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母 - xp1024.com
《红楼林母》


楔子

楔子:

苏曼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梦里好像过了一生,那一声“老朽乃林家先祖。[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却又显得那么遥远。

梦里,自己仿佛是一个旁观者又像是亲身经历般清晰。那是个与自己同样姓苏的女子,出身江南大户人家,祖上袭了四代伯爵,至父亲时刚好没了爵位,却是科举进士出身,官拜从二品湖北巡抚。

身为嫡长女的她受尽了父母兄长疼爱,十六岁嫁与姑苏靖安侯之子林谨为妻。十八岁生女林泠六岁早夭,二十岁生子林海,二十三岁生女出生即殇,之后公婆母亲相继离世,丈夫袭爵,自己也得了侯爷夫人的诰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然而,公婆幼女去世后丈夫也疾病缠身,最终在林海十岁时抛下娇妻幼子去了。

噩耗不断,父亲也在这一年去世了。父亲是整个苏家官职最高的人,更是苏氏一族的顶梁柱,余下族中子弟多为平庸之辈,兄长丁忧后虽有从四品知府官职却被委派到了外地,全家跟着上任了,苏家也开始败落。

林家祖上四代列侯,传至林海这一代爵位没了,林海又没个亲兄弟姊妹扶持。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族中亲戚血缘与林海最为亲近的是两位堂叔,名林访、林诚,是林谨的堂兄弟,他们的父亲却是庶出,已分了出去。(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苏氏虽有侯爵夫人诰命在身也终究是个守节的妇道人家,林家家主年幼,子嗣单薄,短短几年间家族支柱倒尽,苏氏虽有手段也只得紧紧管束下人,低调行事,休养生息,同时尽力交好亲近的几大世家。几年下来林家倒还维持住了昔日体面,如今随着林海长大成人更有昌盛之象。

如今林海十八岁了,读书极为争气,去年乡试还得了解元,只待今年春闱高中了。林海前些日子刚进京备考,苏氏便是一场大病,因怕耽误林海特吩咐不得将此事告诉林海。苏氏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躺了大半月后醒了,可是谁能想到此时的苏氏已成了苏曼呢?

此苏曼前世倒也出生富裕人家,但她没有这个林苏氏的好运,上有父母兄长疼爱,中有丈夫夫妻恩爱,下有儿子懂事孝顺。现代的苏曼不过是个商业联姻的工具,两家看重的是利益,丈夫相敬如“冰”,终生无子,沉闷而枯燥的活着,也因此性情较为冷漠,最终在四十岁时病亡。

苏曼知道,她重生了,重生成了林家的当家太太、寡妇林苏氏。在梦中,那人许了自己重生,希望自己帮忙保住林家的香火延续,百年传承。那人,自称“林家先祖”。

前世的苏曼虽然活得枯燥无味,可是能有一个机会重生,再一次谱写新的人生,她也不会拒绝。反正是平白多得一次机会又没有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苏曼很快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因有了林苏氏的记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苏曼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自知得林家先祖之助才重生,占据的又是林家当家太太的身体,这般承了林家恩情,自然是要还的。

林家先祖要的是保住林家香火延续,百年传承,林苏氏最放不下的应当是儿子林海,苏曼都牢记心中。罢了,日后只当自己是林苏氏,是林家人,不再是苏曼,尽心回报林家。当然,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舒舒服服过一生也同是首要目标。

转念不由得想起了林苏氏的儿子,不,现在应说是自己的儿子了--林海。林苏氏能够感觉到在想起林海时,这具身体的心中似乎自然的涌出了一股疼爱之情,这让前世孤独一生,没有子女的她倒真希望能够体验一下有个像林海这样的儿子是何感觉。

第一章

“太太,感觉可好了些?奴婢让人熬了燕窝粥,可要用些?”一个穿着碧绿对襟袄子,十四五岁的俏丽丫鬟问道。[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林苏氏靠在床上嗯了一声,待那丫鬟下去后闭目整理思绪。

这是一个中国历史上不曾有的朝代,历史在元朝灭亡后发生了改变,建立明朝的是小明王韩林儿。苏曼不禁怀疑这也是一个穿越者的手笔,长期生活枯燥的她当然不会忘了电脑这个东西,穿越文,同人文之类的倒也看过一些。

明朝灭亡后,李氏王朝建立,当今已是第三任君王,今为至德二十六年,朝政较为清明。

苏氏身边有三个得用的嬷嬷,一个是当年陪嫁的奶嬷嬷--吴嬷嬷,另两个是陪嫁丫鬟嫁出去的林安家的,李胜家的,四个一等大丫鬟:琼脂、琼雨、明夏、晚秋,方才出去的就是琼脂。四个二等丫鬟:白鹭、黄莺、紫燕、青鸾。另有八个小丫头,八个婆子。

林府大管家叫林平,是林府的老人了,又因他是林府的家生子,所以不论先侯爷还是苏氏都对他甚是信任。二管家叫苏宁,是苏曼带过来的陪房,现在跟着林海进了京照顾。

在经过了五六天的休养后,林苏氏完全康复了。这些日子里她通过整理林苏氏关于林家的记忆已对林家有了相当的了解。她决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管府务。既然要好好在这个古代活下去,自然要为今后打算。

林苏氏叫来了明夏:“明夏,我记得你是个识字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明夏道:“是,太太开恩,琼脂、琼雨、奴婢和晚秋都识了些字。”

林苏氏一笑,道:“那好,你去-----。”林苏氏对明夏一番吩咐。

待明夏退下后林苏氏根据原身的记忆走进佛堂。林苏氏的院子北面上房面阔五间,东边耳房是小厨房,挨着卧室的西边耳房是库房。库房里都是林苏氏的私房,但真正紧要的东西林苏氏放在了佛堂里。屏退左右后苏曼在佛龛下的暗格里取出林家这些年来的账本细细翻看。

林府账目分为内账和外账两本,内账是由历代家主掌管的,当初便是一直由林谨掌管,记的是林府恒产的收入及府中历代的财富积累。林谨去世后林海年幼,便交到了林苏氏手上。

外帐倒是林苏氏嫁进林家一年后当家时婆婆交给她的,外账记的是各家的人情往来,府中的各项支出和内账每年给出的家用银子,这都是有旧例可循的,外帐素来由林家当家主母掌管。所以至侯爷去世后,林苏氏是真正掌握了林家财政大权的。

晚间,林苏氏挑灯夜战账本:

百顷的土地山林连大别庄一个,每年出息一万五千两左右,百顷的上等良田,每年出息二万五千两左右,二十顷大庄子八个,每年出息共二万两左右,十顷小庄子十四个,每年出息共一万两左右。大小铺子二十五间,每年进账三万两左右。其中一个大庄子,两个小庄子在京郊西山,余者都在江南。如此一共每年进项近十万两左右,看着虽多,却是因为林家积累了百余年又代代节俭,且因子嗣单薄,不曾大分家产,而多是将历年进项除家用外再次投入置产置地方才有此家底。(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其实当年林家侯爷在世时更是还有一些合法的灰色收入,各种孝敬,每年也有几万的进账,不过随着林侯爷的去世现在是没有了。

而两年前林苏氏的哥哥升了正四品道员调任福建,林苏氏得了哥哥帮衬,在求到哥哥门下的做海外西洋货生意的客商那儿凑了份子,每年分红,倒也另有一份不小的进项。

所谓西洋货便是些西洋布料,宝石象牙,药材香料,精巧物件等物。这些东西在□□子民看来都是些稀罕的东西,没门路也难得,尤受欢迎。有门路的商人在沿海一带置办了西洋货北上沿运河一路进京将货物售出,再在一路南下的路上置办丝绸,瓷器,茶叶等货物,到了沿海一带或出海售予洋人。

洋人仰慕□□文化,极爱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出手又大方,商人们往往能得千百倍的暴利。只是做这生意风险也极大,每年需得南北上下,货多财多,极易惹沿途贼匪惦记,故而商人们都得先找着了门路,托官府庇佑或先打点好了沿途贼匪才敢做这生意。

林苏氏的哥哥念妹妹家里没了依靠,自己又为官声计那点好处收也难不收也难,倒不如在客商求到门下奉上两成利时顺势给林苏氏搭线,让她以凑份子的方式加入,年底堂堂正正的分红。如此等于自己接受了客商的好处,宽了上下的心,妹妹也得了实处。自己与妹妹不曾出面也没有什么可让人抓的把柄。

但因想着不好以林家公中的钱去凑份子,林苏氏动用的就只是自己的嫁妆银子,这两年倒也有好几万的进账,如今都是苏氏的贴己银子。

现今林家账上现银是百万两左右,按规矩在外账上每年单留了十万两,余者记入内账。

按例,林家以往每年的收入除家用交际所需外多被用来置产置地和历代家主收集古董珍玩,书籍字画。但林谨去世后这几年因苏氏寡妇持家,林如海又年幼,林家便支出不大,特别是往年用来收集珍玩字画和置产的银子都积了下来。苏氏便索性把除家用外的进项都直接兑了金银存进库房,故而账上现银较多。

看完这些林苏氏不得不感叹林家的富有。林家世居江南,江南土地肥沃,每代当家人都多置田地,在当地又是世家,因此名下地产多是上等的。又因林家收的租子较低,一亩田地只收五分的租子还能免税,便多有庄户人家愿意依附。这还不是最大头,胜在年年有进项。林家四代侯爵,百年积累,祖上累积的田产宅院,历代主母的嫁妆,首饰珠宝,古董字画更是不计其数。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几年来林府不曾有大事,进的多出的少,像是同等收入却枝繁叶茂的人家便只是嫁女娶媳的花费就不得了,不可能像林家这样攒下财来。

林苏氏将账目看完后不得不说这古代的记账方法真费事,幸而自己看懂了,看来自己得找个机会推行表格记账法。林苏氏倒算是个有本事的,不曾很被下人欺瞒了去,历年的出息虽没增加却也不曾减少多少。当然,这也有林家素来管理下人严格,下人们较为老实的原因。

不过,终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林家的账也不例外,总不可能一清二白,这不,这儿就有一个采办的报账鸡蛋十文一个的,想想白天让明夏悄悄出去打听来的市价,鸡蛋一文一个,货少价高时也不过三文两个,林苏氏笑了。

记得当初看历史考察就有说鸡蛋问题的。市面一文钱一个的鸡蛋进了皇宫到了皇帝面前就是几十两银子一个了,而古时一两银子大概等于一千到一千五百文铜钱。这是翻了几万倍啊,苏曼不得不感叹这小小一个鸡蛋都不简单啊!清朝也有过皇帝衣服坏了想打个补丁,内务府预算需要几千两银子的例子。原来的林苏氏自是知道这里面必有些门道,只是想着水至清则无鱼,贪的也不算大件,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贪污背主在苏曼看来却是决不能姑息的。

林苏氏开口道:“琼脂,去请大管家过来。”琼脂应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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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氏看着眼前年近六十,花白这头发却很精神的管家林平道:“林管家,府里这些年你也看见了,虽还有些体面,但比着先侯爷在时到底是不如了。好在海哥儿争气,此番若高中了,我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林平忙道:“太太放心,难的这几年都过去了,少爷的学问不用说,定是要中状元的,太太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

林苏氏笑笑,道:“海哥儿争气,咱们府里就更不能给他拉后腿。海哥儿这次若是高中了定是要出仕的,出仕之人家风名声最为紧要,不能有污点,我们林家素来是家风清正的,但彻底再整顿一番总没有坏处,我想的是就趁这段日子抓紧办了。”

林平点头,回道:“还是太太想的周到,太太吩咐,老奴这就去办。”“嗯”林苏氏道:“这几日我已将这些年的账再看了一遍,也有了些想法,明日一早你便让各个管事的在议事厅候着,我有事儿吩咐。”

第二章

翌日一早,林苏氏清凌院前面一进院三间议事厅中,林苏氏端坐上方,看了一眼下面已站得整整齐齐的男女管事,放下手中茶盏,道:“负责厨房采买的张贵来了吧?”

下面的张贵连忙上前恭敬道:“太太。(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林苏氏瞥了一眼,拿过放在一边的账本道:“我看了厨房采买的账目,上面记的是鸡蛋十文一个、青菜十五文一斤、猪肉一两银子一斤----”随着林苏氏念账本的声音,张贵不禁心慌:难得太太知道了什么?又忙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这些年的账一直都是这样,且自己报的价比起其他人家的管事们报的价可不算多。

林苏氏随便念了两页便停了下来,冷眼看着张贵道:“你在林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林家的规矩不用我再说一遍吧!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现在说还来得及,否则别怪我不念你在林府多年的脸面。”

张贵心中忐忑,捏了一把汗,犹豫一会儿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硬着头皮道:“回太太,奴才不明白太太的意思,这些年来府中采买都是这个价啊!虽则这些东西的市价总有个高低变动,可都变动不多。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再则咱们府里采买东西也不是一星半点的来,故而总有几个常去的铺子,这些年下来也都是老相识了,零丁点的差价也不好太计较,倒失了府里的脸面。”

林苏氏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道:“平日竟看不出来,你倒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却不知什么样的价儿叫做“零丁点的差价”?”

说罢,林苏氏对明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明夏忙拿出几张单子,照着其中一张,念道:“鸡蛋一文一个、青菜二文一斤、猪肉二十五文一斤----”还未等明夏念完,张贵已是明白林苏氏是有备而来,今日竟是要发作自己了。忙不迭地噗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哭着乞求道:“太太,奴才错了,求太太饶了奴才吧!求太太看在奴才在林府待了十多年的份上饶了奴才吧!”

“原来你还知你在林府待了十多年!”林苏氏道:“难为你倒记得清楚,怎么就不记得林家的规矩呢?我说过多少遍了,只要你们老实办差,林家不会亏待你们,月银、赏银给的可都比其他人家厚!你原不是我们林家的家生子,按说采买这样的差事轮不到你,可我看你勤恳,让你负责了这差事,不想我还是看错了人。[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这么多年,在林家你虽是下人,可在苏州也是有宅有地有家业的人了,可你竟还这等不知足!罢了,像你这样背叛主家的人我们家是不敢留你了。”

林苏氏打定主意要杀鸡儆猴自然不会姑息,只命人拿了绑在一旁待完事后将其一户都发卖出去。

有了活生生的例子,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林苏氏继续看着账本道:“王大福,你倒是说说,如今市面上各种布料的价格如何?”

王大福径直跪下不语。林苏氏也不管他,明夏便拿了单子继续念道:“一等棉三百文一匹、一等绸一两四钱银子一匹、上等缎子三两银子一匹------”

“咚”的一声,王大福便磕头道:“太太,奴才会把贪下的钱全都补上,只求太太别把奴才发卖了啊!”

林苏氏看了也有些不忍,毕竟王大福也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也算为林家辛劳一辈子了。便道:“念在你是先老太太的陪房,补上你贪墨的账,我便把你们一家的卖身契给你,销了你们的奴籍。从此你们与林府再不相干。”

王大福闻言像是顿时苍老了好几岁,却也只得磕头谢恩,毕竟这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可他这样在外办事的人更明白背乘大树的好处,以前他们一家虽只是下人,可有林家这个靠山在,在外谁都得给两分面子,待放了出去虽是自由民,却是平头百姓了,更不用说现在是被赶出去了。

明夏的工作做的很好,林府采买的各种东西在市面上的价格都打听得很清楚。有了那些价格单子,贪污的管事们无从狡辩,只得乖乖认错求饶。

凭心而论,林家的下人有贪的,贪得无厌的却没有,故而除了用来杀鸡儆猴的张贵和王大福外,余者苏曼皆据事情的轻重各做出贬去庄子上做重活或是罚月钱的处置。

林家府里只留了三十来户下人,府里约共百人,外面庄头、掌柜和管事只剩三四十人。人少了,偷奸耍滑的也就少了,办事却反而事半功倍。

林苏氏从来就不是个会亏了自己去便宜的别人的,因此又将下人贪墨的财物都抄了回来,最后算了总账,没想到聚少成多,竟没收了好几万的财物!田庄、房舍、首饰、头面、商铺、古董等等,真是五花八门。

处理了府中的蛀虫,林苏氏按现代管理制度又制定了一些新的规矩,比如各职位上的管事任期为三年,任期一到便查账调任他职。有些不必要的职位进行撤销,再新增一些林苏氏认为原身忽略了的职位。严惩偷奸耍滑,不守本分的人。加强监督措施,比如每年查账,年底据考察的管事工作的态度和功劳进行奖励和惩罚,平时也有一些小型的奖励,打了人耳光总得给个甜枣吧。

每半年对府中各项采买价格根据市价进行调整,让管事们平日有点油水,却不可能贪很多。而府中支出的大项,如下人们的四季衣物直接交给林家名下的裁缝铺做,避免管事们从中克扣,至于哪家裁缝铺则由林苏氏来决定。

当然,为了避免蛀虫的再出现,林苏氏也明暗两手安排了人进行监督。如此一番,便是原本想要大展身手的林苏氏也感觉累了,好在林府原也不是太复杂的人家,相信经此一事,制定了各种新规矩,家中下人管理起来会更轻松。

第三章

整顿完了府务,林苏氏便开始清点大库房和收拾自己的私房了,大库房里倒罢了,都是公中的财物,就是林苏氏动用也得有正当名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私房就不同了,都是原身的嫁妆体己,现在倒是都便宜了她这个林苏氏,由她支配。

大库房是府邸里极重要的地方,层层门锁,还另有看守的人,见到林苏氏过来,看守库房的下人欲过来请安,林苏氏道:“我进去找两件东西,你们不必跟着,我自进去就是了。”

林苏氏自己开了锁进了库房,关上大门,再往里面走去。库房极大,毕竟林家百年世家,几代人至今,子孙有限,加上每一代主母的嫁妆,存下来不少遗产。库房最里间有许多箱子,其中八口大箱子里是金子,余者是银子,都是一万两一箱的。另有排列着的高头大柜里,多宝阁上放着瓷器、宝玉、首饰、金银器皿用具、文房四宝、书籍字画,还有极其雅致的木雕等等。别的东西还罢了,那些书籍孤本,名家真迹书画可是无价之宝。还有百来个首饰匣子,林苏氏打开一看,均是些成套的头面,也不知是哪一年打的,样式有些老了,材质和镶嵌的宝石、玉片却是上好的。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另一旁则是各色紫檀、黄花梨木的床榻、几案、屏风、妆台等上等好家具,应是前几代主母陪嫁的家具,另有许多大柜子,里面都是些四季衣服和皮毛绸缎。

林苏氏带着信得过的心腹吴嬷嬷并琼脂、琼雨等几个个大丫鬟整整花了两日的功夫方才依着账本将库房中的东西粗粗清点过一遍,有些东西略有相差,大致上却都是对得上数。

经过这一番的整顿、清点,林苏氏对林家的下人和经济情况已是心中有数了。这次林苏氏的严厉手段一改原身以往的温和,倒让下人们一时绷紧了皮,不敢有半点疏忽,害怕被抓个正着。

一时间,林府竟是格外清净安宁,下人们也是勤勤恳恳,规矩老实得很!

清点过公中财物后就是苏氏的私房了。林苏氏出嫁时苏家还很是兴盛,身为几代伯府、二品大员嫡长女又是嫁入世家豪门的她,嫁妆自然非同一般的丰厚,整整有一百零八抬,这已是世家女出嫁中很高的规格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林苏氏一边看着账册一边在心里计算原身的私房财产。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极是感叹:真是有钱人啊!自己前世也不是那等没见过大钱的人,可自己拥有这么多钱财却真是没有过的。

林苏氏做小媳妇时历年陪嫁都没用到什么,反而时时有长辈赏赐。公婆去世时因只林谨一子,林苏氏作为唯一的儿媳妇自然也得了许多他们给的私房东西。掌家后林家治家严谨,公中家用财物绰绰有余,更不用苏氏往里贴嫁妆,所以苏氏的私房可以称得上是只进不出。而苏氏的嫁妆里原有四十顷的庄子一个,二十顷的庄子两个,铺子四间,均由苏氏的陪房打理。

每年的收益大部分用来继续买地买铺子和珠玉宝石,其他的收起来。二十余年下来已添了千亩良田,四间铺子,各类宝石珠玉也有好几个大匣子了,攒的私房更是不少。

林苏氏对庄子铺子倒有些想法,却也知这些不急,也不是这一会儿就能安排好的,便让琼脂把账册好好收起来。自己转身进了放嫁妆的小库房,记忆里的总是不如亲眼看看的有震撼力啊!陪嫁的庄子、铺子不说,金银珍珠翡翠宝石玛瑙等珠宝头面共十二抬、古董玩器十六抬、书帖名画十六抬,这些大体还在,并未如何动用。绸缎绢纱皮毛十六抬,四季衣服十二抬,药材香料六抬,并陪嫁的一色黄花梨木家具、摆件、日用品等已是日常用着。

里间墙上柜子有一个暗格,放了一个极精致的翡翠匣子,里面装着林苏氏名下的庄子的地契,铺子的房契,陪房的身契等,底下还压着一沓子银票,共三十来万两银子,是林苏氏当年出嫁时的压箱银子、进门后公婆给的贴己银子和这些年的进项。

待看完嫁妆后林苏氏让琼雨几人把收着苏氏日常贵重首饰的几个紫檀匣子拿来。

镂金红玉宝镯两对、玲珑海棠簪子一套十二支、梅花疏影簪子一套九支、三色玉耳坠六副、孔雀绿翡翠头面一套、渤海明玉头面一套......匣子里果然件件是价值千金的珍品!前世的苏曼不受父母宠爱,衣食固然无忧,但像这样的珍贵而精致首饰却是没有多少的,如今见了这些东西倒觉喜欢,一时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嗯?这是--?”临时设施见其中一个匣子里只独独装着一个羊脂白玉雕莲花手镯。琼雨上前看了一眼,道:“上次太太不是说少爷高中后就该娶妻了,让奴婢把这传家手镯单另好好收着,将来少奶奶进门的时候要传给少奶奶的。”

林苏氏一想,原身的记忆里是有这回事,这是林家传给历代主母的镯子,可说是当家主母的象征,苏氏自嫁进林家从婆婆手中接过镯子后就格外珍重。

可林苏氏惊讶的不是这个,她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关于林家先祖的梦。梦中林家先祖许了自己重生,转身挥袖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圆环状的乳白神光向自己罩下。白光笼罩后林苏氏就醒来了,重获新生。后因未见异常,便只将那白光当作是神通显现,未曾多想。

如今看着这个镯子,不知怎的,林苏氏总觉得这白玉镯子给她的感觉与那圆环状的白光一样。很奇怪,像是有种不可抵挡的吸引力。而细想原身的记忆里关于这镯子的事,似乎以前从未有过不同,也就是个贵重些的普通首饰,更何论这种奇怪的感觉。看来,这东西定是有些缘故的!

不想让身边几人看出异常,林苏氏挥挥手,推说自己想休息一下让几个人退下,她手握着镯子慢慢沉思。琼脂几人只当苏曼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先侯爷,便默默退下了,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林苏氏双手摩挲玉镯,看着它,竟感觉头逐渐昏昏沉沉的。

第四章

这是哪儿,林苏氏蓦然惊醒!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放眼望去天地一片白茫茫的,看不见尽头。(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林苏氏茫然环顾四周,心中惊疑不定,大声道:“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忽然,身后一阵风掠过,林苏氏急忙一转身,只见眼前白雾笼罩中白玉筑成的台阶肉眼可见的一层一层的出现,远处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请上前来吧......”

林苏氏心有犹豫,但因心里想着这可能与林家先祖有关,当不会不利于自己便慢慢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台阶并不远,只是因白雾笼罩才看不清。台阶尽头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平台,正中是一张白玉长案,上置一朵白玉莲花,一个三寸长颈白玉瓶,二物四周皆散发着乳白色的柔柔光辉。

林苏氏见那白玉莲花纯洁无瑕,栩栩如生,不禁伸手想要把玩一番,只见伸手触及的一刹那天旋地转,一回神,自己已回到了房间里,正站在房间正中。

林苏氏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腹疑惑实在不得其解,是幻觉吗?再抬头一看,白玉雕莲花手镯仍静静地躺在匣子里,只是旁边却多了两件东西。[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如果不是旁边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白玉莲花和白玉瓶,林苏氏当真要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了。

林苏氏小心翼翼的拿起白玉瓶,原还担心如方才般再出意外,还好,这次白玉瓶被林苏氏牢牢地拿在了手里。林苏氏只觉脑中一震,脑海中出现了一行字:玉泉神水,洗筋伐髓,重焕生机,一日产三滴。林苏氏心中明了,这是白玉瓶中神水的介绍。打开玉瓶,只闻得一股说不出的幽香扑鼻,里面是乳白色的液体,装了满满一瓶,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滴。

当林苏氏拿起那百玉莲花时不得不赞叹这莲花的精致,若非亲手感觉到它真真切切是玉石,只怕都得把它当成活物了。同样的,在拿起莲花时林苏氏脑中也出现了一行字:白玉莲花,解世间百毒。二物赐予林氏后人,助林氏避过绝嗣之危机,二十年后收回。

林苏氏一数,这朵莲花上有二十片花瓣,那么就是二十次解百毒的机会。而玉瓶中的神水则是不知数的,且每日都会自然生成三滴。

看过两物,林苏氏再次拿起玉镯,玉镯与方才一般无二,只是林苏氏心中再没有刚才的感觉了,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玉镯。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看来刚才那个奇妙的地方是再进不去了,毕竟刚才是因林家先祖之故玉镯主动将自己拉入其中的,自己并不知如何进入。

只是这两件宝物如此贵重神秘,该要放哪儿才好呢?林苏氏才一有了此念头,只见玉镯散出一道乳白色的光在两物上扫过,两物便不见了踪影。林苏氏看着玉镯,心中有了猜想,暗念:玉瓶,果见白光闪过,玉瓶又出现在了桌上。林苏氏心中欣喜,又试着拿玉镯去收取其它东西却见玉镯毫无反应,看来是只能收纳这两物。

这番际遇玄妙,作为前世的自己定是不信的,但现在自己都重生了,这番奇妙的事发生也不稀奇了。林苏氏小心地将玉镯戴在手上,她决定了,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摘下来,这样的宝物自然是放在自己手中才最为安心。

第二日,林苏氏就叫来了府中的得力管事,隐形的下任管家林安。林苏氏拿出了两个玉瓶、几张温补的药膳方子和一封亲笔信让他立刻去寻进京的林海交于他。

昨日得到宝物后林苏氏就想过了,自己已是林家的一份子,宝物又是林家先祖赐予后人之物,自然当用在林家子弟身上。宝物太过神奇,在外人跟前不可轻易透露。

林苏氏前一夜便将神水倒出另用普通玉瓶装了两瓶,又从与林家素来交好的陈家的老太爷-告老回乡的陈太医那儿寻得了几个强身健体,静心提神的药膳方子,都是为林海准备的。

那玉泉神水倒真是神奇,原本林苏氏还担心如何把握一滴一滴的量,不想那神水倒出时自成一滴一滴的,更是在离开玉瓶的瞬间化作一颗颗白玉般米粒大些的晶莹珠子,入口即化。而玉瓶中倒出两瓶神水后也不见消减多少,想来那玉瓶还是一件容器宝物。

林苏氏心想,林海是林家的独苗,是林家顶门立户的支柱,如今自当一切以他为先。他现今往京城备考,正是努力用功,极忌浮躁的关键时候,有神水相助必会事半功倍。况且在原身的记忆中林海的身体不算弱却也强不到哪儿去,而这个年代的科举考试的条件跟现代高考的条件是根本没法比的,君不见那九天中有多少人最后是被抬出考场的。

“文弱书生”绝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个年代的书生身体真有够弱的。林海的身体也是因为林家子嗣单薄,极重养生之道,小心调养才没有像有些书生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刮风下雨不敢出门。不知有多少人空有才华没有好身体考到一半就倒了下去,无力坚持。林苏氏便想让林海补补元气养养精神,考得如何倒是次要,绝不能因科考而损了身体,长在红旗下的人都听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

林苏氏在信中已交代了神水的大致功效和用法,只托词说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从一位神医那儿得来的家传秘药,已让人试用过,效果极好。林苏氏还按照原身的一贯口吻交代了林海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等等。

每一瓶约有百滴,一日服用一滴,另用一滴加入药膳之中,两瓶想来暂时也尽够用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苏氏就继续处理府中事务,静待林海的消息,另一面也开始调理自己的身体。原身的身体也就一般,算不得强健,甚至还因这些年丧夫而独子又年幼过于操心落下了不少病,前些日子更是大病了一场。林苏氏可不想一直病怏怏的,她还想好好的活着呢。

闲着没事儿时林苏氏再翻翻苏氏的记忆,恶补一下古代知识。毕竟一个人的记忆有深刻有模糊,当初接受原身的记忆时是以原身深刻的记忆为主的,而一些原身不太注意、不放在心上或是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却还没有完全接受,现在正好翻出了细细整理一遍。

可是这一翻却不得了了。

第五章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啊?“四王八公”!“贾、王、史、薛”!看到这些林苏氏要是还不明白,那么当初读过的《红楼梦》也是白读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林苏氏本以为自己只是重生了一个不存在的历史空间里,想不到不止如此,自己竟是进了一本书中!虽然自己很喜欢《红楼梦》这本书,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想亲身体验一番啊!毕竟红楼故事中可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更悲催的是自己的儿子叫林海啊,想那红楼开篇说“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祖籍姑苏,祖上袭了四代侯爵的林家的林海!可不都对上了!而且自己来了这里这么些日子还没听说过在苏州还有另一个家世名字都与自己儿子相似的林海。

先前不知道自己是在红楼世界、林海也还未取字如海,且原身是个典型的古代女子,未出嫁时谨守闺阁规矩,出嫁后一心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丧夫后清净守寡,对于外界不是一个圈子的事儿其实并无太多关注。林苏氏接受记忆时便没有注意也没有想到这些,只以为人有同名而已。可现在,林海是谁啊!大名鼎鼎的绛珠仙子林妹妹的父亲,姓林名海字如海。

尽管能够当林妹妹的奶奶是件让林苏氏很高兴的事,可是这不会让她忘了在红楼的故事中根本不曾提到过林如海的母亲,可见在故事开始时林如海的母亲就已经死了。再想想林家的结局,林如海年已四十却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儿,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还早夭了,最后落得个绝嗣的下场,几百万的家财便宜了贾家,唯一的女儿却被贾家逼死了。

这真是件让人心塞的事!难道就是因此才让林家先祖都看不过眼了,让自己重生又赐予宝物来保住林家的兴盛和香火。

想想林如海死后是贾琏帮着处理了林家的产业,此后更对王熙凤说“发了三二百万两的财”!

想来这其中还有贾琏以林黛玉为筹码与林家族人争夺、越俎代庖插手林家的事打的饥荒、打点当地官员,后又因为贾元春封妃的消息急着回京,少不得将像古董,字画,田地这类需要慢慢找买家的东西都贱卖了,太贵重而舍不得卖的都带回了贾家的缘故。(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再者像贾琏这样的人只怕也难以了解,或是不在乎林家书香世家历代收集的孤本、名家真迹的珍贵。看来林家真正的家产对着三二百万还得翻一倍啊!

或许有人说林家有钱是因为后来林如海当了巡盐御史的缘故,但想想红楼开篇时冷子兴与贾雨村说林家四世袭爵,家传五代,可见已是很富有了。想贾家的爵位最终也不过才传了三代。

且林如海被钦点为巡盐御史时林黛玉五岁,到林黛玉十一、二岁时林如海死去,期间六、七年的时间,每年只收收合法的冰炭孝敬也够多了。如果他真敢贪污,皇帝第一个不容他,哪里还会让林如海连任几任巡盐御史(盐课职位一年一任),在那么重要的职位上待到死呢?可见深得帝心!

更为重要的是已经查过林家账目的林苏氏很清楚林家的家底!

林家之富有至少不是后来号称百万之富,实则已经穷了的薛家可比的。可就是这么一大笔财产落到了贾家,林黛玉在贾家又过的是什么日子?“一草一纸都是用了这里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就连探春,袭人都当着众人的面说“不是咱们家的人”。更有史湘云比戏子一事,这在古代不说千金小姐,就是对平常百姓家的女子而言都是很大的侮辱,因为戏子是下九流的,与□□贱婢等并列,不是良家。连亲人主家都如此处处贬低,更不必说那一干“两只权势眼、一颗富贵心”的下人了,多少难听话说不尽的!

对某些人来说身体上的折磨不算折磨,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让人痛苦的,林黛玉正是如此!偏她又是个心思敏感、身体病弱的,更可说是二者皆占了!

最后林黛玉十六七岁时就被逼死了,林家也真如贾母说的“林家的人都死绝了。”败落的够彻底的!

想到这些就让林苏氏感到很紧张,自己现在可是林家人,更是要好好守护林家的。不过好在手中有两件林家先祖给的两件宝物,那么自己现在可要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了。

林苏氏倒是想趁现在林如海还没娶贾敏先把他的婚事定下来,可又顾虑多多一时不能确定人选。

首先林如海就不在跟前。虽说这个年代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林苏氏终究不是原身,她也才来不久,脑中还清晰地存在着现代的思想。她不想不顾林如海的想法就为他定亲。

然而顺其自然的让林如海娶贾敏,林苏氏又不愿。想想红楼梦中说到林如海除贾敏外另有几房姬妾,林黛玉自出生到进京未曾见过外家的人,贾母自己也说多年不见贾敏了,便是林如海在外地任职还有回京述职的时候呢!怎么两家关系这么淡?

红学研究中也提到过贾家接黛玉进京有将黛玉掌握在手中以维持住和林家这门亲戚的关系的原因,可见林如海和贾敏的感情应该并不像表面所见的好,甚至有可能夫妻关系还不怎么好,林如海为贾敏去世而伤心以致最后亡故的说法并不可信,他应该是死于皇位之争。

贾敏嫁给林海十多年夫妻无子只得林黛玉一个女儿还天生体弱,而林如海在林黛玉出生后的第二年得了一个儿子偏偏又在三岁的时候死了。当然,究竟是体弱夭折还是死于阴私就另说了,毕竟原著中未曾说过那个儿子是贾敏生的。红楼故事前后十多年,林黛玉想家想父母可不见她提过兄弟;贾母念叨女儿,却也从不曾提起过一句外孙!

再者,贾敏三十岁多生林黛玉,黛玉六岁进京时贾母七十余岁,算来贾母生贾敏时已是高龄产妇,种种可见,林海的身体不是很好,贾敏的身体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身体都不好的人如何为子嗣单薄的林家开枝散叶呢?便是林苏氏有神水在手也不能保证啊!

原身一直把林如海读书、兴盛林家当成第一大事,怕他娶妻后沉溺于儿女私情,学业上分心,同时也打着把他和小他4岁的自己娘家侄女配成对的主意,因此对于有意结亲的人家都未回应,便是通房都未曾放一个,只推说孩子还小,读书要紧。

原身先前想着侄女还未及笄倒还不急,两个孩子幼时也相处得甚好,隐约向林如海提起时见林如海也挺愿意的。不如待林如海高中再正式和兄嫂谈儿女亲事,更显重视,亲上加亲,岂不妙哉!现在林苏氏成了林如海的母亲,这嫡亲的表妹自然是要排除的,虽然记忆里那姑娘真的挺不错,但奈何是近亲啊!万幸的是还未正式挑明,只是两家都隐约有些意思,倒时想想找个好的说法就是,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推脱。

既不知该选谁好,林苏氏也只得多多参加些夫人外交了,多多察看几家闺秀。原身年轻守寡,以前很少去那些今天赏花,明天游园的宴会。便是后来年纪渐长,不必太多忌讳了,原身去的也多是几家交好的。

如今林苏氏突然多接了好几家帖子却不曾想赴宴时反而受到了热情接待,听着那些夫人们的言语,原来皆因林如海是个很抢手的女婿人选!

第六章

日子便在林苏氏挑媳妇中静静度过,直到------

“太太,太太......”晚秋一路叫着跑了进来,琼脂看了一眼正在专心看账本的苏曼,忙上前斥道:“怎么回事,咋咋呼呼的,太太在看账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被训斥的晚秋不仅不恼反倒兴奋道:“少爷身边的长安回来报信,咱们少爷高中了,是状元啊!”。“啊!”这下不止是晚秋,便是琼脂、琼雨、明夏及守在屋外的几个小丫头都惊呼了起来。吴嬷嬷更是惊喜道:“真的?少爷中状元了!太太,您听见了吗?咱们少爷中状元了啊!”

林苏氏先是一呆,好一会儿后反应过来也很是高兴。一是因为这身体的残留本能,二来因为她融合了原身的记忆,自然而然的对林如海也有了感情。虽一时还不至将他真的当成儿子,却也可说有一份亲情,自然也是真心为林如海高兴的。

只是,林苏氏轻蹙眉头一想:林如海不是探花吗?怎的却成状元了?难道是自己送神水一举动带来的后果,若是如此,当真是件喜事。[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吴嬷嬷道:“太太,奴婢这就去准备香烛纸钱和鞭炮,”林苏氏一愣:“啊?”吴嬷嬷只道林苏氏是欢喜傻了,提醒道:“好让太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列祖列宗、老爷和街坊邻居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接着吴嬷嬷又伤感道:“只可惜老爷没能亲眼看到。”

林苏氏回过神来,是啊,这个年代这种大事一定是得马上祭拜告知祖先的,忙道:“对、对、对,你快去准备。再吩咐下去:每人赏两个月的月钱,跟着少爷进京伺候的人回来加倍赏。”屋里屋外众人听了皆是欢天喜地地谢恩。

京中派出的报喜的官差脚程也不慢,只比快马加鞭,赶着回来报信的长安晚了一两日。林如海中状元的消息立马传开了,林苏氏也打发人往娘家苏家送了信。

林苏氏前些日子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因林家现今除了还在京城的林如海没有别的男主人,上门祝贺也就基本由那些夫人们代表了。

这下子林如海更是成了抢手货,不过两天,上门的夫人们中十有八九都提到了林如海的婚配问题。状元三年就有一个,可是十八岁的状元却是古往今来也没几个的,明眼可见前途光明。(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谁不想有这么个争脸的女婿,就是家里没有适龄女儿的也把什么侄女、外甥女的给搬了出来。

林苏氏一时头都要大了,原看着还算不错的几家竟也变得格外热情起来,甚至有那么两家的女儿还主动上门做客,言语中多带奉承,到底失了矜持。

实在耐不得,又不想得罪了人,林苏氏只得以林海不日就要还乡,自己想问问儿子的心思给委婉推脱了。

这日,苏州知府叶家的李夫人前来拜访。这李氏也是江南大户人家出来的,原是原身的闺中密友,出嫁后叶家又与林家交好,二人交情一直不错,林苏氏自然少不得用心招待。

李夫人是个很爽利的人,一坐下就道:“我看前两天你们家里实在是忙,就等到了今天才上门祝贺,你不会怪我吧?”林苏氏笑道:“你倒和我讲客气!凭你我的交情我还和你计较这些不成?”

李夫人也是一笑,之后又敛了笑意道:“你原托我那件事可还记得?”

原来林苏氏有心为林海先定门亲事,但是原身先前到底甚少出门交际,林苏氏便是得了原身记忆也有许多不知的事,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李氏则不同,她是个爱热闹的,为人又爽快,故与许多夫人们的关系都不错,消息也灵通。林苏氏先前看着一位袁家姑娘不错,便托李氏多打听些袁家的情况。

林苏氏问道:“怎么,有消息了,快说来听听。”李氏也不多说客气话,直接摆手道:“依我看,不合适。”林苏氏道:“怎么个不合适?”

李氏道:“我并不是因你儿子高中状元,眼见着要出仕为官了,婚事也可再高一等而说不合适,是这门亲原就不好结得。那袁家祖籍山西,家里老太太是杭州人士。□□年前因着老太爷调来苏州为官便举家迁了过来,年前他们家老太爷已因老辞官,只是仍居于此,未曾还乡。那位袁姑娘是二房的嫡长女,年十五,父亲现今外任为河南南阳知府。”

李氏继续道来,林苏氏便知为何说不合适了。要说那姑娘也是好的,模样标志,性情温和,最难得的是读书识字明事理,只是袁家实在算不得好做亲的人家。袁家一共四房,前两房嫡出,后两房庶出。四房中唯有二房算得有几分出息,出了个做官的。三房、四房老实懦弱,不惹事也就罢了。大房却是标准的纨绔,整日里招摇过市,招猫遛狗,大麻烦不多,小麻烦却是不断的,更有一个袁家老太太素日极偏心大房。如今一家子只靠着二房撑脸面,偏二房的太太又是个厉害人物,这一房只得两个嫡出的女儿,没有儿子,听说已是打算从大房中过继了。

林苏氏也觉这样的人家做了亲可不只是娶进门一个媳妇,很有可能会惹来一堆的麻烦。不说林家素来讲究门风,就单以林苏氏自己说也不想有这样的亲戚,看来这袁家是不成了。

李氏见林苏氏不说话,便道:“要想找合心意的就得慢慢来,急不得。何况如今你儿子前程远大,还怕修不得一门好亲?熬了这么些年,眼看着你享福的日子也来了,就是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日后还留在这儿还是进京呢?”

按本朝例,科举高中者皆可先回乡祭祖,而后往吏部处报道。一甲三名皆是直接授官,状元一般会被授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之职。如此,林海就得留在京城了,李氏问的正是林苏氏是仍留在苏州还是随林海一起进京。

林苏氏想想道:“海儿虽读书有天分,为官却不比读书,况且他如今不过十八岁,少年得志便易自大,这最是要不得的。翰林院里多的是名学大儒,让他去翰林院虚心学习,涨涨见识,懂些人情世故也好。如此,几年间是定要留在京城的,我还是一起去的好,现今他功名也有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我怎能不跟着去?”

李氏一听点头,有些伤感道:“我想着你多半也是要去的,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哎!只可惜我没能生个女儿,不然倒是极想跟你结这门亲。日后等着你去了京城,等闲我们怕是难见了。”

林苏氏笑道:“林家祖宅就在这儿,这可是跑不了的。就算我们去了京城也总要回来的,总不会在京城待一辈子。我还想着过几年让海儿求个外放,回了江南岂不好,江南的山水是别处比不了的。”

林苏氏自是知道林海还会到扬州当官的,只是不能告诉李夫人。李氏点头,想想又道:“既然你们一家子要去京城,就得好好准备了。京城的局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得打听清楚了,到底是京城,不比苏州,居大不易啊。”

林苏氏也觉得有理,便记下了。

第七章

既然是要打听京城的形势,林苏氏怎能忘了贾家。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现在贾家当家的是贾代善,原本贾代善袭爵的时候是要降等袭爵的,但因贾代善早年立下不少战功,故而当今恩赐仍袭国公爵。现在的贾家虽比不得第一代国公在时,但还是比较得圣心的。

所谓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皆是祖籍金陵,开国时先辈们又同随□□打天下,故而交情颇深。四家各自建功立业后更是彼此联姻,相互扶持,在金陵便成了最大的势力“护官符”。只是早些年贾、王、史三家封爵后就迁去了京城为官,还得了皇上敕命建宅子,如今只有薛家还在金陵。

贾家现今的当家夫人是后来的贾母史氏。贾代善姬妾不少,可史氏手段实在了得,故而贾代善只有两个史氏所出的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庶子一个也无,史氏还有一嫡出幼女--贾敏。贾代善好几房姬妾也只得了三个庶女,如今皆已嫁了出去。红楼开篇冷子兴提及贾敏时就说:“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

看到此处消息,林苏氏不禁暗思:贾代善不是没有姬妾,姬妾也不是不能生,只是都生不了儿子,只能生女儿,且生的女儿身体都不怎么好。贾敏死时年龄应该不超过四十(林如海都才四十),可那时她的几个姐姐都已经全死完了!而她们的年龄比之贾敏应该不会年长太多,因为史氏不会允许妾室在自己前面生孩子,故而贾敏的几个姐姐都应该比贾赦贾政小。

想着红楼中的贾母,林苏氏感叹:这史氏果然从年轻时就是个厉害人物了!想红楼中王熙凤多厉害啊!可大家都说她差贾母还差得远呢!贾母史氏嫁到贾家六十多年,后半生一直把持着贾家,父死从子这句话在她身上就是空言,反倒是她把两个儿子压制得服服帖帖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若不是最后她实在老得没精力了,王夫人又有一个当了妃子的女儿元春做靠山,王夫人也斗不过她。

其实但凡看过红楼的都知这贾赦、贾政是什么样的人。

贾赦好色贪花,被母亲、弟弟压制,堂堂荣国府继承人没能住进正房,还被赶到了马棚旁边的东边花园里,弟弟却住进了荣禧堂。贾政号称酷喜读书,可他比林如海还要年长,已经成家了,林如海今已高中,即将出仕,贾政身上却还是一个功名也没有,还说什么“欲以科甲出身”。后来贾代善死的时候向皇帝给他求了工部正六品主事的官,结果十多年后红楼故事开始时他还只是个从五品工部员外郎,直到贾元春封妃后他才升了个正五品郎中。有着荣国府做靠山,有着贾代善的余荫,贾政到底要多无能才会十多年只升了一级啊!

没有出色的下一代便可预见贾家将来的败落了,当年原身的娘家苏家就是如此。苏父一朝亡故,族中子弟平庸,唯有兄长还能撑些门面却又被任往外地,苏家可不就是开始衰落了!也是直到这些年林苏氏的兄长升了官又掌了一方实权才好了起来。

另有一件林苏氏原不曾想到的,就是有史氏这样牢牢把持丈夫后宅,手段厉害的母亲亲自教导,不知贾敏的品性如何。

林家先祖得封侯爵的时候在京城也是建了靖安侯府的,只是林家祖籍姑苏,爵位又才三代,故而林家第一代靖安侯在年老时便带领了家人回了姑苏,未在京城定居。(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即使后来圣上加恩准许再袭一代爵,林苏氏的丈夫林谨也仍是只进京领恩,外任为官,未曾留在京城。

林谨去世前两年就已因病辞官,居于姑苏,之后林苏氏清净守寡直至如今,林家一直未进京城。林家在京城的时候贾家还在金陵,贾家进京的差不多时候林家回了姑苏,再加上贾家是武将起家,林家则以书香传家,文臣武将打交道的本就不多。因此,林苏氏记忆中从未与贾家交际过,只是耳闻有这么一家。正因原身记忆中对贾家印象并不深刻,所以才会使林苏氏初时未能及时发现这儿是红楼世界。

从得到的消息上看,贾家现今家底还是很不错的。上有国公的世职俸禄和赏赐,下有下面人的奉承孝敬,更有上一代国公打仗时得的许多好东西。兼之贾代善治家也算是个严的,在外面管理产业的人便不敢有太多欺瞒。故而贾家如今虽然架子和排场都较之同等人家大了些,却也完全支撑得起。

可是林苏氏已从红楼梦中得知,再不过十余年的时间贾家就将内囊败尽,寅吃卯粮,都穷得来算计林黛玉这个孤女的遗产了。

不过,穷的只是荣国府的公中,贾母、王夫人等人私底下可不穷。反之,她们的私房可是富得流油,想想刘姥姥进贾母正房时看见的高门大柜及里面的好东西,想想贾家最终被抄时从王夫人屋子里抄出来的财物就知。

史氏的后宅手段很厉害,贾敏是史氏一手教导的,耳濡目染之下也不知她会不会也学了史氏的手段。毕竟这个时代女子管家的本事、后宅的阴私都是由母亲手把手教导,父兄并不过问。

林苏氏想到红楼中林如海直到三十五岁才得了林黛玉一个女儿,之后第二年虽又有了一个不知何人所出的儿子,可偏偏却死了,这让林苏氏不得不担心,甚至免不了往贾敏和史氏身上想些!看来进京后自己家还是避开贾家的好,自己的目标可是让林家避免无子绝嗣的下场。

现在还是先准备林海回乡后祭祖的事要紧,林家在苏州的不少亲友也要在上京前宴请一番才行。

林苏氏的娘家苏家打发来贺喜的人倒是先于林海到了。

林苏氏原身名采薇,有一胞兄苏扬,一胞妹采云早夭,一庶妹采桑,一庶弟苏振。八年前年苏氏之父去世时苏扬年三十三,林苏氏年三十,苏采桑年二十四,苏振年二十二。苏采桑已出嫁,后来因丈夫往蜀中为官,她便随夫家去了蜀中。

家中父母均已不在,故苏父孝期过后,苏扬携家眷外任。苏振中了举人后再无力攻读便谋了山西一个知县的职,也带了家眷上任了。

一家子兄弟姐妹各在东西,倒是寻常不得见了,平常也只得书信来往。

因离得近些,今来的是苏氏的兄长苏扬打发来的人。

林苏氏隔着屏风见了苏家派来的管事苏群,苏群送上贺礼单子并苏扬的亲笔信。林苏氏展开细看,信中先是因林海考中状元之事恭喜了妹妹,述说自己这个作舅舅的欣慰,赞林海争气,不忘祖先之训等等。后又提到林苏氏之嫂阮氏原先早就打算好了,一得了好消息就亲来贺喜,不料在林海高中的消息传来的前两日阮氏的老母病故了。阮氏极为伤痛,如今已病倒在床了,女儿日日在床前侍奉汤药,亲来贺喜之事自然不成了。最后苏扬又提到林海现在少年得志却不可自满,切记勿要锋芒毕露,须得稳妥为先,望妹妹也要多加提点。

看过书信,林苏氏向苏群问道:“府上太太可好?信中说是病了,可还要紧?”苏群忙回道:“先两日还厉害些,不过小的来时说是已经缓过来了。大夫也说了,只是一时伤痛,郁结于心,性命无碍。只要太太心里放开了也就没事了,慢慢调养便是。”

“嗯”林苏氏点头,又问过一些阮氏老母亡故之事和其他人好不好的话后方让人领了苏群下去。

在林苏氏及林府上下的焦急期待中,林海路上不敢耽搁,直接走了陆路快马回程,林苏氏也终于见到了那个应该是自己儿子的人。

看着眼前这个老远看见自己就急急下马狂奔过来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林苏氏顿时觉得胸腔里面暖融融的,就好像缓缓的流过了一条无比温暖的河水。这一刻林苏氏才真正感觉到不管林海是这具身体的儿子也好,是红楼梦中的一个人物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他都将是自己的亲人。

林海双眼含泪,哽咽道:“母亲,孩儿回来了,这番高中孩儿总算是不负您和父亲的教导和期望。日后,孩儿也定当为林家重挣荣光!”林苏氏忙拉起林海道:“好、好,快起来吧。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红楼中沧桑悲苦的林如海现在还是一个阳光自信,满怀壮志的清俊少年。林苏氏拉着林海只一个劲儿道:“瘦了,竟清减了好些,下人都是怎么照顾你的啊?”林海笑道:“他们都照顾得很用心的,孩儿也不曾瘦啊,倒是母亲的药膳方子还让孩儿胖了好些。是母亲太惦念儿子才觉得孩儿瘦了。”

林苏氏却道:“又哪儿有孩子在外母亲不惦念的呢?是只有更惦念的。”一旁的管家林平见两人说个不停,只得上前道:“太太,少爷,还是进屋再说吧。”

林苏氏忙点头笑道:“瞧我,竟是欢喜忘了。”林海也忙道:“儿子不孝,怎还劳母亲来门外接儿子。”说罢忙扶着林苏氏往院内上房去。

第八章

待在正房坐下,林苏氏便向林平道:“吩咐下去:今晚好好为少爷洗尘,下人们也都加几个菜,过几日请客摆席为少爷祝贺的事也要好好准备。[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林平道:“谢太□□德了,太太放心,宴席的事一直准备着呢,这几日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林苏氏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林平等下人见林苏氏与林海有话说的样子便识趣的退下了。林苏氏见也没外人在了,便向林海问道:“我让林安给你带的东西你吃着效果如何?”林海一听林苏氏问到这个,略有些兴奋道:“甚是神奇!先前儿子用功略过了些时便觉精力不济,心中揣度着自己最好也就是一甲,要说状元,虽也想过,却心知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不怕夸大的说一句,非是儿子才智不足,却是心知身体精力不济。可自从服了母亲命人送来的秘药后神清气爽,用功更是事半功倍。考场之内条件极差,儿子原还担心能不能坚持下来,谁想服了秘药每日后疲惫紧张尽消,神思清明,身子骨竟也感觉好了些。出来考场后虽也因累得狠了直接昏睡了两日才缓过来,却到底不曾像其他一些举子那样病倒。哦,对了,殿试之时,当今钦点儿子为一甲头名后见儿子的籍贯上写的是姑苏林氏,便问儿子与姑苏靖安侯是何关系。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儿子据实以答,圣上听了很是高兴的样子,还提起了祖父和父亲。”

林苏氏听了也很是高兴,看来神水的效果真的很好,而当今也还没有把林家给忘光。其实当年林谨之父和林谨还在世时都是颇得圣心的,不然林谨也不会得了恩赏破例再袭侯爵。如今他们人虽已经不在了,但当今还能记住些总是好的,这样林海在当今面前也能多个故臣之子的好印象。

再看林海如今身材虽还是单薄,面上却是透着些红润,精神头也不错的样子,想来用神水调养好林海的身体只是时间问题。

林海很是好奇地向林苏氏问道:“母亲说那秘药是从一位神医处得来,不知是哪位神医?如此高明,儿子这次受秘药之益,也算是得他之助,理应上门拜谢才是。”

见林海问起秘药来源,林苏氏把早已想好的说法向林海道出:“这位神医你是找不着他的。他是一位武林人士,姓胡名青牛,听说号称什么“蝶谷医仙”。那是我嫁给你父亲的第二年,我和你父亲去南青山的庄子小住,你爹上山打猎救了一个受伤昏倒在山林里的人。几日后他伤好了就走了,不曾留下什么消息,我们也未放在心上,更不曾向人提起。直到前段日子他忽然让人送了封信来,信中表明身份,讲述了当年之事,说是当年为避仇家追杀没来得及报恩就匆匆离去。[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如今恩怨已了,他想到还有救命之恩未报,便寻到了这里。只是不想恩人已经去世多年,实在遗憾。为了报恩,他给了娘两件东西,正是你已服用过的调养身子的家传秘药和一瓶可解百毒的丹药,这是他多年沉浸医道的心血。因他是江湖中人,总有些仇家,为了避免麻烦,他叮嘱不得将此事向你之外的人任何透露,他也不会再与我们见面。”

林苏氏不想骗林海,可是玉镯之事太过神奇,自己能接受,可不代表林海也能,何况他向来是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人。林苏氏不想让一些事表现得太奇怪引起林海的怀疑,便想到了借一下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名号编一场江湖人士报恩的故事。

至于事情的真假,这里虽不是武侠世界,可江湖人士还是有的,只是武功什么的没那么夸张。林苏氏也说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年代久远,而自己和林谨也不曾向别人提起过,林海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何况神医还说了别泄露出去,可能会引来麻烦。

果然,听见林苏氏这么说林如海不曾怀疑,只是感叹江湖草莽多是恩义之人,又可惜胡青牛如此高明的医术却只得混迹江湖,便道:“原来儿子还是得了父亲的庇护。”

林苏氏也忙道:“是啊,都是你父亲在天保佑。”接着又道:“为娘原是不想收此珍贵之物的,可想着对你极有用便收下了,咱们林家子嗣单薄,若能用神药给你好好调养身体,将来为我们林家多多开枝散叶,你父亲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的。”

林苏氏的一席话说得林海立时由感动转为不好意思,忙道:“让母亲如此为儿子操心,儿子真是不孝极了。只是那秘药想必极珍贵,不知还剩多少,儿子觉得自己的身子已是很好了,倒是母亲应当好好调养才是。”儿女之事却是不提。

林苏氏见状一笑,也不再说这件事,只道:“那神药虽珍贵,胡神医却是一心报恩,给的量并不少,神水,哦,也就是你已服用过的秘药给了一整瓶子,解毒的丹药也是一瓶子,里有二十枚。神医再三叮嘱,只可自家使用,万不能泄露”林海听了连连点头,原本父亲施恩就不曾望报,现在人家知恩图报,有情有义,自家自当听从。若是泄露了消息,自家惹了麻烦事小,万一因此害了胡神医却是自家不义了。林苏氏再一次嘱咐了保密,看林海也确实记在心上了就转而细细问起了林海在京的事和即将进翰林院的事。

这些日子林苏氏也想过了,状元虽然听着风光,可是三年一个,也不是多稀奇,不知有多少只会读书,不会做官的状元一辈子也就在翰林院混了。林海倒好些,毕竟他的年龄让他显得特殊一点,但还是不够。林家子弟出仕的少,外家又都是在外为官,说是赫赫百年之族,却是京中无人。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百年底蕴,清贵名声和五代人脉了。只是交好的人家再多,总也比不过本家有人啊!林谨已去世多年,人走茶凉,便是那些曾与林谨交好的人还能真心记得林家的又有几个呢!不过是面上的交情还在罢了。

林家想要恢复昔日荣光,如今倒有两条路。一是借林海高中状元,又新得当今青眼寻一门有势的姻亲,帮衬着林海在朝中迅速站稳脚跟,这是短时间便可见效的法子。二是林海好好经营林家百年来留下的底蕴和人脉,靠着时间积累,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来,这是耗时长却很稳妥的法子。

依着林苏氏的想法自然是第二种更好。林海才十八岁,他不缺时间,少的只是历练。且红楼中他后来混到了巡盐御史这个天下最肥的差事,可见他的本事,想来联姻并不是必须的。

前世的林苏氏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对于外界尤其是官场、商场什么的并不太关注。因而就算重生到了这里也没法在官场上的事上给林海多少帮助。但一些想法她还是有的,比如说献上表格计数法,推广红薯、土豆、玉米、两季稻种植,修建水库防洪工程,建图书馆等等。

就算林苏氏无法实施这些想法,但是她可以提供给林海啊,总会对林海有用的。林海只要利用得好,在当今面前得以重用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有网友评论说林家其实配不起贾家,我想说这种理解是错的。(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下面我就说一下我的看法:

一、古代大家族都讲究底蕴,不然魏晋时也不会有五大姓家族中有的旁支穷得都吃不上饭了也不让女儿进宫当皇后当妃子,因为他们觉得皇家是泥腿子出身,是没有底蕴的!古代人在介绍自己时也总会把自己祖上是哪一姓哪一支说出来,这都是因为要讲究个家族是否源远流长,是否有底蕴。再以我自己前些日子经历的一件事来说。我的曾祖父是开私塾的,爷爷退休前是一个中学的校长,他们的思想都有些守旧。上个月爷爷说他要重修家谱,把我们这些孙辈都记上去,先打了一个底稿,我看了一下,开篇就写着我们家先祖的名讳,祖上是从哪一支传下来的。可见,家族底蕴问题是很重要的。

同样来看林、贾两家。[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林家到林如海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了,贾家到贾代善才是第二代,到贾赦是第三代(但那时贾家的爵位已经从国公变成了一等将军)。有句话叫做为官作宦,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方为世家。从这里可以看出,林家是真正的世家,而贾家才到讲究吃穿的阶段,所以贾家在底蕴方面是没法和林家比的。

二、古代大家族里一时的沉沉浮浮是很常见的事。不能说因为林家没有爵位了,林如海刚出仕官位很小就认为林家地位低了。其实林家地位绝不低,不能说是顶一等的人家,但二等的人家却是完全说得上的。古代大家族看重的不是一时的兴盛或衰落,他们看重的是一个家族能否维持住几代积累的人脉,是否还有崛起的潜力。林家是一时衰微了,但重新崛起的潜力还是有的。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一、皇帝还记得林家,林家当年也很受重用,林如海他爹能破例再袭一代侯爵(公、侯、伯、子、男,侯可是爵位里的第二等)。在古代能够收回爵位、收回权利,没有哪个皇帝会不乐意吧。林家的爵位按道理说已经没了,皇帝正好收回。可皇帝还要让林如海他爹再当一代侯爷,这与贾代善身上有降等袭的爵位却恩赐不降等是同样的性质,都是皇帝对他们很看重的表现。二、林如海于科举一途上很有天分,年纪轻轻的就高中了。能够想象到林如海自身的本事再加上他们家几代给皇家留下的好印象,林家再次崛起并不难,只是看会兴盛到什么程度而已。这样的明眼可见只是一时衰微,不是完全败落的百年家族,应该不会有人短视地认为林家完蛋了,看不起林家或是干脆与林家交恶吧。

三、古代重文还是重武的问题。大家都是知道的,乱世靠武打天下,盛世以文治天下。文的开篇就说了,当今是太平盛世,所以应该是重文轻武的。就算贾家贾代善还在,还是国公府,但是他们家是从武的,而这时候的朝廷上武将的发挥空间已经不如文臣了,皇帝需要的是更多的文臣。这时的局势已经向着文贵武贱的方向发展了,贾家要么衰落要么转型。而贾家的下一代贾赦、贾政也不像林如海那样能够让人看见他们的潜力。

而红楼开篇介绍林家时说了既是勋贵之家也是书香之族。可见林家是文武两条道都混了的,而且相比混得不错。林如海他爹死后,爵位收回,林家就是以文为主了,家世绝对清贵。

四、当然,在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贾家地位还是很高的,他们家世交多,武的方面人脉多,当家人也得重用。但是他们家缺了大家族的底蕴和在重文轻武的未来继续发展的潜力,这却是林家最不缺的。只要贾代善是个有眼光的,他就应该看得到贾家在他死后难逃衰落,毕竟长子无能,次子读书不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如果贾代善还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有本事的,也不会在死前靠着在皇帝那儿的一些脸面直接为儿子向皇帝求官了。毕竟,传出去那名声真的不好听,难免让人看不起,总是比不上那些靠自己本事做官的人的。如果贾赦、贾政能让贾代善看见希望,相信贾代善不会走求官这一步。

最后,我想说,林家和贾家其实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只是大家族间一时的你兴盛了,我衰落了,其实际地位还是没有太大差距的。贾家因为贾代善而在朝中权势上强过林家,但是后继无力;林家因林如海刚出仕,官位低弱于贾家,但是林家有贾家所没有的底蕴和在未来发展的潜力。

我觉得林、贾两家就是一个大家族间一时沉浮,各取所需的问题。我不想刻意的去抬高哪一家或是贬低哪一家,只是尽力按我的理解去写。

欢迎大家发表你们的看法,谢谢!

第九章

时间一晃,林海已经回来了几日。[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他在亲往恩师家中拜谢后得了恩师取的表字,正是林苏氏意料之中的如海二字。

因林海祭祖后便要尽快回京,林苏氏便叫来了管事林安和李胜,隔着屏风道:“等少爷打点完了这里的事,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我们家就要进京了。这次进京少说得住上三年,京城里的宅子在老爷去后就依例改建,改建后至今已多年不曾住人,也不知被看房子的人给糟蹋成什么样了。便是他们尽心,也难免破损。林安你去账房上支五千两银子,带上些人,明日就上京去,把京城里的宅子修整出来,先紧着住处和待客的地方。”

待林安下去后林苏氏又对李胜道:“这次进京,下面的人必是有各种原因,不可能全跟着去,你且下去整出个名单来哪些人愿去哪些人不愿,这也不勉强。丫头们有快到了放出去的年纪的,也列出个名单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若到了京城缺人使唤,去咱们家庄子上挑或是再买也使得,你去吧。”

“是,太太,我这就去办。”说完就躬身退下,待他走到门口时,林苏氏忽又想起一事,忙叫住,道:“京城饮食到底与我们不同,你且记得江南的厨子是定要带两个进京的,若是咱们府里的厨子实在去不了,你就往庄子上或府外寻都可以,只要家世清白,手艺又好就行,便是月钱加厚些也无妨。”

林苏氏突然有此吩咐正是因为想到了红楼中贾家的饭菜。虽听着多为淮扬菜,精致非凡,可哪样不是重油重味的,饭桌上基本见不到绿色的。林苏氏倒是无所谓,可记忆里极重养生之道的林家上下多半不适应。林如海就是个口味极清淡的,就像林黛玉在贾家的时候“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除了身子弱,未尝不是因为贾家饭菜不适合林黛玉那样清淡的胃口。淮扬菜口味清鲜平和,咸甜浓淡适中,南北皆宜,想来带两个江南厨子真的很有必要。

等进了京再寻个京城的厨子吧,以备待客之用。

又叫了吴嬷嬷,林安家的,李胜家的来,让她们安排着收拾行李,大件的,太贵重的东西就不带了,直接锁进库房。库房几道大门皆是铁制的,里间更是铜墙铁壁,到时几道铁门一锁,再留下林家签了死契的下人看屋子,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古代的下人均是在官府记了档的,林苏氏也不担心他们敢偷盗主家,如果他们真那么做了,便可让官府抓捕他们,惩罚也很严重,十之八九都是死罪。

京城宅子的库房里还有往年的笨重大家具,都是好东西,因想着不好搬运,就全锁进了库房,这次倒省了不少功夫。饶是如此,小件轻省的古玩摆件,字画书籍,铺盖妆奁,衣物首饰,珠玉料子等等,再加上随行的下人及其行李,零零总总加起来当真不少。林苏氏这会儿是真心感谢银票的存在,不然带着林家库房里的那些大箱子进京,林苏氏会不会提心吊胆不说肯定得累个半死。

林家大举进京已是半个月后,家中奴仆愿跟着进京的选了那忠厚老实带着,余者除了留下可靠的人看守宅子外或被林苏氏给放了出去或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去干活。毕竟京城可不比苏州,满街的高官国亲,便是下人也要老实识趣才不会给主家惹祸。

其中又有大管家林平因年纪大了,故土难离,便自请留下看宅院。林苏氏则提拔了苏宁为大管家,仍跟着林如海打点外面的事儿,内宅的事儿就教由林安和李胜总管。

林安的差事做得不错,宅子打扫得很干净,大致的地方都修整好了,屋子新添砖瓦,园子里种竹栽花,佳木茏葱,看着已多年不住人的宅子也多了些生气。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地处繁华地段,原分为东,中,西三路,每路为大五进大小,改建后保留中路正院和东路三进的大院,余者或改为花园,或改为小院。因曾是侯府,便是改建后占地也极大,其中泉石林木,楼阁亭轩,颇有江南韵味。

林苏氏住了东边三进的大院子凌霜院,这院子原是东路五进的院子,改建时隔了一片出去建小花园才成了三进的。原她应住正院的后堂朝晖堂,但因她看中了凌霜院修葺精致,院子后面有一个小花园和一片池塘,花园后东北边是一小片梅林。朝晖堂因是正院,处处以肃然大气为主,相较之下林苏氏更喜凌霜院。林如海则是住了正院前堂清德堂。

凌霜院在宅子东边,第一进院大门处是一排倒座房,前有影壁,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北面是穿堂,东西各有厢房耳房。进了第二进院北面是三间厅,东西各有厢房耳房。再往里方是林苏氏日常住的第三进院。北面是五间上房,东西各两间耳房,外接三间抱厦,东西各有三间厢房,两间厢耳房,四面均以抄手游廊相接。

上房五间屋子占地都较大,正中一间为堂屋。上面紫檀木花鸟刺绣屏风前是一张紫檀木雕祥云案,案上设香炉、青瓷双螭瓶、翡翠瓷观音瓶,屏风后是隔出的后房门。案前设榻,下面是两溜儿交椅。

堂屋两边东西间均以屏风隔出里外间,里小外大,东里间设一张大床,西里间设为暖阁,用作平日休息。东间外间临窗设炕;西间外间设桌椅高几长案等。东西间与东西套间设花梨木雕翠竹蝙蝠碧纱橱和花梨木雕并蒂莲花碧纱橱隔开。西边套间是林苏氏的卧室,西边两间耳房便用作放紧要东西的库房;东边套间空置,摆放了一些书籍话本,临窗设桌椅,东边两间耳房暂放一些琐碎的东西。

又有第一进的倒座房,第二进的耳房给了院子里的下人们住,晚上当值的丫鬟另睡在林苏氏卧室的外间的榻上,上夜的婆子们则有上夜的屋子。而如林安家的,李胜家的,吴嬷嬷这等在林家宅子后街置了房子的并不在府里过夜,每日晚上家去,一早进府当差。

安顿后林苏氏开始了整理居住环境的工程,凌霜院后面的小花园和池塘便是目标。

林苏氏在池塘里的种了荷莲,放养了很多鱼进去,主要有草鱼、鲫鱼、青鱼、白鱼、鲶鱼、鲢鱼,再有虾、蟹、蚌等等。锦鲤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观赏鱼就不用了,还是放到大花园的池子里去吧,林苏氏养的这些可主要是为了吃啊。

花园分为东西两边,池塘在东边,池塘边上移种桃、李、梨、杏、枣等树,配上原有的柳树倒也不错。园角是一丛竹子,再划出一小块地种上时令蔬菜,另一角则搭个葡萄架子,日乘凉倒也不错。

西边仍种牡丹、芍药、月季、菊花、山茶、芙蓉、水仙、杜鹃、玫瑰等花,牡丹花丛旁是一座八角牡丹亭。

凌霜院前院也有空地,林苏氏计划移种两株西府海棠,一颗月桂树,两丛芭蕉,堆一个小小的奇石假山。此时已是正夏,不是栽种的最好季节,时令不合的林苏氏就且先放下了,以免不得成活。

林家进京后,林如海便去吏部报到。没几日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林如海被任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暂参与编修国史。林苏氏见家里已然安顿得差不多了便开始为林如海相看媳妇,对于上门的请帖也都接下了,并准备过些日子还宴,备上一个赏荷宴邀请各家夫人小姐。

第十章

这一日,林家还宴,因林家属文,与武将之家甚少来往,席间便多是清流文臣的家眷。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其中以内阁学士文家、右都御史罗家、光禄寺卿黄家、礼部侍郎江家与林家交情较好,乃是早年旧识。如今林家进京,几家主动邀宴以示亲近,今日又上门做客,正是要与林家继续交好的意思。

林家建府之初大花园旁便有一大一小两个相交的池子,水边建有轩榭,是个赏月的好去处。也正因两个池子的缘故每逢夜空有月,水中便倒映双月,池子与轩榭各取名双月池、双月轩。林苏氏今日设宴正是在双月轩四面临风的厅中,这里夏日也是赏荷的好去处。

席间林苏氏与各夫人同坐厅中谈笑,各家姑娘们则三五成群看花吟诗。

林苏氏一边与各夫人说笑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姑娘们。各夫人也早已猜到林苏氏这是为林如海相看的意思,早在上门时各夫人的意思就已见分晓。中意林如海的就爽快的带着女儿来做客,不中意的就婉拒不来或是直接不带女儿前来便是。

林苏氏这半日看下来,倒有一位姑娘颇为喜欢。只见厅下池水边站着两位姑娘正在说笑,一位看着年长些,一袭淡粉底绣水墨荷花夏衫,容貌秀丽,举手投足间端庄大方。另一位看着小些,一袭鹅黄绣折枝花卉夏衫配果绿长裙,言笑晏晏,嘴边竟还有个小酒窝,看着便是个开朗娇俏的姑娘。叫林苏氏看中的就是年长些的那位。

其时,内阁学士家的文夫人见林苏氏多在观看那两位姑娘,笑道:“林侯夫人可是也见了那两个小姑娘心里喜欢?”虽然林家爵位已无,林谨亦已不在,但是林苏氏身上的侯夫人诰命却是还在的。故而虽林如海如今官位只六品,林苏氏出门交际时却也没人敢看轻。(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

林苏氏笑着回道:“正是呢!那两个孩子看着都是可人疼的,大的端庄沉稳,温和大方,小的娇俏可爱,我自然喜欢。文夫人可知是哪家的姑娘?”话音一落,却见黄夫人和江夫人笑了,道:“倒是有缘,正是我们家的姑娘。”江、黄二位夫人揣度林苏氏对二位姑娘的赞语,似乎更看中年长的黄家姑娘。黄夫人便开口道:“大的那个是我的长女,今年秋日里及笄,小的那个是江夫人的次女,前些日子刚满了十三。”

林苏氏一听也笑道:“真是呢!这些年我不曾进过京,外面的事也不曾多留意,竟不知你们家养了这么出挑的女孩儿,倒叫我羡慕极了。”

罗夫人却在一旁道:“你若真喜欢也不必羡慕,只管叫她变成你家的便是。”这话说得就明显了,林苏氏也就接着向黄夫人道:“既是秋日里就及笄了,可曾许了人家?”黄夫人道:“因我先前一直想着多留她两年,故而未曾许人。”

文夫人也笑道:“这就是了,你先前想着要留她,或许天意就是缘分偏在这儿等她呢。”

一句话说得几人都笑了,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其它事儿了。前面那些话也算是初步的通了意思了,之后两家究竟合不合适,做不做亲,这些来往步骤都得放在私下来,也免得最终不成伤了孩子名声,坏了两家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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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长春宫中一位四十岁左右着正七品女官服饰的女官匆匆进入春和殿,见了殿中正坐的一位三十余岁,身着明黄凤袍,仪态雍容的女子便下拜,口中道:“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上首的皇后道:“免礼,起来吧。”又屏退左右,问道:“看你这番样子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女官回道:“娘娘,咱们在甄妃那儿的人说,荣国府贾家的女儿在这届选秀名册中,贾夫人让甄妃帮忙走动,意在三皇子的正妃人选,甄妃应下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皇后纳闷,道:“贾家的女儿参加选秀,意在王妃之位并不稀奇,只是三皇子选正妃,贾夫人怎么反倒求到了甄妃那儿?”

“奴婢听闻甄家和贾家是老亲,贾家先前帮过甄家不少,不然就算甄家有个皇帝乳母,得皇上信任,也不会那么快就发达了。现今求甄妃办事,自然稳妥尽心些,且求的是皇子妃之位,也碍不着甄妃的地位。何况......”那女官说到此处便有些踌躇。

皇后问道:“何况什么?”“当今偏宠甄妃,赐予协理后宫之权,又命甄妃与娘娘共同主持选秀之事,便是宫外也多有耳闻。”那女官一口气说完便大气也不敢出的深深低下了头。

这个大殿立时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过了半晌儿,在女官憋气得快窒息的时候总算又听见了皇后的声音:“还有什么,继续说,不可漏了一句!”

女官忙又道:“虽说肃嫔才是三皇子的生母,但人人皆知肃嫔一介女官出身,恩宠已无,分位又低,实是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的。她不过是命好生了个皇子,三皇子又还算是个争气的。甄妃则不同,一是她正是得宠的时候,又有权插手此次选秀之事,二是两家的情分在那儿,贾家许是想着与其讨肃嫔的好,不如直接与甄妃通气。”女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后的神情,又补充道:“其实后宫之事自然是由娘娘您说了算的,只是娘娘您的父亲,国丈大人向来与荣国公政见不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贾夫人才不敢来走您的路子,转而求了甄妃吧。”

皇后听罢对此话不露喜怒,只冷笑道:“那个贾夫人可不算个聪明人!甄妃得宠太过,后宫众人早已不满,现今还想决断皇子的婚事,便是肃嫔无势无宠必也不依,她可只有三皇子这一个依靠呢!”

女官点头,又问道:“娘娘,那咱们要做些什么吗?”

皇后看着自己尾指上的赤金镶翠护甲,淡淡道:“到底肃嫔是三皇子的生母,三皇子的婚事万没有她不知情的道理。你让人把消息传给她。还有一句话:后宫,到底还有太后在呢!。”女官领命而去。

待到殿中无人,皇后方喃喃道:“贾家,哼!原你们与本宫也无碍,国公之女皇子妃也不是做不得,可谁叫你们偏去求甄妃了!甄妃竟也敢应,都是没把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放在眼里的,本宫岂能让你们如愿?”

甄妃出身金陵甄家,原是当今乳母之女。因有这层情分,皇帝待她格外与众人不同,进宫不过几年就无子封妃,更赐协理后宫之权,便是太后在上面压着也不过是不赐封号。

甄妃与甄家得意,后宫众人都不免嫉妒,哪怕是早已无宠的肃嫔等人。但论第一个不高兴的,非太后莫属。当年太后只是一个小小的嫔,并不曾亲自抚养当今,母子情分素来淡薄。相比之下,皇上对乳母的情分反倒更深些,竟有几分以乳母甄氏为母的意思。故而太后对当今屡屡加恩甄家早有不快,此事后宫诸人心照不宣。

两日后,皇后就听说了肃嫔去给太后请安,二人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得知。只是之后太后就召见了肃嫔的娘家侄女,赞其端庄温婉,更与皇上直言其堪与三皇子为正妃。

皇后一笑,果然与她想的一样。肃嫔是个明白人,早知自己无宠,三皇子又出身低微,与大位无缘。她只想着日后三皇子封王,新帝登基后接了自己出宫奉养,做个王府太妃逍遥自在。

如此,她又怎么会让素来嫉恨的甄妃的人做自己的儿媳妇来碍自己的眼呢?况且她一个女官出身的低等宫嫔,更不想要个出身高的儿媳妇,免得自己底气不足。娘家因自己生了皇子的缘故这些年好歹也升了四品的官位了。侄女虽出身差了些,却也是个官家小姐,难得的是自己的娘家人,她做了皇子妃,娘家除自己外也多了个依靠。

太后素来不喜甄家,厌恶甄妃,凡是能给甄妃添堵的,太后都很是乐意。至于贾家在这其中是否无意为之,太后根本不在意。

三皇子妃内定的事很快就宫中众人皆知了,甄妃还来不及为失信于贾夫人而懊恼,太后的一道懿旨便震得她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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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慈谕:荣国公贾代善四女贾氏幼习礼训,胄出鼎族,婉顺为质,柔明表行,哀家闻之甚悦。又闻今科状元林海出身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德才兼备,乃国之栋梁。今见林海及婚娶之时,值贾氏待字闺中,与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赐婚林海与贾氏,择良辰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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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贾代善接了懿旨忙请传旨的太监进屋吃茶,那太监推道:“多谢国公爷赏脸,只是咱家还得回去复命,吃茶倒是不必了,国公爷若是没什么事,咱家就先回了。”贾代善见那太监作势要走,忙拉了他袖子,借着袖子遮挡银票已递了过去,那太监不动声色的接了,便停了下来。

贾代善忙问道:“敢问公公,小女如何有幸竟得太后惦记?”那太监笑道:“前两天甄妃娘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说起了贵府姑娘,好一通赞美,说是这届秀女中拔尖的人儿,三皇子的正妃除了她再没人配了。太后娘娘便说不巧得很,三皇子妃已定下了,却又实在喜欢贵府姑娘,觉得许了别人不免委屈,幸而见今科状元林海林大人堪与为配,这便起了做媒的心思。”那太监说完也不管贾代善如何,径直回宫复旨去了。

第十一章

天家来人,消息自然是传到了内宅的,故而等贾代善接了懿旨,送走传旨太监后进内堂一看,史氏已是哭上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见了贾代善进来,史氏连忙道:“敏儿已在秀女名册上,甄妃娘娘也应了定助我儿为皇子妃,如何太后又突然来了这等旨意,生生断了敏儿的前程!”

贾代善见史氏语怀不满,忙斥道:“住口!你这说的什么话,让人传了出去这一家子还活不活了?”史氏一惊,忙道“老爷息怒,实在是太后旨意太过突然,妾身失了主意。我们敏儿是何等人才,原说皇子妃之位十拿九稳,如何还没选秀就被指了婚呢?这林家又是哪个人家?与我儿配不配呀?”

贾代善轻叹口气,道:“这也是天意,人所不能料的。”便将传旨太监的话说与史氏听。史氏听后道:“竟是如此阴差阳错,倒苦了我的敏儿。”说罢又哽咽出声。

贾代善想想却摇头摆手道:“这话却是过了!细想来那林海与我们敏儿也算般配,这门亲事倒谈不上什么委屈,什么苦的。”

原来,这贾敏乃是贾代善极为疼爱的幼女,比起她的两个哥哥更为聪慧,又出落得好,贾代善便对贾敏抱了很大期望。及至如今贾代善觉得自己已渐渐上了年纪,朝中局势却向着重文轻武转变,思及自家乃是武将之家,自己在时还能撑住几分颜面,自己去后却难保不会衰落。

再想想自己膝下的两个儿子,长子是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倒是酷喜读书,自己先前也是寄希望于他,可这两年也看出来了。小儿子竟因性子太过老实,不知变通,科举之路艰难,便是将来考出来了,官场之路更是难走啊!唯有幼女贾敏,自幼伶俐又通诗书,却偏偏是个女儿。

而后街那一片的族人多是依附自家过活,根本没几个拿得出手的。隔壁宁府的敬哥儿读书倒有几分天分,可性子却是个冷漠的,自家的事都不见多在意,哪里会关心这府里。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早年在战场上留下了不少暗伤不曾养好,也不知自己还能撑着荣国府几年。

原本自己与史氏是商量着女儿若做了皇子妃,将来成为亲王妃,在自己去后多少也能多帮衬她两个哥哥些。现在却来了这样一道旨意,倒是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不过想想林海的家世才学,贾代善觉得也还满意,甚至从为女儿考虑而言,这门亲事更合心意些。

皇宫王府,虽然更尊贵体面,可也有许多不如意。别的不说,且说太后、皇后、后宫多位妃母,再加上一个亲婆婆,深宫里活下来的女人,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再则,王爷皇子虽尊贵,可一个不慎,难免牵扯进政治斗争里。最重要的是自家女儿将来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娘家连帮着出口气都不能。贾代善看重家族,可是也疼女儿。

贾代善算是有远见的,他因见着现今正是国泰民安,远的不说,近的二、三十年间总不会有战乱,朝中武将的地位就会越来越低。几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家族衰落了。贾家若想避过衰落,长久昌盛,一是让族中女子嫁入皇家,成为皇亲国戚,但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二是与文臣清流联姻,相互扶持;三是干脆让下一代走科举之路,融入文臣中,转换门庭。

因着贾赦和贾政不是那块料,最后一条路贾代善已是不抱希望了,所以他先前选的是前两条路。他曾与史氏商量过最好的方法就是贾敏成为王妃;贾家长子、长孙皆与文臣联姻。同时,贾家原有的四王八公、交好的武将人家的人脉也不能断,贾家次子、次孙等便继续娶武将人家和世交家的女儿。

贾家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贾代善让长子贾赦娶了书香人家出身的张氏,次子贾政娶了同样出身四大家族的王氏,如此文武皆交好。

今见贾敏嫁入皇家不成,许与林海,贾代善却也不觉失望。正因林家祖上四代列侯,林海侯爷之子,又从科举出身,书香之族,家世清贵,倒合了贾代善联姻文臣的心思。贾代善更想着林海既是才貌仙郎,两家又门第根基相当,更得太后赐婚,女儿嫁入林家必定舒心。

因着这些想法,贾代善倒劝起史氏来。史氏却是心有不甘,问道:“那林海说是今科状元,却不知是何来历,出自何族?太后怎就说他配得上我儿呢?”

贾代善道:“你身在内宅,这林家又一直居于姑苏,你不清楚林家也是有的,我却是知道些。林家祖上封靖安侯,袭了四代侯爵,也是百年的世家,当年林海之父更是颇得当今看重。到了林海这是第五代,虽没了爵位,却是科举出身。林海此人我见过,人品才学,举止相貌都是好的,当今也表现得很喜欢,想必前途远大。林家人口简单,林海是独子,父亲早逝,就一个守节的母亲还在。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听说这林海也无嫡亲叔伯,只有几门堂族。”

听了贾代善的话,史氏心里虽还觉得可惜了女儿的才貌,却也渐平静了下来。她开始细想林家这门亲事的好坏,思索着道:“如此说来,林家子嗣却单薄了些。这倒有好有坏,好的敏儿嫁过去不必担心妯娌兄弟们争财抢权,整个林家百年家底将来都是他们夫妻的。也没有亲戚族人烦心,除林海之母外敏儿便是林家说了算的当家太太。坏的也是林家支庶不盛,宗族之力不够,就算他们家底蕴深,人脉多,可总也不如自家族人得力吧。”史氏略一停顿,又有些担心着道:“还有一点,我最是担心的。那林家既然子嗣单薄,必定看重香火,偏咱们敏儿又生来体弱,若是......”

听闻史氏最后之言,贾代善想着也有些担心了,便对史氏道:“如今敏儿的亲事已定,其他的事你就都先放下,先正经请个太医好好调养敏儿的身体,再者就是敏儿的嫁妆,也该打点出来了。你看着什么时候与林家太太见个面,该商量着办的就办起来。”

史氏听着贾代善的句句交代,皆是疼爱女儿之心,心里欢喜,笑道:“这些哪儿还用老爷来交代我,我难道想不到?说到嫁妆,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们的嫁妆都是从小就攒的。敏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断不能委屈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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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另一边的林家,懿旨传到之前。

林如海刚一进院门便见母亲和吴嬷嬷坐在廊下纳凉说话,不知说着了什么,两人竟都是一脸唏嘘的样子。

林如海上前笑道:“母亲这是怎么了?一脸感慨样儿。”

林苏氏见是林如海来了,便向吴嬷嬷使了个眼色,道:“你来了,今儿下衙倒早,快坐。琼雨,把冰镇的酸梅汤给少爷端来,去去暑气。”“是啊,今儿翰林院的事不多,掌院学士让我们可以早些回。”

吴嬷嬷接过琼雨手中的酸梅汤递与林如海,道:“其实刚才是我与太太说了前些日子听说的一件稀奇事,才引得太太叹息的。”

听吴嬷嬷这么一说,林如海倒是来了兴趣,问道:“什么稀奇事儿?倒说与我听听。”

吴嬷嬷笑道:“这是从常在咱们家后街卖菜的蒋娘子那儿听来的。说是他们家那边一个镇子上有四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从小交情就好,五年前又同时嫁人,更巧的是四个姑娘嫁的还都是自己的姑表兄弟。一时间人人谈论,传为佳话。”

林如海听着道:“这倒是够巧,也是好事啊!谈不上稀奇。”吴嬷嬷继续道:“奇的在后面。如今五年过去,这四个姑娘却是个个不幸。一个老怀不上胎,家里已进了两房妾室了;一个总是怀上了却保不住,倒弄坏了身子;一个好不容易养了个三岁的儿子,却是体弱多病,前些日子更是被大夫诊断是个傻子;最后一个最惨,竟生了个残缺畸形的孩子,夫家认定是她招惹了妖孽,已将她休回了娘家。”

“啊!”林如海听了这急转直下的事情发展,也是大吃一惊。吴嬷嬷又缓缓道:“后来,镇上来了个游方郎中,听了这件事后就说这都是血脉近亲结合致使的,这姑表或是姨表是做不得亲的,否则轻的子嗣艰难,严重的后代或是迟钝痴呆或是残缺畸形或是疾病缠身。”

“什么,竟还有这种说法?可是咱们所见的亲上加亲的人家也很多啊,似乎并未听说过哪家子嗣有这些问题的。那游方郎中的话怎么信得?多少医术高明的太医也不曾提出这种说法。”林如海虽惊异于这故事,却对所谓游方郎中的话并不相信。

林苏氏道:“这话我倒是信的,咱们家就有这样的情况。如海,你且想想,我们家是子嗣单薄,可是从什么开始子嗣单薄的呢?一开始并非如此啊,远的不说,就说你曾祖,他除了你祖父之外可还有两个庶子呢,便是如今你访堂叔和诚堂叔的父亲们。为何至你父亲和你却皆是独子了?现在想来只怕就与你祖母是你曾祖母表兄弟的女儿,你祖父的隔代表妹有关。只因你祖父与你祖母并非嫡亲表兄妹,血缘关系隔得稍远些,咱们家才只是子嗣单薄,未曾出现其他问题。再则,你说以前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可细想来,谁家真有了这样的事便是丑闻了,只有死命藏着掖着的,哪里会轻易漏出来。所以这一桩才成了稀奇事啊!”

林苏氏看着林如海已因自己的话陷入了沉思,便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姑表姨表的还是别结亲的好。”

林如海自己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起身道:“母亲,儿子对那游方郎中所说的血脉近亲结合会导致种种不好结果的话还是有些疑惑。儿子想现在就去书房翻看一下医书,明日再去请教几位太医,若那郎中所说属实,岂不是一个大发现。母亲歇息,儿子晚间再过来陪您用饭。”

看着林如海的身影渐渐远去,吴嬷嬷问道:“太太,是不是咱们想多了,看少爷的样子倒不像是对表姑娘有心的。”

林苏氏也不确定了,原身的记忆里林如海和表妹青梅竹马,感情挺好的,原身隐晦的说了几次想要个他苏家表妹那样的儿媳妇,林如海也不曾反驳。可是今日林苏氏特意说了自己不想姑表结亲,林如海也不见失落或是提及苏家。林苏氏这会儿是真搞不懂林如海心里到底有没有人了。

林苏氏转而向吴嬷嬷问道:“嬷嬷,你说如海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要说无心吧,以前我暗示着说了两次中意他表妹,我可不信他一点儿都没听懂,他没有反对;要说有心吧,今儿我说姑表不结亲,他也不失落。”

吴嬷嬷想想道:“太太,我看这事儿是我们想岔了。少爷向来是个守礼法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他定是讲究的。少爷又素来孝顺,想来任太太看中了谁,少爷都不会反对,这倒与少爷有心无心没多大关系。少爷与表姑娘幼年时是亲近,可咱们家少爷自小没个兄弟姐妹的,对亲戚家的兄弟姊妹们都很好,他那会儿不独与表姑娘亲近,同表少爷也玩得好啊!况且自舅老爷携家眷上任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都这么些年了,哪儿还能惦记着?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

林苏氏听了吴嬷嬷一席话,甚觉有理,看来真是原身想多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顾忌太多,直接将黄家姑娘的情况告诉林如海,问他的心意便是。苏家那边也好办,毕竟只是原身和嫂子各自有意,话却并未挑明。

林苏氏正想着,便听见李胜家的一路叫着“太太”进来了,见李胜家的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林苏氏忙问道:“怎么了?”“前面来了天使,说是要宣太后懿旨,大管家已把人往清德堂请了,也命了人备香案。少爷正赶去,我是赶来禀报太太的,赶紧按品大妆去清德堂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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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氏与林如海一起接了懿旨,林如海按着规矩递了红封送传旨太监出去,林苏氏则在原地感叹原著力量的强大。自己为着避免日后的麻烦已经想要为林如海另寻亲事,却不想来了这么一道懿旨。好在现在的贾家还不是二十年后的贾家,林家也不是二十年后的林家。就算林、贾两家还是要结亲,自己也总有办法改变林家的结局的。

“母亲在想什么?”原来是林如海送走传旨太监后回来的。林苏氏道:“太后懿旨已下,你和贾氏的亲事这就是定了。只是我总免不了会想,那贾家姑娘我从未见过,也不知相貌品性如何,又与你合不合适?”

林如海听了林苏氏的话,想着大概凡是当婆婆的人都会担心这些问题吧,便安慰道:“贾家公侯门第,荣国公也是个有本事的,贾家姑娘的教养定然错不了,母亲不必担心。再现实一些来说,我们林家虽是百年之家,书香之族,可到底儿子身上已没了爵位。将来如何现在说着都太远,只看眼下,儿子刚出仕,官位低微是事实。贾家虽是武将之家,底蕴不足,却也是有爵的公侯之家,荣国公又颇得圣心。这门亲事在儿子看来没什么可挑的,况且懿旨已下,母亲也别多想了。”

林苏氏见林如海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贾家现在看着还是家风门第都很不错的人家,她总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知道二十年后的贾家会烂得彻底,铺张奢侈,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不说,要命的是还掺合进了皇位之争里,最终会被抄家吧。这些话林苏氏没法对林如海说,她只能点头应下林如海的话。

第十二章

贾氏有女名曰敏,碧玉年华月中人。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一少女倚在窗前,身着雨过天晴色衫裙,襟边裙摆用粉红鹅黄色绣着含苞欲放的木槿,外罩一件月白底绣浅蓝卷草纹的广袖纱衣,身姿苗条,一派婀娜袅袅。一头青丝绾了个祥云髻,左鬓是几朵翡翠珠花,右鬓簪一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微风吹过,流苏珠子随风摇动。唇若点樱,眉如墨画,更有一双秋水目。此时她正手执象牙柄点翠彩绘宫扇,颊边浮现两抹淡红,盈盈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让人见了定要赞一声:好一幅美人静思图!

史氏一进贾敏的屋子就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在窗前发呆,疾走两步上前拉着贾敏道:“你身子刚好,怎站在窗前吹风呢,着凉了怎么好?”又转身对着伺候的丫鬟斥道:“你们这些丫头都是死人不成,竟这般不仔细,若吹病了姑娘,撵了你们出去。”一众丫鬟自是忙不迭的求饶。贾敏见状不忍,忙道:“母亲别生气,并不是她们的错,是我自己躺了这些天,实在闷了才在窗前看看景的。且我身子已大好了,母亲不必担心。”

史氏闻言,这才放心,又敲打了一番丫头便让人退下。

携了贾敏坐下,史氏叹气道:“我年过三十才有了你,你身子打小就弱了些,自然得加倍的仔细才行。”想起赐婚一事,又道:“原本想着今年选秀,三皇子又到了大婚年纪,才让你及笄了也未定下人家,可是谁想太后竟赐婚了......唉!可惜了我儿这番品貌,原是天家皇胄才配得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mianhuatang.la]虽然你父亲说林海家世清贵,前途可期,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谁真指望考功名呢?功名不过是锦上添花,哪里比得有爵位的荣耀。这林海他父亲虽是个侯爷,也曾得当今青眼,可到底已经不在了,他是无爵位的,现在又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实在委屈我儿了!”

贾敏见母亲这番直说,羞恼的低了头,道:“母亲说什么呢,这些话如何说给我听!”史氏道:“这儿只有咱们母女两个,还有什么话说不得?”

贾敏见母亲这么说也就把自己女儿家的羞涩先放下了,原她们母女就是最亲密的。贾敏想想先前听父亲所说的林海其人,对史氏道:“母亲不必如此,依着女儿的心思,进了皇家可未必是什么好事,一入宫门深似海,骨肉至亲也难得再见。便是将来皇子出宫建府,想那王爷除正妃外还有二侧妃、四庶妃,更有不限数的姬妾,想也知道多是勾心斗角难得安宁的。女儿原也不想做什么皇子妃,不过是想着父母之命,女儿理应听从。听父亲说林家是书香门第,家世清贵,虽已无爵位,却是百年大族,哪里就委屈着我了。再者,听说林家是个门风严正,讲究礼法规矩的,女儿是国公之女又是太后赐婚的嫡妻正室,林家断断不会委屈了女儿,母亲只管放心就是。太后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母亲这话可不要再说了,若传进别人耳里说咱们对太后心怀不满可怎么好!”

其实,贾敏方才还想到了林海本人的品貌,想到了父亲说的“堪为良配”,她心中是有着欢喜的,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对母亲说出口。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便是再与母亲亲近,这等女儿家的心思也是羞于开口的。

史氏听了贾敏的话不禁疼惜地抚着贾敏的脸,道:“还是我儿懂事,叫我怎能不疼你!好在林家家底丰厚,林海又是家中独子,林家的家业日后都是你们的,不会叫我儿吃苦。”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外面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夕月笑嘻嘻地进来道:“太太,姑娘,弯月来给姑娘磕头谢恩了。”

弯月,正是贾敏身边八个大丫鬟中的一个。原本贾家的规矩是每位姑娘身边大丫鬟四个,小丫头四个,贾敏的三个庶出姐姐正是此例,但贾敏又与他人不同。史氏极疼贾敏,唯恐贾敏身边得力丫鬟少了,伺候着不得贾敏的心,更恐贾敏有不舒心的地方,便直接依照自己八个大丫鬟的分例给贾敏也配了八个大丫鬟。

贾敏听了,笑道:“叫她进来吧。”转首见史氏疑惑的样子,贾敏笑着解释道:“今儿是弯月的生辰,我想着她从小就在我身边,一直也伺候得尽心,今日便放她一天的假,让她和她那些小姐妹们聚聚去。”

史氏听了却有些不赞同,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身边伺候的人还跟主子讲究什么生辰不生辰的!”刚才说完,就见弯月进来了,史氏闭口不言。

弯月原就是个眉眼可爱的圆脸女孩儿,今日一身粉红底绣五彩花卉对襟上襦配石榴红下裙,发间戴几朵粉红珠子攒的头花,簪一对粗扁赤金牡丹花样簪子,更添几分喜气。只是史氏的眼光在扫过弯月发间时不禁顿了几瞬。

一时间,弯月磕头谢恩完毕,史氏笑道:“这些年你伺候姑娘也算尽心,今儿既是你生辰,我也该赏你,赖嬷嬷,一会儿给她二匹尺头,一对虾须绞丝金镯。”赖嬷嬷领命而去备礼不提。

待弯月退下后,史氏问道:“我方才见她头上的赤金簪子很是眼熟,莫不是去年你生辰时你二嫂子送你的那副赤金牡丹花样头面中的两支?”

贾敏不在意道:“正是。”史氏听了不赞同道:“到底是你二嫂子送的,若是不喜欢,搁着不戴便是,你怎么把那个赏赐给一个丫鬟了呢?叫你二嫂见了岂不心里不舒服。”

贾敏却不以为意道:“她既送我了便由我处置,她有什么好在意的?那副头面我不喜欢,搁着不戴也是白费了,还不如直接赏人呢。而且,在母亲面前我说句实话。不是我太挑剔,二嫂子送的那副头面也太俗气了,又是赤金又是牡丹的,样子还粗笨得很!说得好听些是有分量,说得难听点就是穷显摆,我可戴不出去!倒是赏了丫鬟们好,她们拿了去也能换些银钱。”

史氏听了贾敏这番话,轻斥道:“你这孩子,越发纵得你没规矩了,倒编排起你嫂子来了”

贾敏听了史氏斥语却并不着急,而是拉了史氏衣袖,娇嗔道:“我不过是在母亲面前说了句心里话,母亲怎么还为了二嫂子说我了?母亲只顾着疼二嫂子,不疼女儿了,女儿可不依!”

史氏哪里能真为一个王氏就生女儿的气呢,不过口头说说而已。这会儿听了女儿娇语,史氏早就将什么赤金簪子抛在脑后了,只安抚着贾敏的小性子。贾敏见史氏根本不曾生气,便直接道:“要我说,二嫂子这个人本就是个俗人,端看她身边那四个丫鬟的名儿就知道了,净是些什么富啊贵啊、荣啊华啊的。也把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了些!还是个大家闺秀呢!偏我这二哥又是个好读书、喜风雅的,看着总也不配!”

屋里的贾敏还在向母亲诉说自己的心里话,史氏也专心听着女儿说话,母女二人都不曾注意窗户外廊下已立着一个身影许久,更巧的是院子里的丫头们或与弯月出去玩耍了,或在屋子里躲凉快,竟无人发觉有人进了院子,还在窗下偷听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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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很快挑出了日子,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初六,虽还有半年多,但林苏氏也得现在就开始准备了,古代讲究一点的人家成亲都很麻烦。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样少不得,何况这是林家独子大喜,又是皇家赐婚。细算下来半年的时间不过刚够,哪像现代那么方便啊,民政局证一领,再请两天酒席就好了。

林苏氏让人把府中朝晖堂收拾了出来做新房。虽林如海现今平日起居都在清德堂,但清德堂在前院,若贾敏进门了总不好也住在清德堂。现今林如海是一家之主,虽还有长辈在,但林苏氏自己住了凌霜院,现在安排他们住在后院正堂朝晖堂正是合适的。

林苏氏又想着既然林贾两家就要成亲家了,林家作为男方,理应先登门拜访,商讨婚事,以示对女方的尊重。如此,林苏氏就使人往贾家下了拜帖,携子择日拜访。

第十三章

这日,林苏氏携林如海往贾家拜访。[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林苏氏乘一四人小轿,林如海骑马,后有吴嬷嬷、林安家的、琼脂、琼雨、林如海身边长随长安、长康等人并十来个婆子小厮相随。

因着这门亲事乃是太后所赐,京中各家都有所关注,贾家自然也不敢有何怠慢。又因林苏氏是侯爵夫人,林如海也有官职在身,日后两家更是姻亲,故而开了中门接待二人,以示对皇家的敬从,对亲家的看重。

只是林苏氏一时间不禁想到了红楼中林黛玉丧母进京,到贾家时却只得从下人们进出的角门入府,那还是林黛玉初次正式登嫡亲外祖家的门呢,便被如此看轻!就算林黛玉年幼,身上无官无职,却也是朝中大员嫡长女,正经官家小姐,更是贾家的嫡亲外孙女。中门自然走不得,走侧门确实应分应当的,如何能去走下人们走的角门呢?第一次上门便是如此,可见贾家根本不曾把林黛玉放在心上,便是口中总是说除贾宝玉外独疼黛玉的贾母也不曾注意到贾家人对黛玉的看轻,或者说贾母心知肚明,却人老精衰,无力去管了。

史氏和贾代善是贾家当家人,如今正是住在荣禧堂。林如海由人领着往荣禧堂前堂客厅去见贾代善,林苏氏则往荣禧堂后院去见史氏。

一路上,林苏氏留神细看,贾家果真处处装饰以富丽堂皇为主,门柱香炉皆是描金涂红,雕刻也多是龙凤螭狻;纱帘帐幔,多是红金黄紫几色的绸缎香纱,更处处不少牡丹、繁花的印花样子。果然是人间富贵地,只是如此在意外相,讲究奢侈,到底缺了几分世家的内涵气度。如今贾代善还在还不见如何,可想想红楼原著便知,贾家众人在贾代善去世、贾赦所袭之爵直接被降为将军后,并不知节俭收敛,反而处处宣称不能失了以前的体统场面,更为铺张,苦撑一个空架子。(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难怪贾家不过十几年,便将家底都败尽了。

林苏氏方行至院门前,便有守门的婆子请安通报道:“林太太来了。”话语方落不久便见院门内一位年近五十的贵妇,身旁跟着一位差不多年纪的有头脸的嬷嬷,身后领着若干丫头媳妇的迎了出来。那贵妇人正是史氏。

史氏笑着上前道:“林太太来了,知道你们今儿要来,我一早就高兴着呢。外面天儿热,林太太里面请吧。”说着就有小丫头打起了帘笼。史氏侧身请林苏氏先进,林苏氏却推辞着让史氏先进,自己在后,果见史氏笑着先行。

一时二人坐定,屋内角落置了冰盆,果然凉快,又有丫鬟奉上茶盏瓜果。

史氏这些日已细打听了林家和林海其人,心中比之初接懿旨时已满意了许多。林家如何且不论,单说林海便是个难得的。听说林海不但有状元之才,更是个相貌出众的俊逸儿郎。

殿试之时,当今因其品貌原欲点为探花郎,是右都御史罗大人进言道林海之文采明显高于一甲其余二人,若让理应为榜首的林海单为长相俊逸而被点为第三,其余二人后来居上为第一第二,未免有失公允。当今认为罗御史所言有理,这才不使林海因长相失状元而为探花。

林海出身长相皆佳不说,难得不是那等纨绔子弟,无不良习性,年方十八便已出仕,前途自不必说。更让史氏满意的是林海身边至今一个通房屋里人也无。其实按照贾家的规矩,爷们儿长大后屋里都得放两个人伺候,这两个人就是少爷们的屋里人,只待少爷们一娶妻,这便是现成的姨娘了。可凡是做母亲的,对待媳妇跟女儿难免都是两种心态。(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說’)做婆婆的,自然希望儿子多几个妾室伺候,多子多孙,媳妇怎么想,婆婆哪儿会在意;做娘家母亲的,却总是希望女儿嫁一个没有妾室的男人,这女婿更是一辈子也别纳妾,所有的孩子都是自己女儿生的最好。

史氏在这一点上就格外突出了。她严格执行了贾家的规矩,在给儿子塞小妾时精挑细选,宁多勿少,不管媳妇脸色如何,她心里只觉得儿子又多了个人伺候,她可放心些。可如今听说林如海身边一个屋里人也无,心中又着实为贾敏高兴。甚至比较着虽无正妃,却已有一侧一庶二妃的三皇子更满意了些。

因着满意,史氏待林苏氏倒也还热情,二人略商量了些婚事事宜后,林苏氏便拿出了给贾敏备的礼:一套金累丝嵌宝点翠鸾鸟头面和一套白玉红翡并蒂莲头面。这两副头面难得在宝石颗颗均为指盖大小,质地剔透,色泽鲜艳,是宝石中的上品;玉质细腻温润,雕工精致,二者又以鸾鸟和并蒂莲为型,既显尊贵,寓意又好。

果然,史氏见了极为喜欢。林苏氏道:“我们家久居苏州,进京时间也短,说起来竟从未见过府上四姑娘。恕我唐突,今日倒想见见。”

史氏脸上原满是笑意,这会儿却顿了顿,道:“按理你未曾见过敏儿,很该让敏儿出来拜见未来婆婆才是,只是实在不巧得很。我那大儿媳有孕了,她原就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的,今儿得去家庙还愿,日子改不得。敏儿素来就与她大嫂好,今不放心她大嫂,故陪着一块儿去了。林太太,实在抱歉。”

史氏虽解释了,可林苏氏还是有些不解。既知自己今日到访,又知自己还未曾见过即将成为儿媳的贾敏,以史氏其人,不难想到自己会提出想见一下贾敏。便是贾敏自己要陪着去家庙,她也应当会阻止贾敏,不让贾敏去才是。

虽有疑惑,林苏氏却也不露,只笑道:“贾太太不必这么说,四姑娘不放心有孕的嫂子而陪着去家庙,足见四姑娘是个心善体贴的孩子,贾太太教导有方。”

这话史氏爱听,便笑道:“不是我自夸,也不是我偏心,我身边养了这么多儿女,唯敏儿最是可人疼的。聪慧灵巧、真诚率直不说,更难得的是性子、待人也极好,叫我和她父亲怎能不疼。我年过三十才养了她,视如珍宝,如今一朝出嫁,真是割了我心头一块肉!”

林苏氏见史氏字字句句,满是疼爱贾敏之心,可见真心。只是,如今这般的疼爱,将来又怎么会变成眼睁睁的看着贾家那番对待贾敏唯一的女儿林黛玉,让林黛玉含恨而终呢?是因贾敏出嫁多年,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爱女之心淡了?还是一开始的眼前史氏对贾敏这样溢于言表的疼爱就是在保证贾家利益的前提之下的,所以才会在后来林黛玉的利益与贾家的利益相冲突时选择了牺牲林黛玉?林苏氏不得而知。

其实林苏氏更不知的是贾敏并未如史氏所言去了家庙,而是卧病在床。

原来史氏见贾敏亲事已定,依林家情况,过门后必是要跟着林苏氏管家的,就想趁着这半年多的时间让贾敏管家理事,练练手。世家女子多是十岁左右就开始学着管家,按说贾敏如今年已十六,管家本事早已学得差不多了,不必赶这半年的时间。可贾敏又有些不同,一来她生得体弱,史氏不想她早早费心学习理事,直到她十三岁上才开始学;二来贾敏是个爱诗书,不喜金银铜臭,有些清高心性的,便学得不怎么用心,史氏也不忍严厉。如今眼见婚期已定,思及贾敏的管家理事学得晚,又不用心,史氏便有些急了。

后宅女子最大的权力就是管家权。史氏想着,贾敏若是进门就能很好的展现她的管家本事,说不定她婆婆就会很快将管家权给她了,贾敏就能早日当家做主。反之,若是贾敏表现得不好,就会被婆婆重新□□,到时会不会受刁难且不说,到底能什么时候拿到管家权也不一定。

又因史氏想着林家与贾家分属文武,规矩讲究定有一些不同,而大儿媳张氏也是书香之家出身,又与贾敏合得来,正好可以教导贾敏,史氏便让贾敏跟着张氏学习管家,还为此打压了王氏因长嫂有孕而想管家的心思。原一切安好无事,不巧前几日张氏因有孕不适,精力不济,贾敏不欲母亲嫂子操劳,便接过了许多事务管理。如此,贾敏既要管家,又要绣一些必须亲自动手的嫁妆,偶有空闲,还想着看书练字。偏贾敏的身子不是个强健的,可想而知身子自然吃不消,果然,前日白天贾敏因天热多用了些冰,到了晚间就病倒了。

贾敏的身子这会儿虽已无大碍,但病态仍在,且大夫说了需得多休息,史氏自然不会让她出来见客了。史氏想着,若是这会儿让林苏氏见了贾敏,得知贾敏之病,难免会给林苏氏留下身体病弱、不利子嗣的印象。若再想得远些,只怕林苏氏会认为贾敏喜好权势,为了管家权生生将自己累病了,这都是于贾敏极不好的。所以史氏谎称贾敏不在府中,而是陪有孕的嫂子去还愿了,这样既可避免见面的不好结果,还能展现贾敏的好处。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道:“林公子来了。”原来是林如海见过贾代善后来拜见史氏。

史氏忙命人请进来,不时,林如海进来拜见。史氏见林如海果如听闻一般相貌出众、气度非凡,堪称才貌仙郎,不是平日所见那些勋贵人家的膏粱子弟所能比的,心中自然高兴,顿觉:堪配我儿!

待林如海请安毕,史氏连声道:“好孩子,日后便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快坐吧。”又对丫鬟们道:“还不与林公子上茶。”

一时间,史氏将注意力都放在林如海身上了,问及表字、生辰、喜好等事。见林如海进退有度,言谈不俗,史氏心中更是满意了。

第十四章

林苏氏与林如海在用过晚膳后便提出告辞。(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因有林苏氏在,贾代善等外男不便出面,便由史氏送至仪门前,又命身边的赖嬷嬷等人继续送二人出门。

二人出仪门后方才前行几十步,却见稍远处一个四十余岁,管事嬷嬷样子打扮的中年女子被方才守门的几个小厮拦住,另有一二十多岁的管事媳妇在与之交谈。那管事嬷嬷似激动似悲伤的在述说着什么事,一时又向那管事媳妇央告着。那管事媳妇满面为难,却还是摇了摇头,并不应允,那嬷嬷便在那儿悲声大哭了起来。

赖嬷嬷见林苏氏注意着那边,转头一看,脸色却有些不好了,忙向后招了招手,立时便有几个婆子走了过去,将那个嬷嬷带走了。只是那个嬷嬷似乎还在泣声叫着什么,断断续续的,林苏氏也不曾听清,只模糊听见她说了大姑奶奶、可怜、做主等词。

林苏氏原想问问清楚,又想着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不当多问,便只作未见。林如海亦是如此。到是赖嬷嬷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道:“林太太、林公子可千万别介意,想是哪个下人遇着了些事,一时失了规矩,竟失礼于人前。”

见林苏氏、林如海皆表示不介意后,赖嬷嬷才略放了些心,心中一时又想着待会儿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个险些害贾家在亲家面前出丑的谢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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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林家拜访的同日,荣禧堂旁的跨院里,贾敏早上起来感觉好了许多,用了碗燕窝粥并几口小菜。贾敏的奶嬷嬷钱嬷嬷高兴道:“姑娘有胃口了,看来也快好了。”

贾敏道:“不是说今儿有客来要拜访吗?一会儿你们给我梳洗一下,备好见客的衣裳,只怕是要出去见客的。[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贾敏自然知道今日的客人便是林家母子,只不好明说。

钱嬷嬷闻言,极不赞同道:“姑娘,您的身子还没好呢,怎么能出去呢?一时热着了、凉着了,可不把人急死!”

贾敏安慰道:“嬷嬷方才不是还说我已经好了吗?出去一会儿不会有事的。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哪里就热着我,冷着我了?”钱嬷嬷却还是不同意,道:“方才我是说姑娘快好了,可不是说已经好了。姑娘身子娇贵,哪里粗心得!”

贾敏又说了好些话,却还是说不动钱嬷嬷。又因钱嬷嬷乃是她的奶嬷嬷,她的话贾敏总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最好只得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乖乖休息。只是一点,见客用的衣裳首饰,你还是得去帮我准备好。若是太太叫去见客也不至一时乱了手脚。”

钱嬷嬷本就多是担心照顾不好贾敏,自己得担干系,这会儿见贾敏说了是等着史氏叫去见客了才出去,想着若真是史氏叫去的,倒也怪罪不到自己,自然就不再跟贾敏扭了。

贾敏病中,精神不济,过不了多会儿又睡着了。待得醒来时听了夕月禀报,贾敏才知林家人已经来了,便命人给自己梳洗,又换了见客的衣服,怕是史氏那儿不时便要叫人。

只是一直不见有人来叫,贾敏疑惑,难道林太太不想见自己?便是林、贾两家亲事已定,可是林太太还不曾见过自己,今日又是初次登门,于情,林太太总会想要见见自己吧;于理,自己也当拜见才是。(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

贾敏心中有事,却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更不能宣之于口,以免失了女儿家的矜持。夕月却是个善解人意的,见了贾敏神情,悄悄命院里的小丫头去打听打听。那小丫头脚程也快,不时就回来了,小声叫了夕月往廊下说话。

夕月的动作贾敏是瞧见了的,只不说罢了,一时见夕月进来了,脸上却有几分犹豫之色。贾敏有心问问,却不好开口,夕月见状,上前一步小声道:“前面林太太已经走了。”贾敏一听也是惊讶,却又嘴硬道:“你这丫头,想来林太太本就是来找太太的,这会儿子没事了自然就回了,你倒巴巴来告诉我作什么。”

夕月一听,犹疑道:“可是,若只是如此也就算了。偏是林太太提出了要见你,太太却说你跟大奶奶还愿去了,不在家,这才没见的。”

“什么!”贾敏一听有些急了,林太太提出见自己,母亲怎么不让见呢,还谎称自己不在家,这要是被林家人知道了真相,心里可如何想自己这个人呢!

这时史氏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嬷嬷手中各拿着个首饰匣子。

史氏一进来见女儿并未好好躺着休息,忙道:“敏儿,你怎么下床了?身子可怎么样?”贾敏不想母亲担心,自然又说了些自己已好的话安慰史氏。

史氏看着贾敏的脸色也还不错,便也不非要让她卧床休息了,而是携了贾敏落座,笑道:“你且看看,这是林太太给你的。这两套头面倒还都不错,可见林家用了心。”说着打开匣子给贾敏看。

贾敏细看两副头面,果然是用了心,心里也不禁高兴,对着那副白玉红翡并蒂莲的头面更为喜欢。一时又想起前事,贾敏对史氏道:“女儿也很喜欢。只是听说林太太说要见我,母亲怎不叫我过去呢?”

史氏一听便知有人提前给贾敏报了信,立时看了屋子里的夕月,弯月等人一眼,吓得几人脚冒寒气。贾敏见状,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太太有话说。”几人像是得了赦令,立马出去了。

史氏从不在下人面前下贾敏的面子,便是贾敏说的不恰到,史氏也是人后教导,人前从不驳回。今日也是如此,待得下人们都退下后,史氏道:“你平日也太惯着她们了些。”贾敏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她们平素都是知道分寸的。”

史氏不再说这个,转而道:“今日没让你出去是有缘故的。”说着史氏便将先前自己的一番想法道出。

贾敏听着这些话似有道理,只是仍担心,道:“可今日说来到底是我太失礼了,若是林家知道了我就在府中,未去家庙可怎么好?那样我成什么人了?只怕在母亲先前所说的种种前还得加上大大的虚伪二字,得不偿失啊!”

“不会的。”史氏安慰道:“敏儿放心,娘自有分寸。那是咱们家的家庙,我说你去了,你就是去了。至于家里的下人,我说你不在家,你就是不在家。”

见史氏说得这么肯定,贾敏虽还有些不放心却也不好再提了。

史氏方才从贾敏院中出来,就见赖嬷嬷在那儿等着,知道怕是有什么正经事,便问道:“什么事儿?说吧。”赖嬷嬷也不绕圈子,直接回道:“大姑奶奶没了,是大姑奶奶身边的谢嬷嬷和他男人回来报的信儿。谢嬷嬷还说是大姑爷宠妾灭妻才气病了大姑奶奶,偏大姑爷家的人还在大姑奶奶病中苛待她,才害得大姑奶奶早早去了。谢嬷嬷口口声声的嚷着让咱们家给大姑奶奶做主呢。”想着又又些犹豫道:“她原是要见太太,可守门的人想着林太太正在里面做客,太太们商量的又是敏姑娘的喜事,就拦着没让她进去 ,怕冲撞了。她就在仪门前的过道上哭,偏又正被出去的林太太和林公子撞见了,好在隔得有些远,想必不曾听见什么。”

史氏听了赖嬷嬷的话,先便是皱了眉头,轻声道:“真是晦气!”又听见赖嬷嬷最后一句,眉头皱了更深,道:“那婆子太没规矩了,你先把她嘴堵了,关到马圈去,等我见了老爷后再来处置她。”

却说贾家今日之事都传到了一个人耳中,此人正是留在自己院中照顾生病的儿子贾珠的贾政之妻,贾府二奶奶王氏。

王氏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皆知她与贾敏不合,最近几日更是提起贾敏就阴了脸。便有一个丫鬟在一旁嚼舌根道:“敏姑娘也真是的,平日里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就罢了,怎么今儿林太太上门她也失了规矩呢?婆婆都提出要见人了,她明明就好好在屋里呢,竟扯谎说不在家,不去拜见未来婆婆,这要传了出去,丢的可是整个贾家的脸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堂堂国公府却不会教养女儿呢!”

王氏看了那丫头一眼,只轻声道:“敏姑娘到底年轻,太太又实在娇惯了些。只是再怎么样也没有未来婆婆上门要见竟扯谎不去的,这样的性子真嫁了人可怎么好。现在只顾着有太太宠着,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婆婆可不是亲娘,将来只怕有的罪受了。”一时说着竟不禁想笑,只是立时又忍了去。起身道:“哥儿只怕要醒了,去看看吧。”

第十五章

贾敏身边的夕月是个好打听消息的,又因是贾敏的大丫鬟而在贾府颇有脸面,不多时她便听说了谢嬷嬷报信说大姑奶奶没了的事。(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虽然史氏交代了封口,可谢嬷嬷的哭喊总被一些人听见了,贾家的下人向来口风不很紧,小道消息多有流传。不少下人都对大姑奶奶的死有了猜测,和夕月分享消息的小姐妹正巧知道个大概。

夕月想着应该告诉贾敏此事,但又因贾敏身子还未好全而心有迟疑。夕月不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一脸的欲言又止,贾敏自然瞧出了端倪,便屏退众人,单留下夕月询问。

这一问,贾敏就得知了出嫁不过几年的大姐去世的消息,不免落了一回泪。又因夕月说得不甚清楚,贾敏便有心去史氏那儿问问。

这都快是掌灯时分了,夕月自然不肯放贾敏拖着病体去史氏那儿问这事儿,真去了倒霉的定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最后夕月左右劝贾敏不得,便自告奋勇道自己去荣禧堂打听消息,并再三保证回来定一五一十的告诉贾敏。

荣禧堂

贾代善拖着几分疲倦回了荣禧堂后院,史氏远远便迎了上去,面带哀伤、抹泪泣声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可知道,杨姑爷家打发人来了!”

贾代善一顿,叹了口气道:“谢管事去前院见我了,杨家也来了书信,人是上个月初八去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史氏闻言,更是悲切道:“她年纪轻轻的,怎么还去在我们前面了呢?她虽不是我生的,却也在我跟前养了这些年,如今一下子听了这消息,怎叫我不伤心啊!”

贾代善没了一个女儿,虽只是庶出,心中却也难过,这会儿又见史氏哭得伤心,不由道:“好了,你也别伤心了,到底人已经去了。只是我心里有些不明白,杨家来的书信里说她是病重不治,谢管事又说是女婿宠妾灭妻,才致她病亡。两方说法不一,我想着这里头只怕有些蹊跷。依我看,得派人去好好查查,我们贾家的女儿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奔丧吊唁的人得赶紧打发去才是,好歹让她有亲人相送,一路走好。”

史氏闻言,收了悲声,想想道:“大姑娘病亡,这里面的缘故我虽不算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大概。”贾代善忙让史氏说明,史氏道:“老爷也知道,大姑娘当年生产时坏了身子,直至女儿都三岁了也没能再怀上,杨姑爷家为了子嗣打算,便纳了几门妾室,说来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偏今年年初他们家一个妾室生下了儿子,虽是庶出,却是长子,杨家上下便多疼了几分。看着大姑娘只怕是难生养了,又因不忍那个孩子出身太低,杨家便提出将孩子记于正室名下,充作嫡出。谁想我们家这位姑奶奶是个气性儿大的,竟死活不肯,还把事情闹了起来,最后倒把大姑娘自己闹病了。”

史氏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觑着贾代善的神色,缓缓又继续道:“大姑娘年级轻轻的就去了,难道我不心疼?只是按我的想法,老爷还是别查的好。姑爷家是偏疼了那庶子,可细说起来,到底是我们家女儿不够贤惠,妒性儿大了些的缘故,这才导致了如今这些事。现在杨家只说大姑娘是病亡的,其他事儿并不曾提起,想来也是为了保全两家的颜面和交情。若是这会儿我们家再去查杨家,让杨家知道了,定然生气。更有一个不慎,把所有事都露了出来,难免会伤到贾家其他女儿的名声,咱们家敏儿可是才得了太后赐婚啊,多少人看着呢!”

贾代善是个武将,战场杀敌在行,后宅之事却不怎么在意,是个门外汉。他又向来信任史氏,今见史氏道出了其中原委,又分析得有理,便只得打消了查探女儿之死的念头。

史氏见贾代善似乎已认同了自己的话,又伤心地抹了一下泪,接着道:“人死灯灭,那些生前的事儿倒也别提了。大姑娘虽是庶出,却是我们家的长女,如今早亡,按说当让赦儿或是政儿去送送他妹妹才是,只是我想着大儿媳才有了身孕,胎又不算稳,这会儿子让赦儿远行奔丧,不大合适啊。还有政儿,这几天珠哥儿也病了,他小小人儿,可得忌讳些。唉!不是我不疼大姑娘,她养在我跟前这些年,我也是当她亲生的一样。只是眼前赦儿、政儿实在走不开,偏奔丧这事儿又是耽误不得的。没办法,我看啊,不如明儿就打发赖管家去吧。”

贾代善虽见史氏说得条条有理,只是还觉愧对长女,道:“到底她是家中长女,如今一朝去了,父母兄长皆不露面,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家不将女儿当回事呢!说不定外孙女在杨家也会因此被看轻,如此只怕她走着也不安心啊!”

史氏抹泪的帕子一顿,道:“老爷说得有理,我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我打算着让赖管家除奔丧奠仪外另带五百两银子,当众指明单给外孙女,算是咱们不能亲至的一点心意。杨家和其他人见咱们家还是看重外孙女的,自然就不会误解了咱们家,也不会看轻了外孙女。”

贾代善想想道:“既是如此,就让赖管家带二千两银子给外孙女吧。外孙女年幼丧母,到底可怜。只是她总归是杨家人,我们家也不好插手太多。如今也只得多给她些钱财傍身,望她日子好过些。”

二千两银子虽不是小数目,史氏却还不放在眼里,自然欣然应允,以示贤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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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贾敏就得知了大姐去世,母亲对于大姐之死的说法,也得知了自家派了赖管家去奔丧的事。贾敏心中既为大姐伤心,又为母亲叹息。贾敏心里想得比贾家其他人明白,不管赖管家在贾家如何得主子重用,如何有脸面,可外人却是不看这些的。在他们看来,赖管家只是一个下人,如此行为,只怕贾家是不将大女儿放在心上的。倒是可怜了大姐的孩子。

只是贾敏也清楚自己母亲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这件事上,自己是劝不得的。便是自己明白母亲的行为不妥,可自己是做女儿的,如何能言母过。

贾敏心中为大姐伤心了一场,命夕月在自己积攒的月银节礼中包了金银馃子共二百两银子,悄悄捎给赖管家带上,总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第十六章

“太太”琼脂进来道:“少爷已经回来了,说是换了衣服就过来。(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林苏氏听了便道:“去厨房传饭吧,等少爷过来就摆饭。”林如海每日卯时(五至七点)去翰林院点卯,一般酉时(下午五至七点)才回来,五日休一。

林苏氏正等着林如海过来用饭,这时,吴嬷嬷进来道:“太太,林安家的在外面,说是前几日太太让她打听的事有信儿了。”

原来,那日林苏氏自贾家回来后,脑海中总不由得想起那些隐隐约约听见的话。林苏氏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是对于红楼中开篇就提到的早已死了的贾敏的三个庶姐,林苏氏倒想知道些,何况又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所以林苏氏就让林安家的去打听打听贾家庶长女的情况。

林苏氏想着既然林如海还没过来,便让林安家的先进来回话吧,道:“让她进来吧。”

“那日得了太太吩咐,这几天我就趁着出门采买的机会与荣国府的下人几次搭话,荣国府的下人们嘴都不怎么牢,不过几句恭维话,些许碎银铜板,竟还漏出不少消息来。”林安家的将探听消息的前后仔细道来:“贾家共有四位姑娘,前三位都是庶出。(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这位贾家大姑奶奶小贾家二爷一岁,长贾家四姑娘五岁,及笄那年就嫁给了陈州府守尉将军杨家的嫡子。表面看着国公家的庶女嫁给三品武官家的嫡子,倒也相配。可是我一细打听,才知那个杨将军虽说是个三品官儿,可实际上却是个泥腿子出身,早年不过一庄稼汉。他后来入伍,能吃苦又立了功,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杨家终究是半路富贵的,家里的女人没什么见识,粗鄙不讲理,一朝发达,就把孩子养成了纨绔霸王,整个家中更无什么规矩可言。想来贾家大姑奶奶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会儿人没了,更听说是被丈夫宠妾灭妻,长辈偏心苛待气得病亡的。”

接着林安家的就叙述了杨家少爷宠爱妾室庶子,完全不给正妻嫡女脸面的二三事。这一说,又不免提及了贾家长女亡故,贾家却只派一个下人奔丧,未有一个主子出面之事。

“少爷来了。”林安家的正说着,便听得随着外面一声通报,林如海来了。

林如海看见林安家的在林苏氏跟前,似乎是回话的样子,问道:“母亲这会儿还有什么事吗?”林苏氏见林如海来了,原欲让林安家的先下去,却又转念一想:为何不让林如海知道呢?此件事中,杨家没规矩,内宅混乱,家风不正;贾家也没好到哪儿去,也是个不将血脉亲情放在心上的。[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如今正好让林如海知道,免得他像原著一样,只看见了贾家表面的光鲜美好,太过信任贾家,以致全心托付家产幼女,却落得个家财被吞、香火无存的结果。

这样想定了主意,林苏氏便让林安家的将方才回的话全都重新讲一遍与林如海听。

林如海虽聪慧,却到底年级轻,以前又多将心思放在读书科举上了,经历浅薄。今闻得杨家与贾家之事,颇为惊讶。林家素来重门风,讲规矩,林谨又去得早,原身清净守节,故而林如海只知林家后宅之平静,杨家之乱是林如海不曾感受过的;又因林家这几代子嗣单薄,都把孩子看得极重,贾家那样的亲情冷漠也是林如海所想象不到的。

林如海听后沉默良久,叹道:“荣国公和杨将军都曾是战场上抛洒热血的真英雄,如今怎事关子孙后代却看不清了呢?”说罢不在言其他。贾、杨二人皆是前辈,贾代善更将是林如海的岳父,即便觉得两家处事不当,林如海也只能浅浅说上一句。

可是林如海虽不好言前辈之过,心里却是想到了许多的。贾代善其人自己还算有些了解,外面的大事看得明白,也心系家族发展,只是因早年征战时史氏一直将家事搭打理的井井有条,故在后宅之事上极信任史氏,从不多言,更不曾插手。如今从其长女亡故却只派下人奔丧这件事看来,长久的不过问已让贾代善在后宅之事上看不清了。对待亡故的庶长女尚且不能多考虑一些,却不知待嫡女又能多几分真心呢?更深一些想,只怕自己这位未来的岳母史氏也是个手段厉害的人啊!

原林如海对于自己的未来妻子贾敏是怀着几分期待的,如今又多了几分忐忑。听闻贾敏自幼由其母教养,母女情深,今见史氏似乎颇有手段,却不知贾敏到底是何样的人物、何等为人啊!林如海有心想要问问林安家的,贾敏在此事中是何态度,又因思及人前不好多打探,且贾敏闺阁女儿,其行事也不是该打探、能打探到的,便掩下不提。

至于杨家,如此家风,如此子孙,只怕是兴盛不了多久了。

吴嬷嬷见林如海似乎不欲在人前多谈贾家之事,便上前道:“太太,少爷,饭摆好了。”林苏氏道:“好了,先用饭吧。”贾家毕竟将是林如海的妻族,现今看着虽稍有不妥,却无大问题,林苏氏也不能在这会儿多说什么贾家不好的话。不急,贾家的变化是一点一点的,总有迹象,林苏氏相信,她可以在贾家发生变化时从旁提醒林如海,让他对贾家做到心里有数。

林苏氏本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如今也只对林家、林如海关心些。至于贾家,虽然将是姻亲,但林苏氏也没那个好心去提醒贾家,拯救贾家,她在意的从来就只是保全林家。今后,她会将贾家的不妥之处明里暗里的摆到林如海眼前,是帮助还是远离,全由林如海自己决定,她要的是林如海明白贾家的行事为人,是不能将林家牵扯进去那个烂圈子。

软酥鲫鱼、清炒虾仁、八珍鲜菇、白玉四喜丸、琥珀莲心汤。林家素奉节俭,林苏氏与林如海也不是好享受的人,故二人用饭都只四五个菜,以精致为要,并不像其他世家一般讲究排场。另有两小盅加了四君子汤,这是林苏氏亲手做的,仅二人的分量。自得了神水后,林苏氏便一直用其为林如海调养身体,每日晚饭均有林苏氏亲手所做的加入了神水烹制的药膳补汤,养身吃饭两不误。

第十七章

转眼就到了年底,林贾两家的婚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现今只等过了年定聘亲迎便是。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林如海是林家独子,他成亲是整个林家的大事,也是林家自进京后的第一件大事,林苏氏早已把节俭二字抛在了脑后,不肯在一处失了林如海颜面。单为林如海成亲,林苏氏便从公中划了五万两银子。

这几个月来林苏氏对家里的账都陆续实行了表格记账法。因自本朝建立以来,西洋国家常有商人来□□做生意,所以西洋数字也渐渐传播开了,一些大户人家还专在子女的术算课程中加入了西洋数字。今林家众管事见林苏氏将西洋数字与□□文字结合,以新的表格记账也不算太惊奇。倒是不免在心中暗叹林苏氏想出的这法子厉害,账目稍有对不上的一眼就看清了,竟是想动一点手脚都难!便是他们原不曾存了什么心思,现在也更多了两份敬畏。

林苏氏先将西洋数字的加减简单运算和具体的表格记账方法教给一两个账房管事,再让那些账房管事们互相传习,又趁着年底清帐将家里的账都重做了一遍。林苏氏将林家内外账目、几代东西积累的清单都做了一式三份,一份交于林如海,一份林苏氏留着,另一份则由心腹管着。

林苏氏以表格法重做了账目,一是来为了让林如海对于林家的财产情况有更深的了解,二是为了以表格法记账法引起林如海的兴趣。(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林如海也是学过西洋数字的,他果然在看到到林苏氏让送去的账本简单清楚,一目了然后便想到了其他。林如海初入翰林院,依照惯例,他先参与的是修史的工作。

修史往往需要极多极杂的文献资料作为依据和参考,翰林藏和皇家书库中的书自然是多的,天下十本书收藏了九本半。可就是因为太多,难免会显得杂乱。即使有人专门管理,可常有人会去查阅,翰林院自不必说,更有礼部,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也得将各方面的规矩、前例都查清楚,不能出一点错。这样一来,管理藏书的官员每日单单是记载书籍的借还、将书放回原位就是一件大工程了,更有许多珍本、孤本得另外小心保存。多年下来,藏越来越乱,林如海就遇到过几次就算是管理藏书的官员找一本书都花了半天时间的情况。[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今见以西洋数字表格记账如此方便,林如海便想到了以此表格记录藏藏书的办法。将所有藏书分门别类的记载、放置,使其井然有序,又以表格总录藏书情况,记录书籍借还出入,日后查阅和归回原位也极方便。林如海有了这想法,立刻就钻进了书房里,说是要拿出具体的章程奏本。

林家在京城原就有一个大庄主,两个小庄子。因林苏氏想到开春三月林如海就要成亲了,便吩咐庄子里的养的鸡鸭鹅鱼猪羊等并收成的粮食,另有各色野味干果不必像以往一样全部直接卖了折合成银子送到苏州,而是先留下足量的用来做年里正月、亲事酒席和日后家用所需,剩下的再卖掉。这几个庄子以后也是如此,产出先备下府里足够用的,当然,东西都以市价各自记在庄子和府里的账上,不可弄混。

如此虽费了些功夫却是想吃什么都是现成的,也减少了采买的人贪污的可能。

林苏氏还命人将厨房旁边的空地和小院子圈了起来,用作厨房备用食材存放,鸡鸭等活物暂时喂养的地方。横竖那块地方大,又是临近后门的空地,家里人少也用不着。

东西样样登记在册,便是鸡鸭每日产的蛋也不落下,册子交给两个厨娘掌管,早晚各清点一遍,差了东西就得担责任。其实林苏氏倒是挺信任两个厨娘的,毕竟在林家做了二十来年了,又是从苏州带来的,且苏曼闲了还不定就往厨房去逛逛。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林苏氏还是定了这规矩。厨房这地方本来猫腻就多,林苏氏可不想自家厨房变成贾家那样,小姐们吃的还没厨娘家女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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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刚从书房出来,长安来报:庄子上的邱庄头来了。林如海知必是庄子上送东西来了,便让进来。

邱庄头进来先向林如海见了礼,又呈上单子。林如海接来一看,只见罗列着:

大鹿、獐子、狍子、家腊猪、野羊、家汤羊各十只,各色杂鱼一百斤,活鸡、鸭、鹅各三十只,风鸡、鸭、鹅各三十只,野鸡、兔子各二十对,熊掌六对,鹿筋十十斤,海参二十斤,榛、松、桃、杏、栗干果各二口袋,大对虾三十对,干虾三十斤,活鹿四对,活锦□□对。

另有用的银霜炭上等选用两千斤、中等五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四石、碧糯一百斛、白糯一百斛、粉粳一百斛、杂色粱谷各二百斛、下用常米二千石,各色干菜四车。

末了,庄上的邱庄头道:“因照着太太的吩咐需留下许多东西,今年庄子上余下牲口等物共折银二千两。除炭,粮等物是全送了来的,今日这些是先备着年里用的,其它东西都还留了许多在庄上,具体数目已记在账上了。那些东西多是活物,还是留在庄上好,横竖也不是多远,府上东西缺了只管打发人去庄上,我们立马送来。若一次送多了过来,喂养占地方费事不说,没得还弄脏了府上的地方。”

林如海听了点点头,道:“你想的不错。”想想又道:“如此少不得一两个月进城一次,这样,每月另舀出二两银子作送东西的几个人的赏银。”

邱庄头忙道:“不过几步的路程,来回不需半日的,那里用得如此。”林如海摆手,道:“应得的。”

邱庄头这才谢恩,林如海自让长安带他下去用饭歇息不提。

因是来京后的第一年,开春后家里又要办喜事,这个年关林家过得格外忙碌。有与林家将为亲戚的贾家,史家等人家;有林家往年今日交好的人家;有林如海在朝□□事的人家;有林如海的同年等等。少不得一一送礼,请客应邀,再加上祭祖等大事,好容易过了正月十五才算把年过了。

紧接着又得忙林如海的亲事,好在这个准备得早,忙中倒有序。

这边且说贾家。

这几天极冷,竟比前几天更甚。赖嬷嬷掀了帘子进来便往一旁专给进出的下人设的火盆处去,哈气搓手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暖了起来,便取出袖子里的单子往里面去了。

此时史氏坐于正面榻上,脚旁的小丫头拿了个美人锤正在给史氏捶腿。

赖嬷嬷上前道:“太太,年里各家的礼已都收进了库房,单子也整理出来了。”说完便递上单子。

史氏接过,看上面除了宁府,史家,王家等,甄家的礼倒是最重,应是为表甄妃失信于贾家的歉意。

甄家当真大手笔,其中有些东西饶是史氏见惯了好东西的也不免惊叹,细细看过后,史氏道:“你将这碧玉七宝玲珑簪、喜鹊登梅簪、金累丝镇宝蝶赶花簪、南海珊瑚珠串、犀角雕福寿纹手镯、红玛瑙手镯、百子如意纹手镯并白玉观音一尊、金玉佛一尊都记到姑娘的嫁妆单子上去,给姑娘作陪嫁。再将那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紫檀卷草纹小炕桌拿来摆这屋里。”

可巧王氏想着快到了用饭的时候,提早来了史氏屋里候着。这位婆婆规矩大,吃饭必得两个媳妇伺候着夹菜添饭。原不过随意跟丫头说不必通报了,她自己进去,不想才至外间就听见了史氏的一番话。一时脚步也停下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听见赖嬷嬷退下的声音才猛然回了神,忙往一旁的垂地帐幔后避了。

第十八章

转眼已入二月,因年里事多,林家与贾家就定了二月初二下聘,即为明日,聘礼已经色、色妥当,但林苏氏仍恐有遗漏差错,命人拿了单子出来再点一遍。[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聘金一千两金子、两万两银子,聘礼羊脂白玉龙凤璧一对,汉代古琴、古瑟各一架,各色妆蟒八十八匹,各色绫罗绸缎八十八匹,四季衣裳一百六十套,锦被缎褥三十六床,貂皮十六张,鹿皮十六张,赤金镶珠宝头面十六套,纯银镶珠宝头面十六套,金珠钗环八十八件,赤金龙凤镯十六对,赤金项圈十六对,金元宝十六对,另有茶饼生果米糖羊酒三牲等物。

现今一桌上等酒席大概二两银子,因有自家庄子上的东西,许多东西都不必采买了,再加上请戏班子,请厨子等花费,酒席花费也不过一二千两银子。林苏氏从公中提了五万两银子,如今除了这二千两的花费外,余下的银子都置办了聘金聘礼。近五万两的聘礼就算在京中也是少见的了。

林家的聘礼很是震住了京中一干人,个个暗叹林家不愧四代侯爵,就是爵位没了,家底丰厚也非一般世家可比。

虽下聘之前已与贾家有了默契,但真到了下聘之日见了如此丰厚的聘礼,贾家也倍觉体面。

贾敏的大嫂张氏挺着□□个月的身子上前看了聘礼后道:“别的倒罢了,这对羊脂白玉的玉璧和那琴瑟可真真难得。玉璧温润如脂,通透无瑕,龙凤纹的雕工更是精巧,当属极品!还有那琴瑟,可是汉代的古物了。这玉璧和琴瑟定是林家收藏的老东西,更难得的是寓意也极好:龙凤呈祥、琴瑟和鸣!”另有一句张氏不曾说出来,这样的东西在贾家也是极难得的。

张氏又转头奉承史氏道:“林家的聘礼如此丰厚,可见真心看重敏妹妹,太太也可放心了。妹妹是个有福的人,太太只等着来年抱外孙吧。”林家聘礼如此丰厚,史氏也觉得面上光彩,对张氏的话心中很是受用。往日史氏常因张氏是婆婆丈夫所选,自己不得插手,又兼出身书香与自己许多习惯不同而略有不喜,今日看着大儿媳竟也顺眼了很多。

一旁的王氏心中却颇不是滋味,她面上虽从不显,心中却一直暗暗与贾敏较劲。[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她们原都是四大家族的女儿,又年龄相差不大,故自小便常被人比较。

贾敏自幼聪慧伶俐,王氏心中如何不说,口齿却是笨拙的;贾敏是国公之女,王氏是统制县伯孙女;贾敏通读诗书,王氏却只是略认得得些字;贾敏备受父母宠爱,王氏虽也得宠,却不及贾敏。这一番比较下来,王氏竟是处处输了一筹,心中自然百般不甘。王氏讨厌贾敏灵巧,贾敏看不上王氏俗气,二人原是闺中就合不来,王氏嫁到贾家后更是被贾敏这个得宠的小姑子压在头上。直至贾敏被赐婚,想着自己嫁到了国公府,贾敏却只嫁了一个六品小官,自己总算压了贾敏一头,且说不定日后贾敏都不如自己,王氏的心中一直是极欢喜的。即使中间发生了一些让她很不快的事,她也都忍下来了,只不停告诉自己,贾敏也只能得意这些日子了!日后总有自己风光着看她落魄的日子!

可临了偏偏林家的聘礼还给自己添堵!想当初贾家给自己下的聘金聘礼合计不过三万两银子,远不如林家。而贾敏的嫁妆是史氏一手操办的,史氏宠爱贾敏,还不知往里添了多少私房好东西呢!如此一对比,王氏心中实在不平。更想着只怕林家也不是自己所想的没爵了败落的小门小户,贾敏日后的日子不会自己所预料的那样。

因心中憋了气,只见王氏上前一步,皱眉苦脸道:“果然见姑爷家的诚意,只是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妹妹却病着,眼看着婚期也近了,也不知妹妹身上好些了没?”

史氏原本正高兴着,听了王氏的话立时收了笑意。

原来贾敏有两件嫁妆里亲手做的绣活儿还没完,婚期将近,贾敏又坚持要亲手做,便在夜间赶了一会儿,偏这些日子春寒,昨日竟着了凉。请了太医来看倒也无甚大碍,服了药,只需好生将养几日就行。

史氏心疼贾敏,也为着调养贾敏的身子,日日人参燕窝不断,看得王氏气不顺!又因出嫁在即的姑娘却病了,虽有缘故,到底不吉利,史氏还不忘吩咐下人封锁贾敏病了的消息。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史氏的心情也正好着,偏王氏却大大咧咧地提起贾敏的病,史氏当下脸色就不好了。(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张氏见状,忙道:“我今儿一早就去看过妹妹了,看着已是大好了,见我说起今日的喜事,她还羞得脸红了呢!”

史氏转身便拉了张氏的手,笑骂道:“偏你是个促狭的,尽去打趣儿你妹妹了!”又道:“好孩子,倒也难得你有心,一早就惦记着你妹妹,难怪她和你好!”一面说着,一面携了张氏坐下。又说些要张氏注意身子,给贾家生个乖孙子的话,还道府中事多,自己还指着她能早日帮衬自己。便是一旁的下人也叫到了跟前敲打,反复交代要他们好好伺候大奶奶。

被史氏撇在一旁当作透明人的王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下气愤不已。史氏的话更让她没脸,句句指自己往日跟贾敏不和都是自己的错,还明说了管家权仍是张氏的,就算现在她还怀着孩子自己也沾不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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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月初四这日,正是休沐日,又有从初五日起皇帝恩赐林如海三日婚假。林如海正在检查诸事宜,外面来人报,苏州三老爷、三太太和两位少爷到了,林如海忙迎出仪门外。

原来是族中排行第三的林诚携妻胡氏、子林涛和林访之子林淀到了,林访身子不好并未亲至。林苏氏派吴嬷嬷迎了胡氏进后院,族中堂叔、兄弟则由林如海在前院招待。

一阵寒暄后林如海见几人一身风尘,便亲至引至早已收拾好的西南角客院文清院歇下。几人也不推辞,他们还得养好精神,这几日帮着林如海接待来宾。

林苏氏见了胡氏倒是很高兴。她正愁自家在京城并无亲戚,接待女宾时少了帮手,便有交情较好的太太,也不能代表林家接待客人。只是看她们对京城人家熟悉些,让她们在一旁多指导点。

胡氏则不同,到底是林家媳,是林苏氏同辈的妯娌,又是多年的当家太太,自然可以帮着招呼一二。林诚虽未出仕,身上亦有功名,林苏氏又托了人在旁指点,总不会失礼。

到了第二日便是晒妆。贾敏的嫁妆倒真是十里红妆,与林苏氏当年一样,都是一百零八抬的规格。想来贾家也是打听了的,不好越了林苏氏,可国公之女更不好差了林苏氏这个伯爷孙女,何况林家的聘礼丰厚早已全城皆知,便取了与林苏氏一样的规格。

到了晚间,忙了一日的林家众人早早歇下养精神去了不提。

且说贾家,史氏想着自小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女儿明日就要出嫁了,实在不舍,便往了贾敏房里说些母女贴己话。

史氏双手摩挲着贾敏,不禁双眼含泪,道:“我的儿,你自小就在我跟前,我是片刻离不得你的。如今过了明日却是别人家的人了,叫我如何舍得!”贾敏也难忍伤感,却安慰史氏道:“太太说的什么话!难不成我嫁了人就不是太太的女儿了吗?在女儿心里咱们母女情分永远都是一样的,是嫡嫡亲的母女。”

贾敏拭拭泪,又道:“我就嫁在京里,离家也不远,逢年过节的想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赶明儿太太想我了,只管打发人去看我来就是。这倒比几个姐姐好了千百倍,太太快别难过了。”

乍然听得贾敏提起几个庶女,史氏一怔,又见贾敏面上自然,只是无心提起,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不自在。

当初她因已有二子,地位稳固,那几个庶出的又只是女孩儿才容下了她们,可眼见着她们一日日在跟前长大,到底心里不待见。又见老爷也并不怎么看重她们,便设法说动了老爷,早早的将她们嫁了,还都嫁到了外省。故而她们出嫁这些年也没能回一次娘家,现在庶长女更是已经去了。

史氏往日从不觉自己做的有何不对,谁家嫡母待庶子女真能视如己出的,大家不都这样?可现今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嫁了,史氏想起那三个庶女出嫁时的情景,不禁心头一跳,却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贾敏并没注意到自己的一句无意之语勾动了史氏的心思,犹豫一番,道:“如今女儿这里有几句话,却不知该不该与母亲说?”

史氏忙回过神道:“咱们母女还有什么话说不得!”

贾敏道:“是关于两个嫂子的。大嫂子出身书香之家,温柔贤惠不说,为人理事也样样都是挑不出错来的,更难得待人也真。可是,母亲不说,女儿却隐约看得出来,母亲对大嫂子竟似有不喜,倒喜欢二嫂子多些。”

“唉!”史氏叹道:“你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当年我生了你大哥后,因是嫡长子,你祖母就抱了去教养,平日极为宠溺,我又忙着管家,你大哥长大后竟只亲老太太,倒与我生分了。后来老太太不好了,想着先给你大哥订下亲事。我原想着挑个合我心意的,日后也好拉近和你大哥的母子情分。偏你父亲只与老太太商量过就订下了,我竟是后来才知道!她又是个文臣家的女儿,说话做事不跟咱们家一个路子,故而虽知你大嫂子是个好的,到底我对着她不自在。”又道:“你二哥自幼长在我身边,和你是一样的,我难免偏疼些。你二嫂子虽人木口笨,面上却也过得去。更何况她还是王家的女儿,王家与咱们家同气连枝,交情不同旁人,看这面上也该待她好些。”

听史氏这么一说,贾敏倒能理解母亲的心情些了。到底人心都是偏的,便是自己,也与二哥情分更好,与大哥淡淡的,偏又素喜大嫂子,极厌二嫂子。只是想着还是说说自己的想法,贾敏便对史氏道:“母亲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二嫂子这人平日说是藏愚守拙,我却看她实是个城府极深,心里藏奸的。便是母亲爱屋及乌偏疼二哥与她,也万万不可让她越了大嫂子去才是,到底长幼有序。”

史氏也是精明的人,王氏这人她也看出了几分,心思不浅,只是看着二儿子的面上罢了,今日见女儿也提了,便应下了。

史氏转头又嘱咐道:“虽都说你婆婆是个好性子的,可到底林家是寡母独子,你婆婆定是爱子极深,看重子嗣的,你过门了须得赶紧生个儿子,那样才能稳如泰山!”

一句话说得贾敏双颊通红,如此,母女又是一番私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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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苏氏忙得晕头转向的情形下,新娘总算迎进门了。在拜堂的时候林苏氏看着林如海一身喜服,不知怎的,心中酸酸的,却又觉得极欣慰,想来这一年的母子相处还是让林苏氏有了真感情。

林如海在揭开盖头的那一刹那倒真是愣住了。他原也想过贾敏定是个容貌不俗的,却不想有如此绝色姿容,更难得虽出身武将之家却有一股书香清华之气。

再说贾敏,因林苏氏来后日日以神水为林如海调理身子,倒去了他先前的身子单薄之态,越发显得他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了。贾敏自幼长在闺中,少见外男。她素日所知的族中子弟多是如大哥贾赦那般不思上进的纨绔,原以为自家二哥、宁府的敬大哥和史家的几位表哥已是难得的了,却哪里比得过林如海这番仪表不凡又兼状元之才的男儿,思及此人便是自己的夫君,当下就羞得满脸通红,心里也满是甜蜜。

如此一夜旖旎风光不提。

第十九章

次日敬茶,林苏氏细看林如海的神色,面上虽不大显,眉眼却带了些笑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再看贾敏,颜如粉桃,满是新妇的娇羞,林苏氏也稍放心了,看来二人初步相处得还不错。

“母亲,请喝茶。”林苏氏接过林如海递上的茶,心中当真是百感交集啊,自己前世连子女都没有一个,不想死了竟来了这儿,有了一个孝顺儿子,今儿还喝到媳妇茶。

轻饮了一口,林苏氏给了红包开始训导,道:“如海,今儿起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将来还会有子女。你要记住,今后你不再只是一个儿子,还是别人的丈夫、父亲。你要好好尽到自己的责任,做一个可以让妻儿依靠信赖的好丈夫、好父亲。”

“是”林如海的声音也不禁有些哽咽,道:“儿子谨记母亲的教导。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

林苏氏点点头,望向贾敏。贾敏忙把茶递上,道:“婆婆,请喝茶。”林苏氏接过轻饮,先是赐了一套金镶玉嵌珊瑚头面,又命人捧上一个匣子。

匣子递到林苏氏跟前,林苏氏打开与林如海、贾敏看。只见红绒里子里躺着一个百子千孙彩玉瓶。瓶子由一整块近一尺高的春带彩翡翠掏空制成,上雕刻有嬉闹的九个童子九个童女,取“长长久久,子嗣绵延不绝”之意。

这瓶子是原身当年嫁进林家后第一次有孕时林家老太太--原身的婆婆给原身的,据说还是老太太的陪嫁之物。如今林苏氏打算把它给贾敏作为婆媳相传之物。没办法,原本的传家宝白玉手镯现在正在林苏氏手上戴着呢,林苏氏还得用它装那神奇的神水和白玉莲花,自然不能交给贾敏。好在这个百子千孙彩玉瓶也是个有特殊意义的物件,又代表了好兆头和林苏氏作为婆婆的期望,正可代替送给贾敏。

林苏氏将匣子递与贾敏,道:“好孩子,日后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媳妇了,与如海一样唤我便是。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这瓶子原是你太婆婆的陪嫁,后来给了我,如今我把它给你。母亲也不要求你别的,你只照顾好如海,早日为林家开枝散叶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了。”

贾敏忙红着脸应下了,林如海在一边也红了脸。林苏氏一笑,道:“你们已成了亲,孩子的事只是早晚,有什么可害羞的!”

见礼后丫鬟来禀早饭已齐备,三人往西间用饭。

水晶虾饺、三丁汤包、豆腐羹、萝卜丝饼、枣泥麻饼,并两道清炒小菜、一盅银耳蜜汤,再配以加了神水熬的百合粳米粥。虽是样式多,但每样也就小小巧巧五六个,以免浪费。一桌子清清爽爽的,看着就有胃口。

贾敏见了这一桌,心下讶然,按说林家家底丰厚,怎饭菜如此简单?再看四周,丫鬟们上了菜就都退了出去,只余四五人一旁伺候着。林苏氏见贾敏神情似在思索,忆及上次在贾家用饭的排场讲究,便大概知她在想什么了。

林苏氏一边落座,一边道:“虽说现在是住在京里,但咱们家的厨子还是从苏州带来的,家里上下都口味清淡,用惯了南边的饭菜,故而饮食与京中不同。又因以前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如海有差事,我也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吃饭,所以家里是一日三餐的,这是早饭,大约午时用午饭,酉时如海回来了再一同用晚饭。咱们一家子用饭,倒也不用太多下人围着转,怪不自在的。”

林苏氏想着又道:“你们家虽原也是江南的,但进京多年,想来饮食习惯随京中多些,倒不知这些清淡的饭菜能不能合你的口味?别的不说,咱们家的饮食却是极养生的。”

贾敏一旁听了,忙道:“其实我自幼也是饮食清淡的,并不喜多油多盐,如今正合我意呢。”听了这话,林苏氏多了两分笑意。因贾敏这是做新媳妇的第一天,自然是得立规矩在一旁伺候林苏氏这个婆婆用饭,大规矩如此,林苏氏也不推辞。

饭毕,下人上了漱口茶,众人用过后往正屋坐了,下人方又上茶。贾敏却见林苏氏与林如海并不立时用茶,又思方才用饭与这会儿旁边都并无太多人伺候,心中也明白了林家与贾家规矩颇有不同。再想着方才一路往林苏氏正房来的所见所闻:装饰摆设低调清雅,下人们闷头做事,恭敬有礼。将林、贾两家一对比,林家含蓄内敛,倒越发显得贾家的做派太过刻意张扬了。

贾敏正在心里暗忖着,林苏氏开口了,道:“如海,今上隆恩,赐了你几日假,你也不必老待我这儿。敏儿刚来,咱们家里她也不熟悉,你先带她去见过叔叔、婶婶和两个兄弟,再领她四处逛逛去。”又向贾敏道:“这会儿子大花园里的几株杏花倒是开得极好,旁边的小桃林也很不错,让如海带你去瞧瞧。”

毕竟贾敏已经是林家的媳妇了,林苏氏固然不喜红楼中的贾家,却还是希望林如海和贾敏能够感情和睦的。杏花树下,桃花林里,正是培养感情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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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琼脂递上一张单子道:“单子上的东西都备齐了。”林苏氏接过,今日初九,正是贾敏回门的日子。林如海上衙是五日休一的,今日也正巧是休沐日。这单子上是林苏氏备的给贾家的礼,都是按着林家以往的旧例来的,不增不减。

“少爷和少奶奶都收拾好了吗?”林苏氏问道,琼脂正欲回答,便听白鹭在外道:“太太,少爷少奶奶来了。”

二人请安后,林苏氏让二人坐下,把单子给了贾敏,道:“今儿你回门,这是一点薄礼,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的?”贾敏接过礼单并不看,只道:“母亲备的礼定然是极周到的,我并没有什么要添的。”

林苏氏笑道:“既如此,马车东西都在门外备着,吃了早饭就去吧。今日回门,你们多在贾府待会儿,吃了晚饭再回也成,不必急着回来。”二人自是应是。

第二十章

待林如海和贾敏走后,林苏氏一个人倒也不无聊,自往自己的小花园逛去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去年整理花园时林苏氏便在里面靠墙角处辟了一块儿菜地,平日里兴趣来了就去浇水择菜,只当是农家乐做个消遣。但林苏氏并不怎么懂的种菜,如今这菜地是由庄子上挑来的种菜好手李婆子带着碧纱、青绫两个小丫头打理。此时正值草长莺飞,小花园里花木都重新焕发了精神,便是新种的菜蔬也长得很好。

林苏氏略转了一圈,向琼脂道:“那小白菜和莴笋绿油油的,我看着就喜欢,待会儿你们摘点给厨房送去,一个清炒,一个拿香油凉调。还有,前几天我就见池子里的蚌有几个个头很大了,你让人捞几个上来,也送到厨房去,让她们把那蚌肉除了味再爆炒。”

“太太”林苏氏正与琼脂说着话,明夏进来道:“可赶了巧了!咱们家大奶奶才回门,贾府就来人报喜,说是贾府大奶奶生了个哥儿。[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林苏氏一听便愣住了,这也太巧了。又一想,此子当时贾琏了,恍惚记得红楼中提到过贾琏是三月初九的生日,便是今日了。

林苏氏自是出了小花园带人去备贺礼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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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已入八月。林苏氏院子的丹桂今年开得早,这才入八月已是满树点点黄花,整个院子里都是桂花的香味。看着那缀满了树枝的桂花,林苏氏也来了兴致,让丫头们去摇了桂花来做桂花糕。自己则命人搬了躺椅,往廊下坐了看丫头们嬉闹。(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太太”远远便听得一声呼唤,林苏氏一看,原来是贾敏穿过三间小厅走来。

在贾敏进门两月后林苏氏便办了一场牡丹宴,邀请林家世交亲友,正式把贾敏带入了林家的社交圈子,也在那儿之后,林苏氏开始带着贾敏管家。

此后林苏氏见贾敏管得也还不错,府中差不多的事情也就放手让她去管了。林家就她一个儿媳妇,早晚都得是她管,林苏氏自然不会抓着管家权不放。

林家一切行事皆有规矩旧例,不得随意改动。林苏氏当初整顿府务时又定下了一套完善的轮流任职,追责到人,专人监督监察的制度,规矩严明。再加上林苏氏也不是那种表面放权,暗里□□的人,如今贾敏管家上手倒也快,并无什么纠缠不清的地方。只是一些银钱动用大,或是任命管事等人事调派,或是各家交际送礼的事儿林苏氏也会过问。库房的钥匙也还是掌握在林苏氏手中的,毕竟贾敏也才进门不久。

故而此时见贾敏来了,林苏氏疑惑,按说贾敏这会儿该在理事才是,早上已请了安,午饭的时间还没到,她怎么往自己这儿来了。

只见贾敏一身淡紫色掐绿丝百合衣裳,头戴点翠青鸟华胜,左右鬓插了林苏氏给的一对珍珠兰花簪,耳上戴的是米粒珍珠串的百合花形耳坠。端的是袅娜娇俏,既有妇人的成熟妩媚又不失俏丽纯真。

贾敏几步到了林苏氏跟前,面带喜色,连声儿也较往日更清脆了些,笑道:“母亲大喜!前面来人报信儿,爷儿升了从五品翰林院侍读。”

其实从五品在满城权贵的京城里看来实在是个小官,但翰林院的官素来不好升,而林如海初为官年余就能连升两级,实在极为少见。这也可见当今恩眷了,不怪贾敏如此高兴,就是林苏氏也不禁欣喜。

林苏氏忙问起林如海升官的各中缘由,可是贾敏也不甚清楚,林如海身边的长随也只回来报了升官的信,具体原因并不知晓。

待晚间林如海回来后,林苏氏便叫了他细问,原来正是表格法的缘故。

按说表格记账法对朝廷户部的作用是最大的,因为户部每年都有些烂账。若是以表格记账法重整账目,许多账就清楚了。但是林如海深知自己在朝中的根基浅薄,而户部烂账的□□,自己若直指户部简直就是找死,便从未考虑过户部,而是直接将目光对向了翰林院书库。

林如海深感翰林院藏书之繁琐杂乱,在与翰林院典籍郑煜商量后决定以表格之法将所有书分门别类整理记录,并编写书目及简介。这事既合本分又有益于名声,林如海也不独做此事,为了交好上下,又邀了上司翰林院学士于大人,同年庶吉士韩岭、刘靖等人一同编写,至前几日方成。待成果进上后,当今果然大悦,赏赐众人,又问及是谁先有此妙思。

众人见林如海如此上道,有肉大家分,自然也乐得为他表功,皆道此法是林如海提出的。此时内阁学士文大人、翰林院学士于大人又上禀道林如海自入翰林院以来,谦逊有礼、工作尽职、常有妙思。如今世家子弟多不思上进,甘为纨绔,似林如海这般忠君尽职,不堕先祖之名之人堪为世家子弟的表率!

这一番话便令当今想起了林如海的家世,想到了林家几代先祖的效忠。当今高兴之余更是欣慰,赞林如海道:“大有先祖之遗风!果不令朕失望,日后也望卿如汝之先祖!”

因着当今恤林家先臣,惜如海之才,龙心大悦,故林如海得以官升二级。当今又道皇家书库另有藏书,命林如海等人依法将其整理好。

第二十一章

明日八月初三乃是史氏五十岁生辰。(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五十岁也算是个大生日了,贾家这次准备宴请各亲友家的夫人们以贺史氏生辰。

早前几日林苏氏就接到了贾府的帖子。林苏氏自是懒得去的,便推身子不舒服不去了。贾敏进门这些日子也知道了林苏氏的脾气,除非有事,最是不爱出门的,倒并未多心什么。只是林苏氏不去了,还说是身上不舒服,贾敏这个做媳妇的自然也不好撇下婆婆自己回娘家。

这会儿子林苏氏因林如海升官,心情正好,见贾敏出嫁近半年除回门、贾琏满月外皆不曾回过娘家,此次史氏过寿请宴原是个好机会,偏又因自己也不去了。林苏氏便让贾敏明日自可回娘家,不必顾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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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贾家史氏过寿。

因贾敏到的较早,大多客人未至,史氏便拉了贾敏在旁说话,问道:“你婆婆怎么不来,大家吃酒看戏的玩乐岂不好?”贾敏笑道:“我婆婆身子不舒服,又素来是不爱出门的,便没来,我来了也是一样的。且我来陪陪太太不好吗?”

史氏搂了贾敏笑道:“都嫁了人还是这爱撒娇的性子!”一旁伺候的张氏笑道:“这才是嫡嫡亲的母女,难道姑奶奶嫁人了就不是太太的女儿了不成?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贾敏因见张氏的脸色不好,抹了厚厚的脂粉,思及她生产时落下了病,便问道:“大嫂子今日可好?怎么我瞧着脸色差了些?”张氏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还好,想是这些日子琏儿夜间闹腾,我顾着他,精神头就短了些。[www.mianhuatang.la 超多好看小说]”

见张氏提起了贾琏,贾敏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不将琏儿带来?这孩子跟我有缘,这么些日子不见,我倒挺想他的,也不知他长成什么模样了。还有瑚哥儿,怎么也不见?”张氏回道:“今儿人多,我怕顾不过来就都没带来。”贾敏闻言点头,道:“是了,你今日还要张罗着,待会儿人散了,我去你那儿瞧他们。”

史氏见贾敏张氏二人说得开心,便道:“这样,待会儿我也随你们瞧瞧去,这些日子事多,珠儿前儿又着了凉,我倒也有两日没见琏儿了。”

王氏在一边半天不语,这时却道:“难得姑奶奶这么喜欢琏儿,我原还道姑太太回门的日子大奶奶就生了琏儿,如此巧合,定是个好兆头,怎么姑太太如今还没有消息呢?”

听了王氏这话,张氏与贾敏脸上都不好看,史氏更是瞪了王氏一眼,正欲训斥,贾敏却拦着笑道:“劳二嫂子关心了。只是当初二嫂子也是进门一年才有了珠儿,那时也未见二嫂着急啊,我这儿才半年不到,怎么嫂子倒先替我急了?二嫂子要真闲得很,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二哥和珠儿,不是说珠儿前些日子着凉了吗?若嫂子能把这份闲心用一半儿到二哥和珠儿身上去,倒可省了那些死死盯着别处的功夫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

作为出嫁的姑奶奶,好容易回一次娘家,贾敏也不愿与娘家人闹得不愉快,只是她这位二嫂的有些行事实在让她瞧不上。丈夫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不见她多上心,反倒愿花大功夫去把姬妾整治成木头人;说是疼爱儿子,却又总是把儿子交给乳母丫鬟带着;分明是次子媳妇,上面还有婆婆和长嫂在,她们管家才是名正言顺,她又何必非去打那管家权的注意呢?说她是个奸猾的,却算不得多聪明;说她是个愚笨的,心机心眼儿又不少。

因着王氏的这种种言行,贾敏自来便更亲长嫂些。她心中对王氏有意见,只是想着自己作为妹妹,闺阁中不好插手兄嫂之事,出嫁后更是不该多言娘家事,便一直不曾当别人面说过王氏什么。偶有一二,也只私下向史氏提及。不想今日这样的日子,王氏作为娘家嫂子,言语间竟以子嗣刺她,这着实惹了贾敏不快。贾敏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当下也不管有无外客了,直接便反击了回去。

王氏被贾敏一席话噎得满脸涨红。她方才不过是见了贾敏已出嫁却还在史氏面前做女儿娇态,心中愤愤,口上嘴快,说完便已后悔了,又兼史氏在上看着,王氏忙道:“真真妹妹好大的气性儿,嫂子这不过是关心你一句罢了。”

话音刚落,便见人进来道:“王家太太到了。”这可是给王氏解了围,史氏贾敏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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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众人散了,张氏王氏自去张罗人收拾东西。史氏携了贾敏往屋里说私房话,问道:“横竖这里也没别人,你只管和我实说,姑爷和你婆婆待你如何?”

“太太!”贾敏羞红了脸娇嗔着,又道:“婆婆大约是守节多年的缘故,爱清静,不喜玩乐,待我却是好的。知我素来体弱也并未说我什么,反而常做了调养身子的补汤药膳与我。这些日子我都觉得身子骨儿好了许多,太太且看我脸色便知了。姑爷......姑爷待我,自然是好的。凡我所知的我们这些人家的子弟,哪个房里不是美妾娇婢一大堆的,偏他连个通房都没有。我原还担心婆婆会塞人进来,谁知婆婆并不过问,他也安我的心说并没有纳妾的打算。”

“嗯”亲耳听了贾敏这么说,又看贾敏脸色果然较以往红润,史氏放心的点头道:“这就好!”想想又说道:“你二嫂子今儿的话虽不中听,理却是有的。既然你和姑爷这么好,他又连个屋里人都没有,怎么这都快半年了你也没个消息呢?”

贾敏听了这话心里略觉发闷的,道:“太太怎么就把她的话听心里去了!这孩子也不是我说想有就有的,儿女之缘强求不得,该来的时候他自然就来了。太太不必担心,且我看我们爷儿和婆婆也不急。”

史氏听了贾敏这话,立即斥道:“糊涂!现在你是新媳妇,你父亲在朝中又有势力,你婆婆、姑爷才对你格外客气些。若你进门一两年还没消息,你婆婆能不急?能不给姑爷塞人?且听你父亲说姑爷现今很是得圣心,前儿不是还连升两级?以他如今的年龄,将来官位必定不低,身边的女人还能少了?你不趁着现在姑爷的心在你这里赶紧多要两个孩子,日后可有你糟心的。”

贾敏这些月来与林如海倒可说相敬如宾。林如海相貌才学是不用说的,性情也温和体贴,难得的是身边没有其他女人,就贾敏一个。便是有不好也只一点,工作上太过用心,爱在书房和翰林院待着,一个月更有差不多十日是在书房歇着,在后宅的时间少。林如海心中有抱负,有谋算,肩上更有林家的担子,自是于公事上格外下功夫。这一点,便是林苏氏也劝不得他,只得顾好他的身体为要。

林如海这待在后宅原就少的时间中还要除去在林苏氏身边孝敬的时候,故而林如海单独与贾敏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可幸贾敏并不介意,横竖林如海如今只她一个。林如海的繁忙在贾敏看来正是他上进的表现,是贾家那些十二三岁就有屋里人,爱在后宅厮混,不爱诗书的爷们儿所不能比的。

有这样的夫婿,贾敏自然是满意的,故贾敏也想为丈夫早日生下孩儿。只是到底是新妇,又见婆婆、丈夫态度温和,并不问及,贾敏也就不着急。现今听史氏这么一说,贾敏倒多上了两分心,别的且不论,早点有个孩子总是好的。

第二十二章

转眼已是次年三月,清明将近。[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

这天午后,林苏氏歪在榻上,贾敏坐于西边下手,二人正说着清明节需往庙里添香油钱、请和尚念经、派人往姑苏扫墓等事。外面廊下却传来细碎的说话声,林苏氏问道:“谁在外面?”

晚秋进来道:“是奶奶身边的钱嬷嬷,说是贾家有人来报信儿,问太太、奶奶可得空。”贾敏一听是贾府的事,又想到前些日子大嫂病得有些厉害,心中一紧,转头看向林苏氏。

林苏氏也想知道贾府出了什么事,道:“让她进来回话。”晚秋便去领了钱嬷嬷进来,。

贾敏问道:“出了什么事?非这会儿过来。”

钱嬷嬷低头,面上带了些悲色,低声道:“瑚哥儿没了!”这话惊得贾敏直站起了身,便是林苏氏,也是大吃一惊。

贾敏忙追问道:“怎么回事?瑚哥儿身子一向好好的,也没听说病了啊?怎么突然就没了呢?报信的人在哪儿,叫来问个清楚。”报信的人正在院外候着,不时,明夏便领了贾家报信的两个婆子进来了。

那两个婆子请安后便悲声道来:“瑚哥儿这四五岁的年龄,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昨儿傍晚也不知怎么的,竟把丫头嬷嬷们都甩掉了跑去池子边玩。最后......掉进池子里去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救上来。(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虽这已是开春了,可那池水还是冰凉的,瑚哥儿小小人儿,哪里受得住!昨儿救上来就发热了,直烧了一晚,太医也没办法。今儿天还没亮,人就去了。”

贾瑚乃是贾家正经嫡长孙,不同于贾珠、贾琏。又是与贾敏亲近的大嫂所出,自己亲眼看着长了这些岁,今日一朝去了,贾敏自然悲痛万分。便是林苏氏,虽无多大关系,也只见过一两次,可想着那孩子死前所受的病痛折磨,心中也不免难受。

贾敏悲泣两声,看向林苏氏欲言又止道:“母亲,我......”林苏氏倒也理解贾敏的意思,道:“到底是你亲侄儿,你快打发几个人去看看吧。吴嬷嬷,你也代我走一趟,代我向亲家道声节哀。”几人忙下去准备不提。

一路行至贾敏的朝晖堂正房,贾敏已吩咐了由钱嬷嬷带几个婆子和吴嬷嬷等人去贾家。(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一时又吩咐人准备马车,又吩咐人找衣服。钱嬷嬷便把丫头们都支使开,见左右无人了,钱嬷嬷对贾敏道:“方才还有件事,因在太太跟前,我就没让那两个婆子说。”

贾敏这会儿心里急着去贾家看看,也不管钱嬷嬷遮遮掩掩的,直接问道:“什么事?快说吧。”

钱嬷嬷低声道:“今儿政二爷一个屋里人早产了,都七个月了,还是个男胎。”“啊!”贾敏惊呼,道:“怎么事儿都堆到一块儿去了!是二哥屋里哪个人?好好的又怎么会早产呢?”

钱嬷嬷为回道:“是二奶奶陪嫁的祥儿。听说她今儿一早去给二奶奶请安,被瑚哥儿没了的消息给惊着了,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就早产了。死命挣扎了两个时辰,哥儿生下来就没气了。”

这消息一个接一个的,贾敏心里倒冷静下来了。瑚哥儿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都是大人,怎么就都被他一个几岁的孩子甩掉了?他又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池子边去玩?还有那个祥儿,她是过了明路的通房,又是大着肚子的孕妇,便是去请安,身边难道就没有人跟着、扶着?怎么会因为听了瑚哥儿没了的消息就惊得摔跤早产了?事情哪能都那么巧?巧过了头便是蹊跷!

贾敏这会儿倒庆幸钱嬷嬷不曾在婆婆面前把这消息也说了。后宅多事,是家乱之兆。婆婆虽不大管事,心里却是很明白的,就怕婆婆知道了也把事情像自己一样想,那贾家可就是家丑外扬了。

其实就算只是贾瑚落水之事,好歹看过那么多宫斗、宅斗的电视小说,便是不曾亲身经历,林苏氏也不是菜鸟。贾敏能想到的,林苏氏自然也有怀疑。只到底是贾敏娘家的事,又无真凭实据,林苏氏也不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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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整个贾家都被悲伤笼罩着。贾政房里一个未出生的庶子也就罢了,贾瑚这个嫡长孙没了才是最要紧的。贾赦如何沮丧、张氏如何病倒在床且不说,便是贾代善,也在大惊大悲之下吐了血。

原来,近两年来贾代善的旧伤常有复发,虽都不算太严重,好生修养便是,但到底上了年纪,如此几次反复,自然伤了底子。平日里注意着也没什么事,可这次的事实在来得太突然,贾代善半日里就没了两个孙子,如何不悲!尤其贾瑚,乃是贾家的承重孙!虽才四五岁,却极是活泼机灵的。启蒙不过一年,就已念完了三字经、千字文等启蒙书。故甚得贾代善喜爱,对其期望极高,每每皆说待自己告老后定要亲自教养。这会儿想着前一日还在自己跟前童声稚语的孙子不过一夜就没了,贾代善如何受得,当下精神头都去了一半了。

贾瑚虽是小儿早夭,却是贾家的承重孙,贾代善素喜,故破例正经为他办了丧事。出殡时贾敏作为亲姑姑去送了一程。她寻机和史氏私下谈话,问及贾瑚之死可有细查,并将自己心中的怀疑说出。史氏却道贾敏多心了,自己已细细查问过当日的下人们,确定贾瑚之死、祥儿早产都只是意外,事儿碰到了一起,也只能说声“巧”了!

贾敏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原本她就是已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是不该再插手的,这番过问,也是因为大嫂和瑚哥儿这个侄子的缘故。今见母亲都这么说了,虽还有疑惑,却也选择相信了。又因想起贾代善病了,问道:“父亲身子怎么样了?我想去看一下。”

史氏道:“你父亲这两日倒好了些,他现今不住荣禧堂了,前几天已搬去了梨香院。”贾敏奇道:“好端端的怎么搬去梨香院了?”“是你父亲想搬去那儿住,说那儿清静。太医也说你父亲得静养,他已上了告病的折子。”贾敏听后叹气不语,自去拜望父亲,宽慰大嫂不提。

待贾瑚之事过去已入四月,贾家传来了王氏已有孕两月的消息。

又听说史氏向丈夫儿子道自己膝下空虚,想养个孙子在身边。贾琏还太小,张氏如今那个样子也离不得他。正巧王氏有了身孕,想是一时照顾不过来,不如自己养了贾珠在身边。

祖母养孙子孙女本是很正常的事,贾赦当初就是养在史氏的婆婆跟前。现今史氏说的在情在理,贾代善和贾政自然是同意的。王氏心里如何想,史氏并不在意,也不需在意。

事后,史氏又向王氏道:“如今你有了身孕,祥儿那丫头又才早产伤了身子,富儿也不大合政儿的心意。我横竖看着,政儿身边竟没有得力的人伺候。这样吧,我这儿有两个丫头还□□得不错,倒可给政儿使得。”史氏明面上说是给的丫头,可那话里话外都是给做屋里人的。

王氏深知婆婆在这府里耳目通天,自己不可能瞒过她。自己所依仗的是她没有真凭实据和偏疼次子,而自己出身王家,肚子里还有一张王牌!如今婆婆敲打自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想她一出手便捏了珠儿,又给贾政添新人,王氏只得心中愤恨,暗自伤心。

第二十三章

“大奶奶,药煎好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一丫鬟端着汤药走近床前,床边守着的另一个丫鬟扶了床上的少妇起身靠着,这少妇正是贾张氏。

端药的丫鬟对着汤药轻吹了几下凉,递与张氏道:“大奶奶当心烫。”谁知张氏却是直接接过就喝了,根本不在意烫不烫、苦不苦。

张氏一口喝完了药,问道:“琏哥儿怎么样了?在做什么?”丫鬟忙道:“奶奶放心,哥儿好着呢,这会儿奶嬷嬷和丫头们正哄着午睡。”张氏略放了心,道:“我现今病着,不敢多叫他到跟前,怕他小孩子身子弱,过了病气给他。可你们就得更多加仔细了,不管什么时候,哥儿身边都不能离了人。我已经没了瑚哥儿了,琏哥儿不能再出一点事。你们也多给我敲打敲打那些嬷嬷丫头们,我虽还病着,眼里心里却是时时刻刻看着哥儿的。(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他们若敢有一点不尽心,或是起了什么坏心,看我能饶过哪个!”

“奶奶,张柳家的来了。”听见外面的通报声,张氏撑起精神,道:“让她进来。”又向两个丫鬟道:“你们去西屋看着哥儿吧,我这儿有事再叫你们。”

一时张柳家的进来了,张氏忙问道:“怎么样,信送到了?父亲看过后怎么说?”

原来,当日贾瑚去后原就身体不适的张氏受不了打击,直接昏了过去,半日才醒。之后两日更是病得昏昏沉沉的,起不得身。贾赦虽也伤心,却还得顾着病妻幼子。又兼贾代善也病了,贾政素来不通庶务,史氏便让贾政夫妇在贾代善跟前侍疾,贾赦作为长子亲父去应付上门的人、打点外面交际、准备儿子的身后事,后宅之事便都由自己接过。

贾家的男人都一样的性子,素来于后宅之事上不上心的。贾代善、贾赦自认为史氏的安排合情合理,张氏却因儿子之死想了许多,心中有了怀疑。张氏还在病床上就几次表示要亲自查问下人,却都被婆婆以好好养病和照顾贾琏给压下来了。虽婆婆嘴上总是说着为自己身体好的话,可张氏总觉得婆婆的态度并不像她的话语一样软,反而透着不明显的强硬。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张氏不愿怀疑婆婆的行为,毕竟她是瑚哥儿的亲祖母,张氏不相信她会害自己的亲孙子的。可若不能亲自问个清楚,张氏总是不甘心,便寻机向贾赦说了自己对儿子之死的怀疑,好容易说动了贾赦准备绕过婆婆去公公面前表示要彻查此事。

却不想史氏是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之人,不过一二日的功夫,贾赦的话还未说出口,史氏便已拿出了结果。一切皆是下人们不仔细导致的意外,下人们杖毙的杖毙,发卖的发卖,事情迅速的完结了,瑚哥儿的后事也张罗起来了。贾代善素来敬重、信任发妻,对于史氏查出的结果深信不疑,也唯有叹息贾瑚了。

史氏敲定了此事完结,贾赦和张氏便有再多未说的话、不解的疑惑,也只能埋在心里了。人之立世,孝字为先。不管贾赦、张氏的怀疑有理无理,在史氏已做定论的情况下他们若敢出口质疑,便是大不孝了。即使贾代善再心疼贾瑚,也不会允许儿子儿媳不敬长辈!

虽然史氏做出了定论,可张氏想想还是觉得可疑,这一切都太快了,就像是想要掩饰什么一样,连涉及此事的下人都死的死、撵的撵。张氏还有怀疑,可贾赦却信了。即使史氏处处偏爱贾政,远胜贾赦,可贾赦对于母亲的孝心敬重却是丝毫不曾减少的。贾赦认为史氏到底是瑚哥儿的亲祖母,没有那个亲祖母会任孙子死得不明不白。便是之后张氏几次提及想要暗中寻找那些被发卖的下人查问,贾赦也只认为是张氏多心了,并不支持。

张氏无奈,只得写信找娘家帮忙了。张氏乃是家中长女,母亲已亡故,父兄为官,公务繁忙,后宅事务皆是嫂子打理。因此事关系儿子之死,在张氏心中重之又重,便直接写信与父亲了。

张柳家的忙上前低声回道:“老爷已看了奶奶的信,说让奶奶放心,他都已知道了。那些下人既然只是被发卖出去了,不管多远,只要命还在就好,多费些功夫,总能找到的。老爷还说让奶奶先放宽心,养好身子要紧,遇事多想想琏哥儿。若查出来瑚哥儿的死真是人为的,不管他是谁,有张家在,一定不会放过他。”

张氏闻言闭目,再睁开是已满是坚定,道:“我自然会先养好身子,那样我才能有精力去斗,去查清瑚哥儿的死,去保护琏哥儿!若瑚儿真是被人害的,用落水这种法子对一稚儿下手,定是后宅之争,总脱不了那几个人。我不会哀伤自毁,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几日张氏已仔仔细细的想过了,若是人为,无外乎两种情况,一个是贾赦的姬妾,一个是二房。张氏更偏向于是二房,毕竟王氏一贯深沉,不服自己这个长嫂。而出事那几日史氏的行为也确实奇怪,若说是为了包庇她一直偏心的二房倒可合理了。只要能证实瑚哥儿之死不是意外,她绝不会放过害她儿子的人。

张柳家的见张氏有了斗志,欣慰道:“奶奶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了。先养好了身子,日子还长着呢!”

张氏想想又问道:“大爷呢?怎么这些日子见得少了,今儿更是这会儿还没见人?”张柳家的一边伺候张氏躺下休息,一边回道:“老爷不是告病休养了吗,这几日府上就常有人来拜见探望,老爷就都叫了大爷过去见人。前两天还来了个帖子,说是东安郡王、镇国公、锦乡侯等人携子侄今明二三日都在南郊打猎游玩,也请老爷去散散心。老爷原不准备去,可昨儿起觉得好了些,又说要去了。今儿一早就来了人叫大爷,说是也带大爷去。因奶奶还睡着,大爷就吩咐了莫要扰了奶奶,等奶奶醒了再告诉您。”

张氏想想,问道:“这些日子是只叫了大爷呢,还是大爷、二爷都叫了去?”张柳家的道:“刚开始也叫了二爷两次,后来就没叫了,只让二爷好好念书,之后都只叫大爷去。”

张氏听了这番话,心里倒高兴了些。公公在因病休养之际还拖着病体,亲自带着丈夫接人待客、参加世交聚会、交际贾家人脉,尤其是将贾政除了外。这都是在向外人表明丈夫日后当家人的身份,表明他将要把贾家交给丈夫的意思。

第二十四章

花园中,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扶着一位面带病容的秀气女子缓缓向一水池走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

那小丫头拉着秀气女子的衣袖,胆怯着不敢往前,声带颤抖道:“祥姑娘,可别往前了,前面就是瑚哥儿落水的地方了。您才出了月子不久,身子还弱着呢!咱们回去吧。”

原来那秀气女子正是贾瑚去世那日早产失子的贾政的通房祥儿。

只见祥儿并不说话,只是眼神怔怔地盯着池边的一棵枝叶繁茂的槐树:那会儿是傍晚,天色开始暗了,那个人就是从树后走出来的。他的身影都笼罩在槐树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就那么轻轻的一推,那个小小的孩子就从池边滑落下去了。

她想叫,可喉咙中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大气儿都不敢出,站在山石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影迅速跑开。她看着那个孩子挣扎,她想救他,可是她也不会游泳,而且她还有身孕。她也不敢就在那儿叫人,她怕会把自己牵扯进去,尤其是想起近日二奶奶看自己的那种让人骨子里发寒的眼神。

最后,她只能先跑开一些距离,假装肚子疼叫来了人,再假称听见有叫声,把人引去了池边。她一直安慰自己,人已经救上来了,已经没事了。可是,担心了一夜,她还是在次日一早就听见了噩耗。她被惊得失了神,任由身边原本扶着自己的人将自己推倒。

再后来,她想哭想闹,想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她不能!她是王家的家生子,他们家两代前就是王家签了死契的奴才了。(www.mianhuatang.la 棉花糖小说)如今她的父母兄弟都还在王家当差,全家人的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她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父母亲人了。

“祥姑娘、祥姑娘、祥姑娘!”小丫头眼见身边的人盯着池边,像是没了魂儿一样,原就怕着的她更是吓得不行,直一连声儿的唤着身边的人。

“啊!”祥儿猛然一惊,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小丫头压低了声儿轻轻道:“咱们回去吧!这儿怪怕人的。哎!”正说着,小丫头又轻叫了一声,道:“那边好像是大奶奶过来了。”

祥儿闻言,望向远处正走过来的张氏,脚下不禁向前行了两三步,却又蓦然止住!小丫头问道:“祥姑娘,咱们上去请安吗?”“不了”祥儿呆呆的摇头,面色茫然道:“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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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走到了池边,呆愣着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张柳家的来了。

张柳家的走近张氏,看过四周,低声道:“那个小穗的老子娘说是回了老家,可是老爷派去的人别说是他们老家,就是整个永平都找遍了,附近几个县也都打听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可见他们根本就没回去,只怕是找不着了。”

小穗,正是那个贾瑚死前几日时常在他耳边念叨池边好玩,贾瑚死后被杖毙的丫头。小穗不是贾家的家生奴才,是在张氏进门不久后买进来分到张氏院里的。她平日不多话,只低头做事,张氏对其印象还不错,后来贾瑚出生,小穗就调到贾瑚身边伺候了。

如今张氏之父查到小穗有一兄长,生性好赌,两个月前突然欠下了五百两赌债,家中实在还不起。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而在贾瑚夭亡、小穗杖毙几日后,小穗兄长的赌债却还上了,她的家人也搬离了京城,临行前对左右邻居皆道他们要回老家去了。

张氏眼盯着池水,低声道:“不重要了,找不到也不要紧了,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这么些时日,足够她抹掉一切证据,收拾好首尾了。其实从一开始,我最想要的就是证实瑚儿的死不是意外。如今既已证实了这一点,那么,她是谁,我心里大概也有数了。也罢,没有证据,我就自己来,或许这样更好!我会把我的痛都一一还给她!”

张氏想得很清楚,瑚哥儿的死中还捎带了一个二房庶子的死,只是因为有瑚哥儿这个嫡长孙在前,谁都不大在意区区一个二房庶子的死了。既除了长房的嫡长孙,又去了一颗咯眼的沙子,有动机、有本事这么做的人能有几个?尤其她还能让婆婆这个亲祖母为她遮掩,她必定有婆婆不愿动她的理由!即使没有真凭实据,只是自己的猜测,这样的人,张氏也只能想到王氏。而事后史氏抱养贾珠,赏赐贾政姨娘丫鬟这些举动更肯定了张氏的想法。

张柳家的见状问道:“奶奶,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张氏转过头来,看向张柳家的,道:“我记得,好像有一位冯太医跟父亲交情很好?”

张柳家的想想道:“是有这么位冯太医。前年科举,他的儿子中了同进士,排在最末几名。乃是老爷点上的,正是老爷的门生呢!”

张氏闻言,笑道:“好,这次不必写信了,你亲口说与我父亲听,这件事儿,我要自己亲手办!我要两种药!”张氏招张柳家的附耳靠近,耳语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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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铃,这次的香怎么闻着味儿有一些不一样啊?”正在焚香的十三、四岁丫鬟转过身,来人一袭半旧不新香色绣缠枝花衣裳、稍有姿色,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来是王氏的陪房周嬷嬷家的儿媳妇周瑞家的。

彩铃笑道:“周姐姐好!奶奶这不是有孕了吗,下面的人就敬上了新的香。听说是在原来的安神香里加了砂仁、紫苏等安胎香料,又减去了孕妇不宜用的东西新制成的。昨儿大夫来给奶奶诊脉,也让大夫看过了,大夫也说这是对孕妇好的。奶奶就吩咐今儿焚新的香。”

周瑞家的闻言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挺好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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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珠哥儿现在搬到太太院里去了。太太那儿一向管得严严的,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咱们没办法啊!”张柳家的为难道。

张氏把玩着手中精巧的小瓶子,沉吟半晌,道:“算了,珠儿那儿不急,他与我的瑚儿一样,都只是无辜稚儿。此次若能在王氏身上报了这个仇,我也不想伤及无辜;若是不能......”张氏停顿了一会儿,道:“吴妈那件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张柳家的忙回道:“吴妈已经新换了身份卖进府来。因她有一手好厨艺,已经如奶奶所想的在厨房当差了。”

“好,让她先什么都不必做,安心当差就是。”张氏又道:“听说老爷准备让二爷参加明年的县试?”

张柳家的回道:“是,老爷最近除了带着大爷见客外就是督促着二爷念书了!”

张氏笑道:“老爷对二爷倒是用心,可惜是白费功夫了!”张柳家的奇道:“怎么会呢,不是都说二爷书念得好吗?”张氏嗤笑一声,道:“都说?是太太说、二房的人说吧?如果真的好,老爷能拖到这会儿才让他去参加县试?”

张柳家的想想还是道:“可是以老爷的本事,只要打点一下关系,让二爷中个秀才还是很容易的。”

张氏却道“这你就不懂了,老爷一心想要让子孙弃武从文,使家族转为文臣之家,故极力培养子孙读书。可惜,咱们大爷不是读书的料,至于二爷,喜欢读书和读懂书可是两回事儿!老爷也知道文人最是清高重气节的,二爷若不能凭真本事取得功名,就算老爷给他弄来个状元,也一样叫人看不起,根本融不进文臣之列。故而老爷一直只让二爷读书,不让他下场,都是因为深知二爷的火候还不到。如今又让二爷明年下场,只怕老爷是担心自己没有时间再等了。”

张柳家的却又皱眉道:“奶奶也说老爷想让二爷凭真本事考功名是之前的想法,可老爷这会儿病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难保不会改了主意,为二爷打算一二啊!”

张柳家的想到的,张氏自然也想到了,只见她自信一笑,道:“二爷若有那份真本事,我自然不拦他,也拦不了。可若他没有呢?你说,科举取仕,是老爷混得开,还是我父亲走得宽?”“老爷虽是国公,可到底是武将,世交亲友也多是武将出身。这科举取仕是文人的事,老爷官拜正二品礼部左侍郎,自然是老爷更能说上话。”张柳家的答道。

张氏又道:“那我再问你,是让取仕官员们徇私好办呢,还是只要求他们秉公处事好办?”张柳家的明了,望向张氏,点头笑道:“奴婢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贾敏看着手中的帖子,问道:“这是老爷第三次给大爷来帖子了吧?”钱嬷嬷回道:“是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ianhuatang.la这不是入秋了吗,各家去城外打猎的人也多了起来,尤其是武将勋贵之家。老爷就时常带了赦大爷去。”

贾敏拿着手中的帖子沉思着:大哥自幼受祖母宠爱,吃不得苦,故而读书不成,便连骑射也不好。父亲的身子也不如从前了。可见打猎只是借口,去多多结交人脉才是目的。如今父亲几次带了如海去,想必也是为了帮如海拓展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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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氏与贾敏从小厨房里出来,后面的琼脂手里以托盘端着的正是林苏氏加了神水熬的山药乌鸡汤。

贾敏道:“母亲怎么还每次亲自熬汤呢?交给厨娘们做就行了,若是因此劳累了母亲,可是我们不孝了,也不敢用啊。”林苏氏摆手对贾敏道:“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喜好罢了。又不是什么费功夫的事儿,东西都是他们备好了的,我只不过动手放进去,哪里就累着我了。这山药乌鸡汤最是益气健胃的,你待会儿可得多用些。”

贾敏笑道:“母亲熬的汤向来味道极好,不必母亲吩咐,我也定要喝上两大碗才够!”林苏氏也笑道:“这是傻话!你就那么大个儿肚子,若真喝了两大碗汤,哪儿还吃得下饭呢?”

二人说笑着到了上房,明夏过来道:“太太、奶奶,大爷回来了,正往这边儿来。[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一时,几人饭毕,往正屋坐下闲话。贾敏便将先前接到娘家父亲来帖之事说了。

只见林如海并未答话,反而面露难色。林苏氏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那就不去了吧。”

其实前两次林苏氏原就不太想让林如海去的,只是思考再三,还是觉得由林如海自己决定的好,自己不应插言太多。毕竟林如海身在朝堂,又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去与不去,好与不好,想必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而自己所知的不过是原著中的一些印象,实际上对于朝中之事并不了解,也不擅政治,更何况原著中涉及朝政之事原就记载模糊。对于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林苏氏向来是不插手的。因为她认为帮不了忙不要紧,只要别帮了倒忙就行了。

虽然她想要让林家与贾家别走太近,可这样的话没有理由是不能随便说的,总得要寻个恰当的时机才是。

想来贾代善也是一番为林如海好的心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ianhuatang.la日后的贾家如何且不说,当前贾代善却是个有本事的,能让他亲自带着儿子和女婿去结识的人定也差不到哪儿去。是否结交,想必林如海会有自己的判断。

林如海浅饮一口茶,道:“今儿在朝上,吏部尚书原大人被当今狠狠的训斥了。这可是这半个月来的第二次了!”

吏部尚书原绪,当今帝师、大学士原老大人之子,嫡长女为大皇子正妃,素来深得当今看重。便是林苏氏对于朝堂之事知道不多,也深知原家圣眷之重,更听说当今私下待原绪还曾以儿女亲家自居。如此信重,却在短短半月内被当今当朝训斥两次,可是件不得了的事了!

林苏氏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林如海皱眉,道:“原大人几年前举荐的一位知府被查出犯了贪污之罪,当今问责原大人之过。说来确是原大人举荐不当,可这种事向来是可大可小的,不至于让当今如此训斥原大人啊!其间张大人为原大人求情,竟被当今斥为笼络人心、居心叵测!最后张大人还被官降三级,贬出京城了,而原大人也被勒令闭门思过,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啊!”

“啊!”贾敏一声惊呼,忙问道:“哪位张大人?可是我娘家大嫂之父,礼部左侍郎张大人?”林如海点头道:“正是!”

一时间贾敏为大嫂叹息,林苏氏则感慨: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林如海想想又道:“其实我猜测着知府贪污不过是个引子罢了。原大人被问责的真正原因乃是当今斥责张大人那句话:笼络人心、居心叵测。原老大人乃是帝师,在朝中德高望重,就算退下来了,也影响颇大。而原大人掌管吏部,身边也很是有些官员以其马首是瞻,便如张大人。原家原就在文臣中影响巨大,偏偏上个月又与步军五营统领、定城侯谢家定了亲,以致这些日子原家与一些武将之家也来往颇多。原家领文,谢家掌兵,两家结亲,文武相交,这在当今眼里可就是妥妥的结党营私了,尤其原家还是大皇子的妻族。”

林如海叹气,又道:“咱们家一直走的都是直臣的路子,便是支庶不盛,宗族力弱,也从未有过投向哪一派之事,也因此才会几代都得皇家信任。此次原大人被斥之事,虽多是原、谢势大,两家结亲让当今忌讳的缘故,却也可看出当今不喜文武相交。咱们家属文,岳父家从武。岳父带着我去结交贾家人脉,自然是好心提携。可那些人明显都是武将人家的圈子里的,岳父与赦兄去乃是应当,咱们家又没人从武,去混个脸熟也就罢了,想要融进去却是不能的。若是来往太多,还不知会不会惹当今不快,毕竟原大人之事就在眼前,当今也还怒气未消。便是当今不在意,咱们家也难免会被朝中一些文臣清流排斥。如此看来,咱们家还是别和武将之家走得太近的好。竟是要辜负岳父的好意了。”

林如海这番话正合林苏氏的心意,便赞同的点头道:“你想得不错。文、武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圈子,走得太近了难免就有结党之嫌,也会遭到原本所属圈子的排斥。尤其是有实权之人,更会惹君王忌讳。城郊打猎你就别去了,日后再有这样的聚会你也少去,且回信与你岳父说清楚吧,谢过他的一番好意。”

林苏氏想着四王八公皆以军功起家,最后与贾家一起落败的也多是他们。自己不必说,一直都是想着能离多远离多远的。林如海,也可放心,在他心中自然是林家最重要。

比较麻烦的是贾敏。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毕竟贾家是她的娘家。骨肉亲情,不论好坏,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牵挂的。林苏氏想着此次原大人之事来得正好,她正可借此事光明正大的提出与武将之家疏远。贾家再是亲家,也在从武之列,虽不好像其他人家一样太疏远,日后不那么亲近却是好办的。

如此想着,林苏氏便向贾敏道:“我是不爱出门的,你平素出门交际的时候可要注意些,多想想该结交哪些人,该远着哪些人。”贾敏点头应是。她方才在一旁已听得明白了,想来文武终究不同,走得太近确实不好。自己既已嫁作林家妇,外出交际之时也当以文臣之家为主才是。

第二十六章

“太太”弯月递上一份礼单,道:“请太□□,这是大舅老爷家送来的重阳礼,奶奶让太太过目。[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单给太太的东西也已经送过来了。”

林苏氏接过,笑道:“咱们家的礼才送出去几天,他们家的礼倒先到了。”

看过礼单,东西差不多都是那些东西,并无多大变化,只觉照着往年的例略厚了一些。林苏氏道:“把那黄金自鸣钟拿来摆这屋里,其他东西都收拾进库房吧。”又问道:“你过来的时候你们奶奶在做什么呢?咱们家给京中各家送的节礼可都打点出来了?”

弯月回道:“节礼都打点得差不多了。方才贾府来了两个妈妈,奶奶这会儿正见着呢。还问太太可有空,要不要让他们过来请个安。”林苏氏听闻贾府来人,奇道:“好好的怎么打发人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弯月忙回道:“因我过来送东西了,到底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要不,我这会儿回去问问?”“那倒不必,待会儿你们奶奶过来我自问她便是。我一会儿还想去花园走走,也不必让那两个妈妈过来请安了。[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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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贾敏递上一些礼单,道:“这是送给京中各交好人家的重阳节礼,太太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也有那些下面的人要送咱们家的,等礼到了咱们家再打点回礼。”

林苏氏点头,接过礼单略看一遍,皆是按着规矩送的,倒也各处得宜。

史氏别的不说,管家理事这方面却是个厉害的,贾敏得其教导,自然也不差。又兼进门后林苏氏也不曾揽权,而是亲自带了贾敏教导管家,交际往来,之后更是放了权。贾敏经过了一年多的历练,如今打理起家事来已是井井有条,林苏氏倒是落得清闲了。

林苏氏想想道:“敬国公家的夫人好琴,我们家收藏有几本琴谱孤本,前些日子我闲着无事,誊抄了一份,就把那原本送一本给敬国公夫人。她不喜金银之物,礼单中的那两柄祥云金如意减了吧。文夫人爱菊,我今儿见咱们家园子里很有几株绿云和玉壶春开得不错,各送两盆给文夫人。他们家想必原也有,可我们送了到底是我们的心意。”如此,林苏氏又与贾敏说了几家夫人的喜好。

末了,林苏氏道:“其实这送礼只要不是错了规矩礼数,都是差不多的。[三↑四↑中↑文↑网mianhuatang.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可就是要在这差不多中合了别人的心意,才算是有心了。礼的本身价值如何,倒是其次了。这些夫人们也是各有喜好厌恶的,送礼的时候多顾着些,总比不顾好。”贾敏在一旁点头应是,心中认真记下了婆婆方才所言。

“哦,对了。”林苏氏突然想起道:“刚才弯月说你娘家来人了,可是有什么事?”

贾敏低头踌躇一番,为难道:“是儿媳的父亲和大哥。昨儿父亲带了大哥去铁网山游猎,谁知太子亲临,命各家子弟比试一场。儿媳的大哥骑射不精,名在倒数,竟还落了马,把腿给摔着了。父亲因大哥当众、当众出丑,心中难免生气,今儿晨起说是心口不舒服,还请了太医。我母亲觉得今年家中不顺,便想重阳后去庙里上个香,打发人来问问我和母亲是否同去。”

林苏氏原本就觉得贾赦运气差了点。自己本身文武不成,无什大本事,好在生为国公嫡长子,若是没有什么别的,倒也可富贵自在一生。偏他又遇到了一个偏心且有手段的母亲、一个处处把自己压住的弟弟。作为正经国公府继承人却被迫偏居别院,富贵仍在,却是低了一等,“自在”二字更别说了。

如今看来,贾赦的运气岂止是差了点,可说是倒霉。贾赦原参加游猎便是为了结交人脉去的,心思自然不在骑射上。谁能想到太子会去,还非要众人比试。

若贾赦只是普通世家子弟,就是排在末名也没什么,世家多纨袴膏粱。可他偏偏不是,他是半生戎马的两代荣国公贾源、贾代善的嫡长孙、嫡长子!祖父、父亲上战场拼杀,儿孙却连打猎都落马,不说贾赦如何丢脸,只怕贾代善更是脸上挂不住!也难怪气得请太医了。

林苏氏心中虽想着这些,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只道:“你父亲和大哥可要紧?打发人去瞧瞧吧。”“我刚才已打发钱嬷嬷和夕月去了。”“哦”林苏氏道:“我是不大信什么和尚道士的,也不爱出门,上香我就不去了。你若想去就去吧。”

虽然林苏氏这么说,可贾敏想着,婆母不去,自己独与娘家母亲出门,到底不太好,便道:“他们是要去城外,一路车马颠簸,浩浩出行,怪折腾的,我也不想去。只要有心,在家念几卷经文、上两柱清香,也是祈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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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都以为贾代善身子虽不如从前了,到底没什么大碍,谁想年底竟传来不好的消息。

贾家下人中便开始有了些流言蜚语,说是二奶奶怀的这一胎只怕不吉。想想自打二奶奶怀孕起,瑚哥儿落水没了,二房的祥姑娘早产,好好的一个庶哥儿也是落地就没了。大奶奶身子时好时坏,亲家贬官,更有秋里大爷打猎落马,老爷病了一场。现在更是不得了,连老爷都不好了。

这些话越传越广,最后竟弄得所有贾家下人都在私下谈论了。王氏心中之怒自不必说,只是她素来忍得,竟并未发脾气,也未出手惩治下人。而是满面悲愁的往贾代善、史氏面前哭了一场,述说委屈。

贾代善心里清楚自然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面上瞧着是这一两年才不好的,其实早有迹象,以往不过是自己不曾露出来罢了。想着实在怪不到媳妇身上去,何况她怀的还是自己嫡亲的孙子呢,便安慰了几句。史氏心中虽也有些犯嘀咕,可到底偏爱小儿子,这又是自己小儿子的嫡出孩儿,也就多心疼了几分。便顺势为王氏撑了腰,好生整治了家中下人一番。王氏得了当家二人的势,也趁机以嚼舌根的名头将贾政房中的两个人打发了出去。

周瑞家的小心扶着快要临盆的王氏坐下,道:“奶奶的脸色看着不好,可是昨晚又没睡好?”其实王氏的脸色何止是不好,可说是极为憔悴了,隐隐与怀孕前比较,竟好像是老了几岁的光景。

王氏以手抵额,皱了眉头,周瑞家的忙上前轻轻按摩。王氏声带几分疲惫,道:“这孩子一直都挺折腾人的,自打有了他,我就没睡好过。”周瑞家的忙安慰道:“听说越是折腾的孩子越是聪明,也更有福气。”

王氏闻言,露了些笑意。贾瑞家的又道:“奶奶要的药都配好了,我每日在家亲自煎了再送进来。只是,我不明白,奶奶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为什么要喝那药往后拖呢?只怕会影响了奶奶的身子。”

原来王氏寻人配了将产期略往后延的药,因不敢让史氏知道,也因她身无诰命,便连太医也没敢请,只在外面寻了信得过的大夫。

王氏道:“你知道什么。这是年底了,府里人多事忙,又有那些烂心肠的人弄出些闲言碎语。老爷这会儿子身子又不好,一家子心里头都不自在。我这会儿若生了,岂不让这孩子不讨喜。横竖也拖不了几日,只等到初一就行了!”

正月初一,新年之始,又是太爷的生日,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王氏心中想想,又得了一个主意,招过周瑞家的低声吩咐道:“你且去寻一个能掐算的和尚或是道士来,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这日,林苏氏正在焚香,闻得外面一声“奶奶来了”。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声落不久,贾敏便进来了。她今日穿了一件淡蓝镶领浅紫绣折枝红梅的交领长袄,外罩浅红底绣绿萼梅滚毛广袖披风,下面是金粉二色马面裙,鬓边插了喜鹊登梅的簪子,透着些喜气。

贾敏进门便觉一阵幽香扑来,细细嗅来,笑道:“母亲焚的可是百和香?”林苏氏携了贾敏上炕,笑道:“你鼻子倒灵,正是依《千金》新调的百和香,冬月里用它正好。”又拿了矮桌上的香盒道:“原还准备一会儿也让人给你送一盒过去,你倒先来了,正好,待会儿便带回去吧。它里面原还有一味麝香,虽分量轻,到底你是年轻媳妇,常闻着不好,我已让他们减了。”

贾敏听得“麝香”二字,竟有些触动心思,接过香盒,低头不语。

林苏氏未觉,打量了贾敏一身穿着,道:“你这衣服看着倒不错,也应景。”贾敏收起思绪,笑道:“我也是看院里的梅花开得好才穿了这身。”

林苏氏道:“哦,既开得好,待会儿可得让人去梅林那儿折几枝来插瓶。”又一想自己这屋子里刚焚了香,道:“罢了,我这儿已有了香,倒不可混了梅花的清香了。”

贾敏道:“方才内务府来人送来了太太和我的岁俸银、禄米及上面的赏赐,我已打发了,太太的东西这会儿也带过来了。”

贾敏如今有五品宜人的诰命在身,每岁有俸银80两,禄米80斛。林苏氏有侯夫人诰命在身,因非宗室封伯爵以上者,皆视为超品。(WWW.mianhuatang.la 好看的小说故公、侯、伯的诰命同属超品之列,林苏氏每岁皆有六百一十两俸银、六百一十斛禄米。除此之外,每逢生辰节庆,内务府还有定例的赏赐。

林苏氏道:“交给丫头们收拾就行了。明儿年宴可准备好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林苏氏见也无什事,便向白鹭道:“去厨房看看那当归参芪羊肉汤好了没,好了就盛来。”白鹭领话就往东厢耳房设的小厨房去了。林苏氏转头向贾敏道:“天冷了,我今儿就让他们做了这个,你待会儿与我一同用些,暖暖身子。”贾敏很给面子的笑着谢道:“那可是我有口福了。说来也怪,往年冬日我还总觉得身子寒,怕冷,都不敢多出门,今年倒好了许多。”

林苏氏细看贾敏脸色,果然比刚进门时红润了许多,身姿依旧袅娜,脸上却不似以前清瘦了。林苏氏心中倒也高兴,看来这两年来的调养还是有效果的。

正月初一,林苏氏和贾敏乃是命妇,便需往宫中朝贺,刚朝贺回来,贾家便来了人报喜,言道王氏产女。林苏氏心中道:这便是未来的贤德妃--贾元春了。

“你说母女平安?”张氏不敢相信。因怕被人发觉,那香中含的东西分量很轻,可好歹王氏也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呢?

张柳家的却笑道:“奶奶听我说,那药原就不是直接要命的,药效是要在产后才能真正显现出来的。二奶奶母女平安是事实,可“事实”却不止这一个。[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太太、二奶奶让封锁了消息不让人知道,其实二奶奶产后出大红,已是再难有孕了。新得的这个是个姐儿,她可只有珠哥儿一个儿子。还有,只等奶奶见了二奶奶就知道,二奶奶容颜受损,不过二十多,如今看着却已是三十许人了。日后也只会老得越来越快。”

能生出贾珠、元春、宝玉那样的人物,王氏年轻时的容貌自然是极好的。自来越是美貌之人,越是爱护容颜,受不得美人迟暮之哀。

张氏却摇头道:“不,不够。若是在之前,我会很高兴,我会慢慢筹划,我要看着她一天天容颜逝去、丈夫厌恶、母子离心。可是现在不够了。”张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衰弱,只怕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了。

张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恨恨道:“她如今儿女双全,我的瑚哥儿却没了,我怎能甘心。”张柳家的皱眉道:“可是,二奶奶那儿这段日子一直守得很严。”

“我原只想跟她讨这笔账,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眼中带了几分狠决,张氏冷道:“听说最近珠哥儿很喜欢吴妈做的吃食?”张柳家的忙回道:“是,因着珠哥儿喜欢,太太已将吴妈调到荣禧堂的小厨房去了。”

张氏转身走向拔步床,自床头暗格中取出一精致小瓷瓶,细看几番,终还是递与张柳家的,道:“交给吴妈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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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玉字辈的孙子算上没了的贾瑚已有了三个,王氏所出的孙女却是头一个。故而虽是孙女,贾代善、史氏倒也喜欢。大概是因得了个孙女,心中高兴,贾代善的身子也渐有了起色。

偶尔听闻有人谈起这个孩子生在正月初一,怕是不凡。史氏更是高兴,便暗中命人找了道士为此女批命,果然是大富大贵之人。道士更言,此前家中几次有些不顺,皆因此女福气太大,又尚在母腹之中,故控制不得。如今已是出世,日后必定庇佑合家、荣耀全族!

什么样的女孩子称得上“庇佑合家、荣耀全族”?史氏一想,心中不由更是重视元春!

贾家素来不是低调的人家,不过几天的功夫,京城里便大街小巷都知荣国府贾家新得的小姐生在大年初一,与太爷荣国公是一天的生辰,有大福气!

贾敏打发了人送去满月礼,回来道:“我母亲给取了名儿叫元春。说是她的生辰原就极好,取这个名正合了她的生日。”

林苏氏听了这消息不由叹息。自贾代善身子不好、退下朝堂静养后,贾家大小事情已多是由史氏做主了。按史氏与王氏的性子,只怕还巴不得这有福气的消息传的更远呢。只是她们也不想想,这“有大福气”是指什么福气,多大的福气?不过一个小孩子,传得满城皆知,哪是什么好事?

好在只是个女孩儿。换了是个男孩儿,处处宣扬身有大福气,若碰上皇家疑心重、忌讳多的,只怕要认为贾家有不轨之心了。

虽然不妥,可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尤其还是贾家,林苏氏也不好多言,只道:“不过一个小孩子家,这也太张扬了!何况还是一个女孩儿,小时便名声远传,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贾敏欲言又止,婆婆所言有理,自己也无处为娘家辩驳。便是自己,也觉得太过了,母亲怎如此失了章法?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娘家、自己的母亲,便有错处,也不是自己能说的。好与不好,也不是自己能插手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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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前一年可是忍得够了,如今生了一个“有大福气”的女儿,想着定能扬眉吐气了。却不想刚出了月子竟得知自己再难有孕,又见容颜受损,心中便积了一肚子火。

转过两日,史氏更来了一招狠的:直接将元春抱走养在自己身边了。此事史氏也不需与别人多商量什么,直接找了贾政。贾政别的不说,对史氏这个母亲却是很听从的,毫不犹豫就应下了,还一个劲儿的说累了太太。

史氏发了话,王氏哪儿还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刚出生的女儿像儿子一样离了自己。虽是儿女双全,却都不在自己膝下,王氏恨得咬牙切齿,终是忍下了。心中只另寻了话安慰自己:女儿害得自己再不能生养,离了也罢了。

见着赖嬷嬷进来,史氏问道:“元姐儿怎么样了?”赖嬷嬷回道:“已经睡着了,奶娘看着呢。”见史氏点头不语,又道:“要说奴婢看过这么多孩子,还真没见过像姐儿这么乖的,不哭不闹,实在可人疼,不愧是个有福气的。”

听了赖嬷嬷的话,史氏脸上眼中泛起笑意,道:“元姐儿生来不凡,与别人不同,所以我得亲自养在身边。”

如今王氏的两个孩子都在史氏身边,史氏自觉已将王氏捏得牢牢的,也该多抬举王氏一些了。便道年里事忙,大媳妇身子又不好,怕是顾不过来。正好二媳妇是个闲的,不如就帮着管家吧。

第二十八章

这日一早,贾敏来林苏氏处请安,道:“母亲,车马都准备好了,城外的庄子上也打点好了,只待用过早饭便能出行。(棉花糖小说网 Www.mianhuatang.la 提供Txt免费下载)-..-|”林苏氏问道:“如海已走了?”“是呢。当今赐宴上林苑,不敢怠慢。”林苏氏点头,向琼脂道:“那就摆饭吧。”

一时饭毕,明夏提了一‘精’致的竹条‘花’枝编织‘花’篮过来,笑道:“太太、‘奶’‘奶’,这是刚从园子里摘的‘花’儿。”林苏氏转首一看,‘花’篮中整齐摆放着桃、杏、兰、迎‘春’、山茶等‘花’,‘花’瓣上还颤着晶莹水珠,甚是娇弱可人。

林苏氏笑对贾敏道:“咱们南方的‘花’朝节原是二月十二,如今在京城,自是随了这边,过十五的节。既是‘花’节,可得簪‘花’才是。”贾敏道:“母亲想簪什么‘花’?”

林苏氏往‘花’篮中看去,当先入目便是几朵山茶,都开得很好。只是,白宝珠太素,这样的日子戴着不好,醉杨妃、赤丹大红,颜‘色’‘艳’了些,也不适合自己戴。倒是有一朵十样锦不错,粉红为底,上有或白或红的条纹、斑点,娇而不媚,丽而不俗,却又更适合贾敏这样的年轻媳‘妇’。(wwW.mianhuatang.la 无弹窗广告)

“咦”林苏氏执起两朵连枝紫‘玉’兰,诧异道:“这‘花’儿也开了。”又笑向贾敏道:“记得我未出嫁时家里也有几棵紫‘玉’兰。那会儿我父亲任湖北巡抚,我们也都跟在任上,官邸里的紫‘玉’兰就开得极好,当真是婀娜淡雅。”

林苏氏细看手中的紫‘玉’兰,‘花’形似荷似芙,清丽怡人,更有一道雅香。又道:“咱们家这紫‘玉’兰是前两年才移植的。虽也‘精’心培育,到底这里气候比不得南边,去年它就开得晚,也开得少。今年倒是开得早了,也开得不错。”说罢,林苏氏心里喜欢,便簪了两朵在发髻上,向贾敏道:“我就簪它了,你也挑两朵吧。”

贾敏并未多瞧,略看两眼便挑了一朵十样锦簪上,正合了林苏氏先前所想。林苏氏又自‘花’篮中取了两朵小巧的绛桃簪在十样锦旁,道:“十样锦虽雅,颜‘色’却淡了些,再加两朵绛桃吧。”

二人将剩下的‘花’儿赏给丫鬟们簪上,带上丫头婆子并家丁随从,一行人如先前所定出游踏青去。

因今日‘花’朝节,便是‘女’子也可出游,少了许多束缚。往城外踏青的游人不少,一路上文人雅士、少‘女’‘妇’人、稚子幼童,‘吟’诗和曲、簪‘花’斗草、放筝扑蝶,不一而足。

城外十余里有一‘花’神庙,今日出游者多是要往那儿去祀奉的。快到‘花’神庙时林苏氏与贾敏下了马车,戴了帷帽,一路缓缓而行。道上倒是极热闹的,有摆摊杂耍的,有卖‘花’茶‘花’糕的,有先生说书的,有奏笙箫的,更有优伶在演十二月‘花’神的故事。

林安家的向林苏氏和贾敏道:“这会儿还早了些,大家都在外游玩,或是进庙里拜神,摆摊的还不多。听说到了午后庙会正经开始,那才热闹,直闹到晚上呢!”

贾敏惋惜道:“听着倒是极有趣儿,只是可惜,咱们待不到那时辰。”

一时行至‘花’神庙。林苏氏虽不大信神,祈福时却是用心的,贾敏更是极为虔诚的拈香叩拜。皆因‘花’神掌人间生育,‘花’朝寓意开枝散叶。

贾敏拜后上前‘插’香,却不想衣袖拂动间带落了‘花’神塑像下供着的一张纸。那纸原是折了的,却因掉落而打开,贾敏捡起时不经意一看,原是一‘女’子的生辰,想来也同是求子的。倒是那名字,竟有几分熟悉,却是一时想不起来。

即想不起来,贾敏也不多在意,口中请罪着将纸放回原处。

方出庙‘门’不远,夕月凑在贾敏耳旁道:“‘奶’‘奶’你瞧,那儿有牵娃娃的。”贾敏闻言,转头去看,果然有一个摊子,摆了三四排或男或‘女’或双生的彩瓷娃娃。娃娃身上都绑了红线,旁边还有一些空线头,红线的另一头都在摊贩手中束在一起。

林苏氏笑道:“你也去牵一个试试?”贾敏笑中带了几分羞涩,上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选定一根红绳。

贾敏慢慢牵动红绳,众人皆观望着。那根红绳慢慢分离出来,最后引向了一个彩瓷童子。

林苏氏、贾敏甚喜,贾敏更是直接上前抱了那瓷娃娃舍不得撒手。成婚已两年,未见喜信,便是婆婆、丈夫不曾催促,贾敏心中也免不了着急,今日得了这样的好兆头,贾敏自然欣喜不已。

更有一旁下人们察言观‘色’,忙上前恭祝道:“‘花’神娘娘保佑,太太、‘奶’‘奶’心想事成!”

林苏氏、贾敏心中高兴,也为了博个好彩头,便多与了摊主些银钱,买下了贾敏牵中的及其他几个瓷娃娃。那摊主多得银钱,当然更为高兴,也笑道:“果然是‘奶’‘奶’的缘法!这个娃娃刚儿也有人牵中了,只是不知怎地,临了红线却断了。它现在身上这根线还是我又新寻了套上的,这会儿子被‘奶’‘奶’牵中,正是命里的缘分!”

贾敏细看,果然这根红线较其它线颜‘色’更新些,也略粗些。想来摊主所言不假,贾敏也觉这倒真是有缘了。

林家的一个庄子离此地不过几里路程,拜‘花’神事了,林苏氏一行人便一路且行且游,往庄子而去。

到庄子时已是午时,因已让人提前打理过,一切倒是不慌不‘乱’。

午饭是已备好的,不时便已摆好。林苏氏、贾敏落座,桌上乃是清炒白蒿、清炒荠菜,板栗烧野‘鸡’、野菌芽菜、酱烧兔‘肉’茄子、腊‘肉’烧野菜、‘玉’笋蕨菜、豆腐时蔬‘肉’丸汤一类农家菜,配以豆米饭,另有‘花’朝节应用的百‘花’糕和百‘花’酒。

庄头媳‘妇’道:“都是些粗野茶饭,只怕入不得太太、‘奶’‘奶’的口。”林苏氏不在意道:“原是我先前说了的,就想尝尝这样的吃食。若是到了这儿还只顾挑剔吃用,倒是白来了。”贾敏饮了一杯百‘花’酒,也笑道:“这一路行来,果然是自然‘春’光,别有意味,不是城中人为雕砌之景可比的。再配上这些饭菜,就更相宜了。你要真‘弄’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只怕我还不想吃了呢。”

林苏氏与贾敏寂然用饭,果觉不若平日饭菜,另有一番风味。“呀!”忽的,贾敏轻叫了一声。林苏氏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儿,不小心碰着了一下。”贾敏以话掩过。她刚才突地想起来了,先前所见那张纸上的姓名生辰不正是甄家之‘女’、宫里的甄妃的吗?

甄、贾两家乃是世‘交’老亲,贾敏与甄妃虽差了岁数,却也不很多。贾敏闺中也曾听过几次甄妃闺名,只是后来甄妃入宫,其名便无人提起了,故而贾敏一时想不起。名字是一样的,贾敏虽不知甄妃的具体生辰,年岁却是知道的,可不都对上了。

贾敏这会儿细一想,可叹甄妃宠冠后宫,荣耀家族,却也为无子而苦。如今为了求子,竟是连这城郊小庙也不落下了。再思及自身,想到先前牵中的娃娃,便更添了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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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庄子外面不远处有一‘玉’清河,河面宽两丈余,河水清澈,水流平稳,两岸芳草萋萋,莺鸣雀语。三↑四↑中↑文↑网WWW.mianhuatang.la--看河边三五成群,放筝玩笑,多是踏青的男‘女’,游玩的孩童。

林苏氏与贾敏隔得稍远些沿河漫步,远远有一中年‘妇’人走来。临近了些见着林苏氏等人,却不敢贸然上前,便止了步,唤道:“邱家妹子!”

林家这庄子的庄头正是姓邱,看那‘妇’人的情形,叫的应是庄头媳‘妇’了。林苏氏转头去看身后的庄头媳‘妇’,只见她轻皱着眉头。林苏氏问道:“怎么了,可是叫你?”

庄头媳‘妇’尴尬道:“应该是了,扰了太太的兴,我这就打发了她去。”林苏氏倒不在意这些,道:“无妨,只怕找你有事,你自去就是。”

庄头媳‘妇’应是而去,那‘妇’人见了,脸上立时满是笑容,不禁上前几步迎着庄头媳‘妇’。二人一人带着笑脸,不住说话央告,一人时而回应,时而摇头皱眉。

林苏氏等人向河边走去,于一‘抽’条绿柳下站定。柳枝轻拂,野‘花’微摇,鸟儿脆语,贾敏看过四周风光,道:“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果然好风光!连这河里的鱼虾也比寻常塘池中的更有灵‘性’。”

旁边不远处有四五个孩子正在用水草编的篓子捞鱼虾,听了贾敏的话,一个年纪大些,仿佛十二、三岁样子的‘女’孩儿起身道:“夫人说的是,这河里的鱼虾天生地养,可是机灵得很。我们常在这河边钓鱼‘摸’虾的,却是等闲也抓不住呢。(www.mianhuatang.la 三↑四↑中↑文↑网)”

谁知一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听了这话却是很不服,道:“谁说抓不住的!这算什么,我哥哥的功夫可厉害着呢!一个石子儿过去就能打到大鱼!”另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忙拉了小男孩儿,低声斥道:“别胡说,你忘了爹怎么说的了?”小男孩儿诺诺不敢语。他哥哥也不多说,直接拉了弟弟就走,应是回家了。

其他孩子原本还缠着要见识见识的,见二人走了,也只做没趣儿。

倒是林苏氏心里有些好奇。一个石子儿就能打到大鱼,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难不成真是有些功夫的?

就林苏氏所知,其实这世界也有武功之说,只不过多是些较为普通的弓马骑‘射’,拳脚武艺。武侠小说中飞檐走壁,内功真气一类的神奇功夫却是没有的。就像红楼中的柳湘莲,以林苏氏前世所知的金庸、古龙武侠影视来说,他完全与高手不沾边。可在原著中,他的武艺却是极不错的。薛蟠走商时遇到劫匪,正是得他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可见也是个好手了。

林苏氏正想着,庄头媳‘妇’回来了,满面为难,‘欲’言又止。

林苏氏却指着远去的两个孩子问道:“那两个孩子是哪家的?”庄头媳‘妇’忙一看,道:“哦。那是焦家的两个小子。”

“焦家?”庄头媳‘妇’见林苏氏似乎有兴趣,便接着道:“这焦家我们也不是很熟,他们原不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年前才搬来的。焦家媳‘妇’倒是这里的姑娘,她老子娘还是咱们家的佃户呢!那焦家媳‘妇’十几年前就嫁去了山东,年前却是一家子六口搬来了这里落脚。”

林苏氏奇了,问道:“这可不是隔村隔寨的,怎么从山东搬到这儿来了?”这时的人们安土重迁,等闲是不会挪地方的,怎么这焦家人却从山东搬到京郊了,又不是官宦人家调官赴任或是发达了想住进京城的样子。

庄头媳‘妇’略想想,道:“他们刚搬来的时候我们也问过,说是他们家原也不是山东的,不过早些年因故在那儿落了户。现在家里老人也都没了,倒是焦家媳‘妇’的老子娘还在,上了年岁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焦家媳‘妇’想着十几年不见,想回来看看,她当家的就说干脆搬来这里落脚得了,反正在山东也无亲故,在这里倒还有几‘门’亲。因焦家媳‘妇’娘家在这儿,她娘家又祖祖辈辈都是这里的人,焦家搬来倒也没人说什么。”

林苏氏点头,看着出来好一会儿了,便往回走。途中又转而问道:“看你刚才过来的样子,可是有事?”庄头媳‘妇’迟疑道:“这......这话不好回太太。”贾敏在一旁道:“直说便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庄头媳‘妇’也不多犹豫了,道:“刚才那人是前面清河镇的陈家娘子,和我娘家沾些亲。今她几次找到我,非要让我们当家的帮忙。”

庄头媳‘妇’细细道来:“这还得从陈家说起。陈家祖上原也是个大户,很有些资产。可是如今当家的陈秀才迂腐得很,一应庶务皆不通,家里就大不如从前了。几个儿子原不是读书的料,可他不甘心,非要拘着读书考功名,还不许过问金银钱物,说是沾了铜臭,失了读书人的体面。偏他们家人又多,个个养尊处优,家里还养着丫鬟书童,只吃不做,因此十分家产也只剩下了一分。这才多少年,日子过得倒不如寻常人家了。陈家娘子也不是个能持家的,没了现钱,就只会变卖东西田地。他们家也有些好田地好东西,可也禁不住这一年年的只出不进啊。如今家里只剩下些不好的地了。”

庄头媳‘妇’指了指河流下游的方向,接着道:“那下边连着二三里,有三百来亩地都是他们家的,说是他们家最后剩的地了。可那块地不好,土里都是碎石,捡都捡不干净,杂草又长得厉害。离河近的一边雨天容易积成水塘子,离河远的一边又不平,好些大石山坡,都是不能种的。中间倒有些不错的地有人愿买,他们家却想一片连着卖个好价,谁肯吃这亏啊!因有些亲,她便找上了我,想卖与我当家的,我当家的自然不愿。她又说让我们帮她找个买家,还话里话外绕到了府上。今天想必正是见了太太、‘奶’‘奶’在这儿,她便又来了。非要我在太太、‘奶’‘奶’面前提一下,问府上买不买他家那地。”

林苏氏听了不发一语,心中自思量着。贾敏皱眉道:“倒是个难缠的!即他们家那地不好,心又大,你只打发了她便是。”“等等”林苏氏却道:“你先别回她,我倒想看看他家那地是什么样的,合不合我的意。改明儿我打发人过来看看再说。”

贾敏不解道:“母亲这是何故?”林苏氏心中有些想法,这一时半会儿的却不好与贾敏说,只道:“无事,回头看了那地再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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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第三十章

林苏氏等人回府时已是酉正时刻,却听管家道林如海前脚也刚回来。林苏氏等人方回凌霜院上房稍歇,便听得外面道:“大爷来了。”

不时,林如海入内,请安问道:“母亲今日玩得如何,可有劳累?”林苏氏笑让林如海入座,道:“往城外一趟,只觉水色山光让人格外舒服,不若城中喧闹。若是咱们家在城外有一别院,我倒想常住了。”

林如海问得此言,笑道:“这有何难,母亲既喜欢城外田园风光,咱们家便在城外置一别院便是。也是儿子粗心,竟不曾想到,这京中气候不比苏州,特别是冬夏。苏州虽也冬冷夏热,可到底是湿润的,也更柔和些。京中夏日酷暑难耐,冬日严寒彻骨,只怕母亲不习惯。倒是城外又比城中好许多,置一别院避冷避热也甚好。”

贾敏听得二人之言,想到先前婆婆说要打发人看地,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道:“正是呢!都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孝,竟连这点也没有想到。这样说来,我倒知道有一处地方极好,那里景色

好,离城里、离咱们家庄子也近,竟是再方便合适不过了,刚好人家也有意卖。只是现在那儿还是一处空地,便是把地买了,院子还得现盖,想来得好几个月的功夫呢!”

林如海道:“这有什么要紧,现盖也好,倒能更合自己的心意。这才几月,便是花上几个月的功夫,想来也可赶在今夏了。”林苏氏拦道:“倒真当回事办了!我就是有这个意思,却也不必赶这么一会儿,回头打发人瞧了再说这些不迟。”

林如海一笑,道:“是、是。哦,对了,一说这这事,倒把我先前想着的事忘了。”说罢,林如海唤人拿进来一些东西。

只见四个媳妇端了黄布托盘进来,上面摆着盒子酒坛之物。林苏氏等人一见乃是用黄布托着,便知均是赏赐之物了。林如海道:“今日赐宴,当今命众人各展文采,这是儿子得的彩头。这里是

进上的普洱、碧螺春、龙井、云雾各一斤,宫中自酿的百花酿两小坛,是孝敬与母亲的。另有一幅郭熙的《早春图》,儿子方才挂在书房了。”

林苏氏道:“我一个人哪里吃得这些?茶叶分了,我各留几两就行了。酒你们自拿去,我寻常并不吃酒。”

林如海也知母亲的口味,既说了不要,便是不喜欢,倒也罢了。

贾敏又问道:“郭熙的《早春图》倒是难得,只怕这才是真正的彩头。却不知大爷作了什么诗词,得了多少名?”林如海却笑道:“这你可说错了,我不曾作什么诗什么词,我只作了一幅蝶舞图。”

“哦?”贾敏疑惑道:“大爷丹青虽然也极好,却是不及诗词的,怎么不作诗反倒作画呢?”林如海笑道:“席间作诗论词者十之八九,其中更有原大人、于大人、文大人等人文采不凡。作画者却是寥寥几人,我选择作画且不是更好。”

林苏氏、贾敏闻言心中一想,不由暗自点头。原、于、文几位大人可谓文臣中的领头者,文采自不必说,恩眷也非常人可及。且原大人因前番被斥之故,如今正极力在当今面前争脸,几位大人间又时有小摩擦。无论林如海有无这个本事,都还是莫要争这个风头的好。既然作画者少,那便在作画者中拔尖,倒也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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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晚饭时辰,林苏氏指了桌上一道火腿鲜笋汤向林如海道:“这是今儿我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前两日新出的笋,你且尝尝。”林如海用了一匙,点头道:“果然鲜美!母亲也用。”又为林苏氏、贾敏各添两匙,与贾敏道:“这两日你似是胃口不好,这汤养胃生津,你倒可多用些。”

贾敏依言用了,却轻皱了眉头,倒:“春笋倒还爽口,却是感觉火腿有些油腻。”林苏氏尝了两口,并未觉得,也只当是贾敏口味更喜素些,道:“这道油盐炒枸杞芽儿倒很鲜嫩。

贾敏用了,果然喜欢,之后用饭,贾敏竟直接用野鸡瓜子拌了饭,只就着那道油盐炒枸杞芽儿和一道三丝白菜用完,而对其余菜肴如燕窝八仙鸭子、清蒸桂鱼、龙井虾仁等倒极少用或未用一口。

饭毕,几人于正屋闲聊,林苏氏正觉今日到底坐了好一会儿车马,有些累了,转头去看贾敏,果然她更是如此,竟已有些没了精神头。这时,晚秋等人端上茶来。林家的习惯,饭后只用漱口茶,待饭粒咽尽,过半至一时辰方用吃的茶。

林苏氏摆手道:“我这会儿不吃茶,今日想要早些歇了,这时用了茶,待会儿倒不好睡了。只来杯清水吧。”

林如海见状道:“是了,母亲今日车马一番,必然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一时林如海与贾敏离去,各自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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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林苏氏起床梳洗完毕,下人来禀:早饭已齐备。林苏氏却奇怪:如何林如海与贾敏皆来晚了?要知二人皆守晨昏定省之礼,平日都是在自己尚在梳洗时便已到了的。哪怕自己道不必如此,二人也坚持。

正想着,便见林如海来了,进门便道:“儿子给母亲请安,儿子来晚了。”“我倒无妨,只要莫误了你用早饭上衙就好。对了,敏儿呢?怎么不见?”

“正要代她向母亲告罪一声”林如海道:“她今儿晨起有些不自在,我就让她歇着,不必来了。”林苏氏一听贾敏病了。忙问道:“可要紧?”贾敏初嫁时身子柔弱,可进门后这两年身子已养得一般与常人无异,只是看着还是婀娜纤瘦。近一年来林苏氏都未曾见贾敏患病,这会儿听闻贾敏不适,倒有些急了。

林如海忙回道:“母亲不必担心,她说并无什么,只是因昨日之故身子倦怠才感不适。”“她不欲我们担心,自然是往轻了说。这样,待会儿我让人拿我的帖子去请个太医来瞧瞧。到底敏儿的底子弱了些,不可大意。”“多谢母亲,劳母亲操心了。”

33 第三十一章

林如海方至翰林院回来,便见管事林安已在门口等着,远远见了人便迎了上来。林如海略奇,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候着?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林安眉开眼笑,道:“是大喜事!恭喜少爷,少奶奶有喜了!”

彼时,林苏氏也正在贾敏房中。林苏氏将手中的几张纸递给贾敏,道:“这是太医记下的孕期忌讳事项和饮食单子,我方才又着人抄了几份,你并你身边的人都好好看看。你这是第一次怀胎,万不可大意了。”“是”其实不消林苏氏多嘱咐,贾敏与林如海感情不错,又无姬妾夹在其间,仍是成亲两年方才有孕,贾敏心中不知多欢喜重视,如何能不上心!

看看贾敏左右伺候的人,林苏氏略皱眉道:“你身边近身伺候的除钱嬷嬷外都是些不经事的年轻丫头,只钱嬷嬷怕是照看不过来。这样吧,我且让吴嬷嬷也过来照看你。”

“这如何使得!”贾敏忙道:“吴嬷嬷是母亲身边得用的老人了,我不过初有孕,哪里就这样金贵了?丫头们虽不知事,让钱嬷嬷教导一番也还能使唤,况且我身边还有几个陪房的媳妇,也是生养过的。”

林苏氏却道:“你不必推辞,如今吴嬷嬷年纪渐大,过两年便要荣养了,也不怎么管事了。让她过你这儿来只为两件事。一就是照看你的饮食起居,她见识多,我也放心;二就是为你身边这些年轻丫头们。”说着,林苏氏目光冷冷地扫过房中众丫头,道:“别打量着你们奶奶有了身子精力不济,你们就作妖。吴嬷嬷过来就是帮我盯着你们的,若让我知道有谁敢忘了本分不尽心伺候,起了别的心思,才要叫你们知道厉害!”

贾敏听了这话,心中一顿,听婆婆这意思,派吴嬷嬷来更多的像是防着丫头们乘自己有孕爬床,那是不是表示婆婆并没有因自己身子不方便而让夫君纳人的打算,如此一想,心中倒多了几分喜意。贾敏还在思索,又听得林苏氏对自己道:“当然了,我让吴嬷嬷过来就是照顾你的,你可千万别因为她是我身边的人就抹不开面子,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她若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也直说。虽有情分在,主仆却也有别。”

林苏氏派吴嬷嬷过来自然是好心,她看重贾敏肚子里林家的第一个孩子,也担心这个原著中从未提到过的孩子会有什么波折,故而派了吴嬷嬷过来盯着,只是这原由还是得和贾敏讲清楚才是。

毕竟,贾家向来是长辈身边伺候的人比小辈还有两分脸面;长辈房里出来的猫儿狗儿都不得轻慢!若不和贾敏说清楚,未免使她多想,若只把吴嬷嬷高高供起,敬而远之,倒误了林苏氏的用心。

林苏氏既如此明说,贾敏倒也高兴应下,又向林苏氏谢过。此时,外面丫头报:“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林如海已大步跨进了屋子。原来林如海听了妻子有孕的消息分外欣喜,又听下人说林苏氏也在朝晖堂,便直往朝晖堂奔了。

虽极为高兴,林如海还是先上前给林苏氏请了安。林苏氏嗔道:“你这会儿该多跟你媳妇说几句才是,还在我这里多这些礼!”又一见林如海头上冒汗,笑道:“这天儿还带着凉呢,这一头的汗来得可不容易!”闻言,林如海以及身后的贾敏立时就脸红了。

见二人忸怩着不说话,知是因为自己在此,二人不好说私房话,林苏氏甩甩帕子,道:“好了,你们说说话吧,我就先回了。一会儿过来我那边用饭,我让人给敏儿做了几样对身子好的菜。”林如海、贾敏一听,忙道:“儿子/媳妇送母亲。”林苏氏道:“不用了,几步路而已。”说罢就抬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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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孕后,婆婆时时关怀,丈夫刻刻体贴,贾敏心满意足,只一心期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虽然以前婆婆和夫君待自己也极好,可没有个孩子自己到底觉得缺了些什么。尤其是看着与自己同时成婚的人陆陆续续都有了身孕,偏自己没有。如今一颗心才算是安了。然而贾敏的好心情并持续多久,因为数日后贾家传来贾代善又不好了的消息!

原来那日贾敏有喜的消息传回贾府,素来疼爱幼女的贾代善和史氏都极为高兴。贾代善更是顾不得太医禁酒的嘱咐,痛饮了几杯,结果第二日起就身子不适了,过了几日更是严重。太医看过,隐隐说是不好。

时至四月间,拖了一二月的贾代善终是去了,贾敏心中万分悲痛,无心饮食。贾家如何,林如海或还在意,林苏氏却是不关心的,她只担心贾敏的身子。贾敏的身体底子原就弱,幸而这两年得林苏氏调养已好了大概,偏偏如今刚怀了胎就碰上父亲亡故,心中伤痛抑郁,难免会影响身体。

林苏氏、林如海都担心贾敏的身子受不住,尤其是林苏氏,因她原知红楼中贾敏的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便盯紧了贾敏的身子,生怕因贾敏的心情影响了孩子。为防万一,林苏氏请了大夫住进府内,每日为贾敏请脉,又日日以神水做饭菜羹汤为贾敏保胎,更是叮嘱林如海多多宽慰贾敏。

总算不负林苏氏的苦心,贾敏这胎还算稳当,贾敏也在林如海的劝慰中先将伤心放下,且顾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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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苏氏正在凌霜院前厅打点送往各家的端午节礼。因贾敏有孕,又遇贾代善之事,林苏氏不欲贾敏多操心,便接回了理家事宜。林安家的进来道:“太太,午饭已摆好了,先用了午饭吧。”

林苏氏放下手中礼单,一边起身往后院去,一边问道:“让给少奶奶做的菜都送去了吗?”“按太太的吩咐,一做好就趁热送去了。”林苏氏点头不语。因这两日有雨,林苏氏就让贾敏不必过来,且在自己那儿用饭,以防雨天路滑出现什么意外。

不想林苏氏刚坐下还未动筷,外边就有人来禀:苏州来人了。林苏氏一问,原来是林如海的一位堂叔林访上个月没了。

原知红楼中林家宗族近亲皆无,又有林如海成亲时这位堂叔生病未到,林苏氏也料到这是迟早的事,却不想还跟贾代善赶一块儿去了。

34 第三十二章

这日,林如海和贾敏在林苏氏处用过早饭,林如海递上一张园林图纸道:“因前些日子有事,城郊那块地买下后已闲置了几月,如今也可动起来了。这是儿子前些日子画的,母亲看看可还喜欢,或是再有什么要改的?”

贾代善亡故,林如海作为女婿应服三个月的缌麻,自然不好大肆动工修建别院,以前所说的可以加工赶在今夏初建成也是不可能了。如今贾家已出百日热孝,林家便更没有什么须忌讳的,别院也可动工了。

林苏氏接过图纸,道:“你且先去衙门吧。我这里与你媳妇先看过,待你晚间回来咱们再细说。”

林如海走后,林苏氏与贾敏展开图纸细看。林如海丹青不错,图上屋宇精致、花木如生,彷如亲临其境,一旁另有备注言明何处种何花草,何处建多大屋舍。

别院门口仿桃花源记,种一片小桃林,穿过桃林乃是一座乱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之后是原本的积水之地挖出的一道沟渠,道旁沿水种上桃、柳。往西行有一小池塘,注明池中种莲荷,池子北面建一小院。再往北行,有一大院子,乃是主院。其西北面有一大一小两所院子,大的远些,半掩于竹林中,注明这所院子须全用竹子建为二层的竹舍;近些的一所院子小些,注明院子周围种芭蕉海棠。别院西北角满种翠竹,为一片竹林,林中建一亭、一书斋。西南角种一片梅林,建一小院。此为别院西部之景。

相较于西面的秀丽精巧,别院东部之景就简单得多。别院东部面积只为西面的一半,除去一片积水之地挖成的小湖,只二大一小三所院子并几所亭子,周围多种植树木,花草倒少些。

林苏氏想着这林如海是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啊?自己当初说想住城外,也只想着建一个比城郊庄子好点的院子就行了,了不得更大些,能住下这一家子并随身伺候的人。可按林如海这个设计简直是把乡村小别墅上升到了豪华别墅的层次,三百亩地物尽其用了。先不说别的,这一家就三个主子,加上贾敏肚子里的四个,建这么多院子做什么?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图纸上的景致设想,房屋布局倒是极不错的,按林苏氏想着,真建出来怎么也可称个小观园了!

“母亲看着如何?”贾敏问道。林苏氏道:“看着倒是极好,只是我想着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倒先不必建这么大,太费工夫也太扎眼,只紧着西边建出来。索性东边也简单,等将来家中孩子多了再建不迟。”说着看了看贾敏已六个月大的肚子,笑道:“这可就得靠你和如海努力了。”贾敏娇嗔道:“母亲!”

林苏氏道:“都是快做母亲的人了,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对了,前些日子你一直茹素,那是你的孝心,我也不说什么。如今既已出了孝,可别再只吃素了,到底荤素搭配才对孩子好。你的心意你父亲必是知道了的,不能为这个委屈了孩子。”贾敏也知婆婆对孩子的看重不下于自己,都是为了孩子好,贾敏自然乖乖应下。

贾敏孕中易倦怠,婆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林苏氏便让贾敏回去休息,她也自往前厅理事。不想刚至前厅落座,外面就有人来报贾家来人了。

林苏氏闻言皱眉,贾家这会儿当是闭门守孝才是,如何不顾忌讳使人上门了,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如此想着林苏氏便不让惊动贾敏,让来人往自己这里回话。

在林苏氏询问之下方得知,果真贾家又出事了,这次是贾珠病重。说是已请太医看过,只道是小儿体弱,风邪入体,怕是不好。贾家上下再次乱成了一团。贾珠虽不比贾瑚乃是长房嫡长孙,却是养在史氏身边的,又是史氏素来偏爱的小儿子贾政的嫡长子,认真说来在史氏心里可比贾瑚重要多了。自贾代善去后,贾家就是史氏说了算。此次贾珠病重,史氏重视非常,下面的人自然也跟着人仰马翻。

这次贾家打发人来正是史氏的意思,一是她自己惦记怀孕的女儿却不好上门,便想让女儿回娘家,母女也好见见面,二来也是想请贾敏这个嫡亲的姑姑回去看看贾珠,若有不好,也送亲侄儿一程。

林苏氏听了贾家管事媳妇转述的史氏的话,心中冷笑,可真是个慈母、慈祖母了!既知道贾家有孝,自己不好上门,如何又让挺着大肚子的女儿回贾家呢?这时候的车马可不比后世平稳,颠簸得很,便是就在城里,来回也是劳累的。就只凭她想女儿了不成!况且贾珠是个孩子,他病重了如何还让贾敏这个正怀着孩子的孕妇去看望呢?若贾珠真有什么不好,贾敏亲眼看着,孕妇多思,也不怕刺激到贾敏!

她史氏一心顾着亲孙子,不在乎林家这个还没出生的外孙,自己可舍不得孙子受累。贾珠如何,那是贾家的事,不在自己关心的范围内。况且红楼中贾珠好歹是活到了二十岁左右娶了李纨之后才死的,想必现在虽看着病得厉害,最后却是没事的。如此想着,林苏氏就不欲让贾敏去这一趟。

林苏氏心中生气,面上却不显。招过明夏,林苏氏让其去库房把两颗百年人参和一些滋补药材包上。就着贾珠的病林苏氏细问了贾家管事媳妇几句,最后道:“珠哥儿病了,敏儿这个姑姑去看望也是应该的,只是她到底是有身子的人了,近来易累得很,如今正在休息呢。我是不放心让她去的,怕累着她且不说,万一有什么冲撞可如何是好!那时只怕你家太太也是后悔!想来亲家太太是太心疼孙子,一时没想到。”又向林安家的道:“你叫上几个管家媳妇去一趟,代我和少奶奶看看珠哥儿,也给亲家太太请个安陪个礼,把我的意思给回清楚。”

林安家的应是,领着端着药材盒子的明夏、白鹭出门点人,贾家那个管事媳妇见林苏氏已发了话,也只得跟在林安家的后面出去了。之后明夏进来回话林安家的已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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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饭毕,几人往正屋说话,林苏氏提了日间贾家来人说贾珠生病,自己已打发人去看了之事,却并未提史氏让贾敏去贾府的话。贾敏忙问道贾珠病得如何。林苏氏想着贾珠最后应是会没事的,便不说是病重,免得贾敏担心,只道:“说是小儿体弱才病了,料想并无大碍,若是不放心,咱们多多打发人去看望就是。那会儿子你正在休息,想着你近来嗜睡得很,又怕你猛的听了这消息忧虑,就没让他们叫醒你。”

贾敏听了这话倒放心了些,又不知史氏的话,自然也不会提什么要回娘家,只想着明日应该打发钱嬷嬷去看看才是。另一面林苏氏却早已嘱咐了钱嬷嬷不可让贾敏因贾家的事多操心。钱嬷嬷倒真心为贾敏,当然以贾敏肚子里的孩子为重。

几人抛开贾家之事,又说起城郊别院。林苏氏的意思是反正林家现在人少,只修一半就可以了,日后人若是多了再修不迟。林如海却不愿放弃自己好几日构想的成果,道:“京中在城外建别院的人家也不少,咱们家那地方只算是中等的,倒不必担心扎眼。既早晚要建,现在一并建了倒省事。若只建一半,到底看着美中不足。不如这样,先紧着西边修建,明年夏天怎么也可入住了,东边倒可等咱们不住时再慢慢修建。”

听林如海这么说,林苏氏也决定了就依林如海的意思,又提出要在几所住人的院子中修上地龙,如此冬日也可入住。

35 第三十三章

日子迈进八月,天气凉了许多。

此时林苏氏正在试穿针线房呈上的新衣,白鹭进来道:“太太,钱嬷嬷来了。”“让她进来。”

钱嬷嬷进屋正见林苏氏在试穿一件豆青缎子滚边玄色底子绣金色卷草纹镶领、绛紫团花缎面对襟披风,便欲上前搭把手。林苏氏却道:“不必了,有丫头们就行了。你可是刚从荣国府回来?府上珠哥儿如何了?”

钱嬷嬷垂手回道:“是刚从荣国府回来。珠哥儿这病前后折腾了这半个月,总算是好了。只是,不巧得好,前两天夜里元姐儿却突然发热了,请了太医来瞧,只说是着凉了,却闹了这两日也不好。”

如此说来,这贾家今年还真是事多,贾代善死了不说,小辈儿也一个接一个的病啊!

林苏氏对钱嬷嬷嘱咐道:“元姐儿的事就先别告诉你们少奶奶了,只让她知道珠哥儿好了就行,免得她再担心一场。”又向一旁的晚秋道:“打点些药材补品,让林安家的去一趟。”

林苏氏又指了案上几匹料子对钱嬷嬷道:“你们奶奶身子渐重,往年的衣裳都穿不得了。虽针线房多做了几身,只怕也是不够的。这里有白地绿花罗、孔雀罗、月华波光绫、彩晕锦和鹅黄妆花缎各一匹,都是我去年得的好东西,颜色花样倒也配你们奶奶,你领着小丫头们带了去,给她做衣裳吧。”“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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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事儿都办成了,您只管保重身体,等着瞧吧!”“咳咳!我怕是等不到了!不过没关系!王氏,我虽一时奈何你不得,却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儿子成了病秧子,女儿不孕,王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我现在不能让你一尝丧子之痛,却会在将来加倍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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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林苏氏与贾敏在花园散步。林苏氏与贾敏道:“你这身子也有八、九个月了,从现在起,每日也该适当走动些,将来生产时才有力气,也更容易生些,一味娇养反倒不利生产。”贾敏乖巧回道:“是,我听母亲的。”林苏氏见状,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太医都说了,你这胎养得很好,必是顺当的。”

说到这里,林苏氏也不禁在心里感叹。认真说来,贾敏这胎可算是受罪了。刚怀上就碰上父亡,之后也是一堆的事。如果不是自己有神水在手,日日为贾敏保养,又里里外外地拦着好些事不让她操心,这孩子还不知如何呢!最起码的,换了刚进门时的贾敏,再无神水和自己的阻拦,这孩子定是难保的。

林苏氏瞧着贾敏的肚子,问道:“你和如海可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太医已把出贾敏肚子里的孩子十之八九是个男孩儿。得知这个消息时林苏氏心里极为高兴,倒不是她如这时代的人一般重男轻女,而是她想着林家终究还是需要有个儿子才能顶住门户,延续香火,才能避免红楼中的结局。因此,无论如何,这个孩子自己一定要保住。不止是保他生下来,还要保他平平安安长大,让林家继续兴盛。

贾敏抚着肚子,笑得极温柔,道:“大爷的意思,咱们家这一辈的男孩儿从日旁,若真是个男孩儿,便取一个‘旭’字。大爷还说,这是咱们家第一个小辈儿,乳名当由母亲来取才是。”

旭,晨曦朝阳,旭日东升,充满了希望,倒是极好的寓意,也正合了林苏氏的心意。至于乳名嘛,林苏氏道:“乳名就取一个‘安’字吧,我只愿他一世安康。”闻言,贾敏喃喃道:“安,安儿、安哥儿,这名儿好!我这做母亲的私心里也想着,既生在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富贵荣华倒是其次,总少不了他的吃穿,只愿孩子安康就好。”

到底贾敏易累,二人也不敢走多,晃晃悠悠转了快半个时辰便到花厅歇息。贾敏走近台阶下一株菊花,笑对林苏氏道:“母亲看这花儿开得可好?这是大爷前儿与同僚去登高时在山间移回来的。虽只是山间野菊,却自有风骨,大爷极喜欢。共移了两株,一株养在书房,一株养在这儿,说是闲来无事,在这儿看书赏花,倒也自怡。”

林苏氏也笑道:“他素来就喜欢这些!”

一时,二人就在花厅饮茶吃果,正闲话间却有李胜家的来报:“贾家来人报信,说是贾府大奶奶昨儿夜里没了。”

林苏氏、贾敏大惊。贾敏忙问道:“来报信的人呢?让他过来回话。”不多时,便有两个媳妇过来了。二人在林苏氏、贾敏的询问下将张氏如何病重,昨夜何时亡故说了个清楚。

末了,其中领头的媳妇又对贾敏道:“太太让我捎话给姑奶奶。都知道姑奶奶和大奶奶好,只是这生老病死也是没法子的事,姑奶奶万不可太伤心,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还有,姑奶奶身子重了,也不必回去,免得冲撞了。”

贾敏闻言,心中更是难过,拿了帕子抹泪,悲切道:“到底我同她好了一场,如今她早早去了,我却连送她一程都不能吗?”

林苏氏见贾敏哭得伤心,恐她伤身,劝都:“我听闻你大嫂久病多时,如今去了也罢了,倒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你这样为她伤心,若是伤及自身,岂不是令她不安。我记得她还留下个孩子,才二三岁?你若真同她好,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这侄儿,才是你的心意呢!”

贾敏细想林苏氏这话,勉强收了泪,哽咽道:“是了。她自打生了琏儿身子就不怎么好,后来又添瑚儿、张家的事,我也该想到早晚总有这一天的。如今也好,他们母子倒也相聚了。她生前最不放心的定是琏儿了,也不知那孩子这会儿如何了?”

那一旁的贾家媳妇听了贾敏这话,忙回道:“姑奶奶放心,琏哥儿已经被接到太太那儿了,暂养在太太那儿。他年幼丧母,太太也心疼他。”

贾敏听得贾琏被养在史氏那里,倒是放心了许多。又问及贾琏身子如何,可有哭闹等话。之后,贾敏随林苏氏打发人准备丧仪,往贾家问候不提。

36 第三十四章

张氏乃是荣国府长媳,丧事本当隆重才是,可因还在贾代善的孝期中,张氏又是晚辈,丧事就没有大办。便择定停灵二十七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又请三十六众僧人超度亡魂;三十六道士打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因有史氏的话在前,林苏氏的意思在后,贾敏便没有去贾家,只得在屋里每日念上一卷经以表心意。又打发了钱嬷嬷去贾家一段日子,一是代自己送张氏一程,二是代自己看望贾琏。

死了的人终是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考虑许多。贾敏虽为张氏伤心,为了孩子好倒也渐渐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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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身子渐重,为了好生产,贾敏依照林苏氏嘱咐,每日都会适当走动。这日,林苏氏闲来无事,便陪着贾敏一起散步。林苏氏道:“这些日子你都往大花园去,秋里就那么几样花,大概你也看遍了,今日就去我那小花园看看。那园子虽小,打理得却还用心,倒也有几分看头。尤其近日有几株醉芙蓉开得很好。”

初进京时林苏氏就把小花园划给了凌霜院,由林苏氏自己管着,可说是她的个人花园。小花园自然比不得大花园的花草种类繁多,还划了一大片地出来种菜,本是算不得雅观的。可是打理的人就在林苏氏眼皮底下,便用了十二分的心,而林苏氏又时常以众人日常饮用后剩的参了神水的残茶余水浇花浇菜,竟令园中菜蔬花草长得格外精神。如此园子虽小,景色却不比大花园逊色。特别是一些较难养活的花草,也能长得很好。林苏氏想着定是神水之效。

醉芙蓉,清晨和上午初开时花冠洁白,并逐渐转变为粉红色,午后至傍晚凋谢时变为深红色。因花朵一日三变其色,故名醉芙蓉、三醉花,又名“三醉芙蓉”。因这会儿是上午,林苏氏和贾敏此时所见的醉芙蓉便是白色的。

贾敏手中抚了一朵,凑近细闻几下道:“这醉芙蓉果然开得很好,还别有一股清香。”林苏氏道:“便移两盆种你院里去,你也可瞧着它变色。”贾敏欢喜道:“倒是我的福气!母亲的好东西可都偏了我了。”

林苏氏接过明夏递上的喷壶,又示意她也给贾敏一个,笑道:“哪有白来的便宜呢!今儿这些花草还没浇过,你得了便宜也得出出力才是,就跟我一起浇花吧。”贾敏笑着应是,接过喷壶却觉手中分量不对,再一瞧,原来里面只装了小半壶水。

二人一边浇花一边说笑,林苏氏忽想起一事,问道:“转过年府里要放出去一批丫头,我身边的明夏、晚秋也在其中,你身边那几个丫头是怎么打算的?我瞧着她们年龄也不小了,早些放她们出去嫁人才是,也别耽误了。”府里伺候的丫鬟到了年龄都是要放出去的,或是由主子配给男仆,或是给个恩典,允她们回家自行婚嫁。林苏氏身边的琼脂、琼雨就是早些时候放出去嫁人了,如今明夏、晚秋也差不多到了年龄。

贾敏手中一顿,想到了自己的几个陪嫁丫鬟。一般来说,姑娘身边的陪嫁丫鬟就是未来的姨娘,多是为拉拢丈夫准备的,贾家的规矩更是如此。贾敏出嫁时带了四个丫鬟,她也未尝不是打算到了这一点。尤其是初有孕时,虽心中不愿却还是想着是不是应该贤惠些主动给身边的丫头开脸,幸而林苏氏放了话,让贾敏知道了婆婆没有让丈夫纳妾的打算,便也顺势将这事混过去了。

丈夫原就一个屋里人都没有,若是自己怀孕之际还打发陪嫁丫鬟嫁人,难免落下善妒的名声。可真要纳了自己也不愿意。放了出去呢,自己又失了心腹臂膀。如此一来,身边的丫头倒是耽误了。她们本就稍大贾敏或是与贾敏岁数相当,若是再不嫁出去,可真是成了老姑娘了。现在既然连婆婆身边的明夏、晚秋都要放出去了,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若是不收用也不好再留了。

到底跟了自己一场,素来也算尽心,贾敏也希望她们能有个好结果。可是转念又一想,丈夫将来总是要纳妾的,这会儿真全打发了,到时又去哪里找这样知根知底、完全在自己掌握中的心腹呢?这样一想着,贾敏就有些犹豫了,回道:“母亲说的是,是媳妇考虑不周了。我当然也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只是,她们到底是我的陪嫁丫鬟,都打发出去了也不好。也是媳妇当初存了私心,明明身子不便,却还......如今看来,总该留一两个伺候才是。”

林苏氏转头望向贾敏,倒想看看她是真心还是说的场面话,难道她真能贤惠得跟别人分享丈夫?依自己这些年所见,贾敏心性不错,可在感情上却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特别是现在她跟林如海还是相处得很不错的,哪里容得别的女人插入。

贾敏低垂着头,似在认真浇花,林苏氏不见其神色,也就没看出什么来。罢了,自己当把话说明白些,林苏氏道:“如今你还怀着身子呢,不必想这么多,就是如海,我也是不许他胡来的。等转过年,我这孙儿早已出生,把她们放出去就当是给我孙儿积福了。其实我也知道些你的顾虑,大可不必!林家子嗣单薄,嫡庶又终究有别,我还指望你和如海多为林家添几个嫡出的孩子呢。如今你们也是相敬如宾的,你又何必想那些!若是因为你舍不得她们,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你只瞧林安家的和李胜家的便是,她们原也是我的陪嫁丫鬟。”

林苏氏的话令贾敏心神一震,是了,将来如何是将来的事。如今丈夫、婆婆都待自己极好却是真真的,自己却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是为了孩子,自己也该先把这些放一边才是。

想到孩子,贾敏又想到一事,问道:“关于孩子的奶娘,不知母亲可有什么人选?媳妇的陪房里面虽也有几个生养过的,却都不怎么合适了。”林苏氏闻言一愣,倒是自己忘了,这时代大户人家的妇女都是不兴自己奶孩子的。只是如今的林苏氏里面装着一个苏曼的芯子,自然更希望贾敏亲自喂养孩子。毕竟贾敏的身子一直有神水调养,而她也已经习惯了每日都喝林苏氏小厨房的补汤,若由她自己喂养,孩子便可间接得神水调养,与林苏氏而言倒方便得多。

林苏氏道:“这件事我也正打算跟你商量呢!我以前就听太医说过,说这孩子啊由母亲自己喂养会长得更好。也不容易生病。当初我生了三个孩子,结果两个女儿都没能留住。如海刚出生时身子也弱,幸而我得了太医提醒,时常自己奶孩子,如海的身子才渐渐好起来,没像他那两个姐妹一样。我就想着,你愿不愿意......”

贾敏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好奇道:“自己奶孩子会让孩子身体好?”“是呢!”林苏氏一本正经道:“太医说的,我也亲身体验过的,还能有假?只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这么做,太医们也就不好说了。我也是因为如海刚出生时身子不好才试了试,却不想果然比让奶娘奶着好得多。为这孩子好,我自然是希望你能自己奶孩子的,这样将来孩子也跟你更亲近。当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什么,那就安排奶娘吧。”

想到对孩子身体好,孩子也会更亲近自己,贾敏自然意动,可是一想到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终究羞人,面上也不好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贾敏想想,道:“母亲看这样可好,媳妇自己喂养孩子,可是莫要传出去,也且安排个奶娘,平日也多个人照顾孩子。”这就是要安排个奶娘给外人看了,林苏氏自然点头应好。

一时已至午饭时辰,林苏氏上房正在摆饭,晚秋过来道:“太太,少奶奶,钱嬷嬷回来了。”贾敏转头向林苏氏解释道:“今儿早饭后我才打发了她去送些小物件给琏儿。”林苏氏点头,道:“让她不必进来了,自回去用饭吧。”

一时饭毕,贾敏回去自己院子歇息。林苏氏也正欲午睡,却见晚秋进来道:“太太,钱嬷嬷还没走呢,她过来说是有事要禀告太太。”“什么事要这会儿过来说?”林苏氏道:“让她进来吧。”

而另一边,贾敏扶着丫鬟的手方才慢慢走出凌霜院大门,便见丫鬟嘉语快步走了过来。贾敏问道:“你怎么来了?”嘉语奉上手中用手帕包着的物件道:“奶奶忘了这个了。”说着打开手帕,原是包了两条抹额。嘉语道:“这不是奶奶前些时候给太太做的抹额吗?昨晚儿还说今儿要带过来给太太的,刚才我给太太收拾针线篮子才瞧见它落下了,就赶紧给奶奶送过来了。”

贾敏一看,果然是自己给婆婆做的抹额,道:“瞧我这记性,竟把它落下了,也没想起来。”既然嘉语都把东西送过来了,又是就在门前,贾敏就想着把东西给了婆婆再回去吧,因此贾敏接过东西,转身往回走。一边还问道:“钱嬷嬷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钱嬷嬷?”嘉语惊讶道:“钱嬷嬷没回来呀?”“没回去?”贾敏停下了脚步,心中奇怪道:“那她去哪儿了?方才分明已经打发她回去了。”想想又心道:“罢了,先把东西给了太太,回去再说吧。”

穿过小厅,走至林苏氏院中,贾敏对身后的几个丫头道:“太太喜欢清静,你们就留在外面,我自己进去就是了。”明夏原与几个小丫头守在廊下,见了贾敏去而复返,明夏忙上前道:“奶奶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贾敏一扬手中的东西,笑道:“确实是落了东西,却是落下了要给太太的东西,太太还没歇息吧?”

明夏一觑上房,却不知该如何答了,太太是还没歇息,可是她正与钱嬷嬷单独在屋里说事呢。要是让奶奶知道钱嬷嬷私底下来见太太,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啊?脸上扬了几分笑,明夏正准备道太太已经歇了,却听见屋里传来“啪”的一声摔杯子的声音!

接着便传来林苏氏较平常提高了许多、明显带着怒气的声音:“你说清楚!什么叫做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克母族!贾家哪儿来的这些流言!”

37 第三十五章

听得林苏氏那一声怒喝,贾敏身子一颤,杏目圆睁,不敢置信那话中的意思。明夏见状一惊,忙上前扶住贾敏,正与说话提醒屋里的林苏氏与钱嬷嬷,却见贾敏冷冷一眼扫来,顿时把话噎在了嗓子眼。贾敏一甩手甩开明夏的搀扶,几步上前往屋里去,却又在屋前停下了,转身看向明夏,声音轻而冷,道:“不许过来!”

明夏上前两步,却在贾敏的眼神下生生止住,转身看向廊下和院门口的丫头们。心中感叹好在她们都站得远些,刚才太太那一声虽大,她们却没有听清。不然那话让她们听了去还不知心下会如何揣测呢!勉强定下心神,明夏若无其事的把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外面守着。

却说贾敏轻声进了屋子,站在东间多宝格后面听着那传来的说话声。

只听得钱嬷嬷道:“因我这次在荣国府待的日子较长,又有许多旧日相识,便从下人们那儿听来了一些话。他们都在说、说原本他们家老爷因为有元姐儿的大福气庇佑,身子已是渐好了的,可是自打姑奶奶传出有了的消息就又不好了,还越加病重直至亡故。他们家太太平日里身子多强健的一个人,竟也跟着病倒了。还有珠哥儿和元姐儿,也是先后大病一场。赦大奶奶就更不得了了,竟然没了。他们还说虽然赦大奶奶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好,可好好坏坏这么久了也没出事,偏这时候人没了!细想下来,竟是从姑奶奶怀了哥儿开始,就有了这些不好的事!一来二去的,这些话便传得难以入耳了。竟说是咱们家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命格不好,专克母族!”

钱嬷嬷好容易一口气说完,低垂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出,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太太会有多生气。

自己期盼的孙子还没出生就这么被人编排,而且还是一个克母族的名声,林苏氏怎能不火冒三丈!林苏氏怒得拍桌而起,来回踱了几步才勉强忍下心头火,一连串的发问道:“这些话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最早从哪儿传出来?贾家的主子们又是怎么说的?亲家太太呢,她就任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这么被人编排?”

多宝格后的贾敏在这一瞬间绷紧了身子,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再听下去,她害怕接下来听见的话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却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听下去。

钱嬷嬷见了林苏氏大怒,忙道:“太太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这都是些糊涂人的糊涂话。”又低了眉眼,带着三分愤怒,三分犹豫,三分感慨,钱嬷嬷回道:“细说起来,这些话似乎是从珠哥儿病了的时候开始有的,最早是几个作妖的老婆子闲谈时说起。当时荣府太太很生气,那几个传闲话的人都被责罚了,倒一时没人再敢说。后来就是元姐儿病了的时候,这些话又被人提起了,只是,似乎没传到主子们耳朵里,就没有人制止。再来,就是前些日子赦大奶奶没了的事,竟让这些话越传越烈了,还当了真似的。”

钱嬷嬷抬头觑了一眼林苏氏,见其怒意半点未消,便低头愤愤道:“说来都不过是些黑心肝的婆子们碎嘴,最可气的是......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啊,他们竟都当了真,还忌讳起来!”

“好了!”林苏氏没好气的打断钱嬷嬷的话,冷冷道:“不必再说了!什么克母族,我看分明是有心人作怪才是!几个婆子,哪来的胆子随意议论主子!真要克,怎么不见他克我这个亲祖母、克他爹娘呢?碰上这些事儿不过巧合而已,哪里就扯出这些无稽之谈了!”

平缓了几口气,林苏氏脑中转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告诉贾敏?

红楼中贾家的最终结局始终是林苏氏心中的一颗□□,时不时的林苏氏总因林贾两家的姻亲关系而担心林家的将来。她原就一直想着应与贾家拉开距离,只是碍于贾敏,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贾敏自进门起都在认真做一个媳妇该做的,未曾犯错,不能因出身贾家就否定了贾敏。这件事倒算是一个契机,好好利用一下这件事,定可以光明正大的疏远贾家,还让人挑不出错来,更可使贾敏也淡了对贾家的感情。

可是,贾敏如今有孕九月,即将生产,哪里能受得这刺激!罢了,疏远贾家之事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孩子要紧。便等贾敏生产后再说吧。

想罢,林苏氏道:“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件事你谁都不许再提,尤其是你们奶奶!她身子重了,听不得这些话!还有,府上的下人你也给我盯紧了,不许任何人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到你们奶奶跟前说,万事只以你们奶奶的身子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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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贾敏只觉头重脚轻,摇晃着出了屋子,又失魂落魄的下了两步台阶,竟差点滑了脚,幸而被守在台阶下的明夏扶住了。

明夏见了贾敏惨白的脸,再一握,她的手心满是冷汗,担心道:“奶奶,你这是怎么了?”说罢,心急得顾不得什么了,只大声叫道:“太太,奶奶她......”话还没完,就觉贾敏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瞬,贾敏的手又一放松,人已软软向一旁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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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似乎很吵,耳边传来忙乱的脚步声、说话声、器皿碰撞声,只是贾敏都没有心思去想了。仿佛魔怔了一般,此时她脑海中只重复着一句话:“都是一家子亲骨肉啊,他们竟都当了真,还忌讳起来!”

他们是自己的母亲兄长啊,她最亲的人!竟会因为一些下人的流言蜚语而忌讳自己!是了,都是自己不曾留心,竟没有发现自自己怀孕后娘家待自己不是多加关怀,反倒逐渐不如以往亲密了。以前母亲只恨不得自己多找些理由时时回娘家,多多陪在她身边,如今却不是了,反倒在自己因大嫂子没了准备前去的时候特特嘱咐不准自己回去,可不就是在忌讳自己吗?是怕自己和孩子克了她!还有两位兄长,真的把大嫂子的死和珠哥儿、元姐儿的病也算在了自己的孩子头上不成?婆婆还只是自己的婆母,却时时记挂着自己的身子,担心自己和孩子受刺激。可自己的亲生母亲呢?她不是常说最是疼爱自己的吗?这等诋毁自己的孩子的流言她怎么不制止反倒当真了呢?

脑中思绪纷杂,一时怒,一时悲,身边似乎有人在不停的喊“使劲儿”,可是她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突然,贾敏觉得有人在喂自己喝水,那水甘甜极了,喝下之后竟觉身体中一股暖流流过,舒服了许多,脑子开始清醒起来,眼前的情景也清晰了。

直至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贾敏才放松心神,沉沉睡去,还好,孩子没事!

林苏氏望着怀中大红襁褓里睡得香甜的孙子,笑得眯了眼,再望向帐慢后床上躺着的贾敏,不禁敛了笑意,叹了一口气。原本她是打算先瞒着她,等孩子生了再说的,哪里想到就这么巧,竟都让她听到了。还好有神水在手,没出什么大问题,虽贾敏伤了身子,到底母子平安,而有神水在,身体总也能慢慢养回来。

38 第三十六章

暗红色的河流两岸大片鲜红妖异的花朵盛放,细一看却是奇怪,每一株花都是只见花朵不见叶子。远处河流之上有一架三层的桥,桥上整整齐齐地列着一个个失魂落魄、表情呆滞的过桥人。

花丛中立着一身材高瘦,风姿隽爽的青衣文士,他正望着那桥出神。倏忽一阵黑烟出现散去,花丛中便多出一着紫衣官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紫衣男子哈哈大笑道:“林公久等了。”只见那青衣文士上前拱手回道:“哪里哪里。”紫衣男子道:“林公放心,你托付之事已经办成。”青衣文士一笑,双手作揖便欲行大礼,口中道:“多谢阎君!”紫衣男子忙扶了青衣文士的手不让其行礼,道:“哪里当得林公如此大礼,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地府里每日投生勾魂之人多不胜数,免不了会出些差错。多拘几个魂、错投几个胎总是难免的,上头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

青衣文士笑道:“对阎君而言自是小事,对小弟而言却是香火承继的大事,此番还是要多谢阎君了!”说罢,青衣文士右手一摊,手上竟出现了一个手掌大些、四寸来高的白玉小巧酒坛。青衣文士将其奉与紫衣男子,道:“此乃东华仙君所赐浮生醉,据说乃是集月华凌露和百余味仙草而酿,其中更是加了一枚黄中李!当初共酿得六六坛,小弟有幸,曾得仙君赏赐其一,今便赠与阎君以作答谢。”

紫衣男子原就好酒,闻得青衣文士所言更是大喜!黄中李,那可是诞于鸿蒙的先天灵根啊!虽只得三十六分之一,却也是毕生难得一见的宝物了!紫衣男子大喜之余总算还有几分理智,心中仍觉得自己所为不算大事,这谢礼也实在太重了,便推辞道:“当不得!当不得!”

青衣文士却是定要送上,又道:“阎君万莫推辞,日后还要劳阎君多多照顾,让我林家多几个后人呢!且还有那离恨天灌愁海的警幻仙姑,她...哎!小弟只怕她会出手算计我林家后人,到时也得托阎君帮帮小弟呢!”

紫衣男子闻得警幻仙姑之名不禁脸色怪异,一脸揶揄,连称呼都换了,笑向青衣文士道:“这算什么,贤弟放心,只管包在我身上。只是,贤弟啊,依为兄之见,既然那警幻仙姑苦苦纠缠你多年,你应了她又何妨呢。她美貌多情,手下又有众多花仙情鬼,横竖你也不吃亏啊!倒免得这番防着她了。”

青衣文士尴尬一笑:“阎君莫要开小弟玩笑了!那等女子,小弟哪里消受得起。况且小弟原就无心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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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贾敏成亲近三年,今得一子,自然欢喜。敬告祖先、告知亲朋好友、打发人找奶娘发赏银、安排丫头嬷嬷等等一列事儿,府中上下竟是少有的热闹。孩子也已依前言取名林旭,小名儿安哥儿。

因伤了身子,贾敏产后昏睡了大半日才醒,饶是如此,看着也无什么精神。林苏氏抱了孩子坐在床边,让靠在床上无力起身的贾敏细看。贾敏满目温柔,凝视着睡得香甜的儿子舍不得挪开眼。林苏氏道:“孩子一切都好,你莫要担心。你为咱们林家生了长子,可是咱们家的功臣了!哎!你这次生得艰难,可是遭了罪了!万幸太医说了,好好调养还是能养回来的,你只放心养身子,家里和孩子还有我呢!”

闻得这话,贾敏心头一酸,差点忍不住落泪,望向林苏氏,艰涩道:“母亲,我...我对不住孩子、对不住林家!我哪敢说是什么功臣,我竟是个罪人了!”林苏氏忙道:“快别哭,月子里可是哭不得的!”又不禁叹气,道:“原是不欲你知道的,谁知...也罢了!好在孩子没事,你也别老搁在心里,事情到底如何,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说,啊!只是,经此一事,我希望你心里头也更明白些,人心最是易变的。你母亲自是疼你,可到底孩子跟她又隔了一层,再是嫡亲的外孙,却也是姓林,不姓贾。”

贾敏忍了哭意轻轻点头,玉手无力地抚摸婴儿娇嫩的小脸。罢了,日后自己先是安哥儿的母亲、林家的媳妇,后才是贾家的出嫁女。想来对母亲也是吧,再是亲生女儿,终也是泼出去的水了!

林苏氏见了贾敏这样,倒也放心了些。虽然她想要借此事与贾家拉开关系,却也得顾忌贾敏这产后大伤的身子,再受点刺激可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只得缓一缓。又道:“你身子受损,太医已经开了药调养,自是不能亲自喂养了。好在奶娘虽找得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刚才下面人来说已经找到一个妥当的了,你倒不必担心。只是,如今你需得好生养身子,小孩子又难免哭闹,依我的意思,不如孩子就先由我带着。你若想他了,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我一声就是。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把孩子抱过来。”

贾敏虽不舍孩子,可想到自己如今这说话都费劲的身子,未来日日喝药的日子,也只得如此了,道:“媳妇儿这身子不争气,也只得劳累母亲了,等媳妇儿好些儿了再去给母亲磕头!”林苏氏忙道:“我自己的孙子,我可欢喜带着呢,哪儿来的劳累!”又见贾敏说话无力,双目已是勉强微睁,忙让其歇着。之后带了安哥儿回凌霜院不提。

因孩子早产、贾敏身子受损,林苏氏一心为他们调养,便与林如海说定洗三只小办一下,莫要扰了孩子和贾敏,待得安哥儿满月时再大办请客。而林苏氏和林如海也趁着这些日子仔细调查那所谓的克母族的流言是怎么回事,该当如何利用。

与贾家,自是可以就流言之事摊开谈的,且运用得当,定能占了理字。只是却得小心,万不能让流言传去外面,就是以前传的,也得压下来才是。毕竟这时代的人都迷信得很,克母族这种话传了出去,明理之人只道一句巧合,不明之人却是要当真的,如此,便要损了孩子的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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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洗三只是小办,却也请了几家交好的人家,贾家作为外家更是必请的。也不知史氏是真不忌讳了还是因为担心女儿,今日倒是来了,还准备了好生丰厚的洗三礼。只是也只史氏一人来了,其余如王氏、赦政等人并未来。史氏言道家中到底才有的白事,倒不好上门,免得冲撞了,故只她一人来看看女儿外孙。

洗三礼后,林苏氏留了罗夫人、江夫人等人说话吃席,史氏便往贾敏处去。

贾敏房中门窗紧闭,只余大门开着少许通气,唯恐教贾敏吹了风。屋里燃着火笼,用的上好银丝碳,倒也不觉闷,连着贾敏起居的内室也是暖暖的。

史氏到底是疼贾敏的,虽因近日贾家处处不顺而对贾敏之子有了芥蒂,可这会儿进内室一见女儿被丫头扶着才勉强起身靠在床上,一张俏脸泛着雪白,一看便是亏了气血的样子,史氏又是心疼不已。

“我的儿!”史氏几步上前,直接坐在床沿,爱怜道:“身子可还好,可是受苦了!好在孩子平安又是个哥儿,你以后也有依靠了!”贾敏对着这样一如既往对自己展现慈爱的母亲心中欢喜、气愤交织,复杂难言。如果真这么疼自己,又怎么能让那样的流言出现呢?不疼自己,那这会儿子的关爱又算什么?

有心问个清楚,可想起婆婆说的话,又想着婆婆嘱咐的暂不要提这事儿,先做好月子要紧,只觉罢了,便是问了又怎么样呢?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何必把这一层面子都扯开呢。再说自己这精气神儿,也想不了那么多,倒弄得头疼心口闷的。

虽想着不提,可贾敏心里到底落了根刺,回道:“我身子倒还好,没什么事儿,太医说了,好生调养便是。”这时,外面丫鬟道:“太太让人把安哥儿抱过来了。”贾敏一听这话立时就来了精神,忙道:“快抱进来!”

安哥儿这会儿醒着,养了三天,刚出生时的红已消了下去,用大红的襁褓包着,更显得小脸白嫩可爱,黑溜溜的眼珠不时地转着看,小嘴也时不时的砸吧两下。贾敏歇了这两日总算有些力气抱孩子,安哥儿被她包在怀里,眼睛便盯着她看,像是在辨认这是谁,直看得贾敏的心都化了。史氏早在贾敏接过孩子时便从床边坐到了床前绣凳上,这时也凑近了头看孩子,而后坐直了身笑道:“孩子倒长得好,一看便是个机灵俊俏的,姑爷是状元之才,他将来定也不差他老子。”

贾敏笑眯了眼,一边逗弄着孩子一边问道:“太太做什么呢?”与孩子奶娘一同过来的黄莺回道:“前面散了,太太送几位夫人出门呢。”

史氏听了起身,道:“竟都这会儿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让人送上她给孩子准备的见面礼,又向贾敏道:“府里头到底有白事,又有那么些孩子,我不好久待,改日我再来看你和安哥儿。我的儿,我带来那些燕窝人参都是上用的好东西,你让他们做给你吃,好生调养着。”

贾敏心下又酸又疼,孩子才抱过来母亲就要走,竟连抱都没有抱一下,那又作什么要来这一趟呢,倒是别来的好!心里原是有根刺,这会儿竟像是被针扎得疼了!因着不痛快,贾敏也不想多说什么,只道:“女儿知道了,母亲慢走,钱嬷嬷,代我送送。”

女儿的生疏史氏如何感觉不到,只是看着那个孩子,哎!自己原也不信什么克母族的话,可是家里这段日子的确不顺,珠儿、元春相继大病的时候王氏又要死要活的闹了一场,自己怎能不顾忌些。到底是嫡亲的孙儿孙女,既有大造化,又是养在自己身边的,自己怎能不偏疼些呢?敏儿固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可那个孩子到底是姓林的,与自己又是隔了一层了。罢了,自己还是寻个日子拿了那孩子的八字去算算吧,只盼敏儿懂事些,理解理解她母亲的心。

39 第三十七章

荣国府

荣禧堂西边大跨院的上房里,王氏一针一线正在缝制一个绿底大红牡丹的肚兜,脸上满是温柔慈和的笑意。

突然,帘子被人大力掀起,周瑞家的正欲呵斥,却见来人乃是贾珠的奶娘。只见奶娘快步上前,直接便往王氏跟前一跪,又惊又哭道:“奶奶,了不得,珠哥儿发热了。”

“你说什么!”王氏猛地起身,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周瑞家的忙上前扶了王氏坐下,劝慰道:“奶奶别急!别急!”王氏缓过劲来,一边厉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清楚,珠儿如何了?怎么会发热的?”一边急急扶着周瑞家的的手往荣禧堂贾珠的屋子走去,口中还道:“可请了大夫?还不赶紧跟上看看珠儿去。”

待王氏到了贾珠床边时,奶娘已将事情始末大致交代了一遍。原来贾珠如今四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可因他生得弱些,平日里史氏总把这心肝肉拘在跟前,又反复交代了丫头嬷嬷们不许跟贾珠淘气,故贾珠难得出一次院子玩耍。今儿实在难得史氏出门去了,贾珠不知怎的便性子上来了,非要闹着去花园玩,奶娘拗不过,又不敢大意,只得一众丫头嬷嬷都侍候着带了贾珠去花园玩。

贾珠在花园疯玩了一场,出了一身大汗,回来不多时便因汗后吹风,邪风入体,发起热来。

王氏一见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儿子这会儿子烧红了脸躺在床上,神色恹恹的,半点不见往常的灵活劲儿,心中大痛。她忙上前问贾珠疼不疼、难受不难受等话,转身又催大夫怎还不来,一面还拎了帕子帮儿子擦拭,好一通忙乱。

好容易王氏缓下来,转身见了一旁的奶娘丫头,皱眉道:“跟我出来。”交代好周瑞家的照顾贾珠,王氏叫了奶娘等人往外间去。

奶娘等人心惊胆战。果然,一至外间便听得王氏怒喝道:“珠儿闹性子你们怎不劝着,竟也由着他?便是你们劝不住,怎不禀我去?要你们是干什么用的?”王氏气狠了,这群刁奴,仗着是太太的人,太太又点名他们伺候珠儿,平素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往日自己趁着到荣禧堂请安的机会想多亲近儿子,却总被这群人明里暗里的阻挠。如今更了不得,竟因太太出了府便如此慢待她的珠儿,叫她如何能放过。

奶娘低头垂首,呐呐道:“我们不敢不尽心,都是小心伺候着的!知道珠哥儿出了一身汗,更是不敢大意,回来便擦了汗,换了衣裳,又上了御寒的热茶,哪知还是发热了。想来原就是珠哥儿弱了些,受不得风才发热的。”

至于为什么带了贾珠去花园玩却不禀告王氏,也是奶娘存了私心。她是贾珠的奶娘,可不同于那些伺候几年就放出去的丫头们。贾珠吃了她的奶,照贾家的规矩,只要她不犯大错,将来贾珠可是要给她养老的,奶娘自然是希望贾珠越与她亲近越好。奶娘本是史氏的人,偏巧她又得了史氏的暗示希望隔开王氏与贾珠些,这于奶娘可不正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自然是抓住机会了,如何会主动去找王氏来接近贾珠。后来奶娘会去找王氏,也不过是因贾珠发了热,奶娘这时已做不了主了。

王氏听了奶娘一番狡辩更是大怒,什么身份体统也都顾不得了,抬手便甩了奶娘重重一记耳光,指手骂道:“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奴才秧子,打谅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是仗着是太太的人,别人看太太的面儿敬你们几分,你们竟敢忘了本分!且给我等着,待珠儿好了我一个个揭你们的皮!便是太太要怪罪,我也担着!”

奶娘吃了这一巴掌,脸立时便肿了起来,却不敢再辩驳,敛了神色跪下,只一想到当着满屋子的下人自己这般被二奶奶下脸子,往日里的体面全没了,心中实在暗恨。

王氏还不解恨,抬首望向伺候贾珠的丫头们。史氏向来喜欢风流灵巧之人,便只是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个个□□得伶俐娇俏的。这几个丫头果也不负史氏的□□,个个风姿俏丽,且她们是伺候小哥儿的,又不往爷们儿跟前去,自然不忌讳打扮,史氏心情好的时候还赏她们东西指点她们打扮呢!谁想近日竟撞了枪眼儿了!王氏生平最厌这样风流婀娜的人,贾政的几个姨娘如是,贾敏如是。

王氏这会儿想不到也顾不得婆婆屋里的丫鬟向来都是此类人,只看着竟个个都是不安分的狐媚子,伺候小哥儿的,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的给谁看呢!这不是在勾着自己的儿子从小不学好吗?想自己自嫁进贾家来便不断受婆婆和小姑子的气,上面还有一个样样儿比人强的长嫂压着。好容易小姑子嫁了,长嫂没了,自己却也坏了身子,如今这仅有的一双儿女都养在了婆婆身边,等闲不得见。珠儿是自己的命根子啊,若有个好歹,岂不是要了自己的命!思来想去,王氏只觉自己实在命苦,愤恨难平。原强压下去的邪火又上来了,先前准备过后再收拾这些人的打算也忘了,只想抓住这次机会,趁着太太也不在,先教训了才是。此事自己占理,太太回来了还能为几个下人说自己的不是不成。

斜眼望着丫头们,王氏冷冷道:“果然个个都是娇嫩的好皮相,难怪不能安心伺候主子!既是想偷懒,我也让你们好生歇几天!”说罢便扬声向外叫人道:“都拖到外面议事的院子里去,扒了裤子,一人二十板子。”对这样的狐媚子,自是不必给她们留脸面的。

几个丫头闻言,立时吓得脸色煞白。外面议事的院子!那可是介于前后院之间的,人来人往,不说小厮们,便是外面的男管事们都是可以进出的。在那样的地方扒了裤子打板子,于这些娇生惯养,作副小姐养大的大丫鬟们而言简直比死更难接受。

几个丫头再不见往日的大丫鬟气派和体面,个个儿忙不迭的磕头求饶。王氏却生恐她们的哭闹声扰了贾珠,低向自己带来的嬷嬷婆子道:“还不快堵了嘴,绑了出去!再叫我听见一点儿声音,拿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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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排好了?”王氏坐在床前梨花木圆桌旁,望着床上儿子已经消了热仍有余红的小脸,低声问道。周瑞家的亦是低声道:“都安排好了。这次请的这位李太医是咱们王家以往惯用的。周瑞已经跟他说好了,待太太回来,只管把珠哥儿的病往严重了十倍说去。”“哎!”王氏泣道:“我可怜的珠儿!他是我的命根子,我如何舍得用他做筏子,如何舍得拿这些话咒他!这都是被她逼得没法儿了。”周瑞家的忙捧上热茶,安慰道:“奶奶快别伤心,太医不是说了吗,珠哥儿没有大碍,喝了药捂了汗就没事儿了。咱们珠哥儿福大命大,哪是几句话能碍着的!说这些话也是不得已,这心里都是为了珠哥儿好。奶奶这会儿应该打起精神来才是,刚才外院门房派了小厮过来传话,太太的马车已经进了宁荣街,说话的功夫就到。”

王氏闻言,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周瑞家的,道:“沾上生姜水,小心,别叫闻出味儿来。再叫打水来我洗了脂粉,拿珍珠粉来我抹上。你说得对,待会儿可有好一场机锋打呢!”

40 第三十八章

荣国府向来标榜是仁德之家,厚待下人,故治家不严,下人的嘴就是筛子,什么都能漏出来。哪怕是当家太太和奶奶的争锋也不见他们闭嘴。

贾敏的陪嫁下人虽跟着贾敏来了林家几年了,但在荣国府下人中的亲戚却是不曾断的。这日,几个陪房媳妇与钱嬷嬷闲话唠叨,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从荣府下人那儿听来的新鲜事。“都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个顶个儿的能干气派,模样又是极好,寻常小户人家的小姐都是不及的,竟都发卖了!”一个媳妇咂舌道。

钱嬷嬷如今顾着贾敏,哪里有心去打听外面的事,自然不曾听说,忙问道:“太太屋里竟发卖丫头出去?那都是老爷年轻时候才有的事,好些年不曾见过了,如今老爷都没了,怎又有了?”那媳妇低声,作神神秘秘状道:“倒不是因为爷们儿的事。听说是因为伺候珠哥儿不上心,叫哥儿病了,太医都说了,差一点就没了。”钱嬷嬷一听竟然连贾珠都差点没了,可真不是小事,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半点不曾听说。”“好像就是咱们安哥儿洗三那天。”媳妇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说是太太刚回了那府里,政二奶奶就上前哭闹了一场,又是请罪又是哭自己命苦的,话里话外竟还扯到了咱们家安哥儿身上。说是珠哥儿原还好好的,怎偏咱们哥儿洗三那天就突然病成那样儿,面儿上看是下人伺候不用心,实际是因甚还不知呢!”

“竟有这事!”钱嬷嬷一愣,心中又惊又怒,想想道:“这事儿可不能进府里人的耳朵,特别是咱们奶奶。你可把嘴巴给我闭好了,也管好其他人。”那媳妇连连保证,退下不提。

钱嬷嬷视贾敏如己出,思来想去还是往林苏氏院里走去。一进凌霜院,钱嬷嬷便觉气氛不对劲。虽平日里凌霜院也清净,可该有的声响还是有的,哪像这会儿,整个院子静可闻蝉。

进了抱厦便有青鸾上前引钱嬷嬷去茶水间用茶,道:“嬷嬷稍坐些,太太那儿和人说话呢。”钱嬷忙道:“青鸾姑娘不必客气。”钱嬷嬷有心多问几句,却见青鸾并无闲话的意思,已抿嘴微笑着退到一旁。

钱嬷嬷未等多久便有黄莺出来道:“太太叫嬷嬷呢。”钱嬷嬷忙应着进屋,回首往外一瞥,帘子刚放下,恍惚见是李胜家的的身影,也未敢多看便进了屋。

林苏氏歪在榻上,见她进来,直接道:“贾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只管好朝晖堂所有人的嘴,尤其是你手下那几个媳妇,林家从来不要多嘴的下人。退下吧。”钱嬷嬷只觉自己的心跳都给惊得停了,太太竟都知道,连自己与那媳妇说话的事儿都知道!哪里还敢多说什么,想来太太都知道了,定有应对之法,便退下回了朝晖堂。

林苏氏歪在榻上思索着此事,她本不是什么绝顶聪明,心计高明的人,便是重活一世,每日里也是安享尊荣,甚少操心的,自然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了宅斗高手,该如何做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贾珠之病做不得假,只是是否真有那么凶险就不得而知了。以林苏氏记忆中的贾家素来的行事作风来看,真有什么不好,不说人尽皆知也该是人仰马翻才是,如今这动静倒稍小了些,太医也从头到尾竟只请了一位。故林苏氏总觉得贾珠生病或许是真,病重大概就只是王氏与史氏斗法的一个借口了。

王氏借贾珠之病,安哥儿之名反抗婆婆,收拾了一批史氏的人。史氏在此事上表面看着倒是偏向了女儿,把过错都推到了下人身上,为了堵王氏的嘴,直接把丫头嬷嬷都发卖了。可实际呢?不管是王氏那些攀扯安哥儿的话还是外面的流言,她都没有任何制止的行动,不然凭她的手段这些话是传不出荣国府来的,可见她是真的忌讳起安哥儿这个外孙了,由得外面说去。

在下人和女儿外孙之间偏向女儿外孙是理所应当的,并不能说明什么,在女儿外孙和孙子孙女之间的对比才能看出态度来。史氏心里固然是有女儿的,可这女儿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是最疼的。哪怕女儿是亲生的骨肉,如今毕竟不是姓贾而是姓林了。女儿如此,何况外孙。

贾家婆媳要斗法只管斗她们的去,偏偏把林家的孩子牵扯进去,固然有贾敏的一部分原因在,林苏氏却是不能忍的,无论是史氏还是王氏。传些流言蜚语嘛,谁不会啊!什么高深计谋的对林苏氏来说有难度,编故事可难不倒她,毕竟上一世见识的也不少,自己想不出来,照搬几招总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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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喜班在京城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戏班。尽管戏班里的人唱腔扮相都还不错,可在这居大不易的京城,尤其是高官显贵都喜欢自己在家里养个戏班子的京城,云喜班想要出头并不容易。

今天,云喜班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一身黑色宽衣大袍,头上戴了斗笠,黑纱遮挡,看不清面容。他包了场,却不看戏,只点名要见班主。他的声音嘶哑暗沉,听着竟似男似女。

黑衣人递给班主几张纸,那是一只带着黑皮手套的手,还是分不出男女。班主接过一一细看,原来纸上记述了两个高门大户恩怨情仇,阴司报应的故事。末了,黑衣人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子上,道:“这是行头费和辛苦费,一个月内我要听到这两个故事编成的戏文唱遍全京城!”“这......”班主迟疑着,这银子丰厚,可也咬手啊,这故事指不定就牵扯到哪门显贵了。黑衣人继续道:“班主为云喜班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就是想看云喜班在京城唱响名头,现在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事情办得好,云喜班不但声名大噪,还会在京城这个寸金寸土的地儿得到一间属于自己的的大戏楼。”

听着这话,班主心动不已,几乎一口答应下来。为了让云喜班在京城打出名头,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啊,却始终未见多少成效,如今这黑衣人神神秘秘的,指不定真是一个机会呢!可又实在担心惹上不能惹的麻烦,正权衡着得失时,班主又听得黑衣人道:“班主如果心有疑虑,我不勉强,再找别人便是,京城这么大的地儿,想找几个戏班子还是很容易的。不过......”班主的心随着这个“不过”被提了起来,“班主看看自己的手吧。”

班主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惊道:“我的手......,先生,这是......”,原来那双手此时竟隐隐带了青色。黑衣人不急不缓道:“如果班主不想接这笔生意,那么班主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儿。而我,只对死人放心。”

班主颤抖着双手拿起了银票,道:“先生放心,云喜班一定全力唱好这两出戏。”黑衣人得到想要的话,半点不耽搁,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班主放心,这毒要两个月才发。”

41 第三十九章

这日,内阁学士文家摆酒设宴贺小孙子周岁礼,林苏氏与文夫人交好,自然亲自前往贺喜。

文夫人乃当家夫人,所居处位于学士府中轴线上,是后院的正堂,名为毓华堂。可巧林家的马车在街口与黄家马车相遇,林苏氏与黄夫人便结伴而行。

二人一进毓华堂便见文夫人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朗声笑道:“你们竟一块儿到了!贵客贵客,有失远迎了!”。林苏氏笑着道喜:“今儿好生热闹!还是你有福气,儿孙满堂啊!”“还说我,你不也刚抱了金孙!”

黄夫人在三人中年纪最小,膝下一子一女,长女两年前出嫁,听闻刚有了喜,如今黄夫人正为小儿子相看。今见林、文二位夫人三句不离孙子,眼馋得很,道:“可见这些话是特特说给我听的。你们这些抱了孙子的恭维来恭维去,分明是欺负我这个没儿媳没孙子的。”

文夫人笑道:“可不就是欺负你!我看你这些日子宴会酒席没少去,怎么就没一个看中的?可是挑花眼了吧。”黄夫人一听提起这事儿便叹道:“快别提!我家那个可是个魔星,都十四五了,还猴儿似的,没个定性。我想找个稳重端庄的,也好压压他的性子。结果一提起,他竟不肯,说是闷得很,没趣儿,说是要找个能同他玩的。这我哪能依得他啊,如今还同我闹呢!”文夫人听着也道:“正是,他还不懂事呢,你可不能由他。”

林苏氏一旁闻言,心中不禁暗笑。黄家的公子她也见过,才十四五的年纪,是家中独子,全家上下都宠着,性子跳脱得很,能懂事到哪儿去。也难怪提起成家,想的竟是找个玩伴。“他年纪还小,倒也不急,慢慢相看吧。过一二年懂事了,就不这么想了,终归还是要合了他的心意才好。”二人闻得林苏氏这话,都点头道:“是这个理。”

待入了内堂,众家夫人闲话,一位夫人忽然道:“你们可听说了件新鲜事儿?”另一位夫人立马笑道:“你们瞧她这人!可真是稀奇!这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呢?”“哎!”那位夫人嗔了一声道:“我说的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云喜班的事!听说这个云喜班原不过一个小戏班子,前儿不知怎的,突然好大的手笔,竟包下了西大街那儿的大戏楼,说是要免费为全城人唱一个月的戏,这可不是稀奇!还有一点奇的,他们这戏只早晚各一场,连着折子唱,任他是谁,也不能单独点戏。更有奇的,你们再想不到!”

“是什么?你快说!”身旁的几位夫人都被勾起了兴头,连催促道。那位夫人一眼扫过几人,略压低了声调道:“更奇的是听了戏的人说那些戏连着折子讲的都是一个故事,听着仿佛真人真事!”“啊!”众位夫人惊讶出声,连连道:“果然稀奇!却不知影射了哪家!”又道:“倒不如得了闲去听听。”

这时,文夫人走了过来道:“你们聚在一起说什么呢?我在那边瞧着你们这儿好生热闹。”众人道:“也不曾说什么,不过提起近来颇有些名头儿的戏班子云喜班,闲聊两句。”“倒是极巧!”文夫人抚掌大笑道:“我前儿张罗要办席,命底下人去请戏班子来。下面回话说最近有个云喜班,听说戏唱得又好又新鲜。我想着咱们这些人家,什么戏没听过,都是些老掉牙的戏文,不如就听他个新鲜。今儿正是请了这云喜班来唱戏,索性就听他们这新出的戏!”众人一听,皆道:“可真是?”“极好”等话。

“夫君千辛战沙场,妾身万苦守后宅。夫君生死一线间,妾身心酸不敢言。头顶两座山,膝下唯一儿。有儿不得养,彩衣向他人。”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腔调婉转哀伤。台下众人听得入神,有一二位夫人竟瞧着面带悲伤,似乎颇有同感。就连林苏氏身旁的文夫人也轻声叹道:“这位史奶奶也真不容易!娇养得金玉般的官家小姐,说是嫁去了侯府,却是武将,以致夫妻常年分离。偏生头上还有两重婆婆,又是那样不通理的乡野粗人,有苦也难言。好容易生了个儿子,还被婆婆养了去,竟也不亲她了。幸而她还有个得势的娘家,不然还不定怎么样呢!”闻言,林苏氏笑笑,点头不语,似乎赞同。

“只是......”文夫人话头一转,又道:“这戏文也谈不上新鲜啊!”文夫人转头向林苏氏和黄夫人道:“这样的戏没看过十出也有九出了。后面的戏我都猜着了,必是这位史奶奶如何善良贤惠,最后终于感动了太婆婆、婆婆,又等得丈夫锦衣归来。便是过程再是艰难,结局必然是好的。”说罢摇摇头,叹道:“端是无趣,倒负了这名头。”

林苏氏笑道:“你素来好戏,连你都没听过的戏文倒是难找。不过我想着这出《折钗记》既是有些名头,或许不同于寻常也未可知。不是说这出戏一共有九折吗,这才唱了两折,你且耐心些,瞧瞧后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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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文府之宴,文夫人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却哪知戏文在第三折开始峰回路转,实实出人意料,倒引得众人欲罢不能了。直至唱完第四折,时辰已是不早,云喜班的艺人们也实在不能再唱方才叫停。宴后,云喜班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据说连着半月来都被各达官贵人家请去唱堂戏。

随着云喜班两出新戏《折钗记》和《取荣华》的火热,京中竟渐渐流传起了一个说法。据说这戏文《折钗记》和《取荣华》都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本朝本地!便有人问道:“这话何解?”有那一等人便说:“这《折钗记》里的史小姐嫁到了侯府甄家,丈夫是个武将,头上有两重乡野出身的婆婆。可巧,这京里真有一位史侯家的小姐,嫁到了荣国府贾家,丈夫也是位将军,当初头上也是两重婆婆。都是姓史的小姐,又是一甄一贾的的武将,这可不是巧!这若不算什么,那还有巧的在后面呢!戏里这史奶奶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养在婆婆处,与自己不亲,故而极为偏心小儿子。这位荣国府的史夫人也是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名赦,当初正是养在老太太处,次子名政,听说素为史夫人偏爱。戏文里史夫人心中积怨,由善变狠,使出各色阴私手段,让甄侯爷无一庶出之子,唯得两个庶女。而据闻已故荣国公年轻时也颇多后宅,却只得了三个庶出的女儿。如此,可不是□□都对上了吗?”

那一等听闻如此说法的人略一思索,果然极为相似,不禁点头赞同。又问道:“那《取荣华》又如何说?”便有人回道:“《取荣华》一戏中王县令生得二女,姐姐为人端庄却稍显无趣,妹妹活泼而天真烂漫。有贾伯府的公子瞧中了妹妹而欲求娶,姐姐却不甘心妹妹越过自己嫁入高门,故而设计妹妹落水,衣衫不整还偏被外男碰见。最终妹妹一位官家小姐却无奈嫁入一介商户,姐姐则顺利嫁入伯府,取得荣华富贵。这是戏文里的故事,可是就有那样巧!那统制县伯王家这一辈可不就是有两个女儿,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当初前后脚议亲。却是姐姐嫁进了荣国府贾家,妹妹竟嫁进了皇商薛家。虽说是皇商,不同于一般商户,却到底也脱不得一个"商"字。这姐妹俩的亲事可说是一个天一个地了,当初还被大家谈论了好一阵子呢!都说想不通,一个伯府的小姐,如何嫁到了皇商家,便是两家是世交,也不至如此啊!”

这些说法虽只是大家看了戏文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云喜班也拒不承认影射了谁,却是因为与贾、王两家情况极为巧合,竟渐渐地流传开来,最后几乎是满城皆知。偏这等说法还被认为颇有道理,很快便成了街头巷尾人们的饭后谈资。唯有荣国府贾家等极少数人家或因守孝或因消息不灵通,还不曾知晓。而林家小哥儿克母族之说早已被人们抛之脑后,再无人提及。果然,压下一个流言最好的方法便是有一个新的流言将之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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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将新沏好的普洱奉与林苏氏,问道:“母亲,这戏文里的故事是真的?她们当真做过那些事儿?”林苏氏接过茶盏,握在手中道:“这没头没脑的,你说的什么戏文?”“母亲!”林如海语气变得急切了些,道:“您明知儿子说的是云喜班唱的那两出戏,《折金钗》和《取荣华》。”

林苏氏望向林如海,嗔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往日的沉稳都哪儿去了?”“是,儿子失礼了。”闻言,林如海勉强平息了自己的心情,道:“原只知云喜班会唱两出戏,却不知......母亲,那些事儿到底是真是假呢?”

42 第四十章

真的还是假的?林苏氏幽幽道:“这世上事,真假哪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看见的。你岳母手段不凡是真的,荣公姬妾不少,却无一庶子存活也是真的;那大王氏进了国公府,以二房奶奶身份管家是真的,小王氏却只嫁了商户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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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年关,因贾敏卧床休养,一应事宜便只能由林苏氏打点了,真是忙得脚不沾地。幸而贾敏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倒是多少能照看安哥儿些了,好歹叫林苏氏不必担心孩子。

贾敏靠在床上,轻轻拍着孩子的襁褓,看着孩子的香甜睡容,嘴角是止不住的笑。以往所想什么娘家、婆婆、丈夫、管家权,在这一刻贾敏觉得都不重要了。

忽听得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轻快的亮声道:“白鹭姐姐好,姐姐怎么过来了?”“太太让我给奶奶送点东西来。”贾敏转头望向旁边伺候的嘉言,道:“怎么是她来了,你快去迎她。”

不多时,屏风外转进来一人,手中捧了两个红色描金匣子。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清丽,一袭七八成新的米黄对襟袄裙,桃红折枝绣花毛领镶边,别无挂饰。一头鸦黑的头发抿得服服帖帖的,只简单梳了个丫鬟们常梳的头,簪了两支青玉花钗并一朵碎玉和米粒珍珠攒的珠花,一对红玛瑙耳坠。简单而不失身份,即显出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又带几分清雅,虽姿色不是顶出色的,却愣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气度。便是贾敏也不禁在心里赞了一个好。

白鹭转过屏风便住了脚,行礼道:“给奶奶请安了,太太打发我给奶奶送东西来。”贾敏笑道:“怎么是你来了,你如今是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这年底又是最忙的,太太离得了你?这些跑腿的事,叫个小丫头就成了。”一面又对身旁伺候的丫头道:“没眼力劲儿的傻丫头,还不赶紧把东西接了,给你白鹭姐姐搬个凳子来。”

“谢奶奶!刚从外面进来,我身上还带着冷气呢,奶奶容我在火盆边去去冷气再上前看看哥儿。”说着不禁笑了,道:“太太昨儿忙得晚了些,没能过来看哥儿,想着呢。今儿一早就打发我过来,送东西那都是次要的,好好看哥儿几眼才是主儿呢!太太可是交代了,一定要问问今天乖不乖,睡得香不香,喂了几次奶。我回去可是要一一回话的。”贾敏听罢也不禁笑了,点了点安哥儿的小鼻子,道:“瞧你这小东西,可真是你太太的小心肝啊!”又转头向白鹭笑道:“安哥儿就在这里,跑不了。你可要多多照顾太太的身子才是,年底事多,别忙坏了。”

白鹭笑着应了,又道:“刚儿送过来的是两斤上等官燕和两斤上等阿胶,是内务府高家送来的,都是进上的好东西,太太让直接给奶奶送来了。这倒也罢了,虽是好东西,也不算多稀罕,倒是第二个匣子里有一个细口白瓷瓶子,那才是好东西呢!”

白鹭说着,一旁的两个丫头已经机灵的把两个匣子打开了,果见一个细腻精致的白瓷瓶子,瓶口塞子用腊封着,显见没人打开过,上有一张小小的红签子,书:玉神露。白鹭道:“这是太太从一个杏林高手那儿求来的秘药,说是用上百种珍稀药材提炼而成,固本培元颇有神效。奶奶伤了身子,哥儿年幼,正是用得着。奶奶每日炖补品时放上一粒便好,多了反倒不宜。原本一家子都在太太那儿用饭,小厨房那儿太太也是每次都盯着用的。这段日子奶奶身子不便,天又冷了,也只能让奶奶在自己院里用饭。原还能小厨房炖好了汤品送过来,偏年底了,太太忙得很,院里回事的人又多,人多手杂的,小厨房那儿太太也不放心了,索□□给奶奶收好,奶奶记着用。”

贾敏忙立起身来,在床上行礼道:“费太太的心了,你代我谢太太。做媳妇的,不能伺候婆婆已是很不孝了,如今倒还让太太既操劳又要担心小辈,真是......”“奶奶快别,这话太太可不爱听的。奶奶为林家添了安哥儿,太太不知道多高兴呢!太太可是交代了,让奶奶别多想,先把身子养好要紧。早日养好了身子,才能帮太太分担啊!”

贾敏拿起白瓷瓶子细看着,问道:“果有那么神效?”又一想,是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自小金汤玉露的养着还是体弱,嫁进林家后却日渐好了许多。此次怀胎也是,竟不算多费力,想想虽经了父亲、大嫂亡故几次大事,却还是安安稳稳到了临产。便是最后难产了,也是自己心绪大乱,生了心病的原因,非身体的缘故。且这两月来太太每日着人送来补品,如今自己精神已然恢复许多。看来果然是难得的神药,这几年全靠它调养,却不知是哪位杏林高手,以前倒是不曾听人提起过。

一时,白鹭烤暖了身子,看过安哥儿后离去不提。

钱嬷嬷坐在窗下细细挑着燕窝,道:“果然是好东西,怕是正经进上的,我先挑些出来给奶奶炖一盅吧。”其实进上的好东西之间仍是有优劣之分的,每每进贡的东西,同一批总是会多出规定数额一些,进了宫后再由清点的人做最后的挑拣,挑出一些或有损坏或有品相不佳的不用。这些被挑出来其实并无大问题,仍是进上的好东西,常被分给一些分位较低的妃嫔或是被内务府管事们贪墨,可与进到皇帝跟前的东西比起来便有了高下之分。当然,也常有一些内务府有权势的管事们以权谋私,将并无瑕疵的贡品假称品相不佳,私自贪墨了。

贾敏一想便知,这高家送来的燕窝和阿胶应是后者。转而问道:“这是高家送来的年礼里的?”寻常送礼也不至于送这些。钱嬷嬷答道:“是的,高家昨儿送的礼,太太看了礼单,当场就叫人把这两样捡了出来,还亲自过了眼,今儿一早就叫人送过来了。”

见贾敏若有所思的样子,钱嬷嬷素知自己看大的姑娘是个聪慧的,也因聪慧养成了爱多思的性子,担心贾敏多想,钱嬷嬷忙道:“奶奶也算有福了,太太待奶奶这心奶奶心里也有数,满京城里也再难找第二个了。”贾敏道:“太太待我好我自然是深知的,进门就管家,二三年不见喜信也没塞人过来,单这两点,我所知的就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婆婆。其它为我调养身子,敲打那些心大的丫头们的事就更别说了。只是......”

只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呢?曾经不是说最疼的就是自己了吗,怎么自己一出嫁了,就什么都不一样了。便是母亲嘴上依然说着最疼自己的话,但自己还是能感受到的。自己和二嫂之间,安哥儿和珠儿、元姐儿之间,母亲的选择已经变了。再是亲生,自己也是林家妇,自己得利,获利的是林家,跟贾家没关系。再是不满,二嫂也是贾家媳,代表的是贾家的利益和脸面,何况她背后的王家,是贾家绝对不能失去的臂膀。

钱嬷嬷看着贾敏此时的神情,心中惴惴不安,三分伤痛,三分讽刺,三分茫然,最后都化为了一脸冷静,静得有些吓人。耳边听得贾敏幽幽问起:“贾家的年礼送来了吗?”钱嬷嬷一怔,正不知如何回答,又听得贾敏道:“是还没送吧,要是送来了,不至于没个贾家的人到我这儿问安,你们也不会一句都不提。”“这......”钱嬷嬷踟蹰道:“咱们这边是女婿家,应当先给岳家送礼。咱们家的礼也才送去几天,大概是荣府年底也忙,所以耽搁了回礼,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奶奶也是知道的,千万别多想。”

几天?林家送礼前太太是给自己看过礼单的,怕是已经送去十来天了吧。再有几天就过年了,娘家没有回礼,这代表这什么呢,母亲,你就真的不管女儿了吗。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经不起考验的。

荣国府

以往热闹喧哗,便是孝期也不见冷清的荣国府此时是真的安静下来了。便是荣国府上下老老少少齐聚荣禧堂,荣禧堂还是静得仿佛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啪”一个成窑白瓷茶盅在荣禧堂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高坐正中软塌的史氏震怒道:“还不赶紧去查,那些胡说八道的话都是哪儿来的!还有那个戏班子,拿我荣国府的帖子去,去把那个戏班子的人都给我拿了,竟敢如此欺辱我们荣国府!”

原来,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折钗记》和《取荣华》终于传进了荣国府。

43 第四十一章

贾赦贾政兄弟在外奔波忙活了一整天,最后还是垂头丧气的回了荣禧堂。已经在内等着的本就面色不好的史氏和王氏一见二人神情,心里一个咯噔,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还不等史氏开口,贾赦便忙禀道:“母亲,儿子今儿本准备去拿了那个戏班子,哪里知道这个戏班子竟被忠亲王府叫了去唱戏。儿子不敢在王府失礼,又担心扰了王爷的兴头,便只得叫了王府长史出来喝茶。儿子给那长史塞了好些银子,又绕了好半天才叫儿子打听到了些消息。”史氏忙问道:“什么消息?”贾赦道:“那长史说他们王爷前儿好像参加一个聚会,不知听谁说了一句这个云喜班的戏好,尤其、尤其《折钗记》和《取荣华》这两出,比官戏还好。这谁不知道忠亲王爱戏啊,一听有这说法,那里还忍得住,便命把云喜班叫了去,唱了两天了,王爷倒像是极喜欢。听那长史说王府已经把这个戏班子买下来了,如今,已经是王府的府戏班子了。”

贾赦抬头小心的瞄了眼史氏的脸色,果然铁青得厉害。担心母亲这把火烧在自己身上,贾赦忙又道:“母亲,如今要拿那戏班子是不成的了。若是其他几位王爷倒都好说,总要顾及些交情和颜面,咱们荣国府也敢去开这个口,谁知偏是忠亲王。那忠亲王就是个混不讲理的霸王,就是北静,南安几位王爷的面子他也是从来不顾的。”目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贾政,想到小厮禀报的他那个好二弟一整天就找了几个所谓知己好友的穷酸书生打听的消息,贾赦便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幸灾乐祸的提议道:“如今只看二弟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二弟素来比我聪明,打听到的消息肯定比我多,看看二弟有什么办法吧。”

史氏闻言,冷冷横了贾赦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这个大儿子还想着欺压弟弟,如此气量,哪里配得堂堂荣国府的家主。不过是平日里自己多疼了政儿几分,竟也记到了现在。真怨不得自己多疼政儿些。

贾政倒是神色不变,低头拱手,极为羞愧的样子,沉声道:“儿子惭愧极了,只打听到了些跟大哥差不多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言罢抬首,望向上首榻上的史氏,贾政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道:“母亲,儿子认为咱们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毕竟那戏里也没有指名道姓的说是我们荣国府,若是咱们真拿了那戏班子,闹出大动静,反倒成了不打自招了,只怕倒是惹出笑话。如今便是有那么些流言蜚语,也不过是一起子眼红我们府上的小人所说的小人之语罢了。世间自有真理在,咱们家并没有那些事,君子不畏流言,咱们立身正,不会有人信的。母亲实在不必忧心!”

望着眼前的两个儿子,史氏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大儿子不成器,还没有容人之量,实在是不省心。政儿倒是个好的,人品端正,言行修养都没什么可说的,真真的世家公子气度,就是读书读得迂了些,实在不通世故。他只道公理自在人心,谣言止于智者,却不知这世上愚者多如牛毛,智者不过凤毛麟角罢了。若让这些风言风语继续传下去,他们贾家只怕就成了街头巷尾那些平头百姓的饭后谈资了,哪里还有名声可言啊!自然是要想办法让那个戏班子闭嘴才是!可是如今,那戏班子竟已被忠亲王府收了去!

想到这里,史氏不免得咬牙,若是国公爷还在,便是忠亲王府,他们贾家也有那个底气上门交涉一番,不过一个戏班子罢了,想来忠亲王也不会因此而与一位恩眷盛隆的国公结恶的,可如今……自打国公爷去了,赦儿政儿又还未立起来,这皇城里一等一的人家已经渐渐与荣国府疏远了。再一想忠亲王那个不好惹的霸王脾气,史氏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这一瞬间,史氏满是不甘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便是贾家如今在京里已经算不得一等的人家了。上门讨忠亲王府的戏班子?贾家已经没有那个胆子了。

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便是一脸不情愿、欲言又止的王氏也只能跟着退了下去。偌大的荣禧堂,空荡荡只留史氏一人。史氏满面丧败之色,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丈夫还在世,若他还在,谁敢编那些戏文指桑骂槐的议论他们荣国府!更遑论指使戏班子满城传唱了!若他还在,忠亲王怎会如此不顾荣国府脸面的收了那戏班子,还指明要听那两出戏!若他还在……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只以为他去了,自己便是老封君了,头上再无人压着,儿子牢牢掌握在手里,此生再无顾虑了!原来,赫赫荣国府,是因为有他荣国公,没了他,单靠文不成武不就的赦儿和不通世故的政儿,荣国府,也不过虚名罢了。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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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发生的事,林苏氏倒是不甚清楚,但只单看贾家后续并没有登忠亲王府的门,林苏氏便放心了。史氏一直是个聪明人,她不会去冒得罪忠亲王的风险,哪怕只有一点点。四王八公,若是求助于其他交好的几家,无异于自曝家丑还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倒不如坦然面对流言,做一副清者自清模样。

经此一事,京中关于林家的闲话已经消失无踪,不过一个小儿,再无人提起,贾家也再未传出什么话来。

元宵节礼,林苏氏做主,林家送往贾家的节礼较之前减了三成不止,且不过中规中矩的平常之物,看不出一点亲近贴心。原林苏氏还有些担心贾敏的态度,特意把礼单交由贾敏过目,想要观察贾敏的反应。让林苏氏惊讶而又满意的是贾敏看过礼单后毫无异议,甚至毫不在意,就像林、贾两家本该如此一样。自此,林家对贾家的态度已成定局。

如今林、贾两家的疏远已是明眼人可见的。外人不明就里,只道安哥儿之因是次,主因乃是林家书香传家,门风清正,规矩严谨,看不惯戏文中影射的贾家秘事。又一想,林家作为亲家,在戏文之后疏远贾家,只怕是戏文影射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啊!尤其是直至出了年节,贾敏都未回娘家,虽林家对外的说辞是贾敏身子还未好,不宜劳累,但不宜劳累以致不回娘家,贾敏待娘家的态度无疑更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想。

44 第四十二章

林苏氏原以为贾家之事已告一段落,哪知竟还有后续。也不知是从哪里说起的,待到开春时林苏氏偶一次出现在京中交际的宴会上时便听了不少人交口称赞,说荣国府的二太太王氏是一副天生的菩萨心肠,平日里宽和待人、吃斋念佛且不说,初一十五还必去寺里跪经,施斋添油。真真是再没有比王氏更心善虔诚的了。然而,如此种种言语于林苏氏不过是随风过耳,心道一声:这就是红楼里的菩萨人了,果然好手段!再予之一笑,倒也罢了。

春日绵绵,林苏氏正在东间歪着打盹儿,只见林安家的进来,轻声道:“太太,姨太太来信了。”见林苏氏睁了眼,林安家的奉上一封书信,道:“还遣了人来送礼请安。”说着又将礼单送上来,一旁的白鹭接了。林安家的口中所说的姨太太乃林苏氏的庶出幼妹,闺名采桑,嫁到了杜家,后去了蜀中的那位。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庶妹与林苏氏虽不同母,但因在杜苏氏之前原身母亲早夭了次女采云,故杜苏氏自幼就被苏母抱养,姐妹二人情谊还算不错。蜀中距京城山高路远,这番来信,还打发人来,也不知是何事,想着林苏氏忙接过信打开。

原来是任蜀中从五品知州的杜家妹夫杜衡因着连续几年政绩考核为优,如今得了命令回京述职,想来是要升职了。大概在六七月份杜衡就会进京述职,等待新的任职旨意,而家眷也都会跟着进京。

杜家这一进京,少不得要住上些时日,杜苏氏便在信中托了林苏氏帮忙找一所合适的宅子,以备杜家进京暂住之用。

林苏氏看完信后心中一笑,如今林家就在京城,原又是按侯府的规格修建的,宽敞是有余的,且空屋子又多,哪儿还用往外面去寻宅子。真要往外面住了,倒显得生分了。

杜家人口极简单,杜苏氏的公婆早逝,也就杜衡、杜苏氏夫妻并膝下一子一女。当年杜苏氏虽是庶女,却也是高门小姐,她以二品大员之女的身份下嫁仅是一个小小举子的杜衡,除了看重杜衡本人外,也有想着自己过门就能当家做主的原因。除此之外,杜苏氏还提出了除非她过门五年后仍不能为杜家开枝散叶,否则杜衡不得纳妾。杜苏氏运气还算不错,进门两年一举得子,后又得了一女,杜衡感念其于微时下嫁,故遵守诺言不曾有妾室。

杜苏氏信中还言幼女锦音今年已十三,先前因杜衡在蜀中任职,便没有忙着为女儿相看人家。毕竟相较京城的繁华,江南的风流,蜀中还是艰苦了些。杜苏氏夫妻只有这一女,又不是打算阖家都定在蜀中了,如何舍得将女儿嫁在蜀中。如今既已离了蜀中,女儿的婚事也该提上行程,便在信中托了林苏氏留心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待得杜家进京时便宜相看。既是关系到姨侄女,林苏氏自然是要留心的。

见林苏氏已看完了信,白鹭打开礼单念道:“花蝶蜀锦四匹,上用妆缎八匹,上用宫绸八匹,蒙顶甘露、黄芽十二斤,玉绿春茶十二斤,各色桐花凤、洒金川扇二十柄。”“且将东西先收好,回头我再细看。来的人在哪儿呢?”林安家的道:“几个男仆已让人带下去招呼,另有两个嬷嬷在外候着。”林苏氏听了,忙命人叫进来,又吩咐人拿封儿赏那几个男仆,不可轻待了。

两个嬷嬷都是四十有余的年纪了,穿戴不算出挑却是一身整新,倒是收拾过了的。待两人行礼请安后林苏氏赐了座。问及一路情况,原来是雇了镖师,随商队进京的,今儿一早入的城,寻了家客栈简单梳洗了便过来了。

“家里一切可都还好?我跟你们太太姊妹也是多年未见了。”嬷嬷们答道:“家里一切都好,阖家还准备进京呢,也问姨太太、大爷、大奶奶并小哥儿好。如今老爷那儿已与人交接的差不多了,只是到底住了这么些年,收拾起来倒得费些功夫。”“多谢你们太太记挂!你们家的喜事我已知了,你们太太的信我也都看了。你只管回去告诉你们太太就,说我的话,我们府上院子都是现成的,只管住便是,刚好大家也亲近。还有她托我的事,自然留心着呢!我一会儿还给她回封信,你们也给她带回去。”如此闲话一番,再让人带二人下去吃饭休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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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留步!”刚出了翰林院,林如海便被人叫住了。不用回头林如海也知身后的人是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是瞬间掩去,待转过身,已是一副谦逊亲和,温文尔雅的模样。甩袖拱手,微微低头,声如清泉,道一声:“陈大人”。

来人四十左右的年纪,着四品官服,行至林如海跟前,观林如海面容言行,心中不由赞了句:果然不负状元郎之名。“林大人不愧状元之才,今日经筵侍讲,林大人之论精彩绝伦,便是圣人,也是赞赏有加啊。”陈大人笑向林如海道:“本官在这里还要恭喜林大人!年纪轻轻便得圣人钦点御前听用,可见林大人深得圣人之心,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如海一派从容,不喜不悲、不亲不疏一拱手道:“多谢陈大人,大人谬赞了,如海才疏学浅,不过全仗圣人恩德罢了。”陈大人满面带笑,浑不在意林如海的态度,道:“今日经论,意犹未尽,本官在万香楼订了席,诚邀林大人赏光,咱们再畅谈一番。”

这陈大人师从皇长子明郡王岳丈、原吏部尚书原绪,且是原绪姻亲,乃是实打实的明郡王一系。夺嫡之争,稍有不慎,便是人死族灭,荣国府自己那大舅兄的妻族张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林如海不欲掺和明郡王与太子之争,自然不会与这陈大人交往过多。便推脱道:“陈大人相邀,不胜荣幸,只是,不怕陈大人笑话……贱内产后至今卧床,幼儿不过几月,家中一切全赖老母照料,如今下官是时时记挂,每日只盼早早归家。心不在此,便是与大人论经义,谈诗书,怕也只能说出些浅薄之言,不能与大人畅谈了。”

望着林如海衣袂飘飘,大步远去的身影,陈大人摇摇头道:“真是油盐不进,不识抬举啊!”

45 第四十三章

晚间饭后林家一家四口皆在林苏氏上房说话,三个大人围着安哥儿不停的逗,直逗得安哥儿咯咯笑个不停。果然家里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样,现在这家里只要有孩子在的地方就笑声不断,跟以前一对比,那安静都变成冷清孤寂了。孩子毕竟还小,没一会儿就困了,林苏氏见孩子开始眯眼了便先让奶娘抱了下去哄睡。

林苏氏望望条案上的黄金洋座钟,七点,倒也不算早了。转向一旁的白鹭问道:“安神汤可好了?”“已好了,在灶上温着呢。”“盛一碗来我用,其它的用白瓷盅盛了。”林苏氏望向林如海夫妻道:“你们带着去,睡前用了,安神助眠倒是颇有功效。”

林如海应是,略顿一瞬,向贾敏道:“你身子还未大好,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这里再与母亲说几句话。也不必等我了,我今晚还歇书房。”林苏氏一听这话,观林如海神色,倒像是有事的样子,便也示意房里的丫头嬷嬷们退下。贾敏倒未觉不对,她原就身子大损,又因贾家的事伤了神,如今还是时候略长些便精神不济,因此行礼后便往朝晖堂去了。

林如海非贪女色之人,且讲究养身之道,十日里总有四五日是独自歇在清德堂的书房,几年下来贾敏也习惯了。且自她有孕至今,二人已有一年多未曾同房了,分房睡倒是寻常了。林苏氏也习惯了,他们成亲这几年下来,林苏氏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这个年代的标准夫妻。男人在官场打拼,女人在家主持中馈,二人感情倒不差,算得是相敬如宾,可要说多么相亲相爱,爱得你死我活,如胶似漆,倒实在算不上。

见左右已无外人,林如海也不遮掩了,直接道:“如今朝里的形势不大好,几位皇子斗得越发厉害了,圣人的心思又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儿子如今虽官小位卑,可咱们家根基还在,且儿子还在圣人跟前听诏,听的见的事也就多了些,倒是有些打眼,明里暗里也有几波人递话。放衙时才推了一位,偏才一进门又接到了贾家东府的帖子。这东府如今跟太子牵扯极深,儿子瞧着竟有些险。”

朝中不安稳林苏氏也是知道几分的。古人寿数较短,圣人也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了,而几位排行靠前的皇子都已成年,也难怪一个个斗得眼红。但林苏氏还真没想到林如海那里竟也有人逼着他站队了,她还想着林如海如今年轻资浅的,不过一个五品侍读学士,又不是后来的巡盐御史,应该牵扯不到。看来果然她还真是没有那个政治敏锐度啊!还有贾家,明明还在孝期呢,竟也裹了进去。宁国府!林苏氏想到了那个红楼中贾家唯一正经科举出身得中进士,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却突然跑去当了道士的贾敬,还有那个颇为神秘,后人多有揣测的秦可卿。

林家与贾家再是生分,可在外人看来总是姻亲。贾家若是站了队,外人自然难免同样把自家看成明郡王派或是太子派。这实非林苏氏所愿。依她按后世考据所想,这二人只怕都不是真正的潜龙,林家自然远远避开为上。

“竟到了这地步了!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呢?这朝堂上的事儿我虽不大懂,可皇储之争的厉害处我却也是知道几分的。”林苏氏思索着缓缓道:“若要问我的意思,这皇储之争一步登天一步坠地,凶险万分。而且冷眼瞧着这明郡王和太子都不是好相与的,只怕难以笑到最后。我们家子嗣单薄,如今最重要的是家族传承繁盛,这拿命搏富贵还是别参与了,咱们家也搏不起!”

林如海听了这话,点头道:“母亲与我想到一处了,此事儿子本也是不打算参与的。只是儿子如今日日在御前听诏,轻易避不开这些人,因此儿子想着谋个外放。既可避开京中这个是非地,又可干出些政绩,有了资历,后面的路也能更稳当些,只是......”林苏氏见林如海说到此处面上显出几分犹豫,明了他心中担忧,便道:“只是你想着咱们家如今除你之外便是一门老弱,把我们留在京中你放心不下,若是带上却又是前路未知,担心我们跟着你受苦,不如京中锦衣玉食。”“正是!”林苏氏劝道:“可真是关心则乱了!你只管办你的事,一切落定了再考虑这个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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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的动作倒是极快,不过半月便听说徽州知州王怀慈丁忧,而接任王怀慈之位的正是林如海。侍读学士和知州皆为五品,看似平调,可徽州位于江南富庶之地,商业繁荣,且知州为一州之首,可真算得是个肥差了。更难得的是徽州离祖籍姑苏亦算不得远,快马几日便可到。林家世居姑苏,几代积攒的人脉和声望,颇多旧友亲故,可想见林如海在谋职之时是细细考虑了的。

一得了任命,林苏氏便拿定了主意。林如海先往徽州上任,接管政务,而自己等人暂留京中几个月,待接待完杜家之后再往徽州去。正好这段时间也可慢慢收拾打点,再将徽州那边也安置好。

因前任知州丁忧,故林如海上任的日子赶得比较急,只有三四日的时间便要启程。此去路途遥远,又是长住,要准备的东西便多了些。贾敏精神不济,操持不得家务,只得林苏氏接手为林如海打点行装。阖府上下忙了二三日,倒也准备妥当了。“林安那边准备得如何了?随行的仆从可已安排好?”听得林苏氏问话,林安家的忙答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太太放心。随行的除我家那口子,还有永平永福二人并十来个护院,也跟镖局说好了一起上路。”“嗯,多些人是好的,路上也安全些。”一时,林如海又过来道自己要出府一趟,称同僚们约了城外踏青,顺便为自己践行,故而怕是要晚间才回了。“少吃酒,明日便要启程,小心头疼。也早些回来,多陪陪你媳妇儿子。”林苏氏殷殷叮嘱着。林如海长身玉立,面目俊朗,气质温和儒雅,躬身一礼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46 第四十四章

白白红红相间开,三三五五踏青来。

如今正是踏青好时节,往城外而去,一路上不时便见三五一群的踏青人。其中不乏一些或戴帷帽或乘马车的女子,想是与家人一同出游的。

今日与林如海相约的几位同僚俱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文人,最长者也不到四十,几人年纪相仿,又同是科举出身,颇为投契。众人策马缓缓而行,春风拂面,衣衫微动,神采飞扬,端的意气风发,引人注目。其中又以林如海最为出众。他身材颀长,经林苏氏几年调养,如今身子康健,早已没了当初的瘦弱书生之态,倒颇有青竹之姿。况他又依林苏氏之命日常练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几年下来,举手投足间不免带了些痕迹,较其他文人儒雅中又多了几分英挺,别有风姿。林如海之貌更不必说,俊朗不凡,乃是京中数得着的美男子,如今一行人望去,自然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不时惹来路旁女儿家害羞带怯的悄然一瞥。

“呼”一道粉影自左方往林如海面门飞来,带着微微风声。林如海手中缰绳一紧,马儿便极乖巧的挺了下来。林如海骑在马上的上身微一后仰便接了那物件在手中。定睛一看,竟是一支刚折下的开得正好的粉嫩桃花。林如海不免往左一看,却恰见一辆马车上的流云纹纱帘啪的垂落下来,只隐约可见里面一道曼妙绰约的身影,低垂着头。林如海心下明了,想来那姑娘怕是正在为自己方才的行为羞恼。

林如海望着手里的桃花,哭笑不得。踏青时节男女皆可出游,男女大防不算太讲究,故常有男女乘此机会赠出花果,以示心意。早知是花枝,林如海就不接了,这会儿若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送回,怕是会伤了女儿家脸面。真是丢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一旁随着停下的翰林院主事葛书易朗声大笑:“古有潘安,今有林郎啊!”余者礼部员外郎陈显临,翰林院编修谢柏华,翰林院检讨任楚铭,国子监博士黄云修等人一愣,随即想起潘安掷果盈车的典故,果然随着哈哈大笑起来。林如海尴尬不已,拱手道:“莫要笑话小弟了。”话音未落,只见一支雪白玉兰被人直直往林如海身上扔了过来,带着幽幽清香。一时间竟像是有人带了头,时不时便有花枝扔来。林如海应接不暇。

“哈哈哈哈!今日有幸,能再见状元郎当年的风采!”任楚铭也道:“听说当年如海兄高中状元,策马游街时行人争相掷出鲜花水果,其盛况不输潘郎出游。今日一见,果然不减当年风姿!”林如海已不再去接那些花枝了,连原本手中的桃花也已趁机随着那些花枝一起丢落,只转而道:“莫要拿小弟开玩笑了,可羞煞人,哪敢比得潘郎呢!各位贤兄,淳言兄不是已经在昔往亭备下酒席了吗,我等还是莫要迟了,让淳言兄等候倒是不好。”一行人这才停了打趣,带着零星几声朗笑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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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往亭位于玉清河畔,因河畔遍植杨柳,诗经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故前人为亭子取昔往之名。河畔之上是一片绿草地,芳草萋萋,踏青的人或是沿河提赏这春景,或是在这片绿野上放风筝取乐。

绿地边缘处有一颗合欢树,此时花期未至,树上只有新长出的嫩嫩绿叶。一道紫色身影端坐于横长的粗枝之上,半掩在枝叶之中。阳光正好,经层层绿叶遮挡,为那人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张如玉面容也带了星点般的光晕。悬空的一双白玉赤足来回轻轻晃动,纤细的脚踝上环着细细的银色链子,链子上各坠了三四个精致小巧的银铃。玉足晃动间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一只纤长白腻的玉手上绕了两圈的棉线,几不可辨棉线之色和女子玉手之色。此时这只玉手正在扯着手中的棉线用力往回跩着。随线望去,原来这女子竟是坐在树上放风筝,而这会儿风筝的线已是缠在了树枝上。“呀!”伴着一声清脆悦耳的惊呼声,一只碧色的蝴蝶风筝悠悠荡荡的顺风往远处飘落下去了。

“前方人多,风景又极好,我等还是下马步行吧。”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亭子,林如海提议道。众人称善。

一行人闲庭信步般谈笑着往昔往亭而去,自是吸引了不少女儿家羞怯的目光。此时人多,反倒没人敢像来时路边的女儿家那般大胆了。众人正在说林如海即将去任职的徽州多商之时,林如海只觉头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下,还纳罕着莫不又是哪家女郎拿东西扔自己了。身后的黄云修早已笑道:“可不得了,这次不扔花果,竟是直接扔风筝了!”林如海转身一看,果然是一只碧色的蝴蝶风筝。

“想来这是人家的风筝不小心断线了,可不是故意扔的。”林如海捡起风筝,正欲寻找失主,却被那风筝给吸引了。原来这风筝虽是普通的蝴蝶型,细看却是不同。上面竟是绘了一幅画,画中密林水潭,紫蓝色雾气氤氲,奇花异草,实在离奇绚丽。其中又有蜘蛛、蟾蜍、蜈蚣、蝎子和蛇这五毒之物,或盘于树上,或隐于水潭,更添三分诡秘。再翻看风筝另一面,倒是无画,却是题了一首诗:蛇蝎为伴蛛为邻,千蝶绕笛蛊无形。世人皆惧断肠物,不见最毒在人心。

47 第四十五章

“公子,这风筝是我的。”

林如海被风筝上的诗画吸引了心神,这道轻柔的女声响起时才恍然回神,放下眼前的风筝,却见同伴已然走远,眼前立着一位不认识的十七八岁的姑娘。

面若芙蓉,清丽脱俗,这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秀丽的远山眉下一双凤眼描了浅浅的紫色眼妆,眼角上挑,添了三分妖娆。眼中似有点点星光,却又笼着雾气,让人不由的凝望。冰肌似雪,着了一身极具异族特色的紫装。头上的花钗,额间的蝴蝶流苏坠子,胸前大大的流苏项圈,腰间绕着的蛇形腰带,浑身上下的配饰竟皆是银制。她外罩着一件浅紫绣银纹的水波绫披风,衣摆处以蓝紫二色勾勒出孔雀尾翎般的花纹,煞是别致。她手中还执了一支形状奇特,银紫幽蓝相间,泛着光泽的花枝,细一看,又哪里是花枝,竟是一支笛子。

林如海心中惊奇,回忆以往所见所闻,猜想眼前的女子依其衣着打扮倒像是苗疆之人。

曲思菡微仰着头,只见风筝缓缓落下,露出风筝后的那张脸,霎时间四周好像都静下来了。那人的眉眼是极俊秀清逸的,带着微微笑意望向她。曲思菡脑中闷闷的,只想到:他倒是怪好看的,跟这些日子来了这个怪地方所见到的公子们都不一样,跟苗家的阿哥们也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又说不上来。以往所见的苗家阿哥中也不是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可就是感觉不一样。

“抱歉,在下贪看风筝上面的诗画,倒误了归还失主。”林如海歉然一笑,双手奉上风筝,递与眼前的女子。曲思菡接过风筝,转而问道:“你在看上面的诗画,那你觉得怎么样?”

“画中的地方很美,如烟似雾,虽然带了几分诡异,却更显神秘,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一探真容。至于诗,倒是直白,说的却是别人不敢说的大实话。”若画中的景色真的存在,林如海倒真想去看看了。

曲思菡没来由的心情很好,笑道:“你倒有眼光,这是我们苗疆的圣兽潭,是我们苗疆最美的地方。这几日见过我这风筝的人不少,你倒是第一个说上面的地方美的。旁人见了上面的蜈蚣蝎子早被吓了一跳了。”被吓到还不算,他们回过神来还会用怪怪的眼光看她,仿佛她就是那上面的蝎子毒蛇一般,怪叫人烦的。

林如海笑道:“无知才会畏惧,在下不过是略多读了几本书。曾在一些志异上见过记载,说是苗疆一带常有以蜈蚣、蝎子、蟾蜍、蜘蛛、蛇为宠,合称五毒。”“没错,我们苗疆人确实常与这些毒物为伍。”曲思菡笑语吟吟道:“不过我们可不管它们叫五毒,我们称它们为五圣兽。”

林如海点头:“五圣兽,圣兽潭,倒真希望能亲眼看看。”说罢便见远处葛书易在向自己招手,遂向眼前女子拱手为礼,歉然道:“在下的同伴已在前方等候,失礼了,告辞。”

曲思菡点头回礼,看着眼前男子转身离去,浅浅一笑,忽又惊呼一声,低声懊恼道:“哎呀!我还没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抬眼望望远处亭子中谈天说地的一群人,喃喃道:“算了,有缘的话应该还会再见,到时再问不迟。若是没缘,也不必问了。”说罢,玉足轻轻一蹬,身子竟翩然而去,身影四周似乎有只只紫色蝴蝶环绕般。下方有放风筝的人不经意间看见了竟以为自己眼花了,不住的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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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苏氏看着眼前的白玉莲花犯了难,这可是玉石啊,要怎么把花瓣取下来呢?会不会把莲花给弄坏啊?林苏氏试探着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取那花瓣,却见那花瓣仿佛有灵般触及林苏氏的手指便轻颤着脱落下来。林苏氏一惊,忙用手帕垫了拿近端详。只见那花瓣离开莲座后还保持着原样,一寸长短,仿佛就是块晶莹剔透的玉石,看着可真不像是能吃的灵药。

“大爷回来了。”堂屋里的白鹭听见打帘子的小丫头的通报声便让身边两个小丫头去壁笼上取了热水和温着的醒酒汤来。转身果见林如海已经走了进来,忙行了礼。

林如海见往日总贴身伺候母亲的白鹭在此而母亲不在,便问道:“母亲在内室?你怎么没在屋里伺候?”白鹭就着小丫头端来的热水拧了帕子递与林如海,道:“太太在西套间,不叫人伺候,说是想一个人待会儿呢。大奶奶来请过安也才刚走,太太让大奶奶早些回去歇着了。”

“嗯”林如海随口答了一声,擦了脸手便要抬步往西套间去。白鹭忙叫道:“大爷略等等。”一面将白瓷盅捧与林如海道:“太太知道大爷今日少不得吃酒,特意让人备了醒酒汤。”

今日众人兴起,倒确实饮了不少酒。林如海秉性克制,从不狂饮,这会儿倒是没醉,可一二分酒意还是有点,当下也不多话,揭了盖子便几口喝完。

“回来了,快过来坐。”林苏氏早已听见隔壁屋里的声响了,这会儿见林如海已整理妥当,便叫道身旁坐下。又问道:“可用了晚饭?”“推却不得,回城后在云香斋用的,这会儿还饱着呢。”林如海笑道。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白鹭领着海棠、芍药进来掌了灯,林苏氏依旧让她们退下,未留人伺候。将身前一个青玉瓶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盒向林如海递了过去道:“这瓶子里的东西你也不陌生,那年你进京赶考用的就是它。”林苏氏又指了玉盒道:“这玉盒里的是能解百毒的宝物,一共三枚,你一定要贴身带着。”说罢又取了一个巴掌大的湖蓝绣青竹锦囊出来,刚好能将玉盒装下。

林如海舀过玉盒打开,见里面果然躺着三枚晶莹的花瓣,仿若玉石。“既是这等宝物,合该母亲留着才是。”林如海阖了盒子又要递还给林苏氏。林苏氏摆手道:“你收着,我这里还有呢。想想你之前的话,我到底有些担心。太子和明郡王都有心拉拢你,你这一招外放可是将他们都拒了。虽不曾偏了谁,投靠了谁,也表明了只忠于圣人的意思,可难保这二人不会小心眼记恨于你,认为你不识抬举,万事还是防着些好。”

林如海闻言蹙眉,道:“这二人既是意在帝位,应当不至没有这点容人之量,作小人行径。”在林如海看来,夺嫡之争比出身地位,比能力计谋,比帝宠人心,皆是正常,光明正大。小人行径却是万万要不得的,否则就是一时得了利也会失了人心。不管是太子,还是明郡王,都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之事才对。

林苏氏却不知林如海所想,她只知道不能冒一点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没有,也只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只切记,一定要随身带着,方才叫我安心。”听得母亲这样说林如海也不再多言,只依言照做。

林苏氏又道:“此行你们走陆路,一路快马,丫头婆子们是不成的。故你们先行,她们后头坐船,走水路而下。我这里便让李胜家的跟去,给你打点一些内务,其他人就让你媳妇看着安排吧。”林如海与内宅之事向来不上心,只道:“一切依母亲的主意便是。”

“行了,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你媳妇那边我虽让她早点歇了,肯定也是还没睡的,等着你呢。唉!若非她身子还没好,孩子又太小,此次跟着你去了倒好,夫妻长时间分别,到底不好。”事情都已交代完了,林苏氏便开始赶人了,早点回去夫妻俩儿肯定也有私房话说呢。林如海倒是叫林苏氏说得有些脸红,只道:“那儿子便去了,母亲也早点歇息。”

林如海回了贾敏正房,夫妻二人依依叙离别且不提。一时,月已西垂,二人准备歇下了。

贾敏已经酝酿了半日的话还是未说出口,白日里钱嬷嬷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奶奶这次可要想好安排了谁去徽州伺候。奶奶也别嫌老奴说话难听,大爷到底是这年纪,血气方刚,身边长时间没人伺候总是不成的。大爷自小也是富贵窝里长大的,远的不说,想想咱们家那些爷,这些爷们可不会委屈自己。自打大奶奶有孕起,这都一年半了,大爷身边都没人,也是难得了,大家公子,再没见过这样的!这一去到太太奶奶们跟过去,少不得又是半年。太太倒是疼奶奶,平日里有太太镇着,这府里倒没人敢动歪心思,可这出去了就难说了。天高地远的,看不着管不着,那些狐媚子还不都得冒了头?与其到时难看,还不如奶奶这会儿就安排个自己人,日后也好拿捏。再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奶奶这会儿跟着去又如何呢,您的身子您也清楚,一时半会儿是伺候不得的,说来说去,早晚也得有人。不看别的,奶奶该看看太太和安哥儿。不等太太开口您便先安排了,太太也记您贤惠,念您的好。横竖还有安哥儿在呢,谁也越不过您去。”

收回思绪,贾敏转头望向身旁的林如海,轻声叫道:“大爷?”林如海已阖了眼,意识有些混沌了。他今日到底是有些累了,又饮了酒,这会儿睡意已上了头。迷迷糊糊间听见贾敏叫他,便应道:“嗯?”手自然熟练的揽了贾敏的肩靠在自己臂膀。贾敏玉手在锦被下攥得紧紧的,半晌儿下定决心般闭眼道:“让嘉语跟去伺候怎么样?”林如海已是半睡了,耳边像是有人在说些什么,他脑袋迷糊着,分辨不得,是贾敏的声音他却是感觉到的,便随口应了声“嗯。”

贾敏沉溺在自己的心思里,虽是做出了决定,可这会儿听见林如海应了,到底免不了难受。

48 第四十六章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两匹骏马风快驰过,只依稀可见一黑一粉两道身影。

“吁!”一粉衣女子手中缰绳一紧,疾驰的马儿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她转头望向身后随着自己停下的男子。那是一个年约二十左右,极为俊美的男子,刀削般的眉,高挺的鼻梁,薄唇紧抿,细长的凤眼如寒星般露出慑人的光芒。虽是在马上,也可看出他身材挺拔修长,宽肩窄腰。一袭黑银相间的盔甲在日光照射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女子年约十七八,一袭粉衫,以金线勾勒出百蝶穿花图样,袖口衣摆皆坠了金线攒珍珠绿宝流苏。她肤如凝脂,雪白中透出粉红,姣好的柳叶眉下双眸含情似水,绛唇琼鼻。望着策马走近的男子,她语笑嫣然,道:“堂堂的沈大将军,怎么策马还比不过我这个小女子了呢?”沈淮轩淡淡一笑,探身逼近女子,凑在她耳边,轻吹了一口气,道:“我喜欢在后面看着你!”说话间唇齿吐出的气息不知是不是太热了,女子霎时红了耳根,忙策马避开,娇斥道:“你规矩些,好好说话!”

沈淮轩见状心情颇为美妙,哈哈大笑道:“自我反了家里,弃文从武开始便已不知规矩为何物,不知叶姑娘想让我如何规矩呢?”叶绮罗不禁横了他一眼,这人,惯来得寸进尺的,不理他倒还好些!

“日落了!”叶绮罗望着天边的落日,心里突然疼了起来,她真的舍不得离开,可是......叶绮罗凝眸望向沈淮轩,灿然笑道:“草原上的夕阳跟瘦西湖的夕阳倒是不同,别有一番壮美。你见过这样的夕阳下的舞蹈吗?”不等沈淮轩回答,她又道:“我跳舞给你看吧。”这段日子的快乐于沈淮轩而言生平罕有,她就是上天的恩赐,她说什么自然都是好的。“好!”

绚丽的夕阳下,辽阔的草原间,叶绮罗双手持幽蓝雕花嵌宝双剑,翩然起舞。时而婉转飘逸,时而凌厉矫健,果如杜工部所言: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夜已深沉,幽幽笛声在寂静的林中响起,平添一分凄凉。“曲师姐!”曲思菡放下手中的虫笛,望向来人:“叶师妹,你真的想好了?真的舍得吗?其实你留下来也是可以的。”

来人正是叶绮罗,她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原本戴着的赤金绿宝绞花璎珞圈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就像她此刻的心一般。她低声叹息,道:“舍不得,可那又如何,我们自大唐而来,终究不是这里的人。而且,秀坊养我育我,相比这里,我更舍不得秀坊。师姐你也看了此间那些史书了,安绿山狼子野心,我大唐将会因他而山河破碎,遍地烽火,民不聊生。我们等门派也将因战火而死伤无数,最终凋零断绝。你我今日有此奇遇,能到此间,知晓后世之事,实在是老天眷顾。自然当尽快把消息传回给师门长辈和朝廷忠义之士,能阻止了安绿山一众反贼最好,就算最后安贼还是叛乱了,我们也早些做了准备。无论如何,总要保存了门派香火才是。”

曲思菡想起在此间看见的那些史书,也不免满心忧虑:“是啊,距安贼叛逆只有几年的时间了,时间紧急,咱们要尽快回去,早做准备才是。你回七秀后将消息告知叶门主,你们七秀便往藏剑、长歌、少林、天策等中原门派报信,我回苗疆将消息禀报教主后我们五仙教便去联络唐门、万花、纯阳等门派。各派之间以往虽有些过节,但战乱将至,大家定会同心协力,共抗安贼。”

曲思菡解下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再劝你,我们就尽快上路吧。我的灵蛊已经在杭州发现了传送阵的气息。”“嗯”叶绮罗也是直性爽快之人,决定之事便不再犹豫。她利落的翻身上马,扬鞭而去时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光,那是他扎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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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是在六月底进京的,主子四人并贴身伺候的二十来个下人。林苏氏让人收拾出了自己院子旁东南角上一个小三进的院子芷兰院。

芷兰院与凌霜院隔一夹道斜相邻着。前厅后院,倒座、正房、厢房俱全,大大小小三四十间屋子。杜家所带下人住一进院,杜衡与儿子住二进院,杜苏氏与女儿杜锦音住三进的后院。一进院倒座往外出了墙便是夹道,夹道外是临街的东南角门。三进的后院而出,过夹道穿过拱月门便是林苏氏院子的二进院。倒是既亲近又方便。杜家初来,人生地不熟,林苏氏再另拨了丫头婆子小厮伺候。

杜家到时因林家无男丁在,贾敏年轻媳妇,自然是出不得面接待外男的,只得林苏氏出面在二进院的三间小厅隔了屏风见了妹夫并侄儿杜宏,道了失礼之因,又代林如海问候二人,略话几句家常也就是了。

待管家李胜引了杜家父子离去歇息,林苏氏往正房而来,贾敏也刚去迎了杜苏氏母女到此。杜苏氏约三十五六,面容温和,端庄秀丽。远远见了林苏氏,杜苏氏很是激动,走近时已是双眼含泪。林苏氏终究不是原身,杜苏氏于她又不像林如海那般不仅原身感情至深,自己本身也因日常相处而生亲情,因此心中虽有几分触动,却着实没有太深感情。但关系不算差的姊妹相隔多年重逢,林苏氏也不得不做出感动之态,二人互问了这些年的情况,很是感慨了一番。

待林苏氏目光转至杜苏氏身旁的女孩儿,心下暗赞,好一个甜美俏丽的女孩儿!鹅蛋脸,杏眼双目含笑,肤白唇红,两颊透出自然的粉红。身着白底散花水雾卷草纹交领衫裙,外着碧绿绣竹叶宽袖对襟衫衣,清新素雅,见之生喜。林苏氏拉了杜锦音的手,问道:“进京路上累不累啊?到了姨妈家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拘束。”

杜锦音未答便先一笑,道:“路上一切都好,并不曾累着。以前轻易不得出门,这一路上的山光水色倒是合了我的意,简直让我看花了眼。从小母亲就时常对我和哥哥念叨姨妈,念叨几个舅舅。今日好容易到了姨妈家,见着了姨妈,我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拘束呢。”

好个伶俐的女孩子,这一番话说得林苏氏也不得不喜欢。不说路途劳累,只说风景好,念叨姨妈还不忘舅舅,显得自然而不是刻意奉承。林苏氏转头向杜苏氏道:“妹妹好福气,能有这么个乖女儿,实在让我眼红。”杜苏氏是知道姐姐原有两个女儿却都没能成活的,现在见了林苏氏喜欢杜锦音只觉再正常不过。

贾敏见几人只在门口说得忘了情,上前道:“母亲姨妈多年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进屋坐下再慢慢说且不好。”林苏氏一看,可不是,大家都还站在门口呢,忙让众人进屋。

林苏氏与杜苏氏分主客于上首坐了,杜锦音坐了下手。林苏氏望向杜锦音道:“因你母亲多随你父亲在任上,自你外祖父去了,姊妹们多年不得见。如今你都这番大了,我这作姨妈的还是第一次见。”说罢让白鹭给了杜锦音表礼,却是尺头四匹,新书两部,衔珠点翠小凤钗一对,玛瑙戒指两对,腕香珠两串。杜锦音谢礼不提。

林苏氏指着贾敏向杜苏氏道:“这是如海媳妇,你还是第一次见。去年年下刚得了个哥儿,这会儿睡着呢,晚间再让你见见。”又向贾敏道:“快去向你姨妈见礼,要她的好东西,不是好的你可不能依。”杜苏氏笑道:“瞧瞧,瞧瞧,这才进了她们家门就帮着她媳妇讨我的好东西了。”贾敏笑着上前正式见礼。此前贾敏往仪门迎杜苏氏母女时,杜苏氏已是大赞了一番贾敏的样貌风度,这会儿又扶了贾敏的手向林苏氏道:“我刚在外面还说呢,到底你比我有福,这么好的媳妇也叫你得了。”说罢,身后的丫鬟奉上了见面礼,百子如意纹白玉手镯一对,鸳鸯比翼碧玉佩一对。杜苏氏道:“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能着戴吧。”又叫送上给安哥儿的礼,却是一个金螭镶宝五蝠联珠璎珞圈,光彩夺目,倒是个好东西。

林苏氏知杜家家底其实算不得多丰厚,而表礼一般给的也只是普通东西。杜苏氏这出手倒是大方了些。给贾敏的倒也罢了,给安哥儿的那个璎珞圈可算是心意十足了。

东西虽好,贾敏还不看在眼里,别的不说,林苏氏给的衔珠点翠小凤钗大概也抵得上了。她高兴的不过是杜家高看安哥儿一眼。行礼谢过,贾敏笑道:“单它是姨妈给的,就是它的好处了,哪里还有更好的呢。”说罢又送上与杜锦音的表礼,平辈见礼,又不能越过林苏氏去,自然是比着林苏氏的减了一等,尺头四匹,金锞两对,碧玉戒指两对,腕香珠两串。

杜苏氏叹道:“我记得上次见面还是那年回去奔丧的时候,那会儿如海都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呢,这一转眼都这些年了。”林苏氏也道:“是啊,如今咱们兄弟姊妹的,天南地北,难得一见。如今你们来了,也别见外,只管在家里住下,不必再另寻地方了。”杜苏氏笑道:“姐姐盛情,既这样说了,再不敢辞了。”

49 第四十七章

杜家入京第二日,杜衡便往吏部报了到,这几日正在等候新的任命。杜家长子杜宏十四岁时已得了秀才功名,如今正在苦读,准备八月秋闱下场。原是打算进京后向林如海请教一番的,阴差阳错,却是不得了。幸而杜衡科举出身,自然有些经验,这些日子便时时守住杜宏身边指导。

杜苏氏与锦音二人倒是日常无事,便常来与林苏氏说话,或是逗逗安哥儿。倒让自林如海走后冷清了几分的林家又热闹了些。

这日,林苏氏正在叫丫头们整理一些料子。春夏日常器具的东间里四周屋角置了冰盆,冰盆后面消暑的轮转着的风轮里放了清凉香片,缓缓转动间送来夹着清香的丝丝凉意。

坐在东间榻上,靠着石青色苍松云鹤靠褥的林苏氏指了黄莺和汀兰手里一匹月白折枝红梅水波绫、一匹浅金桃红二色撒花罗道:“这两匹拿出来,加一蓝一紫两匹暗花纱,给表姑娘做衣裳吧。另有一匹米黄竹叶梅花、一匹水绿底浅紫兰草的花罗,也拿出来,加一红、一雪青两匹轻容纱,给你们奶奶送去。对了,前儿让你们给安哥儿做的几套衣裳已得了吗?”正领着汀兰等人将林苏氏点了的几匹布料收拾出来的白鹭转身道:“昨儿已得了,按太太的吩咐,我带着海棠、芍药几个亲手浆洗的,这会儿正晾在太阳底下晒着呢。一会儿子收了,我拿来给太太过目。”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打帘子的小丫头道:“姨太太来了。”“快请东间来坐。”

杜苏氏进屋便见一屋子的丫头,有五六人一人抱了二三匹布料站着,白鹭、黄莺等几个大丫头正支使着人收拾呢。林苏氏所坐东间大塌下首是一张楠木雕花寿字纹小圆桌,这会儿桌上已经堆了几匹布料。

杜苏氏不禁笑道:“姐姐这里好生热闹啊!这么多料子,难不成要开布庄了!”林苏氏起身指了榻上道:“过来坐吧,看茶!”杜苏氏自知身份,只往西边坐了。

林苏氏道:“好没道理的人,我这里一片心的为你打算,你倒来开我玩笑。”杜苏氏闻言不解,疑惑道:“奇了,与我又怎么了?”林苏氏指了桌上白鹭等人依言收拾出来的几匹料子道:“这里一半是与你闺女做衣裳使的。”杜苏氏瞧着笑了:“倒真是姐姐的美意,是我的不是了。只是锦音她小孩家家的,衣裳很够穿了。都是些好料子,留着给如海媳妇吧。”“她自有呢。”林苏氏道:“锦音豆蔻年华的,正是该多打扮的年纪。何况,你之前托我的事我是记着的。”

杜苏氏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她进京前便惦记着这事儿,这几日没听见说,心里已担心林苏氏是忘记了。如今林苏氏既主动说记着的,怕是已有些结果了,不免有些期待。

林苏氏挥手令屋里众人退下,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自接了你的信,我也细细打听了。如今倒有几家相宜的,只是到底要看你与妹夫的意思。一是临安伯家的嫡次子,年十五,品性温和端正。他们家是世袭的爵位,富贵是有的。门第虽高些,可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且听临安伯夫人的意思,既是长子袭爵,次子媳妇便欲寻个门第低些,性情好的,免得压过长媳,以致生隙。照此看,锦音倒也配得。”

杜苏氏一听是世袭的超品伯府嫡次子,倒是心动。她原也是伯府千金,只是运不好,可惜没投到太太肚子里,是个庶出的。不然何至于当初姐姐嫁进侯府,得超品侯夫人诰命,自己这么些年也不过一个五品宜人。这会儿听得女儿有望嫁进伯府做少奶奶,自然心动。

“只是......”林苏氏继续道:“勋贵子弟,若是不能袭爵,前程便得靠自己打拼了。临安伯府富贵是尽有的,只是实权上就差了些,这也是常态。”杜苏氏听了这后两句,又把心灰了三四成。勋贵子弟自幼养尊处优,不是能吃苦的人。这临安伯次子出身固然富贵,到底不能继承爵位。父母在时还好,一旦父母先去了,兄弟分家,没了伯府之称,若无一官半职,便是白身了。自己就得此独女,自然是希望她凤冠霞帔的。

林苏氏细观杜苏氏神色,想是不太满意,便继续道:“这第二个是工部赵侍郎家的嫡长子,年十六,欲从科举出身,已有了秀才功名,倒也称得上才俊。他们家家风严正,前两年家里一直让他专心攻读,不得亲近女色,也未谈亲事,如今已有了功名才开始议亲。妹夫这次的新任命下来少不得一个正五品,更高也不无可能。两家又都是书香人家,倒也般配。”

杜苏氏心中暗暗点头,这赵家的确不错,侍郎官居四品,自家老爷此次必是要升的,少说也是正五品,可说是门当户对。难得这赵家的公子又是个上进的。只是,杜苏氏又有一丝担心。这赵家规矩既严,对儿子又这般看重,那么对媳妇自然会挑剔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搁旁人,规矩严不算什么,家风正更是好事,可自家的女儿自家知。女儿自小随自己夫妻二人在蜀地长大,那里民风淳朴开放,女儿难免耳濡目染,兼之自己独得此女,宠爱过甚,不免在规矩上欠缺了些,性子里带了股野性。喜欢的人觉着是伶俐直爽,挑剔些看可就嫌粗俗了。这性子若是进了赵家,难免会受委屈啊。杜苏氏想想问道:“可还有其他人家?”

林苏氏不免一愣,她还以为这赵家杜苏氏应是满意的,会多问几句呢。“还有呢,还有一位户部郎中杨家的公子,年十五,是家中独子。听说自小也是读书的,学问还不错,如今正准备下场呢。他们家官职虽算不得多高,祖上却也是有爵位的,如今虽没了,家业却极殷实。这位杨郎中上头还有位嫡亲的兄长,任正三品的大理寺卿,两家很是亲近和睦。”郎中乃是正五品,果然算不得多高,可他在户部任职,有实权又有油水,家底丰厚,上头还有兄长提携,守望相助,却也算得不错了。这杨公子既是家中独子,将来自然是要继承所有家业的。便是这杨公子日后官路不顺,锦衣玉食也是尽有了。只是,既是独子,必然看重子嗣,日后定有姬妾。自己这辈子有幸,不曾受过姬妾的委屈,女儿自小所见的家中也是极清净的,只怕日后应付起后宅之事会受委屈,甚至是吃亏啊!杜苏氏将这几家在心中思来量去,竟是各有各的好,又各有各的担心,倒越发犹豫了。

林苏氏也知这一时半会儿是定不下来的。且这只是她看着合适,有大半把握能成的。人家是否也是如此想还不得知呢!毕竟,在这京中人家看起来,锦音的家世也算不得什么。父亲现官职只是从五品,母亲虽是出身伯府,却是庶出。有些家业,却也算不得丰厚;父族又无亲人在朝为官,母族虽有几门亲戚,苏家却远在各地,且不算亲近,林家如今倒是在京,可是姨表亲,不算亲。林苏氏选这几家官职均是与杜家差不多的,她更看重的是家风品性,而没去指望那高门贵族,齐大非偶自是有其道理的。

只是如今看着杜苏氏倒是不算满意,便道:“这几个都是我看着与锦音年纪相仿,门第相当,家风品性也还不错的。原还有几家,也有适龄的公子,如治国公府、锦乡侯府、景田侯府、骁骑参领冯家、兵部吴家等。只是这些或是庶出,或是武将之家,或是品性有瑕,便没有与你细说了。”

杜苏氏忙道:“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眼光的。不是用了心,万不能打听这样仔细。”林苏氏理解她的心思,便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终身的大事,自该深思熟虑的,倘或我也有看走眼的呢?岂不误了你,误了孩子。过几日内阁文学士的夫人摆宴赏兰,下了帖子与我,我已打算好了,你们便随我一道去。文夫人在京城的夫人们中名声好、声望高,她设宴,众人必定赏脸。方才我与你说的那几家也得了帖子,定是要去的。你去了便可亲自认识一下人,也叫锦音给那些夫人们瞧瞧。左右锦音也还小,先叫她们都知道锦音的好处了,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这可真真好!”杜苏氏大喜,她原就希望女儿能够参与京中交际,只是自己都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不成。倒也想过请林苏氏帮忙,只是知她素来不喜出门,又在年前便要举家去林如海任上团聚,如今不过是因着自己一家人来了做客,方不好动身罢了。倒不好再贸然开口,也显得太急切了些。

其实说起来女儿的年纪确实也不必着急,只是如今好人家都是要早点相看的,若是过了及笄之年还未定亲,便是晚了,这样一看,也就两年不到了。现在是因老爷任命还未下全家才留在京中,若是老爷的任命下来又是外放呢,一去又不知多少年的,可如何是好?自己带女儿留下来?一家分离不说,没人带着,自己的身份也难以融进京中的圈子。带着女儿跟着丈夫去任上?那女儿的亲事便不免许在任职之地了。好了倒是好,若不好,女儿就耽搁了,日后天南地北的,也难见面。倒不如趁段时间在京里相看一下合适的,若成了,女儿嫁在京城,繁华安稳不说,自己随丈夫三年一次回京述职,见面总有期。况且京城里林家总是要回的,便是不回,他家且还有几门亲友呢。不管亲热冷淡,拐着弯,到底也是亲戚,不是独木便成。

如今林苏氏既说了要带自己和女儿出去交际,林苏氏自然无有不应的。想起方才林苏氏所说的给女儿的布料,思忖着回去定要盯着人给女儿做几身好衣裳才行。

50 第四十八章

杜衡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文士,儒雅中带了几分为官者的威严。这日,杜衡与几个在京为官的旧识新友聚宴回来,径直入了芷兰院杜苏氏上房,却见杜苏氏并不在。随手脱下外衫,杜衡向身旁的丫鬟问道:“太太呢?”“回老爷,在厢房姑娘那儿呢。”

话音刚落便见湘妃竹帘掀起,杜苏氏摇着白绢红牡丹团扇进来了。“刚听见丫头们说老爷回来了。”杜苏氏满面带笑,向丫鬟道:“还不倒茶来!天热,老爷刚打外面回来,不要滚的,倒我备下的那温凉的消暑茶来。”

杜衡捧了茶便于上首东位坐了,不由思索起今日听闻的事来。杜苏氏倒未察觉丈夫的出神,只往另一边坐了,道:“刚儿我正在锦音屋里看她新做的几件衣裳呢。明儿文学士家设宴,我们也跟她姨妈去露露脸。这一晃的,女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唉!”杜苏氏不舍的叹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忙问道:“对了,前儿我让你在外面想办法结识几家人,瞧瞧他们的品性为人,如何了?”

杜衡被杜苏氏叫得回神,放了茶盏,沉了声道:“大致与林太太所说不差,为人上没什么毛病,几家的哥儿也是好的。”“这就好!这就好!”杜苏氏听了这话,露了十分的欢喜,丈夫也这么说,自然比起前几日在林苏氏那儿听到的叫她更放了一层心。

“那老爷瞧着哪家与咱们家更相宜呢?”杜苏氏轻声道:“论礼,女儿家贵在矜持,不该咱们先去瞧人,更不能先开口。可这京里咱们不熟,别人不知咱们家女儿,更不会上门说亲了。偏还不知老爷到底能不能留京,这时间也不定的,也只能一边让女儿出去交际一二,一边咱们自己相看了。”

听到此处,杜衡眉头轻皱,打断了杜苏氏的抱怨,道:“我今儿倒是听到了个消息,说是我的卷宗已被留在吏部本部档馆了,只是如今还没有文书下来,倒不敢作准。”“吏部!”杜苏氏又惊又喜。吏部乃六部之首,掌官员任免、考核、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权力不可谓不大。竟没想到不止能留京,更有望进吏部任职,倒真叫杜苏氏喜上眉梢了。虽是还没有文书下来,但卷宗已入档,想是不会有错了。

杜衡敛声道:“若是作准了在吏部,想来只得郎中之职了。”可虽只是升了一级,杜衡心中却是极乐意的。不说比起不知被打发到哪儿去的外放,就是比起同在京中的礼部、工部等衙门,便是个侍郎又如何呢,真论起实权,倒未必比吏部的一个郎中大。

“如今倒有两件事要紧着办了。”杜衡望向杜苏氏道:“一是我留京既已有□□分准了,倒该置一所宅院出来才是。之前是后事未定,咱们借住在这里也合情合理。可若是任命下来了,又是宴客又是交际往来的,偏如海还不在京里,林家一门女眷,咱们倒不好住在这里了。先把宅院置出来,也免了到时慌乱。”

“正是呢。”杜苏氏立马道:“明儿我就与姐姐提这事儿,他们家人头比我们熟,倒少不得又麻烦他们一场。还有一事儿是什么?”“另一件......”杜衡犹豫了几息,道:“以前结识过一位于大人,今乃户部采办司主事,专管宫廷采买之事。这两日他言语中倒露了几分想与咱们家结亲的意思。你明日去赴宴,他们家也去,你留心些他们家的女眷,”

“老爷这话......”杜苏氏一惊,杜衡叫自己留心于家女眷,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对这于家有几分中意。可想到林苏氏介绍的几家,与这小小一个从六品主事都不必多比,杜苏氏已是不乐意了,急急道:“老爷如何这么说?刚儿不是还说姐姐介绍的那几家极好吗?如何又冒出这么一个于家?区区主事,不说与那几家相比,便是咱们家,也是不如的。自古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咱们只锦音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她低嫁!”

“你先别急,且听我说!”杜衡见妻子急了,不免安抚道:“这于家早些年是捐的官,官职确实也小,却也不简单。于大人膝下二女一子,长女原在宫中侍候,有幸得了恩宠,去岁诞下了一位小公主。圣上有了年纪,虽只是个公主,却也是老来得女,颇为喜爱,其母还破例正经得了宝林之位。前儿听闻如今又怀得龙胎,若是有幸再诞下皇子,三代的安稳富贵自是不用说的,这于家也就不是区区主事可以衡量的了。”

杜苏氏闻言心中一颤,早不由的慢慢冷静盘算了起来。这后宫女人,得宠失宠的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子嗣。皇子公主的外家,哪怕出身低微,也不是能以官位小瞧的,这样想着,心下便把这于家看重了三分。

而杜衡这会儿也兀自在思索着。其实还有一事他没与杜苏氏说。这于家的次女也结了门不简单的亲事,听说已经定了太子乳母蒲家。太子自幼丧母,与乳母自然亲近,这蒲家便是太子的亲信。虽说如今有明郡王与太子争得厉害,可到底太子才是正统。只要太子一日没有犯下大错以致被废黜,礼法上便是立于不败之地。相较明郡王,杜衡始终觉得太子的赢面更大。这于家倒是聪明,宫中有妃嫔公主,宫外有太子乳母的亲家,哪怕官职低微,谁又不高看几眼呢!与这样的人家结亲,杜衡倒真是愿意的。

林苏氏介绍的几家虽然也好,可杜衡这些日子也打听了,这些人家都跟林家一样,处事皆是谨慎小心,只以明哲保身为上。这样的人家固然稳妥,想要借他们的势却很难。便如自己这二十年来,虽娶了位伯府千金,却未曾得苏家、林家多少提携。不然也不至于在蜀中耗了这么多年,连林如海这晚辈都赶上了自己。杜家根基浅薄,既无人脉,又无甚富贵家底,自己想要走得更远,实在是需要人帮衬才行。膝下只这一儿一女,结亲自然当以能借势为先。只是这些想法却不好与妻子说。

杜衡叹了一声,道:“我提这于家,也是细细思量过了的。你姐姐说的那几家自然也是极好的。只是......人家根基富贵皆有,也未必就能相中咱们这根基浅薄的。便是成了,咱们对着人家,到底少了两分硬气,日后女儿若是有不如意的,咱们也帮不上忙。可这于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家根基还不如咱们,官位又低,他有好亲,咱们也有,便有皇嗣,却也还小,倒没什么可挑拣我们的。于家下一辈男丁唯这一个幼子,欲令其从科举出身,再娶个书香清流家的姑娘,改换门楣。可那真正有底蕴的清流世家眼高于顶,王公贵族尚且不稀罕,又哪里肯与他们结亲。他们家便瞧上了咱们家书香的名声。如今看着是于家弱于咱们,若是结亲,便是咱们家更占了先儿,说话也更有底气。”

听了丈夫这一番话,杜苏氏不免思及己身,心中已然被说动了大半。想自己就是差在了出身,如今就远远不如人,唯这一个女儿,便希望女儿能嫁得贵婿。可这会儿听丈夫这么一说,高嫁自然是好,若女儿受委屈了怎么办呢?连为女儿撑腰都不能!低嫁虽是身份差了些,到底腰杆硬了,便如自己。世间男子皆三妻四妾,便是嫡姐当初也不能例外,可自己却能叫丈夫只守着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不就是凭的当初低嫁吗!这一想来,于家倒也不错。况他家宫里有人,不看那于家长女,只看那皇子公主,等孩子长大了,于家只有更好的。

51 第四十九章

第二日,天公实在作美,竟一大早便来了人传了杜衡往吏部报到。皆知这一去便要定下杜衡的新职,杜家上下皆是心焦不已,林苏氏也打发了人去门房处等着消息传信。在众人期盼中,下人传了消息回来,杜衡被任吏部郎中,一时,杜家众人欢喜不已。林苏氏也打发了人往芷兰院送去贺礼并提醒杜苏氏今日出门之事,因定早饭后出门,林苏氏并未亲往道贺。而杜家又是打点事宜,又要准备出门赴宴之事,更是忙碌。

文府设宴于湖心四面迎风的大花厅中。此时正宴还未开,岸边曲回游廊中三三两两皆是赏荷闲话的各家女眷。一眼望去,满目红荷白莲绿叶,红鲤戏于莲叶间,更有贵妇优雅,少女妍丽,煞是赏心悦目。

“你可是来了!”林苏氏方一入了游廊便被黄夫人给拉住了。两人素来也亲近,她笑道:“自你儿子外放,倒有好些日子没见你出来玩了。整日在家做什么呢,也不出来说说话摸摸牌?”林苏氏笑答:“你还不知道我,平素就不爱出门,如今刚添了个宝贝,更是懒得出门了。”

这时候出门能干什么呢?天热且不说,自己现在一个寡妇的身份,既不能太打扮又不能抛头露面。就算出门玩,也不过是从林府的大宅子去另一个差不多的大宅子,再听点咿咿呀呀的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戏曲罢了。还不如在家多看几眼自己的大孙子呢!上辈子没有孩子,这辈子一来林如海就已经是个大人了,如今这孙子还是第一个自己亲眼看着,亲手照顾的孩子呢!也因这样,林苏氏才发现原来看着小孩子一天天长大还是挺好玩,挺有成就感的,她一天都不想错过。

“行了行了,知道你得了宝贝孙子,也犯不着时时挂在嘴边酸人!”黄夫人摆着扇子,做出一副不爱听林苏氏显摆孙子的样子。林苏氏知她犯酸,故意打趣自己,也不在意,只侧身让身后的杜苏氏和杜锦音上前,向黄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娘家妹子和姨侄女。”又指了杜苏氏道:“她夫家姓杜,当家老爷原在蜀中任知州,前儿进了京,如今任了吏部郎中。日后就在京里长住了,我今儿便带了她来认认人,也叫她开开眼。”说着又指了黄夫人对杜苏氏道:“这是光禄寺卿家黄夫人。她是个竹子人鹦鹉嘴,直肠子配了个促狭心,惯爱打趣人的。可性子却是爽直,心肠极热道,人面又极熟,你可快去讨个巧,叫她指点你些,也够受用了。”

自己一家子终是再过些日子就要南下与林如海团聚的,也不可能一直为杜家耽搁。幸而杜家如今已经留京了,也不像之前那样赶时间,来日方长,自己带着杜苏氏几次熟悉一下,日后杜苏氏自己慢慢来往就是了。

“瞧瞧!瞧瞧!什么开眼,什么指点的,可是在臊我呢!”黄夫人花枝乱颤般笑着向身旁过来的左都御史家罗夫人道:“亏你刚儿还念叨她呢,她这一来可就一句话把我给卖了!”林苏氏又向罗夫人寒暄介绍不提。

待杜苏氏与黄夫人、罗夫人相互见了礼,林苏氏携了锦音的手带至身旁,笑道:“可不是,我这里还要再卖一次呢!我这侄女刚来这里,自然腼腆些,你可别做你那辣子样儿,吓着她。”

锦音早得母亲叮嘱,虽有女儿家的羞涩,却知今日的重要,又见今日场合之盛,万不敢大意随性。此时已是收敛了性子,拿出了十二分的仪态。立在一旁时娴静似水,端庄大气,待林苏氏提到她时面若春风带笑,上前浅浅一福,柔声问安见礼,却不多言,端的温婉可人,又带一股豆蔻少女的灵俏。

罗、黄二夫人一见锦音样貌气度,虽不算顶顶出色,可比起京城寻常大家之女却是毫不逊色,心中已是赞了一声好,再一想这孩子长在蜀中之地还能如此,更是难得了。黄夫人上前牵了锦音,极为喜欢的样子,笑道:“好俊的丫头,可把我家那几个给比下去了!”又亲热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刚来京城可还习惯?”“小女乳名锦音,今年十三了。虽是第一次来京城,可姨妈家色色周到,处处照顾,所见各家夫人姐妹们也都慈和亲睦,再没什么不习惯的了。”

“哎呦!”黄夫人笑得更为亲热真诚了,道:“这丫头真叫人喜欢。相貌自不必说,这性子、这小嘴也叫人爱!”“正好正好,你既喜欢,又是初见,正经拿了好东西出来做见面礼才是。”“可不用你说,我也不看你,只看这孩子!”黄夫人口里念叨着,褪了手中一直白玉镯套在锦音手上。锦音推辞不得,只得谢受了。随后一旁的罗夫人也是一番称赞,跟着给了礼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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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众人入了花厅,林苏氏与文夫人等人见面问候,又再次将杜苏氏、锦音介绍给众人。花厅中四角的青花大瓮中堆的冰山透出丝丝凉意,微风下亭中清凉舒爽。众人用着莲花荷叶制的糕点佳肴,饮着荷花香露,赏着满池红粉娇娘,嗅着满鼻清香,闲聊家常。对面湖岸游廊上有伎人奏着丝竹管乐,伴着习习凉风,隔了水面传来,多了几分幽幽缥缈。又另有备下的戏曲、杂耍、评书等不一一列举。

一时,宴过大半,厅中两个女先儿正在说书,众人用着瓜果清茶或听书,或闲话,或打量着各家闺秀。亦有离席者或更衣,或于岸边楼阁处歇息。各家的女孩儿们早已在旁另设了一小厅,或赏花游玩,或作诗画弈棋等闺阁游戏去了。

林苏氏转首忽见杜苏氏与一夫人正聊得热络。这个便宜妹妹,交际能力倒是不差嘛,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与人熟悉了,看来自己是不必费心了。再一打量,那人年纪比杜苏氏稍长些,衣着打扮极是富贵气派,只是在这炎炎夏日,倒是失了些雅致清爽,与周围众人相比,也显得张扬了些。林苏氏暗想,莫不是哪家勋贵?却是眼生,应当不曾见过。

52 第五十章

林苏氏正疑惑着那是哪家夫人,身旁的罗夫人见了,道:“你是不知那是谁吗?”“是呢。”林苏氏回道:“正想着好像不曾见过,想是我太长时间不出门了。你若认识,便与我说说,免得我一会儿见了闹个尴尬。”“有什么可尴尬的,你不认识她也是应当的。”罗夫人说话间轻呵了一声,仿佛带了些不屑,道:“她原也不是我们这圈里的人,连我也不算认识,不过是知道这么个人罢了。她本也不是文夫人下帖请来的,是太子少詹事家唐夫人带来的。她家姓于,丈夫早些年花银子捐了个主簿。”

主簿?还是捐的官?林苏氏诧异。那夫人的衣着打扮倒是看不出来啊。那般富丽做派,不知道的谁不当是高门勋贵呢。又听罗夫人继续道:“不过这家人倒是会钻营,趁着小选把女儿送去了宫里侍候。也是他们的运道,果真得了恩宠。去年晋了宝林,还诞下了位公主,连带她家老爷也升了主事,得了个实职。这家人便也跟着抖起来了。”

罗夫人面带不屑,说完摇摇罗扇,又不解道:“这里知道她家底细的都不爱搭理她,便是那唐夫人,带了她来也没多会儿便撂开手不理了。倒是你那妹子,怎么与她说到一处去了?”

文夫人出身书香之家,今日宴请的也皆是文臣家眷。文人嘛,多有一股子清高,难免瞧不上这于家花钱捐来的官,又有用女儿求富贵的行径。这宫中采选分为小选大选。大选乃是选各家贵女为妃为后,或是赐婚宗室重臣。官家适龄之女,条件符合者,除恩典免选外,皆在备选之列,这倒还罢了。若能选中,为后为妃,也算面上有光。可小选就不一样了,乃是充为宫中奴婢,择优者也可为女官,可说穿了,也不过有品级的奴婢。

正经官宦之家就算是送女儿参选也该是大选才是,是不会把女儿送去小选为奴的。这于家捐了官之后竟还把女儿送去作宫女,想是一心谋求青云富贵,偏出身又够不上大选的资格,才打了小选的主意。如此行径,可真真是卖女求荣了。再看那于夫人如今的富贵张扬,难怪罗夫人如此不屑,倒真让人瞧不上了。

林苏氏见杜苏氏与那于夫人聊得实在热络,不免微蹙了眉,道:“你也说了,是知她家底细的不爱搭理她,既连我也不知,我这妹子刚进京不久,自然是不知情的了,想是随意多聊了几句。”

罗夫人也不过随口一说,也不在意,转而道:“对了,我瞧着你那侄女不错,你今儿话里的意思也像是在帮她相看人家?”这话递到了嘴边,林苏氏自然接了,道:“是呢,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如今他们家留了京,自然是在京里相看。可她老子娘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得我带出来走动走动吗,不然,我是懒得出门的。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得看她老子娘的意思,可若你们瞧着有合适的,也与我说一声,好不好也算是我的心意,我在这里先谢你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看你们聊半天了。”二人正说着,便见临安伯夫人走了过来,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不过闲聊几句,正说我不爱出门呢,今儿还是因着我那妹子和侄女。”

一听这话临安伯夫人便笑了,道:“可巧,过几日我们家老太太过寿,今年准备在城郊别院摆宴。那里有个大园子,景致不错,也凉快,回头我下帖子请你来玩。把你妹子和你侄女也带来!”林苏氏心中一动,这临安伯府她原也是看好的,自然满口应下,道:“那可敢情好,我这嫌城里这几日热得慌,必去讨你的好酒喝!”

这倒也不是假话,城外的林家别院修得也不错,原林苏氏就打算夏日去那里纳凉的,可今年因杜家进京,到底没成行。

53 第五十一章

林苏氏到了贾敏上房才知孩子不仅是发了热,还啼哭不止,如今声音已带了嘶哑,小脸儿涨得通红,瞧着实在严重,不然贾敏也不至急的开口要请太医了。若是小症,城里也有不少好大夫。贾敏守在摇篮边,发髻散乱,神色焦急,眼已哭得通红。林如海虽面上看着虽镇定许多,可他来回不停的踱步,显然心中也是担忧不已。

请来诊脉的是京城中的儿科圣手,回春堂的石大夫。因已入夜,太医院的太医们除留值的皆已归家。而留值的太医是留着听宫中传唤的,若敢擅离,便是死罪。贾敏是关心则乱,林苏氏心知这会儿是请不来太医的,便着人先请了这石大夫来。

“石大夫,我这孙儿怎么样了?”林苏氏见石大夫诊完脉后沉吟不语,不由得焦急问道。石大夫不确定道:“小哥儿的脉,疑是突然寒气入侵以致发了热,至于啼哭不止,倒像是惊着了。”

林苏氏倒不管那么多,只急问道:“可有大碍?劳大夫快快开药退热吧?”“夫人别急,我这就开药,小哥儿若能退了热安了神便无碍了。”幸而大户之家皆有设药房,储备药材的习惯。林家因前几代身子皆不算强健,药房更是药材齐全,廊下很快就煎起了药。

林苏氏一边帮着贾敏拧帕子为孙子擦拭降温,一边回想大夫的话,心中只觉得有些奇怪。这几日都是晴空万里,正是热的时候,偶尔一点小风,也不过微带了点凉意,哪来的寒气?就算是感冒发烧,也不该是寒气入侵啊!便是有冰盆,也是放在屋子角落里,万不敢叫孩子靠近的。况这会儿已是天黑,气温降了下来,冰盆已是撤了。

因心中不解,又见林如海、贾敏全副心神皆在孩子身上,林苏氏便出了屋子,叫了守夜的丫头奶娘问话。“太太明见,我们是一百二十个心都放哥儿身上,一眼都不敢错的。只是哥儿的病也奇,实在发得急。我哄了哥儿睡着后就把哥儿放在小床上,撒手前还摸了额头,没见发热,睡得也香。”“是啊,奶奶进屋便先看了睡着的哥儿才让服侍宽衣的,都好好的。我们这头刚服侍奶奶躺下,正打算在榻边歪会儿,就听哥儿惊醒了,然后就不停了哭,一摸便见发热了。”

这一听来倒真是突发急病,林苏氏不禁悬了心。如今这医疗条件,最怕的就是急病。孩子这么小,不能用猛药,又不能耽搁,偏又在这半夜,连找太医都不能。林苏氏心中焦急,也定不下心来,便夺了丫头手里的蒲扇,亲手煎药,勉强定心。倒是身边的林安家的踌躇着上前,喏喏道:“太太,我倒有个念头,不知......”“想说什么就说罢!”“是,刚儿大夫不是说我们哥儿还惊着了吗,我想着今儿中元节,怕不是冲撞了什么,要不......”

林苏氏一愣,是啊,今儿可不是中元节嘛!不说古代,就是科学社会,人们对这个日子也是很忌讳的。林安家的这番话若是以前,林苏氏定当这是迷信,可如今却听进耳了。自打她重生了,便对神鬼之事多了几分敬畏之心。况且这是红楼的世界啊,神鬼可是真实存在的!多拜拜又没什么损失。这样想着,林苏氏便吩咐道:“你赶紧领几个人去设香案,备香烛元宝。”“是!”

待药煎好,林苏氏避过众人,将林家先祖给的泉水放入其中。果然,服药后不多时,安哥儿的热便退下了,众人这才稍放了心。又让林如海于香案前供了香烛纸钱不提。

林如海明日一早还得往衙门点卯,既孩子已无大碍,便让林苏氏赶了回去歇着。到底折腾太晚,林苏氏此时已没了多少睡意,回房后也不过在床上闭眼养神。到了后半夜,林苏氏方眯了眼,忽听得外面丫头报“哥儿又惊着了!哭得厉害!”

林苏氏一跨进屋子,竟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因牵挂着孩子,也只当是夜里风凉罢了。孩子果然是哭得厉害了,林如海、贾敏、奶娘丫头们轮番的哄,竟也不管用。见了孩子哭成这样,林苏氏心疼不已,忙上前接了抱在怀里。倒也奇,孩子到了林苏氏怀里倒哭得小声了。林苏氏摸了摸额头,还好,倒没有发热,道:“行了,我抱着吧。想是小孩儿魂轻,今儿病了一场,难免受了惊,倒无大碍,我哄着就是了。你们去歇着吧,如海,你明儿还得去衙门,可不能误了时。敏儿也去歇着,你身子方好了些,若不自己爱惜,又指望谁呢。”

“母亲,我......我这心里......”贾敏帮着劝说送了林如海别屋另歇,回来后却摒退下人,对着林苏氏欲言又止。孩子此时已停了哭声,只是还时不时的抽噎两声。林苏氏这会儿正拿着装了泉水的小玉瓶逗他玩儿,可没什么耐心,只道:“有话直说,我可不爱这些别别扭扭的。”

“是”贾敏定了定神,沉声道:“儿媳想着,我们哥儿这病来得古怪。方才我实在睡不着,便起了身守在哥儿旁边。怕哥儿再受凉,屋子里窗户关得好好的,只在外间留了窗。这屋里窗上糊的虽是纱,却都是最细密的,既透气又防小虫子,大风是吹不进来的。可我却猛然感觉一股寒意,竟是透心的寒,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子穿了过去,又像是猛地往身子里放了一块冰似的。我......”

听着贾敏的话,林苏氏心下一颤,竟想起自己进屋时的感觉,再想到丫头婆子们的话,不由更加惊疑起来。耳边贾敏继续道:“孩子这会儿虽没事了,可我这心里......到底今儿日子不同,不如明儿咱们还是带孩子去寺里上上香吧,也请大师为哥儿定定神。”林苏氏怔怔望着小玉瓶,道:“也好。”

次日一早,下人们还在打点出行事宜,却有人来报外面有两位姑娘求见。

林苏氏望着眼前二人,姿容秀美,衣着更是精致不俗,其中一人竟还是苗女打扮。“姑娘说我府上有阴邪之物,这是何意啊?”那苗女并未立刻答话,反倒拿出一支竹管,拔了塞子,里面竟有一只金子的虫子冒了头。那女子伸出手掌,那虫子便缓缓爬出,乖乖趴在纤细白皙的手掌上,蚕虫模样,寸许来长。女子已掌中小虫示意道:“我这蛊以阴气邪毒之物为食,故对其最是灵敏,便是它告诉我府上有阴物作祟的。”

林苏氏心下一动,苗疆素来神秘诡异,尤其是他们的蛊术,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只是仍然不敢轻信,便道:“姑娘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如何能叫我相信呢?”那女子倒是极爽快的性子,直接道:“信不信,一试便知。”林苏氏想到那间到了今早仍然透着凉意的屋子和离了自己不多久就开始抽噎的孩子,点头道:“这边请。”

54 第五十二章

眼前的白玉莲花依然晶莹温润,只是花瓣却已然只剩下了十四片,其中三片是被林如海带走了,而另外三片,则是被林苏氏与那苗女做了交易。林苏氏的目光转向旁边巴掌大的乌木盒子,大红的绸子上静卧着一颗雀卵大小的青色珠子一片半寸许扇形的鳞片。

青色珠子有辟邪之效,乃是阴物的克星。至于鳞片,据那苗女所说,乃是他们苗疆圣兽双生蛇王蜕下的鳞片,有这鳞片在,普通的蛇虫蚁鼠是不敢近身的。

林苏氏自妆台匣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将那珠子和鳞片都放了进去。

转身至西里间林苏氏起居之处,安哥儿睡得正是香甜。因贾敏往寺里上香去了,林苏氏便把安哥儿挪来了这里照看。小心把荷包给安哥儿戴上,望着安哥儿重新变得红润起来的小脸,林苏氏耳边恍惚又听到了那苗女进了贾敏屋子后隐约传来的凄厉叫声,还有那骤然回暖的屋子,看来这苗女真是有些门道啊。

三片花瓣,换这两件奇物,还有对安哥儿的恩情,倒是值得,林苏氏也换得心甘情愿。至于那两个女子所说的什么花瓣有一缕仙灵之气,他们需要用来护身,没头没尾的话,林苏氏听过就罢,倒不在意。

原以为就此别后,再无交集,却不想一年后林苏氏再次见到了那两名女子。

那是在至德三十一年的六月,彼时林苏氏、贾敏带着安哥儿并一些下人早已到了徽州与林如海团聚。

不论南方北方,六月的天气都是炎热的,徽州较京中,少了一分闷却又多了一分湿。

说来也奇,自林苏氏给安哥儿戴上了那个荷包,这一年来孩子竟真的健健康康,一丝病痛也不曾有。一岁半的孩子已是很能摇摇晃晃的走些路了,安哥儿身子康健,性子又好动,自然是满屋子的或爬或走。林苏氏也不拦他,更是交代奶娘丫头们不得轻易抱他,随他喜欢,就让他自己走。可是到底怕他撞着,便让人在屋子里铺了地毯,桌椅的边角都用皮毛包了起来。当林安家的来说去年来过的那位苗疆姑娘送了帖子来时,林苏氏正和贾敏分站两头,拿了些玩具在逗安哥儿走路,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还没回来吗?”贾敏向身旁的丫鬟问道。“还没有,如果回来了,门房那边定会来回话的。太太要不要先叫厨房摆饭呢?老爷也快下衙回来了。”自林如海外放为一方父母官,下人们便改了称呼唤老爷了,至林苏氏来了徽州,便升级成了老太太,贾敏自然是太太了。

贾敏摆手道:“先不急,老太太那边还不知回不回来用饭呢,哪有我们先用的理。倒是把安哥儿的饭拿来,先喂了他。他小孩儿家,不禁饿。”

贾敏正笑看着安哥儿用奶糊糊用得香时,林如海自衙门回来了,却是刚进屋,一口茶水还未用上,下人便来道老太太请。

“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劳累了门房那里竟也没个信儿。”贾敏一进屋便请安问道:“我这就叫人把饭摆到母亲这儿来吧。”林苏氏一愣:怎么说呢,我说有人带我轻功飞进来的,门房不知道,你们信吗?

“先不急着摆饭。”跳过贾敏的问题,林苏氏摆手道:“你们跟我进来,有事与你们商量。”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带着疑惑跟着林苏氏进了里间,看着林苏氏命下人都去外面候着。

待绕过屏风,林苏氏掀开拔步床上的纱幔,露出床上眉目精致的婴儿。粉色百蝶穿花的襁褓显得孩子格外白嫩,金丝攒珍珠绿宝项圈颇为华丽,却丝毫不显繁重,反倒是极为精巧的样子,可见技艺不俗。

可林如海、贾敏却是顿时唬了一跳,林如海脱口问道:“这、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小声点!”林苏氏横了林如海一眼,道:“别吵醒了她。”

带着两人往屏风外窗下长榻上坐了,林苏氏方开口道:“还记得去年中元节安哥儿病了那事吗?当时得了两位姑娘的救助,一位是苗疆的曲姑娘,一位是叶姑娘,这孩子就是那位叶姑娘的孩子。”“啊!”林如海、贾敏闻言一惊,忙追问是如何回事。

林苏氏想到了那位曲姑娘今日所言,虽然她说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她是能理解的。原来,她们二人与她是一样的人。

她说,她们原是异世之人,自大唐而来,不知怎的误入此间,好容易找到了离开的方法。但是,离开的途径凶险难料,所以她们依照蛊虫的指引找到了自己,跟自己交换了白玉莲花瓣,希望能以上面附带的一缕仙灵之气护体。但是到了离开之际,她们才发现自己走不了了。究其因,原来是因为叶姑娘怀了身孕,而这个孩子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她们带不走。

她们有非走不可的理由,父母,师门,亲朋好友,故乡乃至大唐江山。与之相较,不管愿不愿意,孩子只能被母亲留下,因为孩子属于这里,而母亲属于大唐。

不管是她们所说的异世,还是她们最后的选择,林苏氏都能理解。虽然她们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但林苏氏仍是怀着自己那不能说出口的情怀,欣然同意收养这个孩子,并保证视如己出。

“异世?大唐?”林如海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便如佛家的三千世界吗?”“母女分离,这孩子才多大,也太可怜了!”听了这般曲折离奇的事,贾敏更为心疼孩子,问道:“那孩子的父亲呢,可说了是谁?”林苏氏摸了摸袖口里的信,到底没拿出来,只道:“我倒是知道,却也不必说了。她父亲虽也是大族出身,可家里情况复杂,是照看不了她的。她父亲虽有官职在身,却是远在边疆。沙场上的人,生死尚且顾不得,哪里还顾得这样小的孩子。便是他有心有命,可此后这么多年,他总是要成家的,哪能保证心思不变呢。这也是她母亲的意思,因此想把孩子完完全全的托付给我。”

林苏氏望向二人,沉声道:“我做主,这个孩子我留下了!曲、叶两位姑娘对我们家、对安哥儿也算有恩,她们又这般信任,把这么大的秘密和盘托出,把孩子托给了我们,就冲这一点,咱们家就不能拒绝,也绝不能亏待了孩子。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林家的大姑娘了,我把她当嫡亲孙女看。”“这是自然!”林如海、贾敏答得毫不犹豫。前有对安哥儿的恩情,后有以子相托的信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二人也道:“定也拿她当嫡亲女儿看待!”

“这样极好!”林苏氏露了笑颜,道:“这孩子生在二月初一,如今四个月大了,乳名萱儿。我想着以免外人猜测,下人议论,将来影响了孩子,我带着孩子先回姑苏住一两年再回来。对外只说是你们的孩子,既免了别人闲话,对孩子也好。将来等孩子大了,告不告诉孩子,再看情况而定,你们看如何?”

“何至于此,命下人们严守此事,不得议论便是了,怎能这样劳累母亲?”林如海不解道。到底林如海是不大理家务事的,此时贾敏倒是更能体会林苏氏的心思,下人的嘴哪里能都那么严的。倘或有人不留心嘀咕出一两句,说孩子不是亲生的,是抱来的,甚至捡来的,叫孩子听见了或是叫外人知道了终归是不好。

“哪里就劳累了!”林苏氏道:“我先前就想回姑苏住呢,只是还没来及跟你开口罢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林如海见此也心知是劝不过了。

自此,林家便又多了个奶娃娃,回姑苏的行礼也开始收拾起来了。

临去姑苏前,林苏氏私下里避了人把贾敏叫到了跟前,嘱咐道:“我这往姑苏去了,家里的事便全由你照看了。幸而两个孩子不在,你也轻省了许多。孩子们在我跟前,你只管放心。外面如海官场上的事不少,你来我往的,想来少不得你打点。只是你到底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这都快一年了,水土还是没能完全调过来。别仗着年轻不知保养,伤了底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之前你许了嘉语那丫头开脸的事,我事先不知,如今也只当不知,翻过了也罢了。如今我走前给你留下话,算是安你的心。别为了那些规矩、闲话委屈了自己,如海这孩子我也知道,他自己是没有那么多心思的。”

贾敏温婉称是,可想到嘉语那丫头,眉头到底蹙了起来。之前是自己办了傻事,虽是老爷后来称不必如此,也不曾多看那丫头一眼,就连老太太也仍把那丫头当普通丫鬟,可要给那丫头开脸的话是自己说出去的,若是现在以老太太,老爷的话将前事翻过不算,未必叫人心服。况自己这几年间是不能坐胎了,林家本就子嗣单薄,老爷再连房里人也没有一个,叫外面的人如何看自己呢?

林苏氏见贾敏眉头不展,便执了她手,示意她看一旁的萱儿,道:“我自认虽不是那等把儿媳妇当亲闺女,看得比儿子还重的婆婆,却也不会干那种左一个右一个往儿子房里塞人的事。其实我坚持要称萱儿是你和如海的嫡亲女儿还有一个用意,就是希望你凡事别想太多,你只管记着,你是儿女双全的当家太太,嫡出长子长女,何必管别人说什么!”

只是这番话林苏氏能说一次两次,说不了三次四次、三、四十次。毕竟自己是站在林家的立场,只是贾敏的婆婆,不是亲妈。若是贾敏最后还是要做贤惠人,难道自己还能非拦着?林苏氏今天说了这话,自然是算数的,但最终怎么想,怎么做,却不在自己的控制中了。

55 第五十三章

这日,林如海下衙回来,歇息间向贾敏问道:“中秋将至,节礼可已妥当?”贾敏递了盏茶过来,坐下道:“咱们既要回姑苏去过节,节礼自然是早早打点出来了。”又感叹道:“姑苏离徽州还是远了些!咱们走陆路,也算是快的了,可这节假三日,再加上的老爷攒下的三四日旬假,统共在家里也只能待上一日的功夫。”

“比起在京中已是方便多了,总算能亲自往祖祠里上柱香,往父亲坟前祭拜一番,足以!若还是在京城,只能等着三年一次的定省假方能回乡了。”林如海倒不在意这来回奔波,又道:“对了,我记得之前岳父在时,你娘家与太子一系关系似乎不错,如今怎样了?”

贾敏一愣,想了想摇头道:“这我可不清楚。老爷是知道的,这两年我与娘家来往得不多。尤其自来了徽州,既离得远,他们又还在孝中,我不过是三节两寿不失礼罢了。”虽是与娘家闹了些不快,这些事贾敏却不好当着林如海说的。娘家不管是好是歹,总归是出嫁女在婆家的依仗,再怎么样,也不能由自己的口说出不好的话来。

贾敏倒是奇怪林如海怎么忽然问起贾家了,尤其,还与太子相关,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可是,可是太子......”林如海想了想,见左右也无人,索性低声道:“如今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前些日子竟被圣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怒斥其目无君父,太子一系也有多名官员被贬。只怕,太子是要坏事了!”

“啊!”贾敏大惊起身,圣人竟给太子下了“目无君父”这样的评语,虽未明废太子,也相差不远了!想到娘家,贾敏不禁在屋子里急得转起圈来,道:“这两年我对娘家的事确实不太清楚,可是前些年我还在家的时候看着,关系倒真算得上不错。那会儿子太子得意,家里的女眷们跟太子府甚至太子岳家的女眷都是常来往的,逢年过节,走的礼也格外厚重。这才几年呢,竟至如此地步了!那......那我娘家不会牵扯其中吧?”

“依你所言,若只是女眷往来,过节走礼,亲厚些也说得过去,并无大碍。”细想一下贾家如今的情况,林如海倒是不大担心了,安慰道:“不必忧心,这不过是我的一点思量罢了,到底如何也还没个定论。况且,岳父辞世才两年,贾家还在孝期,就算太子真坏了事,只要贾家未曾在其中谋划什么,圣人总会顾着岳父一点情面的。”至于宁国府如何,到底那是宁国府的事,就算宁国府真干了什么,念着贾代善,圣上应当也不会迁怒荣国府吧,

“那就好!”贾敏总算安心了些,“父亲在世时自是不必说,如今贾家还是母亲当家,她是经过事的人,想必看得清楚。”又庆幸道:“想来如今京里的情形是不好了,幸好,老爷外放,咱们在这徽州倒得了个清净安稳。”

京里的情形确实是不好了,便是林苏氏在姑苏也得了消息。

太子岳家原家竟被抄了家,三朝元老吏部尚书原绪及家中男丁皆被除去了官职功名,贬为庶民,就连家中女眷也皆褫夺了诰命。人人都道太子只怕是要被废了,却不想非但没有如此,圣人反倒对太子又温和关爱了起来。后又听说刚升了亲王才一年的皇长子又被降为明郡王,外家也被贬了。这还不算,又听说此前默默无闻的四皇子突然冒了头,被封为慎亲王。其中曲折反复,哪怕林苏氏不懂夺嫡这东西,也知道这水怕是深得很,暗暗奉上一句:贵圈真乱!

林家如今原在江南,诸多的京中消息离林家都很远了,却也有与林家相关的。杜锦音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杜家与于家定了亲。听说于家在宫里那位宝林新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如今已晋为贵人。

于家虽根基浅,但杜家也不算什么大族。于家官场虽无人脉,现今这情形看来竟是好事,何况宫里还有依仗,外面看着倒也算是不错的亲事了。只是不知内里那于家儿郎品行如何,公婆好不好相处。想到那个娇俏的小姑娘,林苏氏衷心期盼她能过得如意。

至德三十二年初夏,当太子被废的消息传来时林苏氏竟有一种终于还是被废了的感叹,大概是因为她早知太子最后是坏了事的吧。

太子既废,□□羽自然是要被清算的。

“太太在想什么呢?”钱嬷嬷上前扶了贾敏往妆台前坐下,一边为她卸了钗环,一边道:“昨儿一场大雨,好容易今儿凉快了些。趁着这会儿晌午没事,太太好好歇个午觉才是。”“我在想娘家的事。”“荣国府?荣国府能有什么事啊?上次老太太来信,不是说都好着吗?”

“那都是贾家除服前的事了!”贾敏担忧道:“这除服都三个多月了,还没见袭爵的旨意下来,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钱嬷嬷也愣住了,是了,这多三个多月了。钱嬷嬷心里也不免嘀咕了起来:莫不是有了什么变故?赶紧在心里呸呸两声,把这不好的念头甩开,钱嬷嬷劝道:“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那爵位是老太爷在战场上拿命换来的,是□□皇帝给的!赫赫国公爵位,就算是要降等袭爵,也能袭好多代呢!这才几代,难道还能就收回去了不成?太爷留下的爵位不同于林家的侯爵,虽是不必降等,可初封时就只赐了三代。就这样,还袭了四代呢,到老爷身上才没了,可见当今圣上是宽厚的人。想来不过是圣人老爷事多,一时忘了。前些日子京里不就闹得挺凶的嘛。”贾敏也只得如此安慰自己,“但愿如此吧。”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禁念叨的。晚间贾敏便从林如海口中得了贾家的消息。

“一等将军!怎么会呢?”贾敏不敢相信从丈夫口中听到的消息,急急道:“父亲当初是不降等袭了祖父的超品国公爵位,公爵之下还有侯、伯、子、男、三品轻车都尉,四品骑都尉、五品云骑尉、七品恩骑尉。兄长无什才能,又于社稷无功,降等袭爵是自然的。可就算是降爵,按例也是依次降的啊,怎么会一下子降这么多,只得一个子爵虚称呢?”

“怕是掺和到夺嫡里去了吧。”林如海皱眉道:“其中缘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实不单是大舅兄,还有你们东边宁国府。听说敬兄辞官修道去了,把爵位传给了贾珍。如今旨意也下来了,三品威烈将军。”

“啊!”贾敏大惊失色。贾敬,曾中二甲进士,乃是贾家这一辈中唯一正经科举出身的。只这一点上,贾敏的两位兄长贾赦、贾政就远远不及了。此外,他还是宁国府的当家人,更是贾家的族长。如今竟忽然辞官跑去做道士,而贾珍竟只得了个三品虚职。不必再说什么,贾敏也明白,他们定是卷进这段日子的风波里去了。

想想当初贾家一门双国公,四王八公里的独一份,何等威风!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如今才不过二三代,竟到了这地步!堂堂宁国府、荣国府的当家人,竟只剩一个一等将军、三品将军的虚衔在身。贾敏气得拍了桌子,愤愤道:“祖宗拿性命拼下的家业,生生叫他们给作践了!”又怨道:“母亲也是,怎么也不管管?”父亲音容笑貌尤在眼前,若他见了贾家如今的样子,不知该多难过啊!思及此处,贾敏不禁抹起了眼泪。

林如海握了贾敏的手笑道:“仔细手疼!他们还没心疼呢,你倒替别人先疼上了。也快别掉金豆子了,换个方向想想,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呸!”贾敏红着脸挣开了手啐道:“谁掉金豆子了!这又算什么好消息?”“虽是降了爵,可也说明了贾家此次参与夺嫡之事圣上不会再追究了,这还不算好消息吗?另外,圣上还赐了你二哥一个官,工部六品主事,这更说明了圣上的态度。看着吧,降等袭爵甚至削爵的多着呢,不只你们贾家。”

赐出去的爵位那么多,这么些年下来,皇帝也是会心疼的啊。尤其是一些人还不记恩,不知足,妄图从龙之功,挑拨着人家的儿子自相残杀。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皇帝舍不得恨自家的儿子,自然是要迁怒他人的。在出气的同时顺势名正言顺的收回爵位,何乐而不为呢?

56 第五十四章

晃眼间林如海在徽州的三年任期便满了。中秋前林苏氏带着安哥儿、萱儿又回到了徽州。这两年林如海和贾敏也回过几次姑苏,外人不知,也不曾亲眼见到萱儿,只以为是贾敏怀孕了未曾宣扬,回姑苏时生了萱儿。林苏氏也顺势对外将萱儿的生辰说作年底,说小了一岁。便是家里的下人,除几人近身伺候的人外,其他来徽州后新买的粗使下人也都印象模糊了。

林苏氏原以为林如海任期满后会调任别处,却不想林如海自己奏请继续留在徽州。林如海的话是“走是定然要走的,却不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走,总要留下点什么才是。”

这一留又是三年。六年间,林如海鼓励百姓们开垦荒地,并指导百姓们充分利用土地。山地丘陵一带的百姓们多多种植珍贵花木、茶、桑和药材,再由徽州的商人负责销往外地。而林苏氏暗中命商人们带来的玉米、甘薯、马铃薯等作物被林如海圈了一块地方先行试种,证实确实产量高且极易成活之后便大力推广,以往无用的干旱贫瘠土地也开始都种满了庄稼。平原谷地依然种植水稻,却大胆引进高产新稻种。

又因徽州有长江、淮河等大河流流经,林如海除巩固原有堤坝外还在江河沿岸督促建造了多个水库、河塘。春夏水流充沛时储水,甚至洪灾时分洪,秋冬河流水量不足时放水灌溉。

或许是听林苏氏平日里“无意中”念叨的多了,林如海对工商之人并不像其他士人一样看轻,在不损害农业根基的时候,林如海还是很支持手工业、商业发展的,这点在现今是极难得的。徽州原本商业就很繁荣,如今更上一层楼。徽州的商人说出去也是鼎鼎有名的,人们常以“徽商”称之。六年来,林如海未曾松懈,而他努力的成果也通过年年上升的粮食产量和赋税展现了出来。

偶尔闲暇时,林如海最大的乐趣就是教养林家的长子长女。萱儿如今也有了正经学名,林婧。婧,有才、美好的女子,乳名绮玉。只是众人都已叫惯了萱儿、萱姐儿,绮玉这个乳名形同虚设。两个孩子都是三岁开始启蒙的,这一点上,林如海有绝对权威,林苏氏和贾敏都反对无效。林如海的最大让步也只是同意林苏氏的提议,第一年就只早上下午各学习一个时辰,五日休一,让他们适应。第二年开始便要每日学满四个时辰了。

看着孙子孙女每天早上被叫醒上学时那迷蒙的双眼,那可怜兮兮的小脸,林苏氏只能表示爱莫能助啊!顺便庆幸一下自己一过来就是林如海的娘了,不用再去读书,嫁人,生子,也不必为衣食操心,还随时有下人精心伺候。林苏氏不免感叹,这日子可比前世过得舒服,看来自己穿得还比较有技术。

记至德三十六年,时六月,多暴雨,南方尤甚。常闻江口决堤,洪涝遍野。至八月,多地颗粒无收,民多以山间蓬草为食。唯徽州称奇,不见洪饥。

在至德三十六年江南大范围的洪灾饥荒中,其实徽州不可避免的也受了些损失,可跟其他地方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在江南的一片哀鸿中,徽州并没有深刻体会到洪水的无情,粮食虽减产近半,却还是供了百姓一个温饱。再加上往年的存粮,粮食竟还算充足,百姓生活依然安稳,徽州一时间竟成了乐土。作为一州长官的林如海自然也更得了百姓爱戴。

在这样的情形下徽州这块“乐土”是极吸引人的,尤其是逃难的流民。在朝廷的赈灾到来之前,四面八方的流民大多把目光望向了徽州。面对各地的流民,林如海并未采取下属的驱逐建议,而是在城外建起了一个个流民村。

林如海对流民主张收容,安抚,粮食救济更是必然的。但粮食不能白给,需要流民以劳动换取。男子去修建房屋、道路、堤坝、水库、种植庄稼等等,女子去纺织、缝补、浆洗,就连老人小孩,也可去干一些打扫街道的活。官府给的粮食以甘薯,马铃薯,馒头为主,虽不精细,却绝对能填饱肚子,远胜以往朝廷赈灾给的一碗稀粥。因此,流民们也干得心甘情愿。

在林如海为安置流民而废寝忘食时,林苏氏和贾敏也是忙得团团转,既要照看几个孩子,料理家事,又要交际各家女眷,说动她们捐钱捐物赈灾,还要联系一些商人家眷,筹集物资,联系各个药铺医馆,为流民看诊施药。幸而这些年林如海在徽州还算得人心,大家也都给了面子,也幸亏朝廷的赈灾动作不算太慢,不然就算徽州底子不薄,面对源源不断而来的流民只怕也是够呛。

等一切平息下来,日子回到从前,已进腊月了。好容易松懈下来的贾敏竟昏倒了,倒把听到消息的林苏氏吓了一跳,急急往贾敏上房而去。

廊下站着的是昔日贾敏身边的大丫鬟嘉语,如今已梳了妇人发髻的她远远看见林苏氏一行人走来,忙打起湘妃竹帘,殷勤道:“老太□□!”林苏氏不愿理搭理她,只作看不见的径直往屋里去了。

早在那年林苏氏回姑苏后没多久年贾敏就打算给两个大丫头许个人家,嘉言二话不说,自己挑了个人家拿着贾敏给的陪嫁就嫁出去了。倒是这个嘉语,左一个舍不得主子,右一个不放心姑娘,却不应嫁人的话。贾敏拿不准这丫头到底是真不想嫁人还是把自己曾经跟她提过的开脸一事记在心上了,又念着她从小伺候的情分,到底没能抹开脸面直接把她配了人,就让她这么拖了过去。

她原是贾敏的陪嫁丫头,这年代女子的陪嫁就是私人财产,任何人不得干涉。她不提嫁人,贾敏也没有把她配人,谁也不好说什么,便这样一直留在身边伺候了。

到林苏氏回来的时候这丫头已经二十了,后来又给不小心跌倒的贾敏当了肉垫子,摔断了胳膊。得!成老姑娘了,又救了主子的命,贾敏实践了自己以前的话,做主给她开脸梳髻,做了房里人。

世间男儿多是三妻四妾,林如海也是见惯了的,便是父母当初相敬如宾,父亲也还有两房妾室呢,林如海对此不排斥,只是他也不太在意罢了。后宅之事,自然是妻子说了算。他虽没有要纳妾的心思,但妻子贤惠,做主收了人,又本是姨娘预备役的陪嫁丫头出身,那就收吧。没拒绝,不讨厌,也不算很喜欢,一两月去一次也罢了。

倒是林苏氏,看着贾敏明明有自己的允许,依然让那丫头成了妾室,而林如海也没有拒绝,就这么平淡的接受了,两人还对此适应良好,心里怪别扭的。就这么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下林苏氏别别扭扭了好一段日子才算好了,只是心里到底对这新出炉的陈姨娘喜欢不上来,总觉得她心思多了些。

林苏氏原以为贾敏是这段时间劳累以致昏倒,唯恐她落下了病,谁知大夫一把脉,竟是有孕两月多了。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快打发人去告诉你们老爷。”相比林苏氏的开心,贾敏直接是喜极而泣了,激动道:“这是真的吗?这么些年了,我原以为我再不能了,谁知道......我简直都不敢相信了!”这七年来贾敏只差没掐着指头算日子了,补药不断,身子也早已养好,可就是没有好消息,虽有安哥儿、萱姐儿承欢膝下,可心里还是期盼着。如今终于又有了,贾敏喜得连声念佛。

“你现在可不敢太激动,快躺着歇歇吧!孩子就在你肚子里呢,明年咱们林家就要又添金孙了,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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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书房里,粉雕玉琢的两个孩子一捧书、一拿笔,一派认真向学的模样。已经练大字快半个时辰的小女孩儿悄悄抬头往屋外望去,门口的小丫头对上她的视线,摆了摆手。真好,爹爹还没过来,看来今天也不过来了。可惜不能溜出去,还是只能待在书房。萱儿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子,练字什么的,最讨厌了!相比练字,她更喜欢画画,可爹爹偏偏要让她先把字练好才能学画。

不过,她这么聪明,就算爹爹不教,她自己也能学会,她可是见祖母画过的。歇了一会儿后,萱儿又抓起了毛笔,一边时不时的瞄一眼门口,一边就着洁白的宣纸勾画起来。只见她左手捂着嘴,使劲儿忍者笑,小身子都轻抖了起来,右手的动作却不含糊,很快就流畅的勾勒出了一个人脸。

画的是林如海生气时的模样,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上方新蓄的两道美须翘了起来,鼻子里还形象的喷出了两道烟,头顶上是燃烧着的火焰,人虽不大像,神情却是生动极了。关键是她画的还是林苏氏常画来逗两兄妹玩的Q版。

旁边身着蓝底绣墨竹衣裳的安哥儿对妹妹的举动毫无察觉。他已学完了四书,如今正学《诗经》,偏遇上前段日子林如海极忙,倒不像以往能每日都抽出时间为他讲书,故而学得慢了些。林如海不得空讲新书,他便只得自己温书,又准备自己先把诗三百的内容都默下来,这样等父亲得空为自己讲解时便事半功倍了。

哥哥认真默书,妹妹也正盯着自己的杰作偷乐,忽听门口的小丫头提高了嗓门//道:“老爷。”“嗯”林如海蹙眉道:“书房之地不得高声的规矩都不懂了?岂不惊扰了他们读书。”

林如海说着便踱步进了书房。看到一儿一女都极为认真的模样,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林家子嗣虽单薄,可这敏而好学的品性却不是谁家孩子都比得上的。先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这些日子不得空检查你的功课,可学得如何了。”安哥儿起身行礼道:“前些日子刚把四书温过了一遍,如今诗三百已默下国风和大雅,倒有些不解之处,已摘了下来。”说罢又递上一沓不算薄的笔记。

林如海接过后倒不急着看,而是转头望向打自己进来就一直埋头练字,一言不发的女儿。这太不正常了,萱儿再是好学也没有这么专注的练字过啊!

“今日倒是乖觉,练了几篇了?”林如海笑着打趣道:“你倒是把头抬一抬,这么安静,爹爹都不习惯了,这还是咱们家萱儿吗?”萱儿一脸悲愤的抬起了头,怨念都看向林如海。

望着眼前这张带着点点墨汁,衬得皮肤越加白嫩的花猫似的小脸,林如海很不厚道的笑了。看着这样的爹爹,萱儿怒了。眼珠一转,萱儿哒哒哒的扑上去,软软娇娇的道:“爹爹最近好忙,好久都没有陪萱儿和哥哥玩了,萱儿都想爹爹了。”林如海很享受女儿的撒娇,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爹爹现在已经把事都忙完了,以后每天都留时间出来陪你们怎么样?”

萱儿哒哒哒的又跑回来从书桌下拿出了自己的杰作,再扑到林如海身上,歪着头,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天真可爱,无辜极了,道:“我听祖母说过‘睹物思人’,所以我就给爹爹画了一幅画,想爹爹又见不到的时候就看看,现在我把画送给爹爹。”

林如海带着喜悦,感动还有一份歉疚接过贴心小棉袄的礼物,展开一望,脸僵了......

而他的贴心小棉袄还在一旁不停问道:“爹爹你看,萱儿画得是不是很像啊?”而站到了他身旁与他同赏女儿佳作的,他那聪慧温润的儿子则是很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

57 第五十五章

贾敏躺得久了,坐起身来靠着与林苏氏闲话,正说着孩子得生在明年七月份前后,二人感叹正是热的时候啊。外面一连串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两个孩子像两只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直直冲向床边。

贾敏忙道:“两个小祖宗,可慢些跑。”林苏氏也连忙伸手拦下,小孩儿家没有轻重,若是一个刹不住脚撞上了,可就不得了了。

“怎么外面的大衣裳都没穿?”林苏氏连声问道:“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跟着你们的人呢?”说罢便欲叫人拿火盆、暖袋过来。在林苏氏面前安哥儿是个极乖巧的孩子,乖乖的靠在林苏氏怀里,略带两分急切和羞涩道:“我们穿了斗篷的,不过是在门口自己解了。钱嬷嬷来书房找爹爹报喜,爹爹说是我们要有新弟弟妹妹了。孙儿想来看弟弟妹妹的,便心急了些,一边进屋就一边脱了。”

林苏氏略放了心,但还是让人拿了暖袋过来给二人捂着,道:“说了多少次了,怎么总记不住?你们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带了寒气,不能一进屋就脱衣裳,得等身子暖过来了才能脱,不然可是容易受寒的。”

萱儿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弟弟妹妹上去。看着虽是听着林苏氏絮叨,眼睛却是不住的往贾敏处瞟,好容易忍到林苏氏的话完了,立马叽叽喳喳道:“萱儿要有新的弟弟妹妹了是真的吗?跟二妹妹一样的吗?他在哪儿呢?我怎么瞧不见啊?”二妹妹,指的便是陈姨娘所出的林家二姑娘,乳名淳玉,生在六月里,一满月便抱到了林苏氏处。

“咱们家大姑娘的嘴啊,真真是伶俐的紧!蹦豆子似的蹦出这么多问题,我可都听晕了。”贾敏笑着拿手指点了点萱儿的额头道:“弟弟比二妹妹还小呢,他还没出生呢。”“哦~”萱儿恍然大悟道:“原来弟弟还藏在太太的肚子里啊,那太太快叫他出来跟我们玩吧。”“这......”贾敏无奈道:“我可叫不出来,弟弟还小,他还在里面睡觉呢,等明年夏天天气热的时候弟弟就出来了。”

萱儿歪着头掰着手指算了算明年夏天还有多久,“啊!”萱儿的小嘴吃惊的张得大大的。稚嫩的小奶音却是老气道:“原来弟弟是个小懒虫啊,要睡半年这么久!每天早上我也想睡觉,可还是紫燕姐姐一叫我我就起床了。弟弟不听话,太太叫他都不出来!”想想萱儿又为弟弟下了个评语道:“弟弟不乖!”

“是啊,没有咱们家萱儿乖!”刚巧听到了萱儿一番话的林如海笑着大步走进来,摸了摸向自己见礼的儿子的头,然后一把捞起萱儿抱在怀里,逗她道:“那咱们家的乖萱儿不如给老太太、太太讲讲今天自己是怎么变成小花猫的吧?”

“爹爹!”萱儿被揭了老底,难得的羞红了脸,撒娇道:“还不是爹爹突然进屋,萱儿吓了一跳,收画时不小心扫到了笔才溅了一脸墨汁的。”说完萱儿又望向林苏氏、贾敏告状道:“老太太、太太,爹爹可坏可坏了,萱儿都那么惨了,他还笑话萱儿,他没有同情心!”

“哎呦,这孩子!”饶是林苏氏,也不禁被萱儿的古灵精怪逗得大笑起来,而贾敏更是忍笑忍得难受,笑道:“快别耍宝了,倒叫我笑得肚子疼!”

看着一脸机灵劲儿,摇头晃脑的萱儿,再看看旁边乖巧斯文,虽也大笑着但明显秀气得多的儿子,贾敏又不禁生出几分感叹。明明安哥儿小时候也挺好动的,怎么自打启了蒙便一日日的文静下来了。儿子乖是好事,可任谁对着这么一个既聪明又乖巧,还小小年纪就学着一派温润君子的从容风度的儿子都会少了几分当母亲的成就感的。

有时候贾敏倒真希望安哥儿能有两分萱儿的性子,没事闯点小祸来找自己撒撒娇,或是不爱读书的时候跑来自己这儿偷偷懒,再点了名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是,都没有,这孩子就是不让自己有操心的机会,什么都跟着他那父亲学。那性子竟比身为女孩儿家的萱儿还要文静秀气些。可怜了自己这一腔慈母之心,幸而还有萱儿这个女儿。可萱儿这性子又太跳脱了些,虽是机灵可爱,可她跟女孩儿家的温柔娴静也不沾边啊!

看着这两个孩子,贾敏心中又生出几分以往有过的无奈之感,道:“你们俩儿这性子啊!”“我知道,我知道”萱儿一听贾敏这口气,连忙举手,学着贾敏的神态,担忧叹气道:“萱儿这性子啊,淘起来竟是个猴儿。安哥儿这性子呢,都是跟着他老爷学坏了,什么文人君子,竟比姑娘家还秀气了!”

稚嫩精致的小脸作出这样的神态,奶声奶气的声音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这次可不止林苏氏和贾敏了,满堂人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贾敏还得顾着肚子,真怕笑抽了肚子。就连总爱模仿自己爹爹的安哥儿也顾不得他的“君子之风”了。只是从来少有这样大笑得近乎失礼的安哥儿在笑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又靠回了林苏氏怀里,小手摸着腮帮子,略带了丝委屈无措,仰脸向着林苏氏道:“脸笑疼了!”

林苏氏......嗯,她也觉得孙子是笑得太少了。

众人笑过,林如海望向林苏氏、贾敏道:“今日倒也算是双喜临门了。”林苏氏问道:“还有一喜是什么?”

林如海道:“算来我任徽州知州已逾六年,早已满了两任。只是今年朝廷自开春起便事务繁多,先是北方羯胡再度扰边,好容易打退了,后又是南边洪饥,忙着赈灾。早已上的折子,今日方在衙门得了调令公文。”“任何职啊?”

林如海露了笑意,道:“江苏粮道。圣上的意思是除监管江苏粮务外还命我合地理而推广高产作物。”

粮道?林苏氏默默算着朝廷的官职,属正四品道员。从五品到正四品,这可是越级升官了。二十九岁的正四品,虽不算少,可放眼朝廷,这样有实职实权的也绝对找不出几个啊。尤其是江苏这个鱼米之乡的粮务,这可是实打实的重要职位。江苏粮道驻苏州,竟是林家祖籍之地,这又是打破了官员外任需得回避籍贯之地的常例了。可见圣上对林如海这几年的表现很满意啊。林苏氏心里也高兴起来,更叫她高兴的是朝廷已经准备开始大力推广玉米、红薯、马铃薯这些高产作物了,这算不算是自己也做了点好事呢。

心情极好的林苏氏今日也忍不住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大袖一挥,道:“阖府皆赏一个月的月钱!”喜得众人连连道喜、谢恩不提。

林苏氏又问道:“可说了让你何时上任?”这都腊月了,事儿本来就多,也不知时间紧不紧,收拾东西总是要花功夫的。“这倒还不急,年后接任的人到了我与其交接清楚后方能离任。”

年后?那倒是时间充足了。不过苏州的宅子得提前整理了,既有自己的宅子,何必去住那官邸呢。想到贾敏,又笑道:“刚好,年后敏儿也坐稳胎了,倒可放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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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上房的林苏氏叫来了李胜家的,沉思一会儿后方道:“北边的战事停了,听说有些将领被召了回来。你家男人常跟老爷在外面走动,你叫他去打听打听,这次北边回来的有没有一个大概三十岁的沈将军。得了信儿不许声张,只来告诉我便是。”李胜家的虽不解老太太怎么突然要打听这么个人,却也不多问,只领命便是,林家的规矩,主子吩咐了,照做便是。

把心里的事都放下,林苏氏进了暖阁瞧养在自己身边的二孙女。淳玉是陈姨娘,也就是昔日贾敏身边的嘉语所出,将将半岁。她才学会了翻身,偶尔也咿咿呀呀的说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婴”语。因林苏氏觉得陈氏小心思太多,且庶出之女养在姨娘身边更让人看轻,便将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其实安哥儿、萱儿自幼也几乎都是长在林苏氏身边的。不过安哥儿前些日子刚满了七岁,已经让林如海把他挪去前院了,就在书房旁边的小跨院。萱儿古灵精怪的,三岁上时说是知道老太太、太太都太喜欢自己了,她便一边睡一晚吧,免得老太太、太太太想她了,惹了众人一顿大笑。到底林苏氏这里的西厢,贾敏那儿的东厢都给了她了。

孩子总是玉雪可爱的,不管是谁生的,林苏氏都养出了真感情,就是贾敏,待这个孩子也是有几分真心的。于贾敏而言,嘉语虽多了些心眼,但这么多年的伺候总是尽心尽力的,况且她成了姨娘是自己允许的。之后也算安分守己,谨守本分,哪怕老爷三四月不去一次,也不曾作妖,那她又何妨大度些。

看着孩子天真单纯的眼睛随着拨浪鼓不停转动,离开贾敏处时廊下一直候着的陈姨娘殷勤期盼的眼神在林苏氏脑海中一晃而过。放下拨浪鼓,林苏氏向青鸾道:“一会儿你跟奶娘带着姐儿去陈氏那儿吧,今儿是个好日子,她若想留孩子睡一晚也是可以的。”

孩子虽养在这边,林苏氏却还不至于能狠下心让人家骨肉分离不得相见,这与她喜不喜欢陈氏无关。因此每隔上五日、十日的林苏氏总会让陈氏见一见孩子的,只不过是晚上必须得回来罢了。要搁现代,也就跟上班族把孩子给老人带,周末才见也是差不多的,何况是这古代了。林苏氏知道,下人们虽不说,心里却都觉得自己养了二姑娘还允许陈姨娘这样频繁的见孩子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曾经与嘉语同为贾敏身边大丫鬟的嘉言嫁人后成了管事媳妇,如今都叫她于安家的。看着昔日的姐妹满眼不舍,却还是让人把孩子抱回去了,只自己眼巴巴的望着影儿。于安家的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来,不是说了允你留孩子住一晚吗?”

陈姨娘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屋里说话吧,外面风大。”进了屋往暖盆边坐了,陈姨娘继续道:“跟在老太太身边对她才好!她原就比别人低了一级,再跟着我,往后能有什么前程?老太太是超品的侯爵夫人,养在她身边,以后人家才不会看轻她。你不知道,当初老太太开口要养她,我是谢天谢地!这些日子,我虽想她,却也怕着,每次见了面都催着奶娘抱她回去,就是怕哪一日老太太不想养她了,让她回来。”

见了她这样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于安家的心中只觉她原先的几分可恨里又生出了几分可怜,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认为我费尽心思的想当姨娘。”陈姨娘冷冷道:“没错,我也认,我确实是算计着不想出去,想留下来。出去干什么呢?嫁人?不过是让我那亲爹后娘再卖一次罢了。自己挑人嫁?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只说摊上那样一家子人,谁愿意要我这个麻烦呢?是,我还可以留下来不嫁人,自梳做个嬷嬷。可我那弟弟妹妹怎么办?我那亲爹就是个后爹,哪里顾得他们?做了姨娘,我不后悔!自打我成了这半个主子,他们就怕了我了。尤其是我生了二姑娘后,他们更是连大气跟我说话都不敢了,就怕我借府里的势整治他们。他们就是这样欺软怕硬的人!”

沉默了一瞬,陈姨娘低声道:“我知道,姑娘仁厚,是我对不住她。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跟姑娘耍任何心眼了。其实,早在我成了姨娘的那天,老爷和老太太就都明里暗里的警告了我。若我敢有什么坏心,不说姑娘,他们就先饶不了我。能有二姑娘,我已经很知足了,哪还敢想什么呢。”

58 第五十六章

等林苏氏听到李胜打听回来的消息时已经是年后了。

“是有这么位沈将军,祖籍山东,原也是书香大族出来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弃文从武了。听说这次抗击羯胡,这位沈将军可是立了大功,圣上论功行赏,升了鄯州协领。”听完李胜家的话,林苏氏心下有些叹息又不免有总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鄯州?那可偏远荒凉得很啊。身世官职的,林苏氏倒不太关心,又问道:“可打听到他个人的情况如何,可成家了?”

李胜家的虽好奇林苏氏怎么这么在意这位以前从无来往的沈将军的情况,但还是赶紧把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说来也奇,这位将军模样本事、出身官职都没得挑,偏偏这个年纪了竟还未成家。听说家里倒是给定了门亲事,只是这沈将军马上又得驻防鄯州,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成婚了。如今身边只有两个房里人,膝下也无子嗣。”

这可叫林苏氏犯了难了。按叶姑娘当年的意思,若是这沈将军一直在边关,生死不由人,或是回来了却已另外成家,就不必告知他萱儿的存在了;若是他平平安安回来了,却一直没有成家或是一直没有子女,便让他知道还有个女儿在,也算是个安慰。而孩子既托付给了林家,便是林家的孩子了,至于告不告诉萱儿,全由林家做主。

如今人是回来了,可马上又得去鄯州,与之前在凉州也没好到哪儿去啊。虽是还没有成家,却也定了亲事,虽无子嗣,却已有了房里人。到底要不要把叶姑娘当年留下来的信给他呢?林苏氏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做不了决心的结果就是林苏氏决定暂时不去想了,往后看看这沈将军的情况再说,她这也算是遵守当初与叶姑娘的约定了不是。林苏氏心知自己还是存了私心了,其实她从心底深处就是不想说的。这么些年了,不说林苏氏,就是林如海和贾敏也早把萱儿当亲生女儿了。家里的下人换了一批,除个别心腹外,都只当萱儿就是贾敏所出。这次若不是听林如海提起了北边战事已息,部分将士回朝的消息,林苏氏都已经忘了萱儿当初是被自己抱回来的了。

随着林如海的上任,林家又回到了苏州。林苏氏打发的给娘家兄长、弟妹送信的人前脚才出门,后脚林苏氏就收到了兄长苏扬和弟媳辛氏的来信。

林苏氏自然是先看苏扬的信。原来这信是报喜的,苏扬升了通政使,不日便将进京了。兄长高升,自然是好事,林苏氏也为之高兴。可看了接下来的信,林苏氏的心情便不怎么美妙了。匆匆几眼看过,忙叫人将送信之人领进来。

来人一袭素衣,风尘仆仆,一至门口便跪下磕头,悲戚道:“老爷秋后起不好的,病得急,十月初没的,太太打发我给大姑太太报信。二姑太太和大老爷那边另有报信的人。我先去了徽州,到了才知道姑太太一家已经来了苏州,又紧着赶了过来,耽搁到了今日。”

这年代,最怕的就是急病,根本来不及救治。虽说原身对这个庶出弟弟也没多少感情,自身更是根本没什么感情,但怎么说也是原身的弟弟。如今人没了,总不是什么好事。打发人去衙门给林如海报信,再安排人去吊唁,林苏氏一切按规矩办着。两封来信,一边打发人去贺喜,一边打发人去吊唁,倒也真是人生无常。

苏振与辛氏独得一女,已经出嫁。如今苏振一去,辛氏便是孤家寡人一个了,打发去的人必得是得力的管事,方才能镇住人,总要帮衬着辛氏扶灵归乡才行。

苏振的丧信在林家其实并没有击起多大的浪花。一来林苏氏是外嫁女,二来两家不管是感情还是联系都没有多亲密,远不及跟大舅老爷苏扬一家。林苏氏心里倒是不免感叹了一句:难怪红楼中林家基本都没什么亲戚了,想来不是离世了就是没了来往了。

林家的生活照常下去,贾敏在苏州祖宅里开始了自己的养胎日常。这一胎生的时机很巧,七月初七,七夕节。让林苏氏不禁想到了那个同样生在这个日子的巧姐儿。

林如海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林家嫡系也总算不再是单传独子了。林如海很是高兴的为孩子取名为林昌,小名丰哥儿,希望林家自这个孩子起真正子嗣昌盛起来,开枝散叶。

扶着翻过一年又大了一岁,越发有些小大人样的长子的肩膀,林如海很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先前你曾祖时还能有两个庶出的兄弟,可自你祖父起,到我这一代,皆是一脉单传。你祖父去得早,为父深知没有兄弟姊妹相互扶持的艰辛,如今你倒比为父幸运。两个妹妹且不说,丰哥儿跟你更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望你们日后能兄弟同心,让林家繁荣昌盛。”

“这是自然!”很有身为长子的责任感爆棚的安哥儿认为父亲这话很没有必要说,“父亲放心就是了,儿子可是大哥,自然是要爱护弟弟妹妹们的。”

升官后的林如海更忙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手把手教导安哥儿、萱儿。

安哥儿很苦恼,幸而林如海告诉他已经在为他聘请老师了。萱儿很高兴,爹爹又没空盯着她每天至少练两个时辰的字,学两个时辰的诗书了。而且就算是新老师来了,自己也不必跟哥哥一起上学。哥哥如今也大了,以后是要读书入仕的,学的自然是些儒家经典,经济学问,然后立题写文。这些自己根本就不用学啊。

觉得自己放了假,倍感轻松的大姐姐萱儿找到了自己的新乐趣,那就是教已经一岁了的淳玉说话和逗新出生的奶娃娃丰哥儿。只是这样的悠闲日子竟没过多久就结束了。在安哥儿的举人老师入住林家,安哥儿正式上学的同时,萱儿也迎来了自己的女夫子。

女夫子姓赵,都称她赵夫人,三十余岁,是赵举人的堂妹,据说笔墨极通,又善丹青琴艺。她原是不幸之人,二十来岁便守了寡,又无儿女,索性回了娘家。因性高洁,不愿屈就再嫁,也不想一直依附娘家,便出来为大户千金做女教习,算是自食其力。

赵夫人来的那天林苏氏、贾敏亲见了。一袭秋香色的衣裙,面容秀气但素面朝天,并不上妆,头发只简简单单挽了个髻,插两支玉簪并一朵淡蓝珠花。举止优雅大气,谈吐诙谐,可见是个有趣开朗,心性坚强的人。

林苏氏、贾敏都很是满意,安排她住在了林苏氏院子西边充作女学的小院东厢,正房便做授课之所。因她自己带了一个丫鬟伺候,便只安排了一个小丫头,两个婆子,伺候洒扫,干些粗活。

萱儿在知道自己还是逃不过上学,而且要学的东西从单纯的练字诗书变成了琴棋书画,女红礼仪,老师从爹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小脸瞬间便垮了下来。而原本被她逗得啊啊笑的丰哥儿则是看着这个脸色突然沮丧了的姐姐,继续笑得没心没肺。

贾敏好笑的将萱儿搂进怀里安慰道:“女孩儿家这些总是要学的,你乖乖学了,日后才是受益无穷呢。这个赵夫人我跟老太太都见了,满腹诗书,说话也诙谐有趣,你会喜欢的。”“其实我也不是不想上学。”萱儿靠在贾敏怀里,闷声闷气的道:“可是我还想让爹爹教我嘛。”“可是你老爷很忙啊,而且女孩儿家的东西,你老爷也教不了啊。”

见女儿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贾敏继续道:“你不是喜欢画画吗?这个赵夫人可是极善丹青,你老爷特意为你请的。”“真的吗?”萱儿瞬间来了精神,大约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急切了些,萱儿又顿了顿,撇开了头,一副我勉强给个面子的样子,傲娇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时间便在林如海办公,大的两个孩子上学,林苏氏和贾敏每日逗两个小孩子中悄然流逝。大概是贾敏的身子养得好了,第二年又有了身孕。这一年刚好也是林苏氏五十整寿。在林如海提出为林苏氏大办贺寿的时候,林苏氏心中生出恍然之感,原来已经过了十二年了啊!

林苏氏到底没有同意大办宴席。五十岁怎么了,五十岁搁前世自己还是中年人呢!其实也是不想显得太张扬的缘故。不过既然人在苏州,治几桌酒席招待一些亲近些的族人总是免不了的。到底是同族,林如海跟族人们关系好总比不好更有利。虽然林苏氏偶尔也因想到红楼中不知何故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林氏族人看顾过林黛玉而心里存疙瘩,可到底现在还是没有发生的事,总不好无缘无故与家族生分了。

今岁刚好又是大比之年,以血缘上来说与林如海算是最亲近的两位族兄弟林涛、林淀再次名落孙山了。二人年纪比林如海还略大些,似乎也不想再考下去了,便上门托了林如海谋个职位。幸而皆有举人功名在身,勉强可以出仕。便一人谋了吴江县丞之职,另一个谋了州学正之职,皆为正八品,职位不高,好在是个实缺,干好了升职也不难。更高的其实也能谋得,只是二人到底不是科举出身,林如海不愿落人口舌。

至德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二,贾敏再次诞下一子,林如海为三子取名林晏,林苏氏取小名沛哥儿。

六月份时,萱儿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个同学。她方才三岁,大名林婍的二妹妹淳玉。第一个同学自然是哥哥林旭了。淳玉如今也三岁了,可林如海是不得空亲自为她启蒙的。好在赵夫人也通诗书,便让淳玉跟在赵夫人身边开始启蒙。

萱儿在琴棋书画中埋头奋斗的时候最喜欢偶尔转头看看旁边的小豆丁。肉呼呼的小手抓着毛笔,念一句三字经,再画几个她实在认不出来的墨团,最后蹭自己一脸的印子,竟也觉得新奇有趣得很。

59 第五十七章

这日因是七夕,既逢佳节,又是丰哥儿生辰,林苏氏便命设下家宴。贾敏如今打点家事已是得心应手,处处妥当,她道:“莫如就安排在园子里的大花厅。那里景色好,一面是繁盛花木,一面是红白莲荷,碧池清波。既通风凉快,连冰也不必用,地方又宽敞,正好设了香案拜织女娘娘。”

月华初现,花厅上已设了一桌席位,置茶酒鲜果、点心五子(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物。另于月下设了香案,案上置鲜果五子等祭品,又供鲜花,束红纸,奉香炉。花厅内外高挂纱灯彩带,光华映照,满堂流彩。

乞巧拜织女的多是少妇、少女。林苏氏已是老辈,又是有子的寡妇,不必乞巧。淳玉尚是幼童,连女红都还未正经开始学,也不必乞巧。因而林家须得乞巧之人只有贾敏、萱儿。

二人早已斋戒一日,沐浴停当,于案前焚香礼拜。待穿针线剪红纸,得了巧后方才开席。

撤了瓜果,另上酒菜。四凉八热,两道汤品两道粥品。四凉是蓑衣黄瓜、香葱豆皮、五香肘子、木耳鸭胗;八热是荷包蟹肉、野鸡瓜子、清蒸鲥鱼、群虾戏荷、日月生辉、莲蓬豆腐、山珍刺龙芽、豆腐卷;两汤是虾丸鸡皮汤、火腿白菜汤;两粥是鲜菇鸡丝粥、碧粳粥。

因林苏氏发话不必拘泥男女礼节,故一家子皆坐一桌。林苏氏上座,东边下来依次是林如海、安哥儿、西边下来依次是贾敏、萱儿、淳玉。丰哥儿还小,上不得桌,被放进了儿童用餐车里。就是后世那种与学步车类似的,高脚的大圆圈椅,前面自带个喂饭的小桌子。孩子放进去了也不必担心他坐不稳或是摔了。这是林苏氏偶尔“苏”一下的成果。

丰哥儿坐在车子里,被放在了贾敏和林苏氏中间,由二人亲手喂着吃些东西。很多时候,林苏氏是不愿孩子与奶娘太亲近的。沛哥儿更小,留在了屋子里不曾带出来。

入席放眼一看,竟勉强坐满了一桌子人,林苏氏、林如海、贾敏、安哥儿,萱儿,淳玉,丰哥儿,再加上不在的沛哥儿。遥想当年自己刚来时,家里只自己和林如海二人,如今也可算是不负林家先祖所托了。

席间又上了惠泉酒,林如海瞧着安哥儿眼巴巴的看着,笑命人也给他斟上。林苏氏忙拦道:“这酒有些年份了,他才多大,如何喝得?”“不碍事。”林如海倒是不在意道:“他也是小十岁的人了,说出去也不算小了。过几年也是要出去交际的人了,难道还连酒也不会喝?儿子盯着呢,不过量便是了。”好吧,这世界十三、十四岁的男孩儿都是大人了,有些人家甚至都成亲了。

安哥儿见林苏氏好歹点头了,忙拿过一杯急急一口饮了,生怕林苏氏反悔的模样,倒难得有了些孩子气。林苏氏笑骂道:“可慢些,没人跟你抢!”萱儿也瞧着那黄澄澄的惠泉酒老馋了,如今瞧见哥哥喝了,不甘落后道:“那我也要喝。”

“你可喝不得,那酒虽不烈,后劲儿却有,你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家,受不住的。”林苏氏一口拒绝了。虽说这饮酒是种极常见的事,尤其大户人家,便是女眷也很能喝几杯。可在林苏氏看来,萱儿才八岁啊,又是女孩子,跟安哥儿可不一样。

萱儿一下子就蔫了,祖母平日最是疼她,凡所求,能应的定会答应。可若是说了不行,那就是没戏了。到底贾敏看了心疼,况她打小逢年过节也是常喝几杯的,倒觉得让萱儿喝点也无碍,便道:“既是这酒喝不得,不如另拿果子酒给她吧。那酒虽不算好,到底劲儿轻,小孩儿家也能尝个味儿。”

如今都爱喝黄酒,白酒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果子酒就更是便宜东西了,故各家席上都是不备的。果子酒倒是温和,又没什么酒劲,给孩子喝些倒也可以。林苏氏想想也应了。

席间,几人随意吃用了些东西便开始闲话家常,倒是抛开了礼节约束。几个孩子也由得他们自在打闹去,丫头们在不远处看着,总不会太出格。

林苏氏道:“下月中秋,该送进京的节礼明儿得打发人去了,不然到京时就晚了,好在如今天好,路上倒快。”“都已安排好了,舅老爷家的,姨太太家的,还有我娘家的,明儿一早就启程。”说到杜家,林如海又想起一事,说道:“前儿倒得了个消息,说是跟姨妈家结亲的于家在宫里那位贵人没了。据说先是小皇子夭折,那位贵人悲痛不已,不久也跟着去了。”

林苏氏、贾敏闻言一惊,相视不语,哪儿那么巧,就这么都没了?皇家的事再简单只怕也是不简单的。想到杜家,林苏氏觉得当初杜家与于家结亲估计这个贵人和小皇子也是一大原因。如今才几年,果然世事无常,变得也太快了。于家大受打击是必然的,他们家原几乎就是靠这位贵人起来的,只希望不要影响到杜家吧。

有变化无常的,也有不变的。不变的是萱儿虽大了些,却依旧是个调皮东西。趁着大人们说话,不曾注意他们,萱儿与安哥儿凑头接耳的,避开了丫头们的视线,兑了惠泉酒喝。也难为他俩儿中间还隔了个淳玉呢,竟也能挨到一起去。喝过惠泉酒,萱儿便觉自己的果子酒没味儿了,悄悄拿筷子蘸了她的果子酒逗淳玉。淳玉是个老实丫头,娇娇怯怯的,不像萱儿,自小就精怪。看着姐姐伸了筷子过来,淳玉小嘴一下就含上了,还吧唧了两下嘴。

尝着味道甜甜的,可比白水有滋味得多,淳玉眼睛都亮了,软软道:“大姐姐,还要!”可是萱儿没应她。萱儿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指着淳玉嘻嘻笑道:“妹妹你怎么变成四只眼睛了?”又转头扑向贾敏。不理会林苏氏、贾敏等人的惊呼,萱儿非拉着贾敏的胳膊凑到贾敏耳边,自以为低声说着悄悄话:“太太,我跟你说,我觉得爹爹留了胡子可不好看了,咱们等爹爹睡着了把爹爹的胡子剃了吧。”

贾敏搂着这倒霉孩子怕她摔了,心疼的摸着她发红的小脸,忙叫丫头拿解酒汤来。可眼睛却不由自由的望向了林如海,仔细打量了几眼。嗯!好像是没有以前俊朗风流了。

林如海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唇上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觉得很有儒雅美感的短须,手抖了两下。。。。。。

林苏氏:还是不该给孩子喝酒吧,都不听我的!几个都是不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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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孩子多了起来,感觉就是闹腾多了。尤其贾敏处,两个孩子一个两岁,一个百日,谁的功力都不弱。一个哭了,另一个必定跟上,还得比比谁更厉害。贾敏本就才生产完不久,平日既带孩子又要理事,便有林苏氏帮着分担,还是难免忙得头晕,索性便将丰哥儿交到了林苏氏这里。

丰哥儿大些,总能脱开手了,倒是沛哥儿,如今还只能吃奶呢。偶尔她得空,也自己喂喂,倒还离不得她。

林苏氏算着自己院里有三个孩子住了,倒得好好收拾住处。萱儿小时候倒还经常往贾敏院里去歇,这一年年大了,也开始避讳了,如今只跟着林苏氏住。林苏氏向白鹭道:“东厢原本是安哥儿住的,如今他已挪去了前院,便将东厢重新收拾出来,给大姑娘住。大姑娘原住的西厢让二姑娘住,她如今也大了,也该给她收拾屋子,配上人了。丰哥儿还小,就跟我睡。”

屋子东西皆是现成的,也日日打扫,说是收拾,不过挪个地方规整一二,再换几件摆设,倒不费功夫。院里的下人们皆动作起来,一日就得了。

东西厢两边屋子均是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进了东厢,屋子里挂了青翠和柳叶黄的纱幔,瞧着清爽又不失娇嫩。正中堂屋做了小厅,墙上挂了唐寅的山路松声图。

靠墙是一长案,案中置紫檀底座山水小插屏,两边是云鹤香炉和翡翠花瓶。案前摆了桌椅,两边是两个高几,几上摆了插着花草的汝窑美人觚、香盒、茗碗等物。左右两间屋子北面靠近上房的是卧室,南面那间作了书房。

卧室里摆雕花洞月式拔步床,临窗设榻,榻上立了小炕桌,炕桌上摆着瓜果。墙上挂了贞静仕女图并一幅字: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字画是林如海亲作,林苏氏见了不免嘴角抽抽:这爹真是亲生的啊!另有妆台,立地大斗柜等各色东西一应齐全。

书房靠里满墙皆是书柜,书柜前是黄花梨雕花大案桌。桌上摆了白玉香炉、笔架、墨盒、各色颜料盒及名家字帖。案桌旁是广口青花大瓷瓶,里面满当当的皆是画卷。南面靠墙设榻和多宝阁,西面临窗设琴桌,上摆一架古琴。

余下两间耳房,一间是小库房,一间是给大丫头们住的下人房。林苏氏院里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皆是住耳房,这样最近,也方便。

淳玉的西厢与东厢规格一般无二,不过东西摆设略有不同罢了,不必一一细说。一人两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其他份例和粗使下人倒暂时不必,待独居一院后再添上也使得,如今都还在林苏氏院里,不缺人使唤。二人都还小,又素来亲厚,林苏氏也不愿把嫡庶分得太明,恐影响了姊妹间的情谊。

倒是二人的奶嬷嬷,被林苏氏赏了一笔银子打发出去了。什么吃了奶就得负责给她们养老送终的,林苏氏不管这破规矩。想想红楼中那些奶嬷嬷作威作福,拿捏小主子和以往听说过的孩子只跟奶娘亲的事,林苏氏就对奶嬷嬷膈应得很。总之赏银丰厚,也没亏待了她们。

60 第五十八章

林苏氏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到叶绮罗的信是在萱儿十岁生辰那日。当时林苏氏正在摆弄两盆兰花,细细长长的兰草摇曳生姿,衬得三两个小小的花苞分外堪怜。

“把这花送给姑娘们摆去,一人一盆。”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鸽子竟然径直落在了林苏氏肩上,咕咕叫了两声。一旁的丫头们自然是吓了一跳,便要上来轰赶,可林苏氏却一眼瞧见了鸽子脚上竟被绑了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和一个她永远记得的东西。

摒退下人,林苏氏捧着鸽子回了屋,鸽子竟也乖巧得很,一丝挣扎也无。那让林苏氏一眼看出来的东西便是林苏氏当年交换给曲姑娘和叶姑娘二人的白玉莲花瓣之一。只是当初晶莹剔透的花瓣上如今已多了道道裂痕,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花瓣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还有,她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还能送信来?

林苏氏不解的取下锦囊细看,不过巴掌大小,看着也装不了什么,里面想来是书信一类的。难道是为了避免遗落或是被雨水打湿,所以用锦囊装上?

林苏氏这样猜着打开看锦囊。嗯?没有?林苏氏疑惑的看着自己探进锦囊的的两根手指,不信邪的望向锦囊口,黑乎乎的!奇了怪了!林苏氏索性将口子拉开到最大,竟把整只手掌都伸了进去。

“呀!”林苏氏像是被什么咬了手似的猛然将手抽了出来。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的手,林苏氏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都摸到了什么,怎么会呢?

光猜不做不是林苏氏的性子,她定了定心神,再次将手伸了进去。这次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了,虽然之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拿出来的。

六个雕牡丹、莲花或是玫瑰的红木描金箱子。

第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是十来个盒子。再打开一看,皆是一套套头面,有金银镶宝的,也有珍珠玉石的。一件件宝光十足,皆不是凡品。

第二个箱子打开,皆是四季成衣。看身量准备的是萱儿从现在穿到成人的。林苏氏发现这位叶姑娘似乎偏爱红色,深红、桃红、粉红、绯红的就占了一半,剩下几件是粉白、浅蓝,淡紫的。每件衣服竟然都是金线刺绣,搭了配套的镶宝金饰,华丽非常。

第三个箱子打开林苏氏都看呆了,竟是一整套的凤冠霞帔!大红的织锦缎子嫁衣上以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技艺精湛,简直栩栩如生。料子颜色正极了,色泽鲜艳,光泽柔和,精致细腻。这样的料子说起来林苏氏也不是没见过,她库房里也有几匹手感不比这个差点,只是这样纯正的大红实在少见。其余配套的小衣鞋袜上也以金线绣着凤穿牡丹图样,精美绝伦。凤冠上点翠鲜活,珍珠颗颗饱满丰润,晶莹无暇,更难得的全部是指肚一般大小无二。钗环手镯、耳坠项圈等也皆是镶玉嵌宝,精妙不可言。

第四个箱子打开是一卷卷字画和一本本手稿。林苏氏略打开了几样翻看,心脏都不免慢跳了两下。这可都是大家啊!当然,或许在叶姑娘她们那里这些人都只是普通人,不过是颇有才名,更受人推崇罢了。可是放在现在,都早已是流芳千古的人物了,真迹一幅难寻啊,这里竟有一整箱!

第五个箱子打开是各种瓷器玉石摆件,林苏氏已经淡定下来了。这些东西看着极为精致,林苏氏也说不出具体的一二三来。可是就算不是顶顶名贵,单看年份,放在今天也足够珍贵了。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最上面静卧着一封书信,下面是数个大小不一的匣子。

林苏氏展信看完,先前的兴奋惊叹消失无踪了。安禄山终究是叛变了。因为有曲姑娘叶姑娘她们带回的消息,各大门派皆有了准备,也联络了天策府向皇帝进言,甚至奉上曲叶二人从这里带回去的后世史书。可偏偏皇帝仍是犹豫不信,后来更是听信安绿山的谗言,认为这一切皆是天策府在设局陷害狼牙军,更以勾结江湖人陷害忠良向天策府问罪,险些将天策府逼到绝境。

各大门派对朝廷已不抱希望,只希望能聚集各派势力,抗击狼牙军,保各大门派不至在战乱中消亡。而叶姑娘传信来正是因为她即将与七秀同门一起奔赴战场了。此去生死难料,她便将自己毕生积蓄及十年来为女儿准备的所有东西都寄了过来,一半给女儿,算是她留给女儿的念想,一半给林家,略作对林家抚养萱儿的谢礼。

当年她们回到大唐后身上的两枚花瓣当场消耗殆尽,化作飞灰。仅剩的一枚花瓣曲姑娘留给了她,便是希望给她一个回来的机会。可是如今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师门,放弃了回来,只送来了这只鸽子,带来了这枚锦囊。

林苏氏已经发现了,只怕叶姑娘她们所在的那个大唐也不是后世自己所知的大唐吧。神奇的鸽子,可以装很多东西的锦囊,精妙的武功,大唐中的武林门派。怎么看都很玄幻啊!

尤其是那个锦囊,叶姑娘称它作梨绒落绢包。这种东西说出去只怕要被当做仙家手段了,可叶姑娘称这只是他们日常放东西的荷包,还送了十枚给林家做日常之用。林苏氏开心的同时暗戳戳的想,当年林家先祖给的玉镯虽也能收纳东西,却也只是玉瓶和白玉莲花,而看这锦囊,倒没有那么多限制,似乎更神奇啊!

看完了信,想到另一个世界即将燃起战火,林苏氏心中不免伤感了一番。可到底是离自己很远的事了,叹息一番,到底也就放下了。希望在那个玄幻的大唐世界里叶姑娘她们可以成功的改变历史吧。

林苏氏接着看箱子里的东西,只是兴致不如方才高了,略看一遍也就过了。里面有两个巴掌大些的小匣子。一个装了一支粉色扇形的发钗,与林苏氏在叶姑娘头上见过的一样,大概就是那支了。另一个装了枚碧玉环,简简单单,并无雕琢纹饰,可是这样仔细放着,应该也不是普通东西,必有特殊的意义。还有一个稍大些的匣子,打开一看,是十来个蓝底绣祥云、青竹、幽兰、折枝红梅、五蝠、海棠、牡丹等各色图案的锦囊。林苏氏想这便是叶姑娘说的送林家的梨绒落绢包了,这东西倒是有大用。

其余还有几个匣子,有装着各色药瓶的,也有装着胭脂水粉、宝石香料的,还有装着书籍的。林苏氏拿起几个药瓶细看,瓶身上写了签子,只见多是止血丹、活络丹、纳元丹、辟邪散一类的。

再拿起一本书籍来看,《冰心诀》?林苏氏好奇的打开翻了翻,里面竟是一幅幅女子持双剑舞动的图,也有文字口诀。林苏氏:这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吗?不过神神鬼鬼的事都有了,又有那么个奇幻的大唐,武功秘籍什么的也不算什么了吧。想来这应该是叶姑娘师门的武功了,她想让萱儿学?可是没人会啊,让她自己看书学?林苏氏很疑惑:能学会吗?

继续往下看去,最下面压箱底的竟是一对宝剑。剑鞘上雕花镶宝,端的繁复华丽。在林苏氏看来这对剑更像是用来装饰的。

看过这六口箱子,林苏氏不由得感叹叶姑娘的一番慈母之心。桌子上鸽子在一下一下的啄这瓜子,林苏氏拿起有了裂痕的白玉莲花瓣沉思:想必是两个人需要的能量比较大,所以她们使用的花瓣直接化为飞灰了,而这鸽子身上的花瓣却只是有了裂痕。这鸽子既能找到自己,那是不是自己也能通过鸽子回叶姑娘一封书信?哪怕只是告诉她萱儿现在过得很好呢。总能让她不至于带着那么多的遗憾上战场吧。

林苏氏想到便着手去做了。取了一个叶姑娘给的梨绒落绢包,把自己收藏的一些萱儿的东西都塞了进去。有她穿过的小衣服小鞋子,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写的一幅字,她打的第一枚络子,绣的第一方帕子,尤其还有这些年来她从小到大的画像。

收拾好后林苏氏铺纸写信,几乎都是些萱儿这些年来的成长经历,撒娇的,耍赖的,乖巧的......末了,林苏氏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下笔写到:“调驻鄯州,推拒亲事,仍未成婚。”写完后林苏氏又拿出了一枚花瓣一起封进信封里。再给她一个可以见到女儿的希望,但愿能让她尽最大的努力活下来吧。

送来的东西皆是叶姑娘的拳拳爱女之心,虽然她说了一半给林家,林苏氏拿了也名正言顺。但除了那梨绒落绢包林苏氏不想去拿任何东西。她愿意抚养萱儿是她自己的原因,并不为这谢礼,况且萱儿进林家那日起就已经是林家的女儿了。林苏氏将除装梨绒落绢包的匣子外的东西一件件又规整进箱子里。这些以后可都是萱儿的嫁妆。

看着洁白的鸽子在天空中盘旋消失,林苏氏回房于案前沉思许久,还是提笔写下了一封信,交代人送往鄯州。萱儿多一个人疼总是好的,虽然不舍,但她应该这样做。

帘子外白鹭轻声打断了林苏氏的思绪:“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待林苏氏往东间的榻上坐了,贾敏身后跟着五六个绣娘、粗使媳妇,各捧了二三匹料子进来。贾敏笑道:“府里该做春季衣裳了,这些都是新得的料子,老太太挑挑?”

每到换季都得做新衣服,这是惯例了。这时候的布料印染技术还有不足,染料基本都是纯天然的,这很好,可是效果就不像后世的化工产品那样持久了。料子刚染出来的时候或许颜色很明艳,可下过几次水后就大多不显色了,瞧着就显得旧了些,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新衣。那样的衣裳家常穿可以,若是出个门见个客的,可就不合适了。当然了,也有一些布料能做到长时间保持色泽不变,但那样的布料毕竟只是少数,也不是一般人家能随便用得起的。

“我的衣服尽够了,不必再做,还有好些没上过身呢。”林苏氏起身翻看着衣料花色道:“倒是几个孩子,身量长得快,很该多做几件衣裳。她们姐妹大了,出门见个客的,也该正经备几身。”林苏氏是长辈,份例是全府最高的。除了每季四套衣裳还有逢年过节、生辰时晚辈们的孝敬,这是免不了的,倒真是穿不完的。

“那怎么行呢?他们的要做,老太太的更不能省。”贾敏扶着林苏氏一边道:“倒不是什么份例不份例,规矩不规矩的,更多的是晚辈们的心意。若是老太太都不做衣裳了,那做晚辈的更不能做了,可该光身子去了。”林苏氏失笑“:罢了,我说不过你,就做两身吧,不过代表个意思罢了。我也不挑什么花样了,你看着安排,连你们老爷和几个哥儿的都交给你。”

料子倒都是极好的,以绸、缎为主。林苏氏拿了几块料子在手上比划着道:“这匹浅金桃红二色撒花的给萱儿,她穿这样明艳的好看,那匹粉蓝的绣上五彩花草,也给她。这匹浅紫的绣上绿萼梅应该不错,鹅黄的这匹,既有卷草暗纹,颜色又鲜嫩,拿白底绣兰草给镶个边,就给淳玉做衣裳把。你觉得怎么样?”

“老太太搭配的极好!”贾敏笑着赞了一声,又拿起一匹水绿宁绸道:“老太太看绣上宝蓝缠枝莲如何?”林苏氏抬眼一看,道:“不错。”“那就记下,给大姑娘。”贾敏转头向一旁的绣娘吩咐道:“这匹粉的绣竹菊给二姑娘。我和老太太挑的就这几身,一会儿姑娘们下学了你们去量尺寸,也再去问问,看姑娘们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求。若没有,你们看着再做一身。时间是尽够的,仔细着做,可不许出差错!”

瞧着贾敏为两个孩子搭配衣裳的样子,林苏氏突然想到了叶姑娘送来的那箱子衣裳。

贾敏细细嘱咐了绣娘一番,转头向林苏氏请示道:“老太太瞧着还有什么要吩咐她们的吗?”林苏氏道:“没了,你安排的就很好。让她们先下去吧,你随我到那边屋里。”

看着眼前的六口大箱子,贾敏一愣:老太太怎么弄了那么多箱子在屋子里?林苏氏携了贾敏往榻上坐了,想想还是直说吧,道:“这些都是萱儿的生母送来的。”

这话宛如一道炸雷在贾敏耳边轰然响起,她都已经忘了萱儿还有一个生母了!

生了安哥儿后的七年里贾敏都再没有身孕,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是萱儿和安哥儿在她膝下承欢,甚至萱儿一半的日子都住在她院里,她早已把萱儿当做自己的女儿了。就算如今她又添了丰哥儿和沛哥儿,可女儿仍是只有萱儿一个。淳玉是陈姨娘生的,养在老太太身边,她待她虽称得上宽和慈爱,却不过是尽嫡母的本分,心里待她和萱儿是不同的。

如今蓦然听林苏氏提起萱儿的生母,贾敏心中没有疑惑好奇,只有恐慌!萱儿从小到大的笑脸在眼前闪过,不管是乖巧可爱的、撒娇耍赖的还是调皮捣蛋的,都那么清晰。手里的帕子攥得变了形,她急急道:“她不是已经走了?怎么会......”她回来了吗?是要来带走萱儿吗?可是怎么可以呢?萱儿已经是林家的孩子了,是自己的女儿,她不能!

“那倒没有。”林苏氏起身去打开了第二口箱子,没有注意到身后贾敏的神情,道:“当年不是跟你们说了她是异世之人吗,那里起战乱了,她上了战场。这些东西都是她留给萱儿的,是她这十年的思念和歉疚,若是不幸,那就是最后留下的念想。”

听见林苏氏说没有回来后贾敏的心倒是渐渐安定下来了。“战场?”贾敏惊讶道:“她不是女子吗?”女子怎么会上战场呢?林苏氏明白贾敏的疑惑,解释道:“他们那里跟我们不一样,而且,她是江湖中人。”江湖人是什么,贾敏不懂,也不在意。只要她没有要回来带走萱儿她就放心了。

林苏氏从箱子中取出一套正适合萱儿如今穿的衣裳,准备待会儿给萱儿,道:“战场那种地方,生死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这些东西到底是她的一片心意。”听见林苏氏这样说,贾敏不免想到她到底是萱儿的生母,是她把这个女儿送到自己身边,这些年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快乐啊!如今她是那样的处境,自己的心也不该太狭窄了,这样想着,倒是放下了心里的疙瘩。

林苏氏又指了另外几口大箱子道:“除了这箱四季衣裳,其它的有珠宝首饰,有名家字画,也有瓷的玉的各色摆件,我准备把这些将来都给萱儿添嫁妆里去,也算是全了她生母的一片心。”“这样也好!”贾敏应了一声,心里又不免有些不服气了,别扭着低声嘟囔了一句:“打从萱儿三四岁起,我可是就开始为她攒嫁妆了!”

61 第五十九章

晚间饭后,打发了孩子们回房,摒退下人,林苏氏将梨绒落绢包各拿了一个给林如海和贾敏,并讲述了用处。林如海倒还好,他是见识过泉水和白玉莲花的人,甚至亲身体验过奇效。这梨绒落绢包虽更加神奇些,林如海的接受程度却也大。不过他也跟林苏氏一样,想到了那位叶姑娘所说的大唐很可能不是史书上的大唐,或者说,这位叶姑娘是传说中的修道者,所以才有这袖里乾坤之术。

相较于林如海虽然惊讶但尚算镇定的样子,未曾经历过此等奇异之事的贾敏就是花容失色,不敢置信了。她反反复复将一些在她看来这小小的“荷包”根本装不下的东西装进拿出、装进拿出。一炷香后,她才终于接受了这个荷包真能装东西的事实。

听到说这是那位叶姑娘送的,贾敏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与林如海并躺在床上后她的脑袋才完全清醒过来。再一回想,贾敏发现自己竟连后来是怎么从婆婆处回来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答应了婆婆绝对不说出去,荷包的事绝不让第四人知道。

手抚上压在枕头下,洗漱时也下意识的没舍得松开的荷包,贾敏喃喃道:“老爷,那位叶姑娘是仙人吧!是了,她定是仙人,所以才见我无女,把萱儿送来了我身边;所以才有这么神奇的东西。”什么大唐,什么战场,定然不过是托词罢了。贾敏带着这样的念头迷迷糊糊的入睡。

林如海看着妻子的睡容:......我说是真的,你信吗?算了,睡吧,明天去书房再试试装东西。如果没问题,刚好可以把书房和衙门的机密东西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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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实在太胡闹了,母亲怎容得二嫂子如此!”贾敏将手中的信啪的拍在桌上,气得浑身发颤,直到听得林苏氏在一旁问怎么回事时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院子,忙行礼道:“儿媳太失态了。”

林苏氏摆摆手,道:“你素来稳重,可是你娘家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些年离得远了,贾敏与贾家的联系也少了,一年也就通信一二次,可这么失态的可是从没见过。

“这......”贾敏难以启齿,虽然她与娘家的一些事很少避讳婆家,可是这次的事着实叫她不好说出口。犹豫半晌儿,贾敏还是咬牙道:“母亲信上说我娘家二嫂子四月十二新添了哥儿。”

那块石头投生来了啊!这是红楼里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故事终于要开始了吗?以前林苏氏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很激动,可这会儿竟然没有,她只觉得都快不真实了。十多年了啊,这十多年真真实实的生活早已让她产生了归属感。她不是在体验红楼梦里的故事,而是在真真正正的过日子。如今咋一听见剧情,竟然觉得好遥远啊!

林苏氏回了回神,继续道:“那是好事啊,怎么叫你气成这样?”“老太太不知,我那嫂子实在是糊涂!”贾敏恨恨道:“母亲来信道那孩子是衔玉而生,落草时带了块五彩晶莹的玉石。这分明是我那嫂子买通了产婆使出来的后宅手段。她那人惯来不入流的,谁想胆子竟也这么大,这衔玉而生岂是能胡说的。更可气我母亲竟信了她的鬼话,还真当那孩子有什么大造化,直接取名叫宝玉。”

林苏氏:王夫人那人吧,虽然看红楼时林苏氏也特别不喜欢,可是这事还真不是人家干的。

贾敏不知林苏氏心里的想法,只继续道:“衔玉而生这等异象岂是一个臣子家里能有的?我那嫂子简直就是没脑子,她要争个好兆头,编什么不好呢,竟编这等要命的话。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叫圣上心里如何想呢?母亲以前那样精明的人物,怎么如今也被她哄得糊涂了。只盼母亲不要糊涂过了头,宣扬了出去能得什么好!不行,我要写封信与母亲好好说说这事儿,万不可听信了嫂子的鬼话,纵着她胡来。”

可见贾敏是气得狠了,此时行动力翻倍,说完便向林苏氏告退匆匆回房写信去了。

衔玉而生,确实很容易被定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林苏氏想到红楼中贾宝玉一直活得好好的,贾家虽说十多年后抄家了,可是罪名跟贾宝玉并不相干,且贾宝玉最后还是无罪释放的。想来皇家并没有太把贾宝玉的衔玉而生当回事,或许是当今圣上贤明,并不信这等无稽之谈,也或许皇家的人跟贾敏是一样的看法,认为这不过是王氏争宠的后宅手段。

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知道后事的林苏氏就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心上了。她现在是关心一件事:贾宝玉已经来了,林妹妹还会远吗?

把这事真真切切放在了心上,并时刻担忧的想来也只有贾敏了。林苏氏不能直接告知她后事,而其他的安慰之语,贾敏素来多思多虐,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心里去。自写了信回去,贾敏日夜期盼母亲戳穿嫂子的把戏,不要让外面流传出去这样的消息,几日下来,竟肉眼可见的瘦了。

只是贾敏的期盼并没有实现。这日,林如海下衙回来问起她道:“听说二舅兄家新得了个衔玉而生的哥儿?”贾敏正为林如海奉上消暑的茶水,闻言手上一顿,道:“可是老太太与老爷说的?”“老太太也知道?”林如海一愣,道:“倒不曾听老太太说起,乃是今日听一位同僚当件稀罕事儿问起的。怎么?这事儿是真的?”

贾敏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了,挥退了下人,叹道:“母亲来信是这样说的,只是我想着,八成是假的。”林如海来了兴趣:“哦?怎么说?”贾敏道:“老爷是外面做事的人,不知后宅里的事。我那二嫂子最是心眼小不容人的,又素来面憨心奸。前头先大嫂张氏在时,她色、色不如人,后来生了珠儿,才一二岁的孩子,便夸上了天,只差没说是文曲星转世了。再来得了个女儿,生在大年初一,便阖府宣扬,说是有大造化。如今她又生了这个,不闹出点什么说法来,倒不是她了。”

听贾敏这样一说,林如海倒信了□□了。后宅的事他是不太懂,也不在意,可一些女眷争宠时不择手段的事他还是听过的。况且此事既然母亲知道,却连提都没有跟自己提,想来母亲也没有当回事。如今连妻子也不怕露了娘家丑事,跟自己这样坦白了,想来所言不虚。

林如海饮了茶,道:“若是如此,那也太胡闹了。”贾敏一急,忙问道:“老爷在外面听着是怎么说的?”林如海回道:“听闻岳家说是这个孩子有大造化,又怕他福气太大,压不住,如今正命人大街小巷贴了他的名儿,任贩夫走卒叫去。”这是有个说法的,让身份低贱的人随口叫名字,可以借此来压贵重之人的福气。

“人人都当是件稀罕事儿传,不知怎的,竟传到了这里,我那同僚也是因此听说的。”

贾敏气得红了眼,竟泣道:“自打父亲去了,那府里如今越发不成样了。母亲原先那样精干的人,如今也没了分寸,只一味偏着二房。大哥续弦,再如何那也是府里将来的当家夫人,可母亲竟聘了个破落官家的女儿。这也就罢了,可人进了门,母亲又嫌人家出身不够体面,没什么见识,生生夺了管家权,只叫二房管家,还住进了荣禧堂!须知长幼不分,兄弟阋墙,乃是乱家的根本啊!现今可不应验了?哪里还有规矩王法,连这样要命的事儿也做出来了。”

“好了,都是我问一句话的不是,竟招了你一筐泪!”见贾敏因贾家的事哭了起来,林如海倒慌了手脚了,忙安慰道:“你倒不必为贾家担心,当今是极贤明的人,向来不信什么因果命理,且他平西南,抗羯胡,何等雄才,岂会为一后宅小事,一无稽之谈而怪罪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这事都这么久了,连我们这里都听说了,难道圣人还不知吗?知道了却无举动,不正说明了圣上并没有当回事儿,也没打算降罪贾家。”

外面的事贾敏不懂,但她对林如海却是信服的。林苏氏说没事,她只会信三分,因为林苏氏跟她一样只是后宅女眷啊,哪里说得准外面的事呢。但林如海说了没事,她便信了九分了,担忧的心也就放下了。

想到自己方才的样子,贾敏倒觉不好意思了,轻声辩解道:“倒也不为他们,我只为父亲没了,兄长不成器,连祖宗基业都败落了而难过。”

林如海想到岳丈在时的岳家和如今的岳家,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分明才十几年的工夫。当年是赫赫国公府,皇帝重臣,手握兵权,如今两府加起来却连一个有资格上朝的人都没了,不过顶个虚名,每年领些禄米钱粮罢了。

摇头将感慨都抛开,林如海凑近了贾敏耳边道:“要我说啊,娶妻娶贤,也是二位舅兄没能娶个贤妻的缘故,到底是为夫有福气些。”说罢,心中一动,又凑近了些,低声暧昧道:“你二哥二嫂年长于我们,尚能添个哥儿,你何时也再为我添个一儿半女呢?”贾敏骤然红了脸,轻推了一把,道:“靠这么近做什么,天热着呢!”

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林如海那句话的缘故,最近贾敏只觉得婆婆有意无意的总是盯着自己的肚子看。难不成婆婆也盼着自己再生养一个?可是自己都三十有余的人了,此前又连番得了丰哥儿、沛哥儿,到底损了些元气,怕是不能了。想着林如海的话和林苏氏期待的眼神,贾敏心中不免烦闷了起来。

“太太,该过去老太太那边了,看时辰一会儿就摆饭了。”上前打断了贾敏思绪,提醒她的丫头是新提拔的。之前陪嫁的四个大丫头,夕月、弯月在京里就嫁了,嘉言成了管事媳妇于安家的,嘉语成了姨娘。如今得用的也就一个于安家的,还不能近身伺候,贾敏只得重新提了几个,名唤连翘、云雀、绿琴、知墨,方才那个便是连翘。

夏日的阳光刺得人眼花,幸而这会儿日已西垂,不算晒了,只是仍有余热。陈姨娘候在廊下,贾敏出了门右转,一眼就瞧见了。

陈姨娘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奉上一个匣子,打开竟是五六把团扇,道:“闲来无事,便绣了几把扇子,想奉给老太太、太太和姑娘们,如今天热,也正好用得上。请太太过过目,可还瞧得上。”

贾敏随意拿起两把,一把是喜上眉梢的,一把是涧边幽兰,再看匣子里,还有百蝶穿花的、松鹤延年的、翠鸟鸣柳的、凤穿牡丹等几个样子。绣线分得极细,绣在这轻薄细软的轻容纱扇面上竟也显得轻盈鲜活,宛若画成,显见是下了大工夫的。这样的东西,贾敏见了也是喜欢的。

再一细打量仍然低眉顺眼站着的陈姨娘,一袭樱草色衣裳,月白裙子,也无个绣花香囊的,头上只随意戴了一朵珠花,两支钗,端的素净。贾敏想着一转眼也这么多年了,连淳玉都七岁了,陈姨娘一直谨守本分,不曾有过一丝主动亲近老爷的意思,便是亲近二姑娘,也是看自己和老太太的意思,倒也算难得了。她还比自己年轻几岁呢,这些年来也不曾认真打扮过,瞧着竟比自己还老气些。每每来上房,也是瞧着老爷不在才过来的。来了也不多话,仍像以前那样做着伺候的事。想到这里,贾敏也不免有些感叹。

命人接过匣子,算是领了她的心,贾敏道:“过几日是二姑娘的生辰,你也去贺贺她,一起吃顿饭。你到底生养了她,别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也别亏待了自己,大小你也是半个主子。”陈姨娘应了一声也就退下了,至于贾敏的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贾敏到林苏氏上房时,还没进屋,便听见里头一片欢声笑语了。依偎着林苏氏说笑的是萱儿,附和的是丰哥儿,扯着嗓子乱叫的是沛哥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带着温柔浅笑剥荔枝喂丰哥儿、沛哥儿的是淳玉。

林如海当初为她取名婍,取聪慧质仁,善良温柔之意,林苏氏为她取小名淳玉,也是希望她淳朴敦厚,温和如玉。果然她也不负这两个名字,故而虽不同母,却与一众兄弟姐妹极为亲厚。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贾敏进屋行了一礼后问道。几个孩子起身行礼,萱儿道:“太太来得正好,我们正跟老太太说过几日二妹妹生辰,不若咱们去寒山寺吧。那日本就是佛诞,原也要烧香跪经的,去寺烧香岂不更好。一来可以为二妹妹祈福,二来祈佑哥哥这次下场得中案首,三来也可游玩一番。”“怕是游玩才是正经吧。”贾敏一眼便看透了萱儿的心思,嗔道:“如今可是大姑娘了,可不能老这样想着玩了。”

萱儿如今十一,眉眼精致,目似清水,小巧琼鼻,唇若樱花,容色晶莹如玉,又兼她身形高挑,一眼看去,确实是颇有窈窕风姿的大姑娘了。

萱儿几步上前,扯了贾敏袖子摇晃道:“好太太,就让咱们去吧。说来咱们是苏州人,可连寒山寺都没去过,说出去人家都不信的。而且整日在家,闷也闷死了。”“该打!”贾敏假怒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能把死字随口挂嘴边呢?还说闷,前些日子端午节不是让你们随老爷全出去看划龙舟了吗?还有去年冬天,你们老爷还特意带你们跑去玄墓山看梅花。”“可都过了一个月了啊!”一旁两个小的也跟着道“对啊对啊!”贾敏对着两个正在猫嫌狗弃年纪的儿子可没这么耐心了,没好气道:“对什么对,那儿都有你们俩儿。一边儿去,也剥几个荔枝给老太太和你们两个姐姐尝尝。”

林苏氏坐在榻上笑看萱儿几个都急了,也不吃荔枝了,连淳玉都直眼巴巴看着,开口道:“就让他们去吧,刚好过两日如海沐休,咱们一家都去。他们姐妹也大了,还能玩几年?趁着如今在家里,咱们就多带着出去走走吧。”“老太太这是惯着他们呢!”见林苏氏发了话,贾敏也不再反对,笑道:“他们几个,哪年不出几次门的。满城看看去,哪家小姐姑娘能跟你们一样出门玩的。”

听得们出门了,众人早已喜不自胜,哪里在意贾敏说什么,只一堆儿的围着贾敏撒娇打诨。

62 第六十章

寒山寺,始建于南朝,因唐代诗人张继的“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而声名大噪。寺中碑文石刻颇多,如寒山、拾得的石刻画像,唐寅、文徵明的碑文遗迹。

六月十九这日,天刚泛白,林家众人便出了门往城外寒山寺而去。一行人轻车简从,林苏氏带着萱儿、淳玉在前,贾敏带着丰哥儿、沛哥儿在后,乘了二辆朱轮华盖车。另有一辆大马车,坐了林苏氏的丫鬟杜鹃、汀兰,贾敏的丫鬟连翘、云雀,萱儿的丫鬟青荷,淳玉的丫鬟绿水共六人。林如海和安哥儿则是策马而行,二人银鞍白马,气宇昂昂。后面跟了家丁护院、小厮长随十余人。

一路上行人稀疏,微风轻拂,带着清香与凉意。行至郊外,山水林地,一片绿意,花香鸟鸣,薄雾朦胧,朦胧中又有丝丝金光穿透,撒向大地。

“日出了!”丰哥儿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微张了嘴吃惊的看着眼前这美景,一时却不知用何词形容,只道:“跟在家里看见的日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被四方围墙围住的院子里望出去的小小天地,一个是辽阔的天地下不加任何雕琢的最自然的美景。林如海缓缓策马到了马车旁,向窗边的丰哥儿伸出了双手,问道:“要不要来外面看?我抱着你骑马。”“要!”丰哥儿答得又快又响。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沛哥儿不依道:“我也要出去,我也要骑大马!”一边叫着一边往窗口扑去,吓了贾敏一跳,忙搂住了他不停哄着。而林苏氏这车里,萱儿见林如海带着丰哥儿策马跑到前边去了,道:“爹爹带二弟骑马去了,大哥也骑马着呢。老太太,也让我出去跑跑马吧。外边没什么人,我再戴上帷帽就是。自此踏炎跟了我,就一直拘在府里,今日好容易带出来了,就让我骑一下吧。”

踏炎是今年二月萱儿新得的一匹火红色的小母马,耐力十足,性情温顺,产自鄯州。萱儿对它喜欢极了,还兴致勃勃的要学骑马,就算只是在府里,也每日都要带到花园里遛上两圈。

射、御乃属君子六艺,林家乃书香世族,自然要求子孙通五经贯六艺,故林如海和安哥儿都是打六七岁起就开始学骑马了。萱儿却是不同,林苏氏深知萱儿的骑术,自然不能同意,道:“胡闹,你那点本事,还跑马呢?顶多也就够让人像在府里似的牵着缰绳带你走两圈的。”被无情镇压的萱儿失落的望着外面骑马的大哥,羡慕极了。淳玉扯了扯萱儿的袖子,轻声细语道:“姐姐,你看这边。”萱儿闻言转身挪去了坐在另一边窗口的淳玉身旁,两人靠在一起往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连绵不断的稻田。柔和的金色光芒下,田间小埂上已经有了早起的农人的身影,远处仍有一层纱似的雾气笼罩,隐约可见山脚下的村庄。青色的炊烟袅袅升起,散入天际。二人也是出来游玩过好些次的人了,不似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们,但是面前这宁静祥和,充满质朴生活气息的一幕却还是极少见的。二人不免看得入了神,萱儿便把骑马一事暂且抛在脑后了。微风吹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淡清香。淳玉深吸了一口,笑道:“是稻香啊!”

到寒山寺时时辰尚早,却已有不少虔诚的香客了。一行人先去洗漱更衣,上香祈福,跪了一时辰经后再往客院歇息,用些斋饭。午休起来,贾敏还欲带几个孩子继续去跪一会儿经,被林苏氏拦了,道:“祈福在于心诚,不在时辰多少,他们跪了早上,也够了。今儿本也是让他们出来松快松快的,倒不必拘着他们了,下午咱们就转转去,这里倒是难得的好景致,”贾敏心中虽还想着再去祈福,也只得应了,喜得几个孩子眉开眼笑。

贾敏落后几步,转身招了连翘上来,低声吩咐她再去添上一笔香油钱。那日林如海的话虽然不过说笑,贾敏却是记在心里的,况且她也不想输了王氏,总要试试才行吧,万一得了佛祖菩萨保佑呢。

寒山寺之行就这么很是圆满的结束了,孩子们玩得那叫一个畅快。谁知回府后就被林如海布置下了一堆临摹寺中张即之、唐寅、文徵明等人碑文书法的作业,惹来萱儿、丰哥儿的一阵哀叫。安哥儿要准备院试,沛哥儿将将启蒙,都不在此列;淳玉素来喜爱书法,求之不得。

回来没两日,贾敏便诊出有了一个月半的身孕。贾敏觉得定是自己的诚心祈求打动了神佛,心里还想着确实应该多去寺里拜拜。而林苏氏心知这一次应当是林黛玉了,忽然间竟有了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林妹妹竟真要成自己的孙女了吗?

从怀孕到生产,林苏氏全心盯着贾敏,小厨房里每日都缭绕着膳汤的香味。

贾敏:婆婆对自己真好,好感动!

林苏氏:要亲眼见证林妹妹在娘胎里的日子。

经过林苏氏的亲眼见证,虽然林妹妹是仙草下凡吧,但在娘胎里还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比她几个哥哥会折腾。

到底贾敏如今也三十余了,身子自然比不得前两年,也算是高龄产妇了。贾敏怀这一胎时的反应比前三次加起来都大。先是孕吐吃不下东西,急得林苏氏也不把泉水往汤里放了,直接将泉水兑了水给她喝方才止住。不久又是情绪变化,贾敏变得时不时的伤感,常常不自觉的抹泪,差点叫林苏氏以为她得了忧郁症。一日日的,林苏氏心中的激动也没了,只剩下了担心,虽然知道这一胎肯定会平安降生的,但林苏氏瞧着贾敏那样儿都为她难受,也没办法,只得让大夫三日一次的进府请脉。幸而贾敏反应虽大,胎儿却是养得不错的。

翻过一年,到了二月十一这夜,林苏氏入睡没多久便醒了,也再睡不着,便坐起了身。外间守夜的丫头汀兰听见动静,轻声唤:“老太太?”林苏氏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汀兰点了灯,披了袄子起身去看西外间里的黄金西洋钟,回来道:“才过十二点呢,老太太再睡会儿吧。”声音刚落,却听见外边似乎喧闹了起来,在这样宁静的夜里听的越发分明。

林苏氏猛然掀开了帐幔,问道:“外面怎么了?是不是正院那边?”贾敏发动了?

汀兰出去一看,果然是正院那边,报信了人已经来了,只是在倒座房候着,没敢直接进来,丫头海棠正准备进来报一声呢。

林苏氏匆匆起身往正院而去,出门时见着院子里已经开始打了些花苞,甚至还有几朵开得早的花花草草,林苏氏脑中竟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绛珠仙子下凡,又是花朝节,会不会有百花盛开的异象呢?

贾敏这一次生得艰难,折腾了一夜,直至天已大亮,方才生下一个女孩儿。孩子......就跟其他刚出生的孩子一个样儿,皮肤皱着,红彤彤的,闭着眼,毛发都还没有长出来。这让想见识一下林妹妹风姿的林苏氏略有些失望。孩子哭了几声,哭声微弱,瞧着娇弱得很,让人一眼看着便觉不足。就像红楼里说的:“似有不足之症!”林苏氏也纳闷了,贾敏怀孕时反应虽大了些,可大夫也瞧了,胎儿还是养得不错的,怎么如今生出来却瞧着胎里不足,难不成是林妹妹必得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吗?

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贾敏都快哭出来了。“快别哭!”林苏氏忙道:“产妇可不能落泪。我瞧着孩子虽弱了些,却不算什么大问题,好生调养着就是了,咱们家又不是那等养不起的人家。外面大夫已经请来了,待会儿让大夫瞧一瞧。”

贾敏闻言,止住了泪,她也是生产过几次的人了,一些忌讳也都知道。到底耗费了心神、体力,贾敏这会儿勉强支撑着瞧了孩子便已无力,眼皮子也快撑不开了,有气无力道:“我知道,我就是瞧着孩子这样心里难受。老爷在外面该等急了,劳母亲抱孩子出去给他瞧瞧吧。”说完便直接睡了过去。

男子不能进产房,林如海便在外面厅里等了半宿了。孩子们都不在,怕吓着他们,都没让他们过来。林苏氏抱了孩子出来,林如海一把接过。他也不是第一次抱孩子了,前面几个都抱过,也算是有经验了。孩子躺在父亲的臂弯里倒是乖巧得很,不哭不闹的。林如海见了孩子也是不免皱了一下眉:瞧着不如前几个健壮啊!

好在大夫看过后也说虽有些不足,却不算大问题,开了几服药,让奶娘喝便可以了。等孩子大些了再瞧,若还是不足,再开药调养不迟。这话听着倒叫人放心了许多。又隔着帘子给贾敏诊了脉,果然伤了身子,亏损了元气,得好生将养着。好在这将养身子对林苏氏来说也不算难事。

林如海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只是听林苏氏说不能叫孩子见风,免得受凉,方才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送回里面去。

转过头来,林如海高兴道:“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乳名便叫黛玉吧。我方才观这孩子眉如远山含黛,玉又代指君子,叫黛玉正好不过。母亲以为如何?”

林苏氏:不如何!别以为我没看见,眉毛根本还没长出来呢,只隐约一道印子可看见一些泛黄的绒毛。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看出她眉如远山含黛的。

不过嘛,看着林妹妹的面子上。林苏氏道:“是个好名字,就叫黛玉吧。”

林苏氏望向外面,看不见花草啊,因而问道:“外面的花都开了吗?”

林如海一愣:关花儿什么事儿啊?

63 第六十一章

事实证明什么百花盛开的不过是林苏氏想多了,林妹妹就这么平平静静的来到了林家。

贾敏因自己伤了身,精力不足,而孩子又体弱,恐自己无力照看,便将孩子托给了林苏氏。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此前安哥儿便是如此。后面得丰哥儿、沛哥儿时贾敏身子无碍,倒是自己照看的。

照顾林妹妹,林苏氏自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这本就是自己的孙女。因贾敏此次没有奶,便只得为黛玉另寻了一个奶娘,王氏。林苏氏不知此人是不是原著中的王嬷嬷,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等孩子完全断奶后奶娘便会被厚赏,放出府去。

又因贾敏须得修养,一时无法理事,而萱儿已经大了,也该是学着管家的年纪了,林苏氏便打算让萱儿来理事,自己在后面照看着。

林苏氏道:“府里的事皆有成例,不过按例办就是了,若有拿不定的,还有我与你太太呢。咱们家素来规矩严,下人们想来也不敢生事。只是既要管家理事了,也该另居一院了。小跨院那里我年前就吩咐收拾了,当时就是想着给你准备的,只是一直没舍得你出去。也罢,到底是大姑娘了,总归还是要学着自己当家的,索性这次就搬过去吧,自己院里的事也让你自己管着。这可是没有成例的,有没有本事,往日在你太太身边学了几成,这可就看出来了!”

萱儿什么时候也不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啊,拍了胸脯保证道:“老太太只管放心便是,规矩既都摆在那儿的,事儿也就好办了。莫说咱们家的下人还算安分,又有您和太太两位镇山太岁在,他们不敢生事,他们便是生事了我也不怕的。说到底,我是主子,难道还能叫几个奴才拿捏住了?我若不想弯腰低头,难道他们还能把我的头按下去不成?。”

“说的不错!”林苏氏带了两分欣赏道:“这就有了几分气势了!”当主子姑娘的,就该有这样的自信和气势才是。若是在家里都立不起来,出嫁了岂不是送给人家去欺负的。这就叫林苏氏想到了贾迎春了,可谓“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典型!林苏氏觉得她的“不幸”,很大程度上也是由她自己的“不争”导致的,果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啊!幸而萱儿、淳玉都不是这样的性子,不然林苏氏可该愁死了。

萱儿的优势是天生的身份地位,劣势是年纪尚轻,缺乏阅历和城府。若是她想着与下人们斗心眼,使手段,那可是笨办法了。一个两个还好说,难道她还能斗得过那一群人精子吗?就算斗得过,那过得该多累啊!还不如直接扬长避短,发挥自己的优势。下人们若是不听使唤了,直接压下去,不愁没有新的人冒出头来愿意听话。她是主子,只要没有自己先把自己看轻了,放到了地上去,哪个下人敢压着她的头踩她身上去呢?

院子里一切皆是齐备的,下人们当日便把东西搬去了小跨院。这院子与林苏氏的院子紧挨着,有一月洞门相通。院子正中是怪石堆砌的假山,植了香草,院里四方廊下各种了海棠、芙蓉、芭蕉、月桂。上房是一明两暗三间,萱儿便住这里,其布置一如她在林苏氏院里东厢时,只是屋子更大了些。左右再各有一间耳房,充了库房。东西厢各三间屋子,东边三间打通,作了画室、琴房、绣房,西边三间且空着。嬷嬷们住了倒座房,丫头们除上夜的睡在上房萱儿起居之所外间外皆住了后罩房。

小跨院西通林苏氏院子,东边隔了假山、荷花池便是贾敏的院子,出了院门,前面不远处是往日林苏氏理事、设宴常用的大花厅,倒是极为方便。

既有了院子,人手也应备上。“按例你那儿近身伺候的该有管事嬷嬷两个,一、二等的丫头各四个。如今已有了金嬷嬷、余嬷嬷,一等的有了青荷、青霜,二等的有了细柳、纤竹、红罗、连枝,倒还差两个一等的。”林苏氏想了想,指了自己身边两个丫鬟道:“就把我这儿的海棠、芍药给了你吧。她们素来妥帖,我也放心些。”萱儿谢领,二人上前给萱儿行了大礼,当即改了名叫青芍、青芷。另外再添上洒扫婆子四人,往来役使的小丫头四五人,倒也齐备了。

萱儿挪了出去,过上了自己早上管家理事,中午休息,下午去赵夫人处上课、去花园遛马,晚上练习老太太给的剑舞谱子的小日子,丰哥儿也被林如海命搬去了外院。安哥儿去岁中了秀才,如今已正经去了白鹿书院进学,林如海便把空闲时间都放在了丰哥儿身上,赵举人也成了丰哥儿的老师。林苏氏院里三个孩子一下子出去了两个,剩下一个淳玉,素来娴静,新来一个黛玉,却又只是一个婴儿,且是极安静乖巧的,院子里便安静了不少。几年下来习惯了几个孩子打闹的林苏氏竟觉得不习惯,安静得有些寂寞了。

略感寂寞的林苏氏便将照看仙子孙女当做了最大乐趣和目标。在林苏氏不惜泉水的调养下,黛玉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白白嫩嫩的小脸上多了两分血色,不复刚出生时的病弱之态,只是性子仍然乖巧安静。林苏氏与淳玉每次便是想着法子逗她,想看她闹一闹也是不成的。除了饿了、尿了会哼哼唧唧几声,其他时候她就那么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望着你,或者回你几个无齿的微笑,或者挥挥小手。有时望进她的眼里,只觉纯净极了,仿佛所有的烦闷、污浊都消失了。用淳玉的话来说就是:“也是奇了,我每每瞧着妹妹,便觉心静神宁,连练字也觉好了许多。”

难道这就是仙子孙女的与众不同之处,如仙人般让人见之忘俗?只是,见过了仙子孙女吃奶、换尿布的林苏氏暂时是没办法把孙女跟仙子联系起来了。

转眼已过三月,贾敏出了月子。因她伤了身子,林苏氏担心其损了根本,便令细细调养,这月子便整整坐了百日。林苏氏抱着长开了些的黛玉实在不舍得让她回去,却不好跟贾敏开口。不想不等林苏氏开口,贾敏竟道:“儿媳惭愧,倒还要劳老太太多照看黛玉些日子了。一来儿媳仍觉有些精力不济,黛玉身子又弱,儿媳唯恐自己不能如老太太那般尽心仔细,倒误了她。身边纵有丫头婆子,可我连自己也不放心,遑论她们。二来我这里还有个沛哥儿,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比他两个哥哥闹腾得多,一半的心神放他身上都嫌不够。三来萱儿新开始管家,虽到如今也算井井有条,未曾出了差错,可那多半也是因为皆有旧账在,府中也没有什么大事的缘故,到底这管家理事还是有些道理得儿媳手把手教她才行。儿媳思来想去,竟只能厚颜继续劳累老太太段时日了。”

“不劳累,不劳累。”林苏氏笑得开心极了,道:“我自己的孙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况且不必你开口,我原也是舍不得的。”如此,黛玉便继续留在了林苏氏房里。

这日夜里,林苏氏半夜醒来,正想侧身去瞧一下床旁悠车里的黛玉是否踢被子,只是还未得及,竟听得外面铜锣大响!悠车里的黛玉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林苏氏急忙起身去看黛玉,连衣裳鞋袜也顾不得穿了。果然是惊着了,林苏氏从悠车里抱出哭的嘶声力竭的黛玉,手下轻拍,一下下的安抚着。外间守夜的杜鹃和奶娘也立时过来了。一个拿了衣裳给林苏氏披上,一个要接了黛玉过去,林苏氏摇头,只自己抱着。

各处已掌了灯,下人们也都起身了。林苏氏喝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匆匆脚步声走近,两个婆子在廊下回话道:“声音是从前院传来的,说是老爷的书房招了贼。”

64 第六十二章

家里进了贼,还是书房那等地方,这还得了!整个府里都惊动起来了。

林苏氏忙将萱儿、淳玉都叫到了自己身边来,哪怕都有丫头们守着呢,还是不如自己亲眼看着放心啊。院子里的丫头们也都聚了过来,林苏氏又打发了人去前院林如海、丰哥儿处及贾敏处传信问询。

萱儿管家已有了些时日,如今办事也很有章程了。只见她并没有进屋,而是立在台阶上,对着下头的丫头婆子们吩咐道:“院子里外,都掌上灯,该各处守夜的,不可离了人,仍回去守着。几道门内外没老太太、老爷、太太和我的话,任何人不许进出。余下的人四人一组,按巡夜的规矩分几路把整个后院都查上一遍,不可漏了一个角落。特别是院墙、假山、林子等地,仔细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痕迹。还有,也查一下各处当值的人是不是都在。若有擅离职守的,一律记下来,先去把人拘起来。每组人都带上一个铜锣,若有什么动静,马上警示。太太院里不必说,定也是安排了人查的,巡查那边的人听太太吩咐便是,注意别惊着了沛哥儿。前院那里自有老爷做主,老爷没发话,不许往前面去。”众人领了吩咐,立时便行动了起来。

不多时,林如海过来了,只说前面已经查着了贼人踪迹,确定贼人已经离开了。林苏氏见他神色严肃,瞧着便是有事,便直接叫了他单独往东屋说话。林如海方一落座,便急问道:“母亲这里可还好,可有惊着?”林苏氏摇头道:“我倒无事,只是黛玉惊着了,好在这会儿子已经安抚住,淳玉带着奶娘、丫头们守着呢。你呢?可有伤着?”林如海略放了心,面带愧色,望了左右窗外皆无人,方道:“儿子无事。都是儿子思虑不周,才有今日之事。”

林苏氏听这话,其中似有缘故,忙问道:“前面闹哄哄的,也没说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平白无故的,如何遭了贼?还是你书房那样紧要的地方,可有丢了什么?”

林如海安抚道:“母亲不必着急,并没有什么损失。其实今日的事我大概也料着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这里面的事牵扯较大,原不应和母亲说,又恐母亲放心不下,我也只得与母亲透漏一二,只是请母亲切记,万不可泄露。”听了林如海这话,林苏氏更是把心提上了,催道:“你快说罢。”

林如海低声道:“年前圣上下了旨意,命两江两湖等地拨粮至边关六州,想是今年有对羯胡用兵之心。可是开春了,边关却陆续传回消息,说是收到的粮饷出了岔子,或是数目对不上,或是被人换了陈粮烂谷,更有甚者,掺了近半的泥土沙石。这贪污还罢了,更是坏了圣上的布局。果然圣上大怒,喝令严查,谁知竟隐约牵扯了朝中一位大人物,圣上还点了钦差下江南核实。又有消息说圣上也要南巡了,此次除巡查河工外,粮务怕也是重中之重。想来幕后之人也是急了,便盯上了几省粮政官员。他们要找一样紧要东西,只是拿不准在谁那里,免不了来探探。我原打算设个局,将自己摘出来,只是不想他们来得这样快,这么直接,想来也真是急得狠了。”

林苏氏前世今生的日子都算得养尊处优了,哪里经过这些官场上的事啊,只听林如海说的都叫人心惊胆战的,担忧道:“那你是被盯上了吗?这岂不危险?今儿只是来书房翻翻,那是万幸,可他们没找到东西,若是下次直接来真刀明枪的,可怎么办?”林如海却摇头道:“今日他们来过了,我倒是放心了些。也算是歪打正着,今日他们一无所获,又见惊了咱们府上,知道咱们如今警惕着,想是暂时不会盯着我了。毕竟几省粮政那么多官员,哪能一直盯着我。”

林苏氏忽注意到林如海避开没谈的一个问题,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与我说实话,你说的那个要紧东西是不是......是不是在你这儿?”林如海手上一顿,顶着林苏氏的灼人目光,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是。”

林苏氏惊住了,半晌儿才道:“你们那些事我也不懂,只是你遇事总该多为自身安危,为这个家里想想。咱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外面全靠你撑着,若你再有个好歹,叫一家子靠谁去?”瞧着这事,林苏氏算是信了后世一些人的说法:林如海应该是在盐政上碍了别人的道才死的。

这叫林苏氏怎么放心得下,道:“你是读书的人,道理自然是比我懂得多的,只是我仍要嘱咐你一句: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我只望你在记着自己是圣上的臣子之前,先记着自己是一个儿子、丈夫、父亲!”

林如海脑子宛如重击,之前的什么谋划,什么计策,此时全都砸得粉碎。

此次之事他要摘干净自己,轻而易举,可是他没有,反而主动卷了进去,暗中把那件东西拢到了手里。这固然是为圣上尽忠,可林如海知道,自己更多的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叫他在圣上跟前更进一步的机会。

自从得了消息,他想着设局,想着转移他们的视线,想着他们并不知道东西在自己这里,最多只是怀疑,想着如何把这东西以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进上去。只是他谋算了那么多,竟忽略了一家子的安危。他只以为对方最多暗中试探,不敢明刀真枪,却忘了事有万一。

林如海嘴唇颤动,吞吐半晌儿,只道:“儿子羞愧极了!”

“好了,日后只记着万事先保全自身,保全咱们这一家子,也罢了。”林苏氏道:“你也不姓岳,我也不盼你留名青史。”

林如海闻言,知林苏氏是指岳母为岳飞刺字“尽忠报国”之事,倒是被逗了一笑,只是又暗暗想着,言语未免不敬了些,幸而也无外人。

这些话说完,氛围倒是轻松了许多。林苏氏又问道:“你那东西既然紧要,可放妥帖了?”林如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道“托赖母亲给的好东西,再妥帖不过!”

林苏氏一见那荷包,倒是放心了,也是关心则乱,竟忘了这个宝贝。口中叹道:“倒多亏了叶姑娘。”

林如海又道:“不止是叶姑娘,还多亏了那位沈将军。”林苏氏追问:“这如何说?”“粮饷最先到的是鄯州,也是沈将军先发现了不对。他那边直接将人扣下,又立刻飞鸽传讯给了我,故而我才占了先机。”

二人不免又是感叹一番,林苏氏赶了林如海去正院瞧瞧贾敏和沛哥儿。

出了林苏氏院子,林如海一路上心中还不停盘算着:做戏要做全套,明儿也该叫人去报个官。家里的警惕也该显得更高些,巡夜的不可松了,却也不可太紧了。还有衙门里的书房,也该叫他们进去探探才是,不然怎么放心……

65 第六十三章

这日,贾敏精神略好些,想着多日未曾出屋子,也未去请安,便让人扶了往林苏氏上房去。

“快上榻来坐,比那硬邦邦的椅子舒服。”林苏氏又向汀兰吩咐道:“给你们太太拿靠枕垫上。”贾敏再三推辞不过,只得与林苏氏并坐到了榻上,往后一靠,腰间果然舒服了许多。

林苏氏又让奶娘抱了黛玉过来。孩子较前些日子又长开了些,眉清目秀,倒能看出些当初林如海所说的眉如远山含黛的影子了。二人逗她,也笑得乖极了,双目灵巧,眼生纯净,可人心疼的模样。直到孩子开始眯眼,林苏氏方命奶娘抱了下去睡觉。

孩子不在跟前了,贾敏便与林苏氏闲话起来。因说道圣驾南巡之时,贾敏道:“圣驾南巡在即,也不知会不会巡到苏州来。我想着,为防万一,咱们也得先准备着。这一路上随驾的贵人、王公必然不少,若是有幸,圣驾在苏州停驻了,各家夫人们定然齐聚,向贵人们请安,这岂不是个带他们姐妹露脸的好机会。淳玉倒还罢了,年纪还小。萱儿可是十二了,正是该议亲的年纪了,去露个脸,得上几句好,可不比咱们自己瞎寻摸,或是去这家酒宴那家花会的相看要好得多吗?”

贾敏想起自己往日在家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圣驾之前几次南巡,有三次巡至金陵时都由甄家接了驾。金陵各家诰命皆往甄家去给随行的后宫女眷请安,甄家的女孩儿们可是大大露了脸。宫里的甄贵妃自是不必说,其他女孩儿甚至是旁支姑娘也都在各家夫人那里挂了号。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那也得人家知道你们家有女才会有人来求啊!早些让各家都知道了萱儿这么个姑娘,也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好好挑挑了。

林苏氏细思贾敏之言,想着也确实是个好机会。前些年南巡停驾甄家时,随驾的惠贵妃就直接设了宴接见各家诰命,各诰命们又十之八九都带了家里适龄的女孩儿。也不是就奔着贵人去了,其实多是奔着各家夫人去的,这也算是变相的相看会了。就是圣上和惠贵妃,也当作是美事一桩!

林苏氏允了贾敏的话,又吩咐道:“叫白鹭去小跨院那边看看大姑娘在做什么呢。”杜鹃出去传了话,听得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小丫头声音应了。贾敏奇道:“老太太这里的白鹭、紫燕几人前几年不是已经嫁了出去?可是如今又得了一个叫白鹭的丫头?”“哪有那么巧。”林苏氏道:“这是后来补上的丫头,我懒待记她们的名字,仍是白鹭、黄莺、紫燕、青鸾几个叫得顺口些,便叫她们顶了这几个名儿了。就是前些日子海棠、芍药给了萱儿,新补上来的也还叫这个名儿。”

“这倒也是。”贾敏笑道:“丫头们得用的也就那几年,倒要费神去一个个记?我那里新来几个丫头,也还是觉得叫弯月、夕月习惯。”

二人闲话着,那叫白鹭的小丫头进来回了话:“大姑娘刚歇了午起来,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舞剑呢。见我去,知道太太过来了,说是梳洗了就过来。”

林苏氏笑道:“这段日子可是对那舞剑入了迷了!”自打林苏氏将那对剑并剑谱、纳元丹等物给了萱儿,萱儿可算是找着新乐趣了。如今除与贾敏管家理事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练剑和骑马,竟连往日最爱的丹青都抛下了。

贾敏嗔道:“真真是老太太惯的她!整日舞刀弄剑的,越发没个女儿家的样儿了。想以前读书画画,文文静静的多好!眼瞧着也大了,咱们不是还说要给她相看人家了吗?可不能再由着她这样野了。”

林苏氏却道:“姑娘家的,也就在家里还能松快几年,真等出了门,上有公婆,中有丈夫、亲族,下面还有下人、琐事,哪一样是轻松的?就算样样都好,也未必就赶得上当姑娘时舒心。趁着这几年,就让她干些喜欢的事吧。横竖萱儿也有分寸,不过是在家里才放肆些,出去外面,公侯闺秀的气度可是尽有的。凭心说,我是舍不得她早嫁的,如今就开始相看,不过是想多挑几年,细细挑个好的。等人家定下了,怎么也得到十七八出嫁才好呢,哪怕十九、二十的,我也不嫌晚!”

十二三岁开始说亲是大家默认的,林苏氏不能改变,也不会去改变。总不能说是她觉得太小就拖着,等十七八了再相看。那样就太晚了好嘛,好的可都被挑走了。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慢慢挑,定下了人家再慢慢备嫁,备上个两三年,十七八出嫁林苏氏觉得自己也能接受了。比起那些十四五就出嫁的可好太多了。虽嘴里说着十九、二十的她不嫌晚,可真那样就成老姑娘了,谁愿得平白给人说闲话呢。

贾敏闻言,还是觉得不妥,劝道:“我也心疼她,能让她自在些我再是愿意不过了,就如萱儿素来不爱针黹女红,我不也没拘她。咱们这样的人家,略能拿出手也就罢了,横竖也少不了针线上伺候的人。她那会儿爱画、爱琴,不爱诗书,我也由她。可这舞刀弄剑的,哪里能由着她呢?若是传了出去,让人瞧着也不像啊。又或是一个不留意,伤了自己可怎么办呢。”

这可是有分歧了。林苏氏想想前世那些活得潇洒肆意的女孩儿们和萱儿那搁前世还在小学和初中之间的年纪,实在下不了心去管束她。而在贾敏看来,萱儿古灵精怪、不温柔、不娴静、不优雅,都不算什么。她出身好,根基富贵尽有的,又懂琴棋书画,管家理事,相貌还生得绝美,品貌没得挑,这就已经强过人许多了。可舞刀弄剑、弓马骑射的可就太出格了!便是武将之家,也不见得会想要这样的儿媳妇的。林苏氏也为难着不知该如何说了。真要说起来,贾敏的想法才是对的,这才符合这个大环境。林苏氏也怕自己把萱儿放得太宽了,等将来萱儿嫁去了别人家,没有人再这么宠着她,她会过得不好。

幸而在这时外面丫头道:“大姑娘过来了。”林苏氏顺势把这个话题抛开了。算了,叫他们娘俩儿自己说去吧。也不知她们怎么说的,萱儿倒是答应了以后不在院里练剑了,贾敏也答应可以去自家城外的庄子上让萱儿骑马。

一时,淳玉、丰哥儿都下了学回来。丰哥儿道:“老爷那里来了两个客人,叫一会儿不必等他吃饭了。”因贾敏身子乏了,被林苏氏叫了在榻上躺着歇息。这会儿她见丰哥儿回来了方才坐起了身,往玫红绣金菊的大靠枕靠着问道:“什么客人?怎么也没打发个下人回来说一声呢。”萱儿转首道:“我打发人去厨房整治一桌酒席送去前面吧。”“用不着呢。”丰哥儿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客人,我过来的时候正见着老爷打发了永福去太白楼叫一桌席面!”

还特地去外面酒楼叫席面?贾敏与萱儿面面相觑,都在心里猜测着这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倒是林苏氏联系前些日子林如海与自己说的事,心里想着这客人怕是与粮务相关的,故而开口道:“想来是你们老爷有正事,听你们老爷的吧,也别多问了。”这后面一句是特指了贾敏和萱儿,不要多问,自然是叫管住下人们也不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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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林府便静下来了。萱儿手提双剑,轻手轻脚的掀开柳叶黄绣折枝牡丹的纱幔,来了外间。守夜的青霜正在榻上侧卧歇着,萱儿不敢多耽搁,两指并指往她翳风、风池二穴之间点了过去。“青霜?青霜?”萱儿唤了几声,见青霜并无知觉,甚至上手推了几下,仍是没醒来,这才放了心。瞧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萱儿轻笑着自言自语道:“原来这点穴是真的啊!”说罢便出了轻步出了院子去。

今儿二十三,月亮自然是不圆的,可今夜的月光却是格外的亮。李承景迎着习习夜间的凉风站在林府客院的屋顶上,望着那洒下的一片银辉。他喜欢站在高处,喜欢这种将万物看在眼底的感觉。

一黑衣劲装,二十来岁,面容清俊的青年男子站在院子里往上望了望,纵起一跃,便到了李承景身边。他顺着李承景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林府乃至远处的街道屋宇虽看得不清晰,但缀着点点灯火,却隐隐约约的有了一种别样的朦胧之美。景色自然是好的,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啊,男子奇道:“主子,您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李承景随口问道:“林海怎么样了?”“不过是皮外伤,已经包扎了,修养两日就没事了。”李承景点头嗯了一声,道:“你先下去吧。”“是。”

李承景独在屋顶上看着这往日的靖安侯府,哂然一笑。这林府虽算不上什么守卫森严,却也是往日的侯爵之家,端的深宅大院,还有几队人往来巡夜,当值守门,林如海却还是叫人摸进了书房。这若不是林如海太没用,那便是自己那四哥的本事不小了。也对,他若是个本事小的,当年又如何能在太子被废,明郡王被圈之时一举成了亲王呢。何况也不止这林家,便是衙门,他不也让人摸进去了嘛。不仅是本事不小,胆子更是不小!只是,这会儿他也坐不住了吧,竟连当着自己的面欲杀林海灭口之事都做了出来,可见他真是慌了。

吹够了凉风,事情也想得差不多了,李承景转身欲下,却不想会见到这样一幅令他毕生难忘的情景。

66 第六十四章

清冷朦胧的月光落入水里,粼粼水光流动,交映生辉。池边的水榭、曲桥、奇石都宛如镀了一层银,翠竹花草还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人一袭粉衫,看不清面容,手持双剑,翩然起舞。剑起剑落之间,轻薄飘逸的衣衫随风舞动,双剑在月光下越加清幽冷冽。腾身起跃,曼步旋转,婀娜缥缈,翩若惊鸿。忽然,剑势变得凌厉起来,忽拔天入地,忽急入山壑,矫健有力,剑光过处,只余寒光点点。

李承景直直看那人舞完了一整套剑法,惊叹道:竟是公孙剑舞!

剑舞他自是看过的,宫中乐坊偶尔也会有几个舞剑的表演,只是昔日所认为精彩巧妙的剑舞与这一舞相比,都不值一提了。与其轻盈飘逸相较,宫中剑舞多了三分华丽繁琐,与其凌厉矫健相比,宫中剑舞无疑是矫揉造作得多。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杜工部的诗: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李承景喃喃道:“当真不愧是一舞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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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林苏氏见除萱儿、淳玉外丰哥儿竟也来了自己这里用早饭。因而吩咐下人道:“摆早饭吧。看厨房还准备了什么,多上些。”不多时,荷花如意卷、金丝烧麦、油酥三鲜饺、马蹄奶糕、鲜虾芙蓉蛋、鲜肉小馄饨并一笼蟹黄包子一笼生煎包便摆了上来。

林苏氏这里的早饭向来是按着几个孩子的喜好准备的,果然丰哥儿一见,先就叫丫头盛了一碗小馄饨,自己又夹了个蟹黄包子吃起来。林苏氏让丫头们给萱儿、淳玉上了燕窝粥,给自己盛了红豆粥,又向丰哥儿道:“一会儿用了就过去前院吧,别误了上学的时辰。”“今日不上学。”丰哥儿咽下口中食物,放下筷子,道:“今儿先生请假,不上课了。我原欲去请教父亲,父亲说他这几日忙,也不得照看我,叫我自己回后院温书便是,顺便多陪陪老太太、太太也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林苏氏道:“既如此,一会儿用过饭后瞧你太太去。”萱儿在一旁羡慕道:“真好,你可是放假了!”丰哥儿不服气道:“你每天才只上半天学呢!”“可我每天也很忙啊!”萱儿惆怅道:“现在我还连骑马练剑都不能了。”当然,夜里偷偷练剑的事萱儿是不敢说的。听到练剑二字,丰哥儿双眼都亮了,兴冲冲道:“你去年就答应……”

瞧着两个孩子越发说得兴起,林苏氏只得一人夹了个金丝烧麦,打断道:“好了,赶紧吃饭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不迟。”被打断的丰哥儿只得住了嘴,乖乖吃饭,转头却又趁着林苏氏不注意时与萱儿挤眉弄眼的。

一时饭毕,几个孩子一同出了门去贾敏处请安。丰哥儿凑到了萱儿左手,林苏氏隐约听他道:“去年你就答应了也教我练剑来着呢,如今也没教。”萱儿无奈道:“那会儿子我自己也没练好呢。如今倒是略能教你些了,可我都答应太太了 ,去庄子上时才能练剑骑马。”“那咱们就……”

随着几人走远,后面倒是听不真切了。林苏氏摇了摇头:都还是孩子呢。心里又不免想:若几个孩子都跟着练些弓马刀剑,也是好的。能练得多好倒是次要,能强身健体就足够了,没事多去庄子上跑跑马也不错。在府里人多眼杂,总不免要注意些规矩礼仪,到了庄子上倒可不必顾忌那么多。因此,当萱儿小心翼翼的来问林苏氏自己能否去庄子上玩时,竟得了林苏氏的大力支持,不仅如此,还叫她将弟弟妹妹也都带上,喜得几个孩子都快跳了起来。

这日,正逢林如海旬休二日,便带了几个孩子去了城外庄子上。因黛玉还小,贾敏身子不宜劳累,故林苏氏、贾敏及黛玉便留了下来。

萱儿、淳玉、丰哥儿、沛哥儿几人大的十二,小的才四岁余,到了庄子上便完全撒欢了。半日下来,几人招猫逗狗,追鸡撵鸭,将庄子里玩了一个遍,又将目光对准了庄子外正在收获的农田。这附近的农田皆是林家所有,林如海也正想叫几个孩子知道些普通人生活之疾苦,便带着几个孩子往农田边上逛了一圈,让他们看看佃农是如何辛苦劳作的。不想几人半点没怕,反倒看农夫们收割庄稼看得津津有味,只觉有趣。

林如海也是坏心眼,见目的没达到,便逗着几个孩子也跟着往地里去,抱一捆稻草回来。那地里稻谷只收了一小半,管事的见主家在这里,便让雇农们去了其它地里,先收割别处。几人兴致勃勃的踏进还没收割的稻谷地,只是几人细皮嫩肉的,哪里经过这些,还没走几步,不是这里被划了一下,就是那里起了一个疙瘩。年龄最小的沛哥儿更是直接大哭了起来,萱儿三人忙围着哄他,再一看,原是被一只虫子落到了肩上。他的一个嬷嬷站在边上急得一头汗,却是顾忌着林如海在,不敢上前哄。

折腾了半日下来,林如海也发现了,几个孩子里性子最娇惯的是沛哥儿,最野的是萱儿,丰哥儿是个跳脱没记性的,一边喊疼,一边又玩的兴起。倒是淳玉,叫他刮目相看。几个孩子里看着最为温柔娇弱的她表现得竟比沛哥儿还好些,眼看着她手背上被划了一道红印子,也疼得红了眼,却是一声不吭,连手下动作也没停,林如海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

累着了的淳玉、丰哥儿、沛哥儿第二日没能按时起来,林如海也想着几个孩子难得放松,便未曾叫起,只吩咐几人的嬷嬷守着。倒是萱儿,第二日仍然精神奕奕,天还未大亮便已起身练剑。到了庄子上她倒是不必避人,可以光明正大的练了。

林如海也起了一个大早,对着青山绿水,刚吐纳了几息,一个长随过来道:“老爷,外面有人递了张帖子来。”什么人送帖子竟送到了庄子上来?林如海疑惑着打开。几眼看完,神色微变。一旁的长随不禁奇道:“老爷?那人道要见您,可要请进来?”林如海身子一顿,拢了帖子收入袖中,转身道:“我亲自去!。”

林如海疾步到了庄子门口,一眼便望见了庄子外的人。那人三十出头,看着比林如海略年轻两岁,一袭玄底绣银色祥云衣袍,身姿挺拔,刀眉薄唇,并未如文人雅士一般蓄须,倒显得面容越发俊美,只是一身冷意,让人轻易不敢亲近。虽是同朝为官,通信往来,可说神交已久,林如海这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位沈将军,心中只生“当如是”之念。几步上前,林如海却不知如何开口了,千思万绪也只得道:“我带你去瞧瞧她。”

二人立在廊下沉默着看萱儿练剑,下人皆退了下去。院子里,萱儿手持双剑,一套剑器浑脱她如今已练得极熟了,头上的扇钗原是以金子制成扇骨,粉色宝石为扇面,这会儿在清晨的微光下不时折射出绚丽的光彩。

沈淮轩目不转睛的看着,半晌儿,他才似怀念似叹息,既激动又伤感道:“她长得很像她母亲!”十三年前的大草原上,夕阳余辉下的那一舞又浮现在了眼前,一如这些年来午夜梦回时一样的,半点未曾褪色。

67 第六十五章

萱儿练完一套剑器浑脱又走了一套西河剑器方才收剑。她早已瞧见林如海二人了,只是练剑时未敢分心。这会儿见林如海并那位不认识的人走了过来,萱儿福身道:“父亲。”林如海颔首,又介绍身旁人道:“这是父亲的一位好友,不是外人,故也叫你见见,你......”沈淮轩接言道:“我姓沈,你唤我叔父便是。”身旁的林如海闻言一愣,马上又回过神来对萱儿点了点头。

萱儿在人前向来极有大家闺秀的气派,福身一礼,仪态优雅,依言唤道:“沈叔父安!”林如海却发现身旁之人一身的冷意此时竟都消散了,连眉眼都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柔和来。

萱儿起身时方才仔细打量了这位沈叔父一眼。心中奇道:“这人与爹爹大是不同,竟也能成为至交好友?”这话倒是不假,二人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一般好相貌,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林如海此人,满身书香气息,一望便知是儒雅文士。而沈淮轩此人,如刀剑般冷厉,又如烈马般不羁,身上总带着股战场厮杀的煞气。

沈淮轩难得的笑了,问道:“你喜欢剑?”“喜欢!”萱儿微仰着头,脆生生道:“我还喜欢骑马!”虽然太太总是教导她说姑娘家不该喜欢这些,哪怕喜欢,也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出来。可她却有一种直觉,只觉得在这位沈叔父面前不需要隐藏。

果然,沈淮轩闻言笑得更开心了,道:“那你喜欢那匹小红马吗?”“踏炎?”萱儿惊呼了一声:“呀!难道踏炎竟是您送我的吗?”沈淮轩笑着点头,又问道:“你给它取名叫踏炎吗?很好听!这次可带了它来?”萱儿这会儿已然眉开眼笑,半点刚认识的生疏拘束都没了,连在“外人”面前一向注意的礼仪也抛开了,她笑道:“嗯!我在府里难得骑马,它跟着我都闷坏了,这次出来定要让它好好跑跑!”

真是奇怪!萱儿望着眼前的人,心道:我没见过他,却觉他如爹爹一般亲切,难道只是因他送了我踏炎吗?他分明眼神锋利,身上的气势吓人,说话却这般温和,我也半点不怕他,在他面前倒像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沈淮轩自然是极乐意相陪的,道:“既要骑马,穿这样子可不行。不如换了男装吧。我跟你父亲带你策马去西边的林子,正好也可打猎,可不比单单骑马有意思?”“真的吗?”萱儿兴奋极了,眼巴巴望着林如海道:“可以吗?”林如海心里想着闺阁女儿家这样不妥,又想说策马打猎的,太危险,可是对上沈淮轩那刀锋似的眼神,他清了清喉咙,干巴巴道:“嗯,我们带你去,快去叫嬷嬷找衣裳给你换上吧。”

待萱儿兴高采烈得奔嬷嬷去后,林如海神情严肃,低声道:“你应当驻守鄯州才对,如何来了这里?”“不必担心。”沈淮轩知林如海之意,道:“前次军粮出了岔子,圣上下令彻查,我以亲自呈送人证、物证及禀报军务为由进京。后圣上命此次江南再拨秋粮往边关,我便再请命亲自押送军粮回边关,顺势来了江南。”闻言,知沈淮轩不是擅离驻地,林如海便放了心,又拱礼道:“军粮之事,多谢大恩!”

沈淮轩侧身避过,道:“看得出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若论恩情,自当我记你林家大恩才是。以后,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林大人只管开口便是。”林如海摆手道:“既如此,谁也别念什么恩了。我林家也从未将此事当做施恩。”这样的关系,再说恩情,反倒显得界限分明了。何况本也难以说清,再往下论,当年收养萱儿,还因曲、叶二人于安哥儿有恩在先呢。横竖大家也皆是为了萱儿的。

“只是......”话在心里滚了几遍的林如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与萱儿说吗?”看他如此大费周章来苏州,只为了亲眼见一见这孩子,林如海便知他是极在意萱儿的,只是为何不借这个机会相认呢,难不成还怕自己拦着?

沈淮轩凝目望向远方,口中有着淡淡伤感:“不了!正如她母亲当年信上所言,若是我不能从边关平安回来,又何苦叫她知道。圣上打算明年对羯胡用兵,我定是要上战场的,兼之她母亲,我们都是不能掌握自己生死的人。告诉她做什么呢?叫她为我们担惊受怕,甚至痛苦?便是日后我不再上战场,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她如今过得这般快乐,我不想扰了她的生活。”

就算不相认,自己也会倾尽所有对她好。若是相认了,自己如何与她说她母亲之事呢?在给她一个亲生父亲的同时再给她一个不知生死,甚至可能永远也见不到的亲生母亲吗?那自己宁愿她永远不知,只为她永远如现在这般平安喜乐。绮罗,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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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萱儿手下用力,暗运内力收了缰绳,可算是叫这一股脑冲进林子,惊起无数飞鸟的踏炎停下来了。踏炎很久没能尽情的奔跑了,故而在萱儿策马扬鞭时它便彻底撒开了蹄子,好在萱儿如今小有内力,倒还制得住它。一路上倒还好,沈淮轩一直游刃有余的跟在她左右,至于马儿一般,骑术更是实在一般的文弱书生林如海则早被落在了后面。

“沈叔父,咱们等等爹爹吧?”萱儿打量着这片林子,倒是不小,还是等爹爹来了一起吧,分散了可不好找人。沈淮轩一愣,她私下是直接称林如海为爹爹吗?他这是该喜她待他少了几分生疏还是该悲她唤爹爹的是另一个人呢。心下感触,口中却没慢了回应。沈淮轩道:“好!”

萱儿对这位沈叔父很是好奇,只是他虽是长辈,到底也是外男,林如海又不在,萱儿也不敢多打量。无聊的等待中,萱儿一边腹议爹爹来得太慢,一边抬头望着空中的大雁呈人字飞过,又想着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小河,这些大雁大概是要去那儿栖息的吧。

“嗖!”的一声的破空声响起,萱儿眼见着一道箭影朝雁群掠去。两声哀鸣,雁群受惊,四散而去。箭上仍有余力,羽箭上挂着大雁朝前方坠去。瞧着前方策马而来的林如海,萱儿直接一式扶摇直上,身子轻盈如燕般从马背上跃起,手臂一捞,握了羽箭在手,再稳稳落地。

萱儿看了手中箭支的第一眼,便不由赞了一声:好厉害的箭法!原来这箭上竟挂了两只大雁。大雁警惕性极高,本就难射,这人竟能一箭两雁,更难得的是两只大雁皆是穿颈而过。便是萱儿不太懂,也知道这人的箭法厉害了。这人是谁呢?萱儿细看着手中的箭支,

这明显是一支好箭,精铁所制的箭头泛着寒意,上等的箭羽,箭身上还刻了一个“景”字。

而刚从林子里出来的李承景正巧见着有人接了自己的箭。那人背对着,瞧身量年纪不过十二、三岁。自己射的箭李承景还是知道力道的,便是射中大雁卸了力道,那人这般年龄竟能徒手接得,也算不错了。更难得那人的身法,飘逸轻盈,实不多见。李承景不禁赞道:“好俊的身法!”

沈淮轩与林如海正过来萱儿身旁问她如何,可有伤到,忽听身后有人道了一声好俊的身法。二人转头一看,都是一惊,立刻下马来,正欲开口,却见来人摆手制止,二人不解,相视一眼,沉默着拱手为礼。

萱儿自两匹高头大马后转了出来,望向来人。原是两名男子,一人身着蓝底绣银松箭袖骑服,手中提了把制作精良的牛角弓,马侧挂着箭袋,稀疏插着七八支箭。他十六七岁,剑眉星目,样貌极是俊朗,虽瞧着年轻,身上却别有一股威势。他身后落了半马距离的是一着黑衣劲装的男子,瞧着稍年长几岁,虽也带了弓箭,马上挂的却是几只猎物。萱儿明了:这是主仆二人。

李承景见了那人真容,果然是十二三岁,一袭米黄色普通衣袍,眉眼长得倒是极精致,又唇红齿白的,心中不免一笑:竟是个长得这般秀气的小郎君!倒实在看不出他有那样的身手。

萱儿打量了那人马侧的箭袋两眼,提了手中挂着大雁的箭支上前。“萱儿!”身后的林如海一声低呼,萱儿疑惑着回头,却见林如海又摇了摇头,只道:“没事。”萱儿皱来了皱眉:真奇怪。又继续往前,到了那人马下二三步的距离,萱儿直接将手中之物递了过去,道:“你的箭!”

不必李承景开口,他身后的男子便先下马来将东西接了过去。

李承景一眼也未给那支箭,似乎对自己射得如何并不在意,只向着萱儿道:“多谢!”又道:“你刚才的身法不错,瞧着是极高明的轻功。”萱儿笑了笑,但并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祖母说了,不能把剑法武功的事说出去。但这人也叫她忍不住想赞两句,便道:“你的箭法也很厉害!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厉害的人!”

李承景平日所听的奉承之语,溢美之词数之不尽,但那些翻出了花的好话竟都不及这人如此简简单单的两句称赞叫他高兴。他笑着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眼中却望向了林如海和沈淮轩,猜测着他与二人的关系。

萱儿眨了眨眼,只笑道:“可你问人家门时不是该先自报姓名吗?”李承景一笑,倒真是伶俐,道:“在下姓景,家中行六。”

景六?萱儿暗暗哼了一声,真是敷衍!面上却越发笑得眉眼弯弯,道:“我姓林,家中行二。”林二?李承景大笑,倒真是有趣。

身后的林如海、沈淮轩二人心都快提了起来,林如海上前道:“我儿,家中弟妹应当醒了,你先回去照看一二。”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给萱儿使眼色。萱儿心下纳闷,这人到底是谁,爹爹今日也太奇怪了。又见身后沈叔父已经过去牵自己的马了,萱儿疑惑着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位景六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这倒叫萱儿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连忙回头往沈淮轩处去了。

沈淮轩扶了萱儿上马,低声道:“我跟你父亲这里有点事,你先去那边林子等我们,你家里几个下人也在。”沈淮轩心知林如海叫萱儿回去不过是托词,虽她做男装打扮,到底是个姑娘家,哪里能放心叫她自己回去呢。

萱儿瞧着两人奇怪,也不多问了,轻夹了一下马腹,往家里下人们候着的地方而去。与那位自称景六的人错身而过时,萱儿忍不住瞧他,却见他也瞧着自己,二人对视着,直至萱儿从他身旁过了,仍是忍不住回头又瞧了一眼,那人眼中还是带着笑意。

萱儿回首低头,只觉自己心里也变得怪怪的了,暗道:那人笑得怪好看的。

李承景看着这位林如海家的二公子骑马从自己身旁而过,这样望着倒比方才他在马下瞧得更真切些。细一打量,李承景却觉这人长得未免太秀气了些,虽十二三岁本就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也未曾见他施了脂粉或是熏香,可这位二公子的样貌却分明精致秀美得更像个姑娘家。转念又想着定是自己多心了:不会的,林如海一介文人,林家又是那等在意规矩门风的人家,如何会让姑娘家抛头露面,出门骑马打猎呢。

直至萱儿走过,李承景蓦然回头,惊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他方才瞧着,“他”好像有耳洞!

68 第六十六章

圣驾一路南巡,果然在途经金陵时第四次由甄家接了驾。这可是本朝来的头一份,其风光势派自是不必说的。圣驾在继续南下之时又钦点了甄应嘉之女为西宁王妃,其圣眷之隆足叫人人艳羡,甄家在江南之威势也越发无人能及。

圣驾乘了船由运河而下,至苏州时召了大小官员于龙船上觐见,林如海自然也在此列。

林苏氏与贾敏皆有诰命在身,自然也得准备着向随行的后宫妃嫔请安。二人正打点着行头,林安家的进来道:“外边传了话来,此次随驾的分位最高者为谢昭仪,其次是石贵嫔,余者皆是些良使、宝林。”除昭仪、贵嫔好歹是主位外,余者良使、宝林一流不过是低阶的小妃嫔,并无接见诰命的资格。倒也奇怪,此次竟无一位妃主随驾。

贾敏道:“这么说咱们只需向昭仪、贵嫔二位娘娘请安即可。”林苏氏点头:“既如此,递了牌子去。见不见的看娘娘们的心情,咱们递了牌子是咱们恭敬的意思。”人少点才好,林苏氏也不是多爱去奉承的人。第二日门房处便有小黄门来传了话,道:“昭仪娘娘身子欠安,免了各家请安。贵嫔娘娘倒是有空,请各家夫人后日于船上说说话,家中的小姐姑娘也可请去见见。”

林如海这日至夜间方回,先往林苏氏处问安。林苏氏这里方哄了黛玉睡下,见了林如海,随口问道:“可是在外面用了晚饭?”林如海一顿,道:“今日一整天都在船上,随侍圣上身侧,圣上倒是让去膳船上用了饭,只是这会儿又有些饿了。一会儿我回书房再用些点心便是。”

林苏氏原只是随口问问,哪里想到他还真饿着。什么用了饭,不过是说得好听,随侍帝王之侧,圣上叫你去吃饭,难道还能真实打实的吃?吃多了一时要方便怎么办,或是嘴里留了味儿怎么办,一个不注意,便是御前失仪,哪里敢当真了吃。就如林苏氏等诰命在京中时每年初进宫朝贺一般,连水都不敢多喝,就怕在宫里时想要方便。林苏氏想着他只怕是忍了一日,立时皱了眉道:“既饿了就我这里小厨房弄了热的来吃了便是,如何还等你回去书房用那干巴巴的点心。”说罢便张罗丫头去厨房吩咐备些好克化的饭菜,又不免数落林如海不知顾惜身子。直说得林如海连连告饶。

林苏氏的小厨房专有厨娘守着,一应东西又都齐全,不多时便得了几样小菜。一时饭毕,林苏氏想起白日的事,便与林如海说了递牌子给随驾的昭仪、贵嫔二位娘娘请安一事,不想林如海听了却是皱眉。

林如海心里寻思着南巡一路上的事,随驾的谢昭仪是六皇子景郡王生母,石贵嫔是四皇子慎亲王的姨母,军粮之事已经明里暗里的指向了慎亲王,偏圣上又钦点景郡王查明此事,其中明涛暗涌,实在难以述说。相关证物已经呈上御前,自己还特意让人在胳膊上留了一道口子,后面的事是扯不到自己身上了。这事最后如何收场,只看二位皇子的手段高低了。而在这关头,谢昭仪直接托病不见人,只怕也是避风头的意思,偏这位石贵嫔位在谢昭仪之下,一路南下行事却都高调张扬,这宴去了恐也落不得什么好。

林苏氏瞧着林如海皱眉不语,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林如海摇头,道:“既已递了牌子,娘娘那里又传了话来,自然是不得不去的。想来娘娘不过是久居深宫,如今到了苏州,新鲜好奇,想多了解一些风土人情,才召各家夫人们说说话罢了。此次圣驾未曾入住行宫,那船上不比重宇别院,地方小,母亲此去也不必带其他人了。”

林如海虽说得不清楚,林苏氏却明了了。这里面是有不妥,但还是不得不去,倒是不必如之前设想般带萱儿、淳玉姊妹了。去了那石贵嫔或是别人说什么只由他们说去,自己只管聊聊风土人情就行了。

接下来一日,林如海仍是忙得不见人影,至晚间方回。这日一早,天还未亮,林苏氏与贾敏便已起身,按品大妆,一切收拾妥当,林苏氏一抬八人轿,贾敏一抬四人轿出了门去,而林如海也早已去了随行小船上候见。林家一行还未至御船处,路上已碰上了好几家女眷的车轿,一切无声有序,各家瞧着官品高低排了先后而行。在林家前面的是江苏巡抚、苏州布政使、按察使几家的车轿。

远远便见着了华丽壮观的众多船只,一对对龙旌彩旗,迎风而展,前方的巡抚夫人的轿子却停了下来。李胜家的瞧着前面几家下人跑来跑去的传话,便附在轿帘旁低声道:“老太太,前面好像有些不对,都停下来了,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既如此,咱们也停下。”林苏氏略掀了帘子,悄声道:“你也去打听打听。”

林府里,因林苏氏、林如海、贾敏一早出了门,众人倒免了请安。一起用过早饭,盥漱毕,淳玉、丰哥儿、沛哥儿自去上学,萱儿便往花厅处理事。只见院中寂静,丫鬟婆子皆立着听候吩咐。待萱儿入了厅中坐下,众人依序而入。有禀公中采买物件的,有禀修理花园屋子的,也有来回外面送礼的或是族中哪家有红白喜事,问家里是不是该送礼的,萱儿一一打点妥当。

正有一个花房的管事来回话,萱儿道:“你前儿既说花房里菊花开得好,倒仔细料理出几盆来,各个院子里都送些去摆上。”管事的才应了一声,忽听外面丫头道:“老太太、太太回来了!”萱儿连忙起身,暗自纳闷如何这会儿就回来了,忙对一众丫头婆子道:“我先去老太太那里,若有事,一会儿再来回。”说罢便匆匆往林苏氏上房去了。

林苏氏这里刚坐下,贾敏在屋子里走来转去,惶恐不安道:“这般怪异突然的,想是出了事儿了。也不知是何事,会不会妨碍到老爷。”说着越发心神不定了,竟冒了一层汗出来。林苏氏捧茶大饮了一口,为免失仪,今儿她可连茶都还未得用。她心里虽也担心,却比贾敏好些,安慰道:“不必担心,如海向来是有分寸的,况船上那么多官员,也不独他一人。既已经着人去打听了,一会儿便该有消息了。你也先喝口茶,定定神。”二人正说话间,萱儿来了,又问道因何事这么早就回来了。事情尚不清楚,二人也不好说,只道娘娘有事,今儿不能接见,方把萱儿打发了回去。

原来今儿林苏氏等人停下后下人打听来消息,说是石贵嫔病了,请各家夫人回去。这原也不算什么,只是奇怪在御船附近的侍卫突然加多了三层,布政使家的一个下人打听消息时略靠近些便直接没了性命,吓得他们家几个下人连声都不敢出,布政使夫人更是急急命人起轿回了。各家夫人们也都瞧着是出了事,不敢多留,皆匆匆回了府。

不多时,林如海身边的长随竟回来了,带了林如海的话:圣驾明日回京!二人一惊,这半点消息也不曾听说,怎的突然要回京了?林苏氏忙问道:“老爷如何?”“老爷无事,我来时老爷已下了船,后脚就回来,只是怕家里担心,打发我先快马回来报信。”二人这才心神安定,贾敏口中直念佛。打听消息的人随后也回来了,只道御船戒了严,说是京中有急事,圣驾欲回京,别的再打听不出来了。

二人满心疑惑,也只能等着。好容易等得了林如海回府。原有一肚子话要问,却见林如海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林苏氏也问不出口了,只听林如海说了他没事便让贾敏把他带回去歇了,命他歇够了再来说话。只是林如海歇了一觉起来便又往书房去了,只道有事。

林如海匆匆进了书房,命下人全都离远些,不得来打扰。方往书房坐定,屏风后便转了个人出来。

沈淮轩将手中的一把袖箭并一袋箭支放在桌上,也不与林如海客气外道,径直便坐下。他道:“这袖箭操纵简单,携带便宜,最是适合女儿家防身用的。”林如海瞟了那寒光熠熠的箭头几眼,忍住嘴角的抽搐,道:“将军太多虑了,哪里用得着!”想想小时候的萱儿,多么乖巧文雅,可自打母亲给了那她劳什子剑谱,这人又送来了一匹马,如今越发没有女儿家的娴静温柔了。况且大家小姐,一只脚出,八只脚迈的,何须这些,难道他林家还护不住女儿吗?

沈淮轩自是不管林如海如何想的,他只知女儿喜欢便够了,又道:“我那里还有一把上好的牛角弓,不比那日景王那把差。今日是避了人来的,带着倒是不方便,一会儿我打发人送过来。”林如海知这人是说不动了,泄气道:“将军还是说正事吧!”沈淮轩奇怪的瞧了林如海一眼,问道:“难道方才我说的不是正事吗?”

到底沈淮轩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很快便收敛了神色,低声道:“这次的事瞧着是景王胜了一筹,圣上也嘉奖了你我,可到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会儿就是恨得牙痒又如何,过上三五年的,或是慎王再出点什么事,第一个心疼的保管便是圣上。既时,圣上只怕未必记得自己下的圣旨,却一定会记得我们这些或是审查,或是呈上证物的人。我们这些今日的忠臣、功臣,那时只怕便是他们父子失和,走到这般地步的罪臣了。“

林如海的脸色随着沈淮轩的话越发凝重,是啊,他怎么忘了,圣上是君,可同样的,他也是一个父亲。世间多有惦记父亲家业的不孝儿子,却少有不顾儿女的狠心父亲。别看今日圣上龙颜大怒,恨不得杀了慎亲王的样子,可最后不也只是暂时幽禁吗,甚至连爵位也仍在。是他把圣上想得太圣明了些,却忘了他也会有一颗私心。

林如海正在沉思中,沈淮轩又讽刺的笑了一声,悠悠道:“义忠亲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义忠亲王,实际便是在至德三十二年被废的废太子,如今都已十一年了。当年圣上下了旨意,废黜太子并永禁梨宫,谁知废太子心性骄傲,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落魄,当场便引颈自刎了。那时圣上也没说什么,可这两年圣上瞧着又开始怀念起废太子来了。废太子之前的种种被他斥为不忠不孝的行为他都慢慢放下了,先是接了废太子留下的一位皇孙进宫抚养,后去年废太子十寿冥诞时竟又追封了废太子为义忠亲王。可是当年的太子党却远远没有这般好运,圣上越想着儿子的好,便越发认为当初父子失和以至儿子早逝皆是因这些人在其中挑拨的。

是啊!林如海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岳家荣国府。当年爵位一降几等,可不就是因为废太子之事吗。如今废太子变成了义忠亲王,又成了圣上怀念的好儿子,可荣国府呢?却依旧还是个一等将军,大舅兄贾赦依旧缩居东院,连荣禧堂都住不得。虽母亲与妻子认为这是岳母偏心二房之故,可林如海却知,定不仅是因为偏心。同是一母所出,再偏也不至于违律不叫袭爵之人住正堂,况且那位大舅兄也不是那般愚孝,乖乖听话的人。只怕那位精明的岳母也是知道大舅兄已经再无前程可言了,更怕他再代表着荣国府招了上面的人的眼,这才弃了大房支持二房,更将希望都放在二房身上。而大舅兄也心知自己的情况,故不敢伸头。

林如海的心里也不免沉重了些,圣上上了年纪,早已不复年轻时的杀伐果决了,他更念情,人也就更“仁慈”了。圣上是仁君,当然是好事,可若这“仁”是分人的,恩泽并不公平,也不论道理,那么对现在的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好事。林如海不怕圣上严苛,严苛之人也更讲理,这样他便总有法子。可若是圣上更念情而不跟你讲道理,那么很多事就不是那么好办了。唉!倒真该想法子留个后手才是。

69 第六十七章

萱儿把玩够了手里沉甸甸的牛角硬弓,吩咐道:“去把那一起送来的弓架子拿来,摆在书房靠墙的桌上。”

金嬷嬷正托了个红木描金匣子进来,听了这话,忙小心放了东西拦道:“我的姑娘,可要不得!哪有姑娘家屋里摆这个的?传了出去,像什么话呢!”萱儿不在意道:“嬷嬷也忒多想了,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能传出去了。就算叫人知道又如何,不过就是张弓罢了。这是老爷一个朋友,外边一位叔父送的,老爷那里都是允了的。”

不想金嬷嬷还是不同意,口气中带了些抱怨道:“老爷只一贯纵着你,哪里想到这些事!若是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哪怕姑娘这会儿子是直接骑马射箭呢,只要老太太、太太不说什么,我自然也不拦姑娘。可如今不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我再不劝着姑娘,回头倒叫我挨骂!太太又得怪我没管好姑娘。”因着萱儿渐大,贾敏对她的规矩就要求得更严了,想着定要在及笄前将她拘紧些,最好能养成端庄温柔的性子,如此对教引嬷嬷们便时常交待着。萱儿的性子自不是一两日就能转得过来的,倘若一时出格了些,贾敏又不忍责备女儿,便多认为嬷嬷们不得力。如此一来,余嬷嬷尚无话说,金嬷嬷却觉每每皆是因姑娘之故,心里不免埋怨姑娘爱生事,不好伺候,连累她在太太那里不得脸面。

萱儿见金嬷嬷语气不敬,口中还捎带上了老爷太太,顿时皱了眉头,脸上敛了笑意,道:“想是我年轻,嬷嬷又是管我的,自然不必听我的话。嬷嬷这样懂规矩又本事的人,只是我这里地方小,倒是不够嬷嬷施展的。我又素来不省心,总爱生事,倒叫嬷嬷跟着受累了!”跟在她身边的下人,不说长辈那里常有赏赐,就是下来他们也因自己管家理事而颇有脸面,私底下更少不了得些好处。她哪里不知道,不过是念着他们伺候一场,手才放宽了些,如今瞧着倒叫人把心养大了。就算往小了说,金嬷嬷不过是随口抱怨两句,但萱儿也不想纵她。她的下人,管她是小丫头还是老嬷嬷,必是要懂尊卑才行。这等对上不敬老爷太太,中对自己的吩咐推三阻四,倚老卖老,心有怨言,下对着低等仆妇们耍威风的人定是不容的!

金嬷嬷叫萱儿一番话说得脸色青红,正欲为自己辩白几句,青荷打外面掀了竹帘子进来,道:“姑娘,我在外面听见姑娘吩咐,正好手里也有空,就把弓架子给姑娘安置好了。姑娘把这弓给我吧。”萱儿闻言,也不去瞧金嬷嬷神色,直接将弓递了过去,道:“拿去好生放着。”说罢便径直出门找淳玉说话去了。

金嬷嬷自觉被个小丫头下了脸面,追着青荷进了书房,口中恨恨道:“偏你这小蹄子耳朵尖,腿脚又快!我这里正劝着姑娘呢,你倒只一味讨姑娘的好,也不瞧瞧姑娘吩咐的是什么事,该不该听!”青荷仔细放了弓箭,回头瞧着金嬷嬷,面上也不恼,语气却是不软不硬道:“嬷嬷这话我倒是不懂了,主子的吩咐,难道还有不该听的不成?我是姑娘的丫头,姑娘但有吩咐,我只恨自己没长出十只八只的脚来,哪里还有嫌快的?”

金嬷嬷被堵得一噎,没好气道:“你倒是个忠仆了!也不想想,姑娘到底年纪小,有些不该做的事就得身边的人管着些才是,哪里能一味纵着。”青荷却又道:“忠不忠的,我不敢说,不过是尽下人的本分,姑娘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了。您是教引嬷嬷,自然是能劝诫姑娘的,不过我想着,姑娘再是年纪小呢,总归是主子!主子的话可不打折扣,更没有我们挑拣的道理。”

金嬷嬷被这一个软钉子给顶了回来,火上心头,正欲开口,外面又有人问道:“谁把匣子放这里了?”金嬷嬷一顿,青荷却已提步出去了。却见萱儿起卧室的外间,青霜拿了一个匣子,见青荷进来,便问道:“我进来便瞧见放在桌子上,可是姑娘的东西?怎么也不好生收着?”青荷上前,打开匣子一瞧,原来里面躺了四个三寸来高,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子,里面是红宝石般颜色鲜艳又澄净的汁子。

随后进来的金嬷嬷道:“这是老太太给的,新得的玫瑰花露,可是好东西!”“既是好东西,也该好生收着,放在这儿,若是一个不注意,摔了可怎么办?”金嬷嬷叫青霜说得脸上发红,又兼心里有火,忍不住便要发作起来。只是到底知道是自己行事不谨慎,也不占理,想起姑娘方才又一番话敲打,只得愤愤离去,摔下一句话:“姑娘们倒是越发有掌事大丫头的气派了,竟挨个儿教训起我来。可也别忘了,嬷嬷我伺候主子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青霜惊住了,愣愣道:“谁又招的她?”摇了摇头,道:“你又何苦呛她,到底她是嬷嬷。若往老太太、太太那里告上几句,可有得你受的。”青荷道:“就该呛她几句呢!嬷嬷又怎么了,一样的奴才,都是姑娘的人,就该听姑娘的才是。她倒好,仗着是个嬷嬷,倒真想管到姑娘头上去了。咱们姑娘算是有本事的,也镇得住她,就这样她挨了太太几句训也还敢对着姑娘抱怨呢。若换个心软面薄的,只怕反叫她拿捏了。横竖我是看不惯她的。”

贾敏上房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在廊下探头探脑的瞧着,连翘端着贾敏午睡起来盥洗的残水出来,往外一泼时便瞧见了。外面守门打帘子的小丫头道:“那是陈姨娘身边的小音,她过来说是有事要回太太的。只是太太方才还没起,我没让她进来。”连翘点了点头,把那个小丫头招了过来,道:“乖孩子,你跟着我进去罢。”

70 第六十八章

朝廷官级分为入流九品及不入流,其中三品是个分水岭。三品与四品之间看着相差不大,可三品以上方可称一句朝廷重臣,其外任官员无一不是掌一方大权的大员。林如海这般年纪便为实职实权的正三品,可见是简在帝心了,怎能不叫贾敏惊喜呢!

贾敏急急问道:“老爷在哪儿?可有打发人去老太太那里报信?”余安家的忙回道:“老爷在前院书房招呼着呢,林安家的已往老太太那里去了。”贾敏点头,立马往妆台前坐直了身子,命几人重新与她装扮。

“重新梳个髻,戴那支红宝点翠朝阳挂珠凤钗。”云雀双手轻快的解了贾敏的家常反绾髻,口中道:“那我给太太梳个飞仙髻吧。”贾敏嗯了一声,又吩咐余安家的道:“命厨房晚饭整治出一桌酒席来,都往老太太那儿用。”连翘在身后自大斗柜里取出了一身大红云缎竹叶金菊的衣裳到贾敏跟前问道:“太太看换这身衣裳如何。”贾敏侧头翻看了几下,道:“就这身吧。”

一回头,却瞧见那陈姨娘的丫头小音还在那儿。屋里众人忙忙碌碌的,倒把她给忘了。瞧众人的样子,她不敢出声,因贾敏没发话,她也不敢走,只一个劲儿的往屋角缩去,生怕扰了几人,拱肩缩背的,倒显得可伶样儿。

由仆见主,贾敏想起了陈姨娘平素的样子,又因今日有大喜事,贾敏心情也正好,瞧着这丫头倒是顺眼,连带陈姨娘那个孩子也觉不错,倒是个带福的。贾敏就笑道:“回去告诉你们姨娘,让她好生养着身子,若为老爷添个哥儿,我这里有赏。有什么想吃想喝的,吩咐厨房便是。今儿大喜,不好请大夫,赶明儿再请个大夫进府给你们姨娘瞧瞧。”又转头吩咐连翘道:“这事儿你记着,一会儿拿副头面,再收拾些补身子的好东西给陈姨娘送去。”小音得了这话,忙谢了恩,一溜烟儿的回去了。

一时,贾敏装扮毕,端的明艳辉煌。连翘一边扶着贾敏出门往林苏氏处去一边道:“陈姨娘那儿,太太也太贤惠了些。”贾敏只笑道:“你懂什么,按我的吩咐做就是了。再嘱咐一下那些丫头婆子们,都精心着点,别看着她是个姨娘就不上心。”这些人只以为自己会不高兴陈姨娘有子,却不想想自己三儿两女,何必为一庶子不喜,更何况她还不一定就生儿子呢。老爷如今官运亨通,必是要家宅安宁、母慈子孝、妻贤妾恭才好,若传出不好的事儿去,叫别人说自己善妒不贤事小,让人以为老爷治家无方、家宅不宁才是大事呢。老爷官升得越高,自己也当越贤惠才是,横竖也没人压得过自己去。放宽些,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老太太和老爷的心,哪里不好,岂可因小失大。

却说小音回了陈姨娘屋里里,快嘴快舌的说了在贾敏上房的情形,又说了听到的林如海升官的好消息,道:“只怕这会儿太太已经往老太太那里去了。这样的好事,您又有这样的好消息,咱们是不是也得准备点什么去贺一贺?也是姨娘的心意啊。”陈姨娘摇了摇头,抚着还未显的肚子,双眼盯着小音,口中带了几分严厉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老爷的好事,自有老太太,太太贺,便是下面,也有小爷儿姑娘们,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尚且时时不敢忘‘本分’二字,你若是忘了,我可不敢留你了。”

到底是年纪小,陈姨娘几句话就说得小音小脸泛白。瞧她被吓住了,陈姨娘方打发了她出去。她也是丫头出身的,十来岁就在主子跟前伺候了,故从不敢因年纪小或是面上老实就小瞧了这些丫头们。这些人的心思她深知,不过是撺掇着主子去争去斗,得利了,他们自然也跟着得脸,若是不好了,左右就是一句忠心为主推开罢了。小音这丫头虽未必就是这个心思,却也有了几分这个意思,自然要给她紧紧弦才是。否则日后闯下祸来,她哪里说得清。

因为看得清,所以她从来看得比他们更远。叫她去跟太太争,哪里争得呢?不说与太太的情分,只她敢有这个心,老太太、老爷第一个不容她。再者有二姑娘和肚子里这个孩子,她也不必争,到底是林家的血脉,何况二姑娘还是老太太养大的,情分不同,只看孩子,也没人会亏待她。她平日情愿把自己藏得深深的,只叫别人别看见她才好,这样也就不会有人老想着二姑娘是庶出了。陈姨娘望着肚子里的孩子,喃喃道:“你倒是来得好时候,哪怕是个儿子,我也不必担心了。”

贾敏到林苏氏上房时,见婆婆与几个孩子都在。林苏氏坐在榻上,丰哥儿带着沛哥儿在下面一旁玩棋,萱儿坐在林苏氏左边,与林苏氏凑着头嘀嘀咕咕的说话,淳玉在右边,拿了一只玉玲铛在逗榻上的黛玉翻身。贾敏心中更是愉悦,进门便大笑道:“我来给老太太道喜了!”几个孩子起身过来与贾敏见礼。有乖觉的丫头早搬了凳子过来放在林苏氏正面下手,待贾敏坐下后几个孩子方回了原处。

林苏氏心情也极为不错,笑着回道:“与我道什么喜!晚间找你老爷道喜去!”贾敏面上不禁一红,却也伶俐,忙笑道:“怎么不该跟老太太道喜,一贺老太太养了个好儿子,二贺老太太马上又添孙子了。”

孙子?林苏氏一惊,是了,原著确实说到林黛玉有个小一岁,三岁上就死了的弟弟。林苏氏面上假作不解道:“什么孙子?”贾敏道:“也是巧,刚才陈姨娘那儿也来人了,跟我说陈姨娘停了换洗两月了。”陈姨娘素来身子不错,小日子也正常,如今停了两月,八成是有了。况且她又是生养过的人,自然是心里有数了才敢使人报信的。林苏氏心里道:算日子,看来陈姨娘怀的这个就是原著中林黛玉那个弟弟了。面上却不显,只道:“她虽是这样说,却不敢作准,请个大夫来瞧瞧才是。”

一旁的淳玉自打听见贾敏说陈姨娘起便留心听着,这会儿也知姨娘是又有孩子了。她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若说与谁感情深,打头自然就是老太太,其次是老爷,再次便是同养在老太太处的众位兄弟姊妹了。至于陈姨娘,虽是生母,也是常见的,可偏偏姨娘极讲规矩,反不大亲近自己,相处起来倒与嫡母差不多,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只是到底是生母,心里总是有些不同的,这会儿淳玉也真心高兴,一为姨娘日后多一个依靠,二为自己多了一个一母同胞的手足。

林苏氏继续道:“若真是有了,叫她好生养着,一切你看着办就是。”虽有些担心这个孩子三岁夭折的事,但这会儿林苏氏却不会过分看重这个孩子。重一分,他才是险一分,倒不如全托给贾敏,自己在暗中留意一二就是了。在这方面,她还是信得过贾敏的。等孩子出生了,打小为孩子调养着,她就不信这孩子还能夭折。林如海、贾敏的身子以前都算不得健壮,如今不也调养得好好的,纵使贾敏身子有些虚,也是这些年生养的缘故。林黛玉更是胎里带来的不足,这些日子不也好多了。

林苏氏对陈姨娘有孕略显冷淡的态度更叫贾敏心里有了底,暗觉果然自己想得不错。转头又瞧见一旁照看着黛玉的淳玉,贾敏想起自己几次来这儿都瞧见她在照顾女儿,又听下人们说二姑娘待妹妹极好,心里对淳玉也多了几分喜欢。贾敏伸手叫了淳玉到跟前,抚了她的头发道:“我那儿得了一对粉珍珠攒的花,正适合你戴,一会儿叫丫头给你送去。晚间你也去瞧瞧你姨娘去。”

见淳玉乖乖巧巧的应了,贾敏也不禁心生感叹。这个孩子虽是庶出,却因养在老太太身边,通身的气派也是有的。相貌上好,通书识字,又有才艺,又是这般的温柔娴静的性子,最是难得还给她省心!倒可惜不是她生的了!

榻上的黛玉因姐姐不在跟前了,玉玲铛也不见了,不依的啊啊叫起来。贾敏上前抱起了女儿,林苏氏担心她手上没劲儿,道:“她这些日子可沉了些,你可抱得住?”贾敏将女儿往腿上放了放,道:“不碍事,她这么小的人,能有多沉。”又向萱儿问道:“刚进来还瞧见你跟老太太咬耳朵,说什么呢?”

萱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与老太太说,叫金嬷嬷回去呢。”贾敏一惊,忙问道:“可是她干什么了?”想想又觉不可能,金嬷嬷还不至于有胆子敢对萱儿起坏心,又问道:“可是为她管你管得严了?她是嬷嬷,原该管着你的。”“哪里为这个!”萱儿道:“她管我若是管得对,我虽不喜欢,却也是会听的。叫她回去,是为她有些不妥。平素对着下面的人耍威风也就罢了,如今还为太太几次训她抱怨起我来了。”

贾敏闻言皱了眉,若是如此,倒真是留不得了。不管是为了什么,挨了主子几顿训就埋怨起来,这样的奴才还哪里指望得她忠心呢?今儿敢说不敬的话,明儿保不齐就敢起坏心,既有了抱怨,谁知日子久了她心里怎么想的。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在姑娘跟前伺候了,便道:“既是如此,恩赏她回家去吧。”萱儿跟着道:“也是该如此,不论是恩赏还是叫她家去,都得当着其他人的面才是。”

71 第六十九章

初春的早晨还带着些许寒意,绿书脚步轻快的走进屋子,临近卧房前却放轻了脚步,轻轻掀起帘子,绿水在整理妆台钗环,绿央在整理床铺。绿书探着头望了望,问道:“姑娘不在?”绿水手上动作不停,下巴抬着往南边屋子一扬,道:“刚梳洗好了,今儿不用上学,在书房里练字呢。”绿书哦了一声,转身欲往外边去,绿央又问道:“你从外边进来,老太太起了吗?若是起了,也该过去请安了。”绿书摇头:“还没呢,我问了上房的姐姐,约莫还得一炷香的功夫。”

因淳玉练字时不爱人打扰,绿书也不敢贸然进书房,只想着往门口站了,姑娘言语一声也能随时进去伺候。到了书房门口,却见淳玉并未练字,而是在靠墙的多宝架上找东西。绿书忙进屋道:“姑娘找什么,叫我们就是了,何苦自己动手,仔细灰迷了眼。”

淳玉退了两步让绿书上前,道:“年节里父亲给了幅米芾的字,我竟忘了搁哪儿了!这些日子忙得很,也不得好好写写字,今儿倒想找出来瞧瞧。”

年节里林家确实热闹得很,一是林如海升了官,上门拜年、请宴、送碳敬的人越发多了。淳玉虽年纪还小,又不像萱儿那样管着家得帮着打点,却也得准备着随时出去见客。二是在白鹿书院求学的安哥儿终于得假回来了,兄弟姊妹间许久不见,有点时间也都聚在林苏氏上房说话。故虽年节里得了一幅喜爱非常的好字,淳玉却实在没得空好好欣赏临摹。府上的热闹直到十六把年过完了才算消停,后面又得打点着安哥儿离家去书院,筹备二月十二黛玉的周岁礼等事宜。这次不止萱儿,连淳玉也被贾敏抓了壮丁,理由自然是她翻过年就九岁了,也该学着操办了,这次的事儿简单,刚好学着练练手,算上还得上学,故到了今日方是得了歇。

绿书往靠里的架子上拿下一个雕花的长匣子,轻放在长案上,拂了拂肉眼难察的灰,打开道:“姑娘忘了,后面大爷给了你一幅自己画的庐山秋景图,你就特意交代找个匣子把这两件东西一起收着。”这一说淳玉也都想起来了。因白鹿书院就在庐山,安哥儿可是得空把庐山的景致赏了个遍,年前回来时用自己所作的春夏秋冬庐山四景图给没出过远门的弟弟妹妹们作了礼。除去还小的黛玉,另外四人刚好一人择了一幅。淳玉最爱那副秋景图,便小心收了,还叫与父亲给的米芾的字放一起。

这会儿一想,淳玉笑道:“这些日子都忙晕头了。”绿书见淳玉欲取出画卷,忙道:“姑娘先别急,我给姑娘看样好东西。”说罢便几步小跑了出去。淳玉瞧着她那背影,失笑道:“这丫头,还长我两岁呢,怎么还这样一点儿不见稳重的样子。”才说完绿书又进来了,这回脚步变得轻稳了,手中捧了一个青翠联珠瓶。

“呀!桃花竟开了!”淳玉惊喜上前。瓶中高低不一,错落有致的插着几枝桃花,枝上的花儿开得并不密,也不算盛,多是半开或是小小的花骨朵儿,粉红娇嫩的花儿在小小绿叶和青翠玉瓶的映衬下更显娇弱可怜,别有风姿。绿书道:“是呢,今年天暖得迟,原以为花儿也要开得迟些,谁想刚儿我路过外面小厨房,屋子后面的桃花竟悄悄开了。想是那儿跟厨下灶房挨得近的缘故。偏那树小,搁屋子后面也没人注意到。”

这时绿意捧了一个白瓷盅进来,奉与淳玉道:“刚从厨下拿过来的养胃膳汤,姑娘趁热用了吧。”转头又向绿书道:“是呢,也就得是你!除了你这个野丫头,谁还往屋子后面蹿呢?原叫你跟我一起去小厨房,一转头倒是影子都不见了。”绿书吐了吐舌头,对着绿意扮了个鬼脸,也不争辩,只对着淳玉道:“姑娘先用汤,我拿出去摆堂屋里。”淳玉忙道:“别,先搁这儿,一会儿跟我一起拿老太太那儿去。”

早饭时淳玉拿过来的桃花果得了众人的赞。萱儿道:“咱们家园子里的花儿也不少,过些日子都开了,也可办个花会试试。之前去了好些家赴宴,也认识了些投缘的姐妹,倒可请家里来玩玩。”“这倒不错。”孩子要请朋友来家里玩,家长这肯定得支持啊,林苏氏极好说话道:“你若有这个想法,大胆筹划去,缺什么只管跟林安家的说。”萱儿得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拉了淳玉在一旁不住盘算起要请哪些人,置几桌席,设什么席面来。

屋里此时一片欢乐的样子,萱儿、淳玉姐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不时摆弄着插瓶桃花;林苏氏抱了黛玉在怀里喂她燕窝小米粥;丰哥儿、沛哥儿两兄弟爱使坏,不住的拿一些气味香甜,颜色鲜亮的点心逗黛玉,还一声声哄道:“妹妹看这里,这个好吃。”引得黛玉粥也不喝了,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点心,伸着手要,每每要抓到了,却见哥哥们啊呜一下就将点心给吞了,急得黛玉啊啊叫,两兄弟却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兄弟俩儿的熊孩子行为最后连林苏氏也看不下去了,放下了碗,一人一下拍了过去,道:“净来招你妹妹,这会儿子连粥也不喝了,赶明儿就把你们的点心都取消了,全留给妹妹吃!”沛哥儿吓得连连求饶,丰哥儿大些,却是不好吓的,嬉笑道:“老太太哄人,妹妹才几颗牙呢,一块点心都得掰开了喂,哪里吃得那么多。”

呵!这熊孩子,还吓不住了。林苏氏瞪了眼,道:“妹妹肠胃弱,哄她好好吃东西还来不及,你们还非来招她。今儿喂妹妹吃粥的事我可交给你们了,若是妹妹不吃,你们明儿就给我喝白粥去,这方是哥哥的样子呢。”这话一出,瞧着林苏氏是动了真格了,可是把两人吓住了。

屋里众人便瞧着丰哥儿在丫头的帮衬下抱了黛玉坐着,沛哥儿小心翼翼的一手端着碗,一手拿勺子舀了喂黛玉。偏黛玉不给面子,小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转着眼找林苏氏,一会儿伸着手要点心,就是不肯开口吃,急得兄弟二人都快冒汗了。丰哥儿急道:“你倒是喂啊!”沛哥儿不服气了,愤愤道:“二哥你倒是抱好啊!你老是动,我怎么喂呢?”丰哥儿又回了一句:“哪里是我动,分明是妹妹在动!”“那你还是哥哥呢,你抱住别叫她动啊!”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不免都笑了起来。

一时,丰哥儿急了,手上便用了些力。老太太不抱自己了,香香甜甜的点心也吃不到,这会儿这个讨厌的哥哥还用力圈着自己,黛玉委屈的扁扁嘴,向着林苏氏伸手,小声哭了起来。这可是不得了了,兄弟二人像是叫谁咬了屁股似的,火急火燎道:“快!快!快!妹妹哭了!”

黛玉这孩子打小哭得便不像其他孩子,别人这么小的时候哭起来都是哇哇大哭或是直接扯着嗓子嚎,一会儿就能嚎得嗓子哑了。偏黛玉不是,她哭起来声音小小的,一点一点抽噎,眼睛就那么望着你,泪珠子却是一颗不少的往下坠,可能把人给心疼死了。林苏氏这会儿也后悔了,干嘛非得想着整治那两兄弟,倒把黛玉惹哭了。林苏氏连忙伸手将黛玉抱了过来,手上轻柔的一下一下拍着哄着。

林安家的一掀帘子便见丰哥儿、沛哥儿撞了过来,唬了一跳,险险让开了,后面萱儿追了出来,直追到院子里跟两兄弟打闹着,口中还道要收拾他们。林安家的见院子里也有丫头看着,就抬步往里去了。

绕过大屏风,林安家的便见三姑娘在哭,老太太在哄,倒是二姑娘,却是拿了一块点心,逗得三姑娘看着她将点心用勺子分碎了,撒在粥上。到底三姑娘性子乖巧,一会儿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哭了,二姑娘再舀了粥喂她,竟也乖乖吃了。

这么一幕看下来,林安家的就不免将眼光留着了淳玉身上,这样灵巧细致的姑娘,竟是庶出,倒真是可惜了!

碗里的粥也不多,一会儿功夫黛玉便用完了。林苏氏叫奶娘抱了下去收拾,又打发了几个小的自己去读书写字,方问林安家的道:“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林安家的上前道:“陈姨娘那边发动了,刚儿瞧着二姑娘在,倒没敢说。”一来是妇人生产这事儿不便在未婚姑娘面前提,二来陈姨娘到底是二姑娘的生母。二姑娘养在老太太这里,凡涉及二姑娘的事,只能第一个入老太太的耳;有关陈姨娘的事,若二姑娘要知道些什么,也该只能从老太太处听说。

发动了!林苏氏一惊,再一算,忙问道:“不是还没到日子,怎么就发动了?情况如何?”林安家的见林苏氏急了,忙道:“老太太别急,后街咱们府里惯用的产婆已经请来了,在那儿看着呢。也打发了人去请大夫,李胜家的还在那儿亲自守着,我才敢过来的,太太那边也打发了人过去传信。”

72 第七十章

听见大夫产婆都请了,又有李胜家的守着,林苏氏这才稍放心了。

生产虽是大事,可到底陈姨娘只是妾室,林苏氏自然不会亲自过去,便是她有这个心,也不能过去,否则又将贾敏置于何地。

不过到底是顾着陈姨娘早产,林苏氏道:“去我库房里取根老参来,带了过去熬着。你亲自去产房守着,也镇得住人,若有事,立刻使人来报我。”

林苏氏想想又道:“如今她生产,身边离不了伺候的人,等一会儿哥儿落地了你再把她身边的人都叫来,问问陈姨娘如何会早产。”

陈姨娘这一胎果然生得艰难,直直一日夜方生下一个哥儿,身子弱得竟连黛玉那时还不足。

林安家的道:“原已力竭,幸而有老太太给的参熬了汤叫她喝下,这才挺了过来。”

人这会儿虽是挺过来了,大夫瞧了却是直摇头,内里已然耗尽,不过靠参汤强撑,又能撑几时?

得了个这么弱的孩子,陈姨娘又还昏睡着,林苏氏哪里放心得下,直把孩子抱了来自己处照料着。

却说第二日,辗转一夜未眠的淳玉早早梳洗好,手里拿着彩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络子。

原这些事是最能叫淳玉静心的,今日却是越打着心里越烦躁。低头一瞧,原想打的如意平安的络子早已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淳玉扭头一瞧黄金自鸣小座钟,见差不多也到了往日请安的时辰,索性将手里的络子摔回绣篮去。

珠帘摇晃作响,淳玉冲着进来的绿书忙忙问道:“可是老太太那边好了?”绿书道:“上房的姐姐还叫等等呢,太太过来了,想是有事要跟老太太说。”

“太太?”淳玉秀眉微蹙,心里有了猜测,起身整理着衣着,又问道:“姨娘醒了吗?”却又不等绿书答话便道:“我先去瞧瞧姨娘,你不必跟来。”

这厢林苏氏一大早就没了好心情,陈姨娘难产原竟是她娘家人闹出来的!可怜倒连累了孩子。

林苏氏想着弱得连吃奶都无力的孩子,心里火气越重,恨恨道:“竟是如此,还不把人拿了来。”

贾敏道:“人已经扣下了,就在外面呢。只是倒要请示老太太怎么处置才是。她老子娘是我的陪房,倒也好办,可她那兄弟却是当初她求了恩典放出去的良民,如此不好私办了他和他媳妇。再一层,轻了实在难出这口气,重了又怕伤了二姑娘的脸面,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

听得贾敏这一说,林苏氏也冷静了下来,确实如此,拿人办人不难,偏偏中间夹着淳玉,可真是打老鼠又怕摔了玉瓶。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必顾忌我!”

话音未落,却是淳玉摔了帘子进来。此时她的稚嫩的脸上全不见往日的温柔娇怯,反倒透出一股子冷厉。

淳玉上前行了礼,沉声道:“他们害了姨娘和弟弟,自然不能轻饶了他们。老太太、太太不必顾忌我,便是姨娘那里也是再不认这门亲的。”

她这突然出来倒叫林苏氏和贾敏都愣了一愣,林苏氏问道:“你姨娘醒了?”

“是。”淳玉想起方才所见姨娘虚弱无力,心如死灰的模样,眼中不禁沁了泪,道:“姨娘就醒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往日皆是我误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呢?’便又睡了过去。”

说罢,淳玉不免抹起泪来。又想到方才进来时,那些打着龌龊主意,害她姨娘难产、弟弟体弱的人竟还敢端着“亲人”的面孔叫她求情,淳玉简直恨得咬牙。什么外祖舅母的,她是断断不认的,她只是林家的姑娘。

“好孩子,别哭了。”林苏氏安慰道:“你进屋瞧你弟弟去,这里我和你母亲说话。”

怎么办?若是放在前世,林苏氏自然是让法律来处置。可如今她却不打算交给官府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闹大了恐怕有碍林如海。

况陈姨娘和孩子如今未伤性命,当今又以孝治天下,即使送了官府,按律官府也不会重罚,林苏氏哪能甘心。若由林家向官府施压,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可这种多费一重功夫还让林家可能落下话柄的事林苏氏当然不会干。

“既是卖身契在咱们家,就不必送官府了。原看在孩子的面上,给了他们几分脸面,他们倒是不当回事。打量着家里出了个姨娘尝到甜头了不成,放了出去的竟都还想着回来做奴才,如此就让他们好好做奴才去吧。他们原是你的陪房,你也不必顾着谁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听了这话贾敏又想起了陈姨娘那个弟媳妇打的“好主意”,竟敢盯上自己的儿子,心里立时火大,便道:“老太太放心,媳妇已有主意了。”

贾敏具体如何做的,林苏氏未曾细细过问,只知贾敏将那一家子的财物都抄了,人远远发卖了。就连陈姨娘那个已是平民的兄弟和媳妇也都没落着好,跟着一起卖身远走了。

陈姨娘的身子衰败得厉害,再好的药也留不住药效,硬撑着熬过了孩子满月便去了。

淳玉伤心了一场,面上看着仍是柔弱,性子却坚毅了起来,日常除了上学便是守在林苏氏上房照顾同胞弟弟留哥儿,其精心仔细再无人比得上。

一晃过了端午,留哥儿想是应了这个名,到底是留住了,身子还渐渐调养得有了起色,日子也一日热过一日了。

前些日子贾敏中了暑,这日正饮了香蕾饮解暑汤卧在玉簟上歇午,忽听到知墨进来禀道:“太太,京里荣国府来人了。”

林家离京前便与贾家有了不愉,这些年来往皆是淡淡,尤其是荣国府换了王氏当家后,两家不过逢年过节不失礼罢了,唯贾敏与贾母母女间还通信一二。

如今不年不节的,冷不丁了打发了人来,贾敏心下一惊,难不成是母亲......心中慌乱的贾敏忙命人叫了进来。

来人一身青衣,风尘仆仆,在院门外跪下磕了头,奉上书信。

贾敏急急看过,原来并不是她所猜想的贾母出事了,但这封信也确实是报丧的。原来是贾敏二兄贾政的嫡长子贾珠没了。

贾珠这个侄儿虽是贾敏素来不喜的王氏所出,但贾敏对贾珠却仍是有几分喜欢的。犹记得这个侄儿幼时便聪敏好学,后来虽多年不见了,可母亲每每来信也必提及他是贾家玉字辈里第一人,年仅十四便进了学,阖家上下皆对他期望甚高。

虽和娘家有了隔阂,贾敏心里却还是盼着娘家好的。这些年她也算看明白了,贾家子孙兴旺,成才者却是寥寥无几,看着有望科举出身的也只贾珠一个罢了。

谁料如今贾珠竟因落榜而伤身,一病没了。怜他年纪轻轻的,连孩子也还未得看上一眼便去了,还叫家中长辈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贾敏看罢了信,心中实在不好受,既怜贾珠,又担忧母亲兄长,心绪激动,方才吃的香蕾饮解暑汤便受不了吐了出来,倒唬得众人忙忙递水拿药扇凉。

不多时,林苏氏也得了消息,她自然不会像贾敏般难过,不过为贾珠叹息一回罢了,叹息过后便想着还得把孩子们盯紧些才是,尤其是留哥儿,原著里他可是三岁就没了。

73 第七十一章

八月里林家长子林旭回了家里备考此次秋闱,道:“先生说,上榜应是没问题的。”

林如海抚了抚新蓄的美髯,看着手里儿子刚做的文章,沉吟道:“文辞虽好,务实上却还差了点火候,概因你到底年少,见识少了些。以你如今的水平,中举可有七八成把握,只是纵然中举,名次必然不佳,你可想好了?”

林旭笑道:“儿子已经想过了,此次秋闱,无论中举与否,名次如何,先考了再说,也是试试。之后皆外出游学两年,再回书院苦读。管它春闱秋闱,且三年后再看。”

林如海大喜:“好!正该如此,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秋闱后在家陪陪老太太和你太太便出去走走吧。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别被纸张书院给框住了。”

果然到了九月初秋闱放榜,林旭桂榜有名,只是名次居中,并不显眼。

可是一听说他年方十五,又免不了人人赞一句:少年英才、有乃父之风等言。

这日林家上下皆聚在林苏氏上房说笑。

萱儿兴致勃勃道:“下面庄子新进上了几篓子肥螃蟹,一个得快有半斤,还有两篓子虾,活蹦乱跳的。我想着,咱们夏里赴了好几家子的赏荷宴,如今不如就着这好螃蟹也回请一次,更有哥哥的好事在这里,又喜园子里菊花也正开得好。”

“这个主意好!”贾敏立马开口赞道。

她原也有此意,概因她盘算着长子上个月已满了十五,虚岁十六了,如今又中了举人,正是极得各家夫人喜欢。虽也还不算急,可婚事也该正经打算起来了,慢慢相看才能看准些,也不至临到了抓慌。

还有萱儿,年已十三,也开始相看人家了,夏日她几次带着萱儿赴宴也正有这一层缘故。女儿家不比儿子,更该好好相看才是!

贾敏向林苏氏笑道:“咱们家是该好好宴请一次了,孩子们也大了。”

林苏氏闻言知意,也点头笑道:“正是呢。这事便由你来办。请素来与咱们家好的夫人和姑娘们来吃蟹赏菊,就在园子里大花厅设宴。姑娘们在小厅里再设小席,让两个丫头去招待。”

也让各家夫人们瞧瞧萱儿的处事,这正是在外做客不易看出来的。

说罢林苏氏又转头对淳玉道:“夏日里你不爱出门也就罢了,如今凉快了,可别再整日闷在屋子里了。跟着你姐姐,也多出去结识几个姐妹。”

自三月里陈姨娘去了,淳玉便每日只往女先生处上学和林苏氏处看留哥儿,余者便在屋子里抄写经文,并不出门交际。

陈姨娘是妾室,淳玉是主子姑娘,自是没有给姨娘守孝的道理,何况还有长辈和贾敏这个嫡母在呢。不过是众人体谅淳玉的一番孝心,也顾念陈姨娘到底为林家留下了一双儿女罢了。淳玉之行为,对外也只道是夏日不爱出门并在家为长辈祈福。

淳玉也心知半年已是够了,横竖自己的心意是真的,便点头应下了,又道:“也该把大哥哥叫出来散散心才是,秋闱都过了,他还是常在书房用功。”

贾敏也跟着埋怨道:“正是正是呢。这孩子平日已经够用功的了,打进了书院,一年能见的日子都是有数的,好容易这段日子在家歇着,倒有一半的时间都往书房钻。这年纪便中了举人,已是够了,如今也该正经歇歇才是。”

“可是冤枉我了,这不正是过来陪老太太和太太了吗!只是我这还没进门便听见母亲抱怨我呢。”爽朗的声音中略带了两分变声期粗哑,不是林旭又是谁。

只是如今一年年的大了,又正经是个读书人,倒是不喜欢人家叫他安哥儿了。几位长辈若是叫了他也无法,下人们却是早已改口叫“大爷”了。

“正是你来得巧!”林苏氏对进来请安行礼的林旭道:“你母亲既怨你呢,我便要罚你!如今你母亲和妹妹们打算开秋宴吃蟹赏菊,我便罚你给你母亲妹妹打下手去,一应跑腿的事情也叫你去。可是认罚?”

林旭故意做出了苦兮兮的样子,道:“认呢,认呢,哪里敢不认呢,可万望母亲下手轻些才是。”一席话逗得众人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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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冬,林家的各庄子皆进上了冬里的东西,贾敏看过后清点好,拿上单子往林苏氏处来。

冬里林苏氏日常皆在暖阁处,烧了地龙的屋子既暖和又不憋闷,外间窗户开了缝通风,又拿屏风略作遮挡,屋角的香炉里清香缭绕。

贾敏一进屋便叫一阵暖香袭来,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才上前与林苏氏说话。

只见林苏氏坐在榻上东边,怀里搂了快两岁的黛玉教她说话。下手摆了一个悠车,车上坠着压命的金麒麟,留哥儿在里面不时翻身或是坐起。

下面除了一应伺候的奶娘,丫头、婆子,还有一个四岁左右,粉雕玉琢,着烟青色衣裳小姑娘坐在悠车旁一脸稀奇的看着留哥儿。

见到贾敏进来,林苏氏叫了上榻坐。

贾敏往榻上西边坐了半身,笑向下面行礼的小姑娘道:“媛姐儿快别多礼了,坐着说话,在老太太这里可都还习惯?”

媛姐儿,乃是林如海族兄弟林涛幼女。夏里她母亲没了,林涛每日忙着公务,又是一个大男人,哪里照顾得一个小姑娘,不过交给奶娘下人罢了。

没有主人家盯着,便是小主子,下人也难免有不尽心的。这不,还未入冬媛姐儿便着了凉,病了一场。事后林涛虽狠狠责罚了下人,到底不放心。偏他如今一年半载的也不可能续娶,更不可能时时亲力照顾女儿,实在头疼。

林苏氏听说了这事,便去信道若是不得闲,倒可让孩子来林家住些日子。横竖她平日无事,也不过照看几个孩子罢了。况且这孩子的经历倒叫她想起了原著里的黛玉。林涛得了信,正是解了他的急,自然无有不应的。林如海和林苏氏的为人他也是知道的,自然比下人更叫他放心。

媛姐儿乖巧道:“老太太慈和人,哥哥姐姐们也都极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言谈举止见颇有几分淳玉幼时的样子。

这样的孩子最是可人疼的,若说淳玉是因出身和几分天性,这个孩子便是遭遇的缘故居多。

林苏氏和贾敏也因这个原因格外怜爱她几分。如今叫她住了林苏氏院子里的西厢,特拨了林苏氏身边的琳琅去伺候,其余一应份例皆如萱儿、淳玉一般。院子里东厢是给沛哥儿留的屋子,他与黛玉一样,林苏氏和贾敏的院子两边随意住着。

贾敏又道:“新给你做的四套家常衣裳和四套大衣裳已经得了,刚打发人送去了你屋里,一会儿子回去看看合不合身。”如此关怀一番不提。

林苏氏向贾敏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贾敏奉上十来份红禀贴,道:“是门下各个庄子进上的东西。还有几个庄子的没得,想是路上耽搁了。”

林苏氏随意拿了几张展开一看,与往年并无大的不同。

各个庄子外卖梁谷、牲口折的银两二三千两到四五千两不等。每张帖子上面列的都是留下的大鹿、獐子、狍子、野猪等野味若干头,猪、羊、鸡鸭鹅等家畜若干个,榛、松、桃、杏瓤等坚果若干袋,各色鱼虾蟹等河鲜若干斤,胭脂米。碧糯、碧粳、白糯、粉粳、常米、梁谷、豆麦等主粮若干担,蔬果若干车,另有熊掌、鲍鱼、鹿筋、海参、鹿舌、牛舌等较珍贵的东西。前几页皆是这些吃用的东西,后几页方是些日用的东西。如银霜炭、柴碳、皮毛等,不必一一列举数目。

林苏氏笑道:“瞧着倒比往年丰盛些。”贾敏道:“今年收成好,胭脂米、碧粳米等都多进了几十担,还有那獐子狍子,也都多进了二三十头,其他的就更别说了!原是可以折了银两的,只是我想着家里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热闹,年底还得走礼,预备着宴客,多备下些也无碍。”

“嗯,不错。”林苏氏点头道:“倒是该把进上的皮毛拿出来,挑了好的出来给孩子们多做几件斗篷。”

“老太太跟我想到一处去了。”贾敏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子我回去了再细挑一遍,往年存的好皮毛也取了几箱子出来。”

说着贾敏又不由想到了林旭,道:“旭哥儿还有几日也该回来了吧?也不知他身量长了多少。您说这孩子,怎么就非要出去游什么学呢?外面哪里比得家里自在?况我这里正给他相看媳妇呢,他倒好,跑得不见人!”

贾敏这一想起儿子就念叨不停的样子林苏氏已经见惯了,倒不在意,只随口应着。其实她倒觉得出去游学,长长见识也挺好的。

屋里的气氛正好,外面却道:“老爷回来了。”

林苏氏、贾敏一奇:还不到下衙的时辰,林如海怎么回来了?二人迎了出来。

瞧着林如海神色像是有事,几人索性往东间说话。

林如海未语先叹,道:“刚得的消息,羯胡来犯,圣上点了冯将军、陈将军、沈将军等人出征。沈将军一路得胜,灭了羯胡一路主力,斩了主将,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如今已移至边城,生死难说啊!”

74 第七十二章

令林如海神色如此凝重的不止沈将军伤重之事,更因沈将军的亲兵带来的他昏迷前的一句话:林如海......萱儿......

亲兵自然不知沈将军这话是何意,也不是萱儿所指为何,他只是想着自家将军生死之际还念叨着林如海,其中必有深意,便日夜兼程来了苏州,带来了这个消息。

林苏氏、林如海、贾敏几人面面相觑,皆被这事弄得心乱如麻。

沈将军这一句“萱儿”到底只是寻常的放心不下女儿还是觉得自己生还无望想临终见见女儿?谁也说不准。

这事闹的,可怎么说好呢!几人心绪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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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林苏氏上房的大门打开,一只纤纤玉手掀起帘子,萱儿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只一抬头,萱儿便望见了廊下相互搀扶着的林如海和贾敏。

萱儿嘴唇颤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圈泛红,泪珠坠下,连身子也颤抖起来。

“咚!”萱儿迈不开步,直直便跪下了。贾敏身子一抖,急急上前拉她起来,心疼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啊?”

林如海叹息一声,撇过头去,道:“老太太都与你说了,如今你是如何打算的?”

“女儿愧对您们,愧对林家,可是我......”萱儿泣泪,她平生从未这边哭过,如今也不知是为林家众人哭,还是为自己不是林家亲女哭,亦或是为那自己才知道便快要失去的亲生父母哭,她不知道!

“我想去见见他,对他,对我,女儿都不想留下遗憾。”萱儿坚决道:“女儿不管事实如何,女儿永远敬您们如父如母。”

林如海伸手拍拍身旁的贾敏以作安抚,叹息着点头道:“过两日再上路,我打发人去寻北上的镖队或是商队,还有随行的下人也要准备。过两日旭儿也该回来了,这半年他在外面也算得了些历练了,此次就让他与你同去。”

“那怎么行呢?”萱儿急道:“大哥哥一年难得回来,这些日子更该在家陪着您们才是。我这一去也不知耗费多少时日,何苦再耽搁大哥哥。”

“好了,就这么定了。”林如海摆手道:“纵有下人,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叫人放心,让你大哥哥跟着去,也算是历练,我们也安心些。”

林苏氏几人对萱儿所说的话其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萱儿打点行装却是瞒不过众人。

弟妹们纷纷问询起来,萱儿既不知从何说起也无心应付,只找了个去祈福的借口搪塞过去。

幸而已知事的林旭已经知情了。淳玉虽不信林苏氏等人会在冬日里叫萱儿出府祈福,还一看就至少十天八月的样子,但淳玉素来不多事,既是林苏氏等人安排的,她便不会多问。余者几个弟妹皆还不理事,倒也含糊过去了。

入冬后的日子一日冷过一日的,在这样冷的日子里萱儿等人一行往更冷的边城而去了。

送走林旭、萱儿的林苏氏和贾敏皆是恹恹的,一连几日皆打不起精神。就连几个孩子察觉后的彩衣娱亲也不管用了。

这日,林家众人正在林苏氏处用晚饭。林苏氏近日兴致不高,又因天冷,懒待要什么炒菜,便索性要了个锅子。

一家子至亲,也不必分开另坐,众人围坐了一桌。以林苏氏居上方中位,左手下空了一位,其后是丰哥儿、沛哥儿,右手依次是贾敏、淳玉、林媛。黛玉和留哥儿还小,上不得桌。

桌子正中是热气腾腾的以大骨吊了整整一日熬出高汤做的锅底,一盘盘片成卷的牛肉、羊肉、嫩五花等摆了上来,另有一盘盘鱼片、鲜虾,还有庄子上新送来的绿油油的小菜,这在冬日里可是难得的。

又因林媛守孝,故面前另设了一个小锅子,以鲜香的菌菇制成锅底,配以豆腐、竹荪、山药、豆皮及冬笋类小菜。又担心锅子不合她脾胃,故林苏氏特命上了几道素炒。

林苏氏瞧瞧空下的位置,问道:“你们老爷还未回来吗?”贾敏道:“门房未报,想是还没有回来。”

林苏氏瞧着几个孩子乖乖坐着,却因林如海没到不敢动手的样子,大手一挥道:“时辰晚了,不必等他,咱们自己先吃吧。”

“老爷回来了!”恰在此时,随着外面的禀报声,林如海大步入内。

林如海先向林苏氏行了礼,又瞧起身向他行礼的众人,笑道:“今日倒是热闹!”

“这些日子你可是一日比一日回来得晚了。”林苏氏让林如海坐下,又命众人也坐。

林如海赔罪道:“边关作战,这些日子都忙着调集赋税钱粮,事务繁多。晚饭时辰到了母亲和孩子们自用便是,没得叫母亲等儿子的,倒叫儿子不安了。”

“可没打算一直等你呢,不过叫你赶了巧,慢一步我们就自用了!”林苏氏点了贾敏,笑向林如海道:“不信问你媳妇。”

不多时,碗箸饭菜齐备,贾敏起身为林苏氏、林如海布了两回菜便让林苏氏叫坐下了,道:“不必忙活,多少年了,还拘这个礼?我们自己动手来,吃着才香呢。”贾敏知林苏氏不是说客套话,也不推辞,顺势便落了座。

一时饭毕,林苏氏心里惦记着林旭和萱儿,便留了林如海说话,让孩子们都回屋歇息去。

“冬日赶路不便,路上只怕还有雪,算着时辰,他们只怕得年前才能到。”

林苏氏闻言叹息,心中不免郁郁,又问道:“可有沈将军的消息了?”这沈将军与林家的关联,说大不说,说小也不小,倒是复杂,然而他活着总是更好的。

林如海点头道:“沈将军具体病情如何不得知,倒是听说已经醒过来了。虽说伤势严重,不见好消息,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况且新得的消息说是圣上已经派了六皇子出征,接替沈将军。皇子出征,随行的太医和各种药材自是不缺的,倒也是好事。算算时日,大军应已行了十来日了。况且咱们家不是也寻了好大夫和好药材叫旭儿他们带去吗,母亲不必太担心了。”

想到自己叫萱儿带去的宝物,林苏氏心中稍安了些,想来只要不是生机已绝,总会有效的。

这一场大战直至第二年的春天才结束,打得虽不如八年前那次耗时长,其激烈程度却毫不逊色。

羯胡在还未入冬时便落了雪,之后更是接连大雪,直接成了灾。莫说牛羊冻死无数,便连人也冻死不少。如此状况,除了怨恨上天不公外更是对南方□□的富庶垂涎不已,索性大军南下,妄图借掳掠□□度过难关。

后无退路的羯胡军队此次战场之上分外凶悍,战况激烈异常,一度僵持不下之时朝中便有大臣提议议和,道:“羯胡所求,不过钱粮耳,我泱泱大国,恩赏他些便是。战事久久不止,劳民伤财更甚,得不偿失啊!”

倒是在外出征的六皇子得知此事,连连上书回朝,陈述利弊,一力主战,坚决反对议和。当今圣明,亦颇有魄力,依六皇子之言主战,定要羯胡投降。

羯胡虽悍勇善战,到底后力不接,还未开春便露了败势。大军分左、中、右三路追击,分别由陈将军、痊愈后的沈将军、冯将军率领。六皇子与沈将军同在中路,为三军总统帅。三军乘胜向北,直至灭了羯胡主力,羯胡求和方才止战。

话说当日林旭等人赶至凉州,沈将军伤情已有好转。及至见到了萱儿,心里的伤更好了大半,再用了林苏氏令带去的药,伤势自然迅速痊愈。待安顿好萱儿等人后他便再次投身入了战场。

听闻战事已平,羯胡求和起,林苏氏等人便一日日盼着林旭和萱儿回来。谁知人却没等到,只等来了几封书信。

75 第七十三章

林旭在信中道得六皇子介绍,结识了一位大才之人,慕其学识,直接跟人请教去了。

不过倒是保证了年前定然回来。

而萱儿则是留在了边城,准备随沈将军前往鄯州。

看过了萱儿的来信众人方知原委。原来沈将军那日负伤乃是因得了萱儿生母亡故的消息,心神不属所致。

再三思量,虽是不舍,萱儿还是准备留在沈将军身边至及笄再回。一是为未曾谋面的亡母守孝,二为在生父身边尽尽孝道,也算是略报他们的生育之恩。

鄯州与姑苏之间山高水长,若是沈将军一直驻守鄯州,不得旨意回朝,那么萱儿也只得这么些日子与生父相处了。日后萱儿不管是回了姑苏还是出嫁,父女想要再见都是不易了。

这样想着林家众人心里也能理解些了,可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女儿,骤然间长时间不得见了,心里总是难受不舍的。

看罢萱儿的信,贾敏便忍不住抹起了泪,心里难受,口中却犹自骂道:“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狠心,一走半年了,也不说先回来瞧瞧我们。要求学、要去见人,我们何曾拦过?最可恨的就是萱儿这丫头了!”

林如海劝慰道:“罢了罢了,生恩养恩,本就难以选择。萱儿这孩子有心,她定是想着日后总是要留在咱们身边的,不过就这一两年的日子对生父尽孝,全了心意罢了,你又何必计较。”

林苏氏也不禁叹了一口气,怅然道:“这等回来可都及笄了,也不知还能留这丫头多久。”

余下一封书信则是沈将军的,信中也提到了萱儿生母亡故一事。更是对林家能令他们父女相认满心感激,还道必尽其所有爱护萱儿,回报林家,其感谢之言不必一一叙述。

此次战事平定,圣上很快便对有功之人进行了嘉奖。其他人如何林苏氏未曾关注,只听得沈将军升了鄯州总兵。果然自来战场是最危险的,不过军功升官也是最快的。

后又听得大军班师回朝,六皇子得圣上大力赞赏,晋了亲王,一时风头无两,连其生母谢昭仪也母凭子贵,晋了贤妃,仅在皇后、甄贵妃之下。

这可是本朝第三位封了亲王的皇子,而明亲王早已是往日云烟,朝中如今便是四皇子慎亲王、六皇子景亲王两家独大。

慎亲王参与政务多年,人脉手段皆是不俗,后宫还有生母安妃,姨母石贵嫔,而景亲王有军功在身,又得圣上看重,生母又位在贤妃,二人可谓不相上下,这可愁坏了那些想要站队的人。

眼看着二龙相争之势渐渐形成,已有了几分十几年前废太子与皇长子夺嫡的影子,林如海的眉头越皱越深。

林如海原欲为一位纯臣,管那群龙子凤孙们怎么争呢,横竖他只认当今圣上,可因得了人提醒,他也不免开始想着要为自己、为林家留一条退路了。因有些渊源的缘故,四、六之间林如海心里便偏向了景亲王些。

这日,林如海在书房沉思许久,再三措辞,终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以火漆密封,着心腹长随一路快马送进了京。

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李承景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叫本王退?你可知如今四哥的人步步紧逼,这一退会有什么后果?”

李承景身前一位年约五十,着青色长衫,作寻常文人打扮的谋士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是退,更是进。当今重权,掌控欲极强,二龙相争不会是圣上想看到的。如今局势,王爷若是主动退一分,圣上的心就会偏两分,不争即是争啊!而慎亲王越是强势,便越是落了下乘。”

“哈哈哈哈”李承景闻言轻声笑了起来,眉目舒展,透露了他真实的好心情,哪有半点方才生气的样子。

李承景转身自书桌上拿起了一封书信,揭开宫灯的纱罩,凑近烛火旁慢慢点燃,道:“你可知有人与你说了一样的话?”

“哦?”谋士疑惑道:“倒不知是谁与草民这般有默契?”

“姑苏林海。他儿子可还在你府上呢。”李承景手指轻捻,看着手中的书信渐渐烧为灰烬,落入书案上的鱼戏莲间白玉笔洗中,缓缓道:“他不止叫我退,还提起了废太子。”

谋士一怔,立马反应过来,道:“妙!废太子在时虽犯了圣上大忌,可他的死也是圣上永远的痛。”如今眼看着夺嫡情形重现,只怕当今又会想起废太子了。

李承景感怀道:“当年父皇虽恼怒至极,以致废了太子,可谁料废太子却因此没了。这么些年了,父皇虽不曾说起,可本王看得出来,他心中时常感伤。只怕如今父皇想起来的都是废太子的好了。”

“所以,本王不能争。”李承景沉声道:“即便要争也不在这时候。”而且他还得让皇上知道,他不欲与四哥相争,不是怕了四哥,只是顾念手足之情,不愿再重现太子二哥与明王皇长兄的悲剧罢了。

“王爷的这番心思必叫圣上欣慰。”谋士笑道:“废宫还圈着位废太子留下的皇孙呢,如今也到了成人的年纪了。”

李承景笑笑不语。

谋士又笑道:“原来是林海,怪道他想到了,当年他可是极得圣上心意的。只是草民还以为他会只做个纯臣呢,倒不知他也入了王爷麾下。”

“我倒是想收了他。”李承景伸手轻抚书架上的一幅画卷,随意道:“他确实是一直忠于父皇的,可不轻易倒向谁。当年我虽年幼,后来却也想通了林海为何会放弃御前行走转而避出京城。”

谋士也点了点头,道:“林海此人,当年年纪轻轻的,便连太子和明王的拉拢都敢拒绝,如今这么些年的历练,只怕越发是个老狐狸了。不过如今他能来信提醒王爷,说明他心中也是有几分意思的。”

荣国府

这日,贾政之妻王夫人正在婆婆贾母上房摆菜递饭,其儿媳、贾珠遗孀李纨安箸进羹,贾母于正面榻上独坐,瞧了一眼,皱眉问道:“老大家的呢,怎么不见人?”

身旁一名叫鸳鸯的伶俐丫鬟回道:“大太太那边来人告了罪,说是过几日琏二爷大喜要用的一些东西还没安置好。”

贾母不置一词,只问道:“宝玉呢?”鸳鸯道:“宝玉刚困了,让李嬷嬷看着睡了一会儿。才去瞧了,刚醒呢,得梳洗了过来。”

贾母嗯了一声,道:“让他慢慢过来,不必急。”又问王夫人道:“元丫头那里怎么样了?”

王夫人忙回道:“老太太放心,嬷嬷们说规矩气派都极好了,再加上咱们家的门第,元丫头的才貌,顶顶的出挑。”

“好。”贾母闻言笑道:“如今就等着七月的大选了。这些日子你可得盯紧,万不能出一丝差错。我那儿还收着一匣子好宝石和两匹难得的料子,回头再给元丫头置些好的头面衣裳。”

王夫人听了,欣喜应下。只是想着女儿不日便要进宫,离了身边,日后只怕轻易不得见,心里又涌上了几分不舍。

这时王夫人耳边听得贾母叹息道:“再打国公爷去了,咱们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贾母继续摇头伤感道:“可恨我生了两个儿子,竟都不是做官的料。老大自己混账倒也不说了,你们老爷倒是好的,偏又缺了运道。唉!小一辈的,琏儿不中用,幸而珠儿有出息,可......谁想他倒是先抛下这一家子没了,叫我这心里怎么受得。”

提起贾珠,贾母是真伤心了。贾珠与贾家其他子弟不同,是真正知上进、有才学的,贾母一向视他为贾家振兴的希望,谁料竟英年早逝了。

“如今也就一个宝玉了,他是有大造化的,家里也都指望他了。”想起衔玉而生的贾宝玉,贾母总算有了几分安慰,“只是他还这样小,这一大家子总要寻个依靠才是,只靠亲戚世交们照应也不是长久之道啊。这也是没法子了,不然我哪里舍得咱们家元丫头进宫去。”

猛不丁的又听贾母提起贾珠,虽已过去一年了,可王夫人心里还是疼得厉害。

瞥见身旁呆呆木木,缩着身子,低眉垂眼的李纨,王夫人只觉越发刺眼。只是到底在贾母跟前,她也不好做什么。

王夫人眼不见心不烦,只尽力当做没看见李纨,转而感慨道:“是啊,我这一想到元儿要进宫了,以后难得一见,心里就难受。难为元丫头还这样懂事,知道这是为了咱们全府上下,倒反过来安慰我。”

“大姐姐来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冲进来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儿。男孩儿一身大红衣裳,圆润的小脸瞧着聪俊灵秀,项上带了金螭璎珞项圈,用五色丝绦系了一块美玉。

贾母、王夫人见了男孩儿,立马笑开了。王夫人上前欲拉他说话,贾母道:“我的宝玉啊,快来祖母这儿。”

宝玉几步朝贾母扑了上去,撒娇道:“老太太,我方才听见你们说大姐姐了,怎么不见她人呢?宝玉都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她前些日子教宝玉的诗宝玉早都会了。”

“喲!”贾母喜道:“果然我的宝玉有出息,读书可比你老子强。”

宝玉只扭着身子,不依道:“我要大姐姐!我要大姐姐!”

“宝玉别闹!你大姐姐有事,等她得闲了再陪你玩。”王夫人轻斥,又转头向贾母道:“宝玉也来了,老太太还是先用饭吧,不然一会儿饭菜凉了。”

宝玉得了呵斥,又被贾母轻声哄着,倒是不再闹了,乖乖与贾母用饭。王夫人、李纨立于案旁布让。

一时饭毕,王夫人想与儿子说说话,却听贾母道:“我这里不用你,你回去吧。”王夫人一顿,还未想出说什么,便见贾母已携了宝玉去东间摆弄一些下面人送来的新鲜玩意。

却说王夫人回了自己处用饭,菜饭虽精致美味,她却无什胃口,只勉强用了半碗鸭汤碧粳粥便命撤了下去。

往榻上歪了歇息,王夫人却始终觉得心里憋闷。李纨奉了茶上来,王夫人也不接,李纨只得往榻旁红木雕花小几上放了。

李纨心里惦记着儿子贾兰,又兼还未用饭,便欲向王夫人告退,却听王夫人道:“我今儿给珠儿祈福的经还没念。这会儿子身上不得劲,我略歪歪,你替我去捡捡佛豆。”

李纨一顿,随即福礼道:“是”。

自打贾珠去了,王夫人上房的耳房便设成了佛堂。此时李纨轻车熟路的进了佛堂,跪在蒲团上,念一句经,俯身捡一颗佛豆。

76 第七十四章

这日,贾赦急匆匆进了贾母荣庆堂上房,开口便道:“老太太,老太太,大喜啊!”

“多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跟个慌脚鸡似的,没半点沉稳样儿。”贾母扶了丫鬟的手出来。往榻上坐了,皱了眉不以为然道:“说吧,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喜事了?”

贾赦此时满心兴奋,得了贾母冷脸也不在意,仍呵呵笑道:“刚得的消息,圣上下旨,追封废太子为义忠亲王,就连废宫里那位皇孙也得了封赏,封了乐善郡王呢。”

“果真?”贾母惊得立即站了起来,急急踱了两步,又皱眉道:“多少年了,都不敢提起,好端端的怎突然追封了呢?可别是你搞错了。”

贾赦见贾母不信,急道:“旨意已下,外头都知道了,可不是真真的!听说是景亲王顾怜废宫里的小皇孙,为他说了几句好话,谁知倒勾起了圣上思念义忠亲王之心,故此下了这道旨意。”

贾母闻言,心里也不禁欣喜,不住盘算起来。宁国府、荣国府原是拥护义忠亲王的,后因义忠亲王坏了事,倒连累与之亲近的两府也没落着好。东府里贾敬直接出家做了道士,荣国府因有贾代善的脸面稍好些,可到了贾赦袭爵的时候依然没得着好,在朝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废太子追封亲王,想来圣上已经放下了废太子大逆之事,这是不是也意味荣国府之前犯的忌讳可以翻过篇去了呢?

这般想着,贾母不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来,道:“果然父子之间,哪里有仇到那地步,心里总还是记着的,便是天子也不例外呢。只是太子没福了些,竟早早去了。”

圣上顾念太子自然是大大的好事,贾母可知道,他们贾家手里还捏着一张底牌呢。便是太子已经没了,可如今不是还有圣上和乐善郡王在吗!

贾赦也想到了此间对自己的好处,笑道:“之前老太太总说咱们家招了贵人的眼,上面不喜儿子,得千万谨慎,不许我出去张扬。如今可不同了,圣上既连义忠亲王都不计较了,还恩泽小皇孙,那就更不会在意咱们府上那点子事儿了。只怕圣上越是念着义忠亲王,回过头来还能记咱们点好呢!”

说起此事来,贾赦也是颇有不满的。

当年义忠亲王仍是太子时,父亲尚在,自己未曾得着什么好,顶天不过跟着父亲结识了一些同是太子一系的人。当然,自己也没出什么力就是了。

及至父亲没了,自己身在孝期,也什么都做不得,仍是未得半点好处。后来太子坏事了,以往结识的太子一系的权贵倒了一大片,还赶上了自己出孝袭爵。圣上一怒,家里的爵位直接从国公变成了个一等将军。

何等冤枉,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干呐,更不曾得了什么便宜,如何偏要连累到自己头上呢。此后,母亲更因自己惹了圣上不喜,将自己拘在府中,不得出外谋差事,也不许出外交际,还说为免自己再招了圣上的眼,让自己将正堂荣禧堂都给了老二住。

现今圣上自己下旨赦免了义忠亲王,想来他老人家应该也不会再怪罪荣国府了吧,何况自己这小小人物呢。母亲可不能再拘着自己了!这些年倒叫老二那个假正经压在了自己头上,如今也合该自己这个真正的当家人压他一头了。

贾赦想罢,搓了搓双手,笑呵呵道:“老太太,这可不是整个贾家的大喜事吗。”又转了转眼珠子,道:“加上琏儿的婚事,可是双喜临门了。说到琏儿这个婚事啊,儿子几次瞧着,始终觉得儿子那边那个小跨院小了些,倒不如荣禧堂施展得开。”

贾母觑了大儿子一眼,心知他言语中的试探,直接啐道:“倒有你这样的老子,都要等到你这时候才来想,早晚黄花菜都凉了。他婶子妥帖,早已准备好了。咱们府上正中的位置,荣禧堂后面夹道后的院子正给琏儿两口子住。不过因着你和你媳妇住在东边,故在那儿设了酒席,也是孝敬你们的意思。再一个,琏儿到底是府上的长房嫡孙,荣禧堂前的大厅自然也是要设席的,正经招待一些紧要客人。你可瞧瞧,还有哪里施展不开的?”

贾赦一噎,话都被堵了回来,这可叫他如何说去。狠了狠心,贾赦准备也抛开脸面,直接明说了。

却听贾母又道:“你也这年纪了,眼瞧着也是做公公的人了,到底正经干些事儿才是,可别再折腾了。改明儿我叫人把东边园子都隔到你那院里去,你那院子前面的院子也收拾出来,给你设个书房,你可正经修身养性些罢。”

说完贾母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贾赦一眼,叹息道:“如今幸而老二家两口子住在荣禧堂,倒也离我近,日常我还得他们伺候着,若换了你,可不知一日叫我生多少闲气。”

这话可是说得重了,贾赦哪里敢认,忙不迭地请罪。至于希望换到荣禧堂住一类的话,在贾母那洞察他一切心思的目光下,贾赦缩了缩身子,可是不敢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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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七夕佳节,也是丰哥儿的八岁生辰,林家上下便热闹了一日。

到了晚间,众人在园子里设了香案拜月乞巧。淳玉送上自己为众人做的荷包扇套等物,林媛还小,只与林苏氏、林如海、贾敏三位长辈送上自己在嬷嬷指导下打的几串络子,讨个巧意。

一时入了席。林苏氏坐了上首,左手往下分别是林如海、丰哥儿、沛哥儿,右手往下分别是贾敏、淳玉、林媛。

黛玉与留哥儿还小,上不得桌,只得在林苏氏与贾敏身后另设两小座,由奶娘抱着用些东西,也算是过节的意思。只是小孩子觉多,又到了晚上,方开宴不久,两个孩子便睡着了,由奶娘抱了下去。

宴间,众人用过了乞巧果,看了几场杂耍,正听评书说封神。丰哥儿趁众人不察,偷喝了他老子两杯酒,倒闹得红了脸。

林苏氏与贾敏才说了他两句,林如海便忙为儿子打起了马虎。只是林如海起了兴致,倒想要逗逗儿子,便道:“昔日李太白斗酒诗百篇,如今你既有胆偷喝酒,可也得像李太白似的做得出诗来才是。”

丰哥儿立马傻了眼。他素来不善诗,叫他诌两句打油诗还成,这一时半会儿的正经像李太白那样作诗,可是难为他了。丰哥儿耍宝的作揖求起饶来:“七夕宴上笑嘻嘻,小儿偷嘴苦兮兮”,逗得一众人直笑。

林如海见状,也不为难他,索性将淳玉、沛哥儿、林媛也都叫到一旁,道今夜星空甚美,让众人以七夕为题,对景接龙。几人都还小,最大的淳玉也不过十岁,最小的林媛才五岁,正经还未上学呢。林如海便又道不拘自己所思还是借鉴前人,应景即可。

一时,几人便“脉脉渡鹊桥,桥月横渺渺,渺夕数流萤,萤光寄长幽,幽轩夜如水,水恨写银河......”热热闹闹的说开了。

林如海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是还小,都算不得好。这也就是接龙,要是正经联句作诗,哪里要得。幸而倒是都点了题,还算有一可取之处。

林苏氏、贾敏见状,索性叫管事的给了赏,将说书的两个女先儿请了下去歇息,叫林如海和几个孩子自己闹去,两人也说些家常。

因想起了那年七夕,也是这样的情景,林旭与萱儿偷喝酒的样子还彷如就在眼前。林苏氏向贾敏问道:“打发送去鄯州的中秋节礼可是已备下了,虽是定然不缺这些,可到底是咱们的心意。”

“都已备好了,也吩咐了跟去的人,明儿就随驿站的人上路。还有萱丫头惯用的东西,也都给她备上了,鄯州到底偏远,哪里比得江南呢。”贾敏道:“萱丫头还好,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信儿的。倒是旭儿,听说又不在京城了,也不知如今跑去哪儿了。倒是想打发人给他送东西也不成。”

想起这事,贾敏不免有些怨念,道:“您说这孩子也真是的,到了京城竟也不曾上他外祖家去拜见,若叫人知道了,可怎么说他,说咱们呢。”

林苏氏细品贾敏这话里的意思,倒也不是非要儿子上荣国府拜见,更多的是担心叫人知道林旭过京城而不入外祖家,叫人知道,坏了他的名声。可见虽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贾家对旭儿的态度贾敏可还没忘。

林苏氏便随意扯了个理由道:“他去京城不过是跟着那位先生游学的,又不是存心去游玩的,哪里得那么多空闲时间呢。况他既跟着先生,自然是一切听先生的,想来实在抽不开身。算了,旭儿不是张扬的人,谁知道他去了京城呢。”

一旁正指导几个孩子联句的林如海回过身来,道:“倒是我忘了说了,旭儿统共也没在京城几日,可早不在京城了。景亲王自请去边关察看军务,那孩子也跟着去了。”

贾敏便急急道:“这孩子,怎又往边关跑了,也不知往家里送个信儿。老爷也是,这也能忘了!”

林如海笑笑不语。景亲王退出京城一事可还有他参了一手呢,只想着隐秘些,哪里能事事往外说呢,可不就是忘了吗。

因又想起一事,林如海道:“倒有一事得与你说。端午后有段日子圣上龙体不适,既为祈福,又兼去年冬到今年春的一场战事耗费钱财、人力,故上月圣上下了旨意。道取消今年的大选,且到明年再说呢。并令释放宫中一批奴婢出宫为民,以为人和。之前听你提起过,岳家府上有意送女孩儿大选,倒不知如今可如何打算呢。”

“啊!”贾敏大惊,道:“竟赶上这样的事!”说着又算了算侄女元春的年龄,皱眉道:“我这侄女生得早,不免吃亏些。正月初一的日子,若到明年再大选,可是逾岁了。”

林苏氏一想,可不是,若是明年大选,正月初一贾元春可就满了十七,虚岁十八了,正是超了年龄。难不成这就是贾元春明明出身国公府,最后进宫时却只是个高级宫女--女史的缘故?还是说因大选不成,最后小选以宫女身份入了宫?

贾敏想了一番,道:“只怕正是天意呢!三年前那次大选,家里人怜她年纪小,怕她不知进退,也想叫她多松快两年,便没去。如今要去了,偏又遇着这道旨意,可不就是命定的。取消了也好,正经找门好亲事,可不比进了那深宫,再见不得亲人、享不得天伦好?”

只是想起娘家母亲和二嫂的心思,贾敏又不免摇头叹息道:“只是,府上对她寄了厚望,如今这么多年的心血落了空,怕是要叫我那母亲和二嫂子失望了。”

77 第七十五章

却说贾家得到消息时,贾母与王夫人何止是失望,简直快绝望了。那么多年的心血,眼瞧着竟是白费了。

赶走下人,王夫人直接在贾母面前哭了起来,什么大家夫人的气度仪态也都顾不得了。

贾母发愣了好半日,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揉了揉额头,瞧着下方仪态全无,一心悲泣的王夫人,不免心烦地呵斥道:“好了,别哭了,如今不是哭的时候!”

王夫人哽咽着悲声道:“老太太,我这心跟针扎似的,实在为元丫头心疼。”

贾母也不由一叹,道:“我又哪里不心疼。这也都是没法子的事,哪里偏叫咱们遇着了。”

王夫人突想起宫里一人,问道:“那找宫里的甄贵妃帮帮忙,可行吗?”

贾母道:“你道我没想过。圣上旨意已下,岂是甄贵妃能例外的。各家贵女都不选了,甄贵妃难道还能单独把元丫头选进宫去?即便是甄贵妃肯帮忙,有能耐,另寻名头选了进去,元丫头也必然处在风口浪尖上,如何使得?宫里得罪了贵人娘娘们,宫外再得罪原要送女参选的各家?”

王夫人依言一想,不由滚下泪来,悲泣道:“可要真要等到明年,元丫头可就逾岁了啊。元丫头的生辰多少人都知道,可混不过去。况且,旨意只说且等明年,谁知明年是否又有变故呢!”

“其实,我倒是有个想法。”贾母忽道:“只是委屈了元丫头。”

王夫人一听这话,立时来了希望,忙问道:“老太太有什么法子?”

贾母端起茶盅,轻声道:“宫里今年放出了一大批到了年龄的宫女,宫女不免紧张些。九月的小选必然不会再取消了。”

王夫人一惊,失声道:“老太太的意思,竟是要元丫头去小选!”连连摇头,王夫人连声反对道:“不行,不行,怎么能去小选呢,那可是采选宫女的,那就是下人奴才!咱们元丫头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这如何使得!”

“嘭!”贾母手中的茶杯猛地放在桌上,这响声倒是叫王夫人身子一抖,蓦的不敢再言语了,只轻声抽泣起来。贾母沉着脸,撇了王夫人一眼,拉下眼皮,道:“小选又如何,如今要紧的是如何名正言顺的将元丫头送进宫去,又不至招了人家的眼。”

瞧瞧王夫人一脸的担忧心急、气愤茫然,贾母不得不缓了语气,继续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如今这情景,大选已是不可能了,小选入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小选不比大选,以咱们这样的人家,自是不必说,再没有选不中的。而且小选入宫,甄贵妃可插手的余地就大了。选为赞善、女史这样的女官不在话下,这可就不是普通宫女了。历来女官为妃的也不在少数,本朝就有先例。宫里有甄贵妃照应着,元丫头即便小选入宫,想要得了恩宠也不是难事。”

王夫人被贾母这一番话说得心下微松。这样说来,小选似乎也不是太差。

这时贾母又道:“元丫头生在大年初一,可是得了批命的,命主富贵。我相信,就算是小选入宫,也定会成为贵人的。”

“可是......”王夫人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送女儿进宫当娘娘,她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可这做宫女就不一样了。哪怕是女官呢,说白了,不也就是个有点品级的宫女吗。她当然相信女儿是一定会成为贵人的,只是仍不免觉得小选进宫委屈了女儿。

贾母见王夫人如此没有决断,心里难免不悦,脸上便带了出来。

碧纱橱里听了半日的元春把心一横,几步出来,往贾母跟前一跪,道:“孙女儿愿听老太太的。老太太何等样的人物,再没有比您见识广的,您既这样说了,定然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元春这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王夫人听的。她原是听了些下人的闲语,偏又不清不楚,便想来找老太太问个明白。谁知穿过夹道到了上房才知老太太在前厅与父亲说话。心下烦闷,元春便将丫鬟们打发了出去,自己坐在碧纱橱里发呆。及至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才知老太太已回来了。想是丫鬟们以为她已经走了,也没说她在。这样一来,她倒是不好出去了,竟叫她在碧纱橱里瞧了这半日。

听了这一席话,元春也知贾母的话不假。圣意岂是能改的,王夫人再说下去只怕反惹了贾母不高兴。故她匆匆出来表了心意,也是不想王夫人再说下去。

贾母见了元春,先是一惊,问道:“你如何在里面?”元春道:“原是来找老太太说说话,谁知老太太不在。我便在里面等着,没料竟盹儿了过去。一醒来就听见老太太和太太说话了。”

贾母叫了元春起身,拉她坐在身边,道:“你既已知道,我也不瞒你。今年大选如今是没法子了,若等明年,偏你又逾了岁,失了资格。细想下来,小选也是一条出路,到底不如大选严格。你只管放心,有甄贵妃和咱们家在,便是小选,也不会叫你吃苦。到时候我还想法子叫抱琴也与你同去,还叫她伺候你。”

元春起身一礼,笑道:“我自是信老太太的,全听老太□□排。”她原生得端庄秀丽,又经这么些年嬷嬷的教导,一举一动颇为赏心悦目,贾母见了越发满意。

“元丫头......”王夫人担忧的唤了一声。元春转头安抚的瞧了她一眼,又对贾母道:“老太太深知太太,她原就不比您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又兼关心则乱,故此方才失了从容。其实啊,她心里也明了,您说的都是对的。”

贾母哪里不知元春的心意,既不能在她面前伤了她母亲的颜面,又为孙女的通透更怜她一分,便顺势将这一篇翻了过去。

贾母抚了元春的脸,爱怜道:“这样的门第,这样的才貌,这样的品性,竟偏没遇着个好时机!元丫头也别怪家里人心狠,非要送你去那地方。家里这也是没法子了。想你祖父在时,咱们家何等的赫赫扬扬,如今哪里比得!虽说光耀门楣是男人们的事,可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大老爷连带琏儿皆是靠不得的,你老爷也差了运道。你大哥哥倒是极好,可又......如今就剩下宝玉一个指望了,可到宝玉长成还有十几年呢。”

说到贾珠,元春也不由伤心起来。想到长兄没了,父母上了年纪,宝玉又还年幼,身为长姐的元春自有一份责任感。就算不为荣国府,单为了老爷、太太、宝玉,愿不愿意的,她都必须进宫去。

元春十分清楚,老太太再偏心,自己一家子也始终只是二房。老太太再是不喜大伯,他也是真正的袭爵人,是这府里正经的当家人。老爷、太太如今看着威风,当着荣国府的家,不过全托赖于老太太罢了。可老太太已有春秋,说不得哪一日就没了。到那时,老爷、太太、宝玉可如何自处呢?会不会被大伯扫地出门?故此,满心苦涩,她也只能点头进宫,还得表现得心甘情愿,免得惹了老太太不喜。

“老太太放心,我都懂得。”元春道:“托生到了这样的人家,享了这么些年的荣华富贵,一家子再没有更疼我的了,这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孙女这一去是为了荣国府上下,再没有什么委屈的。”

贾母点头道:“难为你这孩子,这样懂事贴心。你放心,你生来就是有福的,这些还不算什么,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在宫里呢!”

一时,元春随着王夫人从贾母上房退了出来,二人回了荣禧堂东廊王夫人上房说话。

这样暖和的天,一进屋,元春竟觉冷冷清清的。

屋里一应陈设皆是半旧的石青、秋香色等色。炕桌小几上也只放了茶具书籍、香盒痰盒等物。因王夫人不爱花花草草,故此虽是繁花似锦的时节,这屋里也没有一丝亮色。屋里燃着香,并非寻常调和的熏香、暖香,而是礼佛静心的檀香,更添两分寂寥。

这些年来元春一直在贾母处学规矩,便是每日过来请安也是早晚。一是王夫人刚起,一是王夫人将歇,屋里丫头们来回伺候,倒是多几分人气。如今一对比,竟也比这会儿热闹得多。

元春心里泛起了几分心酸。想着太太这一生生了三个儿女,如今身边却一个也留不得。老爷前些年便宠起了赵姨娘,若非初一十五或是有事,早已不往太太屋里歇了。太太的年纪也算不得多老,竟已除管家理事外只与佛像为伴了。老太太那般年纪了,日子尚且过得多姿多彩的,偏太太这里竟这般沉寂。过些时日,自己再不在身边了,还不知更是哪般光景呢!

这时,两个穿靑缎背心的丫鬟奉了茶上来,其中一人道:“大奶奶听见太太回来了,过来伺候呢。”

78 第七十六章

王夫人如今心情正不好,听见李纨来了,不免更觉晦气,便皱眉道:“我这里不用她。”又道:“没看见大姑娘来了吗,还不快去拿大姑娘爱吃的果子点心来。”

元春见王夫人不悦,也拿眼色使丫鬟下去,还撒娇道:“我正想吃太太这里的金丝卷儿和花酱蒸糕呢。”王夫人一听,忙命丫鬟们去厨房取来。

转头来瞧元春,王夫人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得。心疼女儿是真,可叫她说让女儿不要进宫了,又偏偏开不得这口。便是如今事情有了变故,可送元春进宫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

王夫人比谁都清楚元春若当上了娘娘带来的是什么。这不单是贾家的荣耀,更是二房的依仗。如今她已没了长子,宝玉还太小,自己又上了年纪,失了丈夫的心,除娘家以外,唯一的依靠便是这个女儿了。她又有这样的命格,不进宫岂不埋没了。

千言万语,王夫人最后也只不舍道:“进了宫可比不得家里了,如今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吩咐他们罢。”

元春立时鼻头一酸。哪个闺阁少女不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偏她不能。她的路早已定好了,愿不愿,除进宫外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不欲母亲担心,元春忍了心里的悲痛,点头道:“太太放心罢。其实,老太太的话也是在理的,女儿不会吃苦的,只是舍不得这府里,舍不得您们罢了。”说罢便不禁滚下泪来。王夫人也忍不得,陪着哭了一场。

一时心绪平定,王夫人使唤丫鬟们打了热水来。便有四五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脂粉等物上来。二人挽袖卸镯,净了面,洗净泪痕。又对着靶镜以脂粉匀了脸,直叫人看不出来才罢。

元春想想还是挥退下人,嘱咐王夫人几句,道:“小选一事自有老太太,太太别操心了。老太太是经事的人,她自有主意,太太也免得惹了老太太不高兴。”

王夫人顿时拧眉,道:“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不能关心几句。纵使我千万般顺着老太太,老太太也未必高兴到哪儿去。你只瞧瞧如今,我也是当祖母的人了,在老太太跟前又算什么呢。”贾家规矩大,贾母的规矩更是不少。便是如今王夫人自己也是有儿媳妇的人了,在贾母面前依然得立规矩。每日早晚请安,伺候饭菜,一样也不能少。

元春听了这话,除了心疼母亲几分,也别无他法。惟愿自己进了宫真能一切顺利,来日也能为母亲撑撑腰,好叫母亲安享尊荣。

因见王夫人心情不佳,元春便转了话题道:“宝玉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如今才三四岁,便已认得千余字了。日后严加管教,必成大器。母亲万不可因他年幼便宠他过甚。”

宝玉如今可是王夫人的心肝子,说起他来心里便喜欢了。可见元春说到要严加管教,又不免皱眉道:“宝玉是有大造化的,倒不必太拘着他。我如今也就他一个命根子了,可是怕了。想想你大哥哥,哪里还敢逼他。”

“不是逼他。”元春解释道:“是不能宠溺,以免伤仲永啊!”王夫人听了,叹道:“这我如何不知,难道我不会教儿子不成。只是宝玉又不同些。因他生得不凡,老太太把他当眼珠子,你又不是不知。你在老太太那里,倒是时常见他,可知我除了伺候老太太,哪里去见得他。便是见了,又能说几句话?”

元春一听也沉默了,她也不是不明白。老太太把宝玉看得太重,一心只想与宝玉最亲近,自然得把王夫人这个生母先排开。

想想元春也只能安慰道:“也不过是宝玉还小这几年罢了。过几年他大了总是要搬出来的。如今先跟着老太太也没什么不好,到底老太太疼他,这在府里就不一样了。”

王夫人也深知二房依仗老太太良多,得老太太疼爱是好事。如此,宝玉在府里的地位便越发稳固了。她也不过跟女儿抱怨几句。若老太太真不疼宝玉了,她才真是要着急了。

“大嫂子和兰儿那里,母亲也宽待他们几分罢。”元春想到方才丫鬟禀李纨前来伺候一事,劝道:“大哥哥的事已经是这样了。天命如此,岂是人力可违的。也实在怪不到大嫂子头上。况且还有兰儿呢,他可是大哥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别与我提她!”王夫人挥手道:“她进门不过一二年,你大哥哥身子便不好了,科举还落了榜,可不正是她妨碍的!既明知你哥哥为了考试日夜苦读,耗费心血,如何还勾着他!”

王夫人心里厌恶李纨,不是没有她的道理的。贾珠身子虽弱了些,这么多年却也都过来了,偏李纨进门后便每况愈下,因此王夫人认定李纨克夫。贾珠为了科考耗费精力,及至落榜后吐血病重,李纨却有孕在身,可不就是在珠儿苦读的时候还勾了他怀上的。王夫人由此深恨李纨,一心认定是她坏了贾珠的身子,连带的连她生下的贾兰也不喜。

本来贾珠去后王夫人是准备狠狠发落李纨的,偏她有了身孕,又在贾珠灵前立志守节,誓不再嫁,王夫人只得算了。一腔怒火无法发泄的王夫人将儿子房里的姨娘丫头们除李纨两个陪嫁丫鬟外,不管收没收用,全卖了个干净。且是卖到最为苦累之地,方才平息了她的怒火。只是每每想到贾珠,不免仍是看李纨不顺眼。

却说至年底,林旭回了姑苏,少不得叫林苏氏与贾敏迎头便数落了一顿。

倒是林如海接收到了儿子的求救眼神,以考校为名拉了林旭到另一屋去。自然,考校也不是假的,末了,林如海满意道:“果然长进了些。”

这厢林苏氏正在附和贾敏数落林旭之言,有人进来禀道:“外面来了一位管事,说是姓薛,递上拜帖、拜礼。”

“姓薛的?”林苏氏疑惑道:“哪个薛家?”这红楼里,最有名的薛家可就是金陵那个了。

林如海和林旭赶巧过来,林旭忙道:“我知道是哪个。说起来还与母亲算是亲戚呢。”说罢接了拜帖奉与林如海,又解释道:“金陵薛家,原是紫薇舍人之后,母亲定然知道的。”

“原是他家。”贾敏了然,点头道:“贾王史薛,四家是老关系了。我那娘家二嫂子有个妹子,正好就是嫁去了他家。只是,他家与咱们倒没什么往来,如何突然拜访?”

另一边林如海看过帖子,却道:“倒不是舅兄那妹夫薛老爷,是他兄弟,薛家二爷。”又向林旭问道:“你如何与他走到一块儿去的?”

林旭笑道:“也不过是凑巧。我原是四处走走,有名山好水就去瞧瞧,有名人雅士便去拜访。那日去了一座好山,在亭中歇脚,就这么碰上了。原也不过随口聊几句,哪知这位薛二爷虽是行商的,见识却广。我们聊得投机,便叙了家门姓名,不想竟还连着亲。说到他要回南,正巧我也回来,便索性结了伴。”

林如海点头,道:“既是投缘,又有些亲故,我这里便回个帖,请他改日上门坐坐。”说罢便吩咐下人请薛家管事喝茶歇息,又去取了笔墨回帖不提。

林旭这里就着这位薛二爷对林苏氏、贾敏感叹道:“这薛二爷倒是个难得洒脱好乐又见多识广之人。打薛家老太爷去了,他得了些许家产,便搬了出来另过。这么些年下来到处做买卖,走一省游一省,只比我几岁,竟是天南海北都去过了!”

林苏氏听了,心里倒是对上了号。这位薛二爷,想来就是薛蝌、薛宝琴之父了。有那样远胜贾家子弟的儿子,在大观园诸芳中都出众的女儿,这位薛二爷想来也是不差的,难怪林旭如此欣赏。

几人又说了些林旭一路上的见闻,却见奶娘抱了林黛玉进来,道:“姑娘午睡起了,找老太太、太太呢。”

这个最小的妹妹林旭长久不见了,如今一见,便上前要抱她。黛玉年龄小,哪里记得这个哥哥,转身扑在奶娘身上,拒绝之意不必言说。

林旭起了玩心,偏闹着要抱她,瞧着她往哪边转就跟着转。倒是惹急了黛玉,两只小手朝着贾敏一伸,眼中沁了泪,便扁了嘴道:“太太抱!”

贾敏哪里受得女儿这可怜样儿,忙上前接了黛玉在怀里,一巴掌拍掉林旭伸过来的手。

回身将黛玉放在榻上搂着,贾敏横了林旭一眼,道:“一去那么久不回来,如今见了妹妹不说逗她笑笑,倒要惹哭她,哪里还有个哥哥样儿!”

林旭闻言委屈道:“我这不就是想抱抱她嘛。”说着又往黛玉跟前凑,口中讨好道:“玉儿,我是大哥哥啊!”

林苏氏笑了笑,也指了林旭对着黛玉道:“你不记得了,这是大哥哥啊,跟二哥哥,三哥哥是一样的。”

却见黛玉小手紧紧抓着贾敏衣襟,小心翼翼的看了几眼,还是小声怯怯道:“怕......”

79 第七十七章

黛玉一声娇怯怯的“怕”可叫林旭一时傻了眼。他可怜巴巴的瞧着几人,偏贾敏还道:“可是自己找的,自己想办法吧。若是哄不好,咱们黛玉可不认你这个哥哥呢。”

到底是没难倒林旭,只听他叫了丫鬟道:“我带回来的箱子里有两个贴着红签的,里面都是给弟弟妹妹们带的玩意,你叫两个人抬了来。”丫鬟领命,出门叫了既个小厮跟去搬箱子过来不提。

林旭这里瞧着精致灵巧的妹妹怎么看怎么喜欢,道:“原是打算等弟弟妹妹们下学回来再一起分给你们的,如今可是先紧着你挑了。”

不多时,两箱子小孩玩意搬了过来。林苏氏与贾敏也跟着瞧了,有竹蜻蜓、陶响球、泥塑、九连环、鲁班锁、孔明锁、字画等常见之物,不过瞧着更为精巧些。也有一些不识得的东西,想是其他地方特有的,样子瞧着倒是有趣。

林旭一件件拿了出来跟黛玉献宝。黛玉每每瞧一眼东西,瞧一眼这个哥哥,倒是来了兴致,这会儿子也不说怕这个哥哥了。

这时却见林旭取出个半尺见方的匣子在黛玉面前打开。黛玉一瞧,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头微微凑上前去细看。

原来里面展开是一个院子的模型。

正面三间上房,东边两间厢房,细一看,透过门窗竟还清晰可见屋里小小的桌椅床榻等家具陈设。

院子中间是一个小池,池中红花绿叶,长得正好。又都微微倾向一个方向,仿佛正有清风拂过。

西边是座八角小亭,亭中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闭着眼,一手执书,似乎正在体会书中深意。另一手拿着茶杯,又似乎是刚饮了一口,正在细品其中滋味。亭子一面游廊连着正房,一面曲桥直至池子中间。

院子四周没有墙,皆是植了修竹芭蕉。整个院子就好似坐落于竹林之中,更添几分清幽。这分明就是个世外之人的居所了。

林旭瞧着黛玉喜欢,也添了几分笑意,道:“皆是木头制的。之前遇到了个巧手之人,劳他做的。偏他也是个有脾气的,就做了两个。一个我托人送去了鄯州,这个带了回来。用料不算多珍贵,倒是难得这般精巧。妹妹可喜欢吗?”

黛玉看着这个哥哥,眨巴眨巴眼睛,乖巧点头道:“喜欢。”

贾敏也不禁满口赞道:“难为那人怎么做出来的,这样小的东西却雕刻得这样精致。尤其是亭子里那个人,不过指头大小,竟连神态都清清楚楚,栩栩如生!更难得这院子还真有几分意境。”

林苏氏也不禁为这手艺赞叹,这倒叫她想起以前所学一篇文章《核舟记》了。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啊。这样的东西其珍贵又哪里是金银可算清的。

林苏氏摸了摸黛玉的鬓角,柔声道:“黛玉想要吗,想要可怎么跟哥哥说呢?”

黛玉抬头看看林苏氏,又望向林旭,嫩嫩的童音甜甜的道:“大哥哥,黛玉喜欢这个屋子,你可以给我吗?”

林旭叫这一声“大哥哥”叫得欢喜极了,忙不迭的点头。这傻样子倒是逗得林苏氏、贾敏一笑。

却说这日,贾敏从林如海处得了信,年里林涛不打发人接林媛回去了。倒是想着家中已无长辈,除长子林旬、幼女林媛外也不过一二姬妾,林涛便索性带着儿子过府来与女儿团聚。

横竖林家有林苏氏这位长辈在,又为他照养了女儿,林涛想着总是要登门拜年答谢的,倒不如直接同聚过年,省了女儿折腾来回,也更亲密了。

林家上下自然是无有不欢迎的。尤其几个孩子,感情深厚,哪里舍得分离。林苏氏也乐见林家多些亲支来往帮衬。

贾敏便吩咐于安家的道:“今年叔老爷并旬大爷要在咱们府上过年。他们家虽也有自己的房子,只是一来一回咱们家,倒得半日的功夫。冬日里天冷日短的,府里哪能看他这样折腾,必是要留的。你一会儿去前院传个话,叫把前院东边那所院子紧着收拾出来。你再带几个人过去把一应铺盖陈设都安置上,务必妥帖,完了再来回我。”

于安家的应下了,刚退了下去,一个管事媳妇又进来回事。贾敏忽一眼瞧见丫鬟知墨走了进来,抬手止了那媳妇,知墨上前道:“已经把三姑娘抱去老太太那儿了。姑娘路上还问太太呢。”

贾敏一笑,道:“这小丫头!年底事多,我这会儿子忙,倒叫她往太太那儿耍去。”知墨道:“我也是这么跟姑娘说的呢。可巧到了老太太那儿,老太太正吩咐说今儿天暗沉得紧,怕是晚间有雪,叫爷儿和姑娘们都早点下学呢。还吩咐厨房给爷儿和姑娘们做糖蒸酥酪和藕粉桂花糖糕等点心。这会儿子,老太太屋里只怕也快热闹上了。”

贾敏笑道:“也亏得家里孩子多。”说着透过窗纸望了望天色,确实比以往暗沉,便道:“去备马车,车里备上暖炉热汤,一会儿去衙门接老爷。这么个天,可别骑马乘轿了。”

待知墨退下,那媳妇继续禀道:“太太,外面来了人送礼请安,说是鄯州沈总兵府上的。”说着便递上礼单。

贾敏一听了“鄯州”二字,心头一跳,哪里顾得礼单,只随手接了,忙道:“快请进来!”末了又道:“打发人去回老太太。”

那媳妇也忙回道:“主事的是两个管事和两个管事娘子。”

“请两个管事外书房用茶,拿上等封赏他们,叫人回大爷去。”贾敏吩咐道:“两个管事娘子引进来。其余跟着的人等叫李胜去安排。年礼那些也先放着,回头老太太看过了再收拾。”

不多时,帘子外面便回道:“沈府两个女人来请安。”贾敏听了,忙命进来。

二人皆是三十余岁的样子,穿戴之物皆不张扬,细瞧却知也都是好东西。二人上前请安,举止间干净利落。

礼毕,贾敏命赐了坐,打发了其余人等出去。二人谢了,往独凳上坐了小半身。

贾敏急急问道:“府上可好?大姑娘可好?”

二人起身,笑回道:“太太莫急,我们府里一切都好,大姑娘也好。只是大姑娘时时惦记着府上呢。这次老爷说要打发人过来,姑娘可是天天惦念着,一应事务皆要亲自过目。”

贾敏立时安了一半的心,喜得直念佛,又忙命二人坐下说话,不必拘礼。

贾敏又道:“鄯州如今可是冷得紧了吧?我们家这丫头从来没去过北边,她素来性子又娇,也不知能不能适应,可是给你们府上添麻烦了。”

二人忙道:“太太说哪里的话,可是不敢当。大姑娘是千金主子,她愿意去我们那地方,我们就万千感激了,实在不敢提麻烦二字。”又道:“不是我们在太太面前说好听话,再没有见过大姑娘这样模样标致、性情爽利、又宽和体贴的了。鄯州今年倒比往年暖和些,屋里也都烧着坑,倒不要紧,只是外面就比不得江南繁华热闹了,我们老爷也深恐委屈了大姑娘呢。到底是大姑娘好品性,虽没在北方待过,难得吃的住的竟都不挑剔。每日里诵一两卷经,陪老爷说说话,亦或跟老爷出去跑跑马,竟都还适应。”

贾敏听了就不住点头,笑道:“倒不是我自夸,我这个丫头别的不敢说,却是顶顶贴心的。”

话音未落,忽听外面急急一串脚步声响起,贾敏猜定是老太太那边来人了。果然汀兰进来道:“老太太听着消息,原要过来,被我们拦了,这会儿请人过去说话呢。”

一时又到了林苏氏上房,孩子们皆已打发了去厢房玩耍。一应请安问候等话略过不提。

两个管事娘子道:“今儿刚到的京城,因大姑娘惦记着,也不敢耽搁,直接就来了府上,倒是失礼了。老太太、太太别怪罪。”林苏氏、贾敏自然不会在意这个。

林苏氏问道:“北边如今可还安稳?”

二人笑道:“老太太放心。那一场仗打得,等闲七八年里北方谁还敢作乱?况有我们家老爷在,鄯州安稳得很。”

“这就好。”萱儿在北方,林苏氏最担心的便是北方是否安稳。至于衣食住行,林苏氏倒不是很担心。边境纵然苦寒,总兵府也不至差到哪儿去。沈总兵又是一心补偿萱儿,必定会竭尽全力给萱儿最好的。况林家每逢过节也都打发人送去了不少东西,哪里能叫萱儿在这些外物上委屈呢。

林苏氏又问道:“你们老爷可好?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可无碍了?”

“劳老太太挂心,我们老爷身子大好了,每日里还往军营操练呢。自打大姑娘来了,就更好了,老爷每日里都笑呢。”

林苏氏又问道:“那丫头每日里都干些什么呢?”

二人道:“老爷也不拘着姑娘,说姑娘想干什么都行。想出城、想上街,老爷也都陪着。老爷还说行事只看心意,姑娘心意到了就够了。繁文缛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先人最是性情洒脱,不喜这些拘束的。”

林苏氏与贾敏都诧异了,这就是说沈总兵并不拘着萱儿给生母守孝了。这沈总兵倒也真是个性情中人,只因那叶姑娘不喜欢,便将这些礼节都抛开了。

二人见林苏氏、贾敏神色,又忙道:“我们老爷素来便是这样不拘礼节的人,边城那等地方,民风开放,大家也没这么些讲究。倒底是大姑娘,虽老爷这样说了,仍是每日皆念经祈福。可是叫老爷心疼,过了九月便万万不许她再茹素了。”

80 第七十八章

林苏氏笑道:“了不得,可见你们老爷是把这丫头宠上天了。”

二人也笑道:“可不是。我们老爷那人,不说外边的人怎么看,便是我们见了,心里也直打怵。可是应了那句话了,一物降一物!到了大姑娘跟前,无有不应的。大姑娘一盏茶、一碟点心,可比那什么王爷将军的宴席还要紧。大姑娘一句不喜欢,管他什么王公权贵送的,老爷也给扔出去。”

说着又叹道:“也是说句叫老太太、太太放心的话。老爷如今满心也只为大姑娘打算呢。前儿还说起,要把身边的韩小将收作义子。还亲写了书信,交代我们同来的男人交给府上老爷。”

贾敏一惊,收义子本不稀奇,可她二人这般语气,又在这里说起,可就不一样了。贾敏猜测道:“这韩小将是何人,倒是得了你家老爷的缘......”

二人道:“韩小将原是老爷身边的亲兵,自幼跟在老爷身边。如今十三,也算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了。他年纪虽小,倒也有了个把总的官身。老爷素来视他如徒如子,说是如今也无心娶妻了,倒索性收了他作义子。横竖有大姑娘,他也就无憾了。”

林苏氏、贾敏听了,也不免一叹。

二人又转开话题道:“府上的少爷姑娘们可好?大姑娘日日念叨着呢。这次带的不少东西还是大姑娘特特交代给少爷姑娘们的呢。不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边城来的,图个新鲜罢了。那里各族混杂,还有外国人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老爷带着大姑娘出去逛了几次,大姑娘瞧着什么有意思的都想着弟弟妹妹呢。”

林苏氏也笑了,可见萱儿在鄯州过得还不错,道:“他们几个都在那边屋子里玩呢。当初那会儿也没好跟他们说萱丫头去了哪儿,后来也只道去了鄯州一个叔父家。倒叫他们哭闹了好些日子,吵着要姐姐,直叫人头大。”

一时,外面进来人道:“老爷下衙回来了,在外书房跟大爷并两个管事说话呢。”

贾敏一听,瞧了瞧那西洋钟,道:“竟已到了这时辰了。”

林苏氏一瞧,果然,都快到晚饭的时辰了。那两个管事娘子见了,便要告退。

林苏氏便道:“也罢,你们远道而来,也劳累了,我这里也不虚留你们,你们也下去用饭歇息吧。晚间就在府上歇,也不必往外面去了。”说罢叫了林安家的带出去,安排他们饭食,另命李胜家的在前院下人处收拾屋子。

这里贾敏又打发人去瞧着林如海那里何时说完话,叫人看着时辰摆饭。完了才回过头来与林苏氏一起瞧沈家的礼单。

只见上面写道:“上等皮毛十二箱,北方土仪六箱,制好的野味、果脯六箱,外族菱纱绸缎六箱,外族乐器、手工玩意六箱,药材二箱,外族首饰物件二箱,书画两箱,另有萱儿给家里人做的针线若干。”

贾敏身边的连翘上来道:“装了几大车子呢,已经打发人卸下来暂收在那边屋子里了。别的倒罢了,倒有那几箱子外族玩意并大姑娘的针线,都是标了签子的。哪些是给谁的,都列着呢。是不是打发人按签子送去各处呢?”

贾敏略一思索,道:“也不必按个儿去送了,这会儿子就打发人搬过来吧。晚饭后就给了他们,叫他们伺候的人自己拿回去。你们倒是把那野味一半拿去厨房收着,一半送到老太太的小厨房。余者先收去库房,明日得闲了再细看吧。”又问林苏氏:“老太太瞧着如何?”

林苏氏想想道:“别的倒罢了,北边的皮毛好。把那皮毛取两箱子来给几个孩子一人再做件斗篷,也是萱丫头的心意。”

贾敏笑应了,道:“萱儿这丫头也太实在,要我说,这礼也重了些。还有这礼单,哪有拿箱算的。”

“不碍事”林苏氏道:“瞧着虽重,多半却是土仪吃食、小玩意,倒罢了。这礼单,倒不像是萱儿拟的。这样的行事,倒像是沈总兵那样武将的手笔。”

贾敏又奇道:“这沈总兵原不是出身山东书香大族吗?”

林苏氏摇头笑道:“他要真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又怎会投身行伍呢。出身书香又如何,从武这么多年,行事自然是军中的豪爽大气。况你又不是没听见,他素来就是不讲究繁文缛节的。这沈总兵是实诚人,也是不把我们当外人,才不与我们讲究。”

贾敏一想,不由道:“也是,我竟是糊涂了。”

二人商量得差不多时,林如海、林旭便过来了,贾敏张罗摆饭,又打发人去厢房叫几个孩子过来不提。

晚饭后几大箱子的稀奇玩意摆上来,可是叫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吵了好一阵。几人一会儿凑这儿瞧瞧你的,一会儿凑那儿瞧瞧他的,又不时拿着到林苏氏、贾敏处献宝,可是热闹极了。

黛玉对这个大姐姐没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以前有一个比二姐姐还大些的姐姐带自己玩过。如今得了这么多好玩意,黛玉越发对大姐姐好奇了,便扑在林苏氏身上问道:“大姐姐在哪儿呢?怎么不回家?大哥哥都回家了。”

淳玉一众人听了,也都围上来瞧着林苏氏。林苏氏又怎好跟孩子们解释里面的缘由,只得搪塞道:“你们大姐姐在北边一个叔父家做客呢,明年就回来。”

林旭是知情的,便上来对着弟弟妹妹道:“今年天冷,北边天寒地冻的,你们大姐姐赶不得路,只能留在北边了,倒比不得我。明年天儿暖和了,大姐姐就回来了。”又抱起黛玉道:“好了,老太太们说话呢,咱们去那边看看你二姐姐得的骨雕。”

瞧着几个孩子凑到淳玉那儿去了,丫鬟们拿了萱儿做的针线上来。

林苏氏、林如海、贾敏三人一人得了萱儿做的一套衣裳。林苏氏另有两条抹额,贾敏另有两个荷包,林如海另有两个扇套。兄弟姊妹或荷包或手帕的,也都各得了一样。

贾敏瞧着这些针线,不由得伤心道:“在家时哪里舍得她做这些。就是刚学针线那会儿拘着她做,她也是不耐烦的。在那边不过一年的功夫,竟做了这么多,到底比不得在家自在。”

林如海却道:“竟是胡说。萱儿做这些乃是一片孝心,以寄思亲之情,哪里就说到这份儿了。沈总兵一心为萱儿打算,你这话叫人知道了,可怎么想!”

林苏氏瞧了两人,道:“叫孩子们自己在这里玩吧,咱们东边屋里说话去。”说罢几人又往东间落座,打发了下人说话。

林如海取了一封书信递与林苏氏道:“这是萱儿的信,倒是说都好。”林苏氏展开,几眼瞧了,不过是些问候之语,又说了些在鄯州的见闻及生活,倒与往常来信差不离。看罢又递与了贾敏。

林如海沉吟一会儿,道:“沈总兵来信道,他无心娶妻,便收了个义子,算个传承。至于萱儿,对外也说认了义女,如此,日后来往也有个说法。”

林苏氏点头道:“他能这样想,可见是真心为萱丫头打算。”

认了虽是边州总兵亲女,却是说不清生母来历的。毕竟都知沈总兵未曾娶亲,猛地冒出个女儿,难免惹人有些不好的猜测。相比之下,自然是仍做林家女儿更好。林家四代列侯,钟鼎之家,林如海如今又官至正三品苏州布政副使,林家的嫡长女谁又敢小瞧了。

林苏氏又紧着问了最挂心的问题:“他可说了萱儿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也好打发人去接啊。”

贾敏也忙道:“正是呢。当初说的是及笄前回来,正经来说,萱儿可生在二月呢。况且这些日子来每每见了哪家夫人,多有问到咱们家大姑娘的,可是叫我搪塞过去了。倒真有两家的孩子不错,根基品貌也还相配。”

林如海道:“当初咱们家对外说的萱丫头生在年下,及笄礼自然也是要十二月办去了,倒不急。沈总兵的意思,明年的四五月份,气候大好了,便派人送萱儿回来。路上也正适宜。至于相看人家的事,他在那边也没有什么好人家,更舍不得萱儿嫁去边城吃那苦,倒是交给咱们办了。只是须得提前告知他。”

林苏氏道:“这是自然,如今都说开了,也没有绕过他的道理。四五月份倒也还好,不冷不热,长途跋涉的,也少受累些。”又向贾敏道:“赶明儿开春了,我也与你同去走动些。可是得相看着呢,还有旭儿,他是哥哥,可得在前头。”

几人便就着林旭的婚事又说了起来。

次日,贾敏亲瞧了送来的其他东西,将果脯等吃食分去了各房。又特意去了林苏氏处,道:“去开箱子取皮毛才细瞧了,竟都是大箱子,上好的貂皮、狐皮、虎皮等塞得满满当当的。另有两箱子书画,皆是些外族游记,各地风景人情。我已吩咐送去孩子们那儿了,也算个消遣,长些见识。倒是还有那两箱子药材,竟都是上好的人参鹿茸等物!如今好人参难得,一二百两银子还买不来二两呢,那里头好几支都是上百年的。不过寻常走年礼,哪怕北边产这个呢,也太重了!”

林苏氏都愣了。好吧,她收回昨晚的土仪不算什么的话。别的不说,光那两箱子药材就很难得了。若是正经有什么缘故还说得过去,只是寻常年礼,确实过重了。

贾敏继续道:“那两箱子药材我已经吩咐人搬过来老太太这里收着了,可不能放在大库房里。什么时候混忘了,一时要用了也难找。白放着更可惜了。”

林家给沈家的年礼自然是早就已经打发人送去了,不过是布料、西洋玩意、能存放的吃食、字画古玩等物。另有给萱儿的衣裳首饰、新书笔墨;给沈总兵的加了泉水特制的伤药。都是些寻常东西,要说难得的,也就那西洋玩意和伤药了。不过这对林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西洋玩意这东西,南边不少见,伤药更是自己制的。

如今就着沈家的下人回去,贾敏与林苏氏又商量着再打点些土仪之物捎去。如成套泥人、苏州的绸缎、花笺纸、手帕扇子、脂粉头油及兄弟姊妹们给的东西等。不费什么功夫,半日也就妥当了,沈家的人自去不提。

81 第七十九章

鄯州总兵府

漫天的鹅毛大雪飞舞着,风声刮得呼呼作响。青荷进了西间,急急把手里的大包袱递与青霜,便凑到了火盆子边,搓手跺脚的道:“又刮风了,可是冻死我了。要我说这鄯州啊,其实也还好。哪怕下雪呢,穿厚点也罢了。偏是这刮风,可是叫人受不得。”

青芍端了碗热□□过来递与她,道:“快喝一杯暖暖身子吧,小心烫。”

青荷接过,倒不急着喝,先捧在手里暖着手。青霜抱了大包袱过来问道:“你拿来的这又是什么,可是大人给姑娘的?”

青荷道:“是件给姑娘的斗篷。姑娘人呢?”青霜把东西放了,道:“姑娘早起便在里头抄经呢,青芷在里面伺候着。”

青荷奇道:“这天儿冻手着呢,大人不是叫别抄了吗?”

“也不过半卷,哪里就冻着我了。”却是萱儿从里屋出来了,往炕上坐去,道:“况且屋里暖和着呢。”

青芍端过来□□点心,道:“厨房刚送过的奶糕,还热乎着呢,说是请姑娘尝尝,可还喜欢这味儿。”

萱儿一瞧,半寸见方的小点心,到像是掺了牛乳、核桃碎、并果脯碎做的。取了一块尝了,果然香软,味道倒还不错。便命青芍去赏了厨房的人。

由青芷伺候着净了手,萱儿瞧着外面雪大,便叫青霜道:“把针线篮子拿来吧。”又问青荷道:“一大早的不见你人,跑哪儿去了?跟着我出了几次门,倒叫你性子野了。”

青荷笑道:“哪里敢乱跑呢,是大人那边一大早得了人送礼,传话叫人过去呢。我瞧着她们正在伺候姑娘洗漱,便先过去了。”说着便把大包袱递与萱儿瞧,道:“这是专给姑娘的。大人赶着去军营,只说叫姑娘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交给他,他退了回去。”

萱儿解了包袱皮,丫鬟们展开一瞧,不免面露惊叹之色。

里面原是一件里外二色的皮毛斗篷,白里红外,皆是皮毛。毛色油光水滑,色又极纯极正,红的似火,白的如雪,上下无一丝杂色。青霜赞道:“这是火狐皮和雪狐皮吧。皮子厚实倒罢了,倒是这色稀罕。一二张就难得了,哪里竟找得这样一般无二的做成这样一件斗篷呢。”

萱儿上手摸了细瞧,竟见这皮子极是眼熟。又瞧见那包袱皮上一角以银线绣着的标志,果然是那日自己与父亲出去时碰见的那人猎的。不然哪里这么巧呢。倒不知他后来如何又得了这么些皮子做了这斗篷。

这一想,不免又羞又恼,便摔回青荷怀里,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呢,你也给我?我竟缺件斗篷不成,还不给我退回去。”

青荷一愣,不知主子如何气了,猜测着是因为这斗篷带了大红色?便忙请罪,道:“原是大人给的,才敢收了,也不曾打开瞧。”

萱儿一噎,心知也怪不得这丫头,便叫青荷起来。只是心里羞恼之下不免埋怨那当父亲的不讲究。不在意这衣裳颜色也罢了,他原也道母亲最喜欢红色,便是生母去前给自己留下的衣裳也多是红色的。况这斗篷也可作白色穿。

只是,那人又是什么身份,父亲怎能把外男的东西真送到女儿家面前呢。果然在这边城待久了,也跟那些外族蛮子似的行事了。

青荷瞧主子脸上不好,又不说话,只道她是气了,急道:“姑娘别恼,姑娘不喜欢,我这便拿去老爷那边回话,回头退了回去也罢了。”说罢便整理包袱。

青霜在一旁见了,忙拦道:“怕是不妥当呢。”便劝萱儿道:“不过是外边人送的礼,哪里知道姑娘的忌讳。横竖姑娘不穿也就得了,只别真退回去了。大人固然是不在意的,只是何苦伤了脸面,平白叫大人得罪了送礼的人。”

青霜这话说得虽有些出入,理却是不错的,也真叫萱儿听了进去。心里想到之前几次驳了那人面子,如今再要把东西退回去,可别真叫他生气了。自己也罢了,倒连累了父亲。况且......因而道:“罢了,收了压箱子底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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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因是元宵,林府里锦绣彩屏,满挂各色花灯,焕然一新。

林苏氏二进院大厅里设了五六席,火盆里焚着百合香,厅中花灯高照。席旁各设几、案。几上设炉瓶三事,案上设盆景花卉。定了两班小戏,在厅前搭的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

林如海、林涛、林淀、林旭、林旬并丰哥儿、沛哥儿坐了一席。纱屏后林苏氏、贾敏、淳玉、林媛、黛玉、林淀之妻杜氏坐了一席。余者来贺岁拜年的族人一旁另坐了三四席。

这些族人除林涛、林淀算得是堂亲,来往稍近些外,其余人其实与林家已无多大关系,早已出了五服了。不过是这些年林如海仕途顺畅,步步高升,一个个来往得便格外殷勤。

又因如今林如海正是在苏州为官,不好叫人说苛待了本家,且有本家人总是更好办事些,倒也不曾将这些族人拒之门外。反之在林如海看来,来往了,倒是更方便约束了。

林苏氏对这些族人的感觉就比较复杂了。想到红楼中林如海去世后,林家无一人对林黛玉施以关怀。不论是不是有其他原因,总归是叫林黛玉孤零零一人,无人可依。林苏氏心里便对这些族人不喜。

但一想到林家支庶不盛,林如海在官场也需要多些帮手,林苏氏又不免觉得多些族人帮衬也不算坏事。只要林如海有法子让这些族人听话便是。

林苏氏原就不是多有心思的人,心里纠结了几下后便索□□给了林如海自己看着办。只是重重强调了他,对这些族人须得严加管束,谨防他们打着他的旗号做事,反倒带累了他的名声。原也关系远了,倒不必顾念什么亲戚情分。

一时,丰哥儿上林苏氏这席来敬酒,携了沛哥儿痴缠道:“听说今儿外面有灯会,街上到处都是花灯,可是热闹极了。好祖母,倒叫我们出去玩玩罢。”

林苏氏还未说话,贾敏便已道:“胡闹,外面人那么多,哪里是能叫你出去玩的。”沛哥儿不依道:“若是不放心,可叫大哥哥带着我们便是了。”

“那也不行。”贾敏仍是不答应:“且乖乖坐着听戏罢。或在你老子、叔伯们跟前多听着学着些。”

丰哥儿、沛哥儿哪里肯依,还欲说话。一旁的林淀之妻杜氏说道:“不怨你们太太不答应,哥儿是只知道外面热闹,哪里知道这样的日子外面有多乱。偷东西的都不算什么了,更有那一等拐子,专挑了这样的日子拐孩子的。”

淳玉、林媛一听,吓了一跳,惊呼道:“拐子!”便连丰哥儿、沛哥儿一时也愣住了。

杜氏瞧了席上众人,接着道:“正是呢。去年可是真真出了这样一件事。也是在元宵这一日。那会儿子我娘家还住那姑苏城南十里街的仁清巷。那巷子里原有一户姓甄的乡宦人家。夫妻年已半百,唯有一个女儿,疼如珠宝。那日也是因那孩子要看灯会,便叫人带了出去。谁知竟叫拐子拐走了,直直要了她爹娘半条命呢。”

林苏氏一听,极是耳熟,猛然一想,这可不就是香菱的故事吗!

当初回到苏州时她也想起过香菱的,只是那时哪里有香菱这个人呢,寻也寻不着。再者,她原也不算什么红迷,又不曾深入研究过,初来那两年还好,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红楼的故事也只记得个大概情节了。

故此她也只记得香菱,也就是那甄英莲原是个好人家的小姐,后来在元宵节灯会上叫人拐走了。再后来便是那贾雨村忘恩负义,薛蟠为买她打死了个无辜公子,转而阖家上京。而香菱便成了薛蟠的妾室。

只是香菱家原住哪里,父母姓名为何,几时生的,几岁丢的,林苏氏哪里还记得。偶一想起,也不好找去。再后来家里孩子多了,也就慢慢忘了。况去年又有林旭、萱儿往边城去了一事,家里半颗心都在那边,谁又去注意元宵节丢孩子的事儿了。如今一听,可是想起了。

林苏氏这会儿知那香菱已被拐了,心里不禁添了几分悔意。早知如此,便该多打听着的。那香菱也是顶顶的苦命女子了。

那边贾敏、淳玉等人已是听得心惊肉跳的,贾敏急急追问道:“后来如何了,孩子可是找回来了?”

杜氏叹道:“那日乱成那样,也不单这一个,丢了好几个孩子呢,哪里找得回来。那拐子都是得了手便立马远远走了。便是官府,也没法子呢。”

贾敏也是有孩子的人,听了这话,心里便是十分的同情了,伤感道:“可怜那孩子了,也不知她父母如何受得。若换了我,是万万不能的。”又恨恨道:“要我说,这天下一等一可恨的便是那拐子了。竟叫多少人家父母子女再不得相见,比那强盗窃贼还可恶。”

淳玉听了,也不免为那小姑娘难受。瞧见一旁的黛玉,便不由得紧紧抓了她的手。

杜氏又道:“也是那甄家命苦。先是丢了女儿,夫妻俩先后病倒。过了两月,他家旁边的一所古庙竟失了火。大火烧了一夜,一条街都快烧没了。我娘家也是遭了这灾,后才另置了住宅。”

贾敏等又忙问道甄家如何了。

“一应家业都烧没了,所幸没伤了人命。”杜氏道:“后来只得将城外剩下的一点田庄变卖了。也住不得了,听说往大如州投奔他岳丈家去了。”

众人听了,不免再叹息一回。

贾敏更是后怕不已,连连教训丰哥儿、沛哥儿道:“可是听见你婶娘的话了,还敢不敢了!”又想着这两个到底是儿子,不好很压了他们的性子,便道:“你们要出去玩,什么时候不行,若不是无缘无故的,何曾拦了?不还亲带了你们出去玩过?不过是怕今儿太乱罢了。若是你们再长几岁也行,偏又还小。”

林苏氏也道:“你母亲说得也在理。赶明儿挑个日子,叫你们出去畅快玩一日也使得。”

两个孩子也不知是听了这故事后真怕了还是怕了他们娘的教训,倒是不再嚷着要出去了。

82 第八十章

“要我说,这等动不动就叫人将孩子舍了的僧啊道啊的,极是可恨。”

原来那日林苏氏听得了甄家的事,便叫人去打听。这才知了这里面还有那一僧一道的事。在甄英莲被拐走之前,甄家就遇见了那一僧一道,还叫甄父将英莲舍了他们呢。

这可是叫林苏氏提高了警惕了。翻过年黛玉就三岁了。别的剧情林苏氏不一定记得,可经典场景黛玉进贾府林苏氏可是记得的。当时黛玉可是说了在她三岁时家里来了一僧一道要化她出家呢。

因而,林苏氏便对林如海、贾敏道:“以前便听闻专有那一等拐子扮作和尚道士,叫人不防备。如今看来,那甄家出事前遇见的一僧一道保不齐便与那拐子是一伙儿的。”

贾敏也极是惊讶,疑道:“竟还有这等事,就不怕得罪神灵吗?”

林苏氏道:“心中已没了是非善恶的人哪里还会敬畏神灵呢。”又望向沉吟不语的林如海道:“这一僧一道出现得就奇奇怪怪的,说的话更是奇怪。若说是高人,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哪里有什么高人是他们那等样儿的。更不曾听说过哪处庙宇道观有这样的僧道挂单,竟空口白牙就想化了人家的女儿去。不是拐子又是什么?”

林如海点头道:“这一僧一道说来确实可疑。”林苏氏趁势便道:“倒不如与官府说一声,留意着这一僧一道的消息。若是咱们想错了,也罢了,若果是妖僧假道,正好除了他们,找回被拐的孩子。”

林苏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自打听说了甄家那事儿后,我这心里便一直不得劲。因而想着,咱们家也帮忙找找那些被拐的孩子,也叫官府多上些心。若是有幸寻回一两个,也只当是做了好事,给家里的孩子们积福了。”

贾敏一听这话,忙表态道:“老太太这话极是。官府那等地方,上心不上心的,极是不同。有咱们家出面,总是好些。那日听了这事,想到家里的孩子,我也一直挂心着呢。”

林如海听得母亲、妻子都这样说了,自是应下了。

林苏氏又道:“那甄家夫妇既失了女儿,又没了家业,还不知如今是何光景呢。”“这好说。”贾敏道:“有人往大如州去的,叫人打听一二。若是艰难,咱们家帮衬一把也就是了。”

“很是。”林苏氏便笑道:“眼瞧着就是黛玉的生辰了,也算是给她积福了。”贾敏便道:“正想着跟老太太商量呢。我想着给寺里添二百两的香油钱,给家里人都点上长明灯,再托师傅们抄些祈福的经文,给黛玉散去。”

这是好事,林苏氏自然没有异议。

一时林如海有事,往书房去了。贾敏又说起前日出去吃酒的事,道:“那日方总督家的老夫人做寿赏梅,倒是见着了她家的几个孙女。我瞧着她家的二孙女不错。”

林苏氏来了兴致,忙问道:“怎么说?”“这姑娘说是行二,其实也是二房的嫡长女。她父亲是太通道员。”贾敏道:“长相标致自是不必说,我瞧着灵巧中不失稳重,说话做事也有条理,倒是好品格。”

“你既这样说,定然是不错了。”林苏氏道:“只是还得多打听为人如何。也得稍稍与旭儿透个气儿,问问他的心思。若是有意了,再上门探方家的意思。”

谁料一说到林旭,贾敏便来气,道:“老太太快别提那孩子了!我这里不过问他两句喜欢什么样儿的,竟是见了我就躲。问得急了,今儿竟还叫人开始收拾东西,说是等过了黛玉生辰要回书院读书。若不是他那嬷嬷来告诉我,我竟还不知呢!”

林苏氏一听,也是哭笑不得了。不过瞧着贾敏那气呼呼的样子,只好劝道:“罢了,不过还没开窍罢了。孩子愿意多下功夫读书也是好事。他这游学也一年多了,也该回书院了。横竖还小呢,也不急。”

贾敏却急急道:“哪里还小呢,都十七了!”林苏氏不由的在心里补了一句:还有大半年才满十七呢。她实在算不来这虚岁。

那边贾敏继续道:“先把亲定下,再等这三书六礼走完,可不得一年的功夫。再耽搁可就晚了。好姑娘可都叫人给挑走了。再者说了,先把他定下,才好说萱丫头的事啊。”

好吧,这话也有道理。林苏氏便道:“既是如此,我叫他老子与他说去。他再是不敢躲的。”

二人正说着呢,忽听外面禀道:“老太太、太太,京里来信了。”

林安家的进来将书信奉与林苏氏,道:“是杜家姨太太来的信。另有一封大舅老爷给老爷的信,已送去书房了。”

一下子京里两家都来了信。林苏氏、贾敏知定是出了大事,不由得惊起了身。

贾敏瞧着林苏氏看过信后脸上不好,便小心问道:“可是姨妈家出了什么事?”

林苏氏将手中的书信折好塞回信封,叹道:“是你姨妈家的亲家于家犯了事,判了全家流放凉州。连你杜姨父也着了连累,贬去海州了。”

贾敏大惊,道:“好好的,怎么会......”又想起什么般道:“这于家不是听说还有个公主在宫里吗?怎连公主的颜面也不顾了?”

“既是连杜家也连累了,必是牵扯进大事了。”林苏氏也不清楚其中缘由。杜苏氏的信中说得也不甚清楚,她只能这样猜测,又道:“虽说有个公主,又顶什么呢。便连公主,也还自小养在别人处呢。若得那于家的娘娘和皇子还在,倒还有个转圜的余地。”

只可叹当年杜家看中于家在宫里有娘娘,有皇子公主,而与于家结了亲。谁料如今竟是这样的结果。可怜了锦音,当年那般娇俏的小姑娘,如今也......

贾敏也不免叹息,又忧心道:“那杜家表妹可怎么办?这流放之刑,哪里是女人家受得的!何况竟凉州,那可是边关啊!”

林苏氏心中思索,沉吟道:“凉州,凉州,沈总兵倒是曾在凉州任职过。虽如今不在了,定也还有熟人。回头托他照看一二,也还使得。只是不论这于家到底犯了什么事,总不能叫沈总兵牵扯进去,不过叫你表妹不受欺负也罢了。”流放边关的女人,能够不受欺负已是难得了。

贾敏也知这个道理。她自然也是不愿牵扯了林家与沈总兵的,不过是在林苏氏跟前不好先说这话罢了。于家如何,到底离林家远了。但是沈总兵可不同,且不说萱儿夹在中间,便是林如海,也与沈总兵私下是有些来往。这事,林苏氏与贾敏也都略知一二的。

于家犯事在先,林家不过拐着弯的亲戚,罪名什么的,也管不了。照看一二是情分,也不过看在杜锦音的面子上。便是只做看不见,也无可指摘。

林苏氏叹道:“好在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倒是未曾论罪,已叫他外祖家带去了海州。于家这一路上你大舅舅也打点过了,想必会少受些罪。”

林苏氏想想又叫了林安家的进来,吩咐往公中支一千两银子,打发管事苏全往凉州去一趟。别的也不必管,只打点好于家的吃住,将银子给了于家少奶奶杜锦音也就是了。

这里才刚吩咐下去,那边林如海就从书房过来了。

林如海进来便挥退下人,只与林苏氏、贾敏道:“这于家是卷进皇家的事儿里去了。此事牵扯极广,如今还不算完呢。咱们家还好说,倒是不相干的,况且也不在京里。舅舅那边且还小心着呢。如今也叮嘱了我,杜家那边多给些钱财,打点一二也就是了,万不可替他们进言求情。”

林苏氏急忙问道:“怎么,你杜姨父家那边不过是被于家连累,也如此严重吗?”

林如海却皱眉道:“是不是连累且不好说呢。保不齐姨父自己也掺和了进去。”

林苏氏与贾敏闻言皆是一惊,林苏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什么于家、杜家的,只问道:“可会连累你舅舅?”林家这些亲戚,也只这个舅舅算是最亲了,之前林如海还不能顶门立户之时,苏家这舅舅可是颇多照顾的。

林如海道:“母亲倒不必担心,舅舅说了,他未曾参与其中,不会有事的。”只要小心别招了别人的眼就是了。只是这话却不好说出来叫人担心。

林苏氏还欲问问其中细节,林如海却道还有事须得先去处理。林苏氏心知必是这中间的事林如海不便与自己说,倒也不问了。

待林如海走后,林苏氏想想道:“如今看来倒是不能托沈总兵了,咱们自己派人送些钱财给杜家和锦音打点也就是了。”这话贾敏自然是极赞成的。

在林苏氏心里,自然是林家排在最前面的。她可没忘记自己能重活一次,来到这里安享尊荣,得天伦之乐是有条件的。林家的繁荣昌盛、香火传承自然比别人重要。

这事如何才算完,林苏氏也不知。只是瞧着每日林如海忙进忙出的,又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便猜此次的事果然不小。

直至花朝节黛玉的生辰都过了,这一日晚饭后林如海对贾敏道:“圣上命景亲王领了吏、刑二部的差事,又封了七皇子为齐王。回头甄家老夫人大寿,你也打点一分贺礼送去。不可简薄了,只是也不必太重。”

七皇子便是宫里的甄贵妃所出,只是他生得晚,在诸皇子中算是年幼的。本朝圣上吝于封赏皇子爵位。这七皇子之前不曾听见贤名,也不曾参与政事,更不曾见立下什么功劳。算算年纪,只怕如今还在上书房读书呢,倒是突然封了王,怎叫人不奇?

贾敏的娘家贾家与甄家是老亲,可林家与甄家却无多少来往。林如海突然来这一吩咐,倒是叫林苏氏和贾敏都感惊讶。林如海也不解释,只道:“京中的事算是落定了,母亲也不必担心了。齐王如今正得圣上喜欢,可咱们也不必巴结甄家,只注意别得罪他们便是了。”

83 第八十一章

这日,林苏氏正嘱咐林安家的准备一些东西,贾敏突然过来了。

林苏氏叫了贾敏坐下,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黛玉如何了?”

贾敏道:“不过着了凉,已经用了药,并无大碍。倒是咳得厉害些,好生将养几日便是。”

原是前两日黛玉感了风寒。初时实在叫林苏氏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命中注定的黛玉三岁会大病一场呢。幸好叫了大夫来瞧,不过是开春气候变化,入了寒气所致。只是她原就有胎里带来的弱症,虽是这几年调养得好,不爱生病,到底根子差了些。这寒气倒是将那体弱不足之处一并勾了出来。瞧着便厉害了些。

林苏氏闻言便放心多了,道:“这就好。早起我去看她,她还说起想吃我这里的鸡丝肉粥,我这里就熬上了。正好时辰也差不多了,一会儿就打发人送去。这鸡丝燕窝粥倒是正合她用,既对她的胃口,又可润肺去燥。这想吃东西了,可见病也开始好了。”

“倒是劳老太太操心了。”贾敏道:“老太太这里的东西自来极好。以往但凡身子不适,总是少了几分胃口,偏老太太这里的东西却是用得可口。每每用过,仿佛连身上都爽快了些。”

林苏氏心知贾敏所言乃是泉水的功效,只道:“我的孙女,自然是心疼的。倒是你这嘴,可是惦记着我这里的东西了?这般甜。”

一番打趣,贾敏又说起过来的缘故,道:“那赵夫子昨儿请了辞。道是已有了年纪,家中又添了儿孙,便想含饴弄孙。老爷已经允了,今儿出门前还叫我备下厚礼谢他。”

林苏氏沉吟道:“也罢了,到底在咱们家教了这么些年,几个孩子也很是费了心的。公中备厚礼谢他,我这里再另出一份,也是我的心意。”

贾敏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呢,倒是与老太太想一块儿去了。只是如今赵夫子要走,丰哥儿、沛哥儿倒是一时没老师管着了。”

林苏氏笑道:“不打紧,赵夫子也不是马上就走的。便是一时寻不着合适的新夫子,叫他们先温着书,得空他们老子教导着也就是了。再不济,这外面也不是没有好的先生、书院,也不必非得请先生到家里来。”

一时,二人又说起些家常,贾敏道:“先前不过想着积些福报,便叫人去打听了那被拐了女儿又被大火烧了的甄家。哪知竟真落败成那样了。听说他家去投奔了岳家,偏那岳家靠不住,竟将甄家的傍身银子半哄半赚了去,还时常说些刻薄的话羞辱。好好的人家,竟沦落至此。”

林苏氏也叹息,又似有所指道:“这世上人情冷暖本也是如此的,又有多少外家岳家是真能时时都靠得住的?两家若都好,或是都不好,相互帮衬是容易的。偏是一家好一家不好的,谁又甘心白白给别人靠?不趁机占些便宜便已经是厚道了。若要论可靠,哪里比得自家的骨肉至亲呢。纵有那一两个不好的,总归□□个还是好的。”

贾敏一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道:“老太太说得在理。如今我倒是极庆幸咱们家孩子多,日后他们兄弟姊妹也能够相互扶持。”

林苏氏笑着颔首,又道:“既是那甄家可怜,又叫咱们听说了,也是个缘分,当结善缘才是。你刚不是说那赵夫子要家去了吗,如今正好问问如海的意思,可否请那甄老爷来。他原是乡宦望族,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虽不知具体深浅,想是教导两个小儿还是成的。如海那里必是要查访一番,若是他也认为可以,就打发人请那甄老爷来。”

至于林家邀请,甄士隐愿不愿意来,林苏氏有九成把握他会。做了林家西席,一可免寄人篱下,受岳家之辱,二可借林家之势,寻找女儿,三则得了营生又不堕甄家诗书的名声,如何不愿?

只是林苏氏还剩下一成的没把握,原因在于那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一僧一道,不知他们是否会插手。倒是得叫人在两边注意着了,看那一僧一道何时出现,也好应对啊。

算来红楼中有三个来自姑苏的女孩儿:妙玉、林黛玉、甄英莲。偏这三个女孩儿的命运竟是相互映衬般。

三人幼时都得了和尚道士的话,要化她们出家。

应了的是妙玉。她出了家,代发修行。原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其清高傲气为红楼诸芳之最。只是这样的女孩儿后来竟落入了污泥烂潭之中,未得洁净。

不应的是黛玉、甄英莲。黛玉没了父母,寄人篱下,于贾府之中风刀霜剑严相逼。衣食虽无忧,精神上却是悲苦。甄英莲父母虽在,却被人拐卖,由一千金小姐变成了任人打骂买卖的奴婢香菱,后甚至为薛蟠妾室,被迫害而亡。

旁的人林苏氏或许记不清,可林黛玉的这两位老乡她却又有些印象。想当初她还曾感叹过怎么这姑苏的女孩儿家命都不好呢。如今叫林苏氏想来,只怕这三人的命运都不是巧合了。

只可惜自己当时记不得细节,不然倒可想办法提前救下甄英莲,如今也只得一边请官府追查人贩子,一边打发人留意着那薛蟠,等着香菱出现了。倒是甄家这边,林苏氏决定帮一把。

她倒是想瞧瞧,若是自己把甄家保下了会怎么样。甄英莲若是不出家,也能改变命运,与父母团圆欢喜,瞧那一僧一道又能怎么样。

却说林如海得了贾敏转述林苏氏之言,果然叫人打听了一番,对甄士隐的人品才学也放了心。林如海便写了书信,备下礼单,准备依林苏氏的话打发人往大如州请甄士隐为府上西席,又在信中提道家中女眷心慈,怜惜他家遭遇,愿帮忙寻找他家女儿。

这日,打发往大如州去的人才出府,林如海正在贾敏处用早饭。忽听外面来人禀道:“外面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是咱们府上姑娘不好,他有良方。”

林如海疑惑,问道:“这倒奇,他怎知我们府上姑娘不好?”贾敏一听却是带了恼意,道:“这和尚如何说话呢,咱们家姑娘哪有不好?萱儿好好的在北边,淳玉早起来请安也是好好的。唯有黛玉,也不过感染风寒罢了。用了药已是好了许多,如今不过咳两声,早已无碍。”一大清早的,便有人上门神神叨叨的说自己女儿不好了,贾敏如何不恼!

林如海一想,也觉这和尚的话说得无理,甚是触霉头,便向那禀报的婆子道:“你去打发了那和尚,只道府上并无不好,不必良方。再与他一些素的吃食,请他别处化缘去罢。”

那婆子听了吩咐,躬身行礼,还未退下,便见一道身影子院门处走下。一边行来,一边道:“施主如何迷障了!”

那身影出现得突兀,院中伺候的人竟无一人瞧见他是何时进来的,外面的人也不见通报。再一看,竟是一个衣着褴褛,头生癞疮的和尚。那和尚行动间竟带了几分飘忽,众人只觉他瞧着动作不大,却是走得极快,竟几步就到了院中中央。

听得外男声音,贾敏自然不好出面,只在屋里避着,林如海却是几步出了屋子。一旁跟着的婆子这时也瞧见了来人,大惊道:“老爷,这就是那个和尚。”

林如海眸光一冷,这和尚不声不响的进了内宅,竟是有些门道的。就不知来意是好是坏了。林如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长老是出家人,原该礼待。舍下若有冒犯的地方,倒请长老海量。只是这里到底是内宅,长老入此,只怕不妥,请往外厅说话罢。”

谁知那癞头和尚听不懂好赖话一般,只摇手道:“方外之人,不在俗礼。府上姑娘有些来历,如今卧病,轻易不得好。还请施主舍了我罢。叫她随了我出家,既全了施主家宅安宁,也保了她此生安康。”

这话一出,林如海面上便如结了冰,只是还未及说话,却见身后帘子一掀,竟是贾敏出来了。

原来贾敏在里面听见了这和尚要化她女儿出家的话,又忆起前番听说的有和尚道士化那甄家女儿出家不成,甄家女儿便被拐了一事。倒似有人在心上狠抓了一把,贾敏怒火中烧,哪里还顾得什么忌讳,直直出来了。

只见贾敏秀眉倒竖、美目圆瞪,喝道:“哪里来的妖僧胡说八道!黑了心肝的东西,竟敢咒我女儿,还妄想化我女儿出家,可是瞧我林家好欺负不成。什么僧人和尚,我瞧你果然是个拐子不假!莫不是正是前番拐了甄家孩子如今又将主意打到了我家。这可倒是你送上门来了,正好抓了你去见官!。”

那和尚听了贾敏这番喝骂竟也不怒,仍是不紧不慢,彷如世外高人道:“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外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

这话一出,莫说贾敏,便是涵养如林如海也不禁怒了。那一句“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哪个做父母的听得!

林如海冷声道:“我敬长老是出家人,不愿计较,长老却如此咒我女儿,莫怪我失礼了。”说罢便命左右下人将那和尚拿下。

那癞头和尚只看着林如海、贾敏摇头,彷如他们是那冥顽不灵之人。又感叹道:“终究是凡夫俗子,哪里能知天机玄理。”

和尚自道不愿与凡夫俗子计较,见周围下人扑上来拿他,便要施法幻化身影离开,却不想兜头一盆污秽淋下,直直淋了满头满身。

84 第八十二章

那癞头和尚着了这一泼,满身污秽,腥气冲天,术法哪里还施得出来。

暗红腥臭的液体还在不停自头上流下,和尚不由得庆幸不曾流进眼里。便是修行多年,被这黑狗血一泼,和尚也不免叹声晦气。回头一望,却见是一位两鬓带霜,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皆对他怒目而视。

林苏氏可不管那和尚这会儿在想什么,她扔下手中的盆子,另从林安家的手上提过一个小桶,见那和尚转过身来了,二话不说,便再次泼了上去。

那和尚哪里料到这么一着,他这转身才不过瞧了一眼,便被泼了个满头满脸,连眼也睁不得了。还未及和尚再想些什么,下一瞬只觉剧痛自脸上眼中传来。

似火烧,似刀刮,又似万千虫蚁啃噬,直痛得那和尚一声惨叫。

叫声凄厉,院中众人皆吓了一跳。林如海连呼林苏氏,几步下来,站到了林苏氏跟前。只见那和尚好似发了狂,五指成爪,乱抓乱扑,周围众人连连后退。便有人害怕道:“这般模样,怕不是什么中邪了吧!”

林如海也扶着林苏氏后退,拦在了林苏氏跟前,对着一旁的李胜家的喝道:“继续泼。”

李胜家忍了心中惊恐,咬牙将手中一桶污血对准和尚泼了上去。

正是时,却见一邋遢道士冲入院中,挡在了和尚身前,拂尘一挥,那桶污血竟泼在了身旁,不曾沾身,唬得众人心头一跳,越发觉得这二人诡异邪门,不是常人。

那道士见着林苏氏,瞪直了眼,惊呼:“不可能!”

林苏氏只觉手腕上的镯子越发烫了,像是预兆着什么。不敢大意,也不想叫那道士再说下去,林苏氏一手抢了旁边婆子手中的小桶,一手大力拨开林如海,抬手便对着那道士泼了上去。

道士口中正道:“施主非此间人也,到底是......”却见又是一桶污血泼来,便欲再次以拂尘挡开。哪知这次术法竟失灵了一般,直愣愣被泼了一身。

待道士反应过来,便惊觉浑身法力竟如泄了闸的洪水一般快速流失,心头大叫不好,再顾不得什么了,只一把捞起身后的和尚撑着最后一些法力连连撞开周围众人,一瘸一拐的飞速离去。

林如海连忙扶着林苏氏往旁边一躲,以免被倒地的下人们撞到。口中仍不忘吩咐下人道:“快去追,着人去报官,就说家里进了强人。”

贾敏也扑了上来,扶着林苏氏,惊恐不安道:“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到底是什么人?”

林如海说那和尚道士是强人,不过是对外的说词,给官府的说法罢了,她自然是已经瞧出来了,那和尚道士绝非寻常之人。

林苏氏拍拍贾敏的手,道:“叫人把院子收拾了,咱们进屋说话。”

一时三人在屋里坐下,又屏退了下人说话。

林苏氏抚着手上的镯子,道:“这原是家传的护身辟邪的镯子,昨儿夜里我便觉着发烫,想是有不寻常的事。为防万一,我便叫人搜罗了些东西,又命门房注意着上门的人。还只当是我多心,果然今儿一早就听见说有个和尚上门。也是我心急,顾不得是不是,便立马过来了。哪知一过来便听见那和尚满嘴喷粪,实在气不住,后面的事你们也瞧着了。”

贾敏惊魂未定的模样,急问道:“也不知那和尚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瞧着实在有些门道。如今叫人走脱了,可不得罪了他们。”

林苏氏道:“能叫那些脏东西制住的,来路便算不得正。真正的得道之人,不惧污秽,也万万不会做这夺人子女的事。刚才你也瞧见了,他们便有些门道,也已破了法了,如今咱们报了官着人搜捕,他们逃还来不及呢。”

林苏氏能说得这话,心里自然是有些底的。她方才便已试过了,对着和尚道士那样有神通的人,这镯子能预警能防身。那道士夺路而去时原往她的方向撞来,偏偏仿佛有一层无形屏障,又将他弹了开去,反将一旁的婆子撞开。

她端了污血走到那和尚身后,和尚并未发觉。李胜家的泼去的污血那道士能挡开,自己泼去的却挡不了,可见皆是这镯子的缘故。想来这林家先祖给的镯子也是不凡的。

当然,林苏氏也隐瞒了一些。她并不是昨日才想着对付那和尚的。早在那日贾敏过来与她说起家里换先生的时候,林苏氏便已吩咐了林安家的去准备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又叫人盯紧了门房,看可有和尚道士一类人上门。

倒不是非要去得罪那一僧一道,只是镯子预警,林苏氏似有所感。林家如今与原著大为不同,那一僧一道迟早都会盯上林家的。而林家的不同除了几个孩子外就是自己了。

今日若不是逼退了二人,可不就是当场叫破自己的来历了。若只是叫破倒也罢了,谁信他们去?就怕到时他们为了扭转变故,叫那神瑛侍者顺利渡劫而做些什么,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破了他们的法,叫他们暂时做不得什么,也存个忌惮,不敢随便打什么主意。。

林苏氏还记得这一僧一道在红楼中每每出现,除了护着贾宝玉外就是推波助澜,叫人倒霉了,如甄英莲、贾瑞等人,却似乎从未出手杀过一人。可见这一僧一道为了修行,是不能随便对付凡人的。

纵使他们不在乎修行,想要出手报复,今日瞧那和尚道士的样子,怕是也得思量思量了。况且有镯子在手,想来他们也伤自己不得,倒是还有污秽东西等着他们呢。

贾敏想着那污血下和尚惨叫的样子,心中也同意林苏氏所言,那定不是什么正头神仙,不然如何是那般反应。只是仍不免有些担心,道:“若是哪里来的装神弄鬼之人,说话如此不中听,今日这一场也算是便宜他们了。就不知是哪里来的邪门歪道,怎么就盯上了咱们家?”

林苏氏自然不能说是因林家有个绛珠仙子下凡的女儿,只道:“既是邪门歪道,自不能以常理推之。许是瞧着咱们家富贵,许是瞧着咱们家宽厚好欺,皆未可知。”

一旁沉思半晌的林如海这时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既是他们先将主意打到了咱们家头上,横竖咱们总是要应对的。总要叫他们知道我林家可不是好招惹的。那二人已经伤了,如今正是个机会。我往府衙去一趟,亲自与知府说一声,先将这二人拿住。若是误会一场,也罢了,咱们赔礼道歉;若他们真是欲对林家不利,必不能放过。”

林如海心里想着这二人瞧着确实有些门道,今日既叫老太太出手伤了,好不好的,先拿住才是。只是却不能单以林家去,还当借官府之手才是。若有个一二,却也有回缓之地。

林如海说罢起身,对贾敏道:“这般神神道道的事传出去总归不好,你必要管住下人,今日院中的人皆不得泄露一字出去。”又对林苏氏道:“家里的孩子倒是劳老太太费心了。”

林苏氏点头,又对林如海道:“你且等等,我还有话与你说。”

贾敏见状,便道先去叮嘱下人,退了下去。

林苏氏望着林如海,问道:“之前我给过你三片花瓣,交你戴在身上,今日可有异常?你可察觉了?”

林苏氏倒是有些好奇了,同是林家先祖给的东西,泉水倒罢了,没倒出来的时候那就是一瓶水,瞧不出什么。可这镯子却是不凡的,也不知那白玉莲花可有反应。

林苏氏犹记得当年那苗女和叶姑娘曾说过这白玉莲花蕴含一缕仙灵之气,后来果也证明了确实不凡,想来也有什么反应才是。

林如海不防林苏氏问起这个,顿时一噎,不知如何作答。林苏氏瞧他神情,犯了疑,问道:“怎么了?”林如海艾艾道:“不敢瞒母亲,那三片花瓣都已用掉了。”

“你说什么!”林苏氏大惊,三片花瓣,三次解百毒疗伤的机会,可说是三条命都不为过啊,竟然都已用掉了!而自己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甚至整个林家都未听到一点风声。林苏氏如何不又惊又怒呢!

林如海瞧林苏氏的样子,心知不好交代,便忙忙道:“儿子先去府衙了,免得叫那二人逃脱了。”说罢便似有人追似的急急跑了。独留下林苏氏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也不知林如海这一去与那府衙如何说的,至后半日,林苏氏便得了消息。听闻官差在城中四处巡查,要搜捕一癞头和尚、一跛足道士。

林苏氏、贾敏听那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着:“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原来今日来咱们府上闹事的竟是两个贼人。听闻已经犯过事了,只是借着和尚道士的名头,叫人不防备。打着出家人的名号,有以出家为名拐孩子的,也有以做法事为名入府行那盗窃之事的。哪晓得今日竟犯到咱们府上了。到底是咱们老爷,岂是能轻易受骗的?也合该那两个贼人落网了。”

将至掌灯时分,听说连榜文画像也出来了。榜文上工整的楷书一笔一划写出了“贼僧匪道、邪术妖法”等字样,大红的府衙朱砂官印盖在上面,自有一股煌煌威势。

却说那道士带着癞头和尚径自出了城,入了城郊西林方才住了脚。林外有一溪流,和尚与道士少不得跳进去洗过一场,好半日功夫才洗去了一身污秽。

道士道:“果然是至阴至秽,竟似将我道法也给封了,动用不得。”和尚也跟着叹息,没精打采道:“也是一般,丝毫施展不得。我这可比你还惨,这会儿面门且疼着呢,眼中也不适得紧。”

道士失了浑身力气,似乎连那只跛了的脚也疼了起来,便也不站了,直直往草地上一坐,抚腿大叹道:“失算,失算啊!原以为此番下世能度脱几个,做一场功德,哪知竟招惹了这身晦气。”

癞头和尚也跟着席地而坐,沉吟道:“我观今日情形,根由怕是还在那老太太身上。原今日进府前我便觉有些奇怪,如今细想来,那林家生机茂盛,一派蓊蔚洇润之气,全不似警幻仙子所定孤绝之命。只恨我当时大意,未曾细想。”

那道士也点头道:“那老太太确实不寻常,我观其面相,不当有此寿数,只怕非此间人也。”和尚大惊,忙问道:“果真?”又急急道:“既是如此,可快去找警幻仙姑才是。”道士摇头道:“我二人如今沾染了这一身晦气,术法不得用,与凡夫俗子无异,如何寻得警幻仙姑?”和尚一愣,也不禁拍手叹息。

二人正说话间,忽觉心头大痛,直直吐出一口精血来。

85 第八十5三章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士忙欲屈指掐算,却才想起已被封了法力,哪里掐算得。又因失了精血,伤了元气,便只得先盘膝而坐,敛气调息。却不想越是调息,心中越是烦闷,连入定也不得。

那道士干脆道:“罢,只怕是早间的事惹下的祸,我且去城中探上一探。”和尚一听,也道:“既如此,我与你同行吧。如今这境况,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当下也不耽搁,起身直往城中去了。因没了法力在身,又失了精血,二人便慢了脚程。及至城门外时已是天色将沉,瞧着快关城门了,二人心急,加快了步伐。

眼瞧着离城门还有得三五十丈,眼前空无一物,二人却如撞上了屏障一般,嘭得被弹飞倒地,嘴角沁下血丝,眉心闪现一道黑纹。

癞头和尚大惊失色,道:“这,这是怎么回事?”道士起身,趔趄着伸出一手,探索向前,果然摸到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只是下一瞬便又被弹了回去,因他跛足,站立不稳,又摔倒在地。

和尚忙扶了道士起来,却见道士拉着和尚往后退了几步,叹道:“唉!看来这城我们是进不得了。”和尚不解道:“这是为何?”

道士解释道:“官威正气在上,民心愿力加持。这城中官民只怕都把咱们当作了匪贼一类,妖邪之流了。心之所向,结成了这道结界。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咱们是以信力修行的,如今可不正是散了咱们的根基。此城有灵,也是排斥我们入内啊。以咱们如今的样子,若是强行进入,轻则失了道行,重则伤了性命。”

和尚闻言,跌足不已,恨恨道:“必是那林家搞的鬼。这可如何是好,如今你我没了护身之法,也知会警幻仙姑不得,更连城也进不得了。依你看,这场功德,可还做得?”

道士沉吟道:“这林家想是也有些门道。先前我也大略试探过,轻易伤不得那老太太。罢了,且不管那林家了,若真出了什么问题,可让警幻仙姑自己头疼去吧。咱们原是要做功德的,如今功德未成,又不曾白得警幻什么好处,何苦把自己搭上。你我本就根脚浅薄,平日也只靠着度脱世人,得些香火信力才能修炼至此,如今若与这满城信力作对,伤了根基,实在不值。”

和尚一想,果然道士说得在理,继续盯着这林家,确实得不偿失。那林家老太太端的刁钻,这一身晦气可还是个麻烦呢,何苦纠缠。只是下世了这些年,总也费了些心思,叫他白白放弃了,到底不甘。和尚便又对道士道:“这林家且不管也罢了,那一位才是紧要。既如此,咱们便往那几处去转转。”

道士自然应了。只是二人这会儿有伤在身,赶路不得,只好先往城外另寻一隐蔽之所,养伤歇息。此后耗费了些时日,虽仍是施展不得术法,到底行动无碍,方才上路。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林家这厢,已是掌灯摆饭的时辰,林如海仍未回府,林苏氏、贾敏心中皆是记挂着。又因白天的事,二人也无甚心情,连孩子们也打发了回房,自个儿各屋各院用饭去。

一时,贾敏又想起白日的事,瞧了左右,坐到林苏氏跟前,低声问道:“倒有一事好奇着呢,不知老太太今儿泼那两个妖僧歪道的可是黑狗血?”

林苏氏一张老脸难得的红了红,使了个眼色给林安家的。林安家的果然乖觉,挥退了左右下人。林苏氏方才道:“那第一次泼的确实是黑狗血。只是瞧着效用不大。后面泼的却不全是了。”“那是什么?”贾敏更感奇怪了。

林苏氏原是实在尴尬,不好说得,却又想,叫贾敏知道了,有个防备也是好的,便瞧向林安家的。林安家的也知婆婆对着儿媳哪里说得出口这些,便上前伏在了贾敏耳边小声道:“那里面是黑狗血、黑猫血掺了最为污秽晦气的东西,尤对男子而言。乃是......乃是女子的经血恶露。”

林安家的说完,忙退了两步。果然贾敏以手帕掩了口鼻,实在尴尬恶心。

幸而这时外面丫鬟通报林如海回来了。贾敏忙把方才的事抛开了,迎了出去。林苏氏也叫了人进来摆饭安箸。纵有万千疑问,也该叫林如海吃了饭再说。

待得饭毕,林苏氏便叫了林如海说话。林如海也知是逃不得了,必要说清楚老太太才肯罢休的。

几人往东间一坐,林如海便主动开口道:“东西一枚是当初旭儿要出去游学,我叫他带上了。一枚是我用的。前几年查粮务的时候很是招了些眼。有人来偷账簿未果,又见南巡在即,担心我在圣人面前说些什么,便下了暗手。我一时不察,倒真着了道。那会儿子在外边,连大夫也找不得一个,幸而身上带了那宝贝。这事如今都已尘埃落定了,老太太不必担心。”

有人闯书房偷东西的事儿统也不过过去三年,林苏氏自然是有印象的。只是她实在丁点不知这事背后还有这番折腾,可见林如海是有心隐瞒的。想着林苏氏便狠狠瞪了林如海一眼,没好气道:“可见你还不知有多少事瞒着我呢!必是嫌我没见识,怕我添麻烦,也懒待与我说了。”

这话林如海如何受得,只差没指天指地的发誓绝不敢有此心思了。又再三道是不想家里人担心才会隐瞒。林苏氏哪里又真生气了,不过是做做样子,好叫林如海以后别再什么都瞒着家里罢了。当下见林如海这样,自然也就揭过了。因又问道:“那么还有一枚花瓣呢?”

林如海瞅了瞅林苏氏神色,小心翼翼道:“给了景亲王了。”见林苏氏诧异挑眉,事关天家,林如海却不好说得太明,只含糊道:“去年景亲王胜了羯胡回来,哪想路上竟被人放了冷箭。箭上淬了毒,实在刁钻,连御医也没法子。偏有些缘故,景亲王也不好声张。”

林苏氏却是大致明了了,想来与慎、景两位王爷夺嫡之争脱不开关系。景亲王得胜归来,威望甚高,自然碍了一些人的眼。有人放冷箭倒不稀奇,只是太蠢了些。而林如海的态度只怕是已经倾向这景亲王了。想到这儿,林苏氏不禁提起了一颗心,也不知这景亲王后事如何,林如海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啊。

林苏氏此时只恨如今所处的不是一个前世真实存在的朝代,红楼中天家之人也不曾露了名讳,以使她对这夺嫡的结果毫无所知。只要一想到这是一个不慎,便全家跌落深渊的事,她又如何不担心。

林苏氏担心道:“可是那位景亲王......你当明白,那不是寻常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如海忙道:“母亲放心,儿子理会得。既然当初拿了出来,自是有必拿的道理。”林苏氏见林如海这么说,也只得罢了。

其实二人这半晌说的什么东西,一旁的贾敏听不太懂,只知是老太太给了样紧要的,能保命的东西,老爷都用完了。老爷自己用的、给儿子的倒也罢了,偏还给了那王爷。又听牵扯到的人、事,便知事情不小。

别的贾敏倒先放一边了,只道:“老爷是在外面做事的人,又得圣人信重,难免惹人算计。只是如今身上没了这宝物,可如何是好?说着贾敏又不免埋怨林如海道:“老爷如何就把东西给了那劳什子王爷?要我说,凭他是谁,老爷且先护着自己罢。”

林如海与贾敏的说话声林苏氏过耳便罢,只心里盘算起自己的事来。当初林家先祖给了那两样宝物,说是二十年后取回。如今算着时间,可不正是二十年了吗。也不知那两样东西回头哪一日就不见了。偏这时候又见了那一僧一道的身影,可见故事已经正式开始了,可不得早作打算。

不管是自己还是家里的孩子,可都是明晃晃的变数,正是该防备着些了。林如海在官场上必也免不了些麻烦的,东西还得多备一二。

想定了,林苏氏便道:“也罢了,可见是时候了。”说罢便进屋取了个匣子做掩饰,实则是自手镯中取出了那白玉莲花。

匣子打开,林苏氏取出那莲花与林如海、贾敏看,做怅然的样子道:“这是林家先祖留下的东西,花瓣有解毒保命的妙用。”林如海、贾敏一看,晶莹剔透,彷如白玉的莲花上只剩下十三片花瓣,依稀空出了七片花瓣的空隙。林如海立马认出了这花瓣果然便是自己曾用过的宝物。

林苏氏也不多说,径直取了三片交于林如海,道:“前朝的事我虽不懂,却也知必是有凶险的。你是一家子的顶梁柱,你好了,林家才能好。你媳妇的话说得在理,且先护着自己吧。咱们家不图你去博什么从龙之功,荣华富贵的。现在就很好,子孙繁盛,日渐兴旺。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已是很好了。当然,若你真有十分的把握,想要一展抱负,家里总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交代林如海收好东西,一如以前那般随身带着,林苏氏道:“这东西与咱们家的缘分快尽了。乃是天命,自然不可违。剩下的十片花瓣赶明儿也取下来。我和敏儿,还有家里的孩子们一人打上一条璎珞链子。照着花瓣的大小镶个玉石的暗扣小盒坠在下面,把花瓣装里面,也都戴在里面。剩下的两片花瓣,连带这莲心,用那上好的玉盒装了,供到祠堂祖宗牌位旁去。命人守着,若有必要,再取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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