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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风月宝鉴》


第一章

上天造人,各有不同,如贾雨村对冷子兴说的那一番话:“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

那天地之间的清明灵秀之气,是天地正气,必造就世间仁心仁德之人;而残忍乖僻的,是天地邪气,会造就一些大奸大恶之徒,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犹如水火不相容,彼此相斗,两股力量纠结之下,会生出另一种异状的来,而尘世间秉承此气而生的,便也有这样一等人——“纵使将其放在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也在千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

总归在一个人的身上,也会呈现出两个极端情形来。

贾雨村又说:“此种之人,如果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然生于薄祚寒门,甚至为奇优……”

如此大意。

本文所说,就是那被天地正邪之气熏染的一个尘世俗人,在先前的乖戾恶劣之后,猛地遇到了一个命里的冤家对头,发誓立改前非,最终修成正果之事。

顾名思意,本文所讲,无非也逃不过“风月”两字,而“风月”却必定关乎一个“情”字才称得上是上乘,无论是美景,美人,若是关乎一个“情”字,便可称得上是“风月无边”,若只限于床帏之事,只为私欲所迷,未免会流于低俗无趣。

譬如警幻仙子曾说宝玉是“天下第一yín人”,并非贬义,而是说他对待众位姐妹都是一腔爱护喜欢之意,其情深义重,不加掩饰,一视同仁,一切都是发之于“情”,并不是赤-裸的禽兽之欲。所以警幻仙子亦说:吾之爱汝,正因汝是天下第一yín人。

想这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翻来覆去,纠结厮缠,总关乎一个“情”字,直在上面遇了魔障,丢了性命,就好比呆香菱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痴冯渊,却偏偏曹公安排个薛大傻子来棒打鸳鸯,如今,我偏要将那不可能的一对捏合一起,让这一对薄命痴人也尝一尝那随心所欲夫妻恩爱的滋味。

言归正传,且说这尘世间应天府中,有一名乡绅之子,名唤冯渊,是个极风流绝品的人物,长的极好,面容俊秀,举止斯文,这样的男子,却是属于那贾雨村所谓的“情痴情种”一流了,只不过,此子竟有一种奇特的爱好,由来酷爱男风,不近女色,生平最恨女子姬妾之类。

若是父母在,未免还会好生管教一番,也许会拗得过,让他不至于如此的一心牛性,然而偏生冯渊的父母早亡,剩下他一人,靠着些先前的田产房契之类过活,虽然不够大家贵族的丰厚,却也够得他半生吃穿无忧。

这冯渊没了管束,手头又有些钱银,身边又聚集了几个看中他腰包里有些银两的闲人,不停撺掇教唆。于是这冯渊越发胡天胡地,只跟些清秀小厮,风流子弟,镇日里厮混在一起,或吹拉弹唱,走马斗鸡,或同榻而眠,并肩而卧,做那些不入流的勾当,应天府里人人皆知。

也合该是命运造化,这一日,冯渊起了个大早,心血来潮要往河边走走,信步沿着长街向河畔而去,因太早的缘故,街头上都没什么人,正在没意思,却见河畔上轻烟袅袅,似是睡觉烧得火生了烟,顺着蔓延过来,又似是清晨的薄雾,玉带也似,正在怔怔的看,却见河边上有个女子打了一桶水,也正起身,慢慢转过身来。

冯渊一眼看过去,望见那女子的容颜姿色,刹那间三千花花锦绣的世界都在眼前褪了色:只见这女子生了一张好生毓秀的脸,两道似弯非弯翠柳眉,一双黑白分明含情目,最奇特是,在眉心有丁点大小一个圆点红痣,越发衬得人如玉女下凡,竟是个精致的不得了的女孩儿。

冯公子怔怔地看着那女孩儿,眼珠一点儿也不错开,那女孩打了水,艰难的向着河畔上提过来,猛然一抬头,看有个决定俊秀的公子盯着自己直愣愣的猛看,也是一怔。

冯渊见这女子站住了脚,人才反应过来,正欲向前,却听得有个声音粗鲁嚷道:“叫你打桶水,也如此磨磨蹭蹭的,还以为你跳了河……”

冯渊皱眉,转头看去,却见是个发有些微白的老头儿,生着一脸凶巴巴的,正在责骂那女子。

冯渊见状,不由出声喝道:“不得无礼!”

那老头儿听有人从旁开口,这才转过头来,看到冯渊之时,双眼中闪过一道光,急忙说道:“这不是冯大公子吗?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

盖冯渊好男风的兴致,是人尽皆知的,冯渊的名字,应天府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非是美名,却也一时名扬出去。

冯渊哼了一声,说道:“她是你的何人?你为何对她如此凶?”

这老头儿本是个机智狡黠,极其会察言观色的主儿,他消息又灵,知道这冯渊冯公子是个好男色的,平素里绝不在女色上用心,见了女子都目光也不动一下,今日怎么如此反常?心头一动,便不想放过这个自撞上门来的好主顾,即刻陪笑说道:“回冯公子,这是我亲生的女儿,近日里小人手头吃紧,正打算将她卖掉换几个生活的钱银。”

冯渊吃了一惊,打量着这老头儿,见他形容丑陋,举止猥琐,跟那女孩儿完全没一点相似。便喝道:“你休要胡说,你这般人,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儿?再说,这世上哪里有卖自己亲生女儿的?”

这老头儿见多识广,自然是不会惧怕冯渊这点诈唬,反而镇定越发笑着说道:“冯公子还别不信,有道是老蚌生明珠,我这便是了,再说,您是大家公子,哪里知道我们小的们的苦楚,如果是山穷水尽,哪里还管的上什么亲生女儿,就算是亲生儿子,也照买不误,何况……在我们这等小户人家,孩子跟着也没得多受些苦,若是到了那大户人家,就算是当个丫鬟小厮,也是吃好的穿好的,怎么也比跟着自个儿强些啊。”

这老头儿花言巧语,巧嘴如簧,倒是说的冯渊信了几分,于是问道:“那……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老头儿见冯渊又问下去,知道这事情大约是有了几分可成,心头一喜便说道:“她名唤英莲。”

冯渊点了点头,正想问这老头儿要怎么卖这女孩,却不料老头儿身后,那英莲却探头来问道:“你既然姓冯,你叫什么?”声音清脆可爱,听得冯渊心头一动。

老头儿回头,喝道:“这也是你问的?”

冯渊急忙说道:“小可姓冯,单名一个‘渊’字。”

那英莲浑然不怕自己“亲爹”,只呆呆看着冯渊,问道:“可是……‘深渊’的‘渊’?”

冯渊点头,说道:“正是,又是‘渊亭山立’之渊,‘临渊羡鱼’之渊。”

英莲呆了一会儿,见他如此一本正经,本来想笑,然听了这个名字,又想到自家的名字,却又一时嘿然无语,自顾自垂眸沉思起来。

老头儿见状,哪肯放过如此机会,便张罗说道:“冯公子,此地并非说话的地方,不如让我们回去继续细细的商量。”冯渊正有此意,便也没有推辞,跟老头儿一起沿着河堤向着他们家而去,走不多时候,见一座石墙的房宅,老头儿推门而入,冯渊便先让那英莲进去,自己才迈步走了进来。

进门之后,那边冯渊便商量着要跟这老头儿买了英莲,英莲在旁边垂眉听着,等两人快要说定的时候,才忽然出声说道:“你要买我,却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应允,你若是不允,那什么再也免谈。”

冯渊一惊,不知这英莲打什么主意。又看她年纪小小,容貌俊秀,说话却如此的有条理,又觉得惊喜。

老头儿却怒了起来:“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冯渊说道:“别急,且让她说。”

英莲望着他,说道:“你若是真心对我,就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今日里将银两拿来,交付给他,咱们一锤定音,省得夜长梦多,你若今日不带我过门去,那便再也不必厮缠,日后也是休想。”

冯渊见她说的坚定,未免踌躇问道:“为何要如此,不免仓促?”

英莲冷笑说道:“依你的性子,拖上十年半月岂非更好?我是个痛快的人,今日遇到你,也是缘分,你若不答应,咱们就撩开手,日后,我自会去我那有缘人的家里,这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她一派正色,看的冯渊发愣,过了一会儿拍手笑道:“好好,那就依了你,我今日就拿银两来,带你过门。自此之后,只爱你一个,再也不娶他人,也不近男色。”

英莲听了,这才微微一笑,却又对那老头儿说道:“亲爹,你也听到冯公子的话了,我同他是个有缘分的,他既然如此痛快的要拿银两来买我,你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女儿丑话说在前头,女儿也是认了冯公子的,只要今日他来,女儿便除了他谁也不跟,若是爹敢出尔反尔,把女儿卖给第二个,那女儿只有一头撞死的份儿。”

老头儿听英莲侃侃而谈,说出这么多的话,跟平常的畏惧胆怯大相径庭,一时也听呆了。此刻才皮笑肉不笑的说:“瞧女儿你说的话,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冯渊听英莲如此说,似乎大有内情,不免也多了个心眼,便望着老头儿,说道:“英莲说的,你听到了,我冯渊虽然说并非官宦世家,不过这应天府内,有的是人情手段,你若是对她有什么异样想法,敢做什么不尴尬的事情,少不得就让你尝尝我的手段。”

那老头儿听了两人的话,唯唯诺诺,只敢点头称是。

冯渊又说道:“我清晨出门,来的仓促,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暂且给你做定金,我去去就来,不出半个时辰。”最后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去看向英莲。

英莲点头,冲他微微一笑,冯渊亦回之微笑,将银子给了那老头儿,转身出门去了。

这英莲本是个情痴,情有独钟,偏冯渊是个情种,一见钟情。这真是,情痴子遇上了情种子,合该天生姻缘,两情相悦。

第二章

话说到此,有看过曹公《红楼梦》的看官都应该猜到了,前一回出现的那位眉心有米粒大小一点胭脂记的女子,正是小英莲,她原本是姑苏甄士隐的女儿,是正经人家身份尊贵的女孩儿,却因命运多舛,幼年便被拐子带走,从此之后受尽了苦头。被拐子养大之后,出落的花容月貌,气质出众,一女两卖,引得两家争斗,冯渊冯公子斗不过财大气粗的呆霸王,被狠狠地打了一顿,薄命而亡,总归两个无缘,英莲终于落入红楼,几番曲折,为那呆霸王的小妾,后来终于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折磨而亡。

原来红楼之中,那冯渊因为同小英莲一见钟情,因此就算是买她,务必也要做的礼数周全,想要以正经“迎娶”之礼在对待英莲,是以要等三天之后再过门,却不料,只因为冯公子这一番的“郑重其事”,才令得好端端一段姻缘变作孽缘。

缘何今日如此不同,这被拐子打怕,本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的小英莲竟然能如此出头呢?大家恐怕也已经猜得到,原因是这小英莲,早已经非昔日那个英莲。

此间呆在英莲躯体里的,是个叫做方莲生的现代女子。

方莲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到这红楼的世界里来。

她初初醒来之时,两眼一抹黑,只有那兄很霸道的拐子,对自己颐指气使,又时常锁着她在屋子里做些粗活,不肯放她出外,是以她虽然醒来,却对外面的世界是黑是白都很少知晓,一直到四五天后,那拐子才肯放她清晨出外打水,却正好遇到这位冯渊公子。

方莲生原先听到自己叫英莲的时候,本是怔了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却并没有在意。又见那拐子对自己态度甚是恶劣,起初还以为真个是自己亲爹,后来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人如此凶巴巴恶狠狠的,时时刻刻说他是自己亲爹,却一副恨不得要卖了自己的样子,偶尔言语之间也透露出来,是将她拐来的,所以她就是他的亲女儿……方莲生就算知道此刻,也不敢确定自己人在何处,及至遇到了这位冯渊公子,互相通过了姓名之后,才霍然惊悚:莫非自己真个是到了红楼之中?

而且现在,正巧是冯渊初次跟英莲见面。

莲生初中的时候便读过《红楼梦》一书,第一遍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只为了刘姥姥之无稽荒唐大笑了一回,为了黛玉焚稿归去而大哭了一回,对于香菱,却总觉得印象不深,等看了第三遍,才回味过来那是个极命薄的人,本该有一个疼爱她如珠如玉的父母,本该嫁一个爱慕她非她不娶的绝品风流夫君,却偏偏落入了那粗鲁不堪的薛大傻子手中去,最后被薛蟠正室欺辱,落得个凄惨而死的下场,魂归薄命司,为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

后来莲生闲暇,看过这一段之后,常感叹,长恨那顽固不化的“三日之约”。

如今忽然确认了自己是英莲,而这个明显对自己有意的长身玉立,风流翩然的公子竟然就是冯渊!莲生听他同拐子交谈,心头却在暗暗筹划。

是以才从中插嘴,不让那冯渊有考虑出口的机会,莲生心想:“倘若他不答应,那么这门亲事自然是结不成,让他自安安分分的去了,不娶自己的话,就不会遇到薛蟠不同他争抢,自然也不会伤了性命。但倘若他真的是以自己为重,立刻答应了的话,那么这门亲事便是上天注定。”

这冯渊本是个聪明灵秀的人,见莲生如此知情识趣,自然也将那一番迂腐的规矩且按下,他本来就不算是个讲究规矩礼节之人,当下顺着莲生的话,同那拐子约定好了,出门而去。

剩下莲生跟那拐子两两相对,那拐子瞪着莲生,问道:“小贱人,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当爹的还在说呢,你插得什么嘴?最近可是没打过你是不是?”

莲生望着他,反而微笑着说道:“亲爹,您别动怒,您不是手头紧么?急着催他一点让他快些拿银子来,岂不是好?女儿为您着想,您又何必动怒呢?”

那拐子奇奇怪怪看她一眼,说道:“怎么今日如此爱说话,莫非是看了那冯公子,动了心了?”

莲生笑道:“这还不是亲爹你撺掇成的?如今却又说这些做什么?”

拐子看不透她究竟是怎么了,想到银两即将到手,又觉得欢喜,于是压了一腔疑惑,坐下说道:“今日合该我走运,这冯公子,是城中有名的断袖,素来只喜欢那清俊少年,没想到竟对女儿你一见就爱上,也算是你的造化。”

莲生此刻最怕的,就是他忽然走了,或者遇上薛蟠,另生枝节,于是便也有心缠着他说话,说道:“这是上天注定的,亲爹你的福气……”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想:英莲受了他这么多年的折磨,yīn差阳错,今日让自己替了她的身子,这些苦楚若是不替她尽数讨回来,却非让她一缕香魂妄自归去?

何况这拐子从来凶性作恶,自来不知拐骗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害了多少夫妻家离散,这口气自然是一定要想个办法出的。

莲生心中盘算着,一边同那拐子言语周旋。

且说冯渊出了门,一路如飞,回到自己的住宅,二话不说叫人取银两来。下人们不知发生何事,账房立刻取了一百银子前来,正在问讯发生何事,恰巧冯渊素日里玩得好的一个朋友寻上门来,要请他同去游湖。

不料进得门来,见冯公子神色凝重,手中捏着一个布包,一边交代人备轿,飞速的准备红烛,布置厅堂,排放帖子,邀请司仪,点缀花轿……种种种种,真是前所未有的态度认真,干净利落。

那人唬了一跳,急忙挥手制止了想去通传之人,自己静悄悄地进得门去,走近了,却见冯渊一边吩咐着众人去忙,身后带了几个人,边退着边转过身欲走,没留神,两人竟正撞了个满怀。

第三章

那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着冯渊身后走去,想吓他一跳,却不料冯渊说着正转身过来,疾步一迈,两人都不防备,登时撞了个满怀。

冯渊果真被唬了一跳,却被那人伸出手臂一把抱住,笑道:“可被我捉住了!”

冯渊定睛一看,眼前之人,眉清目秀,形容娇媚,却正是应天府一个有名的戏子名角,艺名唤作琪官,本名叫做蒋玉菡的。

冯渊笑道:“原来是你,我倒是谁!这么爱胡闹。”

蒋玉菡松开了冯渊,说道:“自然是我……冯哥哥,你这是在忙什么?我瞧你百年才有这么一顿正经时候呢,指挥若定,倒似我们戏台上那大将军,要点千军万马,去北定胡虏。”

冯渊说道:“你笑话我呢?不过我今日的确要正经了些,好兄弟,你来的正是时候,哥哥告诉你个大大的喜讯,你也须帮哥哥的忙。”

蒋玉菡奇道:“真是奇了,说你正经,你便真正经起来了?什么喜讯啊?我方才听你说什么轿子司仪的,总不会是你冯府上要办喜事了吧?”说罢望着冯渊,嘿嘿地只是笑。

冯渊闻言,拍拍蒋玉菡的肩头,笑的宛如一朵风中菡萏,半是带羞,半是带美,又有几分无比的惬意,说道:“好兄弟,真个是你说对了,哥哥今日便是要办喜事。”

蒋玉菡跟冯渊向来交好,知道他是个喜男风的性子,尽管听了些轿子司仪之类的词,也只以为不知冯渊突发奇想要搞什么名堂,是决计想象不到他当真是要娶妻,一听冯渊承认,当时就觉得额头带汗,直愣愣望着冯渊,问道:“哥哥你莫不是发烧了?怎么说出这等荒唐不可靠的话来,你莫要作弄兄弟。”

蒋玉菡身为戏子,素来东奔西走,迎南走北,见惯了多少达官贵人,王公子弟,多因为他扮演的是娇媚小旦,台上那一股气质别具风流,多少人对他有非分之想,奇癖之好,蒋玉菡虽然并不热衷此道,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少豪门大户人家,势力压下来,也是无可避免,不能抗拒的,多多少少,也习惯承受了些。

他到应天府之后,因名声在外,便引得冯渊闻风而来,冯渊是个温柔风流的性子,虽然好男风,从来不强迫于人。蒋玉菡见惯了那些强横霸道之辈,对冯渊自是另眼相看的,两个人你来我往,情到浓时不免作出些来……

然而蒋玉菡虽碍于身份,惯常厮混,却不似冯渊那般。寻常里大家推心置腹起来,蒋玉菡曾讲过自己将来想要置办些许田产,房地之类,再张罗一个美满的妻子,传宗接代,便是最大愿望。

而每说到此,冯渊都会很是不悦,而且总是口出鄙薄言语,说些诸如:“女子又有些什么好?那些忸怩作态,啰啰嗦嗦,哪里比得上男子爽利自在?”

久而久之,蒋玉菡也明白了冯渊的为人,他只是想随着性子,玩乐一世,跟蒋玉菡为自己所设计的将来,可谓是大相径庭了。

同冯渊结交之人,也都明白他这种厌恶女子的脾气,且都以为他一世怕也只是个孤家寡人的。蒋玉菡做梦也没有想到,如这样的冯渊,竟在今日口口声声说要娶亲!

这简直就如江河水倒流,日头自西边出。

“哥哥你是当真?”

蒋玉菡一把抓住冯渊手腕,问道。

冯渊笑道:“骗你做什么……好兄弟,我知道你是个精细人,这事情来的突然,你今日就别走,留下来帮哥哥一把,哥哥现在出门,接你那嫂子归来,家中诸事,就赖你帮衬指挥着了。”

蒋玉菡大急,却见冯渊一本正经,不是个玩乐面貌,只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娶妻,哥哥你素日里不是最恨堂客么?”

冯渊闻言,哈哈一笑,继而认认真真说道:“这个不同,我一见便爱上了她,此生非她不娶,娶了之后,便也将先前那些癖好都改了,绝对不做对不起她的事,兄弟你放心,哥哥自有分寸,这一回子并非玩笑话,句句当真。”

蒋玉菡心底震动,想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神仙临凡,竟惹得冯家哥哥动这样大的念头,但既然他已经决定,少不得自己要帮上一把,也当是彼此的一番情意,有始有终。

他放眼一看,见院子里众奴仆小厮本来走去,忙的跟牛马一般乱窜,当下笑道:“既然哥哥意思已决,兄弟当然不能推辞,哥哥你自去吧,这里都交给我,保管给你弄得妥妥当当。”蒋玉菡虽然是戏子,却是个有心xiōng,有谋略的,那戏台上的诸多把戏套路,也见的惯了,当下便指挥众人,开始各色安排。

冯渊见状,心底也放心,蒋玉菡拔腿要走,冯渊伸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捏,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冯渊才放开蒋玉菡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自出门去了。

蒋玉菡自留下来在冯府上指挥妥当,不提。

冯渊带了几个奴仆,直奔河沿拐子家中,到了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前,隐隐地听到里面说话。

是那老头说道:“这冯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爱上女儿你,不过他是个好后门的个性,将来万一翻了脸萌发了旧性子,只怕会苦了女儿你了。”

冯渊听他说的低俗,登时火从心底起,几乎想抬起一脚将门踢开把人揪出先打上一顿,那靴子尖快到门板上的时候,却听得里面英莲开口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爹你何必如此未雨绸缪,既然已经受了人家的订金,不管是好是坏,也都得自己受着就是了,难不成再给人家送回去?更何况我看冯公子并不似那样反复的人。”

冯渊闻言,心底转怒为喜,那脚便也放了下去。

偏老头又笑道:“你未嫁过人,自然不知其中滋味,若然当真他冷落了你,到时候可有你哭的哩!”

冯渊心底想:偏这老狗爱嚼舌头。不过不忙,且听英莲怎么说话。

却听英莲说道:“爹这话说的不像样子,难道是又反悔了?若是还像先前那般,把女儿卖出去回头又许配他人?”

冯渊一听,心底一惊。却听老头说道:“不然我吃的什么?费心费力把你养大了,你却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先前那冯公子还没说什么,你便巴巴的要他立刻来买你,是怕我又买你给别人,你落不到他手里去吧?”

英莲冷道:“他是个多情的人,我自不能负他,你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我劝你也收敛着些,小心报应。”

冯渊听了这话,越发不像是个爹爹跟女儿的谈话。却果然听得那老头暴怒:“小贱人,好大的胆子,可见是最近少打了你了!我就不卖你给冯渊又如何?你难道要私奔到他怀里去?有能耐你早跑了……跑回你亲爹那里去啊!”说着,里面就听见了响动,似乎是棍棒交加的声音。

冯渊心底通明,料想到了英莲苦命,肯定是自小被那老头拐来的,想必此刻因为替自己说话出头的缘故,又挨了那老拐子的打,他心头水火交加,再不能忍,一脚抬起猛地将门踹开,喝道:“住手!你干什么?”

第四章

冯渊一撩袍摆,飞脚将门给踹了开,木门“彭”地一声摔向两边去,冯渊放眼看去,却果然见那拐子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正在作势打小英莲。

冯渊见状大怒,他原本只爱男色,视天下女子如粪土,好不容易见了一个英莲,心头顿时爱的如珠如玉,如前生的缘分,难以舍弃,一心娶定了她,哪里容得下别人对她动上一指头?见老拐子如此虐待英莲,真比虐待他自己更觉得愤恨百倍,当下怒道:“好个无耻的老东西,竟然阳奉yīn违,明明说是自家的女儿,我还想着——世间父母,哪里有个卖女儿的道理?真个是拐来的别家的女儿!竟还敢这么虐待于她,来人啊,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狠狠地打!”

冯渊身后那些带来的小厮奴仆,顿时一拥而上,那老拐子见状不好,急着想逃,却被众人堵住,几个仆人,一顿的拳打脚踢,眼见那老拐子抵挡不住,被围在中央,只顾着求饶大叫:“冯公子,冯公子饶命啊,前些话都是戏言当不得真,她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

冯渊先前让小厮奴仆围着那老拐子打,自己却大步流星地走到英莲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也顾不得避嫌了,心疼地看过去,只见那如玉如藕节一般的手腕子上面,已经是道道的红痕,身上还不定怎么地呢!看着看着,更是心疼,竟觉得鼻头一酸,望着英莲,说道:“我来晚了,叫你受苦了……”

英莲,也就是方莲生抬头,对上冯公子一双多情妙眸,纵然身上再痛,心底也觉得甘甜如蜜,虽然自己无辜穿越,而且又如此命薄穿在英莲身上,本是个被薛大傻子抢走,入红楼作妾憋屈而亡的,若真个跟着了这冯公子,倒是天上地下的一对好鸳鸯。

想到此处,便也把那最初穿越过来的惊慌、以及在拐子手中受过的罪也都勾销了。

当下方莲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怕你来的晚点,只要你今日能来了就好。”

冯公子见她如此温柔多情,也觉得心中和美,竟如同是飘零半生,今日才知道了为何而生,若非是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定要将方莲生揽入怀中,好生地疼爱一番,当下按捺住心头悸动,只握着她的手,那手指头还微微地在颤抖,却是出自一片喜悦怜惜,并得了知己的一丝激动。

好人四目相对,纠结缠绵,说不尽的柔情脉脉,好一阵方莲生才听到那老拐子的叫声,急忙说道:“别打死了他!”

冯渊此刻别的声都听不到,天地间竟只看见方莲生一个人,只听着她的声音,听她这么一说,才也跟着说:“别打死了他!”

这样一吩咐,这些奴仆们才散开了,露出中间被打的狼狈的拐子,哼哼唧唧,还在叫痛。

冯渊见状,说道:“你可还嘴硬,说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拐子还想要抵赖,方莲生说道:“你最好想清楚了说,今日我可不会替你遮掩,事事非非,你做尽了那些亏心事,难道都这么算了,一切终要命了落局的!”

拐子听她口气强硬,跟先前那个唯唯诺诺,一个声儿都不敢出的女儿判若两人,不由叫苦说道:“我先前竟看走了眼,早知你如此……就……”

冯渊眉头一皱,拐子无奈,见对头强硬,好汉不吃眼前亏,少不得吞下那不好听的一句话,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本想要赚上一笔,没想到倒是个亏本的买卖,白白挨了这一顿打……冯公子,你要这丫头,我也不计较了,把你带来的银子放下,自带她走吧……”

他兀自在这里心存侥幸,方莲生闻言,却喝道:“呸!你做的春秋大梦,我自不是你亲生女儿,哪个轮到你来卖了?”

冯渊点了点头,紧紧握着莲生的手,柔声说道:“的确轮不到他的,——英莲,我替你将他送上衙门公堂如何?”

方莲生想了想,说道:“如此甚好,他先前也不知拐了多少好人家的儿女,弄得人家妻离子散,……这等恶人,不可放过。”

冯渊说道:“你放心,今日遇到了我,这口气我自然是要替你挣回来的。”又骂那拐子,“你还想要银子,拿去那十八层地狱花么?做的好春秋大梦!”

拐子一听,胆战心惊,大叫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银子小的宁愿不要了,人给你带走,求公子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冯渊看也不看,说道:“快些拉走!”说着,便命小厮们将拐子捆绑起来,送上那应天府去,只说捉拿到一个拐人儿女的匪类。

小厮们嫌那拐子吵嚷的厉害,便将他嘴里塞了一把泥,拉拉扯扯,出门报衙门去了。

原地只剩下冯渊跟莲生两个,冯渊望着莲生,柔情脉脉,说道:“日后你可只跟着我过日子吧……”

莲生垂下双眸,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冯渊伸出双手,将她的手握住,只觉得手若无骨,温润如玉,只可惜因为Cāo劳过度,原本无瑕的手上多处有伤,他十分心疼,转眼间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又觉得伤怀,说道:“你可记得你的父母家人在何处?”

莲生心想:我的父亲自然是甄士隐了……只不过,自从自己被那拐子拐走,他沦落到丈人家里,受尽白眼,最终出家去了……至于母亲,她又不是原原本本的甄英莲,只是个穿越过来的方莲生,又何必再回头去寻呢?

当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记得了。”

冯渊叹道:“可怜,可怜,”又说,“你放心,就算你不记得父母何处,我也会尽力替你找寻,若真个找不到,我也会待你好好的,决计不会亏待于你的。”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你这般说,我自是相信的。”一边说着,心头又想:那应天府的官爷,应该就是自己父亲甄士隐昔日的好友贾雨村。那贾雨村未曾发迹之前,常居住在甄士隐的家中,甄士隐当他是个有才的敬惜,从无怠慢。一直到贾雨村高中了,最后还取了自家的丫头娇杏,只可惜,那贾雨村虽然是个有才之人,而性子太过悭吝刻薄,先前看《红楼梦》,他明明知道被拐骗的英莲就是甄士隐的女儿,却昧着良心,仍旧判了那薛蟠无罪,顺水推舟的把个好好的英莲给推到薛蟠怀里去了……那冯公子也算是白白横死了。

幸亏自己当机立断,绝了那拐子一女卖两家的路,就算遇到薛蟠,他总也不敢就平白无故抢人的,想到这里,又觉得高兴,抬头看冯渊,果然是如书上所说,是个“风流绝品”的人物,挺秀的双眉如飞,双眼黑白分明脉脉含情,鼻若悬胆,唇似涂朱,下巴也是略尖的那种,透出灵秀,他人也生的高,没有一米八零,也是一米七五以上,虽先前风流,却顾盼神飞,身姿亦如柳,不肥不瘦,如此人才,生的好也就罢了,——最难得的是他的性子。

要知道,以冯渊的资质……若是放在现代,他先前这爱好男风的性子,必定算得上是个同性恋中的极品。只是,方莲生前生也只听说过男人由直的变成弯的——也就是从正常男性变成同性恋,绝少听说有同性恋变成直男的,可是这冯渊偏偏就爱上她……而绝非伪装。

冯渊是个潇洒直爽的性情,要知道他先前鄙薄女子,天下皆知,他又无父母压力,不用交差,更不怕什么世俗眼光,自不会想到要娶个女子来应付如何如何这样下贱的法子,他对英莲,可是真心相待真心喜爱的。可是跟现代社会那些为了家庭压力而伪装成直男、骗了无辜女子结婚生子的渣GAY完全不同。

方莲生望着冯渊,看着他脉脉含情的桃花眸,心头想:这样的极品之人,千年才出一个,珍稀的很,怎能让他被薛蟠打死?赶紧好好地保护起来才是。

第五章

冯渊命人送了那拐子去应天府告下了状子,按理说告状者不免要亲自出面一趟的,只不过他今日执意要同英莲成亲,不便就离开,这喜从天降之时,又生恐节外生枝。于是便特意的递了帖子先去那应天府,说明原委,冯渊在应天府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歹父亲也是乡绅,虽然说他先前那一宗毛病不太争气,不过到底也算是个交游广阔众所皆知的人物。

应天府贾雨村接了帖子一看,他此刻还不知道被拐的是“英莲”,还只觉得名字相似,自然大怒,喝道:“果真是有如此可恶之人,拐了人家的儿女当作自己的养,最终还要拿她卖钱,简直如畜生一般的行径,今日撞到我手里,不重罚不足以警戒世人。”这拐子若是个有后台的,此刻贾雨村身前少不得就有人出面说话了,只可惜这拐子毫无来历,只是个寻常恶人,遇上的又是冯渊,贾雨村虽然说有些贪婪悭性,但遇上这种事情却还算有那称得上是“嫉恶如仇”的血性,当下将拐子拿上来,一五一十问了个清清楚楚,那拐子稍有不从,便立刻当堂水火棍打上,那拐子吃不过苦,知道老爷面冷手硬,便少不得也全都认了,把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贾雨村见状,竟连冯渊到场也都不必了,师爷写了供状,吩咐让那拐子按了手印,当场就结了案子。

冯渊派去的小厮一直在衙门外面等候,等贾雨村结了案子,那门口听着的门子得了信,立刻出来告诉那小厮,小厮高兴的很,便也立刻跑回,好将这件事情的结果说给冯渊,免得主人心底记挂。

那边冯渊叫人前脚带了拐子走人,后脚他命人准备的花轿已经到了门口,冯渊说道:“英莲,我带你回府里。”

莲生望着面前的花轿,心底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向前走了一步,竟然落出泪来。冯渊亲自握了她的手,要送她进去,那些喜娘急急忙忙过来,打趣笑道:“我说爷,这送上花轿的事儿就让我们来吧,等到了爷的府上,爷再把人接下来也不迟的。——何况新娘子哪有个不打扮就上轿子的道理。”

冯渊这才醒悟,缓缓松了莲生的手,莲生冲他嫣然一笑,纵然此刻身着布衣,又怎能掩住天生风流国色?喜娘们将莲生扶进了屋子里,急忙换上了带来的喜服,又装点她的头面——这些人冯渊原本是没有安排的,冯渊从来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娶亲,更不曾筹划过这些,就算是别人娶亲,他都厌恶不去,哪里懂得这些个,只晓得那些面上的规矩……而这些细节,却都是蒋玉菡一手替他Cāo办的。

蒋玉菡是个机灵人,且又自来细心无比,见冯渊离开的匆忙,心想冯渊这是头一回动了意,难道就这么把人带回来,自要做的正经严肃些。便赶忙派人去请了那通常用的喜娘跟各色杂役来,准备了头冠,礼服,同花轿一起,跟这个小厮吹吹打打的一路到了河沿边上的宅子,作出要正经迎娶的样子来,要娶莲生过门。

莲生在屋内,任凭那些喜娘替自己梳妆打扮,她这屋子里简陋的很,连一面寻常的镜子都没有,还是喜娘们准备周到,自梳妆匣里拿出镜子来,让莲生看看妆容如何。

莲生这也才是第一次看清楚自己的样貌,只见影子里的人物,果然是标致非凡,眉心一点胭脂记,同唇上颜色交相辉映,双眸水灵的似要滴出水来,又穿上了簇新的嫁衣,红彤彤的,越发衬得肤色白嫩如雪,双眸顾盼生辉,她觉得害羞而惶恐,便将镜子放下。

喜娘们素来都是做常了这种事的,也都知道冯公子平素里好的是男风,绝不尽女色,都以为今生今世都跟他是无缘的了,如今实在没想到那千年吃草的老虎终于要吃肉了,又知道冯渊素来出手大方,这女孩儿又实在是个标致无比的,于是个个要讨他的欢喜,不停地在莲生耳畔说着些喜庆吉祥话。又加上蒋玉菡的吩咐,个个尽心竭力,越发把莲生装扮的如花似玉。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众星捧月一样,将莲生捧了出来。

冯渊在门口已经等的不耐烦,起初还做出那玉树临风,不着急的模样,等了片刻就焦心起来,若非众人拦着,几乎就要冲了进去,如今见房门开了,众人扶着一个身段婀娜的美娇娘出来,看身段步态,真如嫦娥下凡,妙不可言,只可惜红帕子遮住了头脸,看不到底下花容月貌。

冯渊顿足搓手,坐立不安,双眼只望着莲生,眼里都似乎要喷出火来,真恨不得冲过去,掀起帕子看看底下那人的面容才安心。

旁边那一干小厮,惯常都是见着冯渊在男色里厮混的,也都没想到公子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如今见冯渊的样子,真是前辈子修来的鸳缘么?亦或者是前辈子欠下来的……当下一个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玩乐取笑着,又有大胆的,便拿了红绸去,挂在冯渊的xiōng前,乐道:“公子今日做新郎,怎么能不披红着绿?”

又有人说:“公子今日大喜,公子该赏我们呢!”

冯渊哈哈大笑,也由得他们去闹,真个在xiōng前围了个大红的花团,又说:“回府里之后个个有赏。”小厮们更加得乐,又有人拿了鞭炮,在一边放,红色的鞭炮屑落了一滴,更添喜气。

喜娘搀扶着莲生的手,将她送到轿子边上,将要送了进去,自始至终冯渊都只望着她,莲生落了座,轿帘子要落下来的时候,冯渊眼睁睁地看着,只盼能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天也知人心,恰好一阵风吹过来,将莲生头顶的喜帕忽悠悠吹了起来,冯渊一眼看到帕子底下的芙蓉面貌,一时之间魂魄荡荡悠悠,忽然竟不知今夕何夕。

小厮们讨喜,过来围着冯渊说道:“公子,公子上马了!新娘子要回府了!”

冯渊这才清醒过来,被小厮们簇拥着到了那戴着红绸的高头大马旁边——这也是蒋玉菡安排的,冯渊此刻也顾不上想这些,翻身上马,还不忘回头看看那轿子。

一声唢呐响,鼓乐手们吹奏起来,轿夫们抬起轿子,晃晃悠悠跟上冯渊向前走去,穿过长街,过了大桥,走过人丛。

冯渊在马上,起初还有些如在梦中,后来缓缓地清醒,只觉得风中出来的都带有三分香气,此刻高坐马上,春风得意,真个是畅快非凡,比那高中状元都要快乐三分。

莲生坐在轿中,心头十分忐忑。她打断拐子好事的时候十分利落,全无犹豫,如今却有点心头怕起来,她在现代,也是个性格规矩又有些保守的女孩子,相亲的事情都没有做过,连男女之间毕竟的恋爱之事都未曾谈过,更别提是男女之事了,如今突然之间匆忙忙大婚了,真叫人又惊又喜……

想到冯渊为人,心头觉得喜悦,想到日后之事……又蓦地有些惊而不知所措。

她在轿子之中,不免胡思乱想,却听得鼓乐声声之中,街头两边有人说道:“这是谁家娶亲,莫非我眼花了么?怎么看到竟是冯公子在马上?”

另一人说道:“还真是冯公子,我也是没想到,他竟然有做新郎的一日。”

第三人低笑说道:“叫我说你们先别急着高兴,谁知道那轿子中的究竟是美娇娘呢还是……哈哈……冯公子向来是喜欢男色的,最恨女子,怎么会突然之间娶亲呢?我看定然是一时犯了糊涂了。”

果然有人撺掇说:“也许轿子中当真是个男子也说不定?回了家仍旧做那些假凤虚凰的事……嗯,罢了罢了,我等在此胡思乱想无用,大家一起去冯府看个热闹不就行了?”于是众人大声叫好鼓噪。

又有楼头上吃酒的顾客,有几个是冯渊昔日相好的,自楼上高叫:“冯哥哥,你今日这又是唱的哪一处?”

冯渊侧身举手抱拳行礼,却只是笑而不语,眼角眉梢,喜悦难以掩饰。

街头上人来人往,都以此事为一件奇事,大家纷纷攘攘的,叫着都要去冯府看热闹,满街上倒有一半的人是奔着那冯府而去的。

第六章

若说这世上最懂冯渊心的,怕就是蒋玉菡。蒋玉菡戏子出身,戏台上的Cāo习演练,尘世间的人情来往,所谓“事实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穿州过府,冬夏春秋,酸甜苦辣,人世百态般般件件,哪一件不是看的通通透透,何况他本就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最是善解人意不过,是以先前冯渊也是因此而最爱他的。

蒋玉菡跟冯渊相交许久,如今见冯渊终于动了意,乃是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举动了,当着他的面话又说的那么坚决,他自然明白,以后跟冯渊相处,怕也就只是“兄弟”之情了。

他明白冯渊心意,又受他所托,便立意要替冯渊将这一门亲事做的妥妥当当,风风光光,蒋玉菡是个xiōng中自有丘壑的人,指挥起冯府的下人,简直如大将军上阵,轻而易举,虽然此事来的仓促,然而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加一个伶俐人,又有什么做不成的?

片刻之间,车马,点心,司仪,以及诸色行礼要用的果品红绸之类,全部备齐了,蒋玉菡同冯渊交往甚久,也明白他的个性孤傲耿直,又因为他那一宗好男风的个性,导致冯家的几位素有往来的亲属都断了联系,如今冯渊立意娶亲,日后必定要专心经营,少不得要有年长之人的帮忙,蒋玉菡有自作主张,拿了喜帖,让写字先生恭恭敬敬抄了,派小厮给各家报喜送去,若是来,是他们的厚道,若是不来,日后冯渊也不必再去跟他们讨这个闲气。

一时准备妥当,只欠东风,蒋玉菡忙的脚不沾地,嘴唇都磨得薄了一半,也有几个闻风而来的旧日相好,有的是想来看冯渊到底是在做什么,有的却是来瞧热闹,各怀心思上了门来,蒋玉菡一一招呼周到,奉上茶水。

蒋玉菡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人素来不是冯渊的心头好,也不是诚心来贺喜的,是以也不多照料他们,安排人作陪之后便自行出了门,向着大街那边张望。

旁边的小厮们抬了一大筐的鞭炮过来,问道:“蒋爷,这鞭炮什么时候放才好?”

蒋玉菡指挥他们用竹竿子先跳起来,才又说道:“一会儿听到唢呐声,先放两串小的表示迎接之意。等见到了队伍出现,望见你们家主人,就把这几串大的统统放了,只要拿捏好时间,别等到队伍还没来到门前的时候就没了声响,不热闹的话,恐怕叫人看笑话。”

那小厮吐吐舌头,说道:“我还以为这一筐子已经够多了的呢,看样子还得再去要一筐。”

蒋玉菡笑道:“那还在这里偷懒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误了你家主人的吉时,看回头不拿马鞭子抽你!”说着,便一撩袍子,作出一个要踢过去的姿势。

那小厮放下筐子,连滚带爬跑到边上,又笑着说道:“蒋爷您别急,我原是还准备了一筐子放在那后头的,准备用不了就再给人家退回去,如此我就把它搬出来就成了。您可别动手,您的手矜贵,打痛了小的不打紧,小心闪了您那手腕,小的罪过可就大了。”

蒋玉菡啐了一口,笑道:“好猴儿,一张利嘴!”又笑着赶他,“快去快去!”

那小厮答应一声,又唤了另外一个,两个人挨挨挤挤进门般鞭炮去了。

两个小厮进了门去,先前那个叹了口气,后面这个便问:“你叹什么气?蒋爷性子温和,就算说要拿马鞭子抽你,也不过玩笑话,难道你的胆子这般小,立刻就怕了不成?何况今日大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会那么晦气当真的?”

先前的小厮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可不是担心蒋爷真个拿鞭子抽我,我只是觉得,咱们公子这一回事做的蹊跷,昨日还同蒋爷他们卿卿我我的呢,我还当他就如此终生了,怎么今日就无端端要娶个少奶奶回来?咱们公子的性情,整个应天府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为了他这个癖好,素来往来的亲戚们也都断绝了……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先前,我看公子跟蒋爷那么好,还以为蒋爷以后就会长久留在咱们府内,蒋爷的性子好,又温顺,长的那么娇媚,给个女子也不换,若真的同我们公子那么相处下去,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少奶奶……面目也没见过,性情也不晓得……日后进了门,若是个温柔的也还罢了,若是个严厉的……可有的你我受了。”

另外那小厮听得目瞪口呆,说道:“呸,你可不要乱说,公子跟蒋爷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两个男的……难道要做一世假夫妻?就算公子肯,蒋爷难道也肯,我先前听蒋爷同公子说起来,他是个别有志向的,决计不会如此……你可别痴心妄想了,咱们公子先前是入了邪门,如今改邪归正了,我们就该欢欢喜喜才是,更何况公子是何等眼光,素来眼高于顶的,难道如今倒对一个母夜叉一见钟情,我劝你将那颗心放在肚子里吧,咱们的少奶奶,也必定是个天仙般难得的人物,你若不信,我便与你立个誓,打个赌。”

两人嘀嘀咕咕,在墙里面议论不提。却不知门洞子里,蒋玉菡静静地站着,将这一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蒋玉菡跟冯渊不同,他戏子出身,又唱得小旦,被那些豪门大户或者纨绔公子盯上,未免会有屈意承欢的时候,但是冯渊自来就是纨绔,从来不晓得人家的苦楚。对他来说,所作所为,全是乐趣。蒋玉菡常常想,假如自己是冯渊的话,又会怎样,然而那不过是痴心妄想,他同冯渊相好,是因为冯渊温柔体贴,他自己也是带有三分愿意的。然而听了小厮们的一番话,不由地掀起了心底的那一丝隐秘,心头百转千回,不由问道:假如他真的肯跟我一生一世的话,我是会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话说先前,这冯府迎亲的队伍十分张扬,看热闹的也是人山人海,大街上人来人往,十个有九个是在说冯渊娶亲之事。如此热闹之中,却惊动了一个过路之人。

那人听得耳边上路人说冯渊的事迹,很是惊奇,不由脱口说道:“居然会有这种事?这样的热闹倒是不可不看的。”这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当下一拍马,得得得的赶了上去,遥遥地看了看,果然见前面那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十分清秀风流,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口水也要流出来,忍不住眼内出火,暗暗懊恼,想道:“这人好生相貌,只可惜我今日才认识,我也算是白住金陵了,连这样的人也没撞上……若是早一些儿,那还有机会同他相好,如今偏偏遇上他娶亲,真是时日不利。”

不由地在马上痴痴地看了起来。那边冯渊意气洋洋,不时地拱手作揖,一回头看到此人勒马驻足向着自己呆呆地看,冯渊也不介意,同样抱拳遥遥行了个礼,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这一笑,倒简直把那人的魂给勾了去。

这人正痴痴地看,却见有个小厮分开众人上前来,拉住马缰绳,说道:“大爷,姑娘那边派人来吩咐,说让大爷别顾着贪玩,好到时间上路了。”

第七章

原来这当街驻马看冯渊,口中流水眼内出火的,正是这金陵一霸,名唤薛蟠,表字文起,人送外号“呆霸王”。他也是金陵人士,出身书香大家,只因为他年幼丧父,只有寡母照料,未免会溺爱了他,薛蟠又自来是个豪门纨绔的性情,仗着家大业大,便也放纵性情,恣意玩乐,自小到大,那些古圣人云四书五经之类半点没有读入腹中,倒把那些斗鸡走马,风流把戏学了个十足十。每日里伙同狐朋狗党玩乐,越发被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教唆的目空一切,行为散漫,喜怒无常,时常闯出些祸事来,却都因为薛家乃是金陵大户,又跟京城贾府沾亲带故,所以那些官员都不敢动他,薛家又大把撒钱,因此竟把薛蟠这几年闯下的官司之类都压下了。

薛母见薛蟠生性太过豁然散漫,世事不知,心头忧虑,幸好祖上还有些薄名人情,便托人在户部给薛蟠弄了个虚名挂着,每个月好歹也有些许钱粮支取。那薛蟠丝毫不通世事,哪里知晓这些?便是知道了也毫不在乎的,仍旧玩乐而已。

薛蟠的寡母王氏,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也跟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膝下除了薛蟠一个男丁,另只有一女,名唤薛宝钗,生的花容月貌,世间罕有,且饱读诗书,气度高雅。虽然是个女孩儿,见识之流,却远胜薛蟠百倍,近日因为朝廷征选才能,除了聘选妃嫔之外,特令在官宦世家之中的女孩也可以报名,将来可以作为公主郡主等的陪侍,充当各类宫职——乃是不世之恩典,因为王氏跟薛蟠商量了一番,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上京,一来投奔王子腾,二来送薛宝钗待选。

其实薛蟠心底打着的主意,却是趁着这机会好生地见识见识京城繁华,以成全他玩乐之心罢了。

却不料,正在要准备动身之时,遇上冯渊娶亲,这薛蟠自小养成的放纵性情,对那等清秀标致的男子,见了便动痴性。如今一见冯渊,见那人在马上意气洋洋而过,因为欢喜,眉梢眼角都带风流,那种旖旎景致,难以描述,当下即刻发了呆性,见那小厮说是姑娘催促,便喝道:“迟一日上京又能如何?那京城须还在那里跑不了,你自回去,说我有急事要办,让大家稍安勿躁。”

那小厮目瞪口呆,那边都收拾好了,这位爷又闹出这番,当下呆呆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薛蟠扬起鞭子,斜眼瞪着他喝道:“还不快去,等被抽呢?”

小厮这才怕了,答应一声,急急跑走,薛蟠拉着缰绳,听到耳畔街头之人都在说去冯府看热闹,他也起了意,心想:我白白在金陵长这么大,竟连这样出色的美人都没遇上过,说出去真是惭愧,如今在临走之时遇上,岂非有缘?上天令我不可错过,我定要同他结交一番的。

想着,便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厮:“速速去给我准备拜帖,礼物!”

那小厮是惯常跟着薛蟠的,知道这位爷没有定性,时常的心血来潮,当下不敢忤逆,答应一声,问道:“不知爷要去哪里?”

薛蟠鞭子一指那迎亲的队伍,说道:“就去他们家,礼物给我准备的丰厚些,做的好了,回头赏你。”

小厮自答应一声,跑着去了。

且说贾雨村那边办好了这一宗案子,打得拐子哭天抢地,画押拉下去后,心满意足,自觉为民除害为朝廷尽忠,正是一件大大的好事,自己刚刚到任就如此顺利完成一件大案,不由有些陶陶然,正在此时,望见门口上,有个面生的门子对自己使来眼神。

贾雨村心知有异,便唤那门子上前来,进了内堂,挥退了众人,那门子上前行了礼请了个安,笑道:“当年小的就觉得老爷必有出头一日,如今果然是加官进禄了,所谓贵人多忘事,也怪不得老爷忘记了小的。”

雨村有些诧异,问道:“你是……只是看着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来。”

那门子说道:“小人乃是当年葫芦庙的一个小沙弥,老爷可有印象么?”原来当年雨村落魄,投靠在甄士隐家中,那葫芦庙便在周围,当年元宵节时候,一把火烧了的。

这一句话出,贾雨村才想起来,笑道:“原来果然是故人。”互相叙了旧,雨村才又问道,“不知方才你同我使眼色,却是为何?”

门子说道:“老爷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老爷只当是将那拐子捉拿住了,便完了事,不知老爷可知,这宗案子里面,被拐骗的那个女孩子是何人?”

雨村奇道:“这是何意,听你的口气,难道我还认识这被拐的女娃儿不成?”

门子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不知老爷可还记得,当初甄士隐甄老爷家中的那个丫头,名字唤作英莲的?”

贾雨村一震,说道:“英莲?我自然是有印象的,然而你说这话,莫非那拐子拐骗之人,正是英莲么?”

门子便笑道:“老爷猜的没错,那丫头岂不正是英莲?”

雨村沉吟,看着那门子,问道:“然而那英莲当日被拐走,向来毫无音讯,如今已经十多年过去,你怎么认得就是她?”

门子说道:“那英莲姑娘,当初生的就聪明可爱,众人都是认得的,而且她自小就在眉心里有一颗米粒大小的胭脂记,当初我见那拐子带着她,便有心上去相认,知道她名字未改,就知道八成便是甄老爷家的那位被拐的小姐了,只不过当时似乎是被拐子打怕了,什么也不肯对我说,我也无奈,只好袖手而回,只以为她的命从此苦了,没想到竟也有出头的一天。”

雨村说道:“果然是她?怎么说有出头的一天?对了,这拐子被押……方才那拜帖上说,是冯渊冯公子买了她,要成亲,嗯……”雨村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事不可,当年我承蒙士隐兄相助,才有这出头升官的一日,自然不可忘怀旧恩,既然我到了这应天府,想必也是一宗缘分,我自要出手相救了英莲,才报答了士隐兄当初一番美意。”

门子说道:“如今这英莲要嫁给冯公子,老爷却待如何?”

雨村说道:“少不得我出些银两,将英莲赎回来便是。怎容得她草草就嫁了人?她本也是甄家的正经小姐,没个名分就出了阁,将来岂不被人嘲笑?”

门子摇头,笑道:“老爷这番却是多虑了。”

雨村问道:“这是为何?”

门子说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冯公子,原本是应天府一大奇,原因是他平生最爱男风,从来不近女子之身,且见了女子就厌烦鄙薄,今日却忽然对英莲小姐一见钟情,岂非天上地下的缘分,方才小的在外,跟冯府上的小厮说起这件事,那小厮说,冯公子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立了誓要娶那英莲小姐,且将来也不再近男色,终生只娶英莲小姐一人,如今冯府家中,欢欢喜喜正Cāo办喜事呢,是正经中的正经,老爷又怎么会认为英莲小姐会受委屈呢?”

雨村连连点头,说道:“这件事果然惊奇,也是他们两人的缘分吧……这冯渊身家如何?”

门子说道:“虽然不算是大富之家,不过父亲曾是地方乡绅,家中也有些田产,够过用的,若是日后冯公子改邪归正,认认真真经营起来,恐怕将来成为地方大富,也未可知。”

雨村听到这里,才笑道:“我尚担心英莲无依无靠,所以才想出银子买回了她,如今听你这般说,冯渊倒是个可靠的人,只不过……我替他将拐子之事处理了,如今,少不得要亲自去一趟冯府,一来亲眼看看冯渊其人如何,二来也瞧瞧英莲,既然是士隐兄的女儿,士隐兄如今出家,我也好替他当个家长,尽个心意,另也让冯府的人看看,英莲并非是无依无靠,免得她日后受气。”

门子闻言,叫了声好,说道:“还是大人心细认真,若是甄老爷有知,也当感怀的。”雨村笑而不语,回头命人准备礼物要上冯府贺喜去。

第八章

那边蒋玉菡望眼欲穿,等的双腿也木了,终于听远处吹吹打打声响起,前面望风的小厮们叫道:“来了来了!”便向后跑,这边的小厮得令,先将短的炮竹挑起来,捉住了一时点着,鞭炮在空中欢快跳跃,劈里啪啦声音响起,众人喝彩着,捂着耳朵退后,蒋玉菡站在门洞里袖手看着,点点鞭炮炸裂成碎,纷纷落地,又见远处冯渊神奇白马,意气洋洋带领花轿而来,忽然竟想起了一句戏文里的句子:“华堂今夜喜筵开,拂拂香风次第来,画鼓频敲龙笛响,新人挪步出庭阶。”

冯渊远远地望见自家府第门头上挂着红绸,布置妥当,又有小厮家人,并立两边,鞭炮开花,红锦遍地,人群之中,蒋玉菡面带笑容,隔空看向他的面上。

冯渊大喜过望,举起双手来,遥遥地对蒋玉菡做了个揖,蒋玉菡亦哈哈大笑几声,腾手回礼,鼓乐手吹吹打打,欢悦无限,到了跟前,分立两边,继续卖力吹奏。冯渊翻身下马,先到蒋玉菡身边,说道:“有劳好兄弟!”蒋玉菡笑道:“为哥哥喜事效力,何足挂齿?哥哥高兴就是。”冯渊笑着点头,说道:“实在高兴的很,我把你嫂子请出来,等些时候,让她谢你。”蒋玉菡摇头笑说道:“小弟怎么敢当,这些些微事情,应该而为。”冯渊说道:“说哪里话,今日若没你,也没这般排场,为兄面上无光,也委屈了你嫂子。”蒋玉菡笑道:“嫂子尚未下轿过门,哥哥就一片喜爱维护之意了,——哥哥莫要先高兴的昏了头,还是先把嫂子请下花轿来吧,小心冷落了嫂子,惹她不快。”

冯渊回过神来,伸手摸摸额头,笑道:“果然是昏了头了!”那边喜娘叫道:“新郎官过来踢轿门了!”冯渊转过身,大步流星利落走到轿子跟前,伸出脚去,轻轻地在轿子门边上踢了两下,便是这样动作,也带着无限温柔,双眸也只盯着垂着的轿帘,连旁边有人递过红绸在手都浑然不觉,只是习惯接了。喜娘这才笑道:“如此才好让新娘子下轿了。”两个喜娘上前,一左一右,将轿帘子掀起,伸手接了新娘子出来,两人扶着新娘子的手臂,引着她下轿,又有人将冯渊手中的红绸拉过,递给新娘子手中,新娘手中握了,喜娘说道:“新郎官请先行。”冯渊转过身,牵引着红绸向前一步一步走去,走一会儿停一停,回头看一眼,生怕身后莲生腾空不见了似的。

众位宾客及观礼之人从旁看着,只见红帕子遮了新娘子的面容,然而虽看不到真容,只觉得那身段婀娜,纤腰一抹,动作间带着娇柔,无论如何不似是个男子的……倒让一大部分看热闹的人死了戏谑的心。当下屏了呼吸,悄然只是观望,对红帕子底下那人的真容更加好奇。

冯渊引着莲生,如此慢慢地进了大门,过了院子,入了中堂,里面喜官站了一地,上面的一张桌子布置好了,放着的却是冯渊父母的灵位,因他父母双亡,此刻大喜,权当是父母在了,桌子上放了两盘时鲜点心果子,——都是蒋玉菡的主意。

冯渊打量一眼,心头感激,走到堂前站定了身子,身后喜娘搀扶着莲生也走到他的旁边,两人站定,正等着司仪官喝拜天地父母,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扬声叫道:“知府大人到!”

满堂的宾客司仪都自愣了,连冯渊也是一惊,一时不明白应天府的知府老爷怎么会来自己府上,心头回转,想道:难道是为了先前拐子之事?然而就算有事,只派个衙差来就是了,怎么知府大人亲自来了?难道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冯渊一时刻没想过来,那边莲生心头更是忐忑,她是个穿越过来的人,自然知道贾雨村其人,跟英莲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一次来,恐怕是有人泄了机,让雨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然而雨村此时来,又是为何?莲生有心看上一看,然而她此刻仍旧蒙着红帕子,自然不能出声也不能动的,只好暂时守礼。

说话间,贾雨村已经迈步进了门,但见他衣着光鲜,面上和气一团,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中皆提着礼物,一进门,便拱手作揖,笑道:“我来的唐突了!”

这满屋子的人都愣着的瞬间,蒋玉菡先反应过来,他们做戏子的,最是考应变通转能力,蒋玉菡先笑两声,冲着冯渊使了个眼色,说道:“哥哥,还不迎接大人?”自己也便走上前去,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不知大人来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旁边冯渊亦急忙上前行礼迎接,说道:“见过大人!”心头实在忐忑,不晓得这位知府大人为何竟郑重其事来此。

“两位贤侄免礼。”雨村笑道,同时伸手虚扶,面上仍笑微微的,那双利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向面前两个同样出色的年青人。

雨村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左边的冯渊看起来十**岁,通身气质,雅致风流,更生的双眉如飞眼若朗星,果然一表人才,右边之人略矮一些,面容娇嫩,不语而带笑,浑身一团的和气,雨村心底有数,点头笑道:“我今日来的唐突,但却是事出有因的——先前处理冯公子抵上去的拐子一案,查出些许端倪,冯公子你今日迎娶的新妇,十有**,便是我的世侄女英莲,她的父亲甄兄士隐,我先前曾同他甚是交好,在兄家住过些许日子,也见过小时候的英莲。”

这般一说,冯渊顿时惊动,蒋玉菡也是,两人面面相觑,蒋玉菡才说道:“如此真是大喜啊!”冯渊亦点头,说道:“实在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事。”说着,回身走到英莲身边,伸手想揭她头上的红帕子,喜娘悄声说道:“新郎官,使不得。”冯渊急忙打住,只握住莲生的手,悄声说道:“娘子你可听到?”

顿时之间满堂无声,只听得红帕子底下那人微微“嗯”了一声,微微带着难过之声,说道:“我先前被拐子所迫,逼得我忘记前尘……如今听这位老爷所说,隐隐约约记起来,似乎是有这回事的,只是记得不真切了,请长者勿怪。”

雨村哈哈大笑,说道:“原本我也是不晓得的新妇便是世侄女英莲,只不过,我府衙之中的一个门子,先认出你来,他记得你的眉心有一点胭脂记,我感念老友旧怀,不忍心你孤身一人嫁入冯府,所以自作主张而来,也当替你的父亲,一尽长者之心,英莲,你可愿意?”

莲生在底下柔声说道:“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侄女将身世都忘得差不多了,今日遇上叔父,幸何如之,请受侄女一拜。”冯渊在边上搀扶着,莲生颤巍巍地行了礼。

雨村甚是欢喜,将她虚虚扶起来,又感叹说道:“你被拐走之后,我也感怀伤神了好些日子,没想到竟在今日遇上,可见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

蒋玉菡是个伶俐的人,见状,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喜,今日老爷何不就权当了嫂子的父亲,受他们两人一拜?”

雨村沉吟,冯渊只感觉旁边莲生的手轻轻地在胳膊上捏了一捏,冯渊感觉,心有灵犀一刹念动,顿时也说道:“内子原本孤身一人,幸而得遇叔父相认,今日真是喜上加喜,如果叔父不弃,便请上座,受我们夫妻二人一拜。”

“哈哈,如此也好。我就代士隐兄受你们一拜。”雨村果然点头,豁然同意了,当下上座坐定,安顿好了,司仪这才喜气洋洋扬声叫道:“一拜天地!”

雨村忙于名利追逐,孤身一人东西南北的走,此刻身边也无家人,如今受了英莲一拜,登时感觉如又添一女相似,心底爽快之极,望着一对璧玉般的新人在跟前拜倒,喜不自禁,捋着胡须呵呵而笑。

厅堂中热热闹闹,司仪唤着拜过天地父母,再度夫妻交拜之后,便将两人送入洞房。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宾客,本有人是想瞧冯渊的笑话,如今见知府大人亲自出面,认了新娘子,又听新妇出声,声音婉转,谈吐不俗,行动之间,虽不见样貌,那股风度,却仍惹人无限怜惜。都引以为诧异赞叹,这才知道冯公子真个改邪归正,立地成佛了。

将冯渊跟莲生送入洞房之后,剩下的场面便是蒋玉菡撑着,先请雨村入了首座,其他来诚心恭贺的宾客也一一落座,看热闹的自行离去,正徐徐安排的井井有条,忽然听到有人叫道:“薛公子贺喜!”

第九章

一声“薛大爷贺喜”,把蒋玉菡听得一怔,满心里想不到冯渊认识的人当中,有哪个是姓薛的,正在疑惑着,急忙告别众位宾客出门迎接,一抬头看见一个人正大步自台阶上下来,两人一对面,各自都惊,那人半是喜悦叫道:“琪官儿,你怎么也在这儿?”

蒋玉菡更是心头很是惊讶,哭笑不得,没想到竟然是他!少不得也上前去,一边问道:“我跟此间主人是好友,薛大哥怎么有空来了?可认识冯家哥哥?”

此刻薛蟠已经进了门下了台阶,熟络地伸手挽了蒋玉菡的手,两人站定说话。薛蟠低头瞅着蒋玉菡,笑道:“原来琪官儿你是跟冯公子认识的,我可饶不了你……怎么有这等风流标致的人,你都没有介绍给我认识?”

蒋玉菡听他的语气不大像话,心头一惊,苦笑说道:“薛大哥小声说话……今儿是冯哥哥大喜的日子,我也是好段时间不见他,今日也是碰了个巧儿……”又问,“你不是要出发去京城了吗,怎么竟还有空出来闲逛?”转头看到薛蟠身后小厮提着的礼盒,惊道,“还带了东西,这又是做什么?真个是贺喜来了?”

薛蟠一挥手,洒脱说道:“什么时候去不成呢?我今日也巧,心血来潮想出来逛逛,结果就给我见到了冯公子,真是个风流人品,相逢便是有缘,索性就来认识一番,没想到琪官你也在,这不是缘分吗?”

蒋玉菡怎会不知他心底想什么,一时无法,挥手示意冯府的小厮将薛蟠的礼物收下,一边相请薛蟠入内,一边说道:“薛大哥既然要来,做兄弟的可有一桩请求,请薛大哥应允。”

薛蟠问道:“你说就是了。”

蒋玉菡低声说道:“薛大哥今日可少吃酒,免得吃醉了闹出事来。”

薛蟠只想见冯渊而已,这些要求全不放在心上,当下眼睛一横,说道:“大不了我不吃就是了,你就只管给我一壶茶喝着,难道我也会醉?”又张眼四处张望,嘴里问道,“冯兄弟呢?怎么不见人影?”

蒋玉菡见他果然是呆的很,便说道:“方才送入洞房了,稍后便出来为大家敬酒,薛大哥稍安勿躁,耐心等候。”蒋玉菡知道薛蟠的性子是执拗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他今日来,也不知是喜是忧,让他回去,未免扫了他的性子,那呆脾气上来,指不定发生什么,只好顺着他意思,小心留神便是了,当下也不再多说,便捡了几个好脾气的宾客同薛蟠同桌,又叮嘱了小厮好生照看薛蟠,才回身去照应周围宾客去了。

且说那边,冯渊同莲生入了洞房,关了房门,冯渊望着静坐在床边的佳人,一时如坠雾里云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这红帕子遮的怪闷的,我替你揭了吧。”

莲生答应一声:“嗯,有劳了。”

冯渊喜滋滋地,轻轻地将红帕子掀开,露出底下一张天仙也似的脸来,此刻白天,虽然亮堂,但屋内仍燃着红烛,光照之下,莲生缓缓抬头,一双妙眸看向冯渊,又微微低头一笑,略带羞涩之意。

冯渊缓缓也坐在床边,伸手握了英莲的手,说道:“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是白活了。”

莲生望着他,说:“怎么忽然说起这样的呆话来了?”

冯渊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感怀,如今你嫁了过来,我也就放心了。”

莲生一笑转头,说道:“说的跟认识了你多少年似的……我们统共才见了多久?”

冯渊说道:“在我心里,倒如同见了你多少年了,又或许是等了多少年了,你信不信?”

莲生回过头来,对上他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心中想:世人都说一见钟情,我从来也不信会有这样的,如今,果然是有,又或者真是上天的缘分?若先前英莲真个跟冯渊有缘,为何冯渊会无辜身死?如果真的无缘,他又何必对英莲如此的情深一往?幸亏自己当机立断,才赚回了个活的冯渊,当下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若是不信,怎么会轻易嫁你?”

冯渊欢喜无限,握了莲生的手,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捧到唇边去,轻轻地亲了一口,莲生觉得害羞,微微地把手往回撤了撤,冯渊握住不放,看了她一会儿,只觉得花容月貌,含情脉脉,看也看不够,垂了眼眸,又去亲她的手指,莲生笑道:“做什么?”冯渊垂眸,望着她手上还未好的伤口,说道:“以后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吃任何苦头。”莲生未料想正情浓之时,他会说出这话来,果然是个多情温柔种子,一时感怀,眼睛竟微微地湿润,怔怔地望着冯渊不语,冯渊将她的双手握在手中,抬眼又看着她,对上莲生带着水雾的双眼,更是惹人怜爱,他一怔之下,缓缓地靠近过去,正待动作,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道:“新郎官出来敬酒啦!”

冯渊闻言一怔,停了动作,同莲生相顾而笑,叹息说道:“真麻烦,早知如此,就不用弄那些虚的。”莲生说道:“罢了,快去吧,少喝些酒。”冯渊点点头:“谨记娘子吩咐。”莲生掩嘴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的。”冯渊哈哈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出了后院,隐隐地听到前厅人声吵嚷,伴随着唱戏曲的声音,“吉日良时,请新郎合把交杯,喜筵前满堂和气。五百年前结会,朗才女貌多俊美,配合成一处……”冯渊心头甚是欢喜,一边走一边心想:“兄弟想的还真周到,今日真是多亏了他,日后特意多谢他才是。”路上见了几个来吃酒祝贺的客人,一一站定了向他道喜祝贺,冯渊春风满面回了礼,寒暄过后,向着门口便要走了出去,蒋玉菡正等着他呢,当下一眼看到,即刻迎了上来,不待他出来,将冯渊堵在院子门边上,悄悄说道:“哥哥,你可认得呆霸王薛蟠么?”冯渊一怔:“呆霸王?这个名儿却是隐约听过的,可是那个薛家的那个人称薛大傻子的?我先前玩的跟他们不一路,只是听说不曾见过,怎地了?”

蒋玉菡说道:“哥哥你也不知怎么招他了,他今日竟特意带了贺礼上门来,想必是看中了哥哥……不怀好意……”冯渊一听这个,双眉微蹙,冷哼说道:“平白无故的这是做什么,不过白跑了一趟罢了,我如今将先前的事情都撩下了,谁耐烦跟他瞎搅合。贺礼也不要,扔出去就是了。”到底是个纨绔子弟,浑然不晓得其中利害,蒋玉菡急忙说道:“哥哥别急,这样反而坏事。”冯渊说道:“怎么坏事?不理他就是了,再说平日里也没有交往,何必应酬些不必要的人呢?”蒋玉菡说道:“你不认得他不要紧,须认得他的脾气,他为何被叫做‘呆霸王’哥哥难道没听说?是个有名使混性子不讲理的,他家中又有些权势,还跟京城中荣国府有些沾亲带故的,所以就算在整个金陵闯下多大的祸业,都安然无事,仗着这个,不知做了多少恶事,众人都没奈何……何况哥哥你今日大喜,何必要特特得罪了他,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过了今日,再做计较便是。”冯渊倒不是那种不讲理的顽固性子,懂得变通,一点就透,当下听得蒋玉菡句句有理,便点头说道:“兄弟你说的极是,是我一时之间缺乏思量,罢了,只当他是普通客人就是,我今日成家立业,日后便不再弄那些……难道我不肯,他还强弄了我不成?”蒋玉菡笑道:“哥哥又胡说了,虽然成家,嘴上也好收敛些。”冯渊说道:“好歹不当着你嫂子面儿,若是跟她面前,我是不敢说的。”蒋玉菡跺脚,说道:“偏偏哥哥你爱的嫂子如什么似的,刚才厅堂上,多少双眼睛都瞪着看,想看一看那是哪里的神仙下凡,才引得哥哥你动了意,偏偏你不动手,至今我也不知道嫂子是什么样儿的。”冯渊听蒋玉菡说道莲生,却笑的春风得意,说道:“这个你放心,迟早是要见的,必定让你看的挪不开眼。”

正说到这里,听到背后有人笑道:“什么挪不开眼,让我也看一看如何?”这声音,却带一点流里流气的。冯渊一怔,蒋玉菡飞快向他使了个眼色,转身笑道:“薛大哥,不在席上吃酒,怎么来了这里了?”冯渊转身,果然见面前一位大爷,生的膀大腰圆,脸肥嘴大,一笑起来,满口牙齿解露出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光芒露骨,都在他身上乱看,冯渊心知这位定然就是方才蒋玉菡提醒了的薛蟠了。冯渊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当下拱手做了个揖,笑说道:“薛大爷,平素不相往来,没想到竟如此多情厚意,在下多谢了。”

薛蟠见冯渊唇角含笑,眉眼生春,整个人恰如雪狮子向火,瞬间酥了半边,盯着冯渊看得目不转睛,直愣愣笑道:“说哪里话,都是好兄弟,相逢就如同相识了……”说着,伸出手来,慢慢地搭在了冯渊的手上。

第十章

那只手搭过来在冯渊手背上,刚刚触到的刹那,冯渊微惊,猛然闪避开来,一双眼睛不悦望着薛蟠,双眉微皱,瞬间便要动怒,却是蒋玉菡在边上说:“那边还有诸多宾客等候,不如哥哥先去敬酒,等闲了,再同薛大哥慢聊。”冯渊机灵,当下也忍下这口气,微微一笑,说道:“兄弟说的是。”又看向薛蟠,双手一捧做了个揖,说道:“薛大爷,请自慢用,一会儿再来。”竟自甩手走了,薛蟠只爱美人,一举一动也是好的,哪里在意他皱眉未曾,转身目不转睛相送,蒋玉菡笑道:“蒋大哥,好歹这也是冯家哥哥的婚宴,你不可做的太过,若惹恼了他,连亲近也不可得了。”薛蟠转头看他,叹说道:“好兄弟,我自知了,只可叹我白居金陵,这样天仙般人物,现在才见,偏偏又要启程去京城了。”两人并肩,蒋玉菡陪着他回席,薛蟠又叹道:“若是这么走了,岂不让我牵肠挂肚?玩乐也难安心的,再者天底下哪里还能找出另外一个冯兄弟?”

蒋玉菡见他自言自语,发作了呆性,心头生恐他真的为了冯渊改了上京日期,心底算计,表面却只赔着笑,说道:“蒋大哥,就算你有意,难道家里也肯?终究是胡闹,来来,先喝上两杯,一会儿等冯家哥哥敬酒完了,彼此再说。”薛蟠果然听话,向前入了座,薛蟠这一座上,蒋玉菡都安排了些性格沉稳的老实人,不至于同薛蟠胡闹起来的,蒋玉菡怕薛蟠吃酒无趣,当下又派了两个小厮过来,哄骗着他,看薛蟠乐了,自己才抽身离开,到了门口,唤了个自己的跟班,吩咐他跑去南门薛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那小厮自奔跑着去了。蒋玉菡才回来,见冯渊周旋宾客之间,一张脸已经喝的微微泛红,更觉得人面桃花,蒋玉菡怕他喝多,便也过去,帮着他寒暄。冯渊并无兄弟,只有一干亲友,先前被他得罪了的,如今有听说他改了毛病的,多有前来冯府贺喜的,又见行礼时候知府大人也都到了,个个赞叹不已,都觉得面上生光,如今冯渊亲自来敬酒,说了两句动听的话,大家也都觉得欣慰,先前叹冯家这一支后继无人,如今总算是祖坟之上冒了青烟,这浪荡子竟然真的改邪归正。

大家你笑我说,一团和气,花团锦簇。冯渊心头欢喜,自将薛蟠的事抛掷脑后,陪着众位宾客饮了个六分醉,还多亏蒋玉菡从旁边照应,不然早就不省人事,十几桌周旋下来,冯渊停了脚,才略觉的头晕,蒋玉菡急忙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端上来,自己半是劝半是扶着冯渊入了偏厅,落了座,伸手微微扶额,口齿还算清晰,只是说话已经有些轻飘飘地,说道:“好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哥哥该……多谢你,嗯,这一杯也是免不了的。”蒋玉菡啼笑皆非,说道:“哥哥省省吧,再喝下去,今晚上不能洞房,明日嫂子岂不怪我?我今日的这一番辛苦也算是白做了。”一句“嫂子”,冯渊才醒悟过来,急忙说道:“说的是,该死该死!我光顾欢喜去了,怎么如此糊涂,真真多亏兄弟你提醒。”说着,醒酒汤端了上来,蒋玉菡试了试温度,便端给冯渊,冯渊问道;“这是什么?”蒋玉菡说道:“哥哥赶紧喝了,是醒酒汤。”冯渊大喜,端了过去,一口一口全部喝掉,蒋玉菡将碗接过来放在托盘上,下人自端了下去,冯渊慢慢舒了口气,看了看外面天色,忽然叹说道:“这几时才能天黑啊……”

蒋玉菡从旁听了这句,带着无限惆怅,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戏谑说道:“哥哥敢情是等不及了?”合着他是自己人,冯渊也不避讳,笑说道:“还真的有些等不及,唉,若是能把那日头拉下来就好了……”蒋玉菡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跌脚笑说道:“我可真没想到,哥哥你竟也有这样一日,日后可别做了那妻管严,留神后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划伤脸……”正说的欢乐,忽然住了口,叹了口气,说道,“看哥哥如此,终于有了着落,成了家,我心底也替你觉得欢喜,日后你夫妻和和美美,自会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冯渊见他忽然语气惆怅,略一愕然,便想通了,站起身来,走到蒋玉菡身边,说道:“好兄弟,你为人八面玲珑,善解人意,将来自是会名满天下的……”蒋玉菡皱了皱眉,说道:“哥哥也知道,来往逢迎,那其实也并非我的志向。”冯渊一笑,说道:“先前你同我说的那些志向,我也还记在心里,以前不明白,如今却很是了解你的心意,你想要的日子,便如同我现在如此,置办些田产,娶个娇妻,将来开枝散叶,过如此平淡安稳的生活。好兄弟,你莫要惆怅,你若是真有此意,不是我阻你的路,你就辞了那戏班子的活计,以后便留在金陵同为兄一起营生如何?我也有些许田产,一家商号,兄弟你若留下,任意取来经营就是了,怎样都可过活的,将来也许再碰上个可心知意的人,也便娶了成家,岂不美哉。”蒋玉菡抬头,望着冯渊双眼,情知他是当真的,此话若是在以前,还可以考虑,但是此刻冯渊已经成家,他偏又是这样的身份,留下来自有诸多的不便,更何况,堂堂男子又怎能仰人鼻息,靠人过活?虽然冯渊是真心诚意,但蒋玉菡是个有主见的人,虽然外表妩媚如女子,台上又扮演的小旦功夫,但心底志向却始终未变。当下笑道:“哥哥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现在未到时候,若是将来……”

正说着,外面有人说道:“冯兄弟在哪?”闻声正是薛蟠,说话间,门已经被推开,薛蟠靠在门边上,望着厅内的冯渊跟蒋玉菡,一笑说道:“好啊,都是成亲的人了,冯兄弟、琪官儿,你们两个偷偷地躲在这里做什么呢?”蒋玉菡听了这话自不生气,冯渊却忍不住,蒋玉菡一扯他袖子,他忍了那口气,只冷冷说道:“薛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蒋玉菡说道:“哥哥喝得醉了,方才喝了碗醒酒汤。”薛蟠看向冯渊,只见他着实有几分醉意,此刻腮上绯红,更衬得目若点星,心头更爱,摇头晃脑说道:“冯兄弟,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刚才怎么喝了两口就跑了?来来,再陪哥哥喝两杯吧?”蒋玉菡极力开解,一边同冯渊使眼色,冯渊很不耐烦,只好撑着性子说:“我看薛大爷也有几分醉意了,不如也喝一碗醒酒汤吧。”说着,便走到门口,说道:“来人,给薛大爷做一碗醒酒汤上来。”仆人答应着去了。薛蟠见美人如此关心,越发欢喜,说道:“冯兄弟还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啊。”冯渊见他如此胡说,心底哭笑不得,情知他真的是个呆性之人,不必多同他计较,便只对蒋玉菡说道:“好兄弟,你陪陪他,我出去再看看其他客人。”蒋玉菡也怕冯渊压不住火气,真的同薛蟠动了怒,如今见他不怒反笑,反而心安,笑道:“哥哥自去吧,我陪薛大哥醒醒酒。”冯渊微微一笑,转身出门去了。身后薛蟠好不容易寻到佳人,忽然眼睁睁就又去了,眼内出火,却听得旁边蒋玉菡劝道:“薛大哥,先来这边儿坐坐。”薛蟠回头,望着蒋玉菡,见蒋玉菡笑意温柔可人,不由动了火,又因冯渊之故,在心底存了意,此刻一并发作,邪笑说道:“琪官,都是你不好,居然都不告诉我金陵还有冯兄弟这等人才,我要罚你……”他嘴里说着,腻着身子贴了上来,将蒋玉菡一把抱住。蒋玉菡叫也不是,挣也不是,只好笑道:“薛大哥别闹,日后多少没有呢?现在人来人往的……留神冯哥哥返回来看到。”薛蟠听前面还觉得无事,最后一句却厉害,咳嗽一声,将蒋玉菡放开了,回身坐在椅子上,说道:“唉……总要想个法子跟他交往的……”不一会醒酒汤上来,蒋玉菡亲自端了,服侍薛蟠喝下,正喝着,有人来到门口,行了个礼,说道:“薛家老夫人派人来寻找薛大爷。”

薛蟠惊了一跳,问道:“说什么?”

那小厮说道:“来人说是薛家老夫人的意思,让薛大爷赶紧回去。”

薛蟠皱着眉,叫苦起来:“这是哪个腿脚生风会到处钻的,如此多嘴多舌,我在此地喝酒谁也没有告诉,这么快竟给我母亲知道了!”转头看着蒋玉菡,问道:“琪官,这可如何是好?”

蒋玉菡心底暗笑,这腿脚生风又多嘴多舌的不是别人,却正是他,先前他怕薛蟠留下来终究要闹事,所以暗暗派了人去薛家送信,说是薛蟠到了冯府吃酒哪,薛家的人正遍地寻不到薛蟠,急得团团转,当下薛夫人立刻打发人前来找儿子。蒋玉菡故意叹了一声,说道:“薛大哥,是老夫人的命令,怕兄弟是留不住你了。”薛蟠刚喝了醒酒汤,人也清醒了三分,说道:“真是扫兴!扫兴!”却也不敢忤逆,甩甩袖子,出门去了。

蒋玉菡做戏做到底,将薛蟠一直送着出了大门,见薛蟠翻身上马,他的小厮跟随而去,将这尊呆霸王送走,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

第十一章

且不说薛蟠自回了薛家。这边冯府的喜筵从白日一直到了晚上,冯渊左右周旋,也忙的似要飞起。他自小到大,从未曾经历过如此阵仗,爹娘还在的时候,一切由他们掌事,爹娘亡故之后,他便随了性子胡闹,正经事不曾做过,如今经历了自己的这一宗终身大事,才知道事情繁琐,般般件件,并非容易,心头暗暗警醒。幸亏有蒋玉菡从旁帮着,竟然也没有出什么漏子,一切弄得井井有条。冯渊心底对蒋玉菡更是敬佩。

蒋玉菡抽空对冯渊说了呆霸王终于被揪回了薛府的事,冯渊听得哈哈大笑,连连赞他机智,他放心不下莲生,中间抽空回去看了几次,问她是否渴了饿了,都被喜娘赶了出来,说是新娘子坐床,不许人骚扰的,冯渊笑嘻嘻出来。

一时时光飞速,日头西坠,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贾雨村早就退席而去,冯渊迎来送往,也逐渐地习惯了这一套,到最后客人们终于尽兴散去,又有几个喝醉了的,忙着要闹洞房,冯渊哪里经过如此疲累,靠在门板上呼出一口气,见蒋玉菡还在精神抖擞地指挥家人小厮收拾桌椅板凳,不由打起精神,过去问道:“好兄弟,你也休息一会儿,我看你忙的这样,自己都累了。”蒋玉菡说道:“哥哥你自回去休息,春宵一夜值千金,别辜负了这大好良夜。”冯渊听了这个,顿时又喜上眉梢,说道:“哈哈,说的是,我现在终于是要去了。”神清气爽,走了两步,猛然站住脚,蒋玉菡问道:“哥哥怎么了?”冯渊说道:“我忙了整天,一身的酒气不干净,恐唐突了你嫂子……还是先去沐浴更衣了再去。”蒋玉菡心头一动,见他竟如此细心体贴,蓦地竟有些感怀,叹新人有福,点点头说道:“哥哥去吧,莫让嫂子等太久了就是。”

冯渊微微一笑,也说道:“好兄弟,今日多亏了你,晚上你别回去了,就歇在这儿,明日一早,我带你嫂子来多谢你。”

蒋玉菡点点头,说道:“就如哥哥所说,我留下就是了。”

冯渊这才转身自去沐浴更衣,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整肃干净,出了门口,轻轻呼了口气,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庭院里的一株桂花树幽幽发出暗想,冯渊闭上眼睛呼吸那股幽静香气,月光披满全身,瞬间竟如新生一般喜悦。

冯渊出了门,仆人引着向着新房而去,房门上挑着红色的宫灯,门扇上贴了新鲜的喜字,冯渊一点一点看过去,心怀满是欢喜,推开了门,喜娘还在等候,见他来到,笑道:“新郎官终于来了!”将冯渊迎了过去,指点他挑红喜帕子,冯渊一一照做,房间内已经是红烛高挑,烛光下,新人如玉,妙不可言,冯渊眼中望着莲生,又按照喜娘所说,同她喝了交杯酒,虽然只是薄薄一口,皆因秀色可餐,是以已有十分醉意,眼中自也是流光溢彩,喜娘们安排完了,又道了喜,说了些早生贵子之类的话,才退出去,蒋玉菡早吩咐过她们,能简则简,别太繁琐,出来后自有赏银,所以喜娘也识趣,不曾十分难为冯渊同莲生。

终于人都出去了,房门关上,室内顿时静静地,红烛染着,无声跳跃,冯渊伸手,将莲生的手轻轻地握住,慢慢捧到xiōng前,说道:“这时侯,你才真是跟我一起了。”他声音款款温存,叫莲生脸上绯红,她坐了几乎一天,身子早就累了,然而听到如此动情言语,不由地心头乱跳,如有小鹿在内乱撞,呐呐地竟无言语,又是紧张,又是喜悦,将眼睛转向一边去,不肯看冯渊。

冯渊只觉得唇舌发干,握着莲生的手,总是不舍的放开,一边伸手,将她的腰上徐徐抱过去。

莲生只觉得冯渊的手在自己腰上缓缓摸过,动作并不怎么用力,却似乎有一股热力,隔着衣裳透进来,让她心跳越发加速。她在现代原本就是个保守害羞的性子,此刻更是涨红了脸,羞涩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拼命低着头,颤声说道:“别……”冯渊已经心猿意马,按捺不住,身子靠过来,将莲生拥入怀中,两人靠在一起的瞬间,都听到对方的心跳之声,十分剧烈,冯渊也觉十分紧张,脸微微转过来,在莲生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只觉得扑鼻一阵淡淡的馨香,更引得浑身开始发热。

莲生脸上一阵濡湿,知道是冯渊亲了自己一下,今晚是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之夜,这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莲生叹了声,埋头在冯渊怀中,羞声说道:“我……我怕……”冯渊听到她声音颤抖,心头又怜又爱,喉头一动,说道:“别……别怕,我会温柔待你。”莲生低低“嗯”了一声,还想要嘱咐他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到底面嫩,低低着头不肯说话了,冯渊见她羞涩,一手环住她腰间,慢慢摸索,一边伸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令莲生同自己目光相对,烛光之下,莲生只觉得面前之人双目如星,却又似跳动着两簇火焰,直直地望着自己,正在看着,冯渊低下头来,已经忍不住亲到她的樱唇之上,双唇相接,莲生轻轻“唔”了一声,冯渊初品香甜,难舍难分,立刻如胶似漆地贴住了,莲生无法自主,魂魄飘飘荡荡,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任凭冯渊顶开自己的唇,她被他所惑,情不自禁地唇齿一动,冯渊舌尖顶入,勾住她的,缠绵一处,难舍难分。

莲生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脑中昏昏沉沉之时,感觉冯渊的手摸在自己腰间,也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把自己外面的衣带给解开,手自喜服对襟之间探了进去,在腰间细细的摸索,只隔着一层小衣,能够真切的感觉他手心的热力,莲生又痒又是难耐,忍不住想要求饶,冯渊却吻住她不放,那本来放在腰间如试探挑拨的手,蓦地向上而来,探入莲生的小衣里面,不隔寸缕,缓缓摩挲挑逗起来。

莲生难耐,身子略微扭动,似欲避开冯渊的手,却哪里能够?冯渊好歹松开了她,湿润了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在耳畔轻轻说道:“娘子,我们歇了吧……”一句话,说的情意绵绵的。

莲生几乎无法出声,双唇一动,说道:“我……”却觉得冯渊手中一弄,她“啊”了一声,微微喘息,眼前公子如玉,青春年少,正是良宵,怎么抵挡?莲生微微叹了一声,垂了双眸,低声说道:“求夫君怜惜……”

冯渊情动,在她如玉的颈间流连亲了几口,手上不知不觉,已经将莲生的衣裳脱掉大半,闻言更是情难自已,细细于莲生耳畔说道:“放心……我会的,别怕。”冯渊先前相处的那些人都是男子,从来未曾亲近过女色,莲生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亲近的女子,他虽然对女子没有经历,但到底也算是久经床第,对于这些事颇有经验,且又知道莲生娇弱,不比男子,必须要十万分小心才是,他有意要伺候莲生,自然用出浑身解数,不肯怠慢,当下手唇并用,竟渐渐地令莲生失神忘己,起初还强咬着唇忍着,后来便身不由己,呻吟出声,冯渊目视她的表情,耐心动作,果然竟引得她销魂荡魄,冯渊见时机已到,便将自己的衣裳尽数退掉,覆于莲生身上,莲生一时发抖,冯渊又轻声安慰,那般温柔温存,叫人难以抵挡…莲生少不得就忍着痛承受了,幸喜只是最初痛的厉害,冯渊的手段又是高超,一时之间,凤凰于飞,鸳鸯交颈,琴瑟和谐,春-色无边。

轻风入帘笼,红罗帐舞动,情话低诉,两两缠绵,这冯渊是初次识得女子的温柔滋味,且莲生又是他等了千年才等来的,又是欢喜又是心爱,一时竟如同小孩子初次发现了新奇世界,真个儿流连忘返,精力不乏,缠着莲生不休,可怜莲生初次承欢,反复被他弄了几次,虽然是极乐销魂,到底又年轻又体力不支,最后已经有昏迷不醒的势头,求饶间隐隐带了哭腔,冯渊才蓦地警醒了,自责不已,缓缓收手,一边在莲生耳畔温柔出声安慰,一边逐渐地冷静下来,却还是不肯将人放开的,只牢牢地把莲生拥在怀中,手中还握着她小小的丰盈,反复温柔玩弄,爱不释手。

莲生又困又累,缩在冯渊怀中,不能动弹,任凭他处置去了,冯渊心头仍旧咻咻欲动,却自顾忍耐着,只想来日方长,日后夜夜如此便也就是了……想到好处,嘴角带笑,忍不住又亲吻莲生,莲生怕他胡闹,便假装睡着,冯渊也不吵她,将她环抱住了,望着她痴痴地看了许久,才也渐渐地睡着了。

第十二章

且说蒋玉菡送了冯渊离去,便去张罗剩下诸事,忙碌了大半夜,才得空休息,冯府的小厮挑着灯笼,头前领着蒋玉菡去就寝,路过后院,隔着中央庭院遥遥地向着新房一望,隐隐只看见红烛影动,似有若有若无的呻吟之声传来。

正是冯渊春宵一刻之时。蒋玉菡脚步一顿,嘴角略挑起笑意,心底也为冯渊觉得高兴,幸喜他有生之年,得遇可心的人,只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会不会也遇上好缘分,正心头动念。那头前领路的小厮见他停步,掩嘴一笑,说道:“蒋爷,您说我们家公子这是着了什么魔障?素日里那么厌恶女子,若有人敢劝他娶亲,他敢开口讲人家喝斥出去,怎么今天竟然这么痛痛快快,迫不及待地娶了门少奶奶进来?”

蒋玉菡笑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地里议论起你家主人的事来了……”瞥了那小厮一眼,见他生得倒是颇为清秀,不过十五六的样子。

那小厮素来跟他熟络,知道不过是玩笑话,便笑道:“小的这不是觉得奇怪么?偏偏都没见到少奶奶是什么样子,小的这心底啊,就好像有猫爪一道一道的抓着一样,蒋爷您也没见吧?”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能让哥哥动心的,毕竟是那天下无双的女子,横竖明天就见到了。”小厮又笑道:“更加不知少奶奶脾性如何……”蒋玉菡笑骂道:“你越发管的宽了,你主人眼光何等的高,若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别说是娶,就算是看一眼也是嫌多的。”小厮笑道:“说的也是,还是蒋爷您懂我们少爷的性子。”

蒋玉菡走了几步,又叹了一声,说道:“其实你们少爷今番开窍了,你们应当替他高兴才是,若不是你们这位未曾见面的少奶奶,恐怕哥哥这一辈子也就不会娶亲生子……先前我同他一块,虽然见他自由欢乐,但到底不是个正途……哥哥又是个豁达挥洒的性子,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常常撺掇他做些荒唐的事,我虽然同他知心,劝个一两次他不听,我就不便再说了……但是若再那样下去不肯收敛,这祖上传下的家业,迟早是要败光的,唉……如今幸喜遇上了嫂子,哥哥才算是真真正正收了性了,他日后将前事都改了,安了心守着嫂子,只平平稳稳过日子,一年两年的再生几个娃儿,将家业也撑起来,这才像样……你们也有好处。”那小厮也是个机灵的,见蒋玉菡这般说,也说道:“蒋爷说的正是这个理,先前少爷的所做,小的们虽然不敢多话,不过看着也实在有些不像,不瞒蒋爷说,他们私底下已经有人在商量着……若少爷再这么随意抛洒无度,这家业迟早要败的,不如就先寻出路,只瞒着少爷,——闹得很是不像话呢。”

蒋玉菡停了步子,望着那小厮,说道:“竟有这样的事?”小厮看看左右无人,说道:“蒋爷脾气好,小的才敢同蒋爷说这些,小的是个懒得,不像是他们头脑灵便,小的心底想,走三家不如留一家,所以仍是希望少爷好的,如今听蒋爷所说,娶了少奶奶回来之后,想必少爷会收了性子,日后安心掌管家业,看那些人又怎么说。”蒋玉菡笑道:“你说你是个懒得,我瞧你一点也不懒,反而机灵的很,你叫什么?”小厮笑道:“小的叫守印,是印章之印。”蒋玉菡赞道:“这名字极好。”守印儿说道:“蒋爷夸奖了。”说着停了步,将灯笼挑了挑,替蒋玉菡将门推开,说道:“蒋爷今儿忙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是需要什么东西就吩咐小的,今日全靠了蒋爷里外忙碌,小的就代主人伺候蒋爷。”

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你有心了,不过不用,我今儿实在累了,再折腾恐怕天亮了,明日再唤你。”印儿答应了声,相送了蒋玉菡入内,又在门口等了些许时候,直到见蒋玉菡吹了蜡烛,才转身离开了。

蒋玉菡脱了外衣卧倒床上,想到冯渊半生流离,自己还以为他会孤苦终老了,没想到倒是先自己一步成了亲。他想到冯渊此刻的光影,又有些念及自己尚无着落,日后少不得还得随波逐流,到哪里是个头也不知,不由地又有些凄惶,叹了两声,半喜半忧的睡着了。

平明时候,蒋玉菡便睁开眼睛。他在戏班里养就了的习惯,不论晚上睡得多晚,天明就会立刻睁眼起身,这边刚下了地,门口就有人说道:“蒋爷起身了?小的伺候蒋爷洗漱。”听声音正是昨晚上的小厮守印。

蒋玉菡出外,见守印果然正在门口等着,蒋玉菡心喜他伶俐识做,便点了点头令他进来,守印打了水替蒋玉菡放好,便又到门口恭候去了,蒋玉菡洗过了脸,随口问道:“哥哥同嫂子起了没?”

守印“噗嗤”一笑,说道:“回蒋爷,少爷跟少奶奶还没起身呢,门口那些人都已经等的跟斗鸡眼似的了。”蒋玉菡也笑道:“到底是洞房花烛,哪里会起那么早,小心让他们别吵闹,弄坏了气氛就不好了。”守印说道:“蒋爷您放心,他们都静静地呢。”蒋玉菡点了点头,收拾好了,神清气爽出了门口,想了想又问道:“吩咐厨房多弄点好吃的……”门口的仆人听了,赶紧去厨房送信,蒋玉菡先去前厅,又把昨日客人送来的礼物点检了一番,方坐下,先喝了一杯茶。

刚喝了两口,就听到有人说道:“起了起了,少爷跟少奶奶起了!”蒋玉菡冷眼一看,门口上一堆的小厮奴仆,风车儿般的刮过去,看样子都是往新房那边去了,定是他们也好奇少奶奶是个什么天仙的样儿,才如此不像话,蒋玉菡本想呵斥他们一番,想了想,却只笑笑摇头了事。

且说冯渊拥着莲生,沉沉地睡去,他是个身体强壮的,虽然天生瘦削,却非虚弱,虽然一夜孟浪,到底是年轻,听到外面鸟鸣便睁开眼睛。怀中温玉生香,冯渊低头去,望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偎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简直似芙蓉醉着,冯渊笑了笑,低下头去,在莲生的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竟然未醒,冯渊作弄心起,伸出玉一般的长指来,在莲生樱珠般的唇上轻轻地抚摸,又向她闭着的唇间略侵入过去。指尖只觉得温润无比,不由地心头大动,忽然觉得腰下有异,低头一探,原来那物事也苏醒过来,十分精神地硬挺着。

冯渊心头荡漾,又不想惊醒了莲生,便悄悄地将莲生抱紧了,自身后贴着她的身子,凑了过去,缓缓地贴着她动作,莲生“唔”了两声,如有所觉,慢慢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冯渊宛如心虚,腾地便红了脸。

莲生望着他,先是疑惑,而后垂眸一看,顿时也红晕满面,羞说道:“你怎么……”冯渊见她如此模样,早忍耐不得,一把将她抱住,求道:“我也不知……忍不住了。”莲生无处可躲,说道:“这是大清早的呢。”冯渊说道:“管他……”凑过去将她吻住。

莲生还欲抗拒,怎奈尝过他的手段,哪里抗的住,少不得被他拥了强上,缓缓地又乐了一回。

片刻之后,冯渊方停了,微微地抱着莲生微微喘息,一边亲吻她的脸颊,莲生羞得只望他怀中钻,冯渊笑道:“夫人你只这么怕羞,日后天长日久,可要怎办?”莲生咬了咬唇,伸手推上他的xiōng,说道:“天长日久也要慢慢过得……你急什么,还是快些起身收拾,这样狼狈……怎么见人?”

冯渊这才笑着起身,拉了一件衣裳披上,下了地,出外招呼婆子打热水来——原来因为冯渊厌恶女子的缘故,这冯渊府上,妙龄的少女也不见一个,凡是奴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子,冯渊唤着人来,心头想到这宗,暗暗盘算,日后或许要添两个伶俐的丫头侍候莲生才是。

里面莲生将衣裳披上,低头之时,发觉自己颈间斑斑点点,皆是昨晚上恩爱的印记,不由脸颊长热。外民婆子打了热水来,莲生下了床,自到屏风背后去洗……不免又是一顿脸红,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又缓缓用皂洗漱了头脸,侧屋内便是梳妆台,蒋玉菡心细,知道这冯府内女子用品一应都无,所以昨日现准备了一份,让喜娘们放在了梳妆台上,并告知供新娘子使用。

莲生自坐在妆台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素日也是一张清水脸,昨日是被喜娘们簇拥着才妆点了一番,如今想今日是初次相见冯府上下人等,不可失礼于人,于是也耐下性子略微收拾了妆面,说是收拾,无非是薄薄地覆了一层粉,用胭脂点缀了下唇,稍微画了画眉,——只是淡淡扫了两下罢了。其实化妆这些都是女性天生便会的,只看人爱不爱用便是,莲生就是个比较惫懒的性子,并不十分精通。莲生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觉一切妥当,过了之后才着了衣衫,整齐出来。

外面婆子们正收拾了被褥,见莲生出来,都看的呆了,真是个天仙般水灵俊秀的人物,仿佛是画里下来的人物,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还不忘行礼,齐齐说道:“贺少爷,少夫人新婚大喜。”

莲生红着脸,低声说道:“多谢。”冯渊却踱步过来,一边伸手搀住了莲生,对着那些婆子们笑道:“行了,昨日忙了没顾上,今日统统有赏,补上昨日的……先都出去吧。”婆子们才个个念佛咂嘴的出去,自去外头宣扬不提。

莲生脸上红晕不退,想问问冯渊自己的打扮是否有所不妥,冯渊伸手,摸摸她的小小鼻头,说道:“夫人总是这么害羞,看着真是可爱。”语气戏谑温柔,莲生小声说道:“都是你害的……”话未曾说完,只为冯渊视线太过灼热,逼得她含羞转过头去,问道,“我这样打扮可使得?有不妥之处么?”冯渊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说道:“你这样子,那天仙也羞得藏起来了。”莲生见他夸自己,说道:“不要乱说。”冯渊说:“句句属实。”莲生轻轻一笑,看他一眼。

冯渊看着她双眼含情,唇上沾了点胭脂,越发的诱人,忍不住过去,轻轻亲了一下,莲生吓了一跳,幸喜他只是如此,并无再做其他动作。冯渊看着她的样子,哈哈笑道:“好了,我们出去吧,我那玉菡兄弟,可是等不及,自昨日起就嚷嚷着要见你了!”

莲生一听“玉菡”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心头疑惑,莫非也是红楼中人?便问道:“哪个玉菡?”冯渊说道:“我素日里的好兄弟,这一番多亏了他。”见莲生疑惑的样子,便又说道,“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可是个极聪明的人。”一边伸手开了门,门开处,莲生吓了一跳,但见眼前,冯府的仆人们三三两两,都在周围,见门开,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又都行礼说道:“给少爷,少夫人贺喜!”莲生知道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些羞涩未开,冯渊笑道:“知道了,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干活吧!”又问,“玉菡在哪里?”有小厮说道:“蒋爷在前厅呢。”仆人们看见了莲生真容,才都心满意足散开了去,冯渊说道:“我先前疏于管教,让这些人都学得放纵无礼了。”莲生缓缓摇头,冯渊携着她向前厅而去。

第十三章

冯渊携了莲生,真是郎才女貌,如此两个如花似玉的人并肩站在,似神仙眷侣,自天而降,所到之处,冯府的家丁奴仆眼珠子都看的落一地,都知道少爷动了前所未有的念头,一日间娶了个少奶奶,却不晓得容貌脾气,如今一看,这果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灵秀美人,当下个个心底称颂念佛不提。

莲生同冯渊到了前厅,却见一人,背对着自己,正在指点那小厮踏着梯子,整理那上面挂着的红色绸带,莲生细细看去,却见那人虽只是一则背影,却是有几分风流蕴含,不由心头想道:难道真的是我所想到的那个人?

冯渊低声对莲生说道:“那便是我的玉菡兄弟。”而后扬声说道:“好兄弟,你清早上便不得闲,在忙什么呢?”

刚说完这句,那背对着两人的蒋玉菡蓦地转过身来,莲生一看他容貌,心底喝了一声彩:果然好个人品。生的一张妩媚脸容,虽然有几分女子的婉柔之气,但眉宇之间却是磊落大方,显得是个心xiōng有志向的。

而那边,蒋玉菡听到冯渊呼叫转过头来,同莲生一照面,也便惊了,心头忐忑恍惚想道:这就是哥哥爱之如珠如宝,迫不及待娶了进门的嫂子么?果然是好一位绝代佳人,怪道哥哥竟为她动了心了!若换了我……也是肯为了她不计一切的!

莲生同蒋玉菡四目相对打了照面,各自心头惺惺相惜。那边冯渊见了,噗地一笑,说道:“你们两个,只管看什么?玉菡快来,见过你嫂子。”

莲生这才微微一笑,略行了个礼,蒋玉菡更是醒悟过来,快步上前,施礼说道:“玉菡见过嫂子,哥哥嫂子,新婚贺喜了!”

莲生轻启朱唇,说道:“多谢了。”冯渊说道:“夫人,这一番亲事Cāo办,多亏了玉菡,若没有他,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实在该当多谢他才是。”莲生看了蒋玉菡一眼,越看越觉得人物标致,虽然不似冯渊般出挑,但一身的温和气息,让人一看就有亲近之意,于是说道:“那是当然,不如今日回上一席,相请玉菡如何?”冯渊笑道:“夫人说的极是!”眼波脉脉地看向莲生,莲生脸上微微一红,转开了去看向蒋玉菡,目光之中有询问之意。蒋玉菡踌躇说道:“方才戏班中有人送了信来,说今晚上有场子要排,这个……”冯渊说道:“那中午相请兄弟吧?万勿推辞。”蒋玉菡也倾慕莲生其人,心底也是愿意留下的,当下再不推辞,说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渊才同莲生相对一笑。

中午便又在客厅内设立宴席,单独请蒋玉菡一个,玉菡惯常了这些场面,更是会说话,举杯恭贺冯渊莲生,说了好些个吉祥的话。冯渊大喜,敞开怀同他畅饮,莲生自顾酒量浅,便只喝了一杯象征了事,索性没有外人。

正喝的耳酣眼热,忽然之间外面有人说道:“有个自称是薛蟠的薛爷,在外头下了马。”

蒋玉菡一听这个,惊得手中的杯子握不稳当。旁边莲生一听,也觉得心跳,心底想道:我并没有被拐子卖给薛蟠,也自顺顺利利嫁给了冯渊,怎么这薛蟠没头没脑的就来了?难道又有什么意外事故儿不成?

莲生自不知道昨日冯渊迎娶她的路上,同薛蟠那隔空的一眼惹下的孽债,自在心头忐忑,却见冯渊皱眉说道:“真是yīn魂不散,他又来做什么?”

冯渊同蒋玉菡齐齐起身,莲生也心觉忐忑起了,冯渊同蒋玉菡两个走到厅门口,莲生隔着桌子,放眼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身材略胖的大汉,衣着锦绣,两鬓生着些胡须,一副粗莽气概,挥着袖子大步进来,一见冯渊,双眼放光,行礼说道:“冯兄弟,昨日匆匆离去,实在是无礼之极,今日为兄特意来到致歉。”

莲生心中好奇,这薛蟠是什么时候认得的冯渊,怎么看样子,他对冯渊的态度还不错?正在觉得奇怪,这薛蟠寒暄之间,双眼的目光不自觉的一溜,看到了站在桌后的莲生,顿时之间那眼睛直了。

薛蟠看向冯渊的时候,是双眼放光,等看到莲生的时候,却是光也愣了,直直地就呆在那里。蒋玉菡本在随意应付寒暄,冯渊心底揣着满肚子郁闷,忽然见薛蟠如此,两人齐齐转头一看,见薛蟠正是在死盯着莲生看,莲生因晓得这薛蟠其实跟“英莲”是有一段孽缘的,未免心头有些担心,生怕真的又回到先前那种命运的圈套中去。因此微微低头,避开薛蟠逼人的目光。

冯渊见状,气上心头,喝道:“薛……”蒋玉菡从旁用力将他的手臂一抱,说道:“哥哥,怎不轻蒋大哥进去落座?”冯渊忍了气,咬着牙。蒋玉菡又用力地拉了拉薛蟠的胳膊,说道:“薛大哥,薛大哥!”

薛蟠回了神,咂了咂嘴,似乎回味无穷,仍旧看着莲生,依依不舍闪开,飞速扫了蒋玉菡一眼,问道:“这位美人是……”

蒋玉菡重重地咳嗽一声,说道:“薛大哥,这位是冯哥哥的夫人。”

薛蟠一怔,人才彻底的反应过来,重新看向冯渊,说道:“是冯兄弟的夫人?这……这……这……”一连三个这,道尽了满腹的遗憾跟惋惜。冯渊心头更气,然而看薛蟠这全然不加掩饰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冷冷一笑,也不招呼薛蟠,自回到了桌面,将莲生的手握着,说道:“夫人,有外客来,不如你先进去坐坐。”莲生正恨不得避开薛蟠,然而心头又记挂着冯渊,想到前尘,生怕他有事,便用手搭在冯渊的手上,同他进了内,才担忧地看着他,低声说道:“你……这不是个好相处的主,你切记不要惹恼了他……”冯渊望着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这般说,我自记得就是了。”莲生兀自不放心,说道:“他若是有说什么不像样的话,你只当耳旁风……要记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虽然不知道薛蟠跟冯渊之间又是什么造化,但总是替冯渊着想,不管怎样,不想他白白地送了性命,她又知道这薛蟠是个呆子,不小心惹怒了他,不一定会弄出什么事来……于是百般叮嘱冯渊,冯渊知道莲生是忧心自己,便答应了,伸手拢着她,将她送入里去。

那边薛蟠伸长了脖子张望,那般恋恋不舍,惹得蒋玉菡笑道:“薛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只盯着冯哥哥的夫人瞧着做什么?”

薛蟠见他如此说,挥挥袖子到了桌子边上,不说话,先唉声叹气,将蒋玉菡的杯子拎起来,喝了个满盅,才说道:“我素来自诩这金陵城已经玩遍了,没什么可看的地方,才急巴巴的想要上京城去……没想到,唉,真是没想到啊。”蒋玉菡说道:“薛大哥没想到什么?”薛蟠瞪着眼睛,很是惆怅,说道:“我只想能遇到冯兄弟这样出色的人,已经算是三生有幸,却没有想到,他这夫人却更是人间难得……我只恨我瞎了眼……”蒋玉菡看他暴躁难耐的样子,开解说道:“这……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蒋大哥何必如此,也许将来嫂夫人会更胜一筹呢?”

薛蟠很无奈,沮丧说道:“但是如冯兄弟的夫人这般的,应该天上地下也只这一个了。”蒋玉菡笑喷,说道:“薛大哥你好不知足,昨日见了冯哥哥,便一心想结识他,今日又见了冯家嫂嫂,又便转了性了。”心中却冷笑着想:这天底下的灵秀儿女,难道个个如我不成?无从选择才屈从而已……岂能都注定了被你折腾的命运?薛蟠曲着脑门,说道:“我昨日回家,好说歹说,才让家母推迟了上京的日期,如今看来,莫非我要一辈子也不上京了么?”

蒋玉菡正想问他此事,见他自己主动说起来,一惊问道:“薛大哥,你不会是因为冯哥哥所以才推迟上京的吧?”

薛蟠说道:“不然又是为了什么?唉,看着吃不着,真是难熬!”蒋玉菡心头暗惊,却夹了一筷子肉给他,说道:“蒋大哥先吃这个垫一垫吧!”薛蟠笑道:“琪官你捉弄我!”正这时,冯渊自内堂转了出来,他送了莲生进去,又好生地安慰了她一阵,才出来见薛蟠,因有着了莲生的叮嘱,人也消了气,笑道:“说什么呢,如此可乐?”

薛蟠转眼看向他面上,细细瞧了一会儿,说道:“正说到冯兄弟你跟小嫂子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冯渊听他忽然间狗嘴里吐出了象牙,也微微一乐,说道:“多谢薛大爷,”举起杯子来说道,“我代内子敬薛大爷一杯。”薛蟠看着他的样子,也便够了,当下也笑道:“如此甚好,昨日我没喝的够,就被拉了家去,如今倒是可以跟冯兄弟好生喝一回了。”当下一杯饮尽。

蒋玉菡从旁周旋,冯渊也不再计较薛蟠对自己的心怀不轨,只是同他应酬,两人有心灌醉薛蟠,薛蟠果然很快便喝的烂醉,不省人事,冯渊也不留他,看他呆愣愣趴在桌子上的样,出门叫了小厮,又通知了薛蟠贴身的小厮,让唤了一顶轿子,将薛蟠扶着向外,薛蟠兀自扎手扎脚地想抓酒杯,嘴里含混嚷嚷:“冯兄弟,再喝……”冯渊同蒋玉菡两个站在旁边,见薛蟠胡乱捉住了一个小厮的手,放在嘴边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不由地哈哈大笑。

第十四章

冯渊蒋玉菡两个,一直看小厮们将呆霸王送上轿子,才回转来。进了门,蒋玉菡说道:“我本以为这呆霸王昨日回去,今儿就会启程上京了,不料方才同他的口吻中听说,他竟然改了日期,却是为了哥哥你呢!实在竟没想到。”

冯渊兀自回想方才薛蟠亲那小厮手的呆样子,笑哈哈说道:“他肖想又能如何?我如今是成了亲的人,又不是他的贴身小厮,此番忍了他,他若不识做敢对我乱来,管他呆霸王傻霸王,定要给他好看。”

蒋玉菡知道他在说方才薛蟠失态模样,闻言也是一笑,却又叮嘱说道:“虽然哥哥是有身家的人,哥哥不愿,那呆霸王等闲也不敢造次,不过哥哥凡事还要小心也好,另外我有句不中听的话……”

冯渊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事,好兄弟你说。”蒋玉菡叹一口气,说道:“不瞒哥哥说,今日这呆子又看见了嫂夫人,对嫂嫂那个样貌,可是念念不忘呢。”

冯渊闻言,皱眉说道:“什么?他竟然敢对英莲有意?”蒋玉菡点头,说道:“我听他话锋里,颇觉得遗憾,不过幸亏是哥哥你已经娶了嫂子,这呆霸王虽然急色,但还算颇为仗义,虽然娇纵荒唐,也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道些礼数的,应该不至于会做出那种可耻之事。”冯渊想了想,又是愤怒,连连念道:“可恨可恨,我先前未曾察觉,若是察觉,先命人关上门,打他一顿。”

蒋玉菡笑着摇手:“使不得使不得,你若是打的他狠了,薛家是誓不罢休的,反正他迟早晚也是要上京去的,不如哥哥你将这尊瘟神顺顺当当送走,不伤体面和气,岂不更好。”冯渊也叹了一声,说道:“好是好,不过我只怕我忍耐不住,他对我动念头也就罢了,打主意到英莲身上,却是饶他不得!”蒋玉菡说道:“哥哥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先忍这一时之气吧。”

冯渊听蒋玉菡如此说,忽然奇道:“对了……先前你嫂子进内堂时候,也曾这般叮嘱过我,说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岂不跟兄弟你方才所说不谋而合?”蒋玉菡听了这两句话,也呆了呆,说道:“嫂子竟如此劝哥哥?”摇头叹息,“嫂子果然是个有见识的,哥哥你有福了。”

冯渊听他从心底感慨出的这两句话,也觉得感动,回转心思,说道:“我知道了,你两人都是为了我好,怕我一时冲动,作出了无法收拾的事来……这番深意,我是明白的,日后见了那呆霸王,也让着些就是了。我情知我先前轻狂,做事从不计较,也不肯花心思,如今娶了亲,怎么还要让兄弟跟夫人替**心,实在不该……”他说着,将蒋玉菡双手握住,说道,“好兄弟,你放心,我日后定会事事谨慎,也绝不会再闹那些荒唐急性,这也是为了我好,为了你嫂子好。——这话说出来,势必不反悔。”

蒋玉菡见他霍然开朗,也觉得心头欢喜,说道:“哥哥你能想开,就不枉费嫂子一片关怀之意了。好生地度过这劫,跟嫂子安稳过日子,给个神仙也是不换的。”冯渊闻言一笑,说道:“兄弟你说的对。”一想之间,忽然觉得后怕,忍不住说:“昨日我娶了你嫂子,真是上天护佑,兄弟你说,若是晚了一日的话,恐怕……真的会有变数,我如今想来,感慨万千。”

蒋玉菡想了想,也点头说道:“我也是一直这么想,这真是上天庇佑,才让哥哥如此巧的娶了嫂子进门。试想……若是昨日哥哥你不曾娶亲,这呆霸王恐怕就常住哥哥这里了。”说着哈哈而笑。

蒋玉菡担忧的只是冯渊,却不晓得,若不是莲生见机的快,让冯渊立刻动身娶了人,这才把一桩本该发生的丧事扭转成了喜事。不然的话,那拐子再卖英莲给薛蟠,薛家冯家两家抢人,冯渊一命呜呼,此刻冯府,肯定愁云惨雾着呢!

蒋玉菡跟冯渊自然是不知其中险要的。蒋玉菡感叹完了,冯渊笑道:“说什么呢……我是在说你嫂子。你倒是绕到我身上来了。我只怕我迟了一日,你嫂嫂不能够进冯府的门,想想又是后怕又是侥幸,——若今生娶不到你嫂嫂,活着也是无用,真不如死了罢了!”这话却暗合了玄机。

蒋玉菡见他说的如此郑重绝然,心头一震,便笑着说道:“谁让哥哥跟嫂子都是璧人一对儿呢,人见人爱,也难怪那呆霸王眼里出火,……不过他再流更多口水出来也是没用的,哥哥跟嫂子天生地长,合该一处,外人只有眼馋的份儿!”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蒋玉菡才告辞离去,自去准备要晚上登台。冯渊看看天色,终于忍不住,自回去探看莲生。

莲生在里间坐着,总觉得心神不宁,想不到自己尽力躲避,竟然还能遇到呆霸王薛蟠,她不知薛蟠来意,在厅内遥遥一眼,却见他满面喜色,倒不像是个来找茬的。何况如今她并没有卖身给他,又嫁给了冯渊。这呆霸王再呆,也不至于会强抢民妇的吧。莲生却左右没想到,这呆霸王先前来,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意,乃是为了冯渊。

莲生等的心急,开门唤了个婆子去前厅看看,那婆子回来,只说道:“少爷跟蒋爷正在陪着薛大爷喝酒呢。”莲生问道:“只是喝酒?他们神色如何?”婆子笑道:“少奶奶放心,只是喝酒,一团和气的很。”莲生点了点头,命那婆子下去,心想:竟然一团和气……莫非是因为自己嫁给冯渊,引发了古怪的效应转变?让冯渊跟薛蟠两个对头,反而成了朋友?然而方才见冯渊对待薛蟠之时,神色有异,仿佛也是没料到他来上门,有些不悦似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莲生想来想去,微微转念又想:这薛蟠本来该是上京去荣国府的时候了吧,怎么竟还有闲心在此喝酒?

正在迷茫之时,听到外面说道:“少爷回来啦?少奶奶可等的心急呢!”接着是冯渊淡淡应了一声“嗯”,莲生大喜,一抬头的功夫,门被推开,冯渊脸上略带微红的进来,叫道:“夫人,我回来啦。”

莲生起身迎接,冯渊一径入内来,两人走在一块,莲生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如常,眼波流离,只是双颊微微带了红晕色,不由问道:“喝多了酒?”冯渊笑道:“未曾,只是我喝酒容易上脸,放心,我记得你的话,不敢多喝,也不敢生事。”莲生见他如此的听话,微微一笑,说道:“这样说,仿佛我约束着你似的。”冯渊说道:“夫人的话,句句都是金口玉言,我怎么能不听呢?”说着,将莲生的手给轻轻地攥住,握在了手心。

莲生见他团团温柔,心头一动。然而少不得还要问的:“那位薛大爷,跟你是什么交情?怎突然上门?”冯渊见她问,也回答说道:“说起来古怪,这个人实在无赖,昨日娶亲途中,似被他见了一面,冒冒然地久来上门恭喜……我本是不愿意理会他的,然而小蒋跟他素来有交往,劝我说,这人是个呆性,有名的呆霸王,所以少不得虚与委蛇了……昨日小蒋用了计,把他给劝了家去,没想到今儿又来了。”莲生心头大跳,想道:果然昨日会遇到薛蟠的,若是晚了一步,我这一身,可不知要归到谁手里去了,不由地面带焦急后怕之色。

冯渊一见,立刻正紧说道:“夫人你担心什么?你别怕,他是个无赖的性情,虽然对我有不轨之心,但我如今有了你,娶了亲,也发誓将前事全都改了,怎么会跟这种无聊的人有所纠缠,只不过是同他随意敷衍,幸喜他今日也颇为有礼,若是真的同我胡缠,我也自不会对他客气的。”他怕莲生多心,便急忙解释安抚。

莲生听了冯渊的话,心底苦笑,想道:这呆霸王竟然对冯渊起了心……真是色中恶鬼!微微担忧说道:“我竟没想到会如此,但……毕竟是宗隐患……”冯渊见她蹙了眉,急忙又说:“别担心,我听小蒋说,他们一家子是定了日期要上京城投奔亲戚的,不知为何竟然耽搁了,但是他再耽搁,难道要耽搁一辈子?也无非是几天就是了,日后再不见他!”莲生听冯渊这么说,才笑道:“真是如此就好了,只盼着他快些上京去,我也觉得安心。”冯渊伸手环抱了她,说道:“夫人有什么不安心的,横竖我在你身边,那呆霸王夺不走你,也动不了我。……我同你才是天生注定的姻缘,打不开,离不散,千年也是这般恩爱……”莲生听他声音渐渐越发温柔,人也低下头来,忍不住羞红满面,说道:“做什么?”冯渊逐渐靠近过来,说道:“你脸红什么?给夫君亲一个。”莲生伸手推他xiōng口,笑着闪避,低声说道:“自己吃了酒满脸的红不说,还来说我?”冯渊看她娇羞满面,心头大动,偏将她抱紧了,说道:“好夫人,只亲一个,不打紧的。——不做其他的就是。”

第十五章

莲生无法,便不再挣扎。冯渊抱定了莲生,将她的朱唇噙着,细细亲了一回,才缓缓放开,这一番亲近,他脸上红晕更盛,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眼光流转,喘息微微。莲生微微抬头,望着他仍旧一副意犹未尽之态,知道再不提醒,便又要不可收拾了,于是低声说道:“好了,青天白日的,没得羞人……”冯渊环着她的腰,得意说道:“都是夫妻了,羞什么?新婚燕尔,任谁都是如此的。”说着说着,又低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几口。

下午时候,冯渊将昨日宾客前来送的礼物都一一点收了一遍。又将几个紧要的亲戚名单过目,准备择日去登门拜谢。府内的诸事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才觉得妥当放心。一边在指挥小厮的功夫,便又想起来,需要给莲生挑选几个能干机灵的丫头才是,便又唤了管家来。

冯府的鲁管家上前,问道:“少爷有何吩咐?”冯渊说道:“我想给少奶奶添两个勤快机灵的丫头。”鲁管家笑道:“少爷,这件事无须发愁,就交给小的来做好了。”冯渊说道:“嗯……你去挑,要紧的是别面目可憎,选着少奶奶会喜欢的类,也别弄些手脚慢心思蠢笨的,惹少奶奶生气。”鲁管家说道:“小的明白,少爷请放心。”冯渊笑道:“如此劳烦你了。”鲁管家说道:“少爷哪里话,少爷总算成亲了,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能为少奶奶挑丫头,也是巴不得的事,少爷,我先去做啦。”这鲁管家先前跟着冯渊父亲,最是贴心能干的,自打冯老爷死后,一直忠心耿耿留在冯府,这几年来冯渊胡作非为,没人说的听他……也多亏了鲁管家从中撑着,家业才没有给败光。本以为到死也无法见冯渊挺身撑起家业,光宗耀祖了,却不料想,正当绝望了之时,却又柳暗花明又一村起来。这鲁管家欣慰,暗自在冯老爷牌位前也不知掉了多少泪,这心底自然是万分感激莲生的。当下要替莲生出力,当然是巴不得的。

冯渊见他说的诚恳,便笑着点点头:“好的,如此你便去吧。”鲁管家欢欢喜喜的,自带了个小厮,出府买丫头去。

这边冯渊打发了鲁管家去置买丫头,回头一想,又想到莲生嫁过来,身边也没有带什么衣裳首饰,喜服也还是昨日蒋玉菡给先备下的,怪道今日他觉得有些怪,原来莲生穿着的还是昨日的喜服,只不过是新婚初日,倒也不觉得怎样,如今回想过来,不由地暗骂自己糊涂,本来是想让小厮去请衣铺掌柜送些衣裳来,到底不耐烦等,索性亲自去一趟,便叫了两个小厮跟着,匆匆忙忙出门去。

冯渊出了府,翻身上马,匆匆地望着市面铺子而去,这冯老爷亡故之后,也留了几十亩地,一些祖产譬如房屋,铺子之类的,虽然说铺面不算太大,倒也还说的过去,因为是祖传,信誉良好,自也有一帮老顾客帮衬。

冯渊意气洋洋到了自家衣铺,翻身下马,自有小二出来,笑哈哈躬身叫道:“少东家来啦!”这冯渊先前游手好闲,只顾玩乐,千年也不肯来一次的,就算是取银子用,也是命小厮跑腿。今日却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小二将马牵了去照料,掌柜的也闻讯,急忙撇下客人赶着出来,笑着拱手:“少东家,昨日大喜啊!”这位掌柜姓郭,昨日也去过冯府赴宴的。冯渊笑道:“郭掌柜,好说好说。”掌柜的迎了冯渊进去,冯渊说明来意,掌柜曾见过莲生下轿,极是老辣的眼神,自然记得清楚。当下便立刻命小二,将那合尺码的上好的衣裳都捧出来,让冯渊过目挑选。

冯渊想着莲生心性,为人,便将素色的锦缎衣裳挑了两件,并里衣之类的,一应俱全。又选了几尺名贵的缎子,让掌柜的选着做几件备用。

大概半个时辰终于将要的东西挑选齐全了,掌柜的亲自动手细细的包了起来,才交给冯渊,冯渊便把小厮叫来,嘱咐着叫他们带着先送回家去,给少奶奶过目,若有不满意就即刻回来说。这边冯渊不急着走,坐在堂中,同掌柜又说了一会儿话,不外乎最近的铺子经营如何之类,掌柜一一回答了。不一会功夫小厮回来,行了礼说道:“少奶奶说很是满意,又说若是少爷没有别的事,就早点回去,别在外面耽搁了。”冯渊哈哈笑了一声,见天色不早,才起身告辞,掌柜又急忙相送出门。

冯渊回了家后,便即刻有仆人来报,说是鲁管家买了两个丫头回来,等少爷过目。冯渊心头一喜,便命将人带上来。小厮自去传信,不一会功夫,鲁管家领了两个嫩生生的丫头出来,冯渊在上首坐着微微过目扫了一眼,见两个丫头生的也还算齐整,鹅蛋脸微胖的那个叫做银卓,略瘦削的那个叫做黄玉,银卓是十三岁,黄玉却已是十五,都向着冯渊行了礼。

冯渊看了一会,觉得也还顺眼,又问了几句话,两个丫头都答了,谈吐也过得去,便问鲁管家:“给少奶奶过目了没有?”鲁管家说:“不敢先去惊到少奶奶,先带来让少爷过目,少爷觉得还可以,再去给少奶奶看。”冯渊笑道:“我看人还过得去……就是银卓的年纪小了点,怕不懂做事,罢了,先领去给少奶奶瞧瞧,若少奶奶觉得合适,再调-教调-教,留给少奶奶用,不行的话再换。”鲁管家点头答应,把两个丫头唤出来,又命婆子带了,去给莲生过目。

且说莲生在家中,知道新婚过后,冯渊必定有一番好忙的,幸喜冯渊怕她一个人闷,便将府内的好玩的玩意,并宾客送来的稀奇的东西,送给她鉴赏把玩。正在一样一样的看,见婆子推门进来,行了个礼说道:“少奶奶,少爷打发小厮回来,带了新置买的衣裳之物给少奶奶过目。”

莲生并未想到这一件事,她自己也忽略了自身并未带衣裳过来,闻言不由地微微欢喜,说道:“拿进来吧。”

婆子这才回身招呼,门口的两个婆子各自捧着木盘进来,上前站定,微微躬身,先前那婆子解开包袱,供莲生挑选衣裳。

莲生看了看冯渊替自己挑选的那些衣物,心头暗暗感动,感念他竟然这样细心体贴,那婆子便又说:“小厮们还在外头等着呢,少爷说了,若是少奶奶不喜欢的,就说一声,喜欢什么样想要的,也说一声,小厮们回去,再行置办。”

莲生说道:“这些已经够了,我看过了,都很好。”婆子才鞠了躬,又笑道:“少爷这可是喜欢少奶奶呢,先前怎么也没见他这样的。”莲生掩嘴一笑,说道:“去吧,叫少爷若是没事,就早些回家来,别在外头耽搁了。”那婆子自出去传话不提。

莲生在屋子内又细细地看了一翻那些衣裳,好歹也将那身喜服给换了下来,重穿了一件桃粉色的长衣。过不多时候,就见先前离开那婆子又回来了,说道:“少爷让鲁管家领了两个新买的丫头,来让少奶奶过目,若是少奶奶觉得中意,就留下,若是少奶奶不喜欢,就改日新买。”

莲生颇为诧异:“做什么又另买丫头呢?”婆子笑道:“少爷也是体贴少奶奶,先前少爷不惜女眷,所以府内连个年轻点的使唤丫头都没有,如今少爷娶了少奶奶,自然是不同的,若是出去见亲戚什么的,当然不能让我们这些人陪着了。”莲生是现代人思想,原没有想到这么些规矩,当下点了点头,叹说道:“原来如此……”婆子说道:“我先出去,带那两个丫头过来给少奶奶过目?”莲生说道:“劳烦了。”

婆子欢天喜地的出去,将银卓跟黄玉带了进来,两个丫头行了礼,莲生在上坐着,说道:“你们都多大了,叫什么?”银卓说道:“回***话,我叫银卓,今年十三岁。”黄玉轻声说道:“回***话,我叫黄玉,今年十五。”莲生听了,很是感叹,她原先都已经二十多岁是近三十的人了,穿越过来,英莲也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水嫩葱灵的年纪,这一声“奶奶”听得真是百感交集,便说道:“你们是被少爷买来的?可会做什么吗?”

银卓略带天真,闻言说道:“我什么也会做,打水扫地煮饭洗衣,都是会的。”黄玉文静一点,说道:“我先前也是给人当丫鬟的,那家人败了,才被人卖出来,寻常伺候的事情,都会做,有什么需要的,奶奶只管吩咐我做。”莲生见银卓天真烂漫,黄玉稳重,点了点头,说道:“那很好了,就你们两个吧。”婆子在一边听了,就说道:“少奶奶留下她们,我出去告诉鲁管家一声,他还在外面提着心呢。”莲生点头,婆子便出去通信。

当晚上,冯渊请莲生出来,两人用了餐,在厅内坐着闲聊,说起蒋玉菡来,冯渊便将这两天蒋玉菡出力之事,跟莲生都说了。莲生说道:“果真是多亏了他,只可惜……他这样的好人,却那么不自由,到底不是个长法儿。”冯渊听了,也皱了皱眉,随即说道:“我也是这般说,我曾留他在家里住了,让他辞了戏班子的事,他却不愿。”莲生说:“人各有志,毕竟他也是堂堂男儿,虽然同你交好,到底非亲非故,他的心中,怕是不愿如此……有寄人篱下之感。”冯渊说道:“夫人说的对,我看玉菡也是个有志向的……不过他那人聪明且有手段,性格又好,就算身为戏子,每日周旋,怕也是吃不了什么亏的。”莲生说道:“也是……”心底却想到,这蒋玉菡日后飘飘泊泊,到最后到底也是停了脚立了业的,日后荣国府伺候宝玉的丫头袭人,不就是被他买了去,当了妻子的么?所以各人都有一番造化。

说着说着,夜渐深了,冯渊携着莲生自回房休息,他们两个少年夫妻,又是情投意合,少不得又是一夜恩爱缠绵,难以尽述。

第十六章

第二日起身,冯渊打点些礼品,准备回送给自家亲戚的,此后他是打定主意好好过日子的,那些以前浪荡纨绔时候丢下的亲戚们,凡是昨日来了的,少不得也要捡起来联络。正在吩咐小厮将礼物一一归拢,忽然听到有人说道:“少爷,门口有衙门的人来,说是知府老爷有请少爷过府一叙。”

冯渊一听,沉思说道:“咦,他又是为了什么事?”想了想,回来跟莲生商议。

莲生正梳洗完毕,黄玉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很是心灵手巧,莲生毕竟是个现代人,什么古代的发髻一概不会,先前也是随意应付,幸亏天生丽质,也不觉得怎样……如今经过黄玉的巧手打扮,更显得美人如玉,银卓年纪尚小,还有些不懂事,便在一边没口子的夸奖莲生,说着说着,便说漏了嘴。说道:“我没来之前,只听说咱们少爷是有一宗怪毛病的,如今见了,明明好端端的,又有什么?少奶奶也是这样的天仙般的人物,性情又温柔,我才说她们都是在嫉妒,胡言乱语着呢!”

黄玉乖觉,在一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银卓才晓得,微微胆怯地看了莲生一眼,莲生不以为然,只说道:“谁没有几件做错的事情?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说再多也是没用的,自己过好了日子最紧要。”黄玉笑道:“少奶奶说的是。”银卓说道:“少奶奶别怪我,我口没遮拦的。”说着,便自己轻轻地拍自己的嘴,莲生说道:“我知道,以后留心着就是了,什么外头传的奇怪的话,别忘心里去,你年纪小,小心听了那些歪话,长不好了。”

莲生这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在前生的时候,她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自然是当这些十几岁的小丫头如同孩童一般……却不料想,她说完了之后,两个丫头嗤嗤地笑起来,黄玉伸手抿着嘴,想笑又忍着。莲生还没有回味过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银卓不敢开口,抿着嘴怕再说错了话,黄玉柔声说道:“少奶奶同银卓也是差不多年纪的……”

莲生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哑然失笑。暗笑自己真是糊涂,倚老卖老竟没成功。

两个丫头见莲生露出笑容,也跟着低低地笑,这时侯外头有人进来,说道:“怎么了,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笑?”莲生起身,见是冯渊进来,便问道:“你今日不是要忙,怎么回来了?”冯渊说道:“我回来是有事情要同你商议。”莲生问道:“是什么事?你说。”冯渊说道:“你猜刚才是谁派小厮来府上了?”莲生说道:“那么多的人……我怎么会猜到是谁?”冯渊看着她,微微眨眨眼,说道:“昨日娶你,满府都是我这边的亲戚,唯独是这个人,却是你这边的,你该知道了吧?”莲生一笑,心头了然,便说道:“原来是他……怎么,是贾雨村……咳,是知府大人派人来了?”冯渊点点头,说道:“正是知府大人,我因为他是跟你沾亲带故的……所以才疑惑,进来同你商议,他派人来请我过府一叙,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莲生想了一回,说道:“那拐子的事情,应该好办,不至于让你再特特的跑一趟,更何况他跟我有旧,念在你新婚,当然也是不肯来麻烦你的,既然如此……那么……恐怕还是为了我的事。”冯渊皱眉问道:“这意思是说?”莲生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问我爹娘何在,我都不记得了?”冯渊惊道:“莫非知府大人是为了这个来找我的?”莲生说道:“我也不知……我想的或许也不准的,不过,总之他不会有什么歹意,你放心去就是了,小心应付。”

冯渊说道:“嗯,我也想来告知你一声,如此,我便去了,若有什么事情,就让小厮回来告诉。——你别急也别担心。”莲生点点头,说道:“你去吧,外头的事情,横竖都有你担着,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只等着便是了。”冯渊笑道:“夫人这么说,我便更要打起十万分精神来了。”莲生掩嘴,想了想,又说:“对了,他究竟是个堂堂的知府大人,昨日里他亲自上门来,且带了礼物,可见他也是个不错的人,给足了你面子……今日你去,可不能失礼于人,一定要准备点礼物才是,不过这礼物,又不能太过名贵张扬,他究竟是个官员,要避开些嫌疑。”冯渊点头,叹道:“娘子真是女诸葛,心细如发,为夫受教了。”说着,深深地冲着莲生行了个礼。

莲生笑道:“油嘴滑舌的,快些去吧,知府大人跟前,可别如此,须十分庄重。”冯渊咳嗽一声,说道:“我这一去,得须给夫人撑起脸面来,自然要做足功夫的。”说着,上前一步,眼睛望着莲生,不由意动,碍于莲生身后黄玉跟银卓都在看着,到底只又咳嗽了一声,挑眉说道:“夫人,我去了。”莲生说道:“快快去吧。”含笑目送,冯渊意气洋洋,出门去了。

到底雨村为何会传唤冯渊前去?原来雨村昔日同甄士隐交好,后来英莲被拐子拐走,葫芦庙起火,士隐家被烧做一团灰烬,无奈何,只好投奔岳丈,士隐的岳丈封肃,是个尤其小气计较的人,虽然家业富足殷实,看士隐狼狈而来,怕他就此住下,吃住他的,于是很是不乐。将甄士隐随身所带变卖田产的银两半是哄骗,赚去多半。性子又一发恶劣,士隐失去爱女在先,后又失掉家业,寄居岳丈家中又不得意,最终竟被一个跛脚疯道人给度化走了,出家去也。留下甄家娘子,仍在封肃家住着,只有两个昔日的贴身丫鬟伺候,主仆三人日夜劳累,做些针线活计,好让封肃满意着些,绕是如此,封肃也时常抱怨。

只不过封肃虽然不悦,到底是无可奈何,难道将亲生女儿赶出门去?只好留下她三人勉强度日。后来雨村中了官,恰巧见到了昔日的甄士隐家的丫头娇杏,以为甄士隐也在封家,当下派官差去封肃家中寻人,不料得知士隐已经出家去了。后来雨村娶了娇杏,又送了好些银两礼物,分赠给封肃跟甄家娘子,雨村又答应甄家娘子,会派人替她寻找英莲。

不料这许多年过去,英莲半点消息都无。今日却在应天府给雨村碰了个正着,也算是大喜事一件,雨村思来想去,甄士隐虽然已经不在,此事到底需要同甄家娘子说一声的,便请了冯渊,前去商议此事不提。

且说莲生留在家中,也暗自思量雨村到底是为何有请冯渊过去。虽然猜不到十足十准确,却也是差不多的,估计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之事。莲生正在思量,寂静里,却听到外面有人急急跑过去,有人含混说道:“快派人,告诉少爷!”

莲生隐隐听了这句,急忙将银卓唤过来,说道:“我听得外头有人急匆匆的,仿佛有急事,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你快去探听一番。”

银卓答应了,转身出去探听消息,不一会儿的功夫回来,说道:“回少奶奶,据说是前面来了个搅事的人,还是少爷昔日认识的……口口声声嚷着要见少爷、少奶奶呢。”

莲生略微吃惊,问道:“是什么少爷昔日认识的人?”银卓垂手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样……只远远看了一眼,看似也是个少爷打扮,还有几个小厮跟着呢,只不过这人性子实在是不好,鲁管家好言相劝,他全都不听,只是叫嚷着要见少爷、少奶奶,赖在堂中不走呢……还说什么……”

银卓有所顾忌,眼珠动了动,不再说下去,莲生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银卓说道:“少奶奶,这个人说的话很难听,我还是不说了。”莲生说道:“你只管说就是了。”银卓才说道:“那人说,少爷自来是跟他交好的,要长久的……不料却变了心,他今日一定要见见少奶奶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有三头六臂,居然就迷了少爷的心了,恐怕……恐怕不是好人!……还说若是不给见,他今日就不走了,只等少爷回来。”

莲生闻言皱眉,心头想:“听这口风,莫非是冯渊昔日交往的那些个人……如今找上门来?只是冯渊已经立志跟昔日一刀两断,且也已经成家,这人还来厮闹混搅,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他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不成?”心头略想了想,便把黄玉叫来,说道:“你出去问问鲁管家,这闹事的人,是什么来头的?能劝就劝,若真是个说不清的混人,就不要跟他计较,只去找他们家大人,将他领回去吧。若这些不管用,就想法先令他安稳下来,不要大呼小叫,惹人笑话。”英莲十三四岁的样,冯渊却已经十**岁,所以在莲生的心底,其实那还是些小孩子,只不过古人都早熟得很,所以她这么小,也嫁了冯渊……料来先前跟冯渊胡混的那个,年纪也大不了多少去,想必也是跟冯渊相似的出身,或者父母不在,或者父母管不得,或者是任意娇纵,惯出了他的性子,才由得他胡闹如此。

第十七章

丫鬟转身自去跟鲁管家传话,不多时候回来了,回禀说道:“回少奶奶,鲁管家说:那人是城郊韦财主家的独子,只因韦老爷的亲戚有在京内当官,有些势力,这小少爷就有些无法无天,随行乱来,管家说,他会想法子的。请奶奶放心。”

莲生听了这话,稍微安心,想了想还是说道:“银卓,你出去让个小厮在前面照看着,有什么变故,就即刻回来通知。”

打发了丫鬟去说明,莲生坐了会,只听到前方的吵嚷声隐隐地有一两声传过来,不由地皱起了眉,知道鲁管家怕是没有压住人家,果然,就听到外面咚咚的脚步声跑来,银卓推门进来,神色略有点慌张,说道:“少奶奶,事情不好了,那个小少爷同鲁管家说不过几句,就嚷嚷着让他退下,他要直接见少奶奶呢!鲁管家拦不住,想让小厮们把他赶出去,不料这样一来竟然更加的坏事了,那小少爷跟来的小厮们也闹了起来,现如今快打起来了。”

“真是胡闹。”莲生听了这个不由地动了怒,银卓又说:“少奶奶,现如今可怎么办?那小少爷还一直说,要是少奶奶不出去见他,他就进来了!”

莲生听了这个,起身说道:“不用他来,你出去跟鲁管家说一声,别跟他们动粗,都停了手,让那人稍等一会,我出去见他就罢了。”黄玉从旁劝道:“奶奶跟那些人生什么气,只管等着,少爷回来自有定夺。”莲生摇头,说道:“少爷如今在衙门,跟知府大人说事情,这么冒冒然去,让知府大人知道了,也不像话。你快去看看那派的人去了没有?如果没有,就赶紧拦住,有什么大不了的?”黄玉听了,急忙抽身出去找人,银卓也跟着出去吩咐小厮跟鲁管家通报,莲生起身,略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迈步出门,望前厅而去,走了一小会,就听到前面鸦雀无声,想必是听了说莲生要来见人,那小少爷才停了闹。

且说那韦小少爷,是个年少不知事情的,正如莲生所想,因为韦家只这么一个儿子,未免娇纵惯了,平常最好的就是走鸡斗狗,尽情玩乐,一年前遇上了冯渊,两个真是一拍即合,韦小少爷心喜冯渊的人品风流,冯渊对他也是疼爱非常,两个人假凤虚凰的厮守之际,未免会说出些情热的话,这小少爷便听了心里去。

前日听说冯府大办喜事,小少爷还以为是谣传而已。不料这传说的人越来越多,因众人都没有见过莲生的面儿,那些谣言也越发的不靠谱,形形□,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冯家少爷娶得是一个凶悍的母夜叉,所以才能降服的冯渊服服帖帖,有的人说是个狐狸精,会法术,才将那千年的孤鸾命数改变,只因迷了冯渊的心性才会如此……种种不一,又有几个不安好心的狐朋狗党,因为见冯渊忽然改性娶亲,新娘子的面容又是没有见过的,心里好奇而不忿,知道韦小少爷跟冯渊最好,所以刻意在韦小少爷跟前撺掇挑拨,将那小少爷的火气挑的旺旺的,最好去冯府大闹一场,给他们看热闹。

果然韦小少爷中了圈套,他听的动怒,一刻不能忍,本来欲晚上就来,幸亏众家人劝了才罢休,这小少爷一整晚上没有睡好,早上便起了个大早,带人来到冯家,本想要找冯渊出来问说清楚,不料冯渊不在。

这小少爷从小就是被娇养惯了的,最是吃不得气,平素里跟冯渊相处的时候,冯渊又对他百依百顺,惯出的他的脾气比娇蛮小姐更娇纵三分,本是兴冲冲来寻冯渊说明白的,冯渊不在,他那里肯吃这个闭门气?于是非要闹着见莲生……只为传入耳中的那些个话,再加上他也以为冯渊是不可能轻易为谁人动心的,所以才起了疑心,认定了莲生绝对不是个平常人,也许如众人所说,真正是个母夜叉亦或者狐狸精怪。

鲁管家一力抵挡,这小少爷起初还求着见,后来就冒出怒火起来,冯渊以前同他交往的时候,也常常带他回家来,鲁管家无奈,也只好对他礼貌相待,这小少爷自以为如冯府的“主母”一般了,如今鲁管家为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挡住了他的路,他只觉得好似被人“鸠占鹊巢”了,于是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当下发作起来,定要见莲生。他又仗着先前跟冯渊交好,料到冯渊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只管发作了小性子,尽情闹腾。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小厮跑来,对焦头烂额的鲁管家说道:“少奶奶说让大家不许闹,更不许动手,她一会自会出来。”

鲁管家一惊,急忙令家丁们退下,韦小少爷也呆了呆,继而说道:“好啊,大家都停手,只管等着,我也正要看看,那是个何等三头六臂的人呢。”众人都鸦雀无声,等了一会子。才见有人缓缓地从厅外面出现。

一刹那,满院子的人都无声无息,那韦小少爷本稳稳地坐着,一抬头看见了莲生,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过去。

鲁管家满头大汗,急忙快步走到莲生身边,惭愧行礼,说道:“少奶奶,怎么使得让少奶奶出面?”

莲生淡淡说道:“什么使得使不得,只不过管家你也有些糊涂,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请少爷?少爷如今跟知府大人商量要事,你如此贸然而去,让知府大人听了,又像什么?——我已经派人将人给追回来了。”

鲁管家一怔,汗越发流下,急忙低头,说道:“少奶奶说的是,是我一时想错了。”

莲生这才转头,看着发懵的韦小少爷,却见的确是个清秀的孩子,眉宇之间有些稚气未脱,应该还不怎么晓事的样子,不由地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你就是韦小少爷么?听说你要见我。”

韦小少爷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满心底只想:“什么母夜叉,什么狐狸精……果然那些谣言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听了莲生问话,才反应过来,强嘴说道:“是……是,我就是!我要见你!”

莲生上前去,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才又端庄看过去,静静说道:“女眷不见外亲,本来我是不便出面的,只不过少爷不在家……少不得我放肆无礼这一次,不知小少爷来此,有何见教?”

韦小少爷咬了咬牙,眉毛皱了几皱,终于说道:“我……我只是想问冯哥哥,为什么就把我给撇下了,好端端的……先前都说好了,要同我长久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娶了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先前心底本来对那个“新娘子”满怀怨愤,所以故意想大闹一场,给莲生没脸的。他料定了那女子怕羞不敢见外人,他索性冲进去,彻底的羞辱一场。却没想到莲生竟然能真的出面来见他,且坦坦荡荡的,一丝羞手羞脚的做作之态都没有。

小少爷见了莲生这份人品气度,温文有礼的说话,那凝眸看过来的样子,十分温和诚恳,竟一点恼怒之色都无,丝毫也不计较自己的放诞无礼……就好像急急星火遇到和风细雨,心底的火气忍不住也自动消了大半,怎么还能造次?有些先前想好的难听话更是说不出口,满腹里只觉得难过,也隐隐地想:怪道冯家哥哥转了性子,连我也不爱了,却原来有了这样一位出众的夫人。

第十八章

话说韦小少爷找上门来,本欲寻衅滋事,将莲生狠狠羞辱一顿。却不料莲生竟然敢出面同他相见。韦少爷一惊之下,见莲生年纪虽小,但谈吐文雅老道,泰然自若,一点女儿家的忸怩作态都没有,不由地一怔,心头生出各种想法来。

而韦少爷问罢之后,底下冯府众人,听了这一番上不了台面的混话,都捏了一把汗,鲁管家心底更是暗叹少爷先前实在是太过放-浪形骸,不知约束自己,任意结交,导致今日之患,也不知少奶奶是何反应,当下众人屏气敛声,等莲生开口。

不料莲生听韦少爷说这一句,只是点了点头,面上丝毫的气恼之色都无,略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夫君先前所做的事,我虽然都不知,不过想来,人皆有年少荒唐的时候,既然他今日肯改了性子娶亲,发誓将前尘一概斩断,我也不便说什么……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韦少爷将来,也会娶亲生子,独当一面,撑起家业的,难道一世都这样胡混下去?你该知道,事到如今,先前多么难舍,如今也应该都舍下了,你上门来闹,为的是你心中不服气,但是你可想过,你如此胡缠,若是给我夫君知道,恐怕反而会不悦,对你并无好处。”

韦小少爷听得呆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说道:“我的确是不服气,我先前不知道他……他娶得……总之我想要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明白了,才死心,否则这么不明不白的,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简单。”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跟我夫君之事,我并不太明白,但是他年长于你,若是有些过错,也赖在他身上多些,你想见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在这里,他今日有事外出,一时三刻便回来,到时候你同他想说多久就说多久,保管你明明白白的。只不过,请小少爷不要肆意胡闹,在这里叫嚷不休,有失体统。”

韦小少爷听莲生如此通情达理,心头更是诧异,听完之后,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并不是故意要吵闹,不过这些人拦着我不让我见……”

“按理说女眷的确是不能见外人的。”莲生一笑,说道,“只不过我想,小少爷出身富足,也不是没有教养体统之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想出一口气罢。”

韦小少爷脸上更红,支吾了一阵,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想必冯哥哥就是如此被你降服的吧?”说着,看了莲生一眼,脸上透出悻悻然的表情来。

莲生笑道:“韦少爷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人,遇到你冯哥哥,算来也只能是缘分,并不是我用了什么过人的手段。”

韦小少爷说道:“你当真没有故意迷惑我冯哥哥?”

莲生说道:“我跟你说,你自然也是不相信的,你可以去问我夫君。另外,我有一句话想奉劝小少爷。”

韦少爷抬头看向莲生,问道:“你要说什么?”

莲生肃然说道:“昔日的事情,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你毕竟年幼,世事不知,若我夫君同你相交,是他起头在先,却是他的不对。小少爷你心中也自知道,这本就不是正统,你大几岁之后,便可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做堂堂须眉该做的事情,难不成一辈子风花雪月,将家业搁置荒废一旁?赖着祖宗父母的供给,自己毫不作为,如此又能支撑几时?”

韦小少爷听着,脸上神色几度变化。莲生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我并不想要教训你什么,只是见你年小……于心不忍,所以随口说说,你若听进心底,算我没有白说,你若不喜欢,就当没有听过也就罢了。倘若……你是执意乐于如此,就继续沉溺玩乐,也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倘若你回了头,也算是略微弥补了我家夫君先前的过失……好了,我言尽于此,”说完这些,莲生微微转头,看向鲁管家,说道,“管家,你好生陪着小少爷,等待少爷回来,不得怠慢了他,须知来者是客。”

鲁管家急忙低头,说道:“小的明白。”众人鸦雀无声。莲生起身,带着小丫头出了厅自入内去了。

一直等她离开,那韦小少爷才上前一步,手握的紧紧地,向着莲生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又低下头,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莲生回去了内房,过了不多时候,有小厮来传话,银卓出去听了,回来对莲生说道:“少奶奶,外面鲁管家让带话进来,说是那韦小少爷只在厅内坐了一会,并没有等少爷回来,就匆匆离开了。”

莲生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是么?嗯……知道了。”银卓好奇,问道:“少奶奶怎地一点儿也不惊讶?那韦小少爷气冲冲的来,怎么就这么轻易走了呀,先前急吼吼的,不是说要等少爷回来的吗?”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他见了他想见的,听了他没有听过的,恐怕是心中有所得,所以才离开。”银卓仍旧不明白,问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少奶奶说的是什么呀?”莲生笑而不语。

将近中午时候,冯渊才回来,莲生拿了一本从书房找来的书慢慢地翻看着,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忙,也不起身,一直到冯渊进来,叫道:“夫人,我回来了。”莲生听他声音略有些仓皇,才将书缓缓放下,做刚见到他的样子,起了身,微微笑道:“有劳夫君,一向辛苦了。”

冯渊神色不定,望着莲生,几度迟疑,终于说道:“我听说……先前那韦如岚来过?”莲生淡淡地,转开头去,问道:“夫君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谁是韦如岚?我不明白。”冯渊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说道:“自然是那个……那个韦家小少爷,他上午可来闹过?我听鲁管家说,他很是不像话。”莲生这才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那个韦小少爷,嗯……他是来过。”冯渊迈出一步,走到莲生跟前,低头望着她神色,忐忑说道:“夫人,他……他惹的……你是生气了么?”

莲生抬眼看他一眼,见他神色着急,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生气?”冯渊说道:“他……他来闹,是为了昔日……难道你不生气?我听说,还逼得你见了他?”莲生听了这话,才冷冷一笑,说道:“我若是不想见,又有谁可以逼着我么?”冯渊伸手,轻轻地握住她双肩,说道:“夫人这话……是真的生气,恼了我了?”

莲生见他急了,便转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冯渊,说道:“你不用着急,也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多心的人,以前的事情,你都说要全部了断了,难道我还要替你挂在心上不成?今日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谁也没个准备,我也是不想那人在外面闹,让街坊们笑话,所以才出去见了他,幸好他也听劝,便不再闹,自去了。事情便是如此。”

冯渊跟着过来,声音略带哀求,说道:“夫人,我知道我过去行为荒唐,所以才惹出今天这一件事来,倒劳得夫人替我解围……我真是该死,夫人,你要打要骂,只管说出来,只别闷在心底,我知道你恼了,在生我的气,你只管说我打我就是了,只别这样不理会我。”

莲生听他说的极其恳切,心头略微一动,眼圈竟有些红了,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冯渊低着头正望着她,双眼也带着恳求神色,莲生仍旧转回头来,略走前了一步,才沉吟说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难道真的会打你骂你?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你,自然是夫妻一体的,你有什么事,我当然也要跟你一起担待着点?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恼了的……但是恼归恼,又能如何,那些事情,都是先前你未曾认识我之前做下的,斤斤计较出来,又有什么用?你如今已经悔改,我只求日后都能平平安安,不再生出这样的事来,就安心了。”

原来莲生将韦小少爷说服了之后,回来静坐,思来想去,才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自己原先见了红楼的书,知道这冯渊是个绝对的情种,见了英莲之后,便把先前那些胡作非为的都斩断了,却偏偏又惨遭横死,她先入为主的怜惜他为“情”而死,又不喜薛蟠其人,所以才当机立断选择嫁给他。如今细细想来……她毕竟是个现代人,在现代之时,对同性恋这种事物,也算是见怪不怪,保持中立态度。但是若是谈婚论嫁,却是万万不能近这种人的身的,否则苦了的只有自己。又有多少同性恋掩饰自己的行为,骗那些好好的女子结婚,婚后却瞒着妻子,仍旧出去鬼混……当妻子的被蒙在鼓里,该多么可恨?

而冯渊他先前大张旗鼓的好着男风,从不遮掩,待遇上英莲之后却又立刻将前尘都断了,他的性子如此,是个干脆的主,就如同先前贾雨村所说的那种“纵使将其放在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也在千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的人,要走就走极端,绝无中立,所以一旦决定了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是以当初莲生痛痛快快的嫁给了他。但是莲生是现代人,又刚经历了韦小少爷这件事,所以不得不反复思量,暗暗地仍旧有些担心……她是打定主意要同冯渊好好过日子的,所以不得不旁敲侧击警戒他一番。

冯渊听了这个,急忙说道:“夫人,你莫非是疑心我?”他疾步走到莲生跟前,急急地看着她,莲生叹了一声,回身作势欲走,不料冯渊一把将她拉住,顺手一挥袍子,双膝跪地,蓦地便跪倒在了莲生的跟前,叫道:“夫人!”

第十九章

冯渊跟雨村说过了话,喜气洋洋出了衙门,却见自家的小厮过了两个,见了他出来,便上来说道:“爷您可出来了,快点回府看看吧,出事了!”冯渊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出了何事?”那小厮说道:“先前跟少爷来往的那位韦家少爷闹上门去了,找不见少爷,便又嚷着要见少奶奶,鲁管家本想让小的来给少爷送信,不料刚出门少***丫头传信过来,说不许打扰少爷跟知府大人的会面,只静静地等着……小的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等了少爷回来,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冯渊一听之下,魂飞魄散,急急翻身上了马,打马喝道:“驾!”匆匆地就往家里赶去。谁知道回了府内,见一切平静如昔,并不像是个有人闹过的样子,冯渊惊奇,却见鲁管家上来迎接,说道:“少爷可回来了!”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赞莲生:“那小少爷闹得不像话,我们本是拦不住了的,多亏少奶奶出面,三两句话,把那小少爷说的哑口无言,也不敢造次,坐了一会儿,也自回家去了。”

冯渊才不理会韦如岚,只问:“少奶奶如何?可惊到了么?恼了么?”鲁管家见他着急,笑说道:“少奶奶面上并不见气恼之色,小的也不敢猜测,少爷何不进去看看?”

冯渊便直入内堂而来,丫头黄玉跟银卓等在外面,见他来到,银卓抿嘴一笑,低下头去,冯渊推门进去,只见莲生静静地靠在桌边上,翻着一本书。只是,她越是这么沉着冷静,他就越是心急不安。

如今听莲生说出这番话来,细细听来,全是体贴关怀之意,然而在此之外,却又有些怀疑他会再出去胡混的心意,冯渊心惊,一刹那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只蓦地撩衣跪了下去,叫道:“夫人!”

莲生见状一惊,急忙转过身,弯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点起来,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夫人,”冯渊并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莲生,说道,“夫人若是怀疑我的话,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先前我懵懂无知,整日里跟些闲人胡混,一日没一日的过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夫人,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我活了半世才遇到一个可心如意的人,顺顺利利的娶了你进门,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撇下夫人,另去做那些勾当?”他说的悔恨,眼中隐隐带了泪光,顿了顿,索性又说:“如今既然娶了夫人,便把那埋在我心底的实情也跟夫人说了吧……我先前之所以如此风流无状,并非天性如此,只是故意妄为。”

莲生心底暗惊,疑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难道有什么苦衷么?”

冯渊仍旧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夫人细听,却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此地,见了我,便说道,此子生相风流不凡,是天上神官投胎来世上历练的,所以不能动真情,不能跟女子结为夫妇免得惹下了姻缘孽障,乃注定了是个一世孤鸾的命格了。除非要他一辈子不近女色,也就罢了,但凡近了女色,为人动了情,便要出人命,不是应在自己身上,就是连累他人,必定闹得家破人亡才罢休。”

莲生闻言一惊,说道:“竟然有这样咒人的道士?”忽然想到英莲的出身,当初也是甄士隐抱着她在外,却遇到一个疯和尚,说什么英莲若是出了家,则平安无事,若是不肯,则注定了连累家室,自己也落不到好的去处,所以这冯渊所说,倒并非空穴来风,不由地暗地沉吟。

“难怪娘子不信,”冯渊流泪说道,“就连爹娘先前是不信的,当初爹娘在的时候,我还小,他们为记挂那道士的乱话,便早早地给我订下了一门亲事,以破那道士预言。不料那日我上门送礼去,不合跟那人家小姐见了一面,还未怎样……回来之后,就听说那小姐得了急病,不过几日就亡故了!我不知为何,……后来听爹娘瞒着我私下里说起这回事来,才蓦地明白,胆战心惊……自此父爹娘不死心,还打量着给我说亲,不料刚说妥了一门,却忽然之间父亲好端端的病了,从此缠绵病榻,家业落败,亲事也耽搁了,不出一年,父亲也亡故了,母亲哀伤不已,也随之而去,好端端的家,便落得如此。自此之后,我心灰意懒,便绝了意,也不再想什么娶亲纳妾,而且添了一宗毛病,见了女子就觉得厌恶,看不见便觉得干净,那时候也还不懂什么事,只跟男人厮混胡作,……原本以为一世如此,也就罢了!没想到,那日见了娘子,我心中便有个难以按捺的主意,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怎么也是要娶了你的,就算是死也是要的!我心底想:若是娶不成了你,就死了也罢了!强似先前……没想到安安稳稳地娶了夫人过门,夫人又是这样的人品风貌,——我厮混半世,好不容易修了正果,满心欢喜惶恐,敬爱夫人还来不及,只想守着夫人好生过日子,怎么还肯回头胡为?”

莲生听了这一番话,怔怔地如坠梦中,过了片刻,冯渊又历历说道:“夫人,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鲁管家,并几个年老的家人,当初那道士路过,他们都是知道的……你若还不信,就去问左右年长的邻居……”

莲生的心怦怦乱跳,望着冯渊,一时无语,却不是因为不信,而只是因为有些震惊,这冯渊果真同英莲是天生的一对,倘若此刻来的不是她而是英莲,冯渊果真是性命不保的,岂不正应了那道士所言。

话说开了,她欢喜他是真心回改,绝了后患。心头顿时又松了一口气,看着冯渊,忍不住又怜又爱,闻言便说道:“你要我相信,就先起身。”

冯渊抬头看着他,莲生见他眼角兀自带泪,便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说道:“你还不起身,莫非要我陪你跪下不成?”

冯渊闻言,才顺着她的手势缓缓地站起来,问道:“夫人你信我了?”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由不得我不信,我如今想起些以前的事,也记得,曾有个道士跟我爹爹说过,要化了我出家去,我爹爹不信,结果果真一把火烧了家业,我又被拐子拐走……也是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想来,你同我,岂不是都一样的运命?”

冯渊闻言,伸手紧紧地握着莲生的手,眼中泪光闪烁,说道:“夫人……”

莲生望着他,笑道:“话说开了,也就放心……只不过你以后切记,不要动辄就行此大礼,”说着嫣然一笑,说道:“今日那韦小少爷来,还说我是用了什么手段,迷了你的心……又说我厉害,难道我真的那么厉害?竟令得你跪了地……若那些人知道,还指不定更说我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点忧心……虽然对冯渊已经是百分百的放了心,但是先前他惹下的那些孽账,还不知道有几多,一个韦如岚上门来,其他的呢?

冯渊却没有想到莲生还会顾虑这么多,听她如此说,便半拢着她的身子,说道:“他们爱胡说,就让他们说去……多半是嫉妒我有了娘子,不再同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他们才不忿眼红的吧,我只要夫人别放在心上,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韦如岚那边,我自会找时间同他说清楚,不过我听说他是自己去的,想必是得了夫人教诲,不会再胡闹的了。”

莲生看看他,点点头,说道:“虽然如此,有机会还是要同他说一番,他是男子,虽然还小,但要紧的是安家立业,就如你现在这般,能将前尘改了的,尽数改了最好,也让他的爹娘放心。”

冯渊笑道:“夫人好一番菩萨心肠,我自会照做,不敢违抗。”

莲生才又一笑,说道:“好了……如今你该说说,知府大人唤你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冯渊便说道:“说起这个,果然如夫人所说,是关于夫人家的事……原来夫人的亲身父亲,已经出了家,唯有母亲还寄居在封家,前年知府大人去当地上任,也许了岳母说要替她寻找女儿的,所以知府大人见今日你我成亲,便打量着要给岳母大人送信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怎么说?”莲生点了点头,问道。冯渊护着她,送她到那椅子边上坐了,自己却仍站在她的身边,低着头看她,说道:“我想夫人你先前吃了许多苦,今日虽有了我,到底没个娘家的亲戚照应……,若是有岳母大人相伴,却是更好,所以知府大人所说也正中我意,我索性就跟知府大人说了,信我们照送不误,但要多派两个人,带些银两去,最好的是将岳母大人接来府上住,免得她住在封家,也有诸多不便,倘若接了她来,也免除她思念你的苦楚。”

这一番话细细说罢,听的莲生连连点头不已。

第二十章

虽然说那甄家娘子并非是莲生的母亲,但是难得的是冯渊这片心思,肯为了她着想。两个人将话都说透,心结去了,惺惺相惜之情更胜从前。当夜冯渊拥着莲生求欢,怎奈莲生的身体尚小,初经人事,又经过两夜的折腾,终究不抵他的狂浪,勉强应承了一回,便告求饶,冯渊也知不能劳累了她,便压下未餍足的心,只紧紧拥着她,两人鸳鸯交颈,双双睡了。

第二日早晨,冯渊指挥小厮将礼物回送各家亲戚,又有几个紧要的,少不得自己走了一趟。将近正午的时候安排妥当,却见有个陌生的小厮上了门来,管家命传进来,这人说道:“我们爷请冯爷也金福楼赴宴。”冯渊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厮说道:“回爷,是薛府的。我们爷让冯爷务必去,说是蒋玉菡蒋爷也在,大家等着冯爷,一块喝酒。”

冯渊皱眉,心想:“原来是薛蟠,让我去做什么?恐怕没什么好意……然而玉菡也在,难不成就撂了他?只是……那呆霸王实在面目可憎。”想到薛蟠对着自己时候那副样子,到底厌烦,假意说道:“我今日事务繁忙,还是不去了,辜负了你家主人。”说完之后,便又做忙碌之状,吩咐院内仆人做事,那小厮见状也无法,只好退了出去。

冯渊忙完了外事,便又让管家将昔日的账簿田产之类取出来,要一一检查翻看,正在忙碌,却传门口又来一个人,还是先前薛府薛蟠的随从。冯渊略有些不耐烦,焦躁说道:“一趟趟的做什么?真的缠着我了不成?”一怒之下,本欲不见,想了想,终究踱步出去,门外那薛蟠的小厮见了,立刻上前行礼,说道:“给冯爷请安。”冯渊斜睨着他,说道:“怎么?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今日事务忙,没有空去喝酒。”这个小厮比先前那个聪明的多,当下笑微微,伶牙俐齿说道:“我们爷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冯爷新婚燕尔,自然要放松乐上一乐,哪里就这样忙起来了……蒋爷也是这个说法,他们两个等在楼上,只待冯爷过去呢,冯爷若是不去,恐怕酒也喝不成的……先前那个回去禀告,我们爷见他没请了冯爷过去,只当他办事不力,发脾气将他打了一顿,又派了小的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请冯爷过去。倘若不成,打得越发厉害,求冯爷怜惜小的,赏脸去一趟吧?”

冯渊听了这个,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不过我的确是忙,既然玉菡在那,就让他们喝着便是了,难道缺了我就不成?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快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仍旧回去。

小厮见状,急忙高声说道:“冯爷!请冯爷留步。小的还有一句话说。”

冯渊站住脚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小厮低眉顺眼,说道:“好教冯爷得知,我们家少爷的性子,冯爷也是知道的,……他一心想做的事,没什么做不成……就算小的回去,吃一顿打,也还会另有人派来的……就算不另派人来,我家少爷发作了,少不得还要亲自上门来。其实小的一路跟随也耳闻,本来我们少爷是打算亲自来的……是蒋爷从旁劝着,才勉强选在了金福楼,只命小的们来请……冯爷不如去这一趟,不看在我们少爷的面上,也看在蒋爷的面子上……”

冯渊听他口口声声说道蒋玉菡,心想:“原来如此,这呆霸王果然是想找上门来的,应该是玉菡从旁拦住了……也好歹被他拦住,不然来到家中,岂不又是一番罗唣,若是惊动了夫人,恐怕也是不美的。”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还要跟莲生说上一说,便说道:“你暂且等候。”小厮见他松动,便答应一声,躬身等着。

冯渊起身进了内里,将事情对莲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他说,也奇怪说道:“怎么他还没有上京么?”按理说这个时候薛家早就全家上京途中了,难道是因为她,所以这红楼……产生了什么变故?一刹那不由地心中微跳。

冯渊说道:“这般说来,是没有了,只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夫人说我是见,还是不见?”莲生想了想,说:“若他一个,自然是不能去,不过,不是说蒋玉菡也在那里么?你若是想去,就去好了,若是不去,他那个性子,也许真的会寻上门来。”冯渊说道:“夫人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人虽然不怀好意,横竖他现在对我以礼相待,我今日去,索性将事情同他挑明,他死了那颗心,从此我们就安乐了。”莲生未免叮嘱,说道:“你这番务必要小心谨慎,见机行事,这人不是好惹的。”冯渊一笑,说道:“夫人放心,为夫也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的。”莲生听了这话,一怔之下,未免想得歪了,轻轻“哼”了一声,脸微红低下头去,冯渊见状心头一动,将她的下巴微微挑起,说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莲生别过头去,说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冯渊将她抱了一抱,说道:“我如今有了夫人,心也放宽了,只觉得满目亮堂,夫人放心,我将那呆霸王说定了,便立刻回来,相陪夫人。”他温声软语,低低地在莲生耳畔说话。莲生听出他细细言语之中另含意思,已经是满面红晕,轻轻地推他一把,说道:“谁要你陪……嗳,你快点去吧,小心让人等的急了,又派人来。”

冯渊这才放开莲生,到底难舍,低头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说道:“我最听夫人的话,这就去了。”说着,深深看了莲生一眼,后退一步,才转过身出门去了。

莲生留在房中,神思怔怔的,心头一时感慨,这冯渊对自己,当真是爱慕有加,一片真情表露无遗。倘若日后一直平淡如此,恩爱一世,倒也不负此生,只不过……她缓缓地走到窗边,微微地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冯渊高挑修长的身影,沿着走廊正匆匆地向外而去,风吹起他的衣摆,飘飘的有一种倜傥风流韵味,莲生呆呆地凝眸看着,伸手按了按xiōng口,忽然觉得有点心慌,一时之间想要张口将冯渊唤住,一犹豫之间,冯渊的身影便拐了过去。

且说冯渊出了冯府,叫了小厮跟着,一路打马向着金福楼而去,不多时候人已经到了,翻身下马,自有小二将马牵了去照料,冯渊撩衣进门,掌柜的一眼看到,笑容满面说道:“冯少爷您可来了,薛公子跟蒋公子都在楼上等您好久了。”

冯渊点了点头,迈步向着楼上急急而去,就在冯渊上楼之后,有几个人影,也探头探脑地自身后门口走了进来。

冯渊上了楼,在楼头上略微一站,早被那个望眼欲穿的人一眼看到,立刻招手叫道:“冯兄弟,这边来!”冯渊闻声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里面的雅间,有人探头正向着这边招手,正是那薛蟠无疑。冯渊心头略一冷笑,迈步走了过去。

薛蟠见冯渊来,仿佛得了从天而降的宝贝,欢喜无限,早站起身来迎接,见冯渊进来,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说道:“好兄弟,你可来了,让为兄好等。”冯渊将手嗖地抽出,说道;“薛大爷做什么要请我呢?”一边看向桌子里面正站起的蒋玉菡。

两人视线相对,蒋玉菡苦苦一笑,薛蟠握了个空,笑容略微一怔,眼睛看着冯渊冰雪冷清的脸,却又不禁心头一动,急忙说道:“为兄闲来无事,就想找几个好朋友喝喝酒谈天,冯兄弟你新婚无事,索性跟我们出来乐上一乐。”说话间,彼此落了座,冯渊只靠着蒋玉菡坐。薛蟠不以为意,便将凳子向着冯渊那边挪了挪,两只眼睛盯着冯渊,看个不停。冯渊只不看他,对蒋玉菡说道:“昨日唱得可好?”蒋玉菡说道:“并无其他的事。”冯渊点头说道:“若是无事,怎不去我府上玩耍?”蒋玉菡说道:“最近稍有些忙碌……”说着看向薛蟠,悄无声息地给冯渊使了个眼神。

冯渊会意,便转过头,望着薛蟠说道:“薛大爷既然说吃酒,怎么却不动呢?”薛蟠见美人开口,便也笑道:“是是是,我只顾看……却是忘了……”身后小厮便要动手,薛蟠将他们挥退,索性自己来,替冯渊满斟了一杯,说道:“好兄弟,满饮此杯。”冯渊低头看着杯中酒,双眉一皱,而后看向薛蟠,说道:“薛大爷盛情美意,我心领了,我有几句话,想同薛大爷说。”薛蟠是无有不听的,立刻说道:“好兄弟,是什么?”眼睛觑着冯渊放在腿上的手,那等白皙纤长,忍不住意动,便要握过去。不料自己的手还未曾碰到冯渊的,冯渊眼疾手快,顿时将他的手腕握住,手上用力一捏,薛蟠“唉”地叫了一声,皱起眉来说道:“好兄弟,这是做什么,弄得我好疼。”蒋玉菡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冯渊望着薛蟠,冷笑说道:“我只想问薛大爷几句话,薛大爷你无缘无故动手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薛蟠哀叫了几句,只觉得冯渊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手腕,仿佛铁钳一般,他又碍于面子,不敢太过高声,只暗暗叫苦,愁眉苦脸看着冯渊,说道:“好兄弟,我有心同你交好,你怎可对我如此粗鲁?快快放开,大家快活吃酒才好。”

冯渊“哼”了一声,望着薛蟠,正色说道:“你休得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谁是你的好兄弟了?我们不过认识不多久,你这般无事献殷,非奸即盗!”说着,将薛蟠的手轻轻一提,一双桃花眼盯着他,又继续说道,“不错,我先前做了许许多多荒唐事情,让你有了那种心思,不足为奇,只不过我现如今已经娶了夫人,有了家室,发誓不再沾染前尘之事,你若是仍旧对我有那种不轨之心,却是不该!”

薛蟠望着他冷若冰霜的神色,手腕上仍旧剧痛,心底对冯渊又怕又恨又爱,只好说道:“好……冯兄弟,我错了不成么?你先放开我,大家慢慢地说,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手。”旁边蒋玉菡见了,正是时候,才赶忙起身打圆场,手轻轻地在两人手上一搭,温声说道:“冯哥哥真是个急脾气,怎么忽然就恼了?要知道薛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名的仗义,先前不明白哥哥的心,有所误会也就罢了,现如今知道了,怎么会为难哥哥?话说开了便好,……哥哥还是先将薛大哥放开,大家喝着酒慢慢说话,相交一场,三杯酒过去,仍旧是好兄弟。”冯渊看向薛蟠,薛蟠也说道:“琪官说的很对,大家仍旧是好兄弟。”又半带期望望着冯渊。

冯渊这才轻轻将手放开,薛蟠伸手抚摸着手腕,心想这个美人实在棘手!他先前黏着冯渊不放,一来是因为爱慕他的人品,二来却也的确含着那份痴想……只不过这些纨绔子弟,玩弄小官戏子……虽然是平常的,但是对待良家的男子,却是有所顾忌的……除非是两厢情愿,要论起强迫来的,算是极少。又因为冯渊成了亲,所以薛蟠本是不敢造次,只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罢了……只因为冯渊先前的名头不大好,所以才惹得薛蟠总是垂涎记挂着。没想到冯渊竟肯戳破那层窗户纸,跟他坦坦白白挑明了说。

薛蟠听了冯渊这番话,又吃了小亏,心底不由地凉凉的,知道美人是无法得手,幸亏蒋玉菡从旁劝说:“冯哥哥你太过性急了,万一伤到薛大哥又怎么说?你们两个都是玉菡的朋友,伤了谁也不好,让玉菡怎么做人?”冯渊见状,叹一声,面上微微露出惭愧之色,说道:“玉菡,是我一时太暴躁了,抱歉……”蒋玉菡又看薛蟠,问说:“薛大哥没事吗?”薛蟠虽然仍在心疼,听蒋玉菡这么问,只好摇头:“小事,小事。”蒋玉菡便叹了一声,说道:“薛大哥你也是的……竟这么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冯哥哥虽然不错,难道玉菡就差了?若薛大哥心底嫌弃玉菡,玉菡以后就少不得要自觉离去了……”他小旦出身,要做那种幽怨缠绵之状,何等娴熟,薛蟠看着,顿时看的魂飞天外,急忙伸手握了蒋玉菡的手,轻轻抚摸,安抚说道:“琪官你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你?爱你还来不及。”

冯渊在一边看得微微冷笑,便抬手吃酒。薛蟠望着蒋玉菡,十分难舍,蒋玉菡又说:“既然如此,那薛大哥就别给玉菡为难,日后……不许再记挂冯家哥哥。”薛蟠回头看了冯渊一眼,只见一张冰雪冷清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便咳嗽一声,回过头来,望着蒋玉菡人比花娇的面容,略带温柔娇媚神色,心想:“还是个温柔点的好,冯渊那般的性情,我若降服不了,反而吃亏。”于是说道:“我对琪官你的话,是无有不听的。”

蒋玉菡这才一笑,说道:“这件事是冯哥哥急躁了,我要替他赔一杯酒。”冯渊见状,急忙放下酒杯,说道:“且慢。”便看向薛蟠。

薛蟠被他那一双煞煞的桃花眼看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知他又要如何。冯渊却望着他,微微地透出笑容来,薛蟠又看的一呆,冯渊起身,亲自拿了酒壶,给三人重新将酒添满了,才举起自己那杯,冲着薛蟠,说道:“薛大哥,先前小弟一时唐突,惊到了薛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自罚三杯,向薛大哥赔罪。”

薛蟠只以为他的性子孤直又冷,万没想到这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前一刻如冰山一般,后一刻就春风拂面,一时不知所措。冯渊冲他一笑,抬手一扬脖,自觉将那杯酒喝光了,倒出空杯给他看,薛蟠望着他一举一动,风流妩媚,忍不住喉头一动,又咽口水,冯渊却笑说:“只盼这番话说开了,薛大哥不计前嫌,就如玉菡所说,大家还是好兄弟,不伤和气才好。”

薛蟠望着他谈吐风雅,又干脆又爽利,已然呆了,蒋玉菡凑过来,轻声说道:“薛大哥,冯哥哥向你赔罪呢。”

薛蟠才反应过来,一时心热,蓦地也自凳子上跳起来,说道:“哪里使得……这个,我本来也有过错,不能全赖冯兄弟。”冯渊同蒋玉菡交换一个眼神,知道呆霸王已经被降服,冯渊便重又作态,摇头笑说:“真如玉菡所说,这其中是有误会的,我先前听玉菡说,薛大哥是个有名的讲义气的好兄弟,只因未曾见面还不肯相信,如今澄清了误会,才见薛大哥竟是这样痛快干脆的人,且又心xiōng宽广,不计前嫌,小弟实在惭愧,只得自罚,望大哥见谅。”

薛蟠听他言辞婉转,句句捧着自己,有美人如此赞美,先前的不快早就飞到了爪哇国去,急忙也抓起酒杯,说道:“哪里哪里,我陪兄弟一杯。”

冯渊哈哈大笑,将接下来的两杯全都干脆饮了。薛蟠陪了一杯。

蒋玉菡才说道:“这样岂不是很好,大家喝喝酒,其乐融融。将前事都揭过不提。”薛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冯渊也知道薛呆子是惹不起的,所以跟蒋玉菡两个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作俱佳。又同蒋玉菡尽力伺候哄骗下他,薛蟠酒醉情迷,拥着蒋玉菡呵呵长笑,大家先前都是同道中人,只要薛蟠不对冯渊念念记挂,自然不乏话题说,如此一来,更觉得情投意合,虽然美人不能上手,以朋友交,这一番也觉得心底欢畅。

正喝的酣畅,忽然外面有人说道:“冯公子府上,有人来传信。”

冯渊一怔,急忙说道:“薛大哥,玉菡,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两人皆都点头。

冯渊出外,见是府内的一个小厮,便问道:“家中可出了事?”那小厮见了冯渊,赶紧说道:“少爷别急,并没有其他事情,只是少奶奶让小的来传信……”说着,上前一步,低低的说了几句,冯渊听得连连点头,面露微笑,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跟少奶奶说,就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让她别牵挂着,我片刻就回去。”

小厮便下楼出门,回去回报莲生。

冯渊重新进了雅间,薛蟠问道:“好兄弟,发生何事?”冯渊说道:“无事,只不过内子记挂,知道我今日来会好友,便叮嘱我不可喝醉,又说薛大哥一片盛情,很应该改日回请薛大哥。”

薛蟠大喜,说道:“好兄弟,你的夫人真是个好的,又懂事,又貌美,天上地下少有,怪不得你为了她……咳咳,我又说错了,自己掌嘴。”

冯渊却笑眯眯的,全然不恼,也诚恳说道:“我遇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蒋大哥不必如此……小弟也祝愿蒋大哥将来觅得如意佳人。”

薛蟠心底一动,哈哈大笑,说道:“承蒙兄弟吉言。”本要说“可惜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冯夫人”,到底忌惮,喉咙里咕噜咕噜,终于将那句不像话的吞下去。

三个人团团坐着,喝了一会酒,正也差不多,准备结账离开,冯渊不等薛蟠招呼,自己说道:“这一番就让小弟来请。”薛蟠有名的大手大脚,哪里肯?正在推让。忽然听到隔壁有人慢慢走进,一边说道:“说来奇怪,这千年的孤鸾也改了性,居然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一句话让冯渊,薛蟠,蒋玉菡三人略略怔住,另一人又说:“可不是?昨日我同一伙兄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撺掇的那韦小官人去那冯府大闹,本要坐看一场好戏的,却不料那冯渊新娶的娘子着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韦小官人说的败了意,旧日相好也不见了,自己就那么意兴阑珊回府去,我们特去问了端详,韦小官人如今指天誓日的,说日后再不见冯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冯渊一听这个,登时动了怒,他起初还不知韦如岚怎么会跑到自己家中去闹,现在才知道背后有人撺掇着,不怀好意。冯渊挺身便要出外,蒋玉菡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拉住。

第二十二章

蒋玉菡一把拉住冯渊,外头那些人似乎进了雅间,落了座,听周围无声,不知是哪个找死的蒙了眼,便又放肆说道:“我看此事蹊跷的很,一个区区妇道人家,哪里有这等手段?先是把那个有名的断袖哄得回心转意,后又轻而易举打发了韦小官人,莫非……”几个人流里流气,污言秽语连成一片,说的全不是好话。

冯渊恨得眼冒金星,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说道:“玉菡,你放手!”蒋玉菡拉着不放,只说:“哥哥别一时冲动。”谁知,拉住了这个,没管得了那个,却听得薛蟠怒道:“他娘的,是谁在哪里乱嚼舌头,找死了不成!”说着,将帘子一掀,便冲了出去。

蒋玉菡跟冯渊一见,皆都呆了,那边雅间中的人还在不知死活,继续说道:“看韦小官人那番吃瘪,仿佛真是个极厉害的主儿,且又生的好……也不知是哪冒出来的,这等手段这样的人才,真想见识见识……”正是那调戏不正道的腔调。

正在说的火热,忽然之间门帘被用力一掀,有人闯了进来,骂道:“哪个贼贱人在讲我冯兄弟的是非?找死!”雅间的人都愣住,薛蟠气冲冲进去,也不管怎么,先伸手抓住旁边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一拳打了过去,嘴里骂道:“我冯兄弟的夫人,也是你们敢说的?纯粹活的不耐烦!”

那人被打的吱呀乱叫,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试图将薛蟠拦住,薛蟠拳打脚踢,仿佛疯虎一般,却架不住众人如群狼,薛蟠被架住,未免吃了点委屈,又恼又火,未免惹得那呆性发作,立刻吼道:“小的们在哪里,还不给我滚进来!”门外薛蟠的小厮仆人们见薛蟠气呼呼出来,已经在暗暗警觉,如今听主人召唤,立刻逞起精神,个个冲了进去,刹那之间,仿佛起了一场大混战。

冯渊跟蒋玉菡两个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事情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蒋玉菡说道:“不好了,哥哥快去劝架。”冯渊也急匆匆出了雅间,出外说道:“薛大哥,请稍安勿躁!”薛蟠已经气红了眼睛,哪里还能听到这个?薛蟠那些仆人,素常里跟着他也是不干好事的,如此混战场面更是家常便饭,只要薛蟠不开口,他们乐得乱哄哄的闹事。

冯渊避开拳脚,试图到薛蟠身边劝住他,不料一个地痞发觉他进来,以为冯渊是助拳而来,当下也挥起一拳打了过来,冯渊眼中只看着薛蟠,顾着向前走,一时闪避不及,竟然被一拳打中了脸上,顿时那白皙干净的脸青了一块,冯渊低低呼了一声,伸手掩面,不料这一幕却正被薛蟠看到,刹那之间更如火上浇油。

冯渊跟莲生两个,都是薛蟠心爱的,虽然今日熄了心头那团火热,但他爱冯渊为人,自己更是不舍的动粗一下的,先前因为这帮闲人乱嚼莲生的不是,才惹出这场架来,如今见冯渊吃亏,薛蟠怎肯轻易罢休,大喝一声:“囚攮的们!敢动我冯兄弟!今日薛大爷跟你不死不休!”分开众人冲了上去,将那人一脚踢中腰间,薛蟠这一脚用力甚大,顿时将那人踢出了雅间,向外直奔出去,薛蟠兀自不肯罢休,冲出去便要教训那人,冯渊捂着脸,急忙叫道:“薛大哥,薛大哥,不要同他计较了!”薛蟠怎么肯听,定要出这口恶气,直直地冲过去。

那人正站起身来,薛蟠手一挥,劈里啪啦,向着那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那人眼冒金星,后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薛蟠兀自怒气不休,骂道:“叫你们乱嚼舌头!”一脚又踢过去,那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退了几步,没提防身后就是楼梯,一脚踏空,顿时之间整个人向后仰过去,扑棱棱地一阵乱响,夹杂着惨叫,那人从楼梯口一直滚到了楼下,顿时将楼下的众人也都惊动了。

这时侯冯渊才赶到薛蟠身边,将他拉住,叫道:“薛大哥!”

薛蟠见问,这才收手转过头来,看向冯渊,见他腮上一块青肿高高鼓起,心痛不已,说道:“好兄弟,你疼不疼?”冯渊哭笑不得,说道:“薛大哥,你快快让那些人住手。”薛蟠说道:“兄弟勿惊,今日我务必要替你讨这口气。”冯渊说道:“薛大哥,再打下去,恐怕会惹得官差赶来,不好收拾。”薛蟠说道:“来也不必怕他们,又怎地,难道能把我捉拿起来不成?”这时侯蒋玉菡也过来,见冯渊伤了,不由也恨恨地,骂道:“真是一帮不长眼的,活该死,竟伤到了冯哥哥。”冯渊说道:“玉菡你还说,你快也劝劝薛大哥。”蒋玉菡这才说道:“薛大哥,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该收手了,不然闹下去,给老夫人知道恐怕不像话。”蒋玉菡跟他相处甚久,知道薛蟠直愣愣的个性,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是怕自己娘母子的,于是说道:“好了,都停手吧,让这帮人滚的远远的!”

薛蟠手下的恶奴这才停下,那帮闲人被打伤,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还能动,挣扎起身,便要逃走,薛蟠不依,喝道:“站住,过来给我冯兄弟赔礼道歉!”那帮闲人没法,便忍着气忍着痛,过来给冯渊行礼道歉——此刻已经恨上冯渊。

冯渊情知不能拦,便由得他们去,这些人道歉完毕,才互相搀扶着,下楼而去,到了楼下,见那先前摔落楼下的人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向前一探,还有些鼻息,这些人见薛蟠在楼上虎视眈眈,不敢久留,便急急忙忙找人来抬着,离开酒楼。

经过这番闹,三人也没有了再喝酒的心思,冯渊匆匆地便跟两人散了,回转家去。家中莲生正望眼欲穿,只觉得心慌不已,见冯渊好端端回来,一时之间欢喜无限,然而又见他脸色有异,脸颊上带伤,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问道:“发生何事?”冯渊先安抚她勿惊,才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一刹那心惊肉跳,望着冯渊,抚心说道:“我想来想去,却没有想到这宗……”冯渊说道:“幸亏没事,夫人不须担心,只是虚惊一场而已。”莲生双眉微蹙,总觉得不安,想来想去,说道:“幸喜有惊无险,倒要念声神佛保佑的,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心头又有些发虚,毕竟她是知道冯渊先前命数的,纯粹是因为她才捡了条命回来,本来以为就此可以避开薛蟠,没想到转来转去仍旧还是遇上了……这颗心她算是放不下了。

冯渊却不以为意,只以为事情了了,且薛蟠也已经安稳下,却是去掉了一大心事。不知道莲生心底暗暗怀着隐忧。莲生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谨慎想着:“倘若这次过去了没事,必须想个法子,那薛呆子若是不上京去,大不了劝着冯渊,离开应天府,再者这应天府内他旧日的纠葛太多,索性一起了断……省得总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没想到,莲生就算是想到了后路,却万万料不到,当晚上就出了事。

是夜冯渊跟莲生刚刚歇下,就听到外面吵嚷声响起,莲生是个心中有事的人,当即起身,说道:“这是什么声响?”冯渊急忙披衣起来,说道:“夫人无须惊慌,我出去看看发生何事。”说着,便打开门出去,正开了门,见到鲁管家慌慌张张地来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衙门派人来,说是少爷打死了人,要拿少爷去见官呢。”

“什么?”冯渊大惊,一头雾水。鲁管家急急说:“衙差们都在外头,暂且被劝住了,一会说不定就冲进来了。”

这时侯莲生也起了身,出外说道:“怎么,发生何事?”冯渊生怕吓到了她,急忙说道:“大概有些误会……”莲生心怦怦乱跳,冯渊说道:“奇怪,衙门中来了人,说我打死了人。”

莲生大惊失色,说道:“什么?”立刻又说,“难道是为了今天的事?可是……打人的明明就是薛蟠。”

冯渊并不惊慌,镇定说道:“无事,大概是有些误会在里头,何况我昨日才见了知府大人,只要去说了实情,应该就没事了。”

莲生想来想去,暂且也没奈何,只好说道:“只能如此了。让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跟着探听,若是无事就赶紧回来,若是有什么变故,就派他们回来报信。”冯渊点点头,此刻已经将衣裳尽数穿好,说道:“夫人别怕,我一会就回来了。”

说着,看着莲生微微一笑。夜色之中,看的莲生心头微微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夜里冷,你多穿一件衣裳。”说着,转身入内,又拿了一件长衣来,亲自抖开替冯渊穿了,冯渊点点头,将莲生的手一握,说道:“夫人,我出去了。”莲生微微答应,冯渊跟着鲁管家向外而去,莲生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冯渊离开,一阵风吹过来,周身寒彻。

第二十三章

冯渊跟着几个衙差,匆匆地向着府衙而去,衙差们早知道冯渊跟知府大人有些关联,倒也不敢对他如何呼喝无礼。一路赶到了府衙,冯渊进门,抬头一见,公堂上贾雨村高高在上坐着,官服威严,看向下方,在堂下,事先还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

冯渊见状,急忙行了礼,雨村才轻轻一拍惊堂木,说道:“下跪何人?”

冯渊心头一跳,只得回答说道:“草民冯渊。”

雨村说道:“冯渊,你可知道,方才那范老六的父亲递了状子,说你打死了他的儿子范充?”冯渊急忙说道:“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件事草民丝毫不知,草民并无打死任何人。”雨村说道:“然而范老六说有人证若干,今日在那金福楼上,都曾亲眼见你打死了范充。”冯渊说道:“知府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从未做过如此之事,今日在金福楼上的确曾经有一番争执,不过草民是个知法之人,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草民连动手也都未曾……更何况,当时并没有人身死,这个,金福楼之中也是人尽皆知的。”雨村颔首沉吟一会,看向那范老六,说道:“范老六,你可听到冯渊所说了?”

范老六伏在地上,说道:“回大人,草民听到。”雨村点点头,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看见冯渊打死人,冯渊却又说自己并没有动过手。这可如何是好?”范老六说道:“大人,跟小儿交好的几个人,都曾看见过冯渊动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传令他们上堂……请大人不要被冯渊此人花言巧语所迷惑,大人要为小老儿主持公道啊。”雨村踌躇说道:“当时情形你又未曾亲眼见过,怎么就相信那些人的话?焉知他们所说的是真的?”范老六说道:“大人,那几个都是跟小儿素来交好的,他们眼见小儿横死,不忍心才挺身而出……小老儿听说大人跟这冯渊颇有些交情,大人可不能因此而徇私枉法啊!”

雨村跟冯渊听了这话,同时在心头一震。先前雨村那么说,乃是隐隐带着为冯渊开脱之意,没想到这范老儿竟然知道雨村跟冯渊之事,并且口没遮拦说了出来,这不是要挟雨村不可提冯渊开脱么?当下雨村皱了皱眉,很是不悦,按捺着说道:“范老六,你莫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本官岂是那样之人?你若再乱说,本官先罚你个不惊之罪。”范老六垂泪,说道:“大人若是想惩治小老儿,自管惩治,只求大人明察秋毫,公事公办。否则只要小老儿一口气在,总是要替小儿申冤的。”

雨村心头对此人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没法,只好说道:“那好,本官就传令那几人上堂来,问个清楚。”又看向冯渊,说道:“冯渊,本官传这帮人上堂,你可愿意?”冯渊说道:“草民问心无愧,也正想跟他们当堂对质。”雨村嘉许点了点头,说道:“传那几人上堂!”

不一片刻,先前跟范充厮混的那些个狐朋狗党便被带了上来,一个个在堂下跪拜完毕,雨村用大力拍了一拍惊堂,见众人皆是身子一抖,才厉声说道:“你们几人,可正是死者范充的好友?”那几个人纷纷点头,回答说道:“回大老爷,正是。”雨村说道:“你们说范充乃是被冯渊打死,撺掇这老儿来告状,这老儿又说不明白,且非亲眼所见,你们如今当着本官的面,便将今日在金福楼发生的事情讲一遍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便果然开始陈述,待他们尘埃落定,雨村又问:“冯渊,你可听到了?他们说的果然是真?”冯渊皱眉,原来这几个人,众口一词,说的是薛蟠,冯渊动手打人,但是紧要时候却将薛蟠撂了开去,只说冯渊动手,将那范充打死。而那范充,便是当时被薛蟠一脚踹下楼,后来被众人抬走的那个。

冯渊先前不知事情究竟如何,还有维护薛蟠跟蒋玉菡的心思。只说自己未曾动手也未曾死人,如今见了真实,这帮子混人又一口咬定是他打死人,冯渊震惊同时,略觉心慌,隐隐地觉得此事不对,恐怕并非误会那么简单,他心头想道:“这件事虽然薛蟠是替我出头,但是……事关人命官司,我若是隐瞒下去,恐怕对我不利,夫人在家中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唉,不如实话实说罢了。知府是个洞察分明之人,孰真孰假,应该明白。”他心底叹了一声,便回答说道:“回老爷的话,他们说的有假。”

雨村急忙问道:“那事实如何?”冯渊便说:“当时动手的确有其人,但不是草民,乃是草民的一个朋友薛蟠,草民当时是在劝架,却一时未曾拦阻及时,那范充虽然落到楼下,但当场没死,又被人带走,草民只当没事。并不曾知道他竟会死了,事实如此,请大人明鉴。”

雨村听了这个,神色陡然一变。双眉一皱想了会,问那些闲人说道:“为何冯渊说的跟你们不同?莫非你们好大胆,敢来蒙骗本官?哼,你们还不对本官从实招来,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究竟是谁动手打死人的?倘若有些隐瞒,本官定要大刑伺候。”雨村一阵恐吓,本想问出这些人的底细来。不料这些闲人竟像是事先约定好了,指天誓日,信誓旦旦,都指认只是冯渊动手打人,半点不提薛蟠,冯渊在旁边听着,毕竟难敌他们众口一词,雨村听完,心头惊疑交加,事情仿佛卡在一个死结之上,雨村十分为难,本想再传当事人薛蟠前来,但是薛府高门大户,如今已经夜深,他自然是知晓厉害的……没奈何,只得宣布先将冯渊押入大牢,择日再审。冯渊此刻才急了,大叫“冤枉”,然而又能如何?雨村也是爱莫能助。

里面有了消息,收了鲁管家好处的衙差即刻出来报信,说道:“了不得,你们家少爷被押了。”鲁管家听了这话,顿时仿佛晴天霹雳,立刻嚷道:“大事不好,赶紧回去告知少奶奶!”冯府的小厮腿快,当下风滚草一样先往家跑去,鲁管家眼前发黑,急急让小厮把马拉来,手忙脚乱地爬上马,快马加鞭地也向家里赶。

第二十四章

管家惊慌失措,一路飞奔回家报信,几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进了府赶紧入内,唤人通报,不一会,却见莲生衣着整齐出来,坐定之后,才问道:“到底是怎样?慢慢说来。”她双眉微皱,眼中全是肃然之色。

原来自冯渊离开,莲生心头始终不安,心想:若说是误会的话,雨村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大夜晚如此兴师动众而来。必然有缘故的。

她便穿着好了,坐等消息,又令银卓在外头看着,如有人回来,得知了信便立刻进来通报。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外面的银卓匆匆跑进来,说是鲁管家已回,少爷出了事。

事情未发生之前,莲生的心忐忑不安,惶恐非常,似天要塌下来,但是当一切当真就在眼前,那种先前的畏惧惶恐之心反而荡然无存。莲生心知:此刻就算是惊慌失措或者嚎啕大哭都没有用,唯一要做的,就是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找出最好的方法处理解决。

所以她出来见鲁管家之时,脸上一点的畏惧跟担忧之色都无,反而看着淡淡的,仿佛无事一般。鲁管家见莲生如此,先前那张皇错乱的心思也才收敛起来,急忙镇定一会,然后才把事情同莲生说了。

自始至终,莲生都是静静听着,唯有紧要时候才出口问上两句。

此刻已经是深夜,莲生听过鲁管家所讲的,敛眉静静思考,周围的仆人丫头,一概悄无声息,也不敢看过来,只等她反应。过了片刻,莲生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明白,少爷的性子绝非那等会殴人致死的,此中必定有内情。”

管家及众人也都微微点头,鲁管家说道:“小的也是这么认为。”

莲生看看周围,思量再三,才又说:“如今少爷平白无辜遭人冤枉,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按理说我是新嫁过来,不便就立刻主外事,但是非常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少爷我是势必要救,但是或许困难重重,此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少爷救不出……后果大家也是可想而知。”

厅上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莲生说道:“如今,我只问大家,若是仍旧肯留下的度过难关的,就留下来,事后依旧是冯家的奴仆,若是不愿意留下的,让管家备送银两,送大家平安离开。”

冯府的下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莲生缓缓地环顾众人,片刻之后,果然见有几个人迈步出来,说道:“小人等愿去。”莲生也不拦着,立刻吩咐管家发送银两,送那些人离开。如此一周下来,也只剩了**人而已。

但是这剩下的**人,却多是对冯家忠心耿耿的老仆。莲生点头,说道:“很好,所谓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关键时刻,才知道谁是对冯家忠心耿耿的,倘若这次少爷平安回来,自不会亏待大家。”

众下人急忙行礼。莲生这时侯才又说:“既然如此,大家听我吩咐。第一,鲁管家你派个人,悄悄地去找蒋玉菡蒋爷,要他尽快来府内相谈,只说有要事就可。”鲁管家急忙点头,说道:“小的明白。”

莲生说道:“这第二,我要你亲自去知府衙门一趟,现在便去,天明了怕是赶不及,你去了知府衙门,便对知府大人口述,说我请大人念在故人之情,暂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鲁管家连连点头,说了这两件事,众人该离去办事的都离去了,剩下的便又按照莲生吩咐,该值夜的加强值夜,到门口等人的等人,剩下的几个,便陪着莲生只坐在厅内等候消息。

黄玉泡了壶热茶送上来,莲生心忧冯渊,指挥众人忙碌,到底夜寒,凉气袭人,喝了一杯热茶之后,才觉得舒服很多。

果然不久,那先去有请蒋玉菡的人先一步回来,说是蒋爷随后就到。莲生点头,心中稍觉得安慰:这蒋玉菡肯答应,那便是事成一半了。先前她还有所担心,俗话说“大难临头各自飞”,蒋玉菡是个戏子,最会察言观色不过了,倘若他想抽身,也是理所当然的。

片刻蒋玉菡到门,莲生见他进来才缓缓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家中有事,仓皇间打扰叔叔,请见谅。”

蒋玉菡急忙说道:“嫂子何出此言,到底冯哥哥出了什么事?”

莲生望着他,说道:“叔叔可还记得白日在金福楼之事?”

蒋玉菡一震,说道:“那件事情不是了了么?难道又生波澜?”莲生说道:“叔叔猜的正是,如今那几个闲人纠结死者家属,状告我夫君殴人致死。”

蒋玉菡大惊,脱口说道:“真是胡说,当时我也在场,动手打人的明明是薛大哥,冯哥哥只是劝架来着,怎么竟然如此红口白牙平白诬赖好人?”

莲生说道:“夫君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是这些人既然咬定了夫君,恐怕是有备而来……我心底想,这些人或许是怕薛家势大,奈何不了他们……所以反而都一口咬我夫君,不过既然他们执意如此,等闲也的确无法将他们如何,连知府大人也无法,现在已经将夫君收押在监。”

蒋玉菡失色,说道:“知府大人这等糊涂?”莲生叹道:“并非知府大人糊涂,只不过一来那帮人死咬我夫君不放,二来,知府大人恐怕是要避嫌的。”蒋玉菡是个聪明人,当下明白,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唉……这可如何是好。”

莲生徐徐说道:“此刻最紧要的是冷静,不可慌张,我夜晚相请叔叔,自己抛头露面,就是因为夫君身边心腹之人,便是叔叔,并无他人。”蒋玉菡听她说的恳切,抬头看向莲生,叹口气微微点头,说道:“嫂子可有法子?请尽管说。此事玉菡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请嫂子吩咐就是。”莲生说道:“我听说知府大人天明就要去薛府传薛蟠问话,方才我已经派人去知府衙门,让知府大人暂时不要惊动薛家。只不过,不知还能瞒多久而已。”

蒋玉菡不解,问道:“这是何意?如果传了薛大哥去,他必然会吐露事情的呀。”莲生说道:“薛大爷或许会吐露事情,但是衙差上门,必然会惊动薛家之人,那薛家的人必然会询问薛大爷,叔叔想想,他们可会让薛大爷坦然承认?想必是同那些诬赖夫君的人一样,巴不得有个替罪羊代他顶罪罢了。”

蒋玉菡听到这个,到吸一口冷气,说道:“果然如此,薛大哥是个听话的,倘若母亲出声阻止,恐怕薛大哥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听说薛家妹子是个谨慎仔细的性子,端然不会让薛大哥轻易出头。”

莲生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请知府大人暂慢一步发签,另外就请叔叔,明天绝早,就找人悄悄传信进去,请薛大爷出来议事。只不过,以叔叔对薛大爷的认为,——叔叔觉得,倘若这件事情说破,薛大爷挺身认罪的可能有几分?”

蒋玉菡闻言,洒然说道:“这个嫂嫂放心,他定是会出头的。他那个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人命官司也不会放在眼里,若是知道冯哥哥替他受罪,绝坐不住。只要不是家里的人掣肘,这事十足会成。”

莲生见蒋玉菡说的这么肯定,心头又是一宽,说道:“那这件事还是要叔叔费心,务必要让那薛大爷替相公开脱罪名。如今知府大人忌惮那帮混人乱咬,所以不敢就放了相公,薛家势大,若是薛大爷出口,恐怕情形会有所不同,起码并非现在这般,让相公就委屈在牢中。……只是不知道,薛大爷真个出头之后,情形会如何。”

莲生这般说着,心底却想到:倘若真的让薛蟠出头顶罪,事情会不会如红楼梦中发生的一样……雨村放人一马,薛蟠就此上京?如此一来,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但是也不能担保,其中并无一点变数。

而蒋玉菡听了莲生这话,再站不住,便说道:“这事非同小可,必须要早做处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光,不如我现在就去寻薛大哥。”

莲生叹一口气,望着蒋玉菡,说道:“有劳叔叔了。”她心底感动,这行礼过后,抬头只见,眼睛里已经微微见了泪。

蒋玉菡一眼看到,心底也是一动,定定地望了莲生一会,说道:“嫂嫂为哥哥这般劳心,哥哥又是清白无辜的,定然是没事的,嫂嫂且放宽心,夜寒露重,不如先休息片刻,天明我自会回来传消息。”

莲生低眸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叔叔。”蒋玉菡这才告辞,出门去走动了。

莲生送走了蒋玉菡,怎么肯歇?只回到里屋,半躺在斜榻上,手扶着额头想事情。不一会鲁管家也回来了,莲生急忙传他上来回话。

第二十五章

管家上了厅来,莲生重新出来,问道:“怎样?”鲁管家说道:“知府大人已经应承了,且说这件事情有些棘手,让少奶奶且慢忧心,他会尽量想法儿的。”莲生闻言沉吟,只说道:“好,我知道了。”鲁管家便退下去,却不敢就离开,仍旧在檐下等候。

莲生皱眉细细思量,因为这件事情发生在夜间,消息传得并不会那么快,薛家人定然全不知情。所以莲生先让蒋玉菡去疏通薛蟠。

只要薛蟠肯出头,事情未必没有转机。莲生想了片刻,便又唤道:“传管家上来。”外面鲁管家正在出神,不知道自家少爷这一次究竟是凶是吉,呆呆地还没有听到,旁边的小厮急忙推了一把,说道:“里面奶奶唤您老人家呢!”鲁管家急忙整整衣冠,跑了进去。

鲁管家行礼过后,莲生说道:“管家,你是个老成的,这应天府内,你可认识哪个有名的讼师?”鲁管家一怔,而后急忙想了想,说道:“小人虽然不曾跟讼师接触过,不过倒的确是有个厉害的赵讼师,有名的打官司赢多输少。”莲生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觉得,此刻去请他他是否会肯上门?”鲁管家犹豫,说道:“回少***话,那赵讼师是个有名厉害,接官司之时,要钱狠不说,这脾气也是很大,这样夜晚冒冒然的去寻,恐怕是不肯来的。”

莲生叹了一声,说道:“我也是这样担心,只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尽快做,却是耽误不得……少不得要试一试了。他既然是个肯狠要钱的,恐怕看在丰厚酬金的份上,肯来一趟也未知。管家,就劳烦你走一趟,银两方面,随他开口,只要他肯来就是。”

鲁管家点点头,说道:“小人遵命。”他也不问莲生为什么要请个厉害的讼师,心头模模糊糊想大概是为了替少爷脱罪,但究竟如何做,却是一窍不通,便只管奉命行事就是了。这也是忠厚的奴仆之心,为了主人绝对不肯怠慢,忠心不二只管去做。

莲生先前将一些有异心的奴仆都打发了,也就是为了要用人之时,如果那些懒惰外心之人留下,非但于事无补,夹杂其中看着热闹口没遮拦的,反而会带累其他人不做正经事情。所以莲生一早就将那些闲人辞退了。

鲁管家带了两个小厮,几个人任劳任怨,趁夜出府,向着那赵讼师家宅所在方向马不停蹄奔去。

夜更深,寒气也越重,今夜注定不眠。莲生又喝了一杯茶,披了件披风,在榻上略微歪了一会,便起身走了几步,心底只记挂着冯渊安危。厅堂内灯火通明,里面丫头婆子个个打起精神伺候着,外面小厮仆人也抖擞精神守夜,正在踱步的时候,外面有人说道:“管家回来了!”一声声纷纷传了回来。

说话间,鲁管家已经自大门入了进来,跪地行了礼,说道:“回少奶奶,赵讼师答应来了。”

“这是真的?”莲生一喜,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

鲁管家说道:“那赵讼师被吵醒,本是不耐烦的,是小人哀告,他问了是谁家有事,听说了是冯府,便不知为何反而痛快答应了。”

“是么?”莲生点了点头,又问:“那这讼师如今人呢?”

鲁管家说:“讼师人乘着轿子而来,此刻在半路上,小人怕奶奶等的焦急,就先回来通报,留了小厮陪着讼师。”

莲生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很好。”这才又入了内。

果然不多时候,外面有仆人进来报,说是赵讼师到了。莲生坐入内堂,两个丫鬟将莲子垂下,遮挡了莲生容貌,外面管家请了赵讼师进门。

莲生隔着帘子,看不到外面是何人,听到管家相让,对方已经是落了座,便说道:“来人,夜寒露重,奉茶给赵先生。”

立刻有仆人送茶上来,外面的人寂寞无声。莲生便又说:“外子官非在身,妾斗胆命人相请赵先生前来,碍于内外有别,不敢就同先生相见,还请见谅。”

赵讼师才说道:“这是应该的。夫人夜请我来,莫非这件事情已经是耽误不得了么?”

莲生说道:“先生聪明人,外子无端端吃了这场祸患,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夫妻同体,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虽然见识浅薄,但总要替我夫君出一点力,素闻先生大名,冒昧相请,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赵讼师轻描淡写,问道:“冯夫人客气,方才在路上,我已经问了大概,据说是有多人当堂指证冯少爷,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说的?连知府大人都无可奈何。”

莲生说道:“正是因为大人无可奈何,所以妾身才相请先生前来。”

赵讼师问道:“难道夫人心头自有计较?”

隔着帘子,莲生微微点头,开口说道:“不错,妾身听仆人回来说。也默默想过,此事颇有疑点,第一,金福楼内争端起的时候,明明是薛府的薛大爷动的手,跟我夫君全无干系,我夫君只是劝架,并无动手过。二来,那人当场并没有立刻就死,是被人抬回家中之后才死去,死因如何,谁也不知,所以这些人一直到了半夜才去报官。且不说我夫君并无动手过,就单看这第二,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夫君动手打死的人?”

赵讼师听了这话,半晌无言,莲生停了一会,才问道:“先生意下如何?我听先生是有名的铁笔,在应天府又广有交情,恐怕也知道,冯府前日大婚之时,知府大人也曾到场过,如今我家夫君出了这等事情,那死者的父亲,一口咬定知府大人因此关系而偏袒我夫君,是以大人自惜羽毛爱护名声,才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如何……不知先生可愿意为妾身替我夫君洗刷冤情?”

莲生说罢了,赵讼师说道:“先前冯家少爷的事迹,我本也听闻些许,他娶亲之事,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我自然也是知晓。今夜之事,若是成亲之前的冯公子相求,我是断然不会来的。”

莲生听他这话说的古怪,便耐了性子,说道:“那不知为何,先生又改变主意了呢?”

赵讼师说道:“只因我也同众人一般心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令冯公子一见钟情,一日之间迫不及待的就想娶了,且听说那新娶的冯夫人十分厉害,连上门寻衅的冯公子昔日相好也都给说的默默无声退了,三言两语之间,便能将人说动至此……天下除了我们这替人做状的,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所以敝人才特意前来。”

莲生听这话说的不像样,略微皱眉,说道:“先生深夜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这一点好奇之心么?”

隔着帘子,那赵讼师笑道:“自然不是!如今我也已经知道,夫人你果然是冯公子的贤内助,怪道如岚闷声而回。”

莲生微惊,急忙问道:“如岚……莫非先生跟韦小少爷有亲戚相关?”

赵讼师冷笑说道:“正是,韦如岚的母亲,正是我的姐姐。”

“啊……”莲生低低一呼。听了这个,心头一凉,顿时默默无语。

赵讼师却说道:“夫人既然知道了我跟如岚的关系,恐怕就会知道我的来意了吧?”

莲生一时急怒,心想还有什么?应该他为了韦如岚,特意来看冯家的笑话的吧?只是可恨,事先竟不知道会有这宗关系在内……然而盛怒却是无济于事,反而会更叫他看了笑话,越发快意。

转念之间,莲生苦苦一笑,嘴里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我缺乏思量了,实在抱歉,让赵讼师白跑一趟。”

说罢,便说道:“鲁管家,代我送客。”

莲生微微一叹,心想,就算不请讼师了又如何,不过是一纸诉状而已,难不成自己不能写么?她起身的时候,银牙微微咬住,暗暗发了狠。

鲁管家上前,说道:“赵讼师请。”他先前急了,也没有细细想过赵讼师跟韦如岚之间的关系,如今被赵讼师说破,心头只是叫苦不迭,恨只恨自己缺乏思量,却是有苦说不出,只好狠狠地瞪了那赵讼师一眼。

却不料正在莲生起身之时,却听得外面赵讼师说道:“夫人为何这么急着下逐客令?莫非夫人不想敝人写那诉状了么?”

莲生脚步一停,略转过头来,隔着帘子,问道:“先生此话何意?先生难道不是为了韦……”

莲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得外面赵讼师哈哈笑道:“夫人你是聪明人不错,只可惜心转的太快,想差了我的意思,我先前的确是因为如岚的事情而记恨冯公子没错,所以说若是未成婚之前的冯公子今夜相请,我是断然不来的,夫人或许以为我是特来幸灾乐祸的,其实……我却是要多谢夫人。”

“这……”莲生沉吟,十分不解,赵讼师说道:“多亏了夫人当日对如岚的一番教诲,如今我那外甥改了心性,转回正途,不再跟着狐朋狗友胡天胡地的贪玩乐,韦家此刻不知多么欢喜,我怎么还会记恨往日之事呢?”

莲生听了这个大喜,说道:“如此,难道先生答应写状?”

赵讼师朗朗说道:“这是当然,否则天寒地冻,我白跑这一趟做什么?”

第第二十六章

赵讼师松口,莲生大喜,便同他商议。两人隔着帘子说了片刻,莲生心思细腻,先前赵讼师来之前,便将事情翻来覆去想了数遍,其中的疑点跟不实之处,便一一对赵讼师说了,赵讼师又是此中老手,两相交谈片刻,当下便心头有数,鲁管家将笔墨纸砚奉上,赵讼师即刻执笔,开始斟酌写状子,果然不愧是名讼师,半个时辰之后,一纸诉状便告完成,说道:“请夫人放心,这眼看就要天光,我自会去稍微整理一番,即刻就去衙门送上状子。”

“那就劳烦先生了。”莲生点点头,到底是不放心的,又说道:“另外,先生,能否将状纸给妾身一观?”赵讼师说道:“这又何妨?”将状纸端起,给了管家,管家取了,上前一步,帘子内自有小丫鬟出来接了,才拿了进去。

莲生低头看手中的状纸,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看过了之后才微笑赞叹,果然请他前来是明智之举,先前一怒之下还想自己执笔,且不说字迹过不去,就是这些官面语言,犀利笔锋,老辣口吻,都是做讼师长年累月积成的,自己又怎么会懂得?

莲生将状纸上所言,认真看了三遍,见赵讼师果然将先前自己所说的疑点都陈列其中,比如酒楼上的情形,历历逼真,控诉之余,且又反告那死者范充的狐朋狗友乃系穷极诬赖冯渊……种种都写得一清二楚。

莲生看罢了,说道:“大笔如椽,古人所言不虚,先生真能人也,我夫君有救了。”小丫鬟拿了状纸出去,交付给赵讼师。

赵讼师收了,又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来夫人点拨,二来我也不能坏了自家名头,自要用心。”

第二日,赵讼师果然绝早就去了衙门,雨村升堂之后,赵讼师将状纸抵上。雨村望着这石破天惊的状子,心头惊疑。

他本以为冯渊入狱,莲生定然慌张不已,一介妇道人家而已,又懂得什么?大概只哭去了。所以雨村一夜反吊了无限精神想法子……却没想到,莲生一夜未睡,请了这有名的讼师,不慌不忙写了这犀利的状子,雨村看罢了赵讼师呈上的状纸,心底真又惊又喜。

雨村先前将冯渊入狱,是因为事关人命案件,这些证人众口一词,那范充的老夫又口口声声说自己偏袒,冯渊真是百口莫辩……雨村他先前是吃过这种亏的,所以自要小心行事,如今,冯家请了人上了状纸,虽然在雨村意料之外,却正是意外之喜。

赵讼师侃侃而谈,说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正如小人状纸上所说,这宗案子疑点重重,且不说冯公子并无动手,就算是那死了的范充,当时在金福楼也是好好地,大人若是不信,只管传唤金福楼的众人来询问。实在是范充回家之后,也不知是因何而死。这些人信口雌黄,居心恶毒,分明是诬赖冯公子,请大老爷明鉴。”

昨夜晚事出唐突,一时没有来得及。如今又被赵讼师说起,雨村正巴不得如此,急忙发签将那些人传来,连同金福楼的掌柜跑堂,果然询问之下,掌柜的只说人是伤了,但是没死……又说冯渊并无动手,动手的另有其人。

雨村答应过莲生,先不去惊动薛府,听了掌柜小二的话,便冷哼一声,将范充的死党们一顿呵斥询问,那帮人虽然死咬不放,但是赵讼师是个积年的熟手,一张嘴最厉害不过,在一边不停的风言风语,同他们辩论,如此说来说去,反而说的如那些人动手谋害了范充一般。

雨村见状,正中下怀,急忙发签让人捉起了那些诬告的人,弄翻了打,水火棍一顿抡下来,顿时公堂之上鬼哭狼嚎。

雨村命人打了一阵,那范充的老父亲在一边哭道:“大老爷怎可如此混淆黑白,分明是大老爷要偏袒那冯渊,所以才命人在这里胡搅,难道我儿子就如此白白死了不成?”

雨村见状,咬牙说道:“你且住!休要口口声声诬赖本官,本官念你年高,所以不曾惩戒你,再放肆,就治你个不敬公堂之罪!如今人证也都在了,你怎可如此顽固不化,偏听这帮人所说?”

那老头低低的哭着,又怕,又不肯罢手,说道:“小老儿的儿子,从来不曾有病,的确是被人抬回家中后不久才死去的,却不是被人打死的又如何?”那几个被打过的人见状也咬着牙说道:“大老爷不可诬陷良民啊。定然是那冯家买通了金福楼的人,所以才改了口风。”

雨村见这帮刁民如此顽固,顿时大怒,又要命人再打,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有人来报:“回大老爷,外面有名叫薛蟠跟蒋玉菡的求见,说是冯渊一案的涉案之人,有要情要同大老爷禀告。”

雨村一听,心头暗暗惊讶,想道:“世侄女让我不去惊动薛家,怎地那薛蟠竟然自己来了?”却不知道是莲生在背地里调兵遣将,将一切弄得妥当。

雨村只好传两人上堂。薛蟠气冲冲进了大堂,也不行礼,目光一扫,叫道:“是谁诬赖我冯兄弟?”猛地看了几个形容猥琐被打的色变的无赖,顿时骂道:“是你们这几个贱货!当真……”疯虎一样,便要冲过去打,将那些人吓得连声惊叫。

雨村见状,暗地里皱了皱眉,刚要发话,却见薛蟠虽然发怒,却不曾再发作,原来他身边那位青年将他拉住,薛蟠同他对视一眼,这才气愤愤地转回头来,对着雨村行了个礼,说道:“草民薛蟠,见过大人。”他身边之人也说道:“草民蒋玉菡,见过大人。”

雨村这才点头,说道:“公堂之上不得无礼,薛蟠,蒋玉菡,你两人可是冯渊一案的涉及者?”

薛蟠说道:“正是。”雨村问道:“那你两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一遍来。”

薛蟠这才开口,将金福楼的事情说了一遍,承认了人是自己动手打的,跟冯渊无关,但同时又死咬说自己并没有打死人。——这也是蒋玉菡得了莲生的通知,撺掇的薛蟠。否则照薛蟠的性子,肯定是要一口承认自己打死人的。那样就不太好办了。

雨村听了,说道:“果然如此!”又看向那几个人,说道:“尔等听明白了?”

那几个无赖还要强辩,见薛蟠杀气腾腾的样子,又看雨村虎视眈眈,只好息了气,承认是因为冯渊突然娶亲,不再帮衬他们玩乐,所以他们心生怨恨,决定趁着这件事情发生,决定推到冯渊身上,让他吃些苦头。

范充的老父还在哭道:“我儿明明是被打死的……大老爷,求大老爷做主啊。不要放过了杀人凶手。”

薛蟠皱眉,还要跳脚,蒋玉菡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肩,薛蟠便不做声了。蒋玉菡说道:“大人,小人有话说。”

雨村说道:“你说来。”

蒋玉菡便说道:“大人,这帮人明明是跟冯渊有罅隙,为报私欲怨才诬赖他,范充虽然跟薛蟠在酒楼上有所争执,但当时离开之时,并未曾身亡,小人觉得,是这些人为了报复冯渊,或许……在暗地里用什么手段,害了范充也说不定。”

雨村听了蒋玉菡这话,真是和心意之极。他已经知道薛蟠乃是金陵一霸,招惹不起的,昨晚上辗转难眠,心头还想倘若真个解不开这个死结,索性将冯渊替了薛蟠也罢……如今见蒋玉菡这样讲,薛蟠身上的罪责都被抹去了,就如放下他心头一块石头,如此两全齐美的法子,保全薛蟠也不伤冯渊,怎会不喜?

旁边那些无赖听了,顿时魂飞魄散,有人叫道:“琪官,你不能没了良心!”

蒋玉菡回头,说道:“你们昧了良心陷害冯哥哥,怎么却不说说自己?”

贾雨村喝道:“真是一帮刁民,本官不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认的!”说着,命衙差上前,板子劈里啪啦又打下来,把几个人打得皮开肉绽,渐渐地叫喊的声音都嘶哑了。

范充的老子见状,也不知信谁是好了,又怕那血肉横飞的样子,当下不再咬牙坚持。雨村便趁势将那些人拉了收监,先治一个“诬告”之罪,择日再审不提。一方又赶紧将冯渊放了出来。安抚了几句,冯渊同蒋玉菡、薛蟠见了,只觉恍如隔世,整个人懵懵懂懂,冯渊又看赵讼师在旁,又是一怔。

那赵讼师见大功告成,也不理会冯渊,对着贾雨村行了个礼告辞,才转过身来,看着冯渊,只说道:“冯公子,日后惜福吧!”冷冷一笑,自出门而去了。

冯渊尚迷惑,不知为何赵讼师也会到场。而这边薛蟠见冯渊一夜憔悴,一刹心疼,哽咽叫道:“冯兄弟,是为兄让你受苦了!”伸手握住冯渊手腕低头垂泪。

冯渊还未曾反应,蒋玉菡上前将他扶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哥哥放心,已经是没事了。”冯渊转头看他,叫道:“琪官,这究竟是……”蒋玉菡看着他,叹说道:“哥哥别急,哥哥先快回家,嫂子定然还在等消息呢,哥哥这一番化险为夷……多亏了嫂嫂。”

冯渊心底又惊又喜,不明所以,薛蟠拉着冯渊的袖子,内疚的难受,不知说什么好。蒋玉菡见他犯了呆,只好又劝了他一会,只为薛蟠一早就偷偷出门,为避免母亲寻找不见反而担心,只好先回转去。

当下蒋玉菡才对冯渊说道:“哥哥,这一番若不是嫂子,恐怕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说着,便将莲生一夜未眠为他谋划的事情一一说了。冯渊这才知道莲生的用心,连赵讼师也是莲生请来相助,只听得眼中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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