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李越季的脸上,挂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们进了千里行足疗中心。凉爽的冷气,让他俩的呼吸舒服起来。

这个足疗中心,是一个年轻的残疾人开办的,生意经念出了个性,不靠歪门邪道揽顾客,也不使色情迷醉人心,所有的服务项目,都是纯阳光保健工程,在上江市很有口碑,官员名流们常来光顾。一年到头坐在轮椅上忙事的老板,这会儿已经是市政协委员了。年初省委书记驻足这里,走时一高兴,就给留下了墨宝,题的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这幅经过装裱的题字,就悬挂在大厅的正面墙上,客人一进门,就能看见。

李市长,上次省委书记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也陪他来了。方国华站在那幅题字下,边玩味边说。

李越季背过手,扬起头,盯着题字道,就我这个光开花不结果的小市长,一生里能有几回陪省委书记的机会?还不抓住一回是一回呀。

方国华侧过头说,我这辈子,要是能有一回你那样的机遇,陪陪我们部长洗洗脚什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李市长。

就你老弟这发展势头,说不定日后什么时候,我再想见你老兄一面,比见个省委书记还难了呢,方处长。李越季笑着说。

李市长,那种命,我别说想了,就是做梦,都搭不着边呀!我这人,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命,到啥时候都得给人家跑龙套。方国华摇着头。

方处长,你要是一匹骏马的话,上江市可就有的骄傲了,到时上江市人民沾你点光,你可不能躲躲闪闪。李越季越说脸上表情越夸张。

就我这脑子,能干出个耕牛样来,就算对得住上江的父老乡亲了。方国华像对下联一样,把李越季的话,给应付过去了。

绕过一个小水池,两个人站到一幅巨大的彩色足底穴位图前。

开掘中草药魅力,释疑足底穴位功能,是千里行足疗中心的特色。一种名为百草浆的药泥,用三十余位中草药制成,呈枯树叶色,做足底按摩前,先将这种独家配制的药泥,均匀涂在客人脚上,十五分钟后,用清水洗净双脚,抹上按摩膏,进入按摩程序,每走一个穴位,小姐都向你解释,这个穴位的功能及保健意义,全套程序耗时一小时十分钟,不容人不彻底放松,昏昏欲睡。酒后来此,睡上一小觉,再睁开眼时,人自然精神,筋骨酥松,与红尘乱世间,不失为人生一种享受。

从服务小姐打招呼的口气和热乎乎的表情上看,就知道李越季和方国华,都是这里的老客户。

一个瘦高的小姐,把李越季和方国华,领进了一个双人间。

厢式按摩床,也是他们独家定做的,骨架使的是不锈钢,床身不大,分三段拼成,宽度在一张半身子左右,床头可根据客人的要求升降,床尾部,也能左右移动。

李越季和方国华已经躺在了按摩床上,小姐正在往他们的脚上,涂抹稠糊状的药泥。

一小时十分钟下来,方国华已熟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点着一支烟,一口过后,满脸陶醉。而心里窝着事的李越季,却是没有找到以往那种轻松的感觉,她只是迷糊了一阵。

小姐拿来百草健身茶,这也是千里行足疗中心自制的,味甘苦,色青绿。

待小姐退出去,李越季说,方处长常来这里吧?

方国华含糊道,彼此彼此,李市长。

李越季翻了翻身,把右手垫到头下说,这里可是咱们上江市娱乐服务业的光彩门面,上过大报,也上过大电视台。

方国华嗯了一声。他在琢磨她刚才的话里,咱们这两个字的引伸含意,究竟有多远。从盛唐坊到这里,李越季还没流露出她今天做东的主题意思来,不过他想可能快了,就本能地警惕起来。

其实,从一开始接到她的电话,方国华心里就有了数,李越季这时请自己吃饭,里外的意思,打的都是移交的主意,想从自己这张嘴里,套取一些对上江市有用的信息。正是因为猜想到了,他才一直跟她装糊涂,你不明说,我自然不会主动往你的枪口上撞,耐着性子,跟你这个父母官周旋。

你挠挠我,我咯叽咯叽你,扯过一阵闲心话,李越季就提到了方国华的小舅子,这叫方国华没有料到,脸色有点不大自然。

李越季说,国华,市文化局领导,可是把你小舅子孙林的事,说到我耳朵边来了,说你小舅子人老实,能干,他们打算调他过去,把音像市场管理这摊事挑起来,问我跟你关系怎么样。国华,你就说吧,咱兄妹的关系怎么样?

方国华没敢往脸上布置犹豫,马上说,那还用说,就像上江市与能源局的关系一样,鱼水情啊!

又提到了鱼水情这几个字,但李越季这会儿却是不怎么反感。

李越季坐起来说,是啊,你说我要是跟文化局的领导哼哼唧唧,那些人,还指不定想咱俩有多大矛盾呢,你说是吧,国华?

方国华一笑说,那没错。

方国华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没想到她会拿自己的小舅子来取悦自己。自己小舅子是半斤还是八两,他心里最有数,可是这件事,现在就往回推,一是氛围不对,再就是既然被李越季当诱饵用了,不成的话,那么日后肯定会通过某种渠道,风一样传到老婆耳朵里,到时老婆百分之百要闹事,因为老婆对她的这个弟弟,一直不错,总巴望弟弟能成为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方国华的老婆,在市工商局工作,是个嫉妒感觉说来就来的女人,有时嫉妒起人来,连方国华也不放过,总说她就不相信,她们老李家的人,干不过老方家的人。

可是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像方国华这种行迹两家官场的人,又怎能不晓得?然而这件事,却又是照着家里家外,方国华感到了棘手,一时难住了。一阵内心冲突过后,他想算了,李市长推过来的这份人情,就是拿到放大镜下面去看,也大不到哪去,不过就是个小科长的事,还是先伸手接过来吧,也免得叫李越季白忙划了一晚上,人家毕竟是上江市的市长,得给她点面子。

方国华起来,给李越季的杯子里添了茶水,心满意足地说,李市长,等哪天你有空,我叫孙林这小子,好好请请你。

李越季望着他,一惊一乍道,方处长,听你这口气,你在这件小事的想法不少啊?我可是跟你说方处长,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往移交之类的事上拉扯,那样的话,可就伤了咱们的老乡情谊。

李越季借题发挥,正话反说,把她今天宴请方国华的动机,一点不剩,全兜售给了方国华的耳朵,而且显得顺其自然,甚至还有一些幽默的味道。

方国华自然不会在此冲动,把李越季宴请他的动机,理解到为人民服务上去。方国华想,一个小科长职务里潜藏的利益,摆在移交这个大主题下透视,究竟有多薄有多厚,她李越季也应该清清楚楚,就拿这么一件轻飘飘的小事,好像不应该买到我方国华的心,我现在不会因为小舅子的一厘米前途,以及你李越季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么一点点味道淡淡的乡情,就把能源局的集体利益出卖了,把自己的角色定性了,我方国华,这会儿还没有肤浅到在生意场上,说不清楚一美元兑换多少人民币的程度。移交这件事的帷幕才刚刚拉开,这出大戏,究竟是上江市能演精彩,还是能源局的演员更出色,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大家都还在后台忙着化妆,所以说不论是从感情上,利益上还是政治立场上说,自己这时都不能随便跟风,滥用职权,在移交这件事上,一旦出点意外,就不会是个小闪失,到时承担多大责任不说,自己的前途,就算是交待在这件事上了。

正文 第八章

邹云看着局域网上一篇借移交败坏自己名声的帖子,心里堵得慌。

虽说移交工作刚刚展开,可是能源局基地已经热闹起来了,有影没影的各种传言,把移交的坏处无限膨胀,搞得人心恐慌。局领导们,尤其是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的有效工作时间,也都给各色人物打来的说情电话吞噬了。纪委副书记陈上早办公室的电话,这阵子也明显比平时忙碌,一些不该他听的牢骚话难听话,也都塞进了他的耳朵。

而最焦头烂额的人,大概要数邹云了,长舌头短舌头,但凡够得着他手中权力的处室长,经理和书记,甚至还有一般干部,疯了似的给他打电话,这个要把七大姑从悬崖边上拉回来,那个想把八大姨拽上岸,将要移交到上江市的那些单位,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不是人呆着的地方。

局内乱乱哄哄,局外来的动静更恼人。北京领导和上江官员的关照声,也是频频传来,鬼知道那些人,哪来的这么多亲朋好友,简直就是雨后春笋啊!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历来就难寻,邹云面对开后门的电话和条子,也不能一概闭眼,统统不尿,跟谁都甩出两袖清风。人身上,既然长着那个排泄的家伙,就不可能长期闲置,所以邹云也只能硬着头皮,拨拉来拨拉去拣一些有份量重又不好惹的,办几件往过打发。

每天邹云不光是在办公室喘不过气来,回到招待所也是头昏脑胀,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逼得他不得不长时间关掉手机。登上门来的人,也是每天都有,那天他刚进屋,门就叫人敲响了,一个女声在外面连着叫邹书记邹书记,吓得邹云鞋都没敢换,蹑手蹑脚来到卫生间,解开裤带,坐到便池上,找了这么一件并不急着办的事,来回避门外的女人。

冯仲那里虽说也不清静,可是他的嘴好使,能开出岔来,能把麻烦疏散到别处去。邹书记管干部,他就把那些奔他来的可亲可不亲的下级领导和关系户,一本正经地往邹云那儿支,说思想上的问题,他这个当局长的不好往里插手。

然而,在过去的几天里,最让邹云头疼的,还不是自己门槛前的这些麻烦,他的忧虑点在基层。根据掌握到手的情况看,眼下基地一些单位的领导,大开人情口子,大搞人员转移交易,来来往往,制造出了不少串门的热闹景象,惹得那些无路可走无情可托的人,把大小领导的祖宗八代,都用舌头从坟墓里挑出来了,基层职工打上来的诉苦和告状电话,邹云这几天里也不知接了多少个,一些情绪失控的职工,开口说不上几句,就把他邹云当出气筒了,没边没沿地臭骂一顿。

现在问题最多的地方,是子弟中学和子弟小学,邹云那天听教育处处长说,仅子弟中学,这阵子就调出了二十多名一线教学主力,有两个去年分配来的大学生,一怒之下,竟然辞职去了开发区一所民办学校。昨天下午,邹云往中学校长办公室打电话,想了解一下最新情况,结果校长不在办公室,再打校长手机,居然关机,气得邹云把话筒,使劲摔到电话机上,骂了句王八蛋。

邹云没想到移交这件事,会在能源局职工中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走进能源局,没有走进老百姓的利益天地。

官场上的阴晴,看来是折射不出民间的喜怒哀乐!而民间的喜怒哀乐,一旦汇集起来,就可以变成汹涌的河水,奔流在社会这个无形的河床上。

从这个比喻上说,官场,充其量是无形河床上的一座桥,至于说这座桥的桥墩,牢固不牢固,结实不结实,只有奔腾的河水,才能给出答案!

笃、笃、笃,门上响起三声,邹云赶忙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坐端正了,长出一口气,冲着门说,请进!

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方国华。

邹书记,我刚搞出来。方国华说着,把一份装订得整整齐齐的《能源局移交单位国有资产核查纲要》,放到了邹云眼皮底下。

邹云拿起纲要,指着办公桌对面那把转椅说,坐,方处长。

方国华坐下来,脸上的笑,有点夹生。

看过两页,邹云放下纲要问,给冯局长了吗?

方国华道,送去了,邹书记。

邹云回头看了一眼电脑,方处长,局域网上现在很热闹,没上去看看?

方国华看着电脑说,哪有那个闲心思,邹书记。

哎,也是,这两天辛苦你了。邹云笑道。

辛苦点,倒没啥,邹书记。方国华说,就怕事,干不明白,给领导当不好参谋,影响领导决策。

要说别人干不明白,这话我还能听进去,可是说方处长干不明白,那就是玩笑话了。邹云说。

又过几句不生不熟的客套话,方国华脸色突然转变,腰往下塌着,小心翼翼说,邹书记,有件事,我想跟你汇报一下。

邹云愣了一下,望着方国华没开口。

方国华道,就是昨天晚上,李越季市长,请我单独吃饭了。

邹云脸上又是一愣。这次的愣,含有两层意思,一是没想到李越季请方国华吃饭,二是方国华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当成工作来汇报?

方国华主动交待李市长请他单独吃饭这件事,自然是有考虑的,而且还不是现在考虑的,昨晚躺在床上,他就核计好了,今天得找机会,跟邹云和冯仲汇报一下李越季请他吃饭这件事。方国华之所以要这么做,是他想到了盛唐坊、千里行那种场合,人多眼杂,昨晚他和李市长的身影,没准就被什么人的眼睛收到了心里,回头再当成小报告,打到冯仲或是邹云那里,过后哪一天,一旦再提起这件事来,自己就没办法复原了,甚至是永远也说不清楚了,到时领导不多想还好说,一旦多想了,什么串通、地下交易的,罪过想到哪是哪。然而自己主动说出来,效果就不一样了,起码是负作用不会太大,最要紧的是,此举能起到压缩人们想象空间的作用。

方处长,李市长请你吃饭,属于个人交往,我无权干涉。邹云说。

方国华说,这不是非常时期嘛,邹书记。

得得,打住,方处长,话就说到这吧。邹云挥着手说,方处长,不是我说你,你未免也过于敏感了吧?李市长请你吃顿饭,就能吃出什么问题?

方国华跟着话说,要是有什么问题,我还敢跑来说呀,邹书记?

方国华说出的这句话,的确是动了脑子,态度亮得干干净净,意思表达得完整无缺,不给你日后找他这顿饭的后账留下话把儿。

邹云含含糊糊一笑。等方国华走后,邹云的表情,就没刚才那么轻松了。李越季单独请方国华吃饭,这好理解,问题是方国华这头就不好猜测了,而且他还是主动来汇报,这就更叫人难以捉摸了。后来邹云想,方国华,总不会干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吧?

心里揣着方国华这件没头没脑的事,邹云来到冯仲办公室。

邹云往冯仲办公室桌上溜了一眼,那份出自方国华之手的纲要就摆在桌子上。邹云抬起目光,刚要开口,就被冯仲的一个手势阻止了。

冯仲一脸游戏的表情说,且慢,邹书记,让我来猜测一下,你是为什么到我这儿来的?

邹云合拢嘴,笑着点点头。

嗯……冯仲故弄玄虚,拖够了长音说,李越季同志,她为什么不单独请我们吃饭?是吧邹书记?

邹云盯着冯仲的脸说,那我能问问冯局长,你的这个思路是怎么找到的?

冯仲说,因为我正想为这件事,去你办公室呢,就这么简单。

是啊,你说方处长,跟咱俩说这件事……邹云故意没把话说完。

冯仲一语道破,邹书记,你试探我,也没用,我现在心里也没数,方处长的进步,还真是快呀,弄这么一顿饭,就把我搞糊涂了。好像你也是雾里看花。

其实李越季请方国华吃饭这件事,冯仲转天上午就知道了,递给他信息的人是雷助理。雷助理那天晚上,也去了盛唐坊吃饭。

又叫冯局长猜中了。邹云说。

冯仲耸了一下肩头说,那是人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在背后议论好,你说呢邹书记?

邹云摊开手说,跟你说吧冯局长,我是为自己的事,来你这的,局域网上有一篇说我的文章,我是来向你推荐的。

你是说拿文字操你的那一篇匿名帖子?冯仲脸上闪出了快意,我刚才看了,臊味挺浓。唉,要说呢,年轻是好,招人喜欢,上网率也高,我就不行喽,身上没亮点,现在你我在网上的比分是一比零,惭愧呀!

邹云的表情不由得古怪起来。

咦?冯仲一缩脖子,目不转睛,盯着邹云,半天才出声,我说邹书记,我怎么觉得你这表情,不大对劲呢?嗯……那就让我再猜猜,你来我这里的意思是……想接见一下发那个帖子的作者吧?

邹云突然哈哈大笑,身子一顿一顿的,像是发了魔症。

猝不及防的冯仲,被这一阵嘎嘎的笑声,刺激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走过来给了邹云一拳。接着,他也哈哈大笑不止,两个人像是在比赛大笑!

笑过之后,冯仲捧着肚子说,邹书记,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去医院看看汉一书记?

邹云心里一颤,躲开了冯仲的目光。邹云想,他这句话,怕是冲自己前天去医院来的吧?

前天晚上,邹云又去医院看了李汉一。

正文 第九章

早上一走进机关大楼,跟冯仲打招呼的人,就都发觉他脸色难看,灰蒙蒙没有光泽,额头上的几道抬头纹,也像是比平常宽了深了。

一向能在各种事上周旋的冯仲,今天确实反常,让人从他脸上看出了他心里有事,这种情况在过去,可是不多见。

今天一大早,像往常一样,冯仲也是按习惯的钟点起来,穿上运动休闲装,出去锻炼身体。冯仲锻炼身体,与一般人不大一样,他不跑步,不舞剑,也不玩各种拳,仅仅是散步,不紧不慢的那种步态,看上去很悠闲,大约能走上四十多分钟。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走成,步子在庭院门口生了根。

冯仲住的是独门独院两层高的局级干部楼,使用面积不少于二百七十平米,超标准享受,正说反说都是没的说,这要是在北京,就成了板上钉钉的问题,可这里是上江,能源局又是个企业,因而这种超标准住房的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回想当年,能源局的一些老百姓,也不是没冲着这片漂亮的局长楼动过肝火,曾把超标准这个事实,当一件以权谋私的实例,联名往北京反映过,可是到头来呢,小楼还在原地立着,还是那么好看,住进去的人,也还是原先分到这些房的那些人,什么都是照样。<u></u>

作为老百姓,哪个有能力,有功夫,长期盯着这一片气派,但是不顺眼的局长楼翻来覆去说那么几句车轱辘话呢?甭说别人听了乏味,怕是到时自己都会觉得没劲!

叫个小院子,其实院子不小,比冯仲的办公室还要大呢。除去院北角处一篷葡萄架下见得着黄土外,其余的地方,就都铺着水泥了。

那会儿,冯仲推开庭院的小铁门,一抬眼,就看见了退位多年的能源局第二任老局长,站在离自己家庭院门咫尺远的地方,跟几个老同志比比划划,窃窃私语,他就笑着跟老局长打招呼,老局长招招手,然后一指他刚刚推开的小铁门,表情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如今冯仲对退位老领导们这类稀奇古怪表情,总有种滋味模糊的感慨,觉得这人手中一旦没了权,周围一旦没了跟屁虫,走路时不时再摇晃几下,让你琢磨的地方就多了。

庭院门是朝外开了,冯仲扭过头,目光刚碰到小铁门,脸色刷一下白了,感觉眼前雾气蒙蒙的。

这时老局长和那几个老同志,带着躲瘟疫的表情,嘀嘀咕咕往前走去。

在小铁门的把手上,拴着一串吹起来的彩色避孕套,黄色的,肉色的,粉红色的,蓝色的,豆绿色的,绛紫色的,甚至还有黑色的,借着徐徐吹来的晨风,摇摇摆摆,情调很是别样,极具视觉冲击效果,这一大早指不定有多少人,目睹了这一罕见的绝景!

要光是这些避孕套,冯仲的气,也还不至于顶到脑门上,后来他觉得四周的气味也不对劲,抽鼻子一嗅,找到了,气味源于小铁门上,近前再细一闻,差点没恶心吐了,原来小铁门上,被人涂抹了大粪。

无疑,这些恶作剧,都是昨天夜里,什么人偷偷干的。

冯仲不用多想,就能猜到做这种下三滥勾当的人,是为什么跑到他家门口,用如此戏弄人的方式来发泄私愤,这他妈百分之百是因为该死的移交,手法比在局域网上拿文字操邹云还腻歪人。

路过此地的晨练人,纷纷把这扇小小的庭院门,当成一道风景来看,那些认识冯仲,而又不明内情的人,还走过来问冯仲,这一大清早的,往门上鼓捣什么呢,这么专注,等到看明白了,就都尴尬地走开了。

冯仲摘下花花绿绿的避孕套,绷着嘴唇,气呼呼走进庭院,一回手,咣当关上小铁门,把手里舞舞乍乍的避孕套,强行按在地上,抬脚踩碎一只,地上就响起叭的一声,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像是在骂谁的妈。

啪啪的,我说你玩什么呢,这一大清早?冯仲的爱人,站在屋门口问,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玩,玩鸡巴套呐。冯仲刚说完,就把自己这张怨恨的脸逗乐了。

什么?爱人没听清,光见他脸上有傻笑,就走下台阶,一指他脚下问,哪弄来的这些花花绿绿的汽球呀?

冯仲撅着屁股,还在踩,还在格格地笑——

爱人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冯仲道,怎么也没怎么。

爱人说,你神经啊你?

冯仲说,你才神经呢!

爱人来到他面前,指着地上说,我说你多大岁数了,还玩气球?

冯仲直起腰,冲着爱人瞪眼道,气球气球,你睁开眼睛瞧瞧,这些烂玩意儿是气球吗?气球头上有带把的吗?

正文 第十章

能源局基地移交单位党政一把手联席通气会,准时在局机关第一会议室召开。此次会议内容,主要是移交工作领导小组,听取各家汇报工作进展情况,以及遇到的难点问题等。

通气会开了没多久,局办公大楼前就出事了。

来自基地各单位,不下两百名生存环境受到冲击的男女职工,聚集在机关大楼前示威。

一条正冲着大楼的红色横幅上写着:

能源局是我家 我家在能源局

这些示威者身上,穿着清一色印有能源局标志的麦黄色工作服,拢成一个方阵。方阵看上去,虽说不那么整齐,可也不松散,有边有角。这些人不喊叫,不挥舞手臂,默哀似的目光,齐整整射向局办公大楼。他们的服饰、脸色,以及情绪,交融得极具感染力。

会议不得不暂时中止。

冯仲和邹云站在会议室窗前,望着楼下的方阵,脸上的表情没有不复杂的,能看出他们此时被震撼裹着的心里矛盾。

冯仲看了一眼邹云,悄声问,邹书记,你看这事怎么处理?

邹云给这一声问难为住了。眼皮子底下的事,说深说浅这都是一个揪他心的问题。可是移交这件事让楼底下的这群人这么挡着,也不是个事,到头来冲着上面担责任的还会是楼底下的这群人吗?想到这,邹云脑子一热,一副不再多虑的表情道,同情归同情,可也不能没有原则,不然移交工作,就没有办法开展下去了,你的意思呢,冯局长?

冯仲转着圈说,那就按着邹书记的意思办吧。

听冯仲这么一表态,邹云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心想你冯仲这是怎么说话?什么叫按我的意思办?那你的意思呢?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你站到我的背后去我还怎么跟你商量?

但邹云没拿较真的话找齐,而是把话说得更加原则了,冯局长,移交,不是你我个人的动作,而是国家利益,我们只能办好,不能砸锅。

冯仲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转身离开窗前,回到座位上,扫了一遍会场,铁青着脸说,会议内容,临时变动一下,现在我请你们都到楼底下去,我想你们已经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下面要是有本单位的职工,你们就想办法把人给我领回去,没有的,就感受一下现场的气氛。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哪家做不通聚集者的工作,晚上就把人统统领到我家去吃饭,我请客。

会场一片肃静。冯仲这番话,是压着火说出来的,他们能感觉到。

邹云见有人站起来了,提醒说,不要发生冲突,不要把事态扩大,尽量用真情,把大家心里的疙瘩解开。

接着就响起了桌椅挪动的咿呀声,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保卫处田处长,朝冯仲这儿张望,冯仲就使了一个眼色,把他叫过来,悄悄耳语了几句,田处长点着头,然后神色庄重地离开会场。

邹云不知道冯仲把什么事,吩咐进了田处长的耳朵,脸上掠过一层疑云。

冯仲没放过邹云脸上的微妙变化,走过来低声说,怎么?邹书记,紧张了?

邹云没在田处长身上多话,而是问,冯局长,你说咱们,还用下去吗?

冯仲想了一会儿说,他们有能力把事办好,我们要相信下去的人。

邹云瞟了一眼窗外,想说什么却是没有开口。

这时,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移交工作领导小组的人,显得很冷清。

走出机关大楼的这些处级领导,做游戏一样扎进兵马俑似的方阵里,瞪着眼睛,四下寻找自己的人,脸色不是紧张,就是焦急,他们一方面盼着找出自己的人,一方面又怕见到脸熟的职工。

那些平时对基层情况了解得不多的领导,此时面对这个场面,就只有吃苦头了,因为这部分领导的眼睛不识数,方阵里有人知道他们是自己的领导,可他们却不知对方是自己的职工,越看越慌神,越找心越虚。稍机灵一点的,还不至于被尿憋死,学着北京火车站前的票贩子,各大学院门口兜售假证件的无业游民,或是中关村一带卖盗版光盘的不法人员,一边走一边小声询问,谁是××××的?谁是××××的?谁是××××的?某些脑子来得慢的人,这时架不住学得快,于是嘴里也都念念有词了,谁是××××的?谁是××××的……

方阵的阵形,开始出现散乱迹象,东一头的人,一个不留神,就把西一头的人撞上了,从四面八方腾起来的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稠,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抖动翅膀。

能源局的头号人物冯仲,二号人物邹云,这时仍然并肩站在会议室窗前。接下来,不妨从热热闹闹的方阵里,拉出几个特写镜头,给他们看看。

镜头一:

张书记,对暗号呐?

放屁!

操,不识好歹。嗯,那个,瞧见没,尖下巴那个,是你们公司的。

镜头二:

我说王师傅,有啥话,咱回公司去说行不?这事,不能怪罪局领导,要怪,你们就怪我吧,是我没本事,是我对不住大家!说话的人,红着眼圈。

听话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知觉。

镜头三:

大脑袋,你跑来起什么哄?你不是开上桑塔纳了吗?

我是没下岗,谷经理,可我老婆,待岗了,我这是替我老婆来办点事。

你要是再在这里无理取闹,回头我收了你的桑塔纳!

别价谷经理,那样就更麻烦了,赶明儿再有这场面,来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而是我们两口子。

谷经理凑到大脑袋耳边,小声说,扯鸡巴蛋,还没玩够呀?晚上我请你吃海鲜,完事,再去桑拿,够本了吧?你小子呀,两天不给你松松皮,你就皮紧。

大脑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一个哥们张罗的这个事。谷经理,你说我好意思不来捧场嘛。好了,你先走吧谷经理,我等会儿开溜。

镜头四:

瞧见没,还都一条心呢,全给你装哑巴。

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孔经理没来,这个老爷子今天要是来开会,可就有大热闹瞧的了。

唉——

镜头五:

孙师傅,你是党员,不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带这个头呢?非法聚会,这个事的严重后果,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自己掂量着办吧。你们再闹下去,大不了也就是把我闹下台,过后局领导,还是局领导。

葛书记,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影响你什么。

哎呀孙师傅,他不是这个事……

镜头六:

郭姐,你别一声不出。我知道你委屈难过,心里不好难,咱们都是女人,咱们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啊。

被劝的女人,咬着嘴唇,使劲挺着。

哭几声吧,郭姐,你没错!

郭姐一把把劝她的领导,揽进怀里,泪流满脸,抽抽噎噎。

镜头七:

劳动服务公司刘经理,拉着一个中年男职工的胳膊,劝着劝着,声音就变调了,挥起右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哽咽道,你们这些人,现在待岗的待岗,拿生活补贴的拿生活补贴,怎么就看不出个粗细薄厚呢?如今这个能源局,已经不是再早那个能源局了,你说你们,还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到了市里头,说不定还就歪打正着,有救了呢!

……

方阵渐渐解体,就好似搭起来的巨大积木,因地皮的震颤而轰然倒塌!

那条横幅,被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卷起来,夹到腋下,朝那边的一片自行车走去。直到这时,从倒塌方阵里走出来的人们,依旧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谁大吵大闹,大哭大叫,就连那几个泪流满面的女人,也没有对她们的领导,说出过火的话来。

看样子,今天来示威的这些职工,仅仅是想借这么一个聚集的形式,来抚慰一下自己压抑的心,并无大闹天宫的意图。

这个在能源局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无声示威场面,让此时还在窗前观望的冯仲,心里感慨万千,他说,也不知这次民间活动的策划者是谁,有水平啊,他要是走进这座大楼,一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你说呢,邹书记?

邹云心里乱糟糟,他不想接冯仲的这个话茬,就干巴巴一笑。

这工夫,冯仲打了手机,他说,行了田处长,没事了,你给那边,打个电话吧,替我谢谢他们。嗯,可以,请吧,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我就不过去了,那帮家伙的酒量,我还没数?等到了酒桌上,你代表我,跟他们意思意思就行了。好,好,好好,嗯!

邹云等冯仲收好手机,不紧不慢地问,冯局长,这件事,你惊动市……邹云把公安局几个字,留在了嘴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冯仲道,刚才我让他们做了些准备,以防不测。

邹云眨了眨眼,笑呵呵说,听冯局长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后怕了呢。

冯仲仰头说,枪口之下,任何疑难问题,都可以化为乌有,这是国际通用的真理!说罢,在邹云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

邹云就觉得,后背上被拍打过的地方,吹过一股冷嗖嗖的寒气,继尔他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位已故外国政治家的一段名言:

政治的核心魅力,就在于它能随时支配枪口,赋予没有生命意义的子弹,解决语言所不能解决的一切问题!

正文 第十一章

午后的阳光,舔得李越季坐的这辆黑色奥迪,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李越季的专车出城后,速度一直提不起来,这多少影响了她今天出行省城的情绪。路两旁的农田里,此时已是空空荡荡。收割下来的麦子,这会儿都摊到了马路两边,借来往汽车的轱辘,把麦粒碾下来,这是本地农民,多年来形成的传统做法了,图的就是个省事。

过去,市里针对农民的这种做法,下发过整治文件,可是作用不大,你政府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农民照旧年年在马路上,晒他们辛辛苦苦收到手的麦子。其实,在别的一些地方,也是一样,红头文件上的建议和呼声,离农民兄弟的生活需求和生存现状,总还是有一段舌头够不着,脚片子量不出来的距离。

李越季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打开包,拿出手机。

巩厅长你好。李越季说。

打来电话的人是省建设厅的巩厅长。

正在路上吧,李市长?

巩厅长,你这是长了千里眼了吧?

你李市长目标多大啊,你一动,影子还不就跑到省里来了。好了,长话短说,晚上,你就别安排活动了,我请你吃饭。

咱们还扯什么,巩厅长。

扯扯扯,小扯一把,就这么定了,到时我再跟你联系。

李越季没兴趣吃巩厅长的饭,正琢磨着编个什么理由,把这顿饭推辞掉,不料对方先把电话挂断了,李越季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把手机放回包里。

车子好不容易过了晒麦子的地段,李越季长长出了一口气,望着车窗外。

车过让和乡后,李越季的目光透过车窗,把能源局农场拉进了视野,心里一阵翻涌,因为能源局这个近些年来种啥收不到啥的农场,就要回归到上江市了。

这个农场,是能源局来上江落户的第二年,无偿从上江县拿来的。那时这个农场,对尚在创业时期的能源局来说,管大事了,职工们吃的蔬菜、鸡蛋和活鱼,大都由农场供应。然而随着市场经济步伐的加快,以及人们观念的变化,能源局的这个农场,眼见衰败了,尤其是这几年,索性什么也不种,也不养了,因为你种的养的,还不够四周老乡们偷的。

另外在能源局里撂荒的土地,还有能源仓库和能源培训基地,这两个单位,也都远离城区,占地面积都不小,眼下也是没什么大用了,尽管是烂摊子的模样,但能源局每年还得拿出一定的费用来维持运转。

不过李越季心里有数,这几年里,能源局的头头张望着这几块闲地,心里也怪不是滋味,想借土地干点新鲜事的人,也曾动过脑子,打算引进资金,或是用集资方式,盘活这几块地皮,开发一些热点项目。然而,每次都是立项怎么拿到市里,时隔不久又怎么拿回来,政府各相关职能部门,谁也不给你开绿灯。反过来,上江市绘制经济发展蓝图时,也曾盯上了这几块闲地,派人到能源局来活动,有意出一部分补偿金,把这几块闲地收回去,合理开发利用,具体说,就是搞新型产业示范园区,可是这时的能源局也不买上江市的账,事情总是谈不出眉目来。李越季就曾在能源局农场占用的这块地皮上,碰过一鼻子灰。

那时节,刚当上市长的李越季,跟香港一家投资公司,谈了一个共同开发现代化养殖场的合作意向,上江市出地皮,香港那边出资金,挺有看头的一件事,结果却是夭折在了李汉一的门槛儿上,李越季把李汉一恨得够呛,等再另寻地方合作时,嗅觉敏感的香港人,调头把资金投到了与上江邻近的麻乌市。

这以后不久,市里见在这几块闲地上死活播不下种子,便沉下脸来找后账,拿这几块土地的归属权问题,向能源局发难,一来二去,两家翻找历史文件,走访历史人物,折腾了一溜够,到头来光是听到了呼呼的拉锯声,就是不见往下掉木头渣,谁都没能把自己的观点,说过百分之五十,原地打转,引起争议的那几块土闲地,最终还是挂在能源局招牌下荒废着。

李越季想,冲着这几块在计划经济时期白白送给能源局的土地说,这次的移交,让上江市解决了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着眼未来,土地是什么,土地就是钱匣子,就是一个地市级政治家走向辉煌未来的资本!

这样也就难怪李越季此时为土地而激动了。

虽说眼下那几块闲地,还没有回归到上江市,但已经有房地产开发商,民营老板,乡镇企业家之类的人物,在打那几块土闲地的主意了,这些人通过各种渠道,找到李越季这里,有打算搞果树苗培育基地的,有琢磨建一个高尔夫球场的,有计划上马蔬菜保鲜项目的,劲头听着都不小。

不过李越季心里明白,到范久鸣面前嘀咕那几块闲地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今在利益面前,哪里都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现在自己应该从移交中,拣出重点来关注,具体说,就是把心思,全都放到即将接收单位的资产流失和闲散人员膨胀上来,巧妙地把移交补偿方案的关键细节放大,从能源局那里能多捞一点,就多捞一点,反正都是国家的利益,无非是左口袋里的钱,倒到了右口袋里。

李越季此行省城,送的是移交补偿方案。

而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比上江市早两天送到了北京。

按说上江市的方案,也可以在两天前送往省城,慢了半拍是因为李越季临时把成形的方案,突击修改了一下。虽说改动的地方,也就是几笔的事,但却是动了方案的魂。李越季在最后关头,敢这样改动方案,并非灵感所致,而是信息的帮助。

李越季把那顶科长的帽子,戴到了方国华小舅子头上的当天晚上,她就往方国华家打了电话,直说了他小舅子的事,然后就绕圈子打探了一下能源局这边的相关信息。当时方国华守口如瓶,每次话一绕到移交上,他都能机警地闪开,一点信息也不透露。后来李越季得到相关信息的渠道,超出了她的想象范畴,能源局移交实施细则分两步走这个框架思路,是李越季的秘书告诉她的。

那天秘书说,这个细节是他和爱人去逛商店时,遇见了能源局一个秘书,聊天时,对方无意之中,就说出了两步走的方案。

正是因为得到了这样一个来路自然,同时对自己手里这份补偿方案又具有参考价值的信息,李越季这才背着范久鸣私下动手,把定稿的方案,改动了几处,主要是针对能源局两步走这个意图,在几组数字上做了添加,想以此来达到加码的目的,为下一轮谈判取得主动,在此埋设伏笔。

正文 第十二章

李越季的专车驶进省政府大院。

迎面开来一辆崭新的奥迪,李越季让司机放下车窗,伸出手,冲着错过去的奥迪,不住地挥手,那辆奥迪打了两声喇叭开走了。

那是一个副省长的专车。李越季收回手,靠在座椅背上,心里怦怦直跳,又重温到了上一次来省政府机关大院时的那种感觉。

每当她有这种感觉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像自己这样的市长,如果打算体会一个普通老百姓提心吊胆去村委会,或是乡政府办事时的忐忑感觉,那就到省委省政府机关大院来,因为在这两个地方,每一双眼睛面对你这个厅局级的市长,都能流露出权力的优越和主宰者的高傲。

李越季把移交补偿方案,交到了省政府秘书长手里,秘书长让她这就去张副省长那里,说张副省长正在等她呢。

李越季从秘书长屋里出来,没直接去见张副省长,而是去了卫生间。小解过后,她站到洗手池的壁镜前,打开鼠灰色随身包,取出一把精致的牛角小梳子,把鬓角上的散发,往一起收了收,然后开始补口红,最后是往后退两步,把镜子里的半截李越季,仔细端详了一遍,觉得够劲了,才挺胸抬头,离开卫生间,走楼梯上到四楼。这过程中,李越季把她做女人的另一种细腻,表现在了手机上,她把手机的铃声,调到了震动上。

当推开那扇一通到顶的走廊门,张副省长的办公室,就袒露在了李越季的视野里,她的心跳荡起来!

想当年,李越季朝副市长那个位置上起跳时,差一点没扑空,多亏了张副省长托了她一把,托住后又稍稍往上一举,她的命运就改变了。

从此后,李越季就主动站到了张副省长的队伍里,平时有事没事,都要打电话汇报工作,心用得恨不能把上江市的档案局,搬到张副省长家门口。尤其是今年,她也不知从哪儿得到信息,听说张副省长年底有望变成常务副省长,这下她的活动欲望就更强了,变着法儿递增去省城办事的次数,哪怕每次只能跟张副省长说上几分钟的话,她也能心满意足,偶尔赶上张副省长忙,不能给她几分钟的汇报时间,她也不在乎,因为踩着省城的土地通个电话,照样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尤其是没啥正经事的时候,通上一个电话,比见面的效果还要好呢,这是她从实践中品味出来的。

一个人的仕途机遇在哪里?百分之七十在你的上级领导那儿!

李越季深信这句话!所以,在官场上只要有机会,她都要向领导靠拢,有时甚至在不是机会的时候,她也能因地制宜,即兴发挥,为自己创造出亲近领导的机会。

前年,李越季在省委党校参加地市级领导“三讲经验交流会”,张副省长到会作报告。散会后,张副省长被事追着,急匆匆跟大家告别,健壮的背影被一群地市级领导的目光推着,朝车子走去。就在张副省长快要接近车子的时候,李越季突然从人群里跑出来,冲到张副省长跟前,举起手里的傻瓜相机,招呼立在车旁的张副省长的司机过来,帮忙给她和张副省长照个合影。

此情此景,让她身后的那些地市级领导,全都看呆了。

直到张副省长的车子开走了,还有人瞪着两眼发愣!

由于跟张副省长跟得太紧,上江市和省城里,看出名堂的一些人,不免要拿闲言碎语磨牙,发出来的独特声音,李越季的耳朵也收藏了一些,但她对这样或是那样的评说,始终保持泰然处之,似乎是故意在有与无、虚与实之间,人为制造朦胧气氛,再就是也有另外一种嫌疑,即有意利用这样一种省市之间的舆论捆绑,获取无形的官场身价效应,总之在她与张副省长的关系上,一直罩着一层神秘色彩。

张副省长办公室的门,半开半掩。

李越季在门口,稳定了一下情绪,低头瞧了瞧下身,试着在脸上摊开一种含有淡淡羞涩的微笑,感觉热身准备差不多了,这才举手叩门。

当——当当——手指敲击出来的声音,节奏舒缓,回音悠长。

李市长吧,请进来。

李越季一笑,推开门,迎着张副省长的目光说,是我,张省长。

握过手,寒暄了几句,张副省长把李越季让到沙发上。

张副省长看了一眼手表说,李市长,不好意思,今天只能给你十分钟时间,稍后我还有事。

李越季点头道,有关移交补偿方案的事,我都跟秘书长汇报了,到这里来就是想听听张省长的指示。

张副省长笑道,指示也好,关心也好,我就简单说几句吧。

李越季拿出笔和记事本,神色很虔诚。

张副省长首先是站在宏观角度上,强调了这次移交工作里所包涵着的政治意义,进而针对李越季本人指出,此次移交,虽是她进步的一次台阶,可也是个能把她整个儿吞噬的泥潭,荣辱取舍,就看她在行进路上,如何躲闪红灯了。

张副省长提醒她,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说如今能源局的日子,大不如从前好过了,也在忍痛往市场经济这条路上扭转,这从国家能源战略调整上,就可以看出能源行业的紧迫感。

另外,能源局现在两个当家人手中的权力,都还没有在他们的脚底下生根,从这个意义上说,在移交这件事上,他们不论是为了大局利益,还是个人的前途,这两个人势必要在移交的得失上,全力跟上江市较量,所图的无非是从工作业绩中,获取走出权力磨合期的资本,所以说移交这件事,不是急火急炖的事,要拿文火,慢慢煨着,在灵活中寻找主动,在合作中求进展,尽可能使市局两家,都能在这个事上,做出各自需要的亮色来。

李越季抬起头,舒展了一下酸溜溜的臂膀。她这时已经在记事本上,记满了两页纸。

后来张副省长暗示李越季,移交这件事,在省里很晃眼,她在这件事上每迈出一步,都必须在地上,留下清清楚楚的脚印。

李越季心领神会,张副省长这是要自己在移交这件事上,千万不可马马虎虎,更不能拿上江市的利益套取个人的私欲。

说完正事,张副省长问道,李市长,是不是这一次,还是轮不到我请你吃饭?

尽管明白张副省长这是说的一句客套话,但李越季心里还是一热,忍不住说,张省长,看你每次都这么客气,你再这样客气,我都不好意思来了。晚上,我跟建设厅巩厅长,一块坐坐。

噢,那个巩长英。张副省长点下头,没再说什么。

五点四十分的时候,巩长英过来接李越季。

去酒店的路上,巩长英对李越季说,今晚他只是个陪客,请她的大东家,这会儿已经在酒店里等着了。

你这是在藏什么猫猫啊,巩厅长?李越季有些摸不着头脑。

巩长英一笑,神神秘秘地说,咳,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巩厅长,你不会把我……

别,千万别再往下想,李市长。巩长英脸上的笑,不是好笑。

等到了酒店,李越季一看今晚做东的人,居然是上江市一个女房地产开发商。

这个女人长得很瘦小,眼睛不大,嘴唇很薄,肤色光滑,简约的身段,像是南方水土滋养出来的,年纪虽说不大好猜测,不过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她已是个迈出青春门槛儿的女人了。

李越季认识这个女人。

今年初,在一个汇展中心奠基仪式后的酒会上,工商银行的一个副行长,把这个女人引见给了李越季,说她过去一直在深圳开公司,现在回上江发展了,对上江房地产前景格外看好,就找了一个台湾人,合资收购了上江市一家经营不善的房地产公司,实力不凡,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李市长多多关照的意思。离初次见面不长时间,李越季又在上江市一个居住环境研讨会上,再次见到了这个女人,不过这一次,李越季只是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李越季回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姓白,具体叫白什么,一时就想不出来了。与此同时,李越季也就明白了巩长英,为什么要苦心经营这样一个饭局,跑不了也是冲着能源局那几块闲地来的。

李市长,白总,还用我给你们再介绍一遍吗?巩长英笑嘻嘻地问。

我要是不认识李市长,那我还能算是上江人嘛!我说老同学,你可真会说笑话。白总说完,就把一只瘦小而白晰的手,朝李越季伸过来,你好李市长,多谢你赏光。

李越季感觉白女人的手,软绵绵的,又是那样的小,心想这才是一只女人味十足的手,不像自己的手,骨节大,肉也多,要是光看手不看面部,会让人觉得自己的手,简直就是一个干粗活男人的手。

噢,原来白总,是巩厅长的同学呀?李越季松手时说。

巩长英道,是中学同学,李市长。

刚才我听巩厅长讲,巩厅长跟李市长,也曾是同学。白总说。

李越季接过话说,中学真,高中假,进了党校都不傻。白总,你说我跟巩厅长一年的党校同窗,算是哪一出呢?现在人们可是都在说人生知己,十有八九出自中学同窗啊。

李市长,我说你这张嘴,怕是又要开锅了吧?你就煮我吧。巩长英说,一脸装疼的表情。

原来李市长,是这么幽默的一个人。白总说,用手势招呼李越季入座。

跟你说白总,我这位红颜知己,不光会幽默,还是个出了名的女强人呢。巩长英津津乐道。

我知道李市长在上江的口碑,玉白水清。白总笑盈盈地望着李越季说。

李越季被他俩的一唱一合,搞得有点晕场了,脸也红了。

因为李越季与白女士半生不熟的缘故,今天的这个场面,就多少有些戏剧性了。虽说大家脸上都不缺少笑容,可也都能体会到别人心里的别扭。

这两位的双簧,唱得还算有戏,难怪他们是中学的同……想到这,李越季也不知受了什么指使,把同窗的那个窗,想成了床,心里禁不住一阵好笑。

等让过这阵意外感受,李越季心说,这年头,可不好说,什么不假呀,嘴巴上造一个假中学同窗,那还不是一眨眼就出来的事?

白总说,第一次跟李市长出来坐,也不知道李市长,喜欢什么口味,李市长请随意点吧。

李越季没有接白总递过来的菜单,而是把菜单推到了巩长英面前,挥了一下手道,巩厅长知道我的口味,就请巩厅长代劳吧。

巩长英瞧了白总一眼,接过菜单说,也是,市长上桌,哪能亲自点菜呢?要不说我这人,没有眼力见呢,天生不会侍候领导,没多大出息了。

你巩厅长要是再有出息,我们还不得跑到联合国总部去找你呀!李越季说,抿嘴笑起来。

白总瞟了巩长英一眼,也一脸笑咪咪。

巩长英总算把菜点出来了,两个女人都没有异议。接下来巩长英问李越季喝什么酒,李越季不假思索地说,看白总吧,我随白总就行了。

巩长英瞪大了眼睛问,李市长,你说什么?白总喝什么你就喝什么?哎李市长,今天我可是跟你说真话,白总除了白酒,可是不喝别的酒,而且白酒的量……半斤往上去。

李越季知道巩长英擅长颠倒黑白,就笑道,那我今天,就学着喝点白酒吧。

李越季能喝多少白酒,巩长英心里是有数的,一年的党校生活,酒桌上的节目自然不会少,酒上谁会逞能,谁真有实力,都是眼皮子底下的事。过去巩长英见李越季喝得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一啤酒杯小糊涂仙,照眼前这位白总,少一半的量。

当连着被白总敬了三盅后,李越季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刚才巩长英说的话,可能是有谱的事,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把这个瘦小的女人小瞧了。

以往跟巩长英这些人喝酒,李越季但凡觉得不对劲时,都会找理由耍赖,少喝一些,可是今天这个场,是白女人支起来的,她明白一旦输了酒,也就等于输了面子,而女人在女人面前,最顾及的就是一个面子。

李越季想,撑着吧,撑到哪算哪,喝大了也好,还谈个屁事,落个省心。

然而白总像是看破了她的心里盘算,三盅酒过后,就不再拿酒找热情了。

而巩长英较之过去,也明显反常,就是不跟李越季闹酒了,过去不管在什么场合的酒桌上,他可是从来就没有闲过。

今天,一盅白酒,巩长英能斯文地敬上几次,李越季心里就豁然一亮,把巩长英和这个小女人的关系,联想到包子皮和猪肉馅上去了。

酒上消停了,正事从巩长英嘴里滴滴嗒嗒流出来。李越季想,看来东家白总,事先和巩长英对今天饭桌的行动步骤,进行过口头彩排。

一如李越季刚才所料,从巩长英舌头上掉下来的东西,还真是能源局待交的那个闲置农场。白总有意把那个农场买下来,建造一个高级墓地。如果整体出卖市里有困难,白总说租用一百年也行,如果说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再看看能不能跟市里联手合作,一家出地皮,一家出资金。

李越季想,这个白总,真不是一般商人呀,活人的生意做,死人的生意,她也惦着。在那块良田上搞墓地,是那么回事吗?于是李越季就在心里埋怨巩长英不长脑子,这样的忙,他居然也能开口帮?亏你还是建设厅厅长呢,心里都没个活人和死人的用地标准!

见李越季磨磨蹭蹭不给痛快话,巩长英就说,李市长,我知道这件事,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办明白的事,这个道理,白总也懂,是吧白总?

白总接茬说,是啊李市长,一些具体内容,下来咱们还得具体商谈。

李越季说,巩厅长的事,就是我李越季的事,只要有这个合作机会,我会想着白总的。

谢谢李市长。白总说,这才拿出名片,毕恭毕敬递给李越季。

李越季假模假式看了一阵名片,然后抬起头,皱着眉头说,哎呀白总,不好意思,我的名片忘到车上了。

我回上江找李市长,还要用名片?白总笑吟吟说。

就是就是,李市长这张脸,就是整个上江市的名片。巩长英说得很开心。

李越季端起酒盅说,来来,借花献佛,我敬巩厅长和白总一杯!

话题,就又从土地问题回到了酒上。

正文 第十三章

插移交事宜的空当,市局两家的领导走到了一起娱乐放松。

在市宝银大厦举行的首届上江市和能源局领导桥牌对抗赛刚落幕,颁奖仪式就跟上了。这次联谊性质的桥牌赛,是由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出资赞助的,参赛者共分六个组,第一组由范久鸣和李越季搭档,对手是冯仲和邹云,打七局,胜负结果,不作为奖品发放依据,六个组的二十四名参赛者,最终的奖励都一样,每人一个证书,两千元人民币现金,外加一份纪念品。

正赶上省人大一个姓李的副主任在上江市巡视,于是李副主任就给特邀来做了颁奖嘉宾。

此时满天星贵宾室里,热闹气腾腾地起来了,打招呼、问候、握手、拍肩、寒暄、抽烟、交换信息、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嘻嘻哈哈,市局两家官场上的主要人物,还有前来捧场的上江市各界名流,都聚集到了这里,一派休闲和交易的气氛。

这两千块钱,自己花了意义不大啊,我说邹书记你的意思呢?范久鸣望着正在喝咖啡的邹云说。

邹云放下杯子说,范书记,那就把我那份,也给了你。

范久鸣笑道,虽说一加一等于二,不过我要是那样做了,岂不有虎口夺食之嫌?不仁不义之说?

这时,在一旁插不上嘴的市文联主席老顾趁机凑上前来说,范书记,您要是想让这两千块钱有意义,放光彩,我倒有个好办法。

范久鸣扭过脖子,嚯,这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

克隆一下,也是说不定的事,范书记。顾主席绕到范久鸣背后,撅着屁股献殷勤,范书记,我觉得您把这两千块钱,捐给我们文联,然后我们再去化点缘,就能搞一次像样的活动了。范书记,您说,这么一来,您这两千块钱的意义,是不是就深远了?

范久鸣一笑说,这穷单位里,要是再没个像顾主席这样的巧嘴妇,这日子还真是不好过,是吧邹书记?

顾主席不失时机地说,谢谢范书记,谢谢范书记给我们文联捐上两千块钱。

范久鸣挥手道,别价,老顾,又跟我来这套了是不?这样吧,你要是能说服邹书记也捐,我马上就从钱包里拿两千块钱,先垫付给你。

邹云看出来范久鸣这是在拿自己搭台演戏,只好实表情,虚语调地说,我说范书记啊,你这不是在顾主席面前寒碜我嘛,这两千块钱我能拿出手吗?这样吧顾主席,除了这两千块钱,咱们在意向一次活动,市局两家联合搞一次书法绘画展什么的,我们能源局里,写写画画的人也不少,到时你们文联管挂展标,我们能源局文联出血。回头我跟局文联主席打个招呼,至于说细节上的零碎事,到时你们商量定吧。你看这样好不好,顾主席?

范久鸣蹭地站了起来,拍着顾主席的肚子说,行呀顾主席,买一赠一的买卖,你今天算是来着了。得,邹书记这么捧你的场,我就大力支持一回你的工作,等会儿我动员其他领导,把两千块钱,都捐给你们文联,让你们提前过个小年!不过顾主席,我可有言在先,等领导们的血汗钱进了你的腰包,你可不能乱花乱发,否则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顾主席一拍胸脯,感动得直哽咽,范书记,你就放心吧,我顾永泰,不是那号贪便宜没良心的人。我从来都认为,到文联账号上的钱,都是全市守法纳税人的辛苦钱,我没有理由胡来,范书记!

范久鸣笑着摇摇头,冲邹云道,唉,瞧见没,邹书记,多亏没敢多甩,加起来也就是几万的事,愣是把我们的顾主席感动成了这样,这要是给他十万几十万的话,还不出人命啊!

邹云嘿嘿了几声,笑道,行了范书记,你再说,顾主席他就——就地融化了。

顾主席向邹云投来感激的一笑。

这时建行行长,领过来几个人,一一介绍给了邹云,有交通行行长,农行副行长等,邹云掏出名片,跟这几位财神爷交换,嘴边上挂着客气话。

在酒会序幕拉开前,省人大的李副主任,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特邀嘉宾这个角色的戏演完了。

参赛者的奖品,装在一个白色的纸制礼品袋里,邹云偷偷看了一下,袋子里面有一件法国版的鳄鱼衬衫,还有一个精美的墨绿色硬盒子,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邹云好奇,也搭这会儿嘴闲,就掏出那个墨绿色的硬盒子,一看盒子面上的商标,知道盒子里面的东西,也是鳄鱼牌的,就忍不住打开盒子,原来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男式手包,散发着淡淡的羊皮气味。

邹云把手包拿出来,刚要打开拉链,毕庆明不知怎么就来到了他身边,一把捂住了他手里的鳄鱼皮包。

毕庆明这个冒昧的动作,一下子把邹云搞糊涂了,范久鸣也给惊着了,扭过脑袋看了一眼。

毕庆明弓着身子低声说,邹书记,小礼物,小礼物,不值得您在这里看。

邹云侧着脸,看了一眼毕庆明,感觉他的眼神里有暗示,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等毕庆明走后,邹云在往袋子里装盒子这一过程中,敏捷地把盒子打开一缝,伸手进去掐了几下皮包,意识到皮包里有货。邹云环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目光,长出了一口气。从手感上说,包里的货,差不多是一板人民币(一万元)。钱在脑子里一出声,邹云心里就格登了一下,赶紧抽出手。

接下来,邹云浑身上下就没法轻松了。直到酒会过半,他才趁着乱哄哄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鳄鱼皮包拿出来,打开,看见里面果然就是一叠人民币,厚度告诉他,那确实是整整一板!邹云猛然间回过味来,这肯定是毕庆明导演的鬼把戏,借机向自己行贿,怪不得刚才毕庆明那样失态,原来他是怕皮包里的事露馅儿。

嗯……这一板是参赛者人人都有份呢?还是部分人有?邹云想,要是部分人有的话,都有谁?两家的党政一把手?还是……对啦,省人大的李副主任有没有份呢?邹云意识到,今天得到这一板的人,不大像是自己一个人,于是倍感事情棘手。因为他明白,在这里明着把钱退给毕庆明是行不通的,闹开了毕庆明就地栽跟头是小事,问题是叫别人在此下不来台就是大事了,今后这关系还怎么处?等事后处理吧,也不是上策,别人的眼睛没看到,没看到的话,想证明自己清白就费事了。邹云越想越来气,真想使目光,把在另一张桌子上的毕庆明拎过来,好好收拾他一顿。

这时桌上的人,围绕着李副主任的兴趣,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娱乐活动了。范久鸣打算请李副主任去打乒乓球,李越季有意安排一场保龄球,市人大主任则对去开发区游泳更感兴趣,而冯仲和邹云在这个事上,始终没出声,都没显露出当把娱乐东道主的意思。

七嘴八舌,意见不统一,只好征求李副主任的意见。

要叫我说呀,哪也不要去了,动车动人的麻烦,还是就地消化食,打几圈麻将得了。李副主任说,我记得宝银这地方的麻将桌都是进口货,可以自动洗牌。

李主任,我就知道你要打麻将。范久鸣说,那我可就不隆重陪你了李主任,等下我找几个老板陪你摸几圈。

李副主任说,可以可以,范书记。

李越季跟上说,李主任,我下午也有事,下次你来,我再陪你玩吧。

李副主任说,可以可以,李市长。

李副主任是上江的常客,每次来都要挤时间,找人摸几圈麻将,没办法,就好这个,而且每次离开上江,他的口袋里都有收获,多少都要装走上江的一部分资金,因为范久鸣每次给李副主任找来点炮的人,不是老板就是总裁,三万两万的人家不当钱看。

不知邹书记对麻将,有没有研究,一起玩玩?李副主任望着邹云。

问话来得有点突然,邹云一时反应不过来。

邹云对麻将的兴趣不大,来到上江后,他还没摸过麻将呢,倒是看过一两场。

邹云笑道,李主任,我跟范书记不一样,我上桌,手发潮,我要是被你李主任赢到省里去,恐怕就回不来了。

邹云本想幽默一下,却是没想到这一幽默,竟然给压在心里的难题,找到了化解的办法。

邹云想到,等会儿上了牌桌,就当个点炮高手吧,主要是给李副主任点,适当的时候,再扎几支飞镖,这样手里这一板来路不明的人民币,也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转手了,尽管此举不是消化这一板人民币的上佳办法,可眼下能把这一板分散到李副主任等人的口袋里,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冯仲,觉得邹云的这一举动反常,一是他没有麻将瘾,二是他跟李副主任没有交情。一个省人大主任,还是副的,陪他吃顿饭,这面子就算是给足了。冯仲抿了一下嘴唇,又盯了邹云一眼。

能工作,会生活,这才是你们年轻干部的所为嘛,好好,好啊邹书记!李副主任高兴起来。

冯仲见大局已定,就说,听说李主任最近麻技又见长,今天我和邹书记,就借这个场子,再向李主任讨教讨教。过去,冯仲跟李副主任打过两次麻将,他对李副主任在牌桌上的用心劲,不怎么感兴趣。

冯老弟,你这不是在拿我逗笑话嘛。李副主任说。

冯仲道,李主任,你不会是怯场了吧?

李副主任抱拳道,承让承让,冯局长。

冯仲这一脚插的,让范久鸣和李越季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俩也都知道冯仲对李副主任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在麻将桌上。范李二人你看我,我望着你,脸色费解,彼此仿佛都在用眼睛说,冯局长凑的是哪门子热闹呢?

照这么说,能源局的领导,也都个个是大款了。范久鸣瞥了冯仲一眼,邹书记和冯局长今天上战场,那我这里,可就省了两个大老板。

我们这是给你们上江市的企业家们,省点时间去干事业,我说范书记。冯仲说得有滋有味。

其实邹云也没料到冯仲会往麻将桌上掺和。不过邹云倒是没多想,只是觉得冯仲卷进来也好,在这棘手的一万块钱的去路上,多一双眼睛,就多一份光明,何况这双眼睛还是冯局长的眼睛!

冯局长,我说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把你的能源局,输给了李主任,李主任的胃口大着呢。范久鸣这是在拿玩笑话敲打冯仲。

冯仲看了范久鸣一眼,说,范书记,也说不定,我能把省城赢到上江来,当礼物送给你范书记呢。

一桌的人,给这句话逗笑了,李副主任还故意造势,一劲儿鼓掌。

闲了多时的李越季,这才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各位领导,来来,咱们共同为李主任在上江找到新麻友,干杯!

几个人带着酒气来到麻将室,围着电动麻将桌坐下来。四人中的这张生面孔,刚才范久鸣给大家介绍了,叫杜荣,奔五十岁去的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民营企业家。

什么规矩?李副主任率先开口问,看得出他正在抑制内心的兴奋。

杜荣看了冯仲一眼,老道地说,冯局长,您来调弦吧。

冯仲把从包里拿出来的烟,放到身旁的小茶几上,扬起脸来说,李主任,还是老规矩吧,51。

李副主任说,行行,弦,就调到51吧,李局长。

好好,就51。杜荣随和道。

邹云明白,这里说的51,指的是钱数。

第一把牌,李副主任做庄,冯仲和了,小屁和,邹云和杜荣各输五十,李副主任是庄家,翻一番,一百。

邹云沉住了气,没急着从身旁的礼品袋里取出那一万块钱,而是从西服内兜里掏出钱包。他想,在开始阶段,先拿自己的钱遛遛场,跟他们打这个马虎眼还是必要的。一般情况下,邹云的钱包里,除了有几家银行的信用卡,备用现金不会低于五千块钱,这也是他多年外出养成的应急习惯。

冯仲脸上喜滋滋的,像一个得到了大笔压岁钱的孩子。他把赢来的钱,用双手拢到面前,嘟囔道,千刀万剐,不赢头一把,我今天算是给这句老话,套牢了套牢了!

先赢是纸,后尾赢,才是钞票。李副主任噘着嘴说。

两圈牌打下来,邹云感觉钱包里差不多还剩下两千多块钱了,就收起了桌上的钱包,弯腰从鳄鱼皮包里摸出那一万块钱,满不在乎地放到桌角上,甩了一下手说,看来不动用国库,还真是顶不住了呢。

冯仲的目光,刷一下从一万块钱上滑过去,定到了邹云脸上。冯仲说,邹书记,这就动用板砖了?你可别吓着同志们。

你们这些大企业里的当家人,腰缠万贯呀!李副主任说,发亮的眼光,在一万块钱上很有感情色彩地转了转。

杜荣的皮包就放在身旁,往外掏钱和往里装钱时,脸上基本没有与输赢相关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玩假币,大把大把的输,也疼不到心里去。

现在李副主任是大赢家,冯仲赢一点有限,邹云和杜荣输出去的钱,厚度差不多。然而邹云心里有数,这个杜荣,牌打得比自己有门道,虽说他也是在故意往外送,可人家输得不动声色,像那么回事,进进出出的有节奏,有路数,有主攻方向,想必是他来的时候,范久鸣有所交待。

轮到了李副主任坐庄,邹云从一板里数出一千块,扎飞镖了!

扎飞镖,是本地牌桌上的一句俗语:即在某一圈牌开始前,临时往上加注,人数不限,四人可同时扎飞镖,如此一来,这一把的输赢,就没有准了。

小牌局上,扎一把飞镖,三十块五十元的够得上刺激,顶多扎到一百块钱打住;而在大赌场上,一把飞镖的份量,掂量起来可就沉了,成千上万的扎,也不是新鲜事,有时赶上背运,飞镖不上路,扎不到正地方,就能让一个正在过着小康生活的人,转眼间变成穷光蛋。

杜荣瞟了邹云一眼。

冯仲对邹云此举,反应得比较明显,眉头皱得很深。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嘴角蠕动了一下。

嘿嘿,邹书记,意思意思就行了,这多不好意思。李副主任笑道,脸上有真的也有假的。

邹云拍了一下一千块钱,说,李主任,怕被我扎上?

李副主任一挺胸道,嗯,有气魄,有赌魂!邹书记,是一千吧?好,我跟你一千!说完把一千块钱,摞到了邹云那一千块钱上,看了看冯仲和杜荣问,两位,不跟着热闹热闹?

杜荣望一眼冯仲,冯仲脸上没有热闹的意思。

杜荣说,我试试运气。说完把一千块钱,轻轻压到了两千块钱上。

冯仲点着一根烟,偷着看了邹云两眼,像在揣摩什么。

起牌后,没打出几张,李副主任就用一个小屁和,把桌上的钱,全都收走了,乐得合不拢嘴。

……往外送这一板,送得邹云好辛苦,手累,眼累,心也累,究竟喝光了几杯茶水,他心里都没数了。

现在邹云面前,可能只有一千块钱了,这是半天没开口的冯仲,拿眼睛估摸出来的数。而也正是在这一刻,冯仲如梦初醒,意识到了邹云今天打这场麻将的真实用意,心里猛地颤悠了几下。

再飞最后一镖!邹云拍了几下脑门,把一千块钱往前推了推。

杜荣拿出五千块钱,放到桌上说,我再试试。

冯仲的心思,这时就被他平时埋得很深的赌性牵引到了牌桌上。五千块钱上了桌面,这在冯仲看来,才刚刚有那么一点点赌钱的味道。他搓着手说,哈哈,等会儿,谁要是不过生日,可就亏透了!

李副主任不知是因为冲动,还是累着了,两个眼睛里都充血了,红得像两颗打磨出来的鸡血石。

自摸!冯仲乐道,我今天还真就过生日喽!

好牌,好牌!李副主任软塌塌地说,姜,还是老的辣,冯局长!

我总不能让我的搭档,冯仲看着邹云笑道,等会儿一丝不挂从这里走出去吧?

邹云一笑,长出一口气,眨了几下酸溜溜的眼睛。

当晚,冯仲心事重重地给毕庆明打电话,说了他给邹云那一万块钱的去向。

冯局长,那您看姓邹的这么做,是故意跟咱们装糊涂呢,还是……

冯仲没好气地说,我要是能吃透他,还用拐个大弯到桥牌赛上去扯淡?直接塞过去十万二十万不就完事了嘛!

毕庆明这是第二次在邹云那里碰壁了。头一次邹云爱人在北京住院,毕庆明颠颠窜到北京,送去一万块钱。事后,邹云把钱如数退给了毕庆明。

毕庆明找辙说,姓邹的刚上道,一次两次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冯局长。下来,我再找机会攻攻他。

冯仲低声低气道,往后做事,你要考虑周全了,别再干些瞎子点灯白费蜡的事了。还有在江小洋面前,说话做事也要留出余地来,能不让她知道的事,最好是绕过她,别到头来把什么事都搞成鸡飞蛋打。

毕庆明满口答应,是是是冯局长。

正文 第十四章

一件创意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了!

时值仲夏末尾,热过劲了的上江市,像是缺少水份似的,无论是建筑物,植物,动物,还是人,看上去哪儿都需要雨水滋润。

挂在东半天上的一抹鱼肚白,刚刚在上江城内泛起银色的波光,能源局保卫处的田处长,就把电话打到了冯仲的床头。

自从庭院门上被人拴了彩色避孕套,涂抹了大粪以后,冯仲就一直没再出去散步,心里堵得慌。

冯仲坐在床上,两条腿上搭着一条白单子,两只眼睛半睁半闭。

听完田处长的简短汇报,冯仲的眼睛就全睁开了,脸皮僵着,喉咙骨时不时滚动一下。

电话那边,田处长在等他的指示,他沉吟半天说,叫雷助理去处理吧。另外看看能不能找到邹书记,找到了,也跟他说一声。

好吧冯局长,我这就去办,再有新情况,我随时跟您汇报。田处长说。

稳当住了,天塌下来,先砸到我头上。冯仲掐着太阳穴说。

是是,冯局长,您放心,您休息吧。

放下电话,冯仲下了床,拿出一支烟,习惯性地在手上捻着。

这时他爱人也醒了,看他就穿着一条肥大的花衩子在地上转磨磨,便问他怎么了,刚才是谁打来的电话?

冯仲没应声,只是冲爱人摆了摆手。

出事的地点,在局大院门前。

在锃亮的铝合金自动收缩门前,摆放着几层花圈,估算一下,少说也有一百多个,在晨曦里显得肃穆庄严。从最前排的花圈看,这些花圈上,似乎都没有悬挂白色的挽联,让人看了多少有些别扭。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把天空刷亮,属于上班族赶路的时间来到了。不知不觉间,围观瞧新鲜的人堆,变得厚了宽了,最外层的人唯恐错过什么精彩镜头,脚尖儿扎在地上,劲都用足了还在往起踮肩头上扛着的那颗脑袋,每一双好奇的眼睛都朝向花圈凝固。能源局门前的路,这就给堵死了。习惯提前一点时间进办公室的能源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就斜着膀子兴冲冲从后面往前边挤,挤不动了,就扒住左右的肩头看看这张脸瞅瞅那个面孔,觉得身边的人眼生,就不得不想办法提升身高,再往前面看上几米,直至找到了熟悉的面孔,才又一路推推拉拉凑过去,先用无声的表情打招呼,然后窃窃私语。

两个身着保安服装的小伙子,挺挺地站在花圈前面,脸上没有表情,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守灵。

邪性,往这儿送这么多花圈,什么意思吗?

瞧见没,花圈上都没有挂挽联。

这么多花圈,怎么弄来的?

说也是呢。嗯,肯定是半夜里弄过来的,而且不会是一两个人干的。

那你说警卫,就一点知觉没有?那样的话,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什么人弄来的呢?想干什么?

嗨,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那帮不愿意离开能源局的人干的呗。

移交移交,移出毛病来,交出麻烦来了吧?

前几天大楼前几百号人示威,现在又来一大堆送花圈,唉!

得,等着吧,这件事,传到上江市里,要不热闹起来才怪事呢,准能成为今天头号社会新闻!

能源局,这就要乱套了,不信你就看着吧!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表情神秘。

我操,警车,110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

雷助理在出事现场一露头,就看见了胸前挂着数码相机的田处长,正在跟几个110巡警说着什么。雷助理攥着手机,连推带扒拉,来到前边。

啊,雷助理,你来了。田处长说,又扭脸对110说,这是我们局长助理,雷助理。辛苦你们了,没事了,我们自己可以处理。

110巡警走后,田处长把雷助理拉到了警卫室里。

雷助理,现场,我都照下来了,你看这些花圈……

雷助理瞟一眼窗外的花圈,问道,警卫怎么说?

田处长咽了口唾沫,吭吃说,没,没说出什么来。

扯鸡巴蛋!那这些花圈,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雷助理酸着脸说。

田处长红了脸,陪着笑道,雷助理,你下来再批评我,行吧?

雷助理瞪了田处长一眼。

田处长又说,快到上班钟点了,咱们还是赶快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些花圈吧雷助理。

雷助理又看了一眼窗外的花圈,不得不冷静下来。

雷助理往运输公司调度室打电话,让他们这就派几辆大车,到局机关大楼前拉花圈。说来也怪,那边的调度,也不问是怎么回事?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说车马上过去,还问雷助理,要不要人手帮忙。

雷助理愣了一下,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又放到耳朵上说,要要要,多来几个,跟车来。

上班后不久,能源局党委就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就花圈一事进行方方面面的分析,会议确定:

一、责成局长助理雷友金田处长,全面负责花圈事件的调查工作,具体工作步骤由保卫处制定。

二、下午三点整,召开全局科室长以上领导干部(包括基地外单位)电话会议,局长冯仲就正在进行中的移交事宜,发表政策性引导讲话。

三、党委书记邹云,晚间上能源局闭路电视,在能源新闻展播结束后,制做三十到四十分钟答记者问,演说主题与冯仲下午的电话会议内容要形成互动效应,并明确在答记者问时,不过分渲染花圈事件,只把这件事作为答记者问的新闻由头,用过去,就让这些花圈在能源局的历史里凋谢。

正文 第十五章

两天过去了,花圈事件的调查工作进展不大。在过去的两天里,田处长开着一辆白色桑塔纳,差不多跑遍了上江市大大小小的寿衣店、花圈店、殡葬用品专卖店,甩出成包成包的香烟,说话连蒙带唬,软硬兼施,到了也没弄到有价值的信息,这叫愁眉不展的田处长,时常产生幻觉,就是他正在查找的这花圈,不是本地货,都是从外地弄来的!

而在基层单位,职工嘴里叼着花圈这件事,东拉西扯,交换心得,小道消息满天飞,大家都呈现出了空前的参与热情。

然而就在这时,国务院体改办一行四人,如从天降来到了上江市,领队的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司长,姓彭,他们是冲移交这件事来的。事先,上江市委市政府,还有能源局这头,一点信儿也没得到,搞得两家领导措手不及。而更让这市里领导抓瞎的是体改办一行人,这次不分头听取移交工作汇报会,而是要能源局的有关领导也到市里来,两家面对面,坐在一个会议桌上汇报。

对于这种汇报方式,能源局的领导也有些晕头转向,他们不知道在这样一种形式的汇报会上,移交的话题,该从哪儿说起。倒是冯仲多了个心眼,临去市里前,嘱咐雷助理,马上往部里打电话,汇报一下这个新情况,看看部里事先得到什么信息没有,一旦有重要消息,就打他手机。

冯仲和邹云等人,急匆匆赶往市政府机关大楼。

两家汇报移交工作的地点,安排在市政府贵宾接待室。

事到此步,尽管都还顾虑重重,但市局两家的主要领导,谁都不会把彭司长一行人来上江的用意,想到帮自己找米下锅之类的好事情上去。

代表上江市和能源局移交立场的补偿方案和实施细则,看来早就装进了彭司长等人的大脑里,他们今天是带着从上江市那个方案,或是从能源局那个细则中发现的问题,有针对性地来到上江实地考察摸底,为最终裁定两家上交报告的真实程度和可操作性,做着他们必要的调研工作。

首先由彭司长讲话,他先是对上江市和能源局,在前一段时间内所做的移交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并代表有关领导,对大家表示感谢和慰问。表达完了这层意思,彭司长讲,他们此行,只是一次例行的工作调研活动,希望市局两家,不要有什么顾虑,畅所欲言,都把各自工作的开展情况,真实客观地拿到桌面上来,尤其是针对移交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有什么困难,或是好的建议,也都说出来。

彭司长讲完话,市委书记范久鸣就开了口,他对国务院体改办领导来上江视察工作表示欢迎,接着就把汇报的事,转移到了李越季身上。

李越季望着范久鸣,脸色吃惊。开会前,她跟范久鸣通过气,定好了今天这个汇报,由范久鸣唱主角,有必要的话,到时她充其量帮着敲敲边鼓,所以她就没怎么做汇报的准备,现在范久鸣突然大翻盘,她不可能不紧张。

彭司长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卡壳的李越季脸上。

李市长,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彭司长笑道。

李越季清楚,再不开口,后果就得自己兜着了。于是她暗暗定了一口气,冲着彭司长微笑道,彭司长,各位领导,那我就先把上江市的基本情况,给各位领导汇报一下。

好在上江市的基本情况,离李越季的脑子并不算远,她的话一上路,身上的压力就给带出去了一部分。这样过了十来分钟,情绪已经基本稳定的李越季,突然发现彭司长的眉头,不如先前那么舒展了,再拿眼角余光扫一下另外三个人,感觉他们的脸色,也都是不大舒服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再次紧张起来,嘴上的话,又像开始时那样不利索了。

一直在用心听发言的冯仲和邹云,这时本能地对视了一下。显然,从他俩微妙的瞬间表情上看,他俩分明也像彭司长等人一样,意识到李越季的汇报,越说越远离移交,跑题跑得厉害。

范久鸣抽着烟,一张不知是什么表情的脸,被浓浓的烟雾笼罩着。

李越季从大家的神态上,意识到自己说岔道了,脸上的汗水,刷一下就流急了,滴滴嗒嗒落到了桌面上。她紧并着两条腿,像是这样做能帮她减轻压力。她别着一股劲,把嘴上的话,强行拐弯,硬往移交上咬去。

从李越季欠佳的表现上,邹云尽管不知道上江市发生了什么,可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上江市的领导层,可能出了一些问题,因为李越季平时的讲话水平,不应该是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就算是彭司长一行人来得突然,心理准备不足,她也不该这么离谱。

想到这,邹云身上的神经,本能地紧张了一下。他挺了挺身子,用臆念暗示自己不要受李越季的影响,现在离自己汇报还有段时间,沉静下来好好调整一下思路,只要不盲目慌乱,抓住重点转圈圈,汇报效果,肯定不会像李越季这样主题分散,没有逻辑性。

李越季的汇报,终于给一个句号圈定了。她拿出面巾纸,擦着脸上的汗水,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回忆不起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心里突突地抖着。

李越季知道自己演砸了,丢丑了,被狗日的范久鸣算计了!然而,她却是不明白范久鸣为什么会在今天,会在这样一个大场合突然向她发难。近些日子,自己跟他并没有在什么事上磕磕碰碰过不去,尤其是在移交这件事上,彼此合作的还算有板有眼。娘的,该不是这个老狐狸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自己私自改动上报方案这件事?就算是因为这件事,他似乎也不应该对自己出手这么重。瞒着他改动方案,他是可以从桌面上挑理,但他也应该想想自己那么下手的动机呀!我李越季的动机,还不是为了上江市少吃亏,多争取一些发言权,此举我个人又没捞到百八十万……

直到邹云的声音闯进了耳朵,李越季的思路才回到现实,视野里像是被雾气冲刷过的一些东西,渐渐清晰起来稳定下来,也感觉到了后背上的潮湿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凉,就要生出鸡皮疙瘩了。后来,她看见彭司长在邹云汇报期间,点了好几次头,眉毛也不像刚才那么往一起收缩了,心里的一份沉重,不由得又在全身泛滥开来,视野里再一次雾气迷蒙。她不无怨恨地想,眼前这个汇报会的风头,彩头,全给能源局的人抢走了,自己的形象和口才,全他娘叫阴险的范久鸣给毁了,这个老王八蛋啊,他今天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哟!

汇报会进行到这里,该发言的人,似乎都说得差不多了,但主题的色彩依旧朦胧,大家只能在心里感觉这个汇报会究竟有几个主题。接下来,在彭司长没有任何评判色彩的总结性讲话后,彭司长着重给市局两家后面的移交工作加油打气。市局两家的领导的掌声,就这样把汇报会的尾声给拍出来了。

彭司长一行没有留在上江吃饭,留下几句客气话,就返回了北京。

正文 第十六章

晚上,范久鸣请能源局领导吃饭,一肚子委屈和怨恨李越季,有意不去吃这顿饭,拿酒桌晒一下范久鸣。然而当这个念头一闪过,她就控制住了这股异常的情绪,因为她明白此时就跟范久鸣叫板,不是聪明之举,胳膊扭不过大腿不说,烟灰缸也不是盛菜的碟子,烟灰缸就是用来装烟头的这个道理,也一尘不染地摆在面前。上江市是被一个人的两只脚踩住的,你李越季现在还没有能力耷拉下眼皮跟范久鸣说话,硬要摆那个不屑一顾的谱,到头来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无可奈何,李越季只好打掉门牙,不声不响往肚子里咽。

可以想像,这顿饭的气氛,吃不到开心的程度,所以草草了了就收了场。再一个原因是吃饭前,范久鸣和冯仲私下约定,散场后去老地方喝茶。

范久鸣先冯仲一步走进雅香居茶楼,几分钟后,冯仲就赶来了,进了他们常用的沁园。

今天他们叫的茶是极品碧螺春。每次人多的时候,不好拿出具体的事来谈,他们就叫铁观音,那样可以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茶艺,玩的是一个轻松的气氛。

范久鸣把玉溪烟放到小桌上,盯着冯仲,莫名其妙地苦笑了一下。

冯仲也掏出软中华,放到小桌子上,望着范久鸣这张苦笑的脸微笑。

桔黄色的壁灯光,洒到哪儿,哪儿就温馨一片,此时沁园里的气氛,倒更适合一对情侣谈情说爱。

我说老兄,你今天跟李市长,究竟怎么了?冯仲点着烟,直奔对方心里问。

嘴,长在她身上,我哪能知道呢?范久鸣说,耸耸肩,有些玩世不恭。

其实范久鸣今天给李越季出这道难题,多少有点一时冲动的意思,而并非是老谋深算的提前安排。如果说,他范久鸣那一刻不想起那件事,或是想起来了情绪不受影响,那他也就不会难为李越季了。

昨天晚上,省城有人给他传话,说李越季这次进城,在张副省长面前说了一些不利于他形象的话,范久鸣就问对方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对方就把他挖苦了一顿,说今后再得到这样的机密信息,说什么也不告诉他了,范久鸣只得连连改口,拿好听的话把对方的嘴给堵住了。放下电话后,范久鸣就核计开了,李越季能在张副省长面前,打出什么小报告呢?移交上的道,自己都主动让出来了,而其他方面,近一个时期两人间也没什么磨擦,要是有点什么的话,也就是华山镇镇长的事,可是在处理这个她提拔上来的镇长时,自己给她留够了情面,不然早把那小子扒光了,还能像现在似的,给他留下背心裤衩……

然而让范久鸣始料不及的是,李越季今天的智商会如此有问题,就算是自己对她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可她的基本素质也不至于这么没谱吧?范久鸣那会儿仅仅是想拿这个大场面,吓唬她一下,拿事给她个警告,也就拉倒了,却是想不到她能演砸了!由这个糟糕的结局,范久鸣对这个女人就动了一些怜悯,这才张罗了晚上的饭局,意在缓和一下与李越季之间的关系,适当的时候再从酒杯里,找些轻松话安慰她几句,不然的话,范久鸣今天也没有请大家吃饭的心情,他今晚就想跟冯仲出来喝茶。

那就怪了,按说李市长的阅历能力,不该在这个水平上呀,她肯定是心里有事。冯仲说,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不会是让你们能源局的移交实施细则,给折磨成这样的吧,冯老弟?范久鸣说,用一根手指头把额头前的一绺头发,轻轻挑到头顶上。

自从移交这件事落到上江市以来,范久鸣这还是头一次单独跟冯仲在一起的时候说出移交这两个字。照他俩鱼儿离不开水的关系讲,他俩似乎应该把移交这两个字,时常挂到嘴边上才对。

然而偏偏不是这样!

市局间官场的微妙和真缔,就在这里,公事有公事的处理形式,私事有私事的往来渠道,即使是交叉作业,也轻易不留下痕迹,这才是高手之间的游戏规则。

还是说说,东能公司的事吧,冯局长。范久鸣呷了一口茶,唇齿间,滴下哧的一声,音很短,音质叫好,很讲究的品茶做派。

范久鸣扯出来的这个话题,应该是他俩今晚的主谈话题。

不会是外地的风,吹动了咱这里的草了吧,范书记?冯仲问,把正燃着的烟,插进嘴里。

你这又是因何敏感呢老弟?范久鸣说,要是听到了什么头破血流的消息,家破人亡的传闻,你说咱们俩,还能坐在这里抽烟喝茶吗?

冯仲淡淡一笑,把一截烟灰,磕进烟缸。

也许,这两位厅局级领导,都在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这个地方,陷得太深了,所以话题一触到这儿,彼此就本能地显现出了掺杂着疲乏的多疑。

唉,想要动动人吧,现在看来,也不是件好下手的事。范久鸣自言自语。

冯仲望着壁画道,都是煮熟的鸭子了,还能再飞起来吗?范书记,咱们要想把今后的觉睡稳当了,也只有你管好郭田,我捆住毕庆明,只要他们不出事,咱们脚底下踩着的地,也就晃动不起来了。

范久鸣和冯仲话里的意思,尽管调子不高,却也是都带出了重组东能公司的真实渴望。

更换东能公司领导人的念头,可以说他俩早就背靠背动过多少次了,然而每一次也仅仅是在自己的脑子里晃一晃而已,谁都不肯先拿自己的人开刀,唯恐万一失手,现有的利益平衡格局就不复存在了,眼睁睁看着这个钱口袋和粮仓,任由对方来支配,所以说,过去他俩也就从未把更换人的事,当成一回事拿到嘴边上来议论,玩真格的,谁都冒不起有去无回的风险。

至于说江小洋嘛……冯仲欲言又止。

范久鸣抬起头,表情恍惚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脸上不合时宜的色调,调整了过来,而且嘴里还弄出了一些悠闲的动静。

听到什么了?冯老弟?范久鸣一动嘴,话就快速弹了出来。

那倒没有,范书记。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嘛,还是好控制的。冯仲笑道。

范久鸣与江小洋究竟是什么关系,冯仲心里虽说一清二楚,可他过去从没有在范久鸣面前,表示出半点兴趣,也从不拿这个女人跟范久鸣打哈哈,彼此间一个难得糊涂,就全打发过去了。

嘴上淡漠别人的隐私,尤其是同船者的隐私,这也是另类政客之间,一种默契合作的姿态。

哎冯局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前阵子,毕总往香港一个帐号上,汇出了一笔大款,大概有七百来万,不知你知不知这件事?

冯仲脸上没什么变化,倒是心里腾起了一块阴影。

怎么,毕总没跟你汇报这件事?范久鸣趁机瞪大了眼睛,追上一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冯仲确实不知道这码事。不过他明白,范久鸣的话里,没有多少水份,手里攥着财务总管江小洋,钱来钱去的途径,他范久鸣还能看不见影儿?

冯仲问,你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这我就不好说了,毕总的精明,你老弟难道不比我有数?范久鸣摇摇头。

冯仲点点头,捏着下巴不吱声了。

哎,有时候啊,还真盼着来一场大地震,轰——范久鸣猛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往外抛东西的动作。

冯仲咂了一下嘴,坐直了,笑道,你活够本了,我还差几年呢。算了范书记,别胡思乱想了,活一天痛快一天吧,你算算,再能活,一个人又能活多少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一生的天数,也不过是拿一个万字来计算。唉,甭想那么多了,再说我们活过去的那些天里,大部分时间,还是交给革命事业了嘛,没有光亮的日子,怎么说都是有限的,对吧范书记?范老兄?范大哥?

范久鸣噘着嘴,身子朝后一倾。

冯仲感叹,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范久鸣盯着冯仲,直到盯得冯仲脸上生出了疑色,才突然哈哈大笑,像是在什么事上过足了什么瘾!

正文 第十七章

就在范久鸣在雅香居茶楼哈哈大笑的时候,李越季来到了表妹江小洋家。

晚上她没怎么喝酒,然而这会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闻着却是很浓。

她是为下午范久鸣在汇报会上,难为她这件事来到江小洋家的,她想试探一下江小洋的口风,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今天江小洋一个人在家,刘义东回老家了,他母亲病了。

天南海北扯了一阵,李越季才主动把今天市局两家联合汇报会上的事,挑挑拣拣,筛筛选选,向江小洋说了个大概齐,江小洋边听边琢磨。

是这样……江小洋嘟着嘴,眉头锁着。

你看范书记吧,也真是有意思,就我这个胆,还经得住他这么吓唬?李越季谨慎地说,同时飞了江小洋一眼。

江小洋抚摸了一把白嫩的左腿,笑呵呵打岔,姐,你看我穿的这条短裙,是不是太短了点?前几天在专卖店里买的。

谁说的,不短不短,挺好看。李越季应酬道。

江小洋提了提裙角,一副不怎么欣赏的表情。

李越季瞧出来了,江小洋这是有意拿裙子躲闪自己的话题,就觉得今天自己的的言行有些冒昧,必要的情感铺垫话,说的有点少了,这样就有可能引起江小洋起疑心,让她误以为,今天自己登她的家门,是冲着她江小洋和范久鸣的什么事,专门来给她提醒儿,或是找麻烦来的。

可是我总觉得,我都这个岁数了,还穿这么短的裙子,有点那个,姐。江小洋说着就站了起来。

李越季想,也别跟她打什么哑谜了,她要真是觉得自己是为她和范久鸣的事来怎么着她的话,索性就顺着她这个思路,往下走一截,说不定在哪句话上,就歪打正着了呢。

李越季笑了笑,说,小洋啊,你说姐吧,平时净瞎忙了,对你关心不够,也不知道你现在的工作环境到底怎么样。

江小洋果然就把心思从短裙上,转移到了李越季这个话题上,重新坐下来,倍加小心地看着李越季说,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姐,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我在什么事上,给姐你找什么麻烦了。

哪来的什么麻烦呀,小洋。李越季挥了一下手说,姐这么问问,是想说,你要是觉得东能公司没什么意思,姐可以再把你调回市里,找个好单位,姐可不能让你在外面受气。

江小洋点点头说,原来,姐是这个意思啊,我还以为姐,听到什么了呢。

亲不亲,家里人嘛,姐就是一年半载不来你这,姐在心里,也惦念着你。李越季把自己的脸色,说得有些动情。

姐待我怎么好,这我心里还能没数?江小洋瞟了李越季一眼。

我呀,也可能是心重了一些,小洋。李越季说,姐吧,老是觉得东能公司那个地方,悬的乎的,这种七上八下的感觉,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江小洋的脸色,忽一下变红了。

李越季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变化,心里不由得轻快了一些,觉得正说着的这个话题,看来是歪打正着了,抠到了她的痒处。她想,等会儿自己走后,江小洋有可能把今晚的事,讲给范久鸣听,那样一来,范久鸣就会以为自己掌握了东能公司的什么情况,让老狐狸心里悬着这个疑问,那么在今后的相处中,他对自己的态度就有可能发生转变。多吃多占的人,还有屁股擦不干净的人,有几个不是惊弓之鸟呢?其实,语言针对某些人的某些事,也能织成一张网,捕捉到想要猎物。

李越季越想,心里的气就越顺畅,因为这时江小洋的表情,越来越失真了。

不过心情由阴转晴的李越季,也没有一味让这种轻飘飘的自满情绪,随意在身上蔓延,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放松和得意,容易叫人犯下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病,把到手的果实,昏头胀脑再给弄丢了,那样就太不划算了。

小洋啊,你身上这条短裙,是在哪家专卖店里买的?李越季又把话说了回来,我觉得这个牌子的做工蛮好,款式也不错,等什么时候有空,我也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我能穿的。

江小洋一时调整不过来,心猿意马地说,姐,恐怕没你能穿的。

李越季低头瞧了一眼小腹,干苍苍一笑,含沙射影地说,现在想穿点啥,都没机会了,这人啊,也真是的,总是在丢失了东西后,才觉得那些东西可贵,青春也是一样,是吧小洋?

江小洋失神一笑。

江小洋脑子不笨,这要是在平日里,李越季话里的潜台词,她当下就能品味出来,可是今天,她让李越季的声东击西,搞得心烦意乱,脑子的灵敏指数,大幅度下跌,对李越季夹在话语里的暗示,感应速度明显滞后。不过江小洋的迟钝,也使得李越季的算计失去了准确的落脚点,通俗一点讲,就是她刚才精心说出来的一些话,其实都是说给了自己听,但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现在江小洋真的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她认为李越季今天来,心里十有八九藏着什么话,又吞吞吐吐的不愿跟她挑明了说,这让她心里不是滋味,也让她有点委屈。想到这阵子自己在范久鸣那儿,为她李越季费的心思和工夫,那点委屈就放大了,把她的心填满了。

女人呀女人,江小洋这时固执地想,女人一旦走上了仕途,她身上的雌性激素,就会明显减少,因生理机能变异所导致的信任危机综合症,就会修改这些女人的生活态度,思维方式,以及她们判断问题的固有习惯,这些变化一旦过火了,她们身上的某些遗传基因,怕都要出问题。

情绪低落,体能也随之下降,江小洋感到浑身没劲,哪儿都在往下坠,累的感觉,把她的脑子洗劫一空!

李越季也觉得有点累了,并且意识到再呆下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如见好就收!

正文 第十八章

上江市和能源局,再次就移交相关事宜,坐到了一张会议桌上,两家协调出来的会议主题是全面合作,相互体谅。

这一次是能源局,主动向上江市伸出了橄榄枝,把范久鸣和李越季等人请了过来。会前,两家都根据上一级有关部门的指示,把各自初次上报国务院的方案与对方进行了交换。其实,交换方案这层意思,十有八九是来自国务院某部门的精神,能源部和A省,无非是扮演了一个二传手的角色。

冯局长啊,前几天,花圈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挺神秘的。范久鸣刚落座,就拿出了跟冯仲拉家常的表情。

冯仲接过话说,如今人们送礼,都讲究一步到位了,直接就把心意,搁到了你人生的终点站上。范书记,还是我们这些能源人,办起事来与时俱进吧?

承让,中直承让,冯局长。范久鸣冲冯仲舞动着两只手,我们地方甘败下风,甘败下风啊。

调侃出这样的闲话,会议里的气氛,就轻松了不少,邹云,李越季等人的面孔,尽管还都谨慎着,但看上去不那么紧绷绷的了。

捣蛋的人,找到了吗冯局长?李越季插话。

冯仲笑道,当官不打送礼的,李市长。

李越季说,还是冯局长,气量大呀,这要是换了我,非气死不可。

范久鸣窥视李越季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市长,你这话可就不大对劲了,好像那些花圈,都是送给我一人的?冯仲说,一张脸似笑非笑,你看我冯仲,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吗?

听了这话,李越季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邹云身上。

李越季的这两束目光,叫冯仲又有话说了,李市长,你可不能在我刚才说的那句话里,掐头去尾的取意思,你这么一看邹书记,岂不是把我冯仲那个了!

李越季脸一红,指了一下冯仲,嘟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范久鸣一脸笑,手在桌子上玩着烟灰缸。

邹云不以为然地说,有好事,冯局长是不会忘了我的,我们曾说好了,将来有一天背靠背,拿大顶下地狱,是吧冯局长?

官场捆绑,富国强党!冯仲说这话时的表情,像是在往外倒心得。

这就把一些人窝在肚子里的笑声逗了出来。放松过后,有些人开始七嘴八舌打哈哈。

李越季隔着长条会议桌,把方国华的目光够过来,问他老婆孩子的情况,方国华弯着两条胳膊,支在桌面上,神态上没什么漏洞。

闲篇读过,正事就上了桌面,诸位脸上,刹那间又蒙上了谨慎的色彩。

由于涉及的问题,都是一针见血的具体问题,因此两家的大小利益往桌子上一撂,哧哧啦啦就碰出了火星。

较以往有所不同的是,两家这次在主攻手的人选上,都做了精心策划,市里的第一嘴是政府的秘书长,能源局这头挑大梁的人是雷助理,两家的党政一把手,都坐在了替补席上。

此时讲话的这个人,就是市政府秘书长,他不避不遮,话从嘴里一蹦出来,就带着杀伤力,指责能源局在转移国有资产,放流骨干人才,回流下岗职工等问题上,都不同程度的做了手脚,要求能源局向市里,规规矩矩提供详细的移交单位资产明细表、在岗人员花名册,以及冻结这些移交单位的银行帐户等,话说得很干爽,让你挤不出水份来。

在这种情形下,代表能源局主谈的雷助理,眼见失去先发制人的优势,只好随机应变,采取以守为攻的策略,咬住市里在补偿金上漫天要价不松口,把问题的矛盾点,尽量挑出能源局,踢进上江市。

还有,那些移交单位离退休人员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你们能源局,在上报的实施细则里,根本就没有涉及到。秘书长把这个不轻的问题,咣当扔到了桌面上。

会议室里的氛围,有了一点凝固的味道。

这个话题,不仅是雷助理嘴上的短,更是能源局当下的难处所在。当初制定上报细则时,这部分移交职工的两险问题,着实让能源局领导小组的人头疼,后来大家一致认为,索性先把这个问题回避了,反正报告是奔国务院去的,暂时绕开上江市,以后再细说这件事,可是谁能想到后来会有两家交换方案这一说,能源局的这个小伎俩,现在变成了能源局的被动点。

方国华猛地咳嗽了一声,正在动心思的邹云吓了一跳,停在对面窗上的目光,轰一下散落下来。

雷助理溜了一眼冯仲。

冯仲脸上,没有什么明确的意见可以给他。

尽管没从领导脸上看出什么来,不过雷助理心里有数,今天就算再被动,也不能在这里抛锚,不然后面的路,就会越走越窄,擎等着上江市,跳起来盖能源局的帽。

雷助理点着一根烟说,两险事宜,我们认为是移交诸多事情中,最为简单的一件事,没必要在细则里耗费笔墨。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国家早就有了明确的法规,在这件事上,说与不说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到时照章办事就行了。

秘书长迎头反击,细则细则,不细,又哪来的则?

雷助理针锋相对,秘书长,我看咱们这是说走题了,其实问题的焦点,在市里补偿金的法律依据上,凭空而来,无影而去,显然是把移交的基调搞乱了,也使得这次移交工作多少显得有些不严肃了,不知秘书长,怎么看待这个人人关心的关键问题。

见对方强行带球往上江市里突破了,秘书长自然要上去封堵,他毫不示弱地说,今天我们坐到这里,不是玩声东击西的游戏。雷助理,我们面对的是那些为能源事业发展做出过贡献的离退职工,我们没有权力,也没有理由,不去关心这部分职工晚年的生活质量,以及医疗保障。移交中,财产问题,固然重要,然而针对这次移交,我们上江市的接收理念是以人为本,人的生存问题不摆到桌面上来,移交还存在实际意义吗?老有所养,病有所依,这是一个公民的基本生存需求,不知道雷助理,是不是也这么理解这个问题?

秘书长……

雷助理刚想往回挡秘书长的话,不料被范久鸣给打断了。

范久鸣笑着说,好好,好好,听见没?冯局长邹书记,会开到这个程度,足以说明我们市局两家,都把国家的事,认认真真地对待了,好啊,只有这样做,我们才无愧于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你们认为呢,两位领导?

能源局这边的人,有谁还会不明白范久鸣这是在给升温的会场往下降温。

冯仲没有开口,而是看了邹云一眼,意思是让他来几句。

邹云没有躲避,顺着范久鸣的思路,往下说了几句,把会议室里互不相让的气氛,一点一点往门外驱赶。

两家的领导,就这样把一个难堪的话题,接到了嘴上,你一句我一句,将会议主题里的大疙瘩小疙瘩,一来二去的就化解掉了,再没有给秘书长和雷助理唇齿切磋心脑争斗的机会,一直到会议结束。

正文 第十九章

送走市移交领导小组一行人,邹云来到冯仲办公室交换意见,两个人三说两说,就说到了方国华身上。

冯仲道,看来方处长在移交上,确实想法不少啊,不知你有没有感觉?

邹云默默地点点头,对冯仲的分析,表示没有异议。

你说,邹书记,咱们怎么才能让方处长那颗喝上江水长大的心,从上江城里收回来呢?冯仲看着邹云的脸问。

说他的心没在能源局吧,可咱们也没在上江市里,见到他的影子。邹云说,仅凭李越季请他吃顿饭……

也许人家高,就高明在这里。冯仲说。

今天俩人谈事,舌头几乎不打弯儿,嘴巴前也都没有什么遮掩物,这种透明度在他俩以前的交流中是很少有的。也难怪,不确定的生存环境和动态利益的诱引,时常可以导致亲人变仇人,对头成朋友。事到如今,在对待移交这件错综复杂的事上,冯仲的心态有所转变,就是不准备做一个装聋作哑的旁观者了,该往里参与的时候,多少得说几句。

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冯仲从眼前滑过去的种种迹象上悟出,当初盘算拿移交单练邹云一个人,现在恐怕练不出多少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了,一是邹云不是独头蒜,剥开了就可以随便捣;二是在这样的大事上退让太远了,手中权力有可能失去支配或是左右什么的效应;三是可容躲藏的空间,也是越来越小了,甚至在某些事上和某些场合,根本就没有藏身的余地。面对这样的现状,要想平安度过移交这件事,避免马失前蹄,两败俱伤,最可行也是最实际的上上策,就是马上跟邹云手拉手,共唱一曲。

合作势在必行。

冯仲一改变思路,身影就跟邹云的身影,很自然地往一起贴了,彼此间就一些事通气的时候,任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或是危险的征兆,都会成为他们认真交流的内容,部分心里资源,暂时共享。

就这个非常时期而言,在能源局这块土地上,究竟播种什么种子,冯仲和邹云之间可以出现分歧,甚至闹到拍桌子瞪眼鸡皮酸脸的程度,但是决不会容忍其他人来趁机育苗种树,如果出现那种苗头,他们势必会暂时放下各自的立场,先联起手来抵御入侵者,家里的账,可以回头再算。

在现阶段,大河没水,小河干涸这个道理,他们是清清楚楚的,这就好比一个演员,一旦失去了舞台,失去了观众,失去了社会的瞩目,你的艺术生命,也就随之凋谢了,充其量身上还能保留一点自娱自乐的感觉。

能不能让方国华,不在移交这件事上脚踩两只船呢?邹云的问话,直指问题的要害处。

冯仲也往要害上添话,哪得看咱们,能给他多大好处,跑的夏利住的经济适用房,这些小意思,怕是稳不住他。在同一件事上,有人给他一块水果糖,有人送他一块巧克力,你说他的嘴,该朝哪头张开呢,邹书记?

可是他已经正处了,咱们还能再给他什么?去哪儿给他弄巧克力呢?邹云说,显得无可奈何。

是啊,能满足他的地方,也只有北京了。冯仲摸着后脑勺说。

邹云理解了冯仲的意思,于是建议他往北京跑一趟,把这个难题,摊到部领导那儿,看看部领导有什么说法,方国华要真是个走运的人,那也是他命中注定的事,早晚的事。

我去给他跑官?冯仲反应过来,不情愿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也不能这么说,老兄。自从来到能源局,邹云这还是头一次称呼冯仲老兄。

冯仲直勾勾地看着邹云,显然是被邹云的这一声老兄,喊转向了。

这个事,往大说,是顾全能源局的利益,往小处讲,是便于咱俩好开展工作,我想老兄,能明白这一点。邹云说。

邹云的这两声老兄,算是把冯仲心里的一股不知打哪儿流来的暖流,叫奔腾了。

然而邹云,这时并不知冯仲心里暖流奔腾,他还以为冯仲又要跟他玩什么心眼呢,于是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冯仲说,昨天收到的,还没来得及给你。

这是一封匿名信,告冯仲某年某月,拿着东能公司的钱,在香港吃喝嫖赌。

冯仲看完后,一句话也不说了。

邹云道,老兄,不为公,为私,你是不是也有必要,往北京跑一趟呐?

冯仲把信放到办公桌上,看着邹云,还是缄默不语。

邹云拿起匿名信,看也不看,哧哧啦啦几把就撕烂了,扔进纸篓里。

冯仲的心,在邹云往纸篓里扔烂匿名信的一刹那,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邹云手头上的爽快,脸上的信任,把冯仲镇住了。

冯仲咧了一下嘴角,木讷地看着那个豆绿色的纸篓,一时无话可说。他在邹云的这个看似小菜一碟的举动上,实实在在地领教了这个年轻人的应酬内功。等到把目光从纸篓里抽回来的时候,冯仲心里又颤动了一下,这是因为他猛然意识到,有一个人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潜在威胁是成立的,这个人就是管理能源局资产的方国华。尽管眼前的这封匿名信,未必就是方国华的杰作,可此时冯仲越琢磨方国华,越感觉这个人像一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将来能源局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出现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时,这个方国华,说不定就会见风使舵,横空伸来一只脚,利用职务赋予他的便利和权力,在东能公司资产问题上显示他的职业才华,笑呵呵地抓住你的脖子掐,掐出来的结果就是他痛痛快快地捞取上进的资本,最终把自己和毕庆明等人,统统送上断头台!

冯仲又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豆绿色的纸篓,情绪再次波动,他现在比刚才还要担心东能公司的某些资产问题,那些问题一旦装进方国华的眼睛里,事大事小的说法,可就不是自己的一口痰,可以随便遮盖的了。

顺着这个不吉利的思路再往下一黜溜,冯仲的记忆功能就启动了,他一下子想起来,去年底,方国华带队去东能公司搞例行资产核查时,曾单独对着毕庆明的耳朵,说了一些很耐人寻味的话,像什么背靠大树好乖凉,你有我有全都有;机关里的官——琢磨人,基层的领导——捞钱忙,权钱一家,事事两面开花。几天后,老是抹不去心头阴影的毕庆明,就精心设计了一个场子,把方国华约到能源国际饭店打麻将,三局下来,毕庆明输给方国华一万多……想到此,冯仲后背上,嗖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现在冯仲想通了,这会儿进京给方国华跑官,原来就是给自己的明天跑平安上保险!然而身在官场,当权者又是那么容易好犯顾此又不能失彼的毛病!这不,冯仲刚把一个问题想通,另一个即现实又敏感的顾虑就来了,那就是一旦送走方国华,谁来填补他空出来的那个抢眼位置?资产处处长这个角色,比一个平时手里抓不到实事的副局长,还要有老爷子样呢,邹云不会是为了控制这个关键位置,而故意拿移交做幌子,用方国华的两面性做诱饵,设计陷阱算计自己吧?官场势力大小,关系网上明了。冯仲想,趁现在事还没出上江,还在他嘴上挑着,有必要试探他一下。

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老弟!冯仲也换了称呼,那我就听老弟的劝,公事私事都带上,下午跑一趟北京。不过……一旦部里,把方国华的去向问题解决了,问起咱们接替他人选的事,到时……

邹云不等他话音落地,就毫不含糊地说,谁合适,还不都在你老兄的肚子里装着?这件辛苦事,你老兄就兜着走吧。

冯仲摆着手说,嗯,那哪行,你邹书记,可是管着干部呢。

邹云一语双关说,可是你冯局长,管着邹书记啊。

冯仲嘻嘻一笑,老弟,你就拿你老兄,当原油提炼吧!

冯仲的两条腿,这就显出了勤快。当晚,冯仲就从北京赶了回来,他在电话里跟邹云把下午汇报的情况说了一下。邹云从这个电话里获得的信息是,部里对方国华这个人物在移交事件上的特殊角色,应该说是比较重视的。

两天后,部组织部打来电话,要方国华进京谈话,具体内容,没有透露。

等这一消息传进方国华的耳朵,方国华不免忧心忡忡,吃不准部组织部,怎么会叫一个基层处级干部去北京谈话,越发觉得这件事不附和常理,其中必有蹊跷。另外再琢磨一下这个信息的传送渠道,似乎也不大对劲,弯儿可是拐大了。

那会儿,局组织部部长亲自来到方国华办公室,把部组织部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传达给他,话说得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脸上也没有什么杂色,交待清楚就走了,连句试探性的玩笑话都没有,方国华当时就满脸疑云。而且,到现在,冯仲和邹云的影子,也还没有触摸到这件事,好像这也是不应该的,因为部里找自己去谈话,不论是没收你什么,还是给予你什么,从程序上讲,都不可能背着他们俩,这就好比爷爷想见小孙子,通常情况下,是先要跟儿子打招呼的。

那天下班后,方国华没急着回家,有意在办公室里多呆了一个多钟头,他想看看有没有哪个局领导给他打电话,或是亲自到他办公室来,跟他说点什么。然而,满怀希望的方国华,那天什么也没有等来,电话倒是响过两次,但都不是渴望接听的电话。

在那劳神的一个多钟头里,方国华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反复问自己,部里打算收拾自己的话,那会是为什么事呢?是有人举报了自己?在哪件事上举报的呢?他心里嗵嗵一阵乱跳。等控制住情绪后,他又回过味来,心说假定就是给人举报了,可是这类臭烘烘的事,应该由部纪检委来受理,怎么会轮到组织部插手呢?看来自己还不像是要倒霉,可又会有什么好事,能不明不白地落到自己头上来?那岂不是做梦离婚——想美事(如今在上江市境内,做梦娶媳妇这句话,已经过时了,说做梦离婚时髦,时尚色彩也浓重)。都想到了这个份上,方国华也没把脑子动到移交这件事上去,因为在移交这件事上,他至今还没有跟哪个人大搞损公肥私,心惊肉跳的地下交易,所以他自然想不到那里去。

要了一辆桑塔纳,方国华提心吊胆去了北京。由于一夜没睡好觉,他的两个眼泡都发起来了,眼里的血丝纵横交错,织成了网,很清晰。

然而等方国华从北京回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神神秘秘了,尽管他跟谁都不说部里为什么事让他进京,可他还是成了机关大楼里的闪亮人物,人们议论的内容,偏向于方国华有可能走鸿运。

这之后没几天,方国华果真是摇身一变,稀里糊涂就成了一个副局级京官,当上了部设备储运局副局长,家眷年内有望进京。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方国华的老婆和女儿,高兴得都有点晕头转向了,尤其是他老婆,几天来左邻右舍的到处寻找耳朵,告知家中的喜事,脸上的笑,梦里都收不回去。而此时,方国华愿意多想的却是自己的这个好运气,即将改变女儿的命运,自己这是给正在念高二的女儿日后读大学创造出了有利条件,不然就女儿现在这个学习成绩,将来考大学的事,还是他的一块心病呢。

的确,伸手可触的北京户口,让方国华正走在高考路上的女儿,把自己的未来感受得五彩缤纷,这个女孩子甚至站在上江市最低洼的地方,都看见了清华和北大的校门,欢喜得泪流满面。

歪打正着,方国华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儿,这就等于与明天的美好前途,有了一个美好的预约,方国华为女儿的这个幸福之约而陶醉!

相比之下,方国华对老婆的那份快乐感觉,却是没有给予足够的呼应,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些冷漠和厌烦,惹得老婆脸上埋怨,嘴里怪话连篇,说这还没进京呢,还没有专车呢,就把小牛逼的架子,端出来了,想怎么着啊,打算以旧换新是怎么的?你可是个有干头的领导,走哪条道都不错,就是千万别走上陈世美同志那条短命路,听得方国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从上江一步迈到北京,类似这样的意外收获,方国华今后兴许还会遇上,不过不会太多。因为,意外来的东西里,往往潜藏着麻烦,这是个普遍规律。

方国华赴京上任前一天晚上,冯仲和邹云召集了几个人,在能源国际饭店为方国华摆了一桌饯行宴。席间的气氛一直不错,大家都捡好听的话说,没多久就把方国华忽悠飘了,方国华嚷着要去夜总会,给敬爱的冯局长,敬爱的邹书记,敬爱的能源局,献歌一首,听着像是那首《大花轿》,也有可能是《明天不想回家》,把大家逗得格格直乐。

落进雷助理肚子里的酒,也漫过了他理智的自制线,红头胀脸也把自己的另一面,从头至尾喝出来了。雷助理搂着一只手结结实实插在裤腰里,一只手举在半空中胡乱挥舞,身子无法保持平衡状态,一门心思要绽放歌喉的方国华,一劲儿商量,等会儿去了夜总会,能不能跟他同台合唱,他也要给领导献歌,还大着舌头告诉大家,冯局长最爱听的歌,就是他最拿手、唱遍祖国大江南北的那首主打歌,《爱江山更爱美人》。

正文 第二十章

送走假想中的危险人物方国华,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为了排除干扰,提高工作效率,同时也是为了修改移交实施细则保密的需要,领导小组全体成员悄悄进驻能源局机械厂招待所,封闭起来工作。

修改后的能源局移交实施细则和上江市的移交补偿方案,影儿搭影儿再次上报。对于这次的审查结果,两家谁都不好预测,眼下可做的事也只能是翘首以待。

晚霞透窗而来,照到邹云有些憔悴的脸上。

此时冯仲已离开上江,去了东北,能源设备维修公司出了车祸,死伤四人,冯仲吃过中午饭就出发了,赶去处理相关问题。

偏在这时,邹云又碰上了新的烦心事。

能源国际饭店总经理,突然被上江市检察院带走了,能源局里最早得到官方信息的人是局纪委副书记陈上早,紧接着他就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邹云。

这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事前一点兆头也没有。那个总经理姓庞,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是个挺稳当的人,站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对迎来送往的客套事,也总是办得不缺斤短两,而且跟哪一个局领导,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关键是邹云在过去,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有关庞总的官场背景,说起来也不模糊,邹云知道他几年前从河南调入上江,走的是一个副部长的关系,如今那个副部长已经退到二线上去琢磨事了。

就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不久,邹云接到了李越季打过来的电话,她向邹云解释了一下抓人这件事,说庞总是一条蛀虫,借这次移交之机,侵吞国有资产,私下把一笔巨资,秘密转移出境。李越季还拐弯抹角暗示邹云,这会儿能源局一些待移交单位里的头头脑脑,多多少少都有沾国家便宜的嫌疑,科室长一类的小干部,好像也都在东捞一把西抓一下。

邹云坐在椅子上,目光直视着一个地方,半天不移动一下,就是一个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李越季说,邹书记,我急着给你打这个电话,意思是想跟你通通气,看看这件事,接下去是走司法程序呢,还是由你们部里出面处理?

在此邹云心里一翻,意识到抓人这件事,好像是李市长一手策划的。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这个女人的动机也只能有一个,那就是针对刚刚递上去的移交报告施压。可二次的上报方案,都还没有回信,难道上江市通过什么特殊渠道,得到了有关的内幕消息?

邹云想,不管事大事小,还是先稳住了再说吧。于是迂回了一下,说他马上把这件事,汇报到部里去。

李越季说,邹书记,我的压力,也是省里给的。早就有人,越过市里,直接到省里把你们庞总告了,听说那个举报人,这次能得到五万块奖金。邹书记,单从这笔奖金上看,你觉得,庞总是不是问题大了?

邹云避重就轻的口吻说,那就先这样吧,李市长,回头咱们再联系。

那好邹书记,下来再联系吧。李越季挂断了电话。

邹云离开椅子,原地转着圈,思索了一阵子,就把电话打到了主管副部长那里,把上江市抓人的事汇报了。副部长听完后,没具体指示什么,只是嘱咐他要跟上江市的司法部门好生配合,不要因为此事,把两家的关系闹僵了,眼下正在移交,万事以大局为重。

放下这个电话,邹云惶惶不安的心里,立时就有了一个准数。他冷静一分析这件事,觉得疑点在时间上,因为这里巧的水份太多了。可以想象,假如李越季的用意,真是想借抓人这件事做移交的文章,给能源局一个下马威,那这件事就大不到哪去,再说庞总在那样一个用钞票堆起来的位置上工作,存在一点经济问题也不足为奇,而市里可能也确实掌握了一些证据,但严重程度似乎还构不成大案要案,所以说过去市里也就不急着下手。而此时,正是市局两家都在等移交上报方案消息的时候,这节骨眼上市里突然抓人,这个动作的意图,多半是为了后面的移交谈判造声势,也不排除上江市,借此举扰乱能源局人心的企图,在舆论上制造卖点。

后来,邹云又给方国华打了电话。方国华现在是京官了,耳边杂七杂八的信息自然少不了。

方局长,你这个电话,可是不好打呀。邹云胡谄了一句开场白。

哟,邹书记,你好。方国华说,接着抱怨道,这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电话,烦也烦死了。

部领导嘛,都这样。邹云笑道,方局长,不知你听说了没有,能源局又出事了,我这是要跟你汇报一下。

国际饭店的事吧,我刚才听说了。方国华一语捅破。

邹云一皱眉头,心想这家伙的耳朵也太长了,这件事,自己才知道多长时间啊,他居然就不当新闻了,邹云有点不可思议!

方局长,我此举可是一个基层领导向你这个京官献爱心啊!方局长,这么跟你说吧,我是担心你跟当事人过去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交情,怕你吃亏。现在看来,我这份爱心,算是多此一举了。邹云说,身子靠在了办公桌上,闲下来的那只手,玩着一根红蓝铅笔。

方国华笑起来,显然明白邹云打这个电话的用意,就委婉地告诉他,那个退二线的部领导,现在国外治病,就是他老人家在国内,怕是也没能力没工夫,管庞总这件事。

从方国华嘴里索要到这些话后,邹云说了几句客气话,方国华也借机把他们的私人关系,往一起拉了拉。

可以说,现在的邹云,已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处理了。

邹云在桔红色电话机的键盘上,熟练地按出一组号码。

李市长,你好。邹云说,庞总那件事,看来是严重了,部领导刚才把我们能源局好一顿批评。李市长,我看还是这样吧,既然司法部门介入了,那就走司法程序吧,我们会全力配合调查的。李市长,你就原则办事吧。

李越季问,邹书记,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部领导的指示?

邹云道,李市长,不知您的意思……

李越季笑道,邹书记,这件事,你可别往不该想的地方想。要不是咱们的私人关系在那儿摆着,我也就不多这个嘴了。邹书记,我可是听说,这个庞总,在北京有把遮阳伞,跟你们一个部领导关系密切,我是担心你不操这份心,日后对你的前途会有影响。

谢谢李市长。邹云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不多说了,邹书记。李越季说。

挡过庞总这件事,邹云并没有让自己的思绪,马上从这件事上走开,他想,不管李越季在此事上有什么图谋,李越季这都是给自己敲了一次警钟,而且他还意识到有些工作,现在看来得提前做了。

邹云把在家的移交工作领导小组成员,都叫到了自己办公室,临时开了一个短会,通报了国际饭店出的那档子事,马上就统一管理移交单位银行帐号、现金及转帐支票、在岗人员花名册等事宜,征求大家的意见。

大家的嘴都很有分寸,都围着邹云的嘴转圈。

邹云果断地说,那就一刻也不拖,今天就下文执行!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邹云感一阵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他连着喝了几口水,晕晕乎乎坐进沙发。

邹云对自己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做一家之主,不知权力和责任重大。就算能源局处处有黄金,可也处处是风险!他把左手放到胸口上,轻轻抚摸着,感觉此时的心跳没有章法。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邹云又振作起来,打电话叫陈上早放下手头的工作,关注一下庞总这件事,想办法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看看庞总的问题,究竟是要茶杯来装,还是要脸盆盛汽车拉。

陈上早说,邹书记,您放心,俄能把这个事,从桌子底下,给你办到桌子面上来,俄这就行动了邹书记。

邹云想叮咛他几句,可又意识到嘴边上的话是多余的,就没说出来,表情怪异地笑笑,把话筒放下。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窗外,天色不怎么透亮,溜溜的风声,若有若无。

陈上早来见邹云,左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公文夹,右手里提了一个红颜色的塑料袋,一指头左右长的头发,乱蓬蓬像是顶着一团杂草。

陈上早是邹云到能源局后相中的第一人。陈上早任现职前,是西北公司的常务副经理,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有一次,邹云陪同李汉一去西北公司检查工作,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不起眼的西北人,回来后不久,邹云借局机关处级领导干部调整的机会,把陈上早从大西北连根拔出,移植到了上江,对此陈上早在心里存下了一份感激,因为事前他没见过邹云,也没有通过谁给邹云送过一分钱的东西。

陈上早走过来,把塑料袋放到办公桌上,笑着说,邹书记,那个啥,老家的一点特产,您尝个鲜。

怎么,刚进机关,就学会这一套了,陈书记?邹云撇了一下嘴,拿起塑料袋捏了几下,看着陈上早问,枸杞吧?

邹书记不是狗鸡巴。陈上早一本正经地说。

邹云感觉他的话不对味,就眯着眼,瞧着他说,那你告诉我,邹书记不是狗鸡巴是什么?

陈上早愣愣地望着邹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邹云这时还真就判断不出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嘿嘿,邹书记,您这手,厉害,一摸,就知道是个啥。陈上早点头道,不过,这一包,不是种植的货,种植的东西,就不值得送给邹书记了,这是野生的,纯天然,皮薄肉厚,颜色正,籽少,味那个啥,甘甜,一粒,顶种植的几百粒还要管用呢。那个啥,邹书记有学问,比我识货,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野生的了。

听你这么一宣传,这些枸杞,快成金豆子了,我说陈书记。说着,邹云打开塑料袋,捏起几粒枸杞,放到嘴里,细嚼。

陈上早目不转睛,盯着邹云的嘴,偶尔他的嘴也跟着动一下。

野生的吧邹书记?

邹云看着陈上早,终于没有憋住,嘴巴大张,格格笑起来。

陈上早也就跟着笑,这样邹云就基本断定,他是在装糊涂,在玩语言快感。

你才是野生的呢,陈上早!邹云一指陈上早,笑声还是没有止住。

陈上早脸上一红,嘻嘻,邹书记,俄这嘴,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邹云说,不会说话我能笑成这样?真真假假,你小子比谁都会说罗圈话!

陈上早摸摸后脑勺,指着邹云胸口道,那个啥,邹书记,你挂彩了。

邹云低头一看,白色t恤衫上,几处都染上了红色,不禁道,好哇陈上早,我这件压箱底的法国鳄鱼,算是让你的狗鸡巴毁了,这下你的野生狗鸡巴,可真是值钱了。

陈上早脸上的笑,宣宣乎乎的,看着很舒坦。

邹云问,什么事?说吧。

陈上早就往沙发一坐,望着邹云说,那俄就说了,邹书记?

那个啥陈书记,时间就是金钱,你快说吧。邹云也坐到了转椅上。

陈上早又嘿嘿笑了几声,开口说正事,邹书记,庞总那桩事,我打听得差不多了,事儿的性质嘛,是鱼缸里捉鲨鱼,他们看花眼了。

邹云回味他的话,而后一笑,觉得陈上早的这个比喻,蛮形象生动,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想,事隔一夜,陈上早就有了这样的收获,可见他的能量!

陈上早一番察言观色,又道,借帐号给人洗钱,数额不算太大。邹书记,那个啥,你要不要,把人弄回来教育一下?

你还有这道?邹云问。

能试试,试好了,庞总还不一辈子都记住邹书记的恩情。陈上早说。

邹云明白陈上早的意思。只是这个意思来得有点突然,他没有相应的时间仔细考虑到底有没有必要,拿这件事去讨庞总一个人情。不过从大局上着眼,尽快把庞总弄出来,倒是应该的,因为他在那个地方呆着,对能源局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那你得使多少银子啊?邹云说,我手里可是没有这笔活动经费。

花钱算啥,咱就使用一张嘴办,邹书记。陈上早说。

邹云站起来,大惊小怪道,哎呀陈书记,你这能耐大了,你要是接着展示几次风采,你脚下的路,可就是直奔能源局纪委书记去了!

邹云故意把正经话,涂上了一层玩笑的色彩。自从陈上早进了局纪委,大楼里资深的人,就把陈上早的前途看到了,纪委这一路还没有书记,邹书记下面也没设副书记,只要陈上早把脚下这几步路走稳当了,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这把椅子,到时他一落屁股,也就坐上去了。

人求进步,这是老理,邹书记,那个啥,我身上的光啊,亮的,还不都是你邹书记照上的。陈上早说,表情格外虔诚。

邹云搓了几下手,不由得把目光,从陈上早的脸上移开。他再次从塑料袋里,捏出几粒枸杞,填进嘴里,边嚼边说,野生的,就是好哇,没有污染,味道纯正,就像陈书记似的,好哇!

俄,说不过你咧,邹书记。陈上早嘿嘿一笑,操着浓重的家乡口音说,邹书记才会幽默,说话艺术咧。

邹云挥挥手,抬起头说,真要是不费事,就把庞总,弄回来吧,到时你代表局行政和党委,好好跟他谈谈话,有新情况,你再来跟我说。也就这两天吧,冯局长就该回来了,我总不能把家看个七零八落丢东少西吧?

那个啥邹书记,俄明白,俄明白。陈上早频频点头,过后换了脸色说,邹书记,那个啥,还有点事,俄得说进你耳朵。

邹云皱了一下眉头,瞅着眼巴巴看他的陈上早说,说吧。

陈上早舔了一下嘴唇,身子倾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邹书记,收到两封匿名信,都是往东能公司的门牌上屙尿的。

邹云点点头问,有什么具体内容吗?

陈上早犹豫道,举出来的几个问题,都还拨拉不出来龙去脉,飘忽呢。

邹云走出几步又回来,有轻有重地说,陈书记,响水不开,开水不响,炸油条讲究的是油温,你说呢?

陈上早扑闪着两眼,本能地点着头,挪动了一下问,邹书记,你要是再没啥事了,俄就先回去了。

邹云说,好吧,那你就回去忙吧。

陈上早走后工夫不大,保卫处田处长就来了,邹云招呼他坐,他怕什么似的连连摆手,站在桌旁,把这几天来的工作,连枝带叶地撸了下来,礼品一样送到邹云的办公桌上。临了说到花圈这件事,因为至今也没有查出眉目来,田处长也只好把这件事淡化处理,脸上遮遮掩掩,话不往细节上说。

其实这时的邹云,也不想在花圈这件事上过多地难为他。

田处长见邹书记挺平静,就抓紧时间汇报下一步的工作安排,直到田处长把准备好的话都讲完了,进入请示工作阶段了,邹云才开口说,田处长,冯局长不在家,咱们大家也只好多辛苦点,打起精神头,都尽量把自己的工作做到冯局长放心的程度,有什么事,及时沟通。

那好吧,邹书记,您忙着,我先走了,等有新情况,我再来汇报。田处长点头哈腰说。

目送田处长走出门,邹云才放下端着的肩头。

在邹云当家作主的这些日子里,行政一路的处室长,大小事都来汇报请示,一时间搞得邹云这间办公室,成了机关大楼里人气最旺的地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些处室长的心态动向,邹云能摸到边。在官场上跟人,近视眼哪行,眼神好坏决命运荣辱,谁不想跟有实力有能力的主儿,就算是临时贴一下,那也得找有潜力的。通过改变陈上早的命运,邹云在这座大楼里,一天比一天能感受到别人越来越拿自己当回事了,一些人也不再觉得自己是那一类嘴巴没毛,办事不牢的外来淘金者了,他们正在默默接受自己,并用行动靠近自己,使得自己在能源局里人气指数,日益增长。

叭嗒一声,邹云那只悬空脚上的皮鞋,掉到了地上,他把自己吓了一跳!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上面有动静了。

这回国务院有关部门,要求市局两家坐到一起商议工作,把补偿方案和实施细则,捆扎在一起考虑,联合办公,背靠背不行,那样不便于沟通和理解,大主题凸现不出来,光在自家的利益得失上动心眼了,把一件完整的国家大事,擗开了往上绣花,结果自然是手艺不一样,出来的东西,风格也不协调,整体性更是体现不出来。

这时冯仲还没回来,处理完那起交通事故后,他又把此行的终点,往前延伸了一段,去了哈尔滨。

邹云把细则没过关的事,打电话跟冯仲说了,冯仲就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最后半真半假地说,都这熊样了,那我就更不能回去了邹书记!

好在这时的邹云,心里已经有点底了,不那么空空荡荡了,就没太在意冯仲的躲闪,反倒回敬说,冯局长,那可就不好意思了,到时军功章,只能挂到我一人的脖子上了。

在市里,范久鸣见移交这件事折腾成了这样,又没法多说背着他耍小聪明的李越季,就想再往里掺和,也没多大意义了,还不如就势卖给江小洋一个人情,索性全面后退,腾出舞台,让李越季一人表演,亮点也好,污点也罢,就可这个女人的身子来吧!

能源部和省里协商好了,择日派员来,共同主持联合办公启动仪式。

邹云打算借这个空当,从精神到肉体,全方位做一次修整,把电充足了,后面的事,还不知道要人怎么忙忙碌碌呢。

邹云思索再三,才把爱人秦晓妍从北京接到了上江。

秦晓妍在部直属的科研开发公司工作,工程师的薪水她已经拿了好几年了。她比邹云小四岁,二十七岁那年,她生产一个男婴时难产,结果男婴夭折。打这以后,一提生孩子,她就恐惧,对生儿育女这件事彻底失去了信心,记忆里的那一道伤口,像是怎么也愈合不上了。

邹云邀请范久鸣两口子,还有李越季夫妇吃饭,后一对应了,范久鸣则用拉肚子当借口,把邹云的邀请,又顶回了邹云的嘴里。

秦晓妍的姿色和着装,尽管在北京显得平平,可是到了上江市,她还是能展现出一个少妇的魅力。她没有哺育过孩子,再加上平时注意饮食,常去一家名为动感今天的俱乐部做健身操,因此体态不用刻意包装,就能显出线条,显出凸突,洋溢出一个老姑娘的成熟活力。

那天在饭桌上,李越季可是没少夸赞这个来自北京,独守了一年多空房的少妇,这让秦晓妍在上江这座陌生的小城里,找到了几许做官太太的惬意感觉。

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可以考虑过来。秦晓妍对李越季说。

李越季说,你们北京,有什么好呀,人多,车多,噪音多,空气污染,你看我们上江,人少,车少,噪音少,空气新鲜,蔬菜便宜,服务网络系统化,建筑风格多样化,处处以人为本,追求地域个性,市政设施逐年完善,是一座现代化功能齐备,最适合居住的小城,我说你就过来吧,晓妍。如今的人,活的是生活质量,而质量与生存环境是成正比的。

邹云插话,哎呀,就算是不认识李市长,听了李市长的这番介绍,也能感觉到李市长,就是上江市的市长了。

李越季笑道,我们上江市不好,你们这些有见识有阅历的能源人,还不早就往北京上海搬了!

秦晓妍瞅一眼李越季,再瞧一眼老公,面带哂笑。

李越季的丈夫,时不时就把目光,停到秦晓妍脸上,李越季的脚在桌子底下,已经踩了他好几次了,一次比一次重。

酒在这个饭桌上,已经不唱主角了,邹云和李越季,秦晓妍和李越季老公,他们都找到了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并与交流中,也提炼出了各自可以受用的快感,气氛融洽。

李越季老公用餐巾纸擦了一下嘴角,对秦晓妍说,明天,我安排一下,陪你转转我们上江市的开发区。

秦晓妍瞟了一眼邹云说,不知道明天,他是怎么安排的。

哎,男人当家,稀里哗啦;女人做主,苦也幸福。看得出,你是邹书记的掌上明珠,你说去哪,还不就去哪?

可不是这么回事。秦晓妍流露出失落的情绪。

不会吧?噫——用嘴一指李越季说,就我们家这个,我还当宝贝对待呢,就别说你秦小姐了。

你真好玩!秦晓妍又乐了。

肥而不腻,外焦里嫩,我呀,就是这么一个人。

秦晓妍笑得捂住了鼻子。

接下来,秦晓妍和这个让她觉得有点好玩的男人,又找到了一个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那就是汽车。

秦晓妍溜了一眼邹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说,我想买车,可一直犹豫不决,看得出你是个行家,你觉得,我开什么车适合?

他说,这首先要看投资多少?要是不在乎钱,就好选择了。

一说到钱,秦晓妍就不那么开心了,噘着嘴唇道,不愁钱,我也知道买什么车,谁不知道开宝马奔驰凯迪拉克威风呀!

他怪模怪样地笑道,要说你没钱,那你是逗我玩了,能源局,不说全是邹书记的吧,起码一半是他的吧。

我倒想。秦晓妍又不自觉地扫了邹云一眼,有苦难言的表情说,你以为,给他当老婆,就能腰缠万贯啊?人家是红色官员,红色卫士!

他吐了一下舌头说,要像你说的这样,那他今后还真得与时俱进,年轻轻的别成了古董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有福不享,傻瓜理想。

说哪去了,我问你车的事呢。秦晓妍扭过话题说,十万到十五万之间,我私房钱的空间,也就这么大了,你看看买什么车划算吧?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她,目光里满含怜香惜玉的色彩。

你说啊。秦晓妍意识到对方的目光有些过分,脸上热了一下。

唉——他呶着嘴说,中档货,新车型,时尚化,你也只能,从这几个方面综合考虑了。

你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呀。秦晓妍说,哼了一声。

这时邹云和李越季,就移交这件事,谈得都很投入,顾不上各自的家眷了,不然的话,李越季有可能把丈夫的脚踩成一块特制的发糕。

邹书记,你说,咱们市局两家,在移交这件事上,到底能不能有一个双赢的方案?李越季问。

邹云道,只要你李市长,稍微一转变观念,这双赢的结果,还不说出来就出来了。

行呀邹书记,交流到了这份上,你还拿我休闲。李越季眯着眼睛打量对方。

邹云摸起酒杯,呷了一口,李市长,不是我怎么着,咱们可都是有婆婆的人,办任何事,都只能半步,半步地往前挪动,你说呢?

李越季也喝了一口酒,苦笑道,邹书记我问你,上江市和能源局,究竟是什么关系?

邹云接上她的话音说,互动关系!

李越季点点头,再问,那你我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互动关系——邹云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扬起了头,望着各自家眷空出来的椅子,似乎都不知道离去的人,是什么时候走掉的,更不知去了哪儿。

其实离去的人,各忙各的事。女的去解手,男的去呕吐。

邹云望着李越季说,李市长,你不会让我妻离子散吧?

李越季回敬了一句同等份量的话,你不会让我家破人亡吧,邹书记?

邹云笑起来,李市长,好像你我眨眼之间,就都成了天涯沦落人似的!

优化组合,二次分配,这年头,谁跟谁,都有可能成为两口子。李越季看着邹云说,不过我相信咱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你说呢邹书记?

邹云觉得她把话,说得离自己情感太近了,就不敢再在这个软绵绵的话题上推推搡搡了,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她哪一句感情色彩浓烈的话,哐当撂倒,另外也担心自己这张散发着酒气的嘴,说出什么让她误解,或是暗中多想的话来。

感情在这种场合,不是用来玩耍的,尤其是对两个搞政治的人来说,多余的感情就是中止仕途的绊脚石!

面色桃红的李越季,依旧把一种在感情这件事上很容易让人敏感出具体细节的眼神,准确无误地射到邹云的脸上。

邹云的脸被灼热了,也开始泛红。

李越季慢慢呼出一口气,邹书记,这一两天里,我打算在上江的媒体上,送你一件礼物。

她的话音刚落,她丈夫就摇摇晃晃进来了,邹云趁机转移视线,问他有没有什么事,他摆摆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一看秦晓妍的座位还空着,就问邹云夫人哪里去了,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出去反输了。

李越季咳嗽了几声,桃红色的脸上,覆盖了一层怨气。

晚上回到招待所,秦晓妍坐在沙发里,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邹云猜想她这时的眼泪,可能与车有关,就走过来,俯身看着她的脸,用一根手指头,刮去她腮帮子上的两行泪水,叹口气,轻声说,也怪我自私,你要买车,就买吧。

秦晓妍也乐了。秦晓妍曾多次跟他提过买车的事。秦晓妍手头上有十几万私房钱,她一直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不求名牌,富康捷达之类的就行。可是邹云回回都持反对态度,他说自己刚到一个新单位,担心别人会拿秦晓妍买车的事做负面文章,别到头来车是开上了,却也弄个有嘴难说怎么买的这辆车就麻烦了。官人家的日子,自己过是一方面,给人看又是一方面。有一次,秦晓妍被一个朋友拉着去了车市,装了一脑袋的漂亮车,回来后就犯了脾气,在电话里跟邹云嚷嚷起来,说你当你的官,我买我的车,你不要把我买车的事,硬往你的事业上扯!你要是嫌我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影响你进步,那你干脆把我休了好了!那次邹云也不怎么冷静,说了一些气哼哼的浇油话。

秦晓妍攥住他的手说,我不是冲你不让我买车才难受的,我突然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住招待所,过单身汉的日子,心里就发酸。

邹云把爱人手上的热气,用心吸到了自己身上。现在,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爱人了,就把爱人抱在了怀里,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因为他恐怕家的感觉把心填满后,泪水就会流出眼眶。回想离京这一年来,怀里的女人独自生活,冷暖自理,大街小巷上的坎坎坷坷先不说,单讲那房中的寂寞,是好打发的吗?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拿这些跟自己呻吟过,这一年里她唯一一次跟自己翻脸,就是因为买车这件事。

邹云没法再让自己往下心酸了,就说,过两天,我回北京,陪你去买车。

秦晓妍抬起潮湿的脸,摇着头说,算了吧,我现在对开车,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那股劲,闪过去了。

邹云感觉到了爱人的身子在抖动,心就不由得抽了一下。他知道爱人刚刚说的话,不是从心上摘下来的,他很想再把买车的话说一遍,但这时他的嘴被秦晓妍双唇紧紧地吸吮住了,他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在嘴里滚来滚去。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由两家上级领导主持召开的移交工作协调会议结束后,市局移交工作联合领导小组正式成立。经过协商,联合领导小组不设置组长和副组长,而是由两家各指派一名临时召集人,轮流主事,上江市的召集人是李越季,能源局这头是邹云。

联合领导小组首次工作会议,在上江市政府机关办公大楼内召开。

李越季主持今天的圆桌会议。

首次联合领导小组的会议性质,从座次的排序上就得到了充分体现。以往开这种会,市局两家都是面对面落座,阵营分明,而今天则是打破了传统意味很浓的阵营界线,市局两家的领导,插着花随意落座,营造出来的氛围,自然比过去亲和多了。在前一次会上叫板的雷助理和秘书长,这会儿坐了个身挨身,嘀嘀咕咕聊得蛮投机,偶尔还笑几声。

诸位领导,我先提个工作思路供大家讨论,就是移交这件迫在眉睫的事,咱们能不能分两个阶段来完成。这第一个阶段,先由能源局,提供移交单位固定资产清单、流动资金存储额、职工总人数,最好是把这个总人数构成的成份,细化一下,就是工人多少,专业技术人员多少,干部多少,持有大中专以上学历的多少,这样我们彼此间,就能做到心中有数,再往下开展工作,也就有了明确的目标,有了具体的落脚点,省得再没头没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没啥效率不说,彼此之间,还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这第二个阶段呢,就是由市里根据能源局提供的可信赖的各种基础数据作为参照,逐步逐项提出合情合理的补偿数额,以及相应的接收安置规划,最后集体协商出一个上报国务院的方案,争取一次成功。说到尽情处,李越季歇口气,喝口水,红润的脸上透出光来。她拢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继续说,冯局长,邹书记,我这个想法,还比较粗,你们要是有更好的思路,就请说出来。

冯仲的左手,始终捏在下巴上,一副同时考虑几件事的脸谱。

邹云伏在桌上,把李越季讲话的要点,都摘记到了笔记本上。

冯仲见李越季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不动了,就变换了一个姿势,笑道,我这阵子净在外头跑了,这会儿还找不到上江的感觉呢。李市长,我看还是让邹书记,就着你的话茬说说。

对李越季提出来的这个工作思路,邹云虽说感到有一定的压力,可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把李越季的思路替代了。

邹云说,听了李市长刚才的思路,我觉得可行,框架上没有什么大问题,照着这个思路往下工作,移交这件事,势必会进行得一帆风顺。建议以会议纪要的形式,把李市长提供的思路记录下来,然后大家分头工作,他日再开会通气。范书记,李市长,也不知我这么理解,合不合适?

范久鸣吐口烟道,邹书记话不多,意思不少,精炼啊!

李越季接上说,邹书记太客气了,我不过就是提了个合作思路,做成了还得靠大家的智慧。冯局长,邹书记,会前我跟范书记请示了,等这个会完事后,市电视台和市日报的记者,要对你们两位,做一次专访,还希望两位,多多支持市里的舆论宣传工作,牺牲一点你们的宝贵时间。

李越季的话音还没散尽,范久鸣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范久鸣身子一挺,说了句不好意思,把手伸进口袋里。原来是一条短信:

会后,给我打电话。

翻过去一页,看了一眼来电号码,范久鸣没做出什么表情,把手机又放回口袋里。

冯仲有点坐不住了,看了邹云一眼,想说什么,可是动了一下嘴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邹云对李越季的这个安排,有点出乎意料,他望着李越季说,也没准备呀李市长,你这不是让我们往上江市丢丑嘛。说着去看冯仲,冯局长,你说呢?

冯仲强打精神说,既然李市长都安排好了,那你就代表能源局的父老乡亲,在市里的媒体上,亮亮相,回头大不了过咱们那头开会时,你也给李市长,提供这样一个与媒体见面的机会,这么一来,两家的团结系数可就大了。

怎么着冯局长,听你这话,你是不打算出场了?李越季问。

冯仲指指喉咙说,上火呢,嗓子疼。

冯局长,你不是在琢磨出场费这个事吧?市委副书记介入进来。

不等冯仲开口,雷助理接上了话,那我上行不?不行就倒贴点。

副书记笑道,行是行,就怕你一闪亮登场,观众把你当成大龄征婚青年抢购了,我说雷助理。

副书记一番话,说出了满屋子的笑声。

散会后,范久鸣匆匆忙忙回到办公室,给江小洋回电话。

刚开完会回来,有什么事吗?范久鸣解开一个衣扣。

啊,没什么事。江小洋的声音轻飘飘。

那你让我给你打电话。范久鸣脸色不悦。

人家想你了呗。江小洋声音,又变得撒娇了。

也不知怎么的,他这时有种预感,觉得江小洋不对劲,在掩饰什么,好像是有事瞒着他。心里一起疑问,郭田那张脸,就在他眼前晃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给郭田打电话,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日子没联系了,想通个话。谁知打通了郭田手机后,他就是不接机,等了几分钟再打,用户就不在服务区了,气得他骂了几句。现在他把郭田和异常的江小洋并在一起一想,思路忽一下就跑到了东能公司那里,也想起了那次喝茶时,冯仲说的那些话,心就往上跃了一下。他想,该不会是东能公司这个大肚饺子,破皮露馅了吧?他本能地往门口溜了一眼,脸上悬着一层疑色。

你不是哪里不舒服吧,小洋?他问,心里还在一跳一跳的。

我挺好的,真没事,就是想你了,不知道怎么表达好,才给你发了短信。江小洋嗲腔嗲调地说。

范久鸣将信将疑,目光往窗外一送,脑子里顿时嗡嗡声四起,眼前一片金光。

你没在上江?范久鸣问,这个感觉刚在脑子里生成,就被他的舌头弹了出去。

我让你猜,你猜猜?江小洋道。

范久鸣笑笑,没有贸然开口。

我还敢远离你的一亩三分地?江小洋说。

我想你也是在上江。好啦好啦,我还有事。范久鸣迂回着说,小洋,这样吧,今晚咱们一起吃个饭,我也有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江小洋的声音,没有马上过来,范久鸣的眉头,往一块收缩着。

到时候再说吧,等会儿我也有事要办。江小洋道。

小洋,看看我的手机电池,在没在床头柜上。范久鸣突然加快语速。

看见了,呃……那边的江小洋突然卡壳了。

上一次去省城,范久鸣的一块备用电池,忘在了梨花苑的秘宅里。

听着话筒里江小洋起伏的喘息声,范久鸣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别忘了给我带回来。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江小洋嘻嘻笑道,你这条老狐狸,真他妈的狡猾,开玩笑都耍不了你。我刚到省城,催款,快了,明后天差不多就能回去,到家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那好吧,你要多注意。范久鸣关切地说。

断掉电话,范久鸣阴着脸骂了一句,小婊子,跟我玩心眼!

范久鸣想,她去省城,难道真是像她所说的催款?是的话,是她一个人去的,还是……他想给冯仲打个电话,问问毕庆明这会儿在不在上江,然而反复权衡利弊后,就没有给冯仲打电话,他觉得那样太愚蠢,有可能让冯仲嗅出别的异味来,犯不着。

他点着一支烟,眯缝着眼抽着,一脸沮丧的表情。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邹云猛一下坐起来,心惊胆战地望着放在枕边的手机,感觉像是在做梦。

然而清脆的铃声,还有手机上那一粒不停闪烁的小红灯,重重地击碎了他恍惚如梦的感觉。

窗外的天空,可能刚刚放亮,这个时辰手机响,对像邹云这样的领导来说,往往没什么好事,他们最不愿意在这个钟点里接手机了。

看着来电号码,意识到对方是北京的手机号。邹云眨了几下眼,觉得这个号码有些眼生,就犹豫不决地接了。

邹书记,我是老于呀,吵你睡觉了吧?

邹云一激灵,反应过来这是部纪检委于副主任的声音,心里顿时没底了,忙不迭地说,于主任你好,起这么早啊?

心里有事,这觉,就少了,邹书记。

邹云心里直扑腾。

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他说有事,还这么一大早,那可就不是一般的事了,邹云的脸色有些紧张,于主任……

不好意思,邹书记。于副主任笑道,是这样……

于副主任打来的这个电话,准确一点说,是个预警电话,说广东那边的一起成品油走私大案,有可能牵扯到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眼下这股风,还在上面悄悄地刮着,他这是从非正规渠道,获得了这么一点信息,提醒邹云多戒备点,别一头扎进移交里,其他的事就不管不顾了,这是个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年代,不然就有可能一手抓到了金块,一手抓到了狗屎。

于副主任是个老同志,邹云在部里的时候,对于副主任一向是敬重有余,也曾在他老闺女考大学这件事上,走教委一个老同学的关系帮过于副主任的忙,解开了于副主任心上的一个死结,不然平时不善社交活动的于副主任,得被老闺女的前途,愁闷出一场大病来。

警钟长鸣,前途光明。于副主任感叹道,邹书记,移交的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吧?部里的一些老同志,老领导,对你可都是充满信心啊,未来这个社会,唱主角的,可就是你们这一茬人了,邹书记。行了,不多说了,勤沟通吧。

于主任,谢谢你,谢谢你,等回北京,我去看您。邹云连连说。

还在被窝里吧?我都跑步回来了。于副主任笑道。

邹云跟着笑几声,听那边把电话挂了,才把身子放松下来,长出了一口气,重新躺下,睁着两眼,盯着屋顶,在记忆里重播于副主任刚刚说过的那些话。

邹云觉得,于副主任这个赶早电话,虽说是以提醒名义打来的,没说出东能公司有什么具体问题,但是他凭直觉猜测到,东能公司里存在的问题,一旦揭开了,就不会是小问题,小问题根本到不了于副主任嘴边。

上班后,邹云经过深思熟虑,准备让陈上早出面,打着局党委的旗号,找一下毕庆明,拿有人写匿名信做幌子,试探一下毕庆明。邹云的这个意图里,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想进一步了解东能公司的水,究竟有多深,此举就算是惹了冯仲,前面也还有陈上早的身板挡着,自己从中还有回旋余地;再一个,就是想检验一下陈上早,看他处理复杂问题的机智能力,还有可靠程度如何。邹云觉得,陈上早带有浓郁西部特色的聪明,与毕庆明那充满商业气息的圆滑,还是有一碰撞的。

正要给陈上早打电话时,陈上早把电话打来了,邹云心想,看来自己跟这个知道什么时候说那个啥,什么时候不该说那个啥的西北人,命中注定有缘,不然像打电话这件事,怎么会巧合到这个份上!

那个啥邹书记,你这会儿要是有工夫,我下去汇报一下工作。

那个啥陈书记,俄这会儿有工夫。

嘻嘻,那个啥邹书记,你说的那个啥,音调不准,俄的那个啥,才是山沟沟里人,说的那个啥哩,邹书记。

邹云哈哈乐起来,你还当什么官啊,演小品去算了。

当官为人民服务,光荣!演小品那是个啥,闹笑话的事,轻飘,份量不一样。

邹云刚把脸上的笑憋回去,听他这么一说,又再次笑了。

陈上早来了,把几件小事汇报过去,才把压轴的事抖落出来。

邹书记,我已经把庞总弄出来了,不过他腚沟沟上的稀屎,还没擦干净,相当于保外就医的性质,人家给他半身自由,啥时招呼他,他得啥时去说清楚。陈上早眼里叽哩轱辘,见邹云没出声,又道,他对邹书记,感激涕零,想让您接见他一下,问我行不,我对他说,邹书记这阵子忙,过些天再说吧。邹书记,那个啥,我这么跟他讲,口味臭不臭?

邹云看着他说,话在你嘴上,答案在你心里,你还有必要问我?

陈上早就习惯性地嘿嘿一笑。

邹云从抽屉里拿出几封信,递给陈上早,回去好好看看,以局党委的名义,找毕庆明谈一次话。这也许是一块硬骨头,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办法啃点东西出来。你这就跟毕庆明联系,看看他此时在哪里。好了,我没别的事了,你忙去吧陈书记。

陈上早走了不久,就打来电话,说毕庆明这会儿,正在海南谈项目,前天去的,估计要一个星期能回来。

邹云警觉起来,正往下深想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个事就此放下了。

电话里的事,也是件让人闹心的事,底下一个待移交单位的职工,把领导的小车砸了,把办公室主任也打了,报警后市里来抓人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深更半夜的时候,冯仲被妹妹打来的电话惊醒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爱人几天前去了昆明疗养。

哥,可能要坏事!冯英说。

冯仲一激灵,坐了起来。

冯英吸溜着鼻子接着说,哥,树丛刚从广州打来电话,说毕庆明和郭田这次带他去广州,根本就不是什么看货,而是准备出境,咱的一笔货款定金,也被他们转移走了,树丛这会儿找不到他们俩了。哥,树丛要是没良心,这个电话,就打不回来了。哥,树丛怀疑北京缉私部门要有行动了,叫我问问你,这两天,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冯仲下了床,攥在手里的话筒颤了一下。

几年前,冯仲以妹妹的名义在北京注册了一家公司,生意的主旋律内容,说来还都是石油设备买进卖出,而且跟毕庆明没什么业务瓜葛,往来的钱款,倒还没有多少秘密的色彩,无非也就是散发一些他手中权力的气味,后来改变经营方向,跟毕庆明联手做起走私香烟、光盘、手机、电脑,以及后来的成品油等非法生意,是因为他手中的权力变了味道。前年,冯仲被毕庆明弄到香港和澳门转了一圈,回来后就跟毕庆明穿上了连裆裤。

毕庆明拿下冯仲,首先不是从色情上做文章,而是在赌博上。

那次在香港,冯仲一天一夜里,就输掉了毕庆明一百二十万港币。当时冯仲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掠夺得大脑里只剩下花花绿绿的港元了,金钱把他身上每一根神经的功能,都对接到了一个个筹码上,每一次下注,他都暗暗祈祷反败为胜!等到后来停手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能输出去这么多钱,他觉得顶多也就是几十万的事。而这时的毕庆明,就解开了圈套上的一个环扣,半真半假地跟冯仲说,这么大一个窟窿,不犯点错误,看来是堵不上了。

冯仲明白毕庆明这话里包含的特殊意思,可事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好用沉默叫毕庆明明白,他的默许就是他们今后合作的开始。

做人的立场一失去,原则的防线一崩溃,冯仲的心态,马上就放纵了,在香港的最后几天里,他与灯红酒绿中,全方位坠落。

金钱改变了他的人生观!

女人教他学会了享乐!

赌博让他不再回忆过去!

那次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毕庆明,就着人头马赋予的晕眩劲,声情并茂地说,冯局长,您是大器晚成啊!

回来后不久,冯仲就把妹妹和妹夫树丛引上了走私这条道,几趟水货跑下来,利润让他和妹妹及妹夫目瞪口呆!贪婪的敛财欲望,从此膨胀,一发不可收拾。

冯仲打开床头灯,稳住神说,树丛他,还说了什么?

树丛他叫我给哥报信,还让我马上关了公司,找地方先躲起来。

冯仲说,不要慌。明天一早,你关门离京。

冯英道,那我去成都吧,这也是树丛的意思,哥,他明天也往成都赶。

就到这吧,随时联系。冯仲道,我给你一个新机号,从明天起,你就打这个号码。冯仲把号码说了两遍,而后问,记住了?

记住了,哥。冯英说,哥,万一事大了,你也……

别说了,冯仲打断她的话,我这里的事,我自有章法,你们不用操心,走好你们脚下的路,就行了。

那先这样哥。哎对了哥,你现在需要钱不?

罗嗦什么?好啦——冯仲一脸愠色。

冯英没敢再说什么,把电话断了。

冯仲手里还拿着听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想,毕庆明这个王八蛋,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他妈的溜走了。冯仲喘着粗气,猛一挥手,把话筒扣下去,砸出来的声响,嘭地把寂静的房间填满了,从墙壁上弹回来的破碎音,围绕他嗡嗡地叫着。

洗漱过后,冯仲像往常一样,换上运动装,把藤椅和小藤桌,分两回搬到葡萄架下。又去泡了一壶龙井茶,拿来一盒软中华,还有手机。

冯仲坐进藤椅里,用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点着了夹在手指里的烟,浅浅吸了一口,烟头随之一亮,红红的,很有生机的样子。这时若从庭院门的门缝里张望冯仲,你的心必会扑嗵几下,因为你肯定不会把葡萄下的冯仲,看成是一个人,他多像一个鬼怪故事里的幽灵啊!

此时天色如墨,葡萄藤叶的气息,弥漫在徐徐的微风里。

远处,传来火车隆隆的奔驰声,随后是钢铁磨擦出来的声音四处飘零。间或还能听到附近楼群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婴儿的啼哭声。

而这时冯仲家的院门前,响过一阵拖拖踏踏的声音,像是那些去小区大门口,做流动性早点营生的能源职工家属,也有可能是能源局哪个单位里,待岗或是下岗的大老爷们,面对变化莫测的现实生活,以及无处可躲的生存压力,正在悄悄地揭去能源人脸上那么一层锈迹斑斑、无忧无虑的表情;那么一副优越与虚荣混纺出来的面罩,把生存中真实的需要放在真实的环境里。养家糊口的小人物,只有这样起早贪黑,才能把今天与明日的生活贯通下去,才能让儿女把大学梦一路做下去,才能把老爹老娘的身板呵护好。

这年头,没有钱揣在口袋里,说话不硬气人前不显贵不说,孝心也是难尽!

喝掉两壶茶,抽了半盒烟,耗尽这一段时光,冯仲家的院门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男男女女的咳嗽声,哼哼哈哈的对话声,各种轮胎的滚动声,还有一些不明物体发出来的声响,明显多起来。

冯仲歪着头,目光零散成多股,从茂盛的葡萄叶之间穿过去,与远天上刚刚探出头来的晨曦交融在一起,喉咙处猛地滚动了几下,像是嗓子眼那儿,突然间卡住了什么东西。

这时,假如借得一丝蒙蒙的亮色,你再从门缝朝庭院里张望,你就不会再把冯仲,看成是一个幽灵了,因为他现在的这个凝固姿态,有了一点泥塑的味道。

冯仲想,范久鸣这会儿该睁开眼睛了,就拿起手机,但仅仅是按了三下就停住了。他咧嘴一笑,跟着点点头,目光摊在手机显示屏上,手指头在那些阿拉伯数字上紧忙了一气,总算是写成了一条短信息,小心翼翼发送出去。

老兄回我电话

过去,他几乎不发短信息,因为对他来说,拿着手机实在没必要装聋作哑。

冯仲静心屏气,品尝着等待一个同路人电话的心情。

可是没多长时间,范久鸣就把电话打来了。

冯仲拿起手机,回到了屋子里。

怎么着老弟,还玩起短信来了?范久鸣笑道,噢,那你一定是刚从美国,或是英国回来,这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我刚接到北京的信息,东能公司可能要有麻烦。冯仲口气低沉,另据可靠消息,毕庆明和郭田,现在广州,有出逃意向。

半天,范久鸣才开口,信息是官道上来的?还是水渠里流的?

这不重要,范书记。冯仲自嘲。

范久鸣道,我说我这几天,怎么找不到郭田这个兔崽子!老弟,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众叛亲离,我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愿潮水,不会溅到我们身上。冯仲说,江小洋还在上江吧?

……在。范久鸣说。

有战友的日子,就是幸福的日子了,我说范兄啊!冯仲酸溜溜地说。

嗯……我说冯仲,你不会是在拿老兄我过愚人节吧?

你那位异性战友,真没跟你说过什么?冯仲问。

范久鸣道,操,这一大早的,我都让你搞糊涂了。

行了,喝牛奶吃面包,戴眼镜夹皮包,准备上班吧,有事跟我联系。冯仲这番话,让人听着又很轻松。

那边,范久鸣在等冯仲先挂断电话。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上了班,范久鸣正打算与江小洋联系,李越季就来了。

范书记,我过来跟您……

范久鸣一挥手,有点不耐烦地说,哎呀我的李市长,移交的事,我不是都放在你肩上了吗?你就多辛苦点吧,我这几天里,也有事要忙,向十六大献礼成果联展都快把我愁死了。移交的事,我百分之百放权,你就干吧李市长。还是那句老话,出了成绩,你掖进口袋里,出了岔子,我范久鸣,垫屁股底下坐着。

李越季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发热,心说这一大早的,他又吃错了什么药?

上江市您当家,您做主,我一个女人身,怎么好吆五喝六?李越季耐住性子,有深有浅地说。

范久鸣站起来,抖着双手说,李越季李市长,我都把话跟你说到过过春节的份上了,可你,可你还跟我来这套!你到底想干什么?跟你说,现在就算什么都能速成,可这媳妇还是没办法速成婆,心急吃不上热豆腐,你别以为……范久鸣及时收住话,因为他后面想吐出来的话是,江小洋跟我怎么着了你就……

李越季瞪着范久鸣,气得脸通红,大声说,范久鸣,你不要以权压人,仗势欺人,歪理逼人,我要向省里汇报!我侍候不了你,让省里派个能侍候的人来侍候你,行了吧!

嗯,这就对了,这才像上江市的女市长。范久鸣阴阳怪气地说。

李越季的身子抖起来,我请你尊重我的人格。

好好,那就请你把你的人格,从我这里拿走,不就没事了。范久鸣挥手说。

李越季一转身,登登登地走了。

范久鸣冲着门口嘟囔,想他妈当上江的武则天,回去照镜子看看,你李越季长那张脸了吗?娘们家家的,想当家长做主,你裤裆里还缺二两肉!

范久鸣这一大早的怨气,都是源于冯仲的那个电话。那会儿他挂断冯仲的电话后,就给郭田打电话,手机明明通了,可那边就是不接听,连打了几次,都是这样,他就意识到冯仲刚才打的那个电话,不是逗闷子,看来情况是不妙,因为眼前的种种迹象,都不是太平的迹象。

这之后不久,一个胖乎乎的县委书记来套近乎,有意往市里挪挪,范久鸣板着脸,没讲上几句话,就说等会儿省里领导要来,打发县委书记离开他这里。县委书记嘴里说着脸上笑着站起来,把一个大信封,放在了沙发上,还故意那么望了一眼,范久鸣一看就火了,指着大信封说,你扯什么鸡巴蛋?给我拿走!像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干部,搁哪儿能让人放心?啊?拿走拿走!

县委书记给噎得面红耳赤,咂了几下嘴,拿起大信封,灰溜溜走了。

范久鸣背着手,低着头,悻悻地来到窗前。

这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范久鸣忙过来拿起手机。

盯紧江小洋

看完这条短信息,范久鸣的心,蹭地揪了起来。

这是谁发来的呢?号码陌生,好像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把这个陌生的号码,又看了几遍,意识到这可能是南方哪个城市的手机号。

噢——郭田!范久鸣眯着眼睛叫了一声。

范久鸣没再往下琢磨,匆忙回复这个号码,可是没戏了,那边关机了。范久鸣不死心,就又打郭田原来那个号码,同样也是关机,他一气之下,把手机摔到了桌子上。

被摔的手机,倒也皮实,没散架,还能用,范久鸣调出江小洋的手机号。

毕庆明和郭田,没跟你联系吧?接上线,范久鸣开口就问。

江小洋细着嗓子问,又怎么了?

我在问你!范久鸣语气逼人,有点按奈不住了。

到底怎么了?江小洋的声音里夹着不满。

你要是真不知道什么,那他们就有可能把你当成替死鬼了。范久鸣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小洋,我得到可靠信息,毕庆明和郭田,近日有可能离境。

江小洋问,谁说的?你这会儿在哪?

办公室。范久鸣说,这几天,你们公司里,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吗?

这样吧,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联系。江小洋谨慎地说。

范久鸣吭吃道,郭田,我联系不上了,不知道毕庆明……

行了,你不要神经过敏了,我不是说过了嘛,等会儿再跟你联系。江小洋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范久鸣在办公桌和门之间来回踱步。他把目前得到的几条信息,放在一起比较着分析,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大水要从东能公司溢出来了,因为只有这样的险情,才能导致毕郭二人离家出走,甚至是外逃。那么下来的问题是,毕郭二人能否成功出逃?如果他们能跨出国境的话,自己兴许还藏得住,到时就算把东能公司翻个底朝天,也不会在帐目上,找到自己什么问题,也就是说,自己暂时还不会出事,还有时间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往哪里走,实在没辙了,大不了也像他们一样,背井离乡,出国就是了。

范久鸣也像毕郭一样,手里持有护照。其实冯仲和江小洋,手里也都有护照,这是几个人之间的公开秘密。

再往下想,范久鸣觉得,照眼下的情形看,自己要是不外逃的话,等到东能公司出事那一天,这上江城里能要自己命的人,也就只有江小洋!当然了,假如她不跑的话,她要是也像毕庆明和郭田似的神秘失踪,自己的安全系数就更大了。可是现在,已经有涨水的动静了,江小洋这个浑身都是污点的财务总管,如果她现在跟毕庆明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她就没有理由不逃,她不逃,难道还会有活路?

范久鸣这时就祈求江小洋最好是出逃,而且成功。

范久鸣的变质,与冯仲的变质有所不同,他是主动腐化,先是伙同马前卒郭田侵吞国家财产,而后是把江小洋拉下水。其实,早在东能公司成立之前,早在他还是上江市市长的时候,他就把手中的权力在隐蔽的行贿受贿中私有化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雅香居茶楼。

一个小侍者,把满脸狐疑的刘义东,引进沁园。

哎呀义东,我就算计着,你也是该来了。范久鸣放下手中的打火机,站起身来,伸出双手,迎向刘义东。

范书记。拘束刘义东,小心地叫了一声。

上茶吧。范久鸣朝等在门口的侍者说,然后把刘义东拉到座位上。

不知道范书记找我来,有什么事?刘义东一坐下,话就直奔主题。

范久鸣笑道,不急不急,慢慢说,边喝茶边聊,晚上你不是没事嘛,正好我今晚也有空。

刘义东是在下午四点多钟,接到范久鸣的邀请电话,当时就吃了一惊,心说范书记,怎么会请自己去喝茶?而最让他心里没谱的是,范久鸣还强调晚上出来喝茶这件事,事先一定不要告诉他爱人江小洋,说是要跟他谈的事,牵扯到江小洋。刘义东的性情,虽说不大像这个时代的大老爷们,但他也不至于是个什么窍都不开的愚夫,像妻子江小洋跟范久鸣的这种不正常关系,就算是别人不往他耳朵眼里吹风哈气,他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这事那事,只是平时不愿意触及这个让他不擅长应对的问题,守着自己不被别人看重的活法,倒也还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再说不管自己对江小洋有什么样的感觉,自己老家那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亲人们,却是个个往这个女人的脸上贴金,把她当什么似的敬着捧着,江小洋的十块八块钱,就能让那些亲人们找到过好日子的真实感觉!家里家外的事都在这明摆着呢,还能怎样呢?不管发生了什么,都犯不着在家里放鞭放炮,再说刘义东也真的是不知道上江市哪儿卖鞭炮。

两只玻璃杯里的杯碧螺春,散发出清淡的香气。

天南海北了几句,范久鸣就把话题,切到了正题上。

义东,近来你有没有发觉,小洋有什么反常的地方?范久盯着他的脸问。

刘义东睁大了眼睛,看着范久鸣,摇了摇头。

嗯……这样吧,义东。范久鸣一副摊牌的样子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直跟你说了吧。至于说我跟小洋的事,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可我今天不跟你谈这个事,我今天要说的事,比男女问题要严重一千倍一万倍。

刘义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范久鸣弯着一根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子说,义东,小洋在东能公司帐目上的问题,往大处说是丢命,往小里讲也是掉脑袋的问题,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东能公司一系列走私案件,这几天里就有可能浮出水面,现在总经理毕庆明和副总经理郭田,已经出逃了,至于说江小洋到目前为什么还没有动静,我还不大清楚。另外我再告诉你,我在东能公司这个泥潭里,陷得也不浅,露出头来,也难躲一粒子弹,所以说,到时我和小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那就不用我说了。

刘义东脸色惨白,眼神直瞪瞪的,像是正在面对一头饥饿的食肉动物。

江小洋脚下,已经无路可走了!范久鸣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她挨枪子儿,还是出逃,你们的夫妻日子,都算是过到头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里,你始终是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里,没有个性,没有尊严,没有快乐,没有发言权,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打发日子。义东呀,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那么多?会这样依附这个女人吗?仅仅是因为她比你有地位?有金钱?有野心?如果你承认这个现实的话,那好,趁她现在还没有出逃,我给你一个摆脱压制,跳出苦海,重新设计未来命运的机会,顺便我这条老命,也沾你一点光。

刘义东身上的血,忽一下涌到了头顶,冲得他眼前,什么都在摇晃。

范久鸣决定废了江小洋的动机,是在今天中午形成的。

上午,他与江小洋通过话不久,江小洋就给他打来电话,说她此时正在单位里,刚与毕总通过话,毕总还在珠海谈生意呢,过两天就回来。接下来用温柔的口气,劝他别对什么事都过敏,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青年似的。再说了,要是有什么坏消息,她还能装哑巴是怎么着,口口声声让范久鸣好好工作,不要再胡乱猜想了。

范久鸣一听她的口气,就没有在电话里具体跟她探讨什么,因为他的感觉告诉他,没有那个必要了。放下电话后,他把思路整理了一下,坚信东能公司肯定是要完蛋了,而就江小洋现在的状态分析,她有可能被毕庆明蒙在了鼓里,在危机到来之前,把她当边角料处理了;再就是她什么都知道,现在所扮演的角色是毕郭二人一个新阴谋的暗中帮凶,故意不离开上江,拿她的身子和声音来制造平安无事的假相,用意是想欺骗所有关注东能公司的眼睛,再就是为了稳住自己,然后再伺机出逃,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想到这里,范久鸣就被一股冲顶的忿恨,撞击得脑袋要爆炸,脸也因此扭曲起来,眼睛里杀气腾腾。他对自己说,不管她是否背叛了自己,事到如今,也只能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了,要想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出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她的神经系统,颠覆她的记忆功能,只有做到这个程度,她的大脑才会远离这个世界,自己才有可能性逢凶化吉,暂时躲过一场有可能掉脑袋的灾难。

范久鸣锁上办公室门,从银灰色铁皮保险柜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小塑料瓶子,看上去像是药瓶,可是上面光溜溜的,什么说明文字也没有。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瓶子,一点一点攥起拳头,脸上无声的狞笑多少叫人毛骨悚然。他扬起头来,盯着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脸上的狞笑渐渐退去,一直板结着的皱纹也都缓缓地打开了,像是这就去掉了某种心病。他深深叹口气,抬起头来时,脸上又流露出了一种无奈的表情。他打开拳头,目光再次落到小瓶子上,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范久鸣在为自己没有勇气亲自下手处理江小洋而矛盾着。

到了这个份上,他才意识到,原来江小洋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商业味十足的婊子,原来她在自己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她比那个小寡妇更能在自己的心里七下八下……于是在恍恍惚惚中,他就想到了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他认为在某些问题上,这个性情软弱的人,或许比性情有棱角的人,更有利用价值,如果能利用刘义东的手,铲除江小洋,那将是上策中的上策,要比自己下手安全,不容易留下后遗症。

现在范久鸣又从另一个角度,攻击刘义东的心,他说,义东,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啊!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抽几天烟?喝几天茶?喝几场酒?可就是这样,我也要挣扎,一天半天也不放弃,而且,还要活个自由自在。说到你,那就更应该抓住眼前的机遇,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义东,我直说了吧,今天约你来这里,是打算跟你做笔买卖。说到这,范久鸣拿出那个黄色小塑料瓶,放到茶桌上,目光在刘义东脸上转了半天,然后往前探了一下头,低声道,这里装的是散魂粉,服用一小勺,就足以让一个健康的人,丧失一切记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外人。

刘义东盯着黄色小塑料瓶,瞳孔都放大了。

范久鸣接着说,我想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义东,你要是合作,我一次性支付你二十万,你看行不?

刘义东抬起头,咽口唾沫,神色依然恐慌。

那我就咬咬牙,再加十万!范久鸣说,头又往前伸了一下,脑门与刘义东的脸,只有两拳左右的距离了。

刘义东的头,本能地斜了一下,两只手按在桌边,声音颤抖着问,范书记,你是让我把她……你难道……不能……不能……自己做吗?

范久鸣感觉他的心活了,只是现在还在摇晃之中,于是挺直了身子,盯着刘义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义东,我再给你,加两万美元?

刘义东木桩似的,没有表态。

那好!范久鸣用力一点头,推开眼前的茶杯,豁出去的神态说,义东,我再为你未来的好日子,出点血。我和小洋,在省城的梨花苑,还一套秘密住宅,事成之后,我也送给你。

刘义东眨动了一下眼睛,望着对方。

义东,你想想,就凭这些东西,你以后,找个称心如意,懂你疼你的好女人,还用发愁吗?义东,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哪个店,你掂量掂量吧。范久鸣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刘义东也下意识捧起茶杯,但他却没有喝。

三十万人民币,两万美元,外加一套商品房,义东,你没有理由不拿这些东西去寻找你的新生活。假如你不愿在上江呆,你可以走,远走高飞。范久鸣比划着说。

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刘义东镇静了一些。

我要是不信任你,就不会把你请出来了,义东。范久鸣道,还有,如果她值得你拥有,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再给你透露点细节吧义东,小洋跟毕庆明也有那个事。

刘义东咬了一下嘴唇问,范书记,我要是不同意,你今天是不是连这个门都不让我走出去?

范久鸣古怪一笑,反问,你说呢?

刘义东望着黄色小塑料瓶,目光久久不动。

范久鸣松口气,直起身子,等着刘义东的最后答复。

……

刘义东神魂颠倒地回到家,江小洋这时还没回来,问孩子,孩子说不知道。大约过了两个多钟头,江小洋才回来。

这时孩子已经睡了。等江小洋换过衣服,走进客厅,坐进沙发,刘义东才盯着她说,小洋,问你件事。

江小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什么事?这么严肃。

你们东能公司……刘义东刚开口,就问不下去了。

江小洋脸色一变,警惕起来,眼珠子转了几下,身子靠过来,抚摸着刘义东冷冰冰的脸,笑咪咪问,怎么了义东,瞧你吞吞吐吐的,今晚儿,这是谁请你喝茶了?

嗯……一个朋友。刘义东的舌头软了一下。

说什么了吗?江小洋不慌不忙地问。

刘义东搓着手说,呵,没,没说什么,闲聊来。

不会吧?江小洋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刘义东心里,咚地响了一声,身子不由得往一边倾斜了一下,他对爱人的这个异常动作,显得极不适应,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正人君子,在歌厅里躲闪扑上来的小姐。

江小洋格格格笑起来,身子靠到了沙发背上。

刘义东蠕动了一下嘴唇,眼睛里的光飘飘忽忽。

江小洋坐直了,深呼吸了一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暖烘烘的气味,让刘义东感到头晕。

刘义东起身去了卫生间,解过小手后,还迟迟不肯出来。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就在刘义东变成植物人的第二天,东能油品销售股份公司大宗走私案件事发,公司的往来帐目被查封,帐号被冻结,眼圈红红的江小洋,因涉嫌贪污、走私、洗钱、侵吞国有资产等诸多罪名被检察部门拘捕。

在江小洋出事的第一时间里,范久鸣开着一辆红旗,无声无息地离开上江市,奔省城去了。此前,他已经知道刘义东草包了,把自己弄成植物人了,而且他怀疑刘义东在清醒的时候,有可能把自己出卖给了江小洋,不然的话,在他出事后,江小洋不会玩命打他手机。

现在范久鸣任何侥幸心理都没有了,法网就在他的头上,随时会落下来把他罩住。红旗,叫他开得飞一般疯狂!他比任何人都有数,走到这一步,江小洋的嘴巴,不用人家撬,就会主动张开,把装在她脑子里的一桩桩黑色交易,全部抖落出来,连一粒碴儿,怕都不会剩下。

而此时此刻,在能源国际饭店1256套房里,能源部党组成员、纪检委王书记等人,正在跟冯仲谈话。

在这场正式谈话前,王书记代表部党组,口头宣布了一个暂时停止冯仲一切工作的决定。

我现在要是有枪,就一枪把你冯仲崩了!王书记僵着脸说。

冯仲苦笑一声,把目光从王书记脸上移开。

你知道这事的影响,有多大吗?王书记指着冯仲问,啊,你知道吗冯仲?

冯仲点点头,默认得很痛快。

哎,你呀,冯局长,我看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上了一条什么路。王书记一脸惋惜。

冯仲望着窗户说,死路一条!

哎!王书记叹了一口气,冯仲啊,那我也只能请你,跟我们回北京了,进一步配合有关方面的调查工作。你想想,用不用带什么东西?

冯仲摇摇头,看着王书记问,现在就走吗?王书记!

早在王书记等人到来之前,冯仲是有出逃时间的,而且受本能的支配,那一刻,他也为出逃做了必要的准备,护照、现金等,都装到了包里。后来之所以放弃了出逃这条路,想来只有冯仲他自己知道。另外冯仲还给妹妹打了电话,跟妹妹他倒是没把事情说得过于严重,但也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程度,刚刚能让人心里害怕吧。他劝妹妹能出国就出国,北京是万万不能再回了……不知不觉,给妹妹的这个电话,他打了三十多分钟,然而等事后一回想,他却记不清都跟妹妹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嗓子眼干涩,两只眼睛也涨得慌,拿手背一拭,手背就潮湿了。后来,当冯仲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就给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陈上早拦住了。

那个啥冯局长,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冯仲从头到脚,把陈上早打量了一遍,一脸愠色道,滚!

陈上早不在乎冯仲动怒,表情不痛不痒,嘿嘿笑道,冯局长,那个啥,心里不痛快,您就多多骂我几句。真事儿,冯局长,您骂我吧,骂了,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听了他这番话,冯仲居然乐了,掏出软包中华,抽出来两根,一根送到自己嘴上,一根递给陈上早,摸出打火机说,不管怎么讲,在这座机关大楼里,你陈上早,也算个人物了。我呢,一般不给人散烟,至于说给下级点烟……好吧,今天我冯仲,就破一把例,品尝一下为下级服务的滋味,不然就这么走了,也是有些遗憾。来,陈书记,你就给我一次机会。

陈上早在这个时候,没表现出他一向是个远离烟草的人,像模像样地把烟夹在指缝里,冲着冯仲手里的一缕火苗,就把头伸了过去。

冯仲给他点着烟,然后点着自己的烟,吸了一口,瞅着陈上早说,平时你不抽烟,可今天你抽了我的烟,单从这一点看,你天生就是个当官的料,不比邹书记差多少啊。唉,官场纵横,各有各的道,好好干吧,上早。

那个啥冯局长……陈上早说到这,哽咽住了。

冯仲往前走着说,你不用担心,我跑不了。

陈上早冲着冯仲的背影,咂摸着嘴里的烟味,收缩了几下鼻子,嘟囔道,这是个啥嘛,还叫个中华?球个味。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传说毕庆明和郭田,已经出逃,其他主要涉案嫌疑人的情况大致这样,冯仲自背双手投案,江小洋落网,冯英回到北京自首,树丛下落不明,如果再想扩大成果,就只有让范久鸣归案。

再一次审问江小洋时,江小洋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灵感,想到了省城的梨花苑……

日落时分,梨花苑小区里,晚霞的余晖,从楼群的缝隙里钻出来,轻盈地伏在深绿色的草坪上,蝴蝶的翅膀,把跳跃的影子,留在了烁烁闪动的余晖中。

身着便装的执法人员,带着江小洋进了十五号楼三单元,急匆匆上楼,在401房门前,收住脚步,拉开了围捕的架子。

打开防盗门,再打开一扇全包的木门,一股臭烘烘的气息,破门而出,把正要走进去的这些人,熏得直用手在鼻子前扇动。

客厅里,椭圆形的水晶吊灯亮着,两盏壁灯也开着,灰白色大理石地面上,散落着一部手机的残骸,干黄泥似的污迹,随处可见。在枣红色的电视柜上,零乱地堆着几捆人民币,一堆美元,几张信用卡,护照,身份证,驾驶证,红旗车钥匙等杂物。

主卧室的门大开着,造型抽象的金属吸顶灯也没有关,绛紫色的窗帘,遮挡住了窗户,橡木地板上,堆着床罩,枕巾,还有衣物什么的,这里的臭味,比客厅里的臭味要浓。

粟色床头柜上,躺着一只黄色的小塑料瓶。

横亘在双人床上的范久鸣,脸朝下,身上一丝不挂,一条胳膊啷当在床边,脑袋上,膀子上,后背上,两条大腿和两只脚上,也都粘着和地上干黄色一样的东西。直到这时,人们才确认,那些干黄色的东西,是粪便。

从范久鸣皱皱巴巴的皮肤上看,他已经虚脱了,饥饿在过去的时间里,也对他的健康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人们以为范久鸣自杀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弱的鼾声,从范久鸣嘴里爬了出来,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猛地激灵了一下。

几个人动手,把范久鸣的身子翻过来,一股粘滞的黄色物体,从他的大腿缝里溢出来,速度缓慢,有人捂着鼻子,再次挥手驱赶臭气。

范久鸣睡醒了,肮脏的脸上,没有清晰的表情,两个眼角上,堆积着干硬的眵目糊和粪便,嘴唇发黑。他哼叽了一声,许是想再把身子扣过去,可是他这时的身子,软如面条,他仅仅是动了一下身,就把原样又保持住了。

范久鸣现在的这个样子,与刘义东没什么两样,只是刘义东身上,始终没有弄上自己的粪便,那是因为刘义东的母亲从乡下赶来了,把儿子今后一个又一个没有知觉的明天,捧到了两只粗糙的手里。

你过来看看,这个人是范久鸣吗?

江小洋蹭到床前,直了直身子,盯着脸上和眼睛里已经四大皆空的范久鸣,两个拳头在胸前往一起顶着。

他是范久鸣吗?

是……江小洋颤颤巍巍地说。

也许,人们永远不会明白,范久鸣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远离人间烟火的方式,把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

……

新闻转眼间变成旧闻,这是信息时代的节奏。

一条语录进千家,万张嘴巴一齐夸的年代,离人们算是遥远了,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人,还多少保留了一些那个年代的往事。

如今,哀乐交替,节奏说变就变的生活,还有充满变数的人生命运,越来越使得人们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再大惊小怪了,人们只对股票涨跌,福利政策,子女考学,住房面积,捞外块的技巧,私车梦为何难圆,以及七大姑八大姨下岗再就业,这些离自己最近的事儿津津乐道。

心情,是普通人的精神财富,更是他们生活的调色板,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懂得,不去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上火,对保持一份好心情,乃至于增寿,都至关重要。

转眼间,立秋已经几天了,上江市迎来了秋高气爽的季节。

邹云来到北京,跟他谈话的两个人,一个是主管副部长,一个是组织部部长老牛。两位部领导的话,没过多地在东能公司案件,以及冯仲身上敲敲打打,倒是对邹云在这一段的工作表现,涂抹上了鲜亮的色彩,说他在能源局出现危机的关口,显示出了一个年轻领导的成熟心态,他把握局势的能力,沉稳的个人立场,对稳定大局,安全生产,都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撑住了能源局的核心骨架。

赞誉过后,部领导就把话题,转向了能源局的明天和后天上。

副部长问,邹书记,想听听你下一步,都有什么打算。

我们会按照部领导的指示,来布置能源局的工作。邹云说。

副部长看了一眼老牛,老牛就说,邹书记,根据能源局的现状,经部党组研究决定,下一步的人事变动有三种意向,一是你暂时书记局长一肩挑;二是由你提名局长人选,部里研究;三是由部里来指派一名新局长。邹书记,考虑一下,看看哪一种方案,更有利于你今后开展工作?

来之前,领导变动这个问题,邹云意识到了,但却是没有想到,部里有让自己党政一肩挑的意思。

副部长点了一支烟道,怎么想,就怎么说说,邹书记。

邹云想了再想,终于开了口,我觉得李汉一局长,适合重返工作岗位。

副部长和老牛对看了一下,显然对邹云建议的这个局长人选感到意外。可是没过多久,两位领导再次交换眼色后,脸上就流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部里把汉一局长,放了这么长时间,就怕他心里还有什么疙瘩解不开。副部长说。

邹云道,我知道李局长,心里一直装着能源局,回去我尽量做工作。

也好。副部长看着老牛说,邹书记既然有这个想法,自然就会有办法。邹书记,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困难,要我们解决一下?

邹云想着,表情有些复杂。

老牛似乎想到了邹云此时的所想,就说,邹书记,是不是考虑一下,把雷助理,调动调动?

邹云感觉副部长正在注视着自己。

冯仲出事后,邹云确实琢磨过雷助理,他虽然是冯仲的跟屁虫,可他没有陷进东能公司案件里,而且在调查冯仲过程中,他还能主动配合,给调查小组提供了一些东能公司以外的新线索。

虽说他是正处级,可他局长助理这个身份……邹云面有难色。

老牛笑道,既然邹书记从稳定大局考虑这个事,那就这样吧,让他去西北公司,当个副经理,保留正处级待遇。这个事,回头等我去上江,顺便找他说说。

邹云点点头说,那就辛苦牛部长了。

牛部长笑着摆摆手。

邹云道,我还想,占领导一点时间,简单把能源局的组织工作,向两位领导汇报一下。

老牛看着副部长,副部长摘下眼镜,揉着鼻梁骨,笑道,部里可是从来没有在时间上跟你吝啬过啊,我说邹书记。

就几个问题,不会耽误太长时间。邹云说。

老牛点头,示意邹云开始。

正文 第三十章

天色阴沉,下午四点多钟,邹云的专车减速开进了职工医院大门,拐过门诊大楼,弯过老住院部,来到新住院部大楼前停住。

下了车,邹云径直走进新住院部大楼,一口气上到四楼。跟一个正在值班的医生打过招呼,邹云就来到了李汉一病房门口,静了静心,举手叩门。

门开了,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你这是刚从北京回来吧?邹书记,请进。李汉一侧过身子,让出通道。

邹云纳闷,从李汉一的口气中,感觉到自己此次北京的内幕,李汉一像是了如指掌。

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李汉一把手里的毛巾送回卫生间,出来时,接着说,刚才在路上,部领导给我打电话了,把你们今天的谈话内容,大致跟我说了说。

邹云不再猜疑了,笑道,既然部领导,跟李局长通过电话,那我今天来,就省事了,李局长。邹云在此把过去叫习惯了的李书记,换成了李局长。

李汉一坐下来,瞧着邹云,脸上的表情不大稳定。

把两只手合到一起,邹云说,李局长,我是为了自己,才请你出山的,这次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一把。

李汉一笑笑,沉默不语。

邹云往下说,因为,我害怕自己对不起能源局广大职工,在此成为历史罪人。这是我的真心话,李局长。

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可李汉一却是在此找到了新鲜感,邹云能把那个意思,用这样的语言表达出来,使得一个很正儿巴经的话题,一下子就充满了轻松感,充满了让自己很难躲开的人情味,他心里禁不住一热。

李局长,你的工作经验,就是能源局的财富,我这么说,决不是取悦你,而是冲着能源局现状说的。移交这件事,内外复杂,历史和眼前的问题,交织在一起,有时我真感到无从下手。

邹书记……李汉一打断邹云的话,你不用再往下说了,我明天就去北京!

邹云点着头,愉快之中,就把右手伸向了李汉一。

就算是第二次握手吧,邹书记。李汉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邹云的肩膀。

考虑到能源局移交工作结束后,能源局领导班子需要再次调整,部党组在重新启用李汉一时,就为下一步人事安排留出了充裕的可操作空间,把一顶代理局长的帽子,扣到了李汉一的头上。

谈话比较务实,时间也不长,李汉一对代理这两个字,主动接受。

一度因这丑闻那丑闻而搁浅的移交工作,随着李汉一的复出,再次走上正轨。

然而就在这时,能源局职工的心态,因东能公司案件和冯仲等人腐败行为的影响,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在将要移交出去的那些单位里,一些当初不愿去市里的职工,现在又渴望离开能源局,这股离家的情绪日益见涨,局域网上那些抨击时弊的帖子,也对能源局的下一步稳定,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面对这种意想不到的逆转,邹云和李汉一的身上都不轻松。

邹云听宣传部长讲,这股离家思潮,源于职工们对能源局的未来彻底寒心了,不抱什么希望了,听得邹云从心里往外冒凉气。

常委会散了以后,邹云被李汉一请到了办公室,就当前的形式,分析下一步移交工作走向,还有如何稳定职工情绪等问题。

李汉一说,此时职工出现思想波动,我想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就这股民间思潮的本质而言,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好好反思一下。我的分析是,能源局里有冯仲,可上江市里还有个范久鸣呢,上江市里的败类,就比我们能源局少?所以说邹书记,职工的这股出走情绪,是嘴上的出走,复杂感情的流露。我是这么想邹书记,从踏踏实实这个角度来说,那些嚷嚷的职工,还是不情愿离开能源局的,这一点我们必须清醒,不然后面的一系列工作,就要受到影响。

邹云觉得李汉一的分析不离谱,面对这件事,他显得比自己冷静。

李汉一拿起一张能源报,看了几眼说,邹书记,咱们这张新闻纸,现在应该派上用场了,可以有针对性地搞一些系列报道,配合移交工作的最新工作进展,重点抓几篇深度报道,充分发挥舆论的引导作用和覆盖优势。不知道我这个建议是否有用,邹书记?

邹云频频点头,意识到这一阵子,大脑小脑都用在了移交上,对舆论导向这一块工作,抓得明显不够,而报社和电视台,在当前能源局的中心工作上,也没能策划出有新意的重点报道思路,哼哼呀呀,磨磨叽叽,一直在老生常谈,拿办日报的人力物力,收获黑板报的效果,怪不得有人说能源局办报,头条新闻没时效,政策抄党报,娱乐摘频道,大块文章冒水泡,社长书记窝里闹,总编跟谁都睡觉,大小主任全溜号,编辑记者开小灶,公车私用白消耗,新闻单位新闻多,一般都是俩老婆。

宣传这一块的工作,是该好好促进一下了。邹云身有感触地说。

李汉一说,如果有必要,到时我可以凑凑热闹,发一篇署名文章。

邹云道,我觉得有必要,李局长。

李汉一笑笑。

从李汉一办公室出来,邹云犹豫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宣传部布置任务,这叫部长很尴尬。

你协调两家新闻单位的总编,先务虚一下,碰出一个宣传提纲,送我和李局长看看。邹云说,近来宣传工作,一直不见起色,窝里斗的小道消息倒是不少。你抽时间下去调研一下,要是领导层的问题,我可以跟组织部交换一下意见,整改领导班子,但是业务管理,你们宣传部得拿出清晰的思路,明确的想法。

部长紧着点头,不停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向十六大献礼方面的工作,部里面有没有具体任务布置下来?邹云岔开话题问道。

部长说,没什么新精神,都是些常规工作。

邹云没再问什么,离开了宣传部的门。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随着范久鸣退出上江舞台,李越季这会儿就成了上江市权力场上的显赫人物,她心态上的起伏变化,今天出席市局移交联合领导小组第二次会议的能源局代表,或多或少都有所感受。

虽说是在能源局一亩三分地上开会,主持会议的人是邹云,可李越季从会议一开始,就拿出了咄咄逼人,反客为主的架式,抢先把今天会议的调子,定在了每一个与会者的耳边,强调本次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落实第一次联合领导小组会议精神,由能源局向上江市,提交所有移交单位资产,财务,人员状况等相关数据和资料。

能源局这头,尽管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工作,但叫邹云左右为难的是李汉一一出场,就没头没脑地把既定的沟通计划打乱了,没有给出市里想要的那些数据不说,还冲着上江市挑出一些新问题来质问李越季,明显是在移交上设置障碍,眨眼间便把本来就有点紧张的会议气氛,一下子搞得更僵了。

李越季面对这样一个李汉一,自然也是显得措手不及,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后来,她就不时地拿陌生的目光看着邹云,搞得大家都不自在,长时间没人说话。

会开走板了,跑调了,邹云心里,不能不犯嘀咕,李汉一这究竟是要干什么?他揽场子的意图何在?尽管李越季来势汹汹,可也犯不着这么跟她顶牛啊?在移交这件事上,能源局和上江市,可是都没有扯皮的时间了,拉锯的资本了!

原定的会议效果没有开飞了,会议只能中途停止。

回到市里,李越季一肚子气,她认为今天李汉一跳出来捣蛋,都是邹云在背后策划的,看来这个邹云是个笑面虎。她这么猜测,是基于李汉一刚出来工作,对移交这件事介入不深,不可能有那么多绊人的招数。再就是邹云今天始终不开口,这就更说明了他在会前,跟李汉一把戏都排练好了。

李越季抑制不住一股怨气冲顶,把电话打到了邹云办公室。

邹书记,可真有你的啊!李越季抬着嗓门说,没想到范久鸣和冯仲不在了,我这脚下的路,还是坑坑洼洼,洼洼坑坑啊!你邹书记,真是让我这个小女人,刮目相看呀,居然都能把李汉一,玩弄得滴溜转,不服不行啊。

邹云虽说不知道李汉一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可他凭直觉感到,重返岗位的李汉一,是不会拿移交这件事,开能源局的玩笑,也不大可能在自己的脚底下挖坑,起码现在不会,因而面对李越季这个怒气冲冲的电话,邹云觉得自己不能不维护李汉一,就算是李汉一有点什么,这时也不能往上江市使劲,于是说,李市长,你这么说李局长,我觉得不大合适,有伤感情啊。

你也知道什么叫伤感情?我说邹书记?

李市长,这么大一件事,运作起来,难免会有点小误会。

好好好,邹书记,我佩服你,真的很佩服你,还有李汉一,你们能源局里的男男女女,就连打扫你们楼道的清洁工,我李越季,都在乎,行了吧?我不想多说了,说了你也不愿听,何苦呢?移交这件事,就让它在半空悬着吧,别人不着急,我这是上的哪门子火?是吧邹书记?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放下电话,李越季就端出了一脸苦相。

此时李越季的失望、焦虑和怨恨,并非全是这次会议给她带来的,自从范久鸣出事以后,这上江市也不知犯了什么邪,接二连三出事。

先是永志县里,一个制作黑心棉的窝点,被一家大报曝了光;跟着是非法传销活动猖獗,有外地人来上江寻找失踪的亲人;最近的一件事,发生在前天下午,两个外地来的流窜犯,伙同本市一名无业人员,抢劫广华路上一家农行储蓄所未遂,真是坏消息恨不能天天往她李越季耳朵眼里钻,省领导对上江市近一个时期的社会治安情况,已经高度关注了,这领导那领导的频频打来电话,李越季就是再能挺,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还有,仕途上的几个对手,这阵子也捆到了一起找她的麻烦,搞得她每走一步,都要四下巡视,生怕有什么埋伏。

所以说,她在移交这件事上,不得不调整原有思路,觉得只要是差不多,到时就在容易拉锯的补偿数额上,后退几步,尽量让移交这件事,有个圆满的握手结果,这样自己也好从移交这件大事上,扭转一下现在的被动局面,再这么拖着,指不定又会出什么麻烦,到那时,可真就不好向省里交待了。

这几天里,李越季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范久鸣不是好东西,可一个女人,也实在是撑不住上江的门面,上江这是多灾多难啊!

……

放下李越季的电话,邹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去了李汉一办公室。

是不是李市长,跟你发牢骚了?李汉一笑笑,我就知道她想不通,一回去后会给你打电话。

邹云含含糊糊一笑。

坐,邹书记,我还是跟你从头说说吧。李汉一说。

邹云点点头,到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

我这是一个改革设想,是我在医院里琢磨出来的。李汉一说,核心意思是推翻移交这件事,重组能源局。

邹云听到这,有些目瞪口呆。

李汉一情不自禁地说,邹书记,会前没跟你打招呼,有一点小顾虑,就算我李汉一小心眼了吧!

邹云没说什么,捧着一次性水杯,等着听下文。

李汉一抬起头说,能源局与上江市,打了这么年的交道,我对他们在一些利益问题上的思路和决策心理,应该说多少还是比你有数的。其实从移交这事一出来,我就在医院里把大账目算出了眉目。凭心而论,从移交单位流动资产这一块说,上江市占不着多少便宜,接收过去的人员,上江市消化起来,非十有八九要得肠梗阻,真正的肥肉,吊在咱们的固定资产上。你想想看,邹书记,能源局的农场、仓库的占地面积,咱暂且不提,单就培训基地这一处来说,那就是一块白花花的板油呀,开发出来,能建若干个配套设施完善的商品住宅区。从城市规模发展这一战略意义上讲,上江市毗邻首都,2008年这个世人瞩目的奥运会,目前对上江市的经济产业发展,已经显现出了潜在的商机,尤其是在房地产开发,餐饮娱乐这方面,都大有文章可作。你也许不知道,早在前年,就已经有北京和广州的房地产开发商,以及香港的项目投资公司的老总,都盯上了咱们那几块不长庄稼,但有可能筛出金子的宝地。李汉一收住话,喝了一口水。

邹云挺起胸,舒出一口长气。

李汉一接着说,能源局里,闲置土地的增值势头,不光是咱们心里有数,上江市政府,那也是看得明明白白,所以移交这个事,最初在我看来,并不是件多么复杂的事,因为到时谁吃肥肉,谁啃骨头,走向已经分明了。然而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我都住院几个月了,移交这件事,还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其中的细节,我也有所耳闻,我认为上江市领导的胃口太大了,主要领导搭便车捞资本的想法也太多了,不把我们能源局当成平等的合作伙伴,逮着蛤蟆就想攥出尿来,在移交战略上,不客气地说,上江市是受了小农意识的左右,吃大户变成了上江市致富的一种手段,这次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样,借移交这个契机,图谋一口就吃出上江市未来几年的财政预算收入,而且还要得便宜卖乖。

邹云来时,脑子里杂乱无章,可是现在听了李汉一带有煸动性和刺激性的改革演讲,他带来的那股愁苦思绪,渐渐排泄了出去。

李局长,您接着往下讲。邹云说。

偏偏这工夫有电话打进来,李汉一匆忙接起,听了一阵说,对不起老佟,我现在正有事,你晚些时候再打过来。

不影响你什么吧李局长?邹云知趣地问。

李汉一说,没事没事,咱们接着往下谈。邹书记,我还是长话短说吧,我的意图就是一局两制!

一局两制?邹云嘟嚷了一句。

李汉一笑笑说,就是把这次准备移交出去的非主业单位,从主业阵营里剥离出来,组建一个新的公司,骨架可以搭成一个副局级单位的规模,业务上与现在的能源局,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完全市场化运作,也就是说,未来的新公司与现在的能源局,实行关联交易,合同约束,一家人说两家话,一个灶台上搭两口锅,利益捆绑,管理独立,风险自担。具体展开了说,第一步工作是把那些非主业单位,完整地保留下来,然后逐渐让这些非主业单位与能源局脱勾,改变其生存属性,还有经营模式,走多种多样的发展路径。比如说,可以根据各家的实际情况,分别搞股份制、租赁制、私人控股、集体买断等,到时就算能源局要往这些改制单位里,注入一些资金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数目也不会太大,我初步测算了一下,充其量也就是上江市针对移交索赔补偿金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样子。更重要的是,这个改制方案一旦成功,对稳定能源局职工情绪,调整传统的能源产业格局,培育新型产业,最大限度追求资产增值,以及连带振兴上江市经济发展,都有不可估量的意义。达到这个目标,我们既能把国务院的移交精神贯彻了,又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国有资产流失,保全了能源局后续发展能力,也给了非主业单位的职工,一个二次创业的机会。

听得邹云又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邹书记,说到这一步,我们如果再从更高处着眼,一局两制的意义,那就不仅仅是经济效益和局部稳定的事了,此举对国家整体能源战略调整,意义可谓重大。说到这,李汉一觉得自己应该松口气了。

邹云脸色涨红,好像呼吸节奏还没有调整好。

再看李汉一的脸色,更是冲动,汗水都流下来了。

李汉一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打印纸,递过来,凝神盯着邹云说,好了,话都说了,现在该给你文字的一局两制方案纲要了,一条一款的,里面说的都很仔细,还引用了不少过去的实例。总之,这是我这次住院的心血。

邹云接过一局两制方案纲要,心情一下子复杂了。李汉一在住院期间心里一直惦着能源局,这个他心里有数,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汉一会把移交这件事,愣是掂量出一个全新的重组方案来!

李汉一收了一下小腹,运口气说,邹书记,我的意思是,你抓紧时间看看,明天一早,咱们碰头,如果没有大的出路,你也觉得行,我想咱俩,就尽快去一趟北京,当面向部领导汇报。

邹云掂量着手里的方案,目光往下一落,这才发现这个方案的制订者,不是一个人,而是署着能源局移交工作领导小组。邹云心里一下子开了锅,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李汉一望着邹云,笑了笑,但这一次笑的有点吃力。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秋风阵阵,色调黯然的天空,看上去好像比阳光明媚时,矮去了一截。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邹云和李汉一的A6奥迪,一前一后奔驰着。

由于事先通过电话,邹云和李汉一到京后,没用等就进入了汇报角色。

重组方案内容重大,部领导听完汇报后,表示马上安排时间讨论这个重组方案,方案如果能在部里通过的话,自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国务院有关部门,并再三叮咛,他们回去后,在没有接到部里的明确指示前,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更不能跟上江市把关系闹僵了。邹云就说他们会小心翼翼的,到目前为止,这个重组方案,只有他和李局长知道。

从北京返回上江,邹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他开始担心李越季会从某种渠道获得一局两制的信息。

然而,邹云的担心,都给上江市今天上午发生的一桩恶性事故暂时化解了。在离上江市六十多公里的成山县辖区内,一座小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伤人数不详,李越季在第一时间内得到信息后,放下手头上所有工作,带领有关部门负责人,匆匆离开上江市,赶往出事地点。

李越季走后不久,上江市委副书记给邹云打来电话,说李市长去成山县处理事故了,移交联合领导小组的一些原定工作,这几天就先放一放吧,李市长不在家,移交这件事,他们都不好插手。

邹云心里有底,市委副书记的这个电话,打得带着牢骚味。眼下,上江市还没有市委书记,有资格坐到这个位置的上人,这时多说几句话,哪怕是怪话,也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一个市里,只能有一个市委书记。倒是现任市长转过去干这个市委书记,还是由此时的副书记接替干,这就不好说了。再就是到时外来一个市委书记,也是现实中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两天后,部企业改制办公室主任独自一人来到上江,传达部领导对能源局一局两制纲要的初步意见。

部领导认为,一局两制方案,比起移交更具有操作性,现实意义明显,给予充分肯定,指示能源局在此基础上,尽快赶制出详尽的实施方案细则,好给国务院有关部门打报告。

一局两制方案的细则,早就在李汉一的脑子里装着了。

等部企业改制办公室主任前脚离开上江,李汉一和邹云,就开始商量下一步工作了,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就是李汉一从日常工作中抽身,专心赶制一局两制上报方案细则,而邹云则全权处理能源局党政事务。

于是李汉一点出一个副局长,请出三总师,悄悄进驻能源国际饭店,断绝与外界一切联系,埋头干了两天,就拿出了详细的上报方案。

这个详细方案,在往北京上报前,邹云主持召开了常委会,集体过了一遍方案,并对此前一直处于保密状态的几个相关细节,向不知内情的几个常委作了必要的阐述和解释。

详细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再次修修补补后,就可送往北京。

再说李越季从成山县一回到上江,就住进了市人民医院。

邹云得到信息后,让秘书小高买来一个花篮,匆匆去了市人民医院。

邹云和小高走进病房时,病房里人不少,都是市里各部门的领导,邹云就挑面孔熟的打打招呼,一时间病房里寒暄声四起。

正躺在床上输液的李越季,跟邹云招着手说,哎哟,这就把你惊动了邹书记。

邹云来到床前,李市长,你这是劳累过度了吧?

李越季说,在乡下,也不知怎么弄的,起了一身疹子,没大事,就是痒得慌。

邹云点点头,目光从李越季脸上移开。

这会儿的李越季,脸色粗糙不说,还腊黄,眼神灰暗,嘴唇干燥,颧骨也比前些日子突出了,脖子上爬满细碎的褶子,使她愈加显得像个操劳过度的家庭主妇了,这叫邹云的心里揪了一下。

城里乡下,话题散淡,邹云和李越季你一句我一言地聊起来。

一旁的人,瞅着市长跟能源局领导话说得蛮热乎,没他们插嘴的空儿,就都找辙纷纷告辞。小高的眼力也不坏,不声不响退出了病房。

你们一局两制的打算,我已经知道了,邹书记。李越季苦笑道。

省得再给你们上江市,还有你这个市长,再添麻烦了。邹云的这些话,在来之前就想好了。一局两制,在开过能源局常委会后,就意味着已经公开化了,李越季自然不会蒙在鼓里。

如果我们坚持自讨苦吃,也往国务院递一份报告,将移交进行到底,不知你们能源局会怎么想?李越季说,摸着脑门。

邹云笑道,李市长你太客气了,我们的困难,还是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你邹书记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鱼水情呀邹书记。再说咱俩的关系,那也是互动关系!李越季说到这,才示意邹云坐下,补充说,这里的条件,不比你们的职工医院,邹书记你就将就坐吧。

进来时,就想问问李市长,愿不愿意去我们那边住?邹云灵机一动说。

对我们这些刚解决温饱问题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天堂了。李越季说,望着吊架上的瓶子。

咱上江市在李市长手里,早晚还不得成小康市啊。邹云说。

照相馆里的药水,泡人啊,邹书记。李越季脸上,闪出灰心丧气的表情,你说你们能源局,突然来这么一手,让我怎么跟省里交待吧?哪怕事先你们给我一个暗示,我此时此刻,也没啥好怪你们的,买卖不成仁义在啊。

邹云讪讪道,不好意思李市长,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麻烦,还请你多原谅。

李越季往上翻着眼皮,瞅着邹云说,理解不难,原谅也可以,我说邹书记,只是不知你们能源局,打算怎么安慰一下上江市?又怎么补偿我李越季的精神损失?为移交这件事,你就说我牺牲了多少个双休日吧。我现在是真不敢想呀,唇齿相依的上江市和能源局,今后在别的事上,还能不能合作下去。

邹云听出了话外音,于是说,李市长,我觉得今后,我们的合作空间,会比现在更大。

不知邹书记这话,是不是心里话?李越季一笑。

邹云也一笑,瞟了她一眼问,好像李市长,有什么话要说吧?

难怪你屡战屡胜,就是聪明啊,邹书记。李越季说,头往后一仰,邹书记,过去的事,我就不再提了,眼下有一件事,我想跟邹书记合作。难听点说,算我李越季跟你邹云要口饭吃也行。

李越季的这番话,让邹云脸上一阵发烧。

李越季又说,省里信诚集团总裁汤之礼,看上了你们储备仓库那块地,想搞教育开发,建一所民办大学。前几天,有人为这事,求到我头上来了,我正为难呢,琢磨着怎么跟你邹书记开口呢,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在这几天里,邹云反复想过,移交这件事不成,适当给上江市一点补偿,也是有必要的,毕竟能源局是在人家的一块地皮上生存,关系闹成两层皮,以后终归是麻烦,但是让邹云始料不及是,李越季这就找上门了,而且要的还不是钱和物,而是一块地皮。

要地皮也罢,问题是,她在这块地皮上,作的不是上江市的文章!

没法让邹云往下点头的另一个阻力在于,这件事就算自己有能力独裁,也不能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而不顾李汉一的想法,背着他或是隔着他,强行做主!现在不论在哪条路上与李越季交易,都必须得跟李汉一通气。

可是,跟李汉一通气,自己又有多少胜算呢?邹云的头皮有些发麻。李汉一在此类交易上,历来不情愿给上江市头头脑脑开绿灯,大小事都让你咯咯叽叽的不奔便宜去。

往下邹云又想到,在以土地换和平这件事上,如果自己坚持过头了,说不定李汉一的哪根神经就会出毛病,以为自己从中捞取了多大的好处,把大原则小纪律的一坚持,那张脸还不说翻盘就翻盘,惹出大麻烦来,拿到部里去说,自己还有前途可言?

邹云心里麻乱,可又不得不强作笑脸,李市长,这可不是买卖几斤黄瓜和西红柿的事,你得容我回去跟李局长,商量商量吧?

做李局长的工作,我想邹书记还是有办法的。李越季满有把握地说。

邹云只好又从另一个角度试探对方,李市长,就算我能说服李局长,仓库那块地,怕也不好无偿交回市里吧?

李越季笑道,邹书记,我看这件事,就不必绕到市里来了,你们能源局与汤总裁,直接对话更方便。好吧邹书记,明说吧,这事到时得让你们能源局,帮市里扛一扛,具体说呢,就是寻找一种合作模式,我看租赁比较合适,期限可以五十年,长一点就八十年,租金一次付清,二百万不多,三百万不少,等协议书签好以后,他们把款汇到你们能源局帐号上。

邹云一琢磨,此处有话把可抓,就笑道,李市长,你应该比我更有数,仓库那块地,按李市长刚才的说法,恐怕不好操作,我们能源局,哪里来的租地权呢?我们对那块地,只有使用权。往外租的话,那不是瞪着眼睛,违反有关土地使用法,给市里添麻烦嘛。

李越季手指头在空中一点道,好,邹书记,既然知道违背了土地使用法,那我就得安排人,把汤总裁付给你们的地款,如数缴到市里,上交国库,这个结局对大家来说,都是不错的。

邹云如梦初醒!

但已然是来不及了,邹云已经钻进了李越季设下的圈套。

邹云真是没有算计到,病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在仓库这块地上,居然能动出这么精巧的脑子,拐出这么多弯来,不由得向她投去一眼。

声东击西,此举确实高明啊!等她李越季把事办成了,却是在上江的大街小巷,留不下任何痕迹,不必就此事去考虑后遗症的麻烦,能源局这块挡箭牌,一般的矛,能刺穿?

还有那个适当的价位,这也是精彩的一笔,多少算是适当呢?邹云这时尽管不能推算出一个具体的数字来,但他明白,到时汤总裁的那笔租金,远不可能与市场价接轨,会充满大甩卖,大放血,跳楼价的味道。

汤之礼厉害!关于汤之礼这个商人,过去邹云虽说没见过,但早有耳闻,知道此人是靠做白酒起家的,现在经营的房地产生意,是他集团公司的龙头产业,在省内外做得都很红火。而在省里的官场上,这个汤之礼,也是几位重量级省领导家里的特殊客人,传说他把握省内厅局长这一级干部的命运,比省委组织部长还见功夫,看来李越季这是见移交告吹,无功可获,就调头迈上了另一条通向省城的官商结合之路。

走出市人民医院大门那一刻,情绪低落的邹云,顿时有一种被李越季扒光了衣服的赤裸感觉。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邹云和李汉一这次是坐着一辆车去的北京。

他们把详细方案留下后,没在北京耽搁时间,就返回了上江。

岁月的钟摆,何曾因人类的悲欢离合,而静止过呢?

天气转凉,国庆节不远了,邹云在琢磨今年国庆节,局领导要不要下基层搞慰问活动?搞的话,到哪些单位去比较合适?这阵子,基地职工的情绪,虽说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大起大落了,可圈在移交范围内的那部分人,心态似乎还没有稳定到位,这从那些单位里酗酒打麻将的职工人数上升,领导干部违法乱纪现象频出这两种动态现象上,就能让人感觉到潜在的危机,随时都有可能演变成花圈那样的渲泄事件。

就在邹云心事压心事的时候,陈上早来了。

东能公司又有最新情况了,外埠一个直属公司里,又有两名处级干部与毕庆明有勾结,涉嫌职务犯罪,部调查小组汇同司法部门,在两个钟头前,对那两名处级干部采取了拘捕行动。

邹云脸色难看,陈上早满脸严肃。

邹云回过头说,可以考虑以你们纪委的名义,下发一个加强领导干部廉洁自律的紧急通知,并把近期内已经核实清楚的各种违法乱纪现象,通报一下,相关人员的名字要点出来。

陈上早点头。

邹云又补充道,要快,你现在就回去起草吧。

陈上早还想说什么,不料李越季打来电话,邹云就让陈上早回去了。

邹书记,有工夫接通我这个电话吧?李越季的声音,洋洋洒洒就过来了,看来她身上的疹子已经好了。

没工夫,我就是去借,也得接你李市长的电话啊。邹云撑着脸上的干笑说。

邹书记,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好把汤总裁,约到上江来,你们面谈一次。李越季说。

邹云苦着脸,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李市长,你看这样好不好,等我把手头上的事,清理一下,这样就能大致把时间定下来了,稍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李越季道,没问题,邹书记。好了,不罗嗦了,过一会儿我等你电话。

那好李市长,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联系。

把仓库这件事在心里再三掂量后,邹云觉得躲过十一,躲不过十五,拖到多久,也还是要迈李汉一的门槛儿。于是邹云一狠心,来找李汉一。

李局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邹云说,前几天,李市长……

李汉一用手势,示意邹云停住,然后说,不就是仓库那块地嘛,我知道了邹书记,你就给李市长一个人情吧。

邹云吃惊地看着李汉一。

李汉一拍拍邹云的肩头,我的这个信息渠道,对你没有伤害,邹书记。

邹云脸一红说,李局长,关键是她把那块地……

李汉一摆摆手,再次示意邹云不要往下说了。

邹云的脸,越来越红了。

李汉一说,这件事,你觉得怎么办合适,就怎么办吧邹书记,我知道你这也是为同顶一片天,共用一块地。唉,没有利益,就没有互助。这句话在官场上的含意,我不是今天才明白,只是过去……邹书记,还是就事说事吧,你看仓库那块地,这样处理好不好,就是到时需要签协议什么的,用我这只手。一局之长,签下的字,拿到哪儿去说,也是正当防卫。

既然是能源局的事,也别让你李局长一个人的肩头受累。这样好了,李局长,明天不是开班子会嘛,到时咱把这件事,拿到会上加加温,大家要是没什么不同意见,这件事,就是算集体决议了,届时你李局长,无非就是代表能源局,在协议书上签个字。邹云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晚秋的太阳,悬挂在湛蓝的天空里,像一砣放大的驼鸟蛋黄,水汪汪,亮晶晶,软绵绵。地上,绿茸茸的草坪,顺着地势蔓延。

远远望去,坡正面受着光的草坪,看上去鲜嫩翠绿;坡背面逆光的绿色,阴油油暗幽幽。那边,一片晃动的黄柳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着。

涟漪漫散的水池,掩映在树影里。偶见成群的蝴蝶,从树林里追逐着飞出来,盘旋在水面上嬉戏。果实成熟的气息,借着微风,四处弥漫,一阵浓郁,一阵清淡。在视线不及的地方,时有短促而微弱的车喇叭声传来。

这儿是上江市开发区里的高尔夫球场。

今天这里没有正规赛事。

走下白色电瓶车,退出草坪的邹云和汤之礼,今天无非是借这种休闲方式,谈一些远离体育的事。

说说笑笑,两人来到一顶遮阳伞下休息。在他们背后,有一幢高两层,淡黄色的房子,邹云带来的秘书小高和汤之礼的几个随从,也在说说笑笑。

邹云先坐到了椅子上,低头瞅着脚上的名牌运动鞋。鞋有点小,他的大脚趾给顶得有些疼。

汤之礼也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一群鸽子,少说也有三十几只,忽啦啦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汤之礼望着天空道,上江这地方,生态环境是不错,天然优势啊,这对招商引资来说,绝对是一个亮点。

是啊,不然汤总裁怎么会来此投资办教育。邹云说,拿起矿泉水。

要不是政府信任,社会关心,能源局支持,还有你邹书记帮忙,我就是再有这份报国之心,也难已如愿以偿啊。汤之礼侃侃而谈。

汤之礼今年五十岁出头,中等身材,偏瘦,戴副金丝眼镜,说话节奏缓慢,举止中不见张扬。在邹云看来,眼前这个汤之礼,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一脸奸商相,他的精明和老道,压根儿就不在脸上。

邹书记怎么说,都是北京人,今后在省内走动,不免会遇到认生的面孔,不像我这土生土长的土著人,一口乡音吐出来,走到哪儿都能找到老乡的感觉。日后在省里,邹书记个人有什么事,需要我搭把手的话,我汤之礼就是在省外境外,也会伸手回来相助的。邹书记,我不敢说省城有多少个红绿灯,可哪条路是单行路,哪条路定时走什么车,我汤之礼,还是能向邹书记说明白的。这些年里,我在省内各条路上,均没有违章纪录,出门偶尔不带行车证和驾照,心里也踏实。

汤之礼把一个很商业化的交易主题,居然说得这般形象生动,着实让邹云领教了他的智慧。

邹云望着眼前的草坪,保持平静说,汤总裁这份情,我心领了。不过挣多少花多少的日子,过起来,倒也省心。

早就听说,邹书记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汤之礼笑道。

见汤之礼的话,这会儿不再往仓库那块地的结局靠拢了,邹云等得有点着急。仓库那块地的合作意向,刚才在草坪上打球时,两个人已经谈出了眉目,租金和年限等大框架,基本是按照李越季的思路搭建的,现在就差明确一下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履行一下必要的相关手续了。

汤总裁,等到签协议书那天,你看要不要搞个什么仪式。邹云不得不先把话挑出来。

那不急。我正在想,怎么酬谢你邹书记呢。汤之礼道,这个事想不到家,我还哪有心情,琢磨签字仪式啊。

邹云明白汤之礼这番话的用意,也是试探性的,因为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在亮处,表现出要些好处的意思。

邹云直视着汤之礼说,汤总裁,这一次,你就不用酬谢我了,直接感谢李市长就行了,她是咱们两家合作的大媒人。

汤之礼用双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推,笑道,也好,那就等我日后把学校建起来,再报答邹书记。我想到那时,起码可以帮邹书记解决一部分下岗职工再就业问题。

邹云知道那一天,现在说来还很遥远,但他依旧一副当眼前利益观看的表情说,送金送银,不如解决一批下岗人,汤总裁,我可是记住了你今天说的话。

汤之礼一指邹云,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然后说,邹书记,那就等你方便的时候,咱们把那块地的手续,履行一下。

一阵带着哨音的小风,从草坪上滚过来,在遮阳伞的圆边上,摘走一串串忽忽嗒嗒的声音。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眼皮子下坠时,邹云在局域网上,已经逗留了三个多钟头。

邹云站起来,伸着懒腰,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现在是夜里十点五十分。他搓了搓紧巴巴的脸,甩甩头,一组放松动作下来,非旦没找到轻松感,倒是越发觉得脑子里熬浆糊了,就打着哈欠关掉电脑,准备回招待所休息。

二楼的走廊灯,全都亮着,邹云推开卫生间的门。解小手时,邹云被一股从窗口吹进来的夜风,击得一激灵,夹在腋下的包,差一点没掉到地上。提上拉链后,他来到窗前,正想把一扇大开的铝合金窗关上,就听窗外哐当一响,接着又是扑嗵一声,邹云正在关窗的手停顿了一下。

下面是自行车棚,邹云想可能是风把自行车吹倒了,就没往窗外探脑袋,拉上窗户,拍拍手,转身走出卫生间。

楼内的警卫是个小伙子,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杂志,见邹云下楼了,忙出来相送,回去了邹书记?

邹云点点头,顺口问道,楼上,还有人吗?

小伙子说,纪委陈书记,刚出去,计划处郝科长还在加班。

邹云没再开口,出了机关大楼。夜空里布满繁星,阵阵花香,从前面的花坛里飘出来,邹云抽了一下鼻子,目光探向花坛。

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在花坛边的水泥台上移动了一下,邹云吓了一跳,步子不由得放慢,瞪着两眼盯着,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坐在那儿。

那个啥,邹书记,是俄。

邹云直起身子,心里不扑腾了,往前走着说,那个啥,陈书记,你差点没把俄的魂,给吓出来。

陈上早的一只手,捂在头顶上,自行车栽倒在花坛旁。

邹云吸了一下鼻子,凑到近前一看,陈上早脸上,有几条黑黝黝的影子。借一阵过往风,邹云嗅到了一股腥气味,就一激灵,跟着意识到,他脸上那几条黑黝黝的影子,是血迹!

撞上花坛了?邹云问,忍不住想笑。

陈上早说,那叫啥个骑法嘛,俄是坐这,凉快凉快。

邹云的一根手指,抽冷子在他脸上刮了一下,然后闻着手指说,哟,陈书记,你出的汗都跟别人不一样,腥味的。

陈上早见邹云识破了,嘿嘿笑道,俄不是在花坛磕破的,邹书记……说到这口紧了,头也往下低了低。

邹云弯下腰,用手掌托起陈上早的脸。

陈上早只好后面的话说出来,那个啥,邹书记,俄刚才在自行车棚里,给人暗算了,挨了一砖头。

邹云回想起刚才在卫生间里听到的声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有没有看清那个人是谁?

陈上早说,背后下的家伙。

邹云道,那你还不去医院,坐在这里犯什么傻?

行到这,恍惚了,就坐下来,歇歇脚。陈上早说。

我的陈大书记呀,我不知你是真傻呢,还是……邹云掏出手机。

陈上早站起来,拦住邹云说,邹书记,您要打哪?

给你叫辆救护车。邹云说。

这时,大门口警卫室的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人,手里像是拎了一根警棍。

陈上早听到了脚步声,慌忙道,邹书记,那个啥,我没事,别跟人说我叫人拍脑袋了,回头还咋抬头,怪丢人的。

邹云哭笑不得,只好冲走来的警卫说,你把陈书记的自行车,先保管起来。

啊,是邹书记陈书记。说着话,警卫就把自行车推走了。

邹云把陈上早扶起来,小声对他说,挺挺伙计,走出去,咱打的去医院。

费那事干啥,我觉得没事了,邹书记。陈上早说。

你再跟俄扯淡,俄可就报警了。邹云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

快走到大门口时,陈上早挣脱邹云的胳膊,甩着手先出了大门。被他拉在身后的邹云,又忍不住想笑。

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两位先生去哪?

邹云刚想说能源局医院,陈上早抢先开了口,师傅,去市人民医院。

邹云一愣!陈上早用手拨拉他一下,脸上直使劲,邹云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上的血污。

到了市人民医院,急诊室的值班医生,给陈上早检查了一下,说是表皮伤,没大事,包扎一下就可以回去了。可是邹云心里没底,就跟医生商量,意思是让陈上早,住在这里观察一夜。

医生有些不高兴,数落了邹云几句,邹云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陈上早一劲儿拿动作暗示他,他真想跟这位医生叫叫板。

用不用我送你回家,跟你家属解释一下?走出医院时,邹云问。

不必。陈上早说。

回去好好想想,这是得罪谁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回头就跟我说说。邹云说,四下张望。

不管怎么着,俄这是又打败了一个王八蛋的精神!陈上早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次,邹云没有找到想笑的感觉,心里反倒丝丝拉拉挺难受。

等来了一辆红色出租车。邹云把陈上早送到了家门口。

临下车前,陈上早在邹云耳边低声说,这事,你先给俄保密,俄思索几天,就能把这个谜疙瘩,啪一下解开。

邹云鼻子一酸,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回到招待所,邹云一头倒在床上,顶着疲劳的袭击,回想刚刚过去的一个个场景,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冲。这阵子,陈上早把全局的的纪检工作,抓得大有起色,黑着脸吆喝,处理了一批违法乱纪的干部,难免不结冤家,不然人家不会在他背后下黑手。

那个啥邹书记……那个啥邹书记……那个啥邹书记……邹云的耳边,不停地响起这句话。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邹云被陈上早遭暗算这件事,刺激得无法进入睡眠。为了调剂一下情绪,他下了床,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上江人抬头一望,国庆节就在眼前了,喜庆的气氛,变成色彩,变成声音,变成看不见的情绪,在上江的街道上展示着。

按惯例,每年国庆节前,能源局都要把离退休的老干部组织到一起,热热闹闹开个茶话会。可是,今年都到这会儿了,还没人张罗这件事,李汉一意识到兴许是没人提醒邹云,也许是邹云在这类事上没有经验,忙着忙着就忘了。

李汉一懂得,虽说就是个茶话会,可是不重视不行,这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干部们,说起来哪个你都惹不起,轻者到你办公室横挑鼻子竖挑眼,而那些想把事闹大主儿,就去北京嘀咕你,尽管要不了你命,可也够你喝一壶的,过去李汉一没少吃这些老干部的亏。

李汉一来到邹云办公室,一问茶话会的事,邹云就猛一拍脑门,说老干部处处长,前些天提醒过他,他给忘了。

那是一群老小孩,不打发乐了,你就找到麻烦了。李汉一说,这样吧,叫人这就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开。

邹云道,要不是李局长来提醒,那些老领导,回头还不骂死我。

倒也没那么严重。李汉一说,就是麻烦,让你有苦难言的那种麻烦,我可是领教过了,邹书记。

谈过老干部茶话会的事,两人就把话题,扯到了一局两制上来。

邹云问,李局长,日后,非主业这一块,到底是叫集团公司好?还是叫什么局贴切?

李汉一不折不扣地说,我觉得,还是叫集团公司好。

邹云又问,那一把手的人选,不知李局长,有没有考虑过?

李汉一笑道,早就考虑好了。

噢——邹云本能地点了一下头。

李汉一说,那个人,此时就站在你面前。当然啦,前提是部里没什么意见。

邹云脸上的惊色褪不下去了,呆了好长时间说,按照咱们的设想,那个集团公司,可是个副局级架子!

李汉一摆摆手说,我现在这个正局级,是你邹书记给的,而日后那个副局级,可是我自己要的。你年轻,你留在能源局干吧,你会比我有出息。

邹云心里一热,半天没说出话来。

嗨,别想那么多了邹书记,眼前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办呢。李汉一安慰道,一局两制,现在还在半空里飘荡呢。

李局长……邹云声音哽咽。

就在这工夫,局办主任来了。

李局长,邹书记,部里刚才打来电话,让你俩即刻动身去北京,谈一局两制的事。

李汉一和邹云相视无语。

准备车吧。李汉一对主任说,今天坐邹书记的车,我的车,就不要动了。

主任走后,李汉一又对邹云说,邹书记,你再叫上一个秘书吧,万一临时有点啥事,也好有个帮手。

邹云点了一下头,问,李局长,那你看小高怎么样?

李汉一走过来说,要说看人,你比我看得准,邹书记。

在李汉一看来,邹云现在对小高已经有点意思了,小高要是再会来点事,再干几件漂亮活,邹云栽培小高的心,也就有了。

正文 第七三十七章

太阳西沉的时候,李汉一和邹云一脸轻松离开北京。

国务院有关部门,原则上通过了一局两制方案,并决定拿能源局这块牌子,搞国有大中型企业改制试点,国庆节后,派一个工作调研小组来能源局,指导改制工作。部领导指示能源局,就着这个利好消息,马上展开舆论宣传工作,把散乱的人心,收到一局两制这个大主题上来,为国务院有关部门领导节后来上江,创造一个良好的工作调研环境。

奥迪驶出高速公路收费站,邹云看了一眼手表说,李局长,你看呆会儿回去,是否有必要召开一个常委扩大会?

李汉一用手指敲着额头说,我也在琢磨呢。

马上就要过节了,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也好让职工们,踏踏实实过个节。邹云说,脸上已经透出了兴奋色。

邹云的这股情绪,把李汉一也感染了,他说,这样吧,邹书记,回去后,马上召开一个基地各单位党政一把手,还有机关各处室长参加的紧急会议,现在就往回打电话,让两办主任,赶紧通知下去。

邹云道,也好,李局长。然后捅了一下坐在副驾驭座位上的高秘书,小高,你这就给两办主任打电话,让他们分头去通知。

高秘书扭过头,问道,邹书记,李局长,几点开?

邹云看着李汉一,李汉一说,五点二十吧。

邹云对高秘书说,通知吧,五点二十开!

李汉一拿出手机说,我让乔助理,通知在家的局领导。

高秘书完成任务后,握紧拳头,脸色通红,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了。

将近五点十分的时候,敞开的局机关大院门,映入邹云和李汉一的眼帘。他们看见一辆辆黑色、白色、红色、银灰色的小车,鱼贯驶入局机关大院。

奥迪让过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鸣笛拐进院子。这时在楼前,各种型号的小车,一溜摆开,营造出一种举办大型活动的气氛。

邹云和李汉一从车上下来,忙着应酬四面八方的招呼声。

孔经理摇摇晃晃走过来,一只手伸给李汉一,一只手伸向邹云,大大咧咧地说,两位领导,辛苦了辛苦了。

李汉一握住他的手问,瞧你这高兴样,发大财了吧?

嘿嘿,李局长,兄弟姐妹们,这回算是有吃有喝了,你说我能不开心吗?孔经理说,但也没忘了抓住邹云的手。

不是我说你孔经理,你这张脸,得意时没个性,还是发怒时威风。邹云半真半假地说。

孔经理噘着嘴,一脸无辜的样子,暗中把心里的劲,都使在了攥着邹云的那只手上,疼得邹云直揪心,可是为了跟孔经理在脸面上较劲,他忍着疼,从肉里往脸皮上挤笑。

孔经理松开手说,不好意思邹书记,承让了承让了。停停,又一脸坏笑地开了口,积德行善,说不定啊,明天一大早,咱局大院门口,就会堆着成千上万把鲜花呢我说领导。

李汉一和邹云,本能地想起了那些曾经堆放在大门口的花圈,但他俩什么都没说,只是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进了办公大楼。

邹云和李汉一没时间回办公室准备了,就随着几个像是收尾的经理书记,直接去了四楼大会议室。

在四楼的走廊上,陈上早跑过来,气喘嘘嘘地叫道,李局长,邹书记,那个啥,你们回来了?邹云一看他今天的打扮,忍不住乐了,李汉一也笑了起来。

为了遮掩包裹的绷带,陈上早戴了一顶式样陈旧的薄呢鸭舌帽,刚才一路跑来,颠得鸭舌帽,浅浅地扣在脑袋上,还歪歪着,样子十分滑稽。

我操,你这是打马戏团来呀,我说陈书记?孔经理嘿嘿笑道,伸手帮陈上早正了正鸭舌帽。

陈上早白了孔经理一眼。

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叽叽喳喳声汇成了一片嗡嗡的颤音。

当两位一把手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里面的嗡嗡声刹那间凝固了,一双双眼睛朝门口看来。邹云感觉身上的血,直往头顶上涌。李汉一也被眼前的阵势,搞得脸上热烘烘的。

这时等在门口的两办主任,冲着各自的直接领导笑笑,然后不约而同地往主席台看了一眼。

主席台上空无一人,先李汉一和邹云来到会场的那些局领导,今天全都坐到了第一排。在他们的后面,坐着的是机关的处室长们。

还差几步就走到主席台时,李汉一突然停下来,收不住步子的邹云,一伸腿就迈过了李汉一。

李汉一面对无数双眼睛做出的这个动作,让邹云心里感动得失去了平衡!

邹李二人,在固定的位置上落坐后,李汉一看着第一排的人,笑眯眯说,怎么,你们几位是想让我和邹书记,唱双簧啊?

邹云接上李汉一的话,指指这个副局长,喊喊那个老总,点名请他们上主席台就坐。

有资格上主席台的人,都不像以往那样端架子摆谱,今天他们一个跟一个走上主席台,找自己应该坐的椅子落座。

李汉一看了邹云一眼,然后把麦克风往身边挪挪。

此时,会场内除了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几乎就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了。

李汉一说,我想今天这个会的内容,大家怕是早就知道了。不过部领导的一些指示精神,诸位未必就十分清楚了,下面就请邹书记,给大家传达上级领导的有关指示精神!

邹云看了一眼李汉一,心里怦怦直跳。他明白,李汉一这是又一次在众人面前,往他身上加分了。

就在这时,会场上突然响起掌声,这让主席台上的领导们惊愕!

多时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并没有停息的兆头,而且节奏渐渐变得统一了,像在一台大型晚会上,训练有素的观众,在用充满情感和谢意的掌声,为精彩的节目叫好。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邹云步入官场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如此规模的会议上,享受到如此热烈而长久的掌声,身体里有一股热气在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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