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迎春花开 - xp1024.com
《红楼之迎春花开》


中山狼辣手摧花,候门女命赴汪洋

话说迎春那日被宝玉撞见凄惨无比惨景,鼓动王夫人将之接回来疗伤,将将好些,受了贾赦邢夫人一顿说,认命跟着几个婆子回去孙府,当夜,变态孙绍祖就给迎春拳打脚踢一顿,竟然要迎春跪在床边,伺候他宠小妾。

迎春再是柔顺怯懦,忍耐也有底线。她错不过自幼接受阳春白雪熏陶侯门小姐。骨子里自有一份傲气在。破房子可以住,破衣裳可以穿,残羹剩饭也可吃,王|八|鸨\儿的事情抵死不能从。

熟料迎春仅仅这一微弱的坚持,竟然激怒了孙绍祖这匹中山狼。也惹恼了一贯骑在迎春头上作威作福的粉、头从良英姨娘,这个浪|荡\蹄\子竟然不顾廉耻,光着身\子赤果果去拉迎春,说是服侍大爷辛苦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儿,逼迫迎春替她捶腰拿肩。

土人也有土,那荡|女|赤果果白花|花的皮|本已让迎春眼晕目眩直恶心,英姨娘私|密|处||靡气味,一阵一阵散发,骚|气哄哄,让她直作呕。

迎春拼死挥开了英姨娘,捂住嘴巴没命往外奔逃,想要逃出这座|窟,逃脱这对|荡|狗|男女。

却说英姨娘被迎春胡乱打倒,好不好正跌倒在中山狼孙绍祖身上,那荡|妇团生发|贱,身子一沾上男人就似没长骨头毛虫,浑身颤|抖|蠕|动,灵蛇似的缠在孙绍祖身上,婉转|蠕|动,磨|蹭缠夹,嘴里却发出似泣似哭的呻\吟,及那孙绍祖\心勃发,她却欲迎还拒,说是身上被迎春打坏了,不能服侍。

孙绍祖闻言顿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忽然起身,掳起袖子骂骂咧咧:好你个行货,木桩子,站起似个呆子,躺下就是个死人,烧火丫头粉|头|婊|子也比你有知情识趣有滋味。你不过大爷五千银子买来的贱货,竟然敢逆我龙鳞,给我装起娘娘夫人来了。

说着话,已经横眉倒竖,青筋暴跳,赶到迎春跟前,不由分说,死命揪住迎春头发狠狠往室内一摔:“好你个娼\妇,竟敢打人,你敢给老子装高贵,老子偏叫你服侍我宠姨娘。”

迎春花蕊蕊弱智女流,哪里是孙绍祖虎狼之人对手,她那羸弱身子,犹如一片树叶,轻飘飘飞了出去,迎面撞酸枣枝的五斗柜角上,这一撞,可谓惨之。迎春太阳瞬间破裂,血流如注,红红白白,甚是渗人。身子也如一片秋叶,冉冉落地,伏地不起,再无生气。

可恶孙绍祖,却愤恨难消,嘴里骂骂咧咧,脚下下死力,狠狠又踢了迎春几脚,恁说她装死,叫她起身服侍。

“臭婊|子,起来,给老子起来服侍,五千银子买来的贱\货,不如婊|子好使……”

那婊|子在床上看着他作践迎春,浪声浪语直拍手:“大爷好英武,好身手…”

浪得孙绍祖欲|火中烧,一个饿虎扑食搂着英姨娘:“我的宝贝,大爷疼你”

两人|声浪、语,颠倒翻滚,全不顾迎春尸呈当场,血模糊。

可怜迎春侯门贵女,出嫁一年不到,竟然落得个被殴横死下场。

却说迎春一缕香魂,冉冉飘飞,怨灵直冲九霄而去。床上|乱的狗男女只顾恣意取乐,哪管得迎春含冤而亡。

这真是猪狗不如一对活畜\生,偏生老天不长眼,天雷也不打死他们!

却说迎春命行将湮灭的那一刻,嘴边竟然绽出一丝诡异笑颜,她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竟是无言欢愉------我不用再受熬煎了。

迎春自己求仁得仁,就此该脱,以为这下子可以与早死的亲娘团聚了。

熟料并非她所想象,嫡母亲母一无所宗,更无鬼差相接引。一丝冤魂飘飘荡荡,顺着记忆回归贾府,正要归去她梦寐欲求的缀锦楼,忽闻贾母哭得凄惨,迎春一阵清风,前去观瞧。却见贾母哭得甚是悲切:“元丫头刚去了,不想迎丫头也跟着去了,叫我一个老婆子或者做什么啊,皇天菩萨,您收了我吧,放过我的孙女儿吧……”

迎春听闻祖母尚且记得自己,不悲从中来,跟着心酸。忽见探春惜春黛玉姐妹哭泣而来,宝玉更是痛哭出声。

迎春虽死,却不悲伤,心头到有了一丝温暖,自己虽然懦弱无能,至少还有祖母姐妹们真心待承自己。

正在欢喜,却见王夫人一旁抹抹眼角:“这也是她命中所带,竟然没熬过去。”

邢夫人连泪也损了:“不是我说,这迎丫头也真是命薄,孙家多么富贵门第,她偏登不住,如今这门好亲倒要断了,真可惜了,唉,有人接起来就好了。”

一双眼睛在惜春探春身上逡巡。

迎春不想继母这般薄情,自己活着漠视责骂,从无点滴关心,如今死了还要被她磨牙,甚至连累她将心思打到两位妹妹身上。

顿时心头怒起,一双眼睛瞅着贾母哭泣:“祖母不要,孙绍祖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万不能再结亲了……”

贾母私有感应,张口就骂:“混账老婆,还不住嘴,你们卖了迎丫头还嫌银子不够吗?啊?现在又来打谁的主意?”

邢夫人忙着跪倒:“老太太息怒,媳妇焉敢?”

贾母顺手就怕凤姐递上茶盏泼在邢夫人身上:“你给我滚,滚!从此不想看见你们,你们回去随便折腾,就是把自己卖了花银子,我也没话,只是不要再打我这些丫头主意。我今儿告诉你,你回去告诉老大,再要敢生坏心,看我不先把你们一个个打死,我老婆子与你们抵命!”

迎春闻言,心中只为几位姐妹高兴。自此安心在缀锦阁安身,却喜旧居荒芜人迹,倒是便宜迎春寄居,正好昼潜夜出,各处探视众姐妹,看着众姐妹作诗联句,迎春也跟着喜欢。姐妹们每每都会给迎春留出一席之地,酒菜齐备,迎春也就魂归其位,跟着大家乐呵,心里算是自己活着一般。

渴了就饮些园子里的露珠儿,饿了就吃些姐妹们或是贾母供给自己的供果祭祀。她子原本随和,不贪不求,十分满意这种清闲平静的日子,乐得逍遥自在。

贾母魂散黛玉香消,阎罗多事迎春重生

却说迎春魂居贾府,与姐妹们就近相伴倒也安乐。

这一日,迎春正在花草树间游乐,餐风喝露,忽闻贾母房中哭声震天,忙化作一阵清风前去探视,却是贾母病重,奄奄一息。黛玉、宝玉、探春、惜春等孙女儿,一个个哭得凄惨。

迎春一眼瞧见日日乐的父亲,一时间肝肠如催,珠泪滴落。想当初,若不是他贪财,与继母合伙子买了自己享乐逸,自己岂会遭受那样的屈辱磋磨,忍不住杏眼圆瞪,恼恨顿生,狠狠瞧着这个不配做父亲的父亲。

却说一众人等泪水不干,喂贾赦身在此处,却并不悲伤,母亲年逾八十,本是喜丧,且他被母亲辖制的太久了,心中只觉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快到了,眼睛飘着忙碌鸳鸯,鼻子里似乎嗅着了鸳鸯女儿香味,暗自臆想着鸳鸯滋味该是多么柔嫩馨香。

正在魂魄荡漾,忽觉后背冷风飕飕一阵凉,不由浑身哆嗦心头发慌,惊慌回头,向着迎春立身处瞅了瞅,一无所获。不由虚眯色迷眼,心中暗忖:难道是自己不该在母亲病危之时想丫头,受了菩萨祖宗谴责了?心念一起,忙着双手合十一阵祷告,喃喃请罪不提。

却说迎春自从贾母病重,回想起贾母对自己好来,把最后一丝怨怼也抛丢了,日日过来探视祖母,只可惜贾母看不见她。

这一日迎春又来探视祖母,忽然间发觉祖母正皱眉瞅着自己,似乎能瞧见自己,不由惊喜交加迎了上去。

却说贾母这一病病势沉疴,这日正晕晕忽忽似醒非睡间,忽闻饮泣之声悠悠传来,忙睁开沉重眼皮抬头四望,忽见门口俏生生立着迎春。贾母赫然,忙把眼睛擦一把,定睛细看,但见迎春依然旧时样,一双黑宝一般的眼睛,正水汪汪的瞧着自己且哭且泣,神情悲怆。

贾母倒地不信,迎春已经死了很久了,怎会在此呢?

她以为自己久病眼花了,忙闭一闭眼睛,再睁开,迎春依然怯生生倚在门首,瞅着自己如泣如诉,悲痛欲绝。

蓦然间,贾母回想起迎春脑浆迸裂惨状,顿时泪水弥漫。

彼时噩耗传来,阖府皆惊,尤其贾母,本不能置信,自己花朵般的孙女儿香消玉殒了,贾母即刻反应,迎春定然遭遇不信。因此力逼着贾赦上门交涉,贾赦却不愿,还是贾琏两口子出面替迎春料理后事。却不料孙绍祖虽然替迎春大办丧事,却把一切责任推到那个婊|子身上。贾府元春新丧,朝中各人借机而起,正在群情激奋要把贾府踩平,一时气势萎靡,力有不逮,贾琏凤姐也只好把那个婊|子杖毙了事。

想着贾府并未真正替孙女讨回公道,贾母不由心如刀绞,一时痛彻心扉,向着迎春伸出双手怆然出声:“迎丫头,是你么?果然是你回来了,你就走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你。”

迎春不想祖母能看见自己,无限欢喜迎了上去,一把握住祖母枯槁之手:“祖母……”

贾母痛哭出声:“我苦命的迎丫头啊,把祖母心都疼化了啊”

迎春大喜之下又大悲,只有鬼才能看见鬼,看来祖母时日不多了。

一时心中惨不堪言。

祖孙们哭哭啼啼,诉说离愁别恨,直哭了半宿方好了。

贾母怜惜迎春一人居住孤苦,便叫迎春留下陪伴自己:“祖母时日不多,迎丫头就在这里陪伴祖母,一日祖母气绝,祖孙们也好相互照应。”

有祖母护佑,迎春自然乐意。

自此,迎春夜夜陪伴贾母,日间藏在贾母暗房中自己素描画像中。

这一日,贾母正跟迎春诉说:“你林妹妹不知何故,好些天也不来看我了,你去瞧瞧,她出了何事,别又病了。”

话音浦落,忽闻的府中鼓乐大作,迎春不等吩咐,飞身前往查看,却是王夫人凤姐正在主持婚礼,荣禧堂上宾客似云,洞房之内喜气盈盈。

迎春满心欢喜,怪不得不见林妹妹,原来是出嫁躲羞去了,心头只为宝玉黛玉高兴。

熟料她细看新娘大吃一惊,新娘竟然不是林黛玉。

她虽然愚钝,却也知道,林姑父死前将偌大家私与妹妹托付给了贾府,祖母与二叔也默认了这门亲事,只是当时黛玉宝玉尚小,并未定亲昭告天下而已,如何怎么又改聘宝妹妹?

迎春忽然想起祖母所说,林妹妹几天不见面了,一时心惊跳,急忙魂飞潇湘馆。却见潇湘馆内冷冷清清,室外白雪辉映着惨白门楣墙壁,一片竹林,片片戴白,直叫人心头悲凉,整个院子死气沉沉。

唯有内室一灯如豆,映照着灰败的帐幔,忙忙碌碌悲悲切切唤着姑娘的正是紫鹃。

黛玉面白如雪,双目紧闭,往日的神采娴雅荡然无存,唯剩下一具毫无生机的躯壳。枕边可见点点斑斑残红,触目惊心。

偌大贾府全部聚集荣禧堂,含笑举杯饮美酒,并无一人前来探视潇湘孤女,只有紫鹃并黛玉娘进进出出,哭哭啼啼,六神无主。

迎春魂魄俱飞连呼几声林妹妹,黛玉却只是双目紧闭,昏睡不醒。

眼见黛玉形容枯槁,奄奄一息苟延残喘。纵然变鬼,迎春也心痛难忍,急忙回身,想去找宝玉。迎春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宝玉可救黛玉一命,熟料迎面碰上一群官差夤夜前来,明火执仗如狼似虎。

黄衫子宣旨,言称贾府满门获罪,抄家封门。

迎春瞧见宝玉一身大红,急忙着上前拉扯,熟料宝玉痴痴呆呆,混不理睬,唯有嘴角一丝浅浅笑意儿甚是分明。

看着枷锁加身跪地爬行的父母兄嫂与家人,迎春顿时慌了神,回头就往上房跑,想请贾母来为林妹妹主持公道。谁料迎面瞧见贾母身影就在前方飘飘忽忽,忽隐忽现。

迎春急忙追赶,寻寻觅觅来至一个冷森森处所,迎春身上寒冷,惊慌失措间,失去了贾母身影。抬头却见‘阎王殿’三字威严赫赫。迎春心知贾母估计进了地狱门,再次轮回去了,她是再不欲投生做人了,转身要逃,却被黑白无常拘住。

却说迎春一路啼哭进得殿来,只说自己宁做孤魂野鬼,不愿再行投胎。

却说阎君在上一拍惊堂木:“生死簿呈上!”

判官钟馗忙着呈上生死簿,寻遍生死簿也不见贾迎春之名号,阎君甚是惊讶,额上睁开天眼,却是一抹仙灵到此,不由大怒:“是谁胡乱勾命?勾来仙姑到此?”

黑白无常吓得半死,跪地分辨:“阎君明察,与我们兄弟无关啊。我们兄弟一向奉命行事,绝不会胡乱勾魂索命,今日是她自己一头撞进来,下差因她满身怨气,以为她是地狱脱逃厉鬼,故而捉拿回来归案,望阎君明察。”

阎君闻言心惊跳,他已经推断出迎春乃是入世历劫的仙灵,阳寿未尽,提前夭亡,偏偏被糊涂黑白无常捉回地府,警幻仙子最是孤傲护短,一旦察觉仙灵误入地狱,必定不会干休,倘若告上凌霄,说自己扰乱仙规,自己麻烦可大了。

为今之计,只有将之送回,让她返魂历劫去,因暗暗催动仙法,警告黑白无常,着令照办。

黑白无常领命去望乡台上察看,一时胆战心寒,扑地求告:“阎君容禀,此女脑浆迸裂,尸骨埋土,返魂乏术了。”

阎君顿时雷霆震怒,急宣判官钟馗,拍案发怒,责任下压:“红判,你属下误捉仙灵到此,惹下祸端,本君令你们设法解决,否则,后果自负。”

红判钟馗急忙献计,道:“阎君勿恼,臣有一计可解阎君困局。”

阎君闻言黑脸发亮:“速速道来。”

钟馗低语:“此事只需阎君花费十八年功力,施展仙法,使乾坤倒转,将此女灵魂送回初始即可,只是此事有违天机,万不可泄露,惊动他人,否则大祸难料。”

阎君闻言大喜,急忙招来迎春魂魄:“那一女子,切勿悲伤,本君查明你阳寿未尽,本君这就送你还阳,与家人团聚。”

阎君以为人人求生不求死,一定会欢喜雀跃,熟料迎春扑地大哭,不愿意返魂,情愿做一孤魂游荡天地间,无拘无束。

这可不成,迎春舒坦了,阎君就有麻烦了,岂容她人置喙,怒道:“好个不知好歹女鬼,信不信本阎君打你下十八层地狱。”

不想迎春竟然磕头致谢:“小女宁愿下十八层地狱也不愿意还魂做人。”

世上竟有不恋生之人,阎君虽然讶异,却这不是他要追究之事,他要做之事,就在天地交汇瞬间,实行乾坤转移,瞒天瞒地,将迎春香魂送回初始时分。

却说迎春拼命挣扎,却被一股强大吸力牵引,本无法脱身。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觉世界天光大亮,她以为阎君将自己打进地狱,倒也不恼,反而因为不用面对孙绍祖那个畜生儿心情轻松,左顾右盼,心中暗暗惊诧:地狱竟跟人间一般无二呢?

却说迎春正在发愣,忽闻一声惊叫:“姨,姑娘缓过来了。”

迎春含泪抬眼,迎头对上那人容颜,惊悸莫名,瞬间石化。

悲重生迎春怒嚎,惊怨念阎君发威

你道为何?

迎春看见了已经逝去多年生身之母郑贵姨娘。

一见之下,迎春乍惊又喜,和泪而笑,她没想到自己一死倒与母亲团聚了,不由欢欣雀跃,只道说死得值了。

她喜极抬手迈步,想搂着生母哭诉一场,告诉她,自她逝去,自己受了怎样煎熬磋磨。

谁知脚迈不开步,抬起来的也是一只粉嫩的小手,张口喊娘声也成了咿咿呀呀。迎春惊悸莫名仓惶四顾,赫然发觉,自己回到贾府,被人抱在怀里,成了吃的婴儿。

迎春想起阎君之话,‘还魂!’

阎君这个骗子,并未让自己还魂,却是让自己重生了。回到过去的迎春,没有丝毫惊喜,她的童年,毫无幸福可言。前生记忆,除了漠视,便是悲哀惨痛。她已经身心疲惫,她只想即刻结束解脱。如今却要叫她再走一遭再受一遍,迎春委实没有这个勇气了,也没这份力气了。

弄清楚事由的迎春瞬间堕入痛苦深渊:难道自己真是天弃人厌,连天也不收么?不让人好好活,也不让人好好死么?

想着自己还将日复一日受磋磨,遭受凌|辱,哀怨顿时充斥迎春心房,不由悲从中来:阎君啊,阎君,你为何不让我死,难道我罪还没受够吗?你堂堂阎君为何偏偏与我弱女子过不去啊?

一时悲痛难忍嚎啕大哭:天地神灵君亲师,我贾迎春作恶何重?罪孽何深?一辈子受苦不够赎,竟要重受一辈子来赎罪啊?

对于迎春的哭诉,众人皆不能明其意,她生身姨娘还道说迎春饿了,满心不耐挥挥手:“姐儿想是饿了,抱下去喂吧。”

是的,迎春母亲郑姨娘很不耐烦,只怪迎春落地是个女儿,这对一心要跟太太较量的郑贵姨娘来说,无疑大失所望。

郑贵姨娘知道,在这深宅大院,自己没有娘家基,若无儿傍身,再受宠也是白搭。况且,那贾赦是出了名的贪花之辈,否则这自己也进不来贾府,做不成这个贵姨娘。

迎春被妈子抱去,郑贵姨娘一时沉入往事。

想她一介孤女,六亲无靠,无奈何投奔远房姨母,却不料被姨夫酒后玷污,嫁不得好人家,使她做平头夫妻梦想破灭。

姨母以为她狐媚,恨之入骨,姨夫想立她做妾,姨母以隔着辈分阻扰,不能如愿。然这个畜生不如东西,却不放过任何一个蹂躏她的机会。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也亏她生得花容月貌,被过府做客贾赦觊觎,两人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她便将错就错,用**血蒙混过关,假作处子,情迷贾赦,一番撒娇卖痴,定下盟约。

继而,她对着姨母痛哭流涕,表白忠心,言称自己虽被玷污,绝无觊觎之意,愿意出嫁去过自己日子。

毕竟有一份亲情,她终于说动了姨母出面做主,将她顶着参政远房侄女的名头许嫁贾赦,从此进入贾府深宅大院,逃脱了禽兽姨夫蹂躏。

她虽然顶着参政姨夫的光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只是面子情分,别说她不会再见姨夫这个禽兽,就是姨母,万不得已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所以,她要出头,唯有靠她自己。

想她虽然家道中落,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好女儿,岂能一辈子甘居妾室。凭她出身与眼下靠山,虽然虚的,她做个继室夫人满相称,只可惜张氏大妇挡道不死。

想到此处,郑贵姨娘眼神凛一凛:想那张氏娘家老父虽是太子太保,却因朋党遭贬,虽然帝君顾念旧情,张家门楣未倒,也有兄弟举人,倒底无甚建树,已然是拔了牙的老虎,落了毛凤凰,大不如从前了。张氏又成天端着架子不低头服小,与老爷针尖对麦芒。自己只要低头做小收服老爷,生下儿子,再整灭了张氏,那时富贵荣华,岂不唾手可得?

这不,郑贵姨娘因为迎春出痘见喜隔离拜豆神,迎春刚退了热烧,她便闻听贾赦又纳了新宠,恨得直咬牙,只恨不得立时撕烂那个骚蹄子。把个迎春扔在悠车中,忙碌碌擦脂抹粉,指挥满屋子丫头婆子熏衣熏房子,要与新宠一争长短。可怜一屋子丫头、婆子、妈子,被支使得团团直转,任由大半岁迎春无人理会,竟然爬出了悠车,一个倒栽葱跌落尘埃翻了白眼,一条小命差点报销了。

幸亏小丫头发觉惊叫,妈子几人又掐又拍,方才缓了过来,结果被阎君打回灵魂迎春附身了。

却说迎春重生,毫无生趣,唯有悲愁,她是想一阵,哭一阵,口里字字句句埋怨阎君,听在妈子婆子丫头们耳中就是瞎胡闹了,一个个烦躁不安,心生厌恶。

迎春自己也嚎哑了嗓子,丧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昏睡过去。

看着熟睡还皱眉苦脸迎春,她妈子柱儿娘只觉得晦气:娘的球,姨娘养的丫头子,倒这般娇贵作兴,简直跟她娘一样刁钻,拿我们下人不当人,看我得便怎样收拾你们。

这娘可是大夫人陪嫁丫头,被贬来服侍姨娘养的丫头片子,心里原本愤恨不已,熟料姨娘因她是夫人陪房,只觉得眼中盯中刺,故意刁难刻薄。却是迎春病后换了灵魂,陡然变得不乖巧了,再不似之前憨吃酣睡好伺候,接连三天日夜嚎哭,柱儿娘辛苦万分,还要遭受郑贵姨娘责骂鄙薄,稍有愤恨,也在情理之中了。

谁又是天生喜欢受苦受累受磋磨的?

可怜迎春碰上这样母亲,这样娘,叫她如何不哭呢!

话说这迎春自重生,日日啼哭,可劲儿哭诉,怨气冲天,声声质问阎君,为何折磨自己,多管闲事,强送自己重生。

这些话别人听不懂,只因阎君想要了解迎春重生的情形,以免自己失察之事被上天体察,特特给迎春留了天窗,这一来就苦了阎君,这阎君可不是花仙子树灵,喝露珠就行了,他也要吃饭睡觉方能神抖擞。这迎春日日夜夜嚎哭,阎君却是字字句句听得清,被搅扰的夜夜不得安宁,心烦意乱。

再者,迎春这样的怨气冲天,一日被上仙察觉,自己岂能善了!心中不由怨恨红判鬼差平庸无能。

这一日阎君升堂议事,大发脾气,只把黑白无常红判三个骂得狗血淋头,惊堂木拍的惊天动地,严令他三个鬼头尽快解决迎春之事,务必设法叫迎春安心在人间历劫,切勿扰乱警幻仙子功德。

却说他三个鬼冢班头领命,人间天方擦黑,红判官带着黑白无常催动一阵风怒刮到贾府。黑白无常做鬼也不知几千几万年了,身上鬼气冲天,行动间风惨惨,鬼气煞煞。

丫头婆子闭了天眼,虽则瞧不见行迹,且能感觉鬼怪气场,一个个直觉风惨惨,寒冷刺骨,心悸莫名,只说是天冷气寒,争先恐后添衣衫去了,把个吃的婴儿迎春丢下不管了。

这却也是三个鬼班头的主意,有意催动气,逼人退散回避,只因这鬼差办事,不能叫人窥破天机,务必夜深人静,了无人迹。

迎春却识得三人,一来迎春本是仙胎,天生灵气;二来是她天眼未闭;三来大家是熟人。

不过,在迎春眼里,正是他三个鬼东西联合阎君害了自己不得不重返人间遭受活罪,不当他们熟人,倒看成生死仇敌了,心里磨牙霍霍,恨不得将他三人一口咬死,生吞活剥。

反正迎春对三鬼差乃至阎罗,是仇深似海。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迎春乍见三人,不由杏目圆瞪:“你们终于来了,快放我回去。”

黑白无常鼓动招魂幡,风呼呼:“你个丫头片子不要太刁钻了,又不是我们害死你,阎君好心送你还阳,你非但不感恩,倒夜夜吵嚷诅咒阎君,害得阎君夜不安枕,连累我们往返奔波。你到底想怎样啊?”

人到绝境无所惧,是谓无畏则强。对迎春来说,没什么事情比重嫁孙绍祖还可怕。她反正也不怕死,哪怕得罪鬼差来勾魂。在迎春,最好激怒他们仨,一气之下要了自己命才好。柔弱的迎春狂躁了,行将崩溃:“放我出来,我不要做人!”

迎春女执意往生,三鬼差无奈授艺

红判钟馗被迎春闹得心烦意乱,铁眉怒张:“嘟,住口。你这一丫头,无端端多活一世,别人求也求不来,你道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倒是没日没夜嚎啕什么呢?你烦不烦啊?信不信,惹恼了我红判爷,我勾了你的魂儿,把你打入阿鼻地狱,叫你永世不得超生为人!”

迎春一心不愿做人,死有何惧,下地狱何妨?她只要不再受孙绍祖日夜磋磨就好。闻言不恼,反是灿烂一笑:“小女多谢红判爷!”

面对如此油盐不进迎春女,红判钟馗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了。

一时,风飒飒,红判胡子头发竖立,剑拔弩张似芒刺,迎风狂飙。

他的两个鬼兄弟倒乐上了。

黑白无常冷森森笑道:“嘎嘎嘎嘎,红判,没想到您老也有不灵的时候啊,嘎嘎嘎嘎……”

红判铁钩笔指点:“少废话,你们快想法子,叫她莫吵闹了,否则你本判官对你们不客气。”

黑无常耷拉眼皮,胳膊只拐白无常:“哥哥!”

白无常又是嘎嘎嘎怪笑道:“这种不怕死的丫头,吓唬是没用的,要用哄得,看我的啊。”回头盯着迎春:“嘟,这一丫头,你倒说说,要如何才不再咒骂阎君,安心做人?”

迎春气呼呼:“我不做人!”

白无常奇道:“人人都道: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宁做窝囊人,不做逍遥鬼,你这个丫头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是何道理?”

迎春惨然一笑:“那是你们没经历过生不如死的苦楚。”

提起过往,迎春悲恸难忍,呜哇一声哭诉起来,从自己出生如何不受生母待见,到继母漠视,到奴仆欺辱,道爹爹贱卖,到中山狼磋磨□,到横死殒命,点点滴滴,声声血泪。

痛到绝处,迎春质问三鬼头:“明知一生吃苦受累窝囊死,我何必要生?”

饶是红判黑白无常做鬼很多年,没有人情味儿了,听了这一段惨绝人寰哭诉,也一个个心血翻滚,神情戚戚,同声叹息:“难怪了,这丫头,唉……”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迎春却是死了一次看破了,抓住时机哭诉求死,祈求三个鬼差使怜悯:“请二位无常爷发恻隐,拘了小女魂魄,让小女安安静静做鬼去。”

黑白无常直叹气:“做鬼也不容易啊,看看我们就知道了,鬼上有鬼,鬼大一级压死鬼呢!”

迎春见二鬼不答应,回看红判,红判直摇头。

迎春无法,唯有一招,立时张大嘴罢,呜哇大哭,声声质问阎君:你堂堂阎君,多管闲事,你不护良善,不惩凶残,恃强凌弱,妄称公正……

迎春拼全身之力,罗列平生所学,极尽质对嘲讽与挖苦,真是舌灿莲花,辞费滔滔。

这一招颇为灵验,红判黑白无常耳中似乎听到了阎君的惊堂木咆哮声,齐齐举手认输。

是谓大官压小官,小官祸自端。红判一瞪眼,黑白无常对视苦笑,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乖乖认命吧。

黑无常向着迎春好言劝慰道:“你不愿意做人,不过是害怕被人欺凌,罢了,我送你一双慧眼,能读人心善恶,能知祸福吉凶,让你占尽先机,未雨绸缪,好不好?”

迎春大哭:“我乃弱质庶女,卑微弱小,纵然能知善恶吉凶祸福,无人庇护,又能奈何?再有慧眼,躲不过自幼失母,亲爹买卖,明知生来无望,我何必又生?但求速死,一了百了。”

言罢呜里哇啦大哭,哭天哭地哭爹娘,直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

三鬼差忍耐到了极限,发怒了!

一时风惨惨。

白无常接受言红判汹汹怒意,忙着妥协:“罢了,罢了,我送你一身法力,可以御敌无形,可保你不至再次被殴横死,好是不好?”

被殴横死?

这话里含义,只怕今生还要再归中山狼。迎春恨从中来,失声哭泣:“我宁死不嫁中山狼!!!”

红判银钩一摆:“此乃天命,我乃生死判官,无权逆转。”

迎春惨然一笑,只能拼却一身剐:“既如此,我宁死不生,纵被打下十八层地狱,绝不回头。”

迎春乃是仙灵,且轮不到她下地狱。

威胁迎春不成,红判银钩转而威胁黑白无常:“速速设法,耽搁差事,我银钩下去,你们等着魂魄烟销吧。”

黑白无常见迎春冥顽不灵,他们兄弟不必钟馗耿直致死,她们常在人间走,多少知道些人间的弯弯绕绕。如今事关生死,鬼也恼了,不免事出鬼魅伎俩。

一个嘎嘎鬼叫:“小丫头不要太贪心,惹恼了,我们有的是法子治你,知道你不怕死,你怕不怕口鼻歪斜,满身生疮,满身流脓呢?”

一个喋喋怪笑:“你想不想变猪变狗,被人任意杀戮,油炸水煮做佳肴呢?”

红判为了增加威慑效应,银钩一划拉,眼前便幻化出迎春口鼻歪斜,浑身生疮,真是奇丑无比,臭不可闻,惨不忍睹。

一时又是迎春变成猪狗被人宰杀,扒皮剔骨,熬汤吃场景。

迎春顿时吓得心惊胆战,这种活法何如死?可是眼前三鬼镇守,这死也是死不成了!

这是什么世界?活不让人好好活,死也让人死安宁,天地恁大,如何就没有自己出路?

一时间灰心绝望到极致的迎春歇斯底里发了作,平生第一次破口咒人:“你们这些欺善怕恶奸佞之徒,无耻小人,当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了下阿鼻地狱受酷刑”

黑无常喋喋嬉笑:“不用你咒,我们做鬼许多年了,喋喋喋喋……”

白无常嘎嘎嘎怪叫:“你不愿做人,大乱天理循环,我们迟早被阎君惩罚,下到十八层地狱,既然我们要受罚,不如拉你来垫背,嘎嘎嘎嘎……”

迎春至此终于明了,看来自己是死不成了呆愣半晌,在三鬼差频频催促之下,迎春豁出去了,决定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自己绝不能平白受罪,因道:“既然不得不生,小女只求幼不失沽,有母守护。”

红判断然摇头:“天命不可违。”

迎春冷笑:“既如此,三位请便。”

红判毛发怒张火眼圆瞪:“你待如何?”

迎春冷笑:“你们今日不许我死,他日行动自便日,便是小女自绝时。”

红判顿时怒火熊熊,银钩高举:“我把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丫头…”

红判恨不得一银钩将迎春摔进阿鼻地狱,只可惜,迎春魂魄不归地狱管辖,且她是无罪之人。

黑白无常见迎春铁心,遂悄悄跟红判商议:“据小差获悉,这次众仙子历劫,为主是绛珠仙草与神英侍者,这位仙子不过陪忖,却她已经受过罪了,算是历过劫了,只是出了异数,使她仙灵难归其位。再有,人间数十年,天上一瞬间,纵然有人多活个十年八年,我们不说,水人知晓?何妨依她一宗,也免得她耿耿求死?”

红判叹气言道:“罢了,天命难违,天机不可泄露。但是本判官可以送你五字箴言,你当牢牢记住,或可如愿。”

听说有法子可想,迎春这方住了哭声:“愿闻其详。”

“积德添福寿!”

无奈重生懦女颓废,痛定思痛痴儿警醒

积德添寿?

迎春苦笑,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嫡母生母都在迎春五岁之时辞世,试问自己小小女童能做什么为她们善事积德呢?嫡母生母又岂会听从自己一个婴孩之话,做好事积德呢。

迎春技穷:“多谢判官爷。”

一时间红判带着二鬼差转回程,黑白无常笑嘻嘻追问:“判官爷,那丫头果然能够如愿积德救母么?”

红判冷笑:“各人有个人福分,我说的她自己可以积德添寿,何曾说是她母亲?”

黑白无常瞠目结舌,相视无言,红判却已经化阵风去了。

黑白无常双双伸出大拇指:“高,我们各授一计恁没哄住那丫头片子,红判爷一句废话却办成了。”

双双叹气:“要不他做官我们当差呢!”

又是一阵风飒飒,来那个鬼差也不见了。

回头却说迎春虽然痘疹好了,一贯乖巧的迎春添了两宗毛病,要么日夜啼哭,不住声气。要么痴痴傻傻,一天不喂她也不吭声。若不是她间或哭闹不休,大家都当她烧成了傻子了。

却说贾母老太太一日想起许久不见二孙女,吩咐叫抱过去瞧一瞧。娘终于等到一个在贾母面前露脸的机会,喜滋滋把迎春打扮一番抱了过去。指望得句夸奖,捞点赏赐。

谁料迎春再见贾母,顿时心情激荡,一时想着自己祖母当日若于自己做主,自己不会惨死,又想到祖母临死对自己也曾和颜悦色,不免悲喜交加,只想跟祖母诉诉冤屈,一时间对着贾母小手招招,嚎啕大哭,直哭得肝肠寸断,脸色茄紫。

迎春这一番哭嚎,落在贾母眼里,只觉得这孩子忒怪异,忒不吉祥。为何别人抱着好好的,到了自己手里竟然哭得这般瘆人呢?

贾母心头顿时有些不喜,暗自猜测,莫不是妈子照管不经心,尿了不换,孩子腌臜了呢?

心下一动,忙叫婆子解开察看,谁知尿布干干爽爽。

贾母是上了年岁之人,也相信天理循环,上苍示警,她便多了心,莫不是这孩子天眼未闭,看出我老婆子有了死相呢?

一时心里更加不悦。

却说迎春这般被人弄身子,直觉羞辱难当,一时挣扎哭得更凶,差点晕厥过去了。闹得老太太直觉无趣得很,却不露于行迹,随手将迎春递还给娘,一时沉静了脸。

不过倒底是自己孙女,放心不下,转头问那大媳妇张氏:“大太太,这孩子怎的这般哭法?是身上见喜没好利索,还是怎的?叫人仔细瞧过没有?”

张氏忙起身回禀:“媳妇也不省的,太医请了几拨,都说这孩子身子没病痛,实在不知道她因何日夜啼哭。”

贾母跟前正养着聪明伶俐的嫡出孙女儿元春,俊俏乖话的长孙贾琏,更有已经开笔的贾珠。兼之贾母原本对来路不明郑贵姨娘无甚好感,偏迎春又这般哭嚎,似乎不喜与自己亲近,贾母便乏了味。此后很长时间,再不提起迎春这个庶出孙女了。

这是后话不提。

迎春就这样哭嚎着,错失了一次讨好祖母改变命运的机会。

却说迎春自重生,就这样天天哭泣,日日哀伤,只哭了一月之久,忽一日,忽然不再哭了。众人以为她哭累了,其实只是另有玄机而已,不再赘述了。

虽说迎春知道不得不重生一回,却也不甚积极,只是消极生活,成天不吭不哈,前些日子哭得累了。且前生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哭过之后,心头不那么堵得慌了。左不过小小婴孩无所事事,便日日酣睡,饿了吃,吃了睡。就这样混吃等死,足足睡过一月,好吃好喝不哭不闹不消耗,迎春这一月间倒长得粉嘟嘟的,活似个粉团子。

话说迎春睡足一月,天大的疲劳也恢复了,此后,任是她如何强自闭眼,也难以入眠了。

无事可做的迎春开始慢慢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也开始思索,自己今后将何去何从?难道就这般无谓无知,任由摆布走回老路,再死一次吗?

迎春陡然想起孙绍祖凶残嘴脸,猛烈摇头:“绝不!"

泪眼婆娑迎春思绪飘回到生命最后一刻。想自己公侯小姐,却被人欺负至死。叫人情何以堪!她开始一步步倒推,反思自己前生之路,因何她堂堂侯门千金,竟然落得如此凄惨境地?皆因她不该嫁入孙家。

迎春开始自问自答:自己为何嫁到孙家?因为父亲要拿自己抵债。

父亲为何要拿自己抵债?因为自己祖母不宠,父母不爱,可有可无,抵不上五千银子分量。

若是探春会怎样呢?

迎春想着探春倔强面容,果敢的格,以她的格,定然会绝地反弹吧,就是祖母,也会伸出援手。

迎春不由痴了,祖母当初为何不救自己?

祖母若要救自己,简直易如翻掌,要么替父亲还了五千银子,要么直觉骂父亲一顿,或是提前替自己寻门好亲,三者居其一,自己都可以不落孙家,不会死!

退一万步,即便自己嫁了,祖母还可以再救自己的。当初自己回家也哭过,甚至希望祖母长留自己在家里,哪怕孤老一生也情愿。养活自己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熟料祖母婶娘一样口径,拒绝自己,反是劝说自己出嫁从夫,安顺天命。任由自己被折辱致死。

继母婶娘不理自己,迎春尚可理解,她毕竟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堂堂贾府老太君,真心要就自己易如翻掌,可是祖母却并未伸手。

纵然时过境迁,迎春想起此事依然难以释怀,祖母您这都是是为何啊?都是一样孙女,您可以花费百万巨资修园子替大姐撑门面,每年花费几千几万银子替大姐打点皇内院,却不舍得拿出五千银子救我一救啊?

您为何不阻止父亲买我?任由孙女被作践致死呢?我倒底是不是贾家亲生血脉啊?

这样幽怨发泄了几天,迎春想起大姐与黛玉之死不由惨然,这两个人都是家母心尖尖,照样被人逼死。所不同,黛玉被二太太薛家凤姐合伙子逼死。大姐则是被皇家逼死。复想起贾母临终所说,贾母不是不想救孙女外孙女,只是力所不及,祖母也有无奈啊!

迎春慢慢平复了。

神游之间,迎春忽然想起邢夫人那年那一场谩骂,是啊,自己原本应该比探春强些,为何却窝囊致死了?

迎春开始新一轮反思。

自己是大房女儿,探春二房女儿,大家都是庶出,自己母亲还是外聘贵妾,论嫡庶,分贵贱,自己都应该如继母凤姐所云,比探春更受宠爱,更受优待。

可是,为何自己不及探春受宠?

迎春想着自己行为举止,再想想受宠的姐妹宝钗黛玉湘云与探春,她们是那么灵动活泼,会撒娇,会说话逗趣祖母,可是自己呢?

迎春想着自己自小长大,似乎从未对着谁撒过娇,缠过人,自己总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贞静娴雅,认命认份,不贪不求,随遇而安。

这不是嬷嬷教导女儿该有的行止么?

可是为何自己那般失败,大家都不喜爱自己 ?

三月的反思,一滴眼泪终于滴落,迎春终于想清楚自己死在那里:自己死于懦弱,死于不争!

思前情迎春悟了,见嫡母幼女开眼

却说迎春把所有人都埋怨一遍,最终发觉,最该埋怨之人却是自己。

可是,自己为何这样懦弱无能?

一时间,迎春泪水潸然而下,痴痴回想,自己懦弱的源,似乎是从生母嫡母相继辞世就开始了。

迎春闭闭眼睛,记得自己四岁之前是有所依仗的,生身姨娘受宠,嫡母也是好看待,服侍人等不敢轻忽自己,至少表面是这样。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可有可无,奴才也敢公然作践了?

迎春细细揣摩忆起,似乎是自己生身姨娘去世。继母进门后一番新旧更替,家下人等对自己漠视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想起两位母亲,迎春泪水不断线,她嫡母生身母前后半年相继去世,惨难而死。

迎春约莫记得,嫡母去世后,姨娘很是风光一阵,俨然大房当家主母,只可惜天不假年,姨娘没等到生下儿子被扶正,就含恨去了,落下一个足月死胎儿子。

姨娘想儿子盼儿子,结果却因为有了儿子母子俱丧命。

迎春虽小,却不止一次听人说,姨娘这是遭了报应了。

浑浑噩噩的迎春此刻忽然想通透了,正是嫡母去世,姨娘兴起时,一贯待自己不错的亲兄贾琏,再看自己的目光,便有了寒意。

迎春那时候懵懂,如今仔细品味,顿时惊心,难不成,嫡母死的蹊跷?或是嫡母之死与生母姨娘有甚牵连?

重生的迎春对孙绍祖那些通房姨娘深恶痛绝,而她的生母正是姨娘中的楚翘。

迎春忽然悟了。

以自己姨娘那样的排场风光,纵然她没对嫡母下手,嫡母惨难之死,贾琏也有理由憎恨自己与姨娘。冷淡自己,漠视自己,也就理所当然了。

更何况自己那时年幼无知,只是享受兄长照应,并未真正关心过失母的兄长,自己受宠的姨娘更不消说,不挑唆父亲殴打兄长已经很不错了,悉心照料是想也别想了。

兄长贾琏后来得势,没有迁怒自己,上赶着害自己,已经可谓品德高雅了。

迎春忽然惊醒,自己之前对兄长贾琏怨恨多么滑稽无聊,谁也不欠谁,兄长对自己是爱无凭据恨有因啊!

迎春在这种患得患失中送走了酷夏迎来了寒冬。转眼间,便到了腊月除夕夜,万民同庆共欢笑的日子,属虎的迎春生在这一日,可谓惨兮兮:百草凋零天寒地冻,她真正就是落在平阳被恶犬欺凌的病猫虎。

这一日迎春出生,注定不会被人记起,人们有更为重要事情要做,他们要开祠堂祭祖,要进谢恩朝圣,要与亲贵间往来,要吃年饭,要互相奉承,要穿新衣,发红利,要吃酒听戏耍乐放鞭,要辞旧岁迎新春呢,哪有空闲理会自己这个赔钱庶女!

迎春落地在大年三十除夕夜,这也是迎春前生从未有人替她做过生日的道理,不管家里家外,大家各种忙乱不堪,谁有这个闲情逸致,理一理她这个无娘的孩儿呢!

谁知重生后第一个生日,迎春却在生日这天看见一丝光亮。

却说这日迎春左不过无事,憨吃酣睡,却在睡梦中被娘摇醒,手忙脚乱一番收拾,抱到嫡母房中。

迎春沉静的观察嫡母,不知她大年夜要见自己所为何事。

嫡母张氏竟然记得迎春生日,虽然没有安排抓周仪式,没有酒宴,没有宾客,只是赏赐迎春一个赤金璎珞金项圈,迎春已经受宠若惊。不曾想,嫡母竟然吩咐小厨房在百忙中替迎春煮了一碗长寿面,并且笑盈盈亲自喂食迎春,这让迎春瞬即那热泪盈眶!

十岁嫡兄贾琏,虽然笨手笨脚,也亲手喂了迎春几筷子,虽然迎春只能象征吃了寸长那么几小段,迎春的心却犹如春日里出土的嫩芽鲜活了。

这是迎春记事后从未有过之事,十几年闺秀生涯,别说姐妹,哪怕是老祖宗,也没谁想起过给她煮上一碗长寿面。

喜悦让迎春眸子一时灿若星辰,泪水瞬间盈满眼眶,这一次,迎春没有嚎啕大哭,而是颤抖着,喜滋滋,娇怯怯,糍糯糯的叫了一声:“娘亲!”

迎春之前从未说过一字半句,哪怕含糊其辞也没有过。今日却响亮明晰的叫了一声自己嫡母娘亲。

不说丫头仆妇忙着奉承,就是贾琏母子也十分讶异。张氏惊喜伸手将迎春搂在怀里,摩挲着迎春粉嫩脸颊:“二丫头,你是叫娘亲么?再叫一声可好?”

迎春张开手臂紧紧抓住嫡母温暖柔软手指,黑亮的眼眸喜盈盈瞧着嫡母,明明确确再叫一声:“娘亲!”

张氏闻听喜之不尽,忙着答应一声:“哎,哎!张福家里,快把姑娘长命金锁拿来。”

媳妇子笑盈盈递上长命锁:“姑娘跟太太真亲啊!”

张氏眉开眼笑金锁片,亲手将刻着富贵吉祥的金锁片挂在迎春脖子上:“来,我们挂上长命锁,从此长命百岁,富贵延年咯!”

迎春一双黑眸笑眯眯看着嫡母又看看嫡兄贾琏,心中喜滋滋:原来哥哥小时候比宝玉还好看呢!

贾琏见妹妹粉嘟嘟,一双眼睛亮晶晶冲着自己笑,心头一囍:“娘亲,我的脚铃手铃也给妹妹吧。”

贾琏娘赵妈有些舍不得:“这是哥儿小时候随身之物,留着是个念想。”

张氏却笑着点头:“哥儿是男儿汉,不比丫头,他自己的事情有他自己决定。”

赵妈妈只得将东西找出来递给贾琏,贾琏熟练戴在迎春手上脚上。迎春打眼一瞧,原来是赤金铃铛,怪不得赵妈妈不舍得,不说情谊,金子也值钱呢,这拢共怕有几两金了。

可是比这金子更珍贵之处,是迎春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兄长贾琏曾经是喜欢自己的,自己原来也有人疼爱。这让迎春倍感温馨,对未来有了一份希望。

她仰头看这贾琏,微微一笑,叫道:“二哥哥。”随即羞赫万分,原来她舌头不大灵便,竟然犹如湘云一般喊成了‘爱哥哥。’

贾琏却高兴了不得:“娘啊娘,你瞧妹妹好可爱,好聪明啊,她竟然说爱我呢!”

张氏闻言抿嘴直乐,宠溺捏捏迎春脸颊,又捏捏贾琏:“嗯,就你美,你妹妹想是喊得二哥哥,大舌头了。”

迎春一双明眸含着羞涩,盈盈笑着,冲着嫡母直点头。

张氏笑嘻嘻点点迎春小鼻尖儿:“瞧这个丫头,她倒怪,这点子倒会害羞呢。”

却说他母子们三人正高兴,迎春忽然皱皱鼻子,一股浓郁香气直冲鼻子,不由‘阿嚏’一声打一个大大喷嚏。

张氏抬头一看,原来是贾赦带着一群小老婆来了,长在贾赦身上,一身洋红绣金衫子的女子,正是迎春生母郑贵姨娘。

张氏脸色有一瞬间暗淡,洋红色在夜晚看起来跟张氏身上大红衫子一般无二,这可是迫不及待啊。自己不过小病小灾还没死呢,这位就作上了。不过这张氏出身书香门第,瞬间脸色如常,笑微微将迎春递出去,起身迎接贾赦。

不料迎春却犯了倔,小手死死攒着嫡母衣襟不撒手,虽然力不大,却是黑眸晶晶看着嫡母,把自己意思表达的甚是明确:她不要离开嫡母,她喜欢嫡母。

张氏见迎春这样依恋自己,心头甚喜,面上漾起恬淡笑意儿,遂抱着迎春起身笑道:“老爷这会怎的倒先来了?妾身正准备去书房请老爷,一起到老太太跟前磕头守岁呢!”

郑贵姨娘原本就是故意穿着洋红衫子招摇过世挑衅来的,目的就是要惹是生非,只要张氏被激怒了,她就好借机生事,把事情闹大,让老太太大老爷以为张氏不贤惠不周全,从而厌恶张氏,自己也就可以借着姨母家权势上位,不料想张氏不接招,还抱着自己女儿充贤惠,不由气恼,却不动声色,抢着在贾赦之前一声笑:“知道太太忙碌顾不上,妾身左不过无事,就替太太走了一遭儿。”

贾赦听着爱妾娇声俏语,搂着柔软,闻着馨香,十分受用小老婆殷勤:“是啊,倒是你忙些什么?害我一等再等不见影?”

张氏几个陪房,赵妈妈乃至贾琏闻听此言,各自脸上都有不忿,就是迎春也是心中愤愤,虽是自己姨娘,哪能这般与正妻争锋呢,太嚣张了啊。

气愤愤的迎春似乎看见孙府那些狐媚子争相作践自己,只觉得气恼不休,抓的嫡母越发紧了。心里也越发哀痛:“怪不得自己那般凄惨无人理会,却原来是姨娘给自己栽刺,母债女还呢。”

唯有张氏脸色恬静:“妾身记着今日迎丫头生辰,她虽是自己不醒事,我做母亲却不好忘记了,替她做了碗长寿面吃,原要早些过去的,不想一高兴把时间忘了,耽搁了。老爷您不知道,迎丫头有多聪明,竟然开口叫人喊我娘呢,二哥哥也会喊了!”

贾赦现下正是二十七八浪荡岁月,成日游走花丛,不眠不休,食髓知味。恨不得阅尽天下女色,尝遍天下百花,将将又受用郑贵姨娘一回,正是全身慵懒,骨头轻飘,哪有心情顾忌庶女生辰小事,不过见嫡妻善待庶女,甚为得意自己后院祥和。这一得意,倒也提起神来凑趣儿咧咧笑,权当一笑:“哦,这倒新鲜啊,从未听过她出声气儿,还担心她说话有碍,不想倒先叫上你了,可见你们娘儿们有缘分。”

张氏遂让迎春叫贾赦一声,熟料迎春泥人也有土,她恨死这个贪财好色,将自己推入火坑的爹爹,低头敛眉,抿死了嘴巴,任凭嫡母如何哄骗,就是不开口叫声爹爹。

张氏连连拍哄:“二丫头,别怕,来,叫声爹爹!”

不料迎春来来去去就一句:“娘亲!”

张氏看着贾赦脸色讪讪:“这丫头怎了?刚才叫二哥哥挺好呢。”

贾赦反倒安慰张氏:“算了,以后慢慢教吧,想是与我这个爹爹见面少的缘故,她既喜欢你,你以后就多看顾她些。”

张氏福身答应了,夫妻一来一往说着家常,眉眼含笑,倒似一对恩爱夫妻。

郑贵姨娘见了,暗暗咬牙,心里老大不受用,你倒乖巧,拿我的女儿标榜贤惠。

一时兴起,偏要争锋,满脸堆笑伸手来接迎春:“迎丫头,来姨娘这里。”

迎春看一眼姨娘,一来着实恼怒姨娘轻狂劲儿,二来她今后生活要靠嫡母弟兄,再者不是她光顾着打扮狐媚,自己因何再受二遍罪?遂不哼不哈,装聋作哑,不予理睬,反是怯怯的低头,往张氏怀里拱了拱,将自己脸蛋藏起来。

贾琏也是坏东西,似乎故意要出郑贵姨娘丑,他倒伸手来接迎春:“二妹,我们去瞧老祖宗可好?”

郑贵姨娘嘴角露出嘲讽来,心道,我做娘也接不来,你个臭屁小子倒会讨好老子,母子一对坏东西,倒会取巧。

却不料她这里尚未骂完人,迎春闻兄长之言,竟然嫣然一笑,小肥手直招招:“爱哥哥,抱抱。”

贾赦讶然不已。

郑贵姨娘却是气歪了鼻子:这个白眼狼,也会踩低捧高呢!

郑贵姨娘真没骂错,迎春这一世虽不准备踩低,为了生存,她势必要极力捧高了。

争恩宠妻妾斗法,娱慈亲兄妹联手

张氏微微一笑,替贾琏迎春拉拉风帽,又仔细嘱咐几句,特特交待婆子娘们好生看护他兄妹,又亲自点起四个能干婆子前后提着气死风灯笼。令贾琏娘赵嬷嬷,迎春娘柱儿娘一边一个扶着轿杆护送,张氏亲自搀扶兄妹坐稳,事无巨细叮嘱一遍,似乎不确保万无一失,绝不会放手让宝贝独子离开眼前。

贾琏见张氏兀自唠唠叨叨不住口,他孩儿心着急去贾母跟前卖乖,不免毛躁,撅嘴不乐意了:“母亲啊,这些话都说八百遍了,还不放心,我都九岁了入了学堂了。拢共不过百十步路程,说话功夫早该到了。”

张氏笑道:“看你这孩子,你才多大啊,我再啰嗦,何时就说了八百遍呢!”

赵嬷嬷笑着将轿帘放下:“哥儿莫急,太太说的这些礼数可要记牢了,不是哥儿催促,原该跟太太一起去才稳妥呢。”

迎春小肥手拉拉贾琏:“二哥哥。”贾琏这才不甘心缩回轿子,跟迎春兄妹小声嘀咕去了。

安抚了贾琏,赵嬷嬷回头笑对张氏一福:“太太安心,有老婆子跟着,保管无事呢。”

柱儿娘也一边帮腔,只说万无一失。张氏这才一笑挥手,放她们兄妹去了。

贾赦看着张氏忙紧忙出,手不闲口不住,对一双子女谆谆教诲,眷眷关怀,心头十分熨帖,大家子就是大家子,能干周到又贤惠。

回头看看紧贴自己笑颜如花小老婆郑姨娘,常青藤似的缠着自己温柔解语,直觉心花怒放,志得意满。乐得贾赦色迷眼成了一丝逢,贤妻雍容家宅安,美妾妖艳闺房乐,左拥右抱乐陶陶,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却说张氏目送贾琏兄妹走远,回头张罗替贾赦披上崭新毛皮大氅,袖上狐皮手窝窝,自己接过陪房递上的蓝花瓷的手炉抱着。与郑贵姨娘一左一右陪着贾赦在二门立定。

一时婆子来回,原本预备乘坐车架过去,只是今日傍晚开始撒起雪花,如今地上存了寸厚积雪,特来征询张氏:“请太太示下,这会子青石板路只怕滑溜,车架难行呢。”

不及张氏贾赦发话,郑贵姨娘一声娇笑开了腔:“大惊小怪,多大点雪啊,现扫也赶得及啊。”

这回话婆子原是张氏陪房张福家里,如今掌管大房车驾出行事宜,她岁数比张氏大几岁,娘家何,人都称她何嫂子,子最是老成稳重,低眉顺眼,说话不温不火,甚是规矩:“郑姨娘有所不知,方才老太太特意交待,说瑞雪兆丰年,恰在除夕夜,是个好兆头呢,叫留着图个吉利,腊月腊时,扫进不扫除,免得坏了财势,吩咐就在积雪上铺上高粱秆子芝麻佶踩岁,等过了初三四,到了年娘那边再扫不迟。”

郑贵姨娘有心反驳就是跟贾母叫板,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巴,眼睛却巴巴瞧着贾赦,叫他说话拍板,自己是坐车还是走路,就是他一句话了。

张氏略一思忖,微笑道:“老爷,车架走也走得,只是碾碎了芝麻佶杆,坏了老太太拈香踩岁兴致就不成话了,新年大节气,孝敬老太太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添堵的,不如就换坐软轿,老爷看着可好?”

贾赦闻言抬头,见大老婆眼眸在自己手臂上流转,觉得不像,这才自小老婆怀里抽出手来,一声笑:“此话甚是,就依夫人,吩咐换轿。”

这话落地,郑贵姨娘一双眼眸倏然一冷,吓死劲儿盯了张福家里一眼,抑制不住心头愤恨,只觉得这个老婆子定然跟张氏串通演戏,故意刁难塌自己面子。老爷方才已经答应了自己与夫人三人同坐,这下子不成了。坐软轿她是没份的,那轿子又小,她再撒娇也载不下她与贾赦同乘,挨冻受累不说,还要随轿伺候太太。

郑贵姨娘瞅瞅自己脚上满花靴子直咬牙,哪一年地上不铺佶杆,偏今年怕碾碎了不吉利。

她生生吞下心头乱窜火气,脖子梗梗的,面上丝毫不显,伸出葱白玉手,轻柔地替贾赦理理大氅,扶住贾赦一只胳膊,似笑非笑一双眸子盯着贾赦:“妾身伺候老爷。”

说话间更是眼波流转,长长的睫毛忽悠悠扑闪。贾赦接受爱妾暧昧眸光,心头直晕乎,身下一热,偷捏一捏爱妾细嫩玉手,心中一片雪嫩,口水也咽了几口。若不是今儿日子特别,阖府还等着他写对联贴中堂,他铁定挪不动道了。

却说郑贵姨娘逗引得贾赦浑身发烫,得意回眸睨着张氏:“妾伺候夫人。”嘴角噙着丝丝冷笑:任你花样百出,今晚我照样拢了老爷进我的房,上我的床,我气死你个黄脸婆!

张氏却是一招奏效,心头舒爽,管你暗室如何翻花样,只要你人前不戳眼睛就好。

“你歇着吧!”

张氏嘴唇微勾,淡淡一笑,优雅转身,搭着大丫头木犀之手径自上轿去了。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带着一群莺莺燕燕,丫头婆子,灯火通明往荣禧堂而来。

张氏稳坐轿内,婆子放下轿帘,她也放松神,摊开紧握手掌,闭目舒口气。这种被人踩在脸上往心上刀还要笑颜以对的日子,真是累得慌。

张氏摇摇头,伸手揉揉脸颊,缓缓按压眉心,叹口气,嘴角弯起一丝苦笑,好在有子傍身,还有盼头。

却说贾琏带着迎春进了贾母房里,一大群丫头婆子咋咋呼呼接了进去。

贾母见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孙子孙女,笑如弥陀:“哎哟,看看,看看,祖母乖孙子哟,活似两个胖狗熊哟。”

贾母上房烧了地龙,甚是暖和。只因今儿乃三十大年夜,贾琏方子灯火通明,一概丫头今儿都在屋里各就各位谨慎当差,守着灯火守岁,服侍贾琏的一概都是妈妈婆子,在贾府妈妈婆子不经允许是不许随意进出主子房间的,更别提进贾府最高权威贾母房间了。此刻妈妈婆子早被拦在厅外,早有贾母房里丫头们接手伺候,帮着迎春兄妹解下大氅披风。

贾琏笑眯眯领着迎春行礼请安,又与贾珠元春作揖。亟不可待拉了迎春显摆卖乖:“老祖宗,您知道吗,二妹多乖多聪明啊,今儿叫我二哥哥呢?”

贾珠贾元春也在贾母跟前承欢,闻言忙逗迎春,迎春浑身圆滚滚一身,却是肥肥小手互相绞着,望着各人娇羞笑着,且不做声,抿嘴等着贾琏吩咐再买乖巧。

这且不是迎春怯懦不成器,只因刚刚路上,贾琏跟迎春打了商量,叫她凭别人如何撺掇,一概不理睬,一切要听自己吩咐,这才显得亲热有趣呢。

迎春正要跟哥哥就爱那里牢不可破的兄妹情意,无不点头应承,恭而顺之。

却说贾母自从那次被迎春当面哭得惊天动地,甚觉背晦,犯了忌讳,紧着捡了三月佛豆,在十字街施舍。之后一直不大爱招呼迎春跟前来。今儿大过年的,又是大孙子凑趣儿,心里欢喜起来,伸手来接迎春:“二丫头,可认得祖母呢?”

贾琏忙着道:“二妹妹,快叫老祖宗。”

安安静静看热闹的迎春,闻听哥哥一声吩咐,忙把小肥手绞着放在腰间点头一笑,露出一口细白牙来:“老祖宗好,老祖宗安!”

贾母闻言大喜:“哟,这丫头,前个我问起,他娘还说她口齿笨不会说话,今儿就这样嘴巧了呢。”

贾琏跟宝玉一样毛病,最讨厌老婆子了,屋里只喜欢小丫鬟伺候,连他娘进房他也不自在,只不过他又张氏耳提面命,城府比宝玉深些,不会哓哓于口。再他几次发觉迎春娘掐打迎春,也听自己丫头议论过,说是柱儿娘私下咒骂迎春爱号丧。只是这话是玉兰偷偷听来,贾琏不好发作,也是之前他很讨厌父亲小老婆郑贵姨娘,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理会。此刻闻言,想着迎春乖巧,决定借机吓唬吓唬这些刁奴,给迎春出气:“那些个老婆子说话最是胡咧咧,孙儿从未看见她们好生教导过二妹,她们一贯不尽心,倒怪二妹不聪明,说她天生口齿慢。如今怎么样,我不过教她一时半刻工夫,二妹妹这不什么都会说了。”

贾母听了这话顿时沉了脸。

你道为何?

皆因贾琏迎春娘都是贾母亲自首肯指定,全部都是贾府家生子儿。这也是豪门大户婆婆跟媳妇争夺孙子亲情惯用戏码。

张氏当初就对贾琏娘人选有异议,她想用张家陪房人家儿媳妇,这样既贴心又好掌控,却被贾母强硬掺合搅黄了。

及至迎春落地挑选娘张氏便没再心,只是请贾母示下,由贾母直接点将。贾母见书香世家儿媳妇雌伏,心头甚慰。不想今日竟出了这事儿。

贾母倒也不怪贾琏着药,他是小儿无意吐真言,想来这些婆子又不是之处落在贾琏眼中耳里了,今日才有这一番话。就是贾琏不着药,贾母也甚生气,迎春身边这些伺候妈子婆子实在太不像话,迎春几时开口说话,她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可见平日里当差何等疏懒轻慢了。

贾母心里直是憋闷,气息也急促起来:这下好了,张氏有得说了。

且说这话一出,不光贾母不自在,还有一人脸上也火烫烫的,甚紧张,这人便是在贾母面前有方寸之地的赖嬷嬷。

要说迎春的娘出丑跟赖嬷嬷这个有面子的二主子不相干,柱儿娘也不跟他沾亲带故,她犯不着不自在。

合不该这娘嬷嬷虽是贾母钦点,却是赖嬷嬷采谋推荐给贾母人选。贾母看在几辈子交情应下了,如今竟出了纰漏。赖嬷嬷陡见贾母变脸心头直打鼓,生恐自己在柱子面前一点颜面由此折了。

心里只怪柱儿娘,费尽心机搭上老太太船,做事又不肯尽心,这不是打老太太脸吗。叫自己这个中间人搭桥之人如何自处?

心里一哆嗦,慌忙从小杌子上站起身子,指着贾琏赔笑圆话:“哎哟,哥儿就是哥儿,小主子的学问,那些老背晦就是再托生几回,也怕也赶不上哟,老太太,不是老婆子夸口,琏哥儿将来造化不必不小呢。”

赖嬷嬷这话说的甚是技巧,明面上夸赞了贾琏,实际上也说了另一层意思,贾琏自小养在贾母跟前,娘也是贾母指派,却这样的聪慧敏锐,这是老太太教得好,也是娘照顾得好。至于迎春开说话不知,或许并非不经心,真是娘不及贾琏教得好,娘一个下人婆子,才学不及公府小公子情有可谅。

张氏也该无话可说了。

赖嬷嬷这话一说,贾母顿觉挽回了脸面,脸上带了笑意儿:“赖嬷嬷快坐下,诺大年纪比不得小丫头们腿脚灵便。”紧着一个哈哈:“大造化不敢求,总要他们平平安安我就称心了。”

贾母这样说,算是给赖嬷嬷面子,今日暂时把这个事儿揭过去了。

赖嬷嬷跟贾母搭档几十年,甚为默契,几下子就将刚才一点不和谐抹平了,就似风过树梢,踪迹难觅了。

贾琏戏言惊刁奴,迎春有心知前情

贾琏戏言惊刁奴,迎春有心知前情

却说那迎春娘并两位教养嬷嬷闻听贾琏之话吓得够呛,只是主仆有别,她们只能停在外隔间,不能随意靠近主子,更别说纷争辩白了,一个个心中直悔,不该偷懒慢待迎春。却又一个个惶恐难安,二姑娘倒地什么时候开口说话呢,自己们几个人怎么一丝不闻呢?

柱儿娘责怪两个教养嬷嬷梁妈陈妈妈不经心伺候,两个嬷嬷反头又怪柱儿娘苛责,不该无事吓唬二姑娘,这才让二姑娘胆怯怕事,口齿慢。

其实迎春开口慢这事儿,真不全怪这几个婆子,她们虽然不是十分尽心教导,偶尔也会逗趣主子几句。只是迎春自己心烦意乱,又厌恶她们几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心存厌恶,懒得理会罢了。

却说迎春经历了她们前世的欺压背叛漠视,今生的故态复萌,真是灰心极了,也厌恶极了,迎春不仅不想搭理他们,有时候还恨得狠,那一日得了机会,定要学一学三妹妹凤姐姐,找个由子将这些欺软怕硬恶婆子治了,让她们明白明白道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只是她吃的孩子人小力薄,不过白想想解解闷气。真要叫她眼下拿出个章程收拾人,她一时之间还真的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话说回来,这也怪不得迎春吃人水,存心不良,只怪她们这些奴才忒不像话。

不说她们前生就狗仗人势,欺负迎春生为庶女,继母不待见,老爹不搭理,受了委屈无处诉,肆无忌惮欺压占便宜,偷了迎春点心瓜果回家哄孙子,或是去老姐妹中间显摆,反而把一些此等东西拿来敷衍迎春。有时候甚至把迎春的衣衫鞋袜偷了回去给自己孩子穿,迎春那时候一概忍了,直说看在她们自幼陪伴自己,养自己了。

熟料而今才发觉,她们自从自己吃之时就没有诚心诚意待承过自己,稍不如意就喝骂诅咒,尤其夜半时分,每遇迎春尿了便下死力捶打屁股,婴儿肌肤柔嫩,真的是很疼很疼啊,迎春出疼不住哭嚎,便会招致一顿恶狠狠掐脸蛋捏鼻子,几次差点致使迎春窒息。

但凡初生小孩子哪有不尿不哭不闹的,她们这些本该是迎春最亲近之人却不肯稍微耐心些,可见这些人真是其心不善,迎春越发心烦,越发看淡了他们,只觉得这些人不配叫人敬重。

如今眼明心亮迎春,觉得自己前生忒可笑了,竟然那样忍气吞声迁就他们,寄希望他们自己能够觉醒。

俗话说得好,人心换人心,这些个婆子这般做法,你叫两世为人两世为人欺辱的迎春,如何与她们贴心呢?

话说回来,大凡世上之事,成败总有凭,爱恨皆有因。

迎春的遭遇一般要怪奴才狗眼看人低,见人下菜碟,多半却要怪郑贵姨娘不修德不笼络人心,她这人也是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之人,一败涂地破落户出身不甘雌伏,一门心思直奔主题,把着贾赦,奉承贾赦,想再接再厉生儿子稳固地位。本无暇顾及迎春,将迎春一股脑儿推给丫头婆子,几乎不闻不问。

她只懂得如何笼络男人,却不懂得大宅门的斗争法则,她出生不良不得贾府最高亲长贾母欢心。无有财势却又自持身份,自以为是贾府主子,不把下人看在眼里,对这些服侍迎春的娘嬷嬷等婆子不说好生笼络,倒甚骄横,以为这些下人天生就该服侍她讨好她仰望她。

贾府奴才辈辈相传,心眼子好几百个,最会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哪会将她一个自荐枕席之流放在心里,因此上真可谓两看相厌。

郑贵姨娘越是骄横责骂奴才,迎春日子越不好过。迎春重生初始心灰意冷哭闹不休,虽是迎春立意不想重活一世,娘婆子们极度不耐烦与恶言掐打,让迎春倍感惊心。

迎春只道自己失去了母亲方才生活在屈辱痛苦中,不想眼前母亲尚在,这些个婆子就敢暗行欺压,且十分理直气壮。这也是她们以为迎春吃孩子不懂事,竟敢当面明言,毫不隐讳。

却说那日半夜,当时迎春原本灰心哭闹,娘被夜半被惊醒,并不说好言拍哄,却是及其不耐烦,狠狠把迎春小屁|股掐了几把,婴儿皮哪堪大人力道,柱儿娘自以为没甚下力,迎春却疼得直钻心,直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晕厥。她娘柱儿娘却依旧漫不经心,打着哈欠,咬牙切齿,半睡半醒咒骂起来:“嚎,嚎,嚎,你爹没死娘没亡,没日没夜嚎什么?”咬牙切齿又把迎春掐几把,方才声音略微缓和些:“二姑娘也别怪人,我们伺候人总要有些好处,谁是该天生做牛做马的?姑娘亲姨娘都不待见,只知道一天到晚花枝招展追着老爷跑,遑论我们这等不贴皮之人呢,我们一日三餐伺候姑娘不饿肚子已经做好事了,您就别跟我们捣乱日夜号丧了。”

饶是迎春当时毫无生意也被气得直发愣,一口气差点就接不上来了,她娘却就此睡熟了,全然不理会迎春嚎哭失禁尿了被窝,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清晨给迎春收拾起身,发觉襁褓被尿湿透,柱儿娘又是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不止。

此后很多个夜晚,迎春无数夜半尿湿被窝冻得发抖,腌渍生疼,哭嚎提示,期望有人发发善心,却十次有九次无人理睬,一次达到目的,总会找一顿咒骂,直叫迎春伤透了心。

在迎春心里,一直以为娘纵然贪财些,对自己应该还有一份疼爱与关爱,熟料真相竟然是这般不堪,这样让人失望!

这些婆子之所以敢这般有恃无恐,只为迎春毫无自保能力,有个母亲有没娘家帮衬,只知道嗦摆大老爷胡闹,不被老太太待见的狐狸。这样一对不得势母女,在宅门里就是砧板上鱼,活该被人踩被人欺负。自以为是贾府家生子儿,在贾府关系盘错节,又跟了老太太几十年,老太太也要高看一眼,也是她们舒服日子过久了,把主人家一片善意当成理所当然,便忘乎所以,忘记本分了,以为比主子还金贵些。

究其实质,她们想法也不错,迎春母女在贾府待遇体面,很多时候还真不如有些树大深之奴才,比如赖家,比如吴家。

今日也是福至心灵错有错招,迎春忽然开口一鸣惊人,无意间触动了她嫡母张氏心中柔软,讨了嫡母喜爱,招了嫡兄稀罕。贾琏无心之间一句话,倒把这些仗势奴才唬住了。

迎春乃是有心之人,眼见贾母变脸,赖嬷嬷圆滑打岔,致力补救,只觉得人生如戏。眼眸瞟见娘透过宝阁躁动身影,不由眼眸明媚,心生畅意。

却说这些人被贾琏一吓唬,倒也记起了身为奴才本分,从此谨慎起来。

迎春母亲再不成器,再狐媚歪道不成器不受待见,迎春却是真正主子,正经侯门千金。遑论如今似乎形势翻转了,大太太张氏与二公子贾琏待之甚厚。贾府最有权势老太太似乎也一改之前冷淡,对儿姑娘上心起来。

张氏与贾琏不经意间对迎春稍加辞色,却是无心柳柳成荫,让迎春大受裨益,终于让这些奴才对迎春有了对主子敬畏与恭顺。这些势利奴才至此,也才有了火烧眉毛焦躁,一个个暗自后悔不迭,不该狗仗人势欺负一个不会说话主子小姐。

这真是欺人不欺天,欺天受熬煎。

赵嬷嬷苦口发警言,贾迎春弄巧娱众亲

虽然贾琏话说得有些稍稍过了,将迎春身边婆子好坏一锅烩了,可是如今二姑娘口吃伶俐,他们这些伺候之人一个个都不知道是不争事实。

最倒霉是昨个她们还巧舌如簧对贾母回禀表功,说是要去十字路口要那些落花落艺人的剩饭来喂迎春吃,意为“借口才”。那时候她们只为表功,让贾母知道她们对迎春多么贴心周到。

熟料隔天二姑娘就用行动事实当众打了她们一帮叼奴嘴巴,二姑娘不仅会说话,而且朗朗上口,口齿利落,逗笑有趣儿,将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对于她们这些贴身伺候奴才,大略到不了解主子一言一行,还不是严重失职?

何况这些人昨天还在贾母面前丑态百出欺哄邀功呢。

这可是活打嘴了。

这事儿可大可小,但看主子心情,轻者责怪几句,扣月例。重者就会被扣上个轻慢主子罪名,打一顿板子赶出府去自生自灭。

后者对于做奴才的可经受不起,做奴才比不得做生意,生意赔了可以重新再来,做奴才一旦被主子赶出去,就只有受尽作践等死份了。一般大家子奴才,都是死契,卖身契攥在主子手里,吃喝拉撒生死荣辱都在主子手里捏着,一旦被主子厌弃,管事的也会踏上一脚,拖个一二年不给正经差事,一家子只有拣人家吃剩下残羹剩饭果腹了。且奴才家生子又不能去别家谋差事谋生计,背主逃奴下场更凄惨,会被牢狱□充军。

这样后果很严重,几个作恶婆子心里直慌张。一个个暗暗祈祷,希望被她们慢待二姑娘发慈悲:“二姑娘,求您舌下超生,只要姑娘绕过我们这次去,今后一定对姑娘尽心尽力,忠心不二。”

却是这几个婆子担心完迎春,呆愣半晌,陡然想起机灵古怪笑面虎琏二爷,今天这一场危机都是这位小爷挑的祸。

今天大年三十,贾母顾全大局隐忍不发,翻了年必定要找后账。那时候倘若有人再着药下蛆,她们的好差事就会不保,下场绝不会好。

若是贾琏不得贾母意也好些,偏生她们倒霉,贾琏这位小二爷在老太太面前甚是得脸。老太太对他稀罕得很,见天叫在眼跟承欢。如今惹了他的气不顺,到时候给自己几个上眼药,一重祸要变两重灾。

几个婆子想着后果,心头彷徨,后怕不已,战战兢兢交换着眼色,彼此心意一般,忙又齐齐双手合十,虔诚祈祷念经:“琏二爷啊琏二爷,您做好事发慈悲,饶过奴才们这一回,您做好事有好报,奴才会日夜祷告,保佑小少爷您娶一房能干漂亮娘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见得皇后,骂得泼妇。”

这话落在旁边迎春教养嬷嬷赵妈妈耳里,狠狠把柱儿娘一拐:“呸瞎唠叨什么呀,听我表姐说,琏二爷这些天正在为凤姑娘不自在呢,你倒比着凤姑娘说,新年大节,找死啊!”

柱儿娘这才惊醒,这样的活菩萨不求求谁呢,忙着祝告贾琏娘赵嬷嬷:“老姐姐,好姐姐,万不要说出去,都是周瑞家里这西天叨叨叨叨,把我都唠叨糊涂了。还求姐姐在二爷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我们今后一定尽心极力,不叫姑娘在手一丁点委屈。”

赵嬷嬷一啐:“不是我说你们,二姑娘亲生姨娘虽然张狂,错不过跟大老爷过了明路,正经是半个主子。她又得老爷脸,挑唆老爷子起来,打死你们也说不得话。且姨娘虽然待姑娘不上心,大太太二爷却待姑娘十分好,你们就敢干那不长眼睛昧心事。”

几个婆子忙作揖:“姐姐教训的是,只求姐姐大发慈悲超度我等!”

赵嬷嬷看不惯他们很久了,抓住机会还不把话说透亮了,因哂笑道:“我就奇了,大太太待人极为大方,何曾少你们几个吃穿用度赏赐了?倒要你们饿狼极了,要在小主子身上作耗刮刷谋吃喝,要知道,小主子将来好,你们才得脸,才得好。我们做奴才还求什么,再得脸,还能大过主子去。我劝你们乘早收收心,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你们合伙子斗牌耍钱也要改一改了,大老爷不管后院事,大太太也慈软,一日落到老太太手里,只怕你们落不得好,那时节一顿板子赶出去,谁脸上有光彩呢!”

几个嬷嬷心里有愧,受了赵嬷嬷一通责骂岂敢龇牙,只是作保求情,一个个赖上赵嬷嬷,只差没下跪磕头了。

贾琏娘赵嬷嬷虽然看不惯他们偷**狗,左不过一起当差,一起长大,谁人没有走窄的时候,有心替他们斡旋一番,也显得自己在哥儿面前的脸,遂又提点他们几句,也就顺势应下她们,答应替他们到贾琏跟前求情,却故意留个尾巴:“成不成的我可不敢保证,哥儿这今年越发大了有主见,我的面子够不够确实不敢保证。”

几个婆子千恩万谢:“只要老姐姐出面,哪有不成的,二爷那您当成亲娘一般,我们都在眼里呢。”

赵嬷嬷听着这话甚是受用,时候又憋着她们孝敬一番,替她们在贾琏讨了情,贾琏没再舌起祸。不过,这事儿并不算完,张氏是看在贾母面上,将叫自己陪房将她们斥责一顿,以示警惕。

贾母闻之难以为情,倒以为大太太张氏处罚太过轻忽,必须对他们予以实质惩罚,否则不会警醒。张氏便乘机对迎春房中婆子,每人罚月例三月,并做训示,若再有差错一律赶出府去。

几个婆子只要不被驱赶当众出丑,已经心满意足,磕头谢恩不跌了。

这一次贾琏母子联手替迎春出了口气,也立了威,阖府奴才有了重新认识,二姑娘不是好欺负的。

自此很长时间,这些个势利眼婆子对迎春多了一份谨慎。这是嫡母嫡兄对迎春的一份爱护,迎春能否就此立起来,但看迎春自己慢慢修行了。

回头再说迎春,相较于几个惶恐不安婆子妈子,迎春今天可算得改头换面闪亮登场。

此刻贾母房中十分热闹,一身大红衫子的迎春,正粉嘟嘟胖乎乎笑眯眯福娃娃似的迈着不太灵便肥短退儿,跟着哥哥贾琏转着圈圈行礼作揖鹦鹉学舌:“大姐姐好,给大姐姐福安,大哥哥好,给大哥哥作揖,赖嬷嬷好,给嬷嬷作揖。”

贾琏却嫌弃迎春不够聪明,皱眉顿足嗔道:“二妹,叫你福安作揖,你照着做就是了,干嘛叨叨出口呢!”

胖乎乎迎春露齿笑眯眯:“我下此记住了,二哥哥。”

贾琏满意点头:“嗯,二妹好聪明哟!”

元春见了迎春这个小福娃只觉得喜庆可爱,抱着迎春笑微微揉捏迎春粉嘟嘟乎乎胖脸蛋,嘴里哂笑堂弟贾琏:“二弟,你这是作什么呢,二妹还小呢,跟着你鹦鹉学舌的这般全乎已经不错了。”

贾珠呵呵一乐,一抹贾琏脑袋毫不客气揭他短:“就是,你那会子除了呵呵傻笑会做什么。如今二弟长大了,都会教育妹妹了,像个大人了。”

贾琏假装没听见贾珠话,只跟迎春元春姐妹打粘粘。

贾母乐得笑口大开,亲热贾琏脑门儿:“嗯,是长大了,不错。等你大哥哥娶亲,就该给琏儿张罗媳妇儿了。”

贾琏一听这话甚不自在,早不能装聋作哑,顿时脑袋高昂,脯子拍得山响:“谁耐烦娶媳妇,麻烦。我要学习祖爷爷,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呢!”

赖嬷嬷忙帮腔:“老太太听听这话,我就说琏哥儿有志向呢,老太太还要谦逊,这话可是明证了。”

隔辈亲,说的就是祖孙情分,贾母最喜欢人家夸奖贾珠贾琏有出息了,一时乐不可支,笑得只合不拢嘴:“这当然好,可是建功立业跟娶媳妇不妨碍,娶了媳妇不仅可以照顾你,生儿子传宗接代才是顶顶重要大事呢!”

贾琏鼻子一声哼,撅高了嘴巴满不乐意:“我有玉兰绿萼他们照顾就好了,才不要娶媳妇添裹乱。”

贾母乐呵呵:“这是打哪来的话呢!”

贾琏笑嘻嘻咧牙齿:“打珍大哥哪儿来的,珍大哥前几年断弦老太太对他多好啊,恁说他可怜,好吃好喝总不忘他,嘘寒问暖,笑颜以对。自从他重娶了媳妇,老太太您就偏心珍大嫂子,三天两头骂他一顿,还要低头作揖给媳妇赔情,现在人人都笑话珍大哥,孙儿才不娶媳妇不上这个当呢!”

左右婆子丫头闻言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贾母闻言笑得浑身直打颤,摁着肚子笑骂贾琏:“你们看看这小猴崽子,都成了。”

赖嬷嬷一边奉承着,又有贾母身边得力金婆子郑婆子几个围着帮腔,说不尽的奉承话。逗乐着贾母笑不住口。

正笑得热闹,一时王夫人先到了,一发小的诸如元春贾珠贾琏迎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丫头们一阵忙碌接住服侍奉茶。王夫人刚落座,张氏也到了。又是一番行礼不迭,难以赘述。

贾母不免动问几句,年夜饭,祖宗祭祀备办如何,张氏便恭顺起身一一细数,最后言道:“媳妇刚刚已经检验一遍。这会子专程来公卿老太太亲自验看提点,也就万无一失了。”

贾母点头不迭:“你是个细人,办的不错。”

贾母张氏王氏方要起身过去查验祖宗供奉席面以及纸马金箔披红锦缎等祭祀物品。

正值小厮传话:“大老爷二老爷叫大爷二爷过去写对子联句呢!”

贾珠忙不迭跟祖母母亲姐妹辞别,贾琏还想跟着贾母腻味,想跟着祖母一道行动,却被贾珠拖着走了:“内外有别,二弟你是男儿汉就该做些男儿家该做之事,一味把这老太太太太们做什么,没得叫人笑话了去。”

贾母知道贾琏惧怕贾赦手黑,忙笑着宽慰:“琏儿放心去吧,今个谁敢打人,我这跟老拐杖绕他不得。”

贾琏这才欢喜不迭道谢去了。

剩下元春搂着粉嫩滚圆迎春疼爱不已,牵手引她到了自己闺房,元春自幼随贾母居住,由贾母亲自教养,此刻正住在贾母套房暖隔间。

只因她最近正在学习中礼仪,沉静秉,以求泰山崩不动色,嬷嬷严令元春不许她再孩儿习,小女儿嬉戏之物一概不许再沾,怕她玩物丧志,失于端庄。只叫她抄写经文沉静格,研习临摹古贴古画,把玩古玩玉器,熏陶大家气韵。

元春想着少时许多的玩偶饰物都不能赏玩了,搁着白糟蹋逗灰尘,遂拿出来任凭迎春挑选喜爱之物,也算是给这些心爱东西找个下家。

迎春也不客气,将元春的做得玩偶兔儿爷老虎针线包挑了几个,又挑了几只柳条丝编制桐油泡的澄亮的小动物。迎春挑东西很合乎小女儿心,把玩具看得比金银珠宝尊贵。其实,迎春很喜欢元春一副玉石围棋,这副围棋后来是给了宝玉,迎春几次想要伸手却硬是忍住了。迎春很谨慎,她不想给人,特别使这个尊贵姐姐留下贪婪印象。

却说迎春挑选物品时刻,元春看似不经意,却是一对眸光仔细瞧着,见迎春抱着一些不甚值钱的玩偶笑得花枝灿烂,心头甚喜。

所谓三岁看老,元春以为迎春金银不抓,专挑神态各异的小玩意儿乃是天敦厚,这契合她的心意。对迎春更加亲近一份,笑微微亲自动手,把自己几件把玩的玉器小摆件赠给了迎春,又收拾若干件毛皮披肩窝窝,软缎褙子小坎肩令丫头包上递给迎春娘柱儿娘收藏:“替你们姑娘收着,总用的上。”

又说婆子们伺候迎春辛苦了,让丫头给了迎春所有婆子们各一吊铜钱打酒吃。

柱儿娘忙着道谢不迭,诚惶诚恐收下了。只把元春娘看的直了眼睛,这些东西当当可是值得不少银子呢。只是这元春虽然才十岁,已经有了威仪,她娘是敢想不敢说。

元春确是眼笑盈盈,拿出了自己私攒糖果亲手喂食迎春。

迎春吧嗒几下小嘴,顿时豁嘴笑眯了眼:“大姐姐好甜。”

元春抚下迎春小鼻头,笑道:“哦,瞧你说的多新鲜,这是太妃饴糖,中赏出来的,有价无市,能不甜呢!”

迎春黑眸闪烁,红唇撅起,只怪元春会错意,肥肥小手轻抚元春脸颊:“姐姐笑得好甜。”

元春笑盈盈逗迎春:“瞧瞧二妹这小嘴。莫不是大娘天天喂你吃蜜呢!”

迎春偏偏实诚得很:“没呢,刚刚娘亲喂我吃面呢!”

指桑骂槐王氏逞口舌,忍辱含恨郑氏生祸心

偏巧贾母一行人查验归来,迎春这话正好落在王夫人耳朵里,王氏眼眸一闪,心中记起这位妯娌张氏去年五月被迫饮了郑贵姨娘茶,还有不足月出世二丫头,分明就是先勾搭后纳聘,张氏却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恁说胖乎乎二丫头是小产不足月,事后还要吩咐厨房细心调理月母子。

这一份忍功,王氏不免勾勾嘴唇,一声嘲讽:“哟,大嫂真细心,我倒忘了,今儿可不是二丫头生辰呢!”

她说着话眼风越过张氏自郑贵姨娘脸颊轻轻飘过,丝巾掩唇抿嘴暗笑。

去年今日,进门不足八月郑贵姨娘发动了,喊的惊天动地,闹得人仰马翻,生怕人家不知道贾赦爱妾在下崽子。

幸亏最终生下个没带把儿丫头,她自己才先灭了气焰,不然真不知道她还要闹出多少花样。

张氏闻听王氏说起这事儿,心头愤懑不悦,面上云淡风轻,微微一笑,也拿着丝绢子按按嘴角,丝毫不改娴雅贞静:“瞧二婶这话说的,有什么细心不细心,这孩儿无论从谁肠子里爬出来,都是贾家骨,都叫我母亲,哪有做母亲不记得孩儿生辰呢,那还是个人嘛。”

王氏立时眉峰一耸,讪讪一笑不忘发酸:“大嫂可真贤惠啊!”

王氏挑衅是为讽刺张氏为了顾忌书香门第出身活受罪,也笑话她拢不住男人还要帮着擦脂抹粉遮遮掩掩。

张氏这话含意也深远,原是要回敬王氏给两位新姨娘喝补汤,喝的一个个横长肥膘不下蛋。

却说这妯娌两个打机锋,无意间却戳疼了郑贵姨娘心窝子,她立在张氏身后,硬是从两人话里听出了深意,嘴唇发颤,牙关紧咬却不敢龇牙,只是袖管里掐紧了粉拳,一双美眸喷着火星,睨着指桑骂槐的张氏暗暗诅咒。

对王氏出言讥讽,郑姨娘更是怀恨在心,这个硬邦邦的丑女人,不过凭着有个当官老子兄长而已,无论长相学识都不及自己,竟敢公然笑话自己先孕后娶养不下儿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这也是郑姨娘自己心里有病,她与贾赦原是勾搭野合,以色迷人才攀上高枝进了贾府做小。贾赦阅女无数,岂有不知她不是青头女的道理,不过贪恋她的美貌妖媚,也迫于上官夫人压力,这才半推半就拣了她这个二手夫人回家来。这事儿他自以为机密,其实贾府众人无不知晓,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否则,贾府奴才是万不敢作践她母女的。

也正因为她自知品行有亏,为了要取信贾赦,她自进贾府从未回过表姨丈家。

今天王氏也是图嘴快活,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生生得罪苦了郑姨娘,郑姨娘甚至觉得王氏比张氏还可恶,简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大房之事要你个小婶子嘴,没脸没皮。

思及此处,郑姨娘心头一阵冷笑:看来这个女人太清闲了,自己该给她找些事情让她心了。

她心里打着鬼主意,一双眼眸恨恨飞过王氏一双儿女,不免刻毒一笑:有儿子就能长成人么?

下一刻,郑贵姨娘瞧见亲女迎春,顿时气歪了鼻子,这个死丫头只顾着跟贾母张氏王氏亲热,跟自己不过笑一笑,叫一声姨娘也吝啬。

回头却说元春,听了迎春小儿无心夸奖她长相甜美,她嘴上嗔怪,心里吃了蜜似甜,把自己额上一挂细米珍珠镶宝石的抹额接下来逗着迎春玩儿:“二妹妹可喜欢?好看不好看?”

元春娘可知道这额挂,可是太贵重了,不说那些米粒大的粉色珍珠多么难得,光是那额头镶嵌大红宝石就价值几百银子。这是王家大舅母去年送给大姑娘元春的生辰礼物,不想竟然被姑娘这样随意送人了,一时眼睛发直,心中直疼,想要开口提醒一二,却又不敢,只忍得腋下气疼。

这样一件让人眼睛发亮,人人惊羡的美物件,却被迎春大煞风景,但见她笑嘻嘻把一挂价值几百金的珍珠额挂抓起就往嘴里塞,随即皱眉张大嘴罢往外吐:“呸,呸,大姐姐,咬不动,还不甜呢!”

贾母元春差点笑坏了,房中众人也笑个不停,直觉二姑娘憨厚可爱。

郑贵姨娘又气又恼,气汹汹瞅着迎春,这个傻东西,方才攀高枝,这会子又傻乎乎任人取笑,真是丢人现眼。

迎春却并不知道生母气恼了,她今日真是欢喜,蛰居这些日子,今日既知道嫡母心意,又跟嫡兄贾琏初次联手,更得了贵妃姐姐重视。这会子她是满心喜悦,对于她母亲所想丝毫不察,见祖母姐姐兄长们乐呵,她也跟着乐呵,直笑得合不拢嘴,活似个小小弥勒佛。

却是赖嬷嬷好眼力劲儿,甚会凑趣儿:“老奴瞅着二姑娘笑脸儿,怎么越瞧倒越像老太太模子,弥勒活佛一般呢。”

这话更引得贾母欢喜不迭,忙把迎春一张粉嘟嘟脸颊贴在自己脸上:“真的一模一样呢?”

房中个人都是人,有谁敢不符合,一个个都说二姑娘生的却,就跟老太太一个模子。贾母最爱人家说她慈善面嫩,跟孙女一个模子还不是永葆青春,万寿无疆啊,只把个迎春楼在怀里,越看越喜欢了。

贾琏却要大煞风景,气哼哼指着迎春直皱眉:“二妹,你干什么,我刚跟祖母夸奖你聪明呢!眨眼睛就给我出丑,珍珠项链也好成吃的啦?”

贾母却把迎春搂在怀里摩挲,笑微微话白贾琏:“你妹妹这丁点孩子,知道什么呀,我看她不错了,至少比你强,你一岁时候还分不清娘祖母,到了祖母怀里还怀拱,如今倒像个人会说嘴了,怎么,今个你老子没揍人呢。”

元春闻言抿嘴而笑,贾珠毫不客气笑出声来。迎春也跟着乐呵,原来二哥贾琏还有这样的丑事啊。

贾琏被众人笑得只羞惭,不敢招惹别人,便撅嘴蹬足红眉绿眼睛跟自家妹妹迎春发急:“不许笑,不许笑啊,二妹,你再笑,我再不理你了。”

迎春可不想得罪哥哥贾琏,贾珠元春可是不大靠得住呢,决不能跟二哥哥生分,闻言扁扁嘴巴,小肥手忙把自己嘴巴捂住:“二哥哥,我不笑了,二哥哥最聪明了,要跟我玩啊!”

贾母见迎春这样可怜巴巴,说话见眼泪要掉下来,不由心疼得紧,搂在怀里摩挲疼爱,嘴里责骂贾琏:“小猴子,自己做了丑事,倒来欺负妹妹,不要脸,看把妹妹吓得。还不过来哄妹妹,就说你不恼了,你是说笑的。”

贾琏不知道迎春这样不经吓,被祖母责骂倒也不恼,他早就被骂惯了,贾母喜欢谁才会责骂呢,羞红了脸慢慢挨近迎春,袖口,将一个西洋美人图案的巧鼻烟壶递在迎春手上,油亮眼眸透出讨好的眸光,笑微微拉拢迎春:“二妹,给,这是我的宝贝哟,前个东府荣哥儿跟我要,我也没给,今儿给你了,这可是好东西,不仅漂亮,头疼了闻一闻,一个喷嚏就好了。百试百灵验,你可要收好了,别叫人骗去了。”

这种鼻烟壶是番邦贡品,不仅美而且稀少,迎春不贪图它的贵,却甚珍惜哥哥情分,这东西却是贾琏宝贝,一般不送人的,不由眼眸里含着泪花笑了:“二哥哥真给我呀?”

“恩呢!”

微微抽噎:“哥哥不气我?”

“恩呢!”

迎春这才将鼻烟壶藏在小小荷包里,又从荷包里出一块太妃饴糖塞进贾琏嘴里:“哥哥吃糖,好甜呢!”

贾琏心满意足跟贾珠白话去了,迎春复又出一颗糖喂到贾母嘴边:“老祖宗吃糖,可甜呢!”

贾母笑吟吟:“乖孙女,真孝顺,祖母年纪大了,牙齿不好,这糖太粘了。”

贾母慈母善目,迎春元春娇声笑语依偎两厢,贾琏贾珠则互相打趣,惹得贾母笑不住口,真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好一幅含怡弄孙图。

一时,贾赦贾政贴好了对联,今个日子不同,老兄弟两个各自带着老婆小老婆,郑重给贾母下跪磕头请安问好,之后各就各位吃点心喝茶聊天,等待子时来临好放仗接新年。

贾琏便又开始显摆,牵着迎春各处叫人,迎春对着贾政夫妻二叔二婶叫得甚是清脆,一张小脸笑颜如花,众人只觉迎春乖巧可爱,无人知道她曾经多么怯懦乖张。

瞧着迎春小嘴吧嗒甜蜜,满场叫人行礼,独独懒得理会他这个亲生老子,只把贾赦一张色迷脸尴尬的要死,他第一次感受了来自自家闺女浓浓嫌弃与疏离,皱眉瞅着自家圆溜溜的女儿不知该作何表情。

郑姨娘更是暗自咬牙:这个死丫头,跟自己有仇呢,豆丁大就这般看人下菜碟,对个老奴才也奉承,独独对自己冷冰冰惜字如金。

这两人只会责怪迎春膈应人,也不相像他们够不够格做父母,这大约就是常言所说人丑不自知罢。

忆往昔痴儿不堪伤,握今朝女儿拼力搏

迎春对于前一世,最怀念的日子有两段,一段是奉娘娘命搬进大观园,虽然迎春不会吟诗作赋,可是迎春却很喜欢跟姐妹们相处,一起踏青赏春观看湖光山色迎接四季交替,热闹欢笑,无忧无虑。

再一段就是四岁之时跟着二婶王氏的日子。

对于贾政夫妻,无论别人怎么看,迎春都对他们心怀一份感激。那一世,记得自己生母嫡母相继去世,府里无人经管自己,丫头婆子无不消极怠慢,迎春吃穿用度种种切切都由得丫头婆子作践,饥一顿饱一顿时有发生。是王氏二婶接了她在身边教养,二叔每每下朝归家,也给自己带过纸风车,竹鸟雀等小玩意儿。

虽则府里人都说王氏二婶待自己好是因为元春姐姐选秀进,宝玉养在老太太跟前,二婶是在自己身上找寄托。迎春心里却甚感激,总归她曾经真心待过自己,那一段日子虽然说不上多么欢乐,却使得迎春乱糟糟生活趋于平静祥和,所以迎春虽小却记忆深刻,至今难忘。

那之前,生母嫡母争宠,家里总是闹得**飞狗跳,姨娘输了拿迎春出气,怪他不是儿子,否则自己也不会这般被人踩在头上去。

嫡母输了整个大房都会氛围凝重。迎春每日心惊跳,能躲则躲形同透明人儿。

后来,她们相继离世,倒是不吵不闹安静了,奴才们开始在迎春头上作耗。

再后来,继母邢夫人进门,迎春日子更加惶恐艰难。邢夫人又没生育过,把贾琏迎春都当作捡来孩子,本无有疼人之心。

邢夫人进府初时,一心一意笼络贾赦,想要生下一男半女,终身有靠,除了在贾母面情有一份面子情,哪里顾得上名义上继子继女。无奈她努力几年却毫无动静,转而钻天拱地谋求生子药方,一天到晚捣鼓偏方神药,闹的大房药味熏天,银钱哗哗淌水一般流出去,却是包子打狗,没听见一丝回响,并未如愿养下一男半女来。

再后来,她年岁渐长,贾赦见她一朵原本就不甚鲜艳花儿恹菜了,就更加不待见她,成天在外面偷**狗,喝花酒打茶围,逛青楼绣庄茶篓子,一年也不睬她一回儿。

邢夫人遂认清形势,知道自己不可能生下一男半女了,便开始认命,成天捣鼓寻嫩生丫头媳妇子讨好贾赦,以免贾赦借口她无子休妻。

几年恬不知耻老鸨儿生活。使得她心越发刻薄,整天家除了替贾赦找女人,又添了一宗毛病,钻天拱地搂银子,以为防老。

那时节,贾琏已经娶妻,凤姐很得老太太青眼,邢夫人眼红恼恨却也奈何不得,唯一发泄对象就是庶女迎春了,在迎春身上做耗就成了邢夫人彰显地位寻找平衡的途径。

只因迎春一味忍让,使得邢夫人更加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当了下人面辱骂迎春,对迎春连面子情分也懒得维系了,就连她跟前的婆子也敢给迎春甩脸子跄跄,使迎春境况更加不堪。

邢夫人不待见,哥哥撒手不管闲,作兴得娘嬷嬷下人们一班伺候之人也有恃无起来,公然欺负,刻薄吃穿,偷盗钱财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荣国府二姑迎春,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羔羊鱼,就连下人也敢背后鄙视,称她为二木头。

话说邢夫人进门之时迎春六岁,正好是人生重要关口,她不说好生教养一天,抚育迎春成人,反而放纵丫头婆子们作耗漠然视之。

那时节,迎春认不清形势,见娶了新母自以为有了依靠,真心实意把邢夫人当成母亲敬重亲近。

邢夫人那时初来乍到,还顾及面子,逢年过节替迎春置办一二件衣衫,她以为迎春要长个子,衣服总是做得松松垮垮不合适。迎春那时候刚从王氏跟回归,甚有些小女儿心,喜欢漂亮,就跟邢夫人实话实说:“衣服穿着不合适,母亲能叫人改改么?”

这一下可谓了老虎屁股了,邢夫人当面冷笑,背后就拿着衣衫到贾赦跟前做药,说二姑娘不好伺候,挑三拣四,继母难做。

贾赦彼时新娶了夫人,虽然不甚美貌却也鲜活青嫩,正在蜜里调油,原本对迎春也没好脸色,倒把迎春叫去教训一顿,要她尊敬母亲,不许违拗忤逆。

那时候,邢夫人面子上还顾着,只在背后使坏。

迎春不明就里,有几次被奴才轻慢。就到母亲跟前哭诉寻求支持,却被邢夫人当着娘婆子指责迎春不良善,不善待丫头婆子。

有几次迎春子发了,一派天真把事情通道贾母面前,贾母因此责骂邢夫人,乘机压制了新媳妇气焰,迎春境况却丝毫没有改观。邢夫人被迎春连累挨了几次骂,邢夫人当时痛哭流涕推卸责任,只说丫头婆子不好,自己没有尽到责任等等云云,说的甚好。

背过人便不时找机会斥责迎春,说她白眼狼不敬亲长,忤逆不孝。后来屡屡故意当着下人辱没迎春,给迎春没脸。更别提经年漠视,不闻不问。

迎春一个六岁孩子,那是邢夫人这个破落户家里养出女儿对手,不到一年,迎春就被磋磨得整日战战兢兢,受了委屈不敢言语,挨了责骂更不敢到外面吱声,因为传扬出去,只会遭受更大的辱骂。迎春为了苟安,只得一味忍耐。

到后来,邢夫人又羡慕探春能干,又反头责骂迎春懦弱没脾立不起,没有公侯小姐体面,不如迎春有担待,在老太太面前不给自己争脸面。

她也不想想,探春吃穿用度一一比照元春,王氏再骂赵姨娘从来不当奴才下探春面子,宝玉又时时摆出维护姿态,在老太太面前替探春抱不平,那一个奴才还敢磋磨探春,一个个高看她一眼。

迎春是满腹委屈无处诉,只有独自饮泣的份,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邢夫人才满意。

如今死后重生,再想过往,迎春时时忍不住摇头喟叹,自己那时候何等天真,何等宽厚,这些奴才竟然没有一个良心发现,从不感恩自己替他们隐瞒了多少陋习,担待了多少责罚。却一味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有餍足,一个个欺人上脸,惟恐从自己身上榨取的少了。

想着自己因为这些奴才作兴所受的委屈痛楚,迎春心头发闷,眸光闪一闪,看来自己那世真是太慈软,才纵容的奴才们一个个成了,骑在自己头上作践。

突兀的,迎春想起那两个反水陪嫁丫头,迎春眸子一片清幽,记得她们一个叫做善姐儿,是凤姐做人情送给自己。一个叫做馨儿,是继母邢夫人补给自己凑数丫头。

这两个丫头,过门不到三月,就敢瞒住主子怕床,固然有孙绍祖下作无耻,未必没有丫头本身无良有心攀附。可见陪送丫头的主子如何不经心,才会将那种吃里扒外的下贱玩意儿塞到出嫁女儿身边作耗。

想起这两个破败玩意儿,迎春不由记起秀橘的好,所有人都抛弃自己,唯有秀橘不离不弃,背着孙绍祖,背着做耗的姨娘反叛的丫头,偷偷给自己偷吃偷喝,帮着自己洗衣扫地收拾房间,替自己挡皮鞭,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受了多少气。

记得秀橘是家生子,跟自己同岁,他要等五年后才会选拔入府,一年后才会与司棋一起分派到自己身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正跟着二婶过日子。秀橘司棋都是二婶选给自己丫头,这两个丫头在所有丫头中算是最靠谱了。当然,这得剔除司棋出府之丑闻。

所以说,无论别人对王夫人如何评价,迎春临死也对她有一份感激之情。

如今重见二婶王氏,迎春不等贾琏提醒教导,对着二叔二婶行了大礼问了安,手脚并用爬进王氏怀里。

王氏自从生了元春也是多年不开怀,虽然不待见迎春生母郑贵姨娘,见到迎春这样亲热自己,甚是高兴,笑嘻嘻搂在怀里,摩挲着迎春额头脸颊,嘴里朝着张氏笑眼:“哎哟,大嫂,您瞧这个丫头,平日没嘴似的,今日倒这般乖巧呢!”

这话触动了张氏心底柔软,一双眼眸锁着迎春,暖暖笑着,想着迎春对贾赦郑家的冷漠,独独对自己亲热,张氏弯了嘴角,盈盈一笑:“是啊,这个丫头一直以来不开口,今日满岁一开口,就口齿伶俐叫了老太太,这是跟老太太祖孙情深呢!”

贾母瞅着二个媳妇满脸喜气,嘴里笑言凑趣儿:“嗯,得了懵懂小人儿喜欢是喜兆呢!”

王氏闻言喜滋滋起身行礼:“承老太太吉言,倘若果真迎春给媳妇沾了喜,她就是我的亲闺女了。”

大家闻言一笑了之。

迎春一愣之下,心里顿时吃了蜜样甜了,眼眸闪烁发亮,这可是捡了便宜功劳了,宝玉可不是马上要来了。

稍后八中秋,王氏果然就被诊出有了两月喜脉,一家子喜滋滋的,王氏后来果真待迎春自有不同,这是后话不提了。

要说贾母对待几个孙女,也没有刻意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是一样的孙女,他一样的疼爱。只不过,相比之下,贾母更喜欢聪明灵巧女儿孩子,无论这个女儿是什么身份地位,她就是喜欢聪明标志姑娘。贾母其人并不会有意刻薄谁,更遑论是自己孙女,只要这个孙女不是惊世骇俗,出丑败行,贾母绝不会摈弃谁。

前一世,迎春自己畏畏缩缩,不出挑,贾母对她也就只是一份普通祖孙之情。就是婚姻之事,也是父母做主,主动权在贾赦邢夫人手里,其时,贾政与贾母都是劝过的,无奈贾赦被五千银子打瞎眼,最终迎春一命相抵了。

如今探春黛玉宝钗湘云这些灵巧人儿尚未出现,迎春就占了先机,她又跟贾琏关系融洽,没事儿贾琏就抱着这个很乖巧老实的妹妹到贾母跟前遛一遛,迎春也跟贾琏这个花言巧语的哥哥学些奉承话儿。

比如贾母夸奖他兄妹聪明灵慧,前生的迎春只会腼腆笑笑。似乎别人夸赞她喜欢她是应该,她不用回报,那做耍子嘴上工夫,她也没做过。她只教条按照大家闺秀训行事,谨遵长者赐不敢辞,谨言慎行,笑不露齿。

这样木讷之人如何会招人喜欢呢。且她更不会撒娇,她四岁之前亲生母亲嫡母相继去世,丫头婆子也敢怠慢,娘更是欺负她没商量,她跟谁撒娇去。

纵然当时王夫人照应他一二,错不该张氏一死,王氏就开始弄权,成天忙得不照影儿,哪里有许多时间看顾她。她又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越发纵得一般奴才蹬鼻子上脸欺负人,她也越发郁闷不做声了。

别人只看见她沉默寡言木脸木色不讨喜,哪里知道这个幼年失沽的稚子睡梦里流泪惨伤呢。

待她长大了,有了权利了,她已经养成了万事随意人云亦云的懦弱格,木头已经造成船,没法子改正了。

如今就不同,她可以跟着哥哥贾琏做小尾巴,嘴巴抹蜜把着嫡母嫡兄,跟着贾琏这个甜言蜜语高手,学会了说些什么诸如‘老祖宗才是这个世上最聪明之人’之类话儿哄贾母开心。

比如贾母一日着迎春耳垂说迎春耳朵厚实。伺候妈妈就奉承:“二姑娘是个有福气人儿。”

迎春受了哥哥引导,马上依偎在祖母怀里搓来揉去:“这都是托了老祖宗福气呢。”

或者大清早就跟着贾琏去给老祖宗请安,因为贾琏要上宗学,已经回归大房居住,迎春如今却被张氏养在跟前,贾琏每天过来跟母亲请安之时,迎春已经早早候着了,兄妹一起来跟老祖宗请安,十一岁的贾琏与十四岁贾珠兄弟一起上学去了。十岁元春则与迎春就陪着贾母用餐闲磕牙。

刚开始贾母逗趣迎春:“这个丫头,怎的这样大清早起来,也不多睡一会儿。”

“孙女儿想老祖宗呢,谁也睡不着,索起来陪老祖宗了。”

迎春声气,不经思索脱口而出的奉承话,听在贾母耳中,浑不觉刻意奉承,倒像是稚嫩儒慕之情自然地流露。

如今的元春正在进行进前的全面训练,家里请了专门师傅教导她诗书书画,还请了两位退老嬷嬷规范她的行为举止,元春功课繁忙,成天忙碌,教养嬷嬷要求她行为举止时刻端方肃正,走路头不晃,腰不扭,脊背挺直,能动的手臂腿杆子摆幅也大有讲究,手臂不能摆得太高,步子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缩手缩脚。弄得元春成天紧张兮兮,很少在贾母跟前撒娇卖痴了。

这个空挡正好叫贾琏携带迎春填不上了。

迎春原本也有顾虑,自己方才一岁多不足两岁的孩子,太早慧会不会惹人猜忌,可是沉默是金实在不适合迎春,迎春必须在宝玉、黛玉、宝钗,湘云这些天赋异禀人倒来之前,拿下老祖宗,得到老祖宗另眼看待,占据有利地位。

再者,迎春若等到五六岁再讨好老祖宗,已经为时已晚。那时候,宝玉已成气候,迎春或许已经痛失双母,幼儿失母又不得祖母怜惜,在这个势利贾府里,哪里还有她这个孤女立足之处!她铁定会走到孙绍祖这条死路上去。

这样的结果,迎春再不能容忍,所以,迎春现在必须争分夺秒,跟时间比赛,跟命运角力。

正所谓真心换真心,迎春不懈的努力,春风化雨一般,点点滴滴润泽着贾府各人。不仅嫡母张氏待迎春一如亲生,贾母对这个依恋自己小孙女更加喜欢一份。

嫡兄贾琏对迎春这个妹妹也贴心贴肺了。

迎春不仅积极亲近嫡母,也曾经几次在贾琏被罚打板子之时,嚎啕大哭直至小脸茄紫晕厥,她几乎自残似的救场,使得贾琏成功逃脱几次恶父毒打。

对的,就是恶父,在迎春心里,贾赦就是实实在在恶父,是只知道疼小老婆,卖了女儿换银子享乐最终连累全家遭殃门墙尽毁害死老祖宗之恶父。

为了讨好老祖宗,逗祖母开心,迎春如今努力回想凤姐的妙语,虽不及凤姐那样火辣辣,俏生生,能够引领众人的情绪,却也能时时逗得贾母眉开眼笑。如今贾母对迎春这个孙女越发惦记喜欢起来,没有还吃好喝的,总要想起迎春来。

“把这个碧玉粥给二姑娘留一碗。”

“把那个史家送来的荔枝给二丫头送一篮子去,那丫头稀罕。”

“把那个江南金桔给二姑娘一篮子。”

“把园子里摘得青枣给二姑娘留一些,别抢光了啊。”

等等云云,难以赘述。

总之,老祖宗有好东西总落不下迎春一份,如今迎春在贾母跟前待遇跟元春这个二房嫡女一般无二了。

却说开始时候迎春觉得这些奉承话儿太麻了,觉得这些都是前世凤姐姐哄骗人的话儿,生恐老祖宗不高兴,结果却发觉老祖宗闻听毫不膈应,十分欢喜。

后来迎春学的多了,逐渐无师自通,越说越顺溜了,一张小嘴巴也越来越利索,常常一句说完不带喘气儿,不过一岁半的孩子,上下嘴皮一碰,说出的话儿嘎嘣脆生,拖着糍糯糯的腔,叫人怎能不欢喜。

重生迎春慢慢的也悟出一个道理,老祖宗喜欢热闹有趣人儿,这人不一定要是凤姐姐。

今世,贾母待迎春有了一份不自觉牵挂,虽不及前世对宝玉黛玉,却也今非昔比了。

第12章

当然,这一切都胜在迎春心智成熟先知先觉,加上如今迎春会察言观色读心术,能够准确掌握说话时机,说一句看祖母脸色,高兴就继续说,不高兴就以小卖娇,跟祖母装乖巧懵懂。即便不能取悦祖母也不会惹恼祖母。不仅对贾母如此,对所有人迎春都不敢掉以轻心,要么不言不语,开口必然引人高兴。

迎春之所以会这般积极进取,努力生活,也是逼不得已,退无可退所致,虎视眈眈的阎罗判官盯着呢,不到岁数,且别想早死图疏懒。所以,迎春现在生活目标就是讨好祖母,讨好嫡母,讨好嫡兄,当然也讨好自己生母。这样子母亲在世靠母亲,即便将来依然双母皆逝,有个感情好的嫡兄撑腰,总胜过一无所依。

对于贾琏这个兄长人品,迎春还是信任的,至少他比自己亲爹贾赦,二叔贾政,二弟宝玉都要靠谱些。当初贾赦卖自己,贾琏也曾反对,只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迎春自从接受重生之后就已经想好了,如果能够保住嫡母生母任何一个幸存,对自己都有利无害。嫡母若存,就算不待自己若亲生,也不至于跟破落户邢夫人一般刻薄自己。

生母若存,以她的手腕个,对抗邢夫人绰绰有余。即便不幸二母辞世,迎春也想好了,要尽量巴结老太太,兄嫂,让她们给自己做主,最好在十七岁之前将婚事说定,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不做孙家妇。

当然,这一切能够成功,都要取决于自己是否值得别人帮助付出,所以,迎春现在第一步,就是让大家喜欢自己,不能忽视自己存在。

这一步,迎春做得很好,眼下已经有了好的开端,只要持之以恒,迎春有信心做得更好。若到了最后,依然不能对抗命运,最起码,迎春自己改变了,不再是那个锥子也扎不出血来二木头了。

重生迎春甚为清醒,眼下情势只是个好的开端,要立于不败之地,任重道远。

她常常会在夜晚握紧了拳头给信心不足的自己鼓气:不要灰心,不要放弃,这一世,纵然不及林妹妹宝姐姐才高八斗,凤姐姐一般杀伐决断,最坏也要跟探春妹子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侯门千金,叫人不敢等闲轻视,随意欺凌。

迎春知道自己绵软心慈,在获得祖母喜欢之时,她给自己定下了第二个目标,跟着祖母嫡母,学会如何果决狠心,如何调|教奴才,驾驭奴才。

那一世,林妹妹的紫鹃,宝妹妹的莺儿,宝玉得袭人晴雯,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唯独自己的丫头要么无能,要么行为乖张出丑败行就如司棋,拖累自己名声,更有甚者,甚至下贱到反头巴上孙绍祖作践自己。

前一世,迎春被人当众打脸,就是从娘嫂出丑卖乖开始,这一世,自己决不能重蹈覆辙。

多少个夜深人静时刻,贾府万籁俱静,唯有小迎春,常常独自一人清醒在暗夜里,黑眸灼灼,闪闪烁烁,心思百转,回想前世自己懦弱,埋怨曹阎罗多管闲事,无限怀念自己在大观园做人做野鬼逍遥自在日子。

迎春知道自己如今是退无可退,眼前唯有一条道,那就是硬着头皮往前闯!

却说迎春人小鬼大(嘿嘿,草羞涩,当然鬼大,死在二十岁鬼魂),乖巧机敏,打起十二分神,跟着贾琏学习撒娇卖痴,甜言蜜语,偏生贾母老人家喜欢这一招。

且大户人家老太太不愁吃穿,无非图个含饴弄孙,迎春跟贾府最小的孙儿贾琏相差八岁,贾母面前正好缺少一个撒娇卖痴孙女儿,迎春来得正是时候。

迎春每每悔恨,恼恨自己前生为何那样混沌不开,这样得天独厚的机会,自己怎么就没得到贾母另眼看待呢。

且说如今迎春事出浑身解数,利用超年龄智慧,终于在老祖宗面前得了脸。连带着迎春嫡母张氏也得了贾母好评。被贾母夸赞几回,说她端庄大方得体,很有大家风范,大家子就该这样,庶子庶女跟亲生一样看待。

大方得体!这话都是婆婆规范媳妇的紧箍咒。想这贾府老公爷当初也有姨娘通房无数,却没见一个庶子庶女出世。老公爷辞世,通房丫头跟前服侍人等都遣散干净,就是几位名牌上老姨太太要么打发回娘家,要么被打发到庙里吃斋祈福去了。这才是大方得体罢!每想起这些,张氏唯有感慨赞叹的份儿,婆婆手腕实在高明,张氏自认学不会。

这话张氏在舌打转,心底哂笑却不会说,面上还要十二分欢喜,满面笑容跟婆婆道谢:“婆婆夸赞了,这都是媳妇该当的。”

闲话少说,却说迎春重生,使出十八般武艺,总算在祖母嫡母跟前拼了个脸熟,跟嫡兄的感情与前世不能同日日语了。

时光有如白驹过隙,眨眼功夫就到了这年八月十五,贾母在后院子花房设宴,招待阖府媳妇孙子孙女儿赏菊吃螃蟹,大家一个个热情高涨,满面堆笑,个个说着奉承话,尤其爱逗趣一岁半的迎春玩儿。迎春不吝气力,随叫随到,便迈着小肥腿儿满室晃悠,笑声撒一阵一阵银铃似的催生响亮,她额上一点胭脂红,粉嘟嘟脸颊香馥馥的,一双明眸闪亮亮,平是对上谁,都是甜甜一笑,露出一口细米牙,甜糯糯叫一声,轻牵你衣袖,笑眼晶晶,直哄得人直高兴,不等他开口,忙不迭把自己剥好的蟹夹子,沾了浓浓姜醋喂给她。迎春嘴甚刁,她只吃螃蟹两只夹子里夹子。

却说大家谈笑风生,说笑吃饮酒,王氏一边替贾母斟酒剥螃蟹,一边应了贾母命,自己也吃一只。闹得正高兴,王氏忽然迎风呕吐几口,周瑞家里忙着端茶递水:“想是太太吃东西迎了风了,嘴里腥了不对味儿,喝口热汤茶。”

王氏接了茶杯不曾进口,却又是几口清水呕出来。胃里毛乎乎只泛酸,难受的紧,眼泪刷刷的滚落。

周瑞家里顿时慌了,忙着替王氏捶背,低声询问要不要请太医瞧瞧。贾母眼皮一跳,忙询问:“二太太这是如何呢?要不要叫王太医来?”

王氏见大家盯着自己瞧,几十岁了犯呕吐,甚觉难为情,忙讪讪一笑走到贾母跟前道谢:“劳老太太惦记了,媳妇我近来总犯胃病,老这样,过一会子自己就好了,不用请太医了。”

贾母关切一笑:“没事就好,这里你不用伺候了,回去躺躺吧,身子是大事,仔细些。“

王氏福身告退,元春忙着起身搀扶母亲而去。

一旁东吃西吃迎春,忽然被王氏呕吐吸引了,一双黑眸盯着王氏直转悠,其实心里正在掰着指头,计算着宝玉生日,他是来年四月生日,年那边四个月,年这边要占六个月,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哎哟,正好该是七月坐胎,迎春好高兴,这是宝玉发芽了呢!想着漂亮宝兄弟,迎春顿时忘乎所以,喜悠悠慈糯糯开了腔:“二婶,您有宝兄弟了!”

迎春这话说出口方知有误,一时间暗自恼恨:自己真笨啊,高兴就高兴,如何连宝兄弟名字也说出来了。一时间惶恐不已,很怕有人追究底。熟料竟没有人听出这话里蹊跷,一个个倒被她话里后面‘兄弟’二字吸引了。

贾母身边服侍婆子丫头来劲儿,一个逗趣迎春。

一个说:“二姑娘想做姐姐呢?羞羞呢!”

一个说:“姑娘想要弟弟陪你玩了呢?”

迎春憨憨直笑,引得大家都笑盈盈了。

王氏走得不远,闻言心头一跳,跟着眼皮也跳起来,推算贾政歇在自己屋头日子,正是六月底,这还真是对的上,自己这些日子时时作呕,难不成真是坐了胎了,那可真是天大喜事了。

王氏心中高兴,不由双眉带彩,眼眸含笑,眸光斜睨了一眼身后轻狂赵氏,眼中有掩不住的厌恶鄙视,偏偏脸上还带着笑意儿。不动声色,脚下不停,回房不提。

贾母闻听迎春之话,却没觉得迎春可笑,只是心中一跳,忙着吩咐:“快叫赖大。”

一时赖大门口候命,贾母吩咐道:“快些请王太医进府,替你二太太号脉,你亲自去请,要快。”

你道贾母为何这般高兴,只因之前贾母夜有一梦,梦见代善托梦说贾府近有贵人来投。贾母想不到这话所为何来,忽见王氏有怀孕之兆,迎春语出惊人,心中划算,莫不是王氏这胎主贵?

这一想,贾母心里一阵阵透着喜气,口里却不言语,心里却甚是重视起来。

第13章

回头却说王氏在外听见迎春之话,恨不得回头拉着迎春揉一揉,疼一疼,却是不敢在众人尤其贾母面前轻狂,只翘起嘴角,喜滋滋搭着周瑞家里,脚步轻盈回房而去。

周瑞家里搀扶着王氏靠坐躺椅上,心里似乎比主子还高兴,喜眯了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了。

话说这一项周瑞家里可是受了赵姨娘许多腌臜气,这会子见主子高兴,不免趁机给赵姨娘下蛆:“我的好太太,这下可好了,倘若真是应验了二姑娘话,太太您这一胎养下个粉雕玉琢小哥儿,可就灭了赵家与周家威了,您是没瞧见她们最近攀上老爷那轻狂样儿,忒别赵不死的丫头,那天竟然日上三竿才起身,还派人到厨房传话,说是老爷吩咐了,叫给她炖一锅乌**汤,我呸,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伺候老爷累着了,下作娼妇,骨头轻的只剩下几两重了,倒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

提起贾政这两个花枝一般嫩生水灵新宠,王氏恰似吃了苍蝇一般直恶心,脸上却硬生生笑着,只是眼低却藏不住冷戾气,白眼翻了周瑞家里一眼,将口里酸水儿漱出来:“说了你多少次了,遇事要镇定,不要学人轻狂,如今我虽是有儿有女,却是如履薄冰。上头有老太太太岁一般镇着,前头有张氏把着家,她又是满腹诗书大家女,长子嫡妇,无形压我一头。我是家事难沾手,银钱不边,跟个外人似的只有干看着。

我应付这一摊子人事,想要在老太太跟前争个体面,为儿女们谋一席之地,本来就艰难,偏是老爷还要给我添堵,在屋里头弄两个妖似的东西让人恶心。唉,这也是命,我只说把那几个没有脸皮子打发就清净了,不想老太太竟然答应把赵家不成器的收了房,大老爷也是不知羞,自己从外头弄些肮脏不堪的东西进门不说,还要从外头买个周丫头送给我们老爷。大房这两口子是生生在我心上刀呢!赵家周家这两个污糟包的东西我是不怕,就怕她们养下儿子更加给我添堵!”

周瑞家里笑微微茫茫给王氏漠北顺气:“太太别气,凭他们模样也不是有福的,不然这一阵那样缠磨老爷,硬是没见丁点动静。再者,太太可不是没娘家没基出身,老太太也不敢随便马虎。何况那起子下贱玩意儿,就算是生下一男半女,还不是要叫太太母亲,他若生下儿子,太太自管从血盆就给他们跑过来,我就不信养不熟得人。再有,这次太太怀孕可是好机会,只要再生下哥儿,我们再造造势,看府里谁还敢说太太不受宠!”

王氏笑一笑:“知道你一心为我,这话出了这里再不许吐露一字,叫别人听见我可就不得你,今后说话就事论事,万不要牵三挂四。”

周瑞家里舔着脸一笑:“看太太说的,我岂是那样没成算得,这不是看着太太气不顺,提太太顺顺顺气,怎样,太太这口气顺没有呢?”

王氏阖眼一笑:“就你能,去外面瞅瞅,怎么太医还不来?我这心口只作涌呢!”

周瑞家里忙着将梅子茶递给王氏:“我这就去迎迎,想是快了。”

王氏眼皮子一闪又道:“回来,我这一胎若是落了实,那两个妖就更得意了,你盯紧厨房,只要周家赵家承欢,隔日切勿忘记了送补汤去,且别忘记。”

周瑞家里眼眸凛凛:“太太放心,奴婢一定忘不了。”

且说周瑞家里领了令,心里叫一个痛快,喜悠悠出的门去,迎面碰上赖大领着人往二门内送,周瑞家里忙着笑微微迎住了。

回头却说贾母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一边把迎春搂在怀里说闲话:“二丫头,告诉祖母,谁叫你说二婶肚子里是弟弟呢?”

迎春憨憨一笑,露出银牙:“呵呵,不知道呢,我下说着玩儿呢!”

贾母一皱眉:“嗯,玩儿?为什么不说妹妹到说弟弟?”

迎春偏头看着自己祖母,一本正经说出自己担心:“我怕二婶生了妹妹,祖母姐姐哥哥们就不喜欢迎春了,所以就说生个弟弟。”

贾母依旧不信,因为最近王氏时时抱了迎春回去照顾,贾母怀疑王氏这是通过迎春替自己造势呢!

迎春虽然说得毫无漏洞,贾母还是不大放心,又问:“真的?如何弟弟就不会跟你争宠了,祖母如果更喜欢弟弟呢?”

迎春学着所有小女孩模样,往贾母怀里依偎搓揉,将脑袋藏在贾母腋下,双手拽住贾母衣摆,声音有些发闷,迎春是真的担心那些娇俏的姐妹们来了,自己又要靠边站了:“弟弟不会啊,弟弟来了只是最小弟弟,我依然是老祖宗最疼爱小孙女,大家还是会疼我呢!还有,男孩子淘气,没有女孩儿可爱,爹爹总是时时打骂二哥哥,骂他是淘气包,讨债鬼呢。”

贾母力迅速被这句吸引了:“什么?你爹爹常常打骂你二哥哥?”

迎春连连点头:“老祖宗不知道么?二哥哥说了要告状的呀?哎哟”

迎春说着说着,忽然哎哟一声打住,小肥手儿捂住嘴巴,愁眉苦脸,一幅后悔不迭之样。

贾母笑吟吟搂过迎春,拉下她的胳膊:“怎不说了?这个动作不好,下次不许这样,记住了?”

“哦!”迎春一双粉嫩小手互相绞来绞去,想对着祖母笑笑,却是眼眸不敢跟贾母对视,低着头,愁着脸,只要哭:“哥哥不叫说,母亲只是悄悄抹泪,也吩咐过叫孙女不要说呢!孙女一时忘记了,这可怎么好呢,哥哥定然要生气了!”

贾母闻言上了心:“哥哥不敢生气,有祖母呢!迎丫头告诉祖母,何故不叫你说?”

“这样啊!”

迎春歪着可爱小脑袋,胖胖的小手点着自己腮帮子,一双黑眸忽悠忽悠直转悠,半晌,忽然拍手笑道:“老祖宗,我想起来了,哥哥说被打了屁|股,很丢脸,万不能说出去叫人知道会笑话呢。母亲也说,说,嗯,怕,怕老祖宗听了生气,嗯,就是这样。”

贾母一听宝贝孙子被打了,心疼得只要化,咬牙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倒还充个人儿,也有脸,我倒没好好教训他,他倒贴上来了。”

且说贾母心里不自在,正要派人去传张氏问个明白,到底为了何事日日捶打贾琏,却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忙乱,就听得小丫头笑嘻嘻道:“老太太,周嫂子来了。”

贾母心头一荡,周瑞家里是王氏陪房,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等闲不开口,开口必有因。联想方才庆幸,此来只怕有喜讯,忙道:“叫进来。”

周瑞家里进门就笑着跪下了:“给老太太道喜了,王太医号了脉,说我们太太是喜脉,又说脉搏强健得很,婴儿很是康泰呢。”

贾母一听有小孙子抱抱,乐的哈哈直笑:“好,好,好,这就好了。”

周瑞家里讨好了贾母,回头看着迎春笑盈盈递上一个妆奁盒:“二姑娘,二太太说了,多蒙二姑娘金玉之言,叫我金玉答谢。”

说着呈上一个妆盒,迎春娘帮着打开,却是一幅金镶翠玉的头面首饰。

迎春看的心头一酸,眼中雾气腾腾,这样的首饰,自己前生出嫁也没得一套,孙绍祖时常挂在嘴上一句话就是五千银子买了个木头人,外带一堆破铜烂铁。那一世妆奁,不仅十箱九空,就连首饰也没得一件像样的,拢共不足一千银子,迎春想起来真恨,就把五千银子把一半自己陪嫁,自己也不会被作践成那个样子。前世梦寐欲求不得手,如今却轻松摆在自己面前,难不成自己重生,命运有了偏差么?这个认知让迎春乍惊还喜,一时呆住了。

周瑞家里还道是迎春不喜欢,忙道:“我们太太说了,姑娘若是不喜欢,尽管自己去挑去,还说了,今后大姑娘有的,二姑娘一准有呢。”

周瑞家里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见迎春兀自发愣,盯着自己,便住了嘴:“二姑娘,可是奴家哪有说错了?还是二姑娘不喜欢?”

贾母也迎春额头:“二丫头,可是不舒服?”

迎春愣愣的看着众人,柱儿娘忙着在后面伸手推推迎春:“二姑娘,二太太赏赐,快道谢呢!”

迎春这才惊觉自己岔了神,有模似样一摆葱白肥嫩小手:“周嫂子请起。”回头吩咐自己妈:“妈妈,有赏!”

此话一出,不光柱儿娘一愣神:“啊?赏?赏赐多少?”就是屋头所有丫头婆子都觉得新鲜,一个个心里稀奇,这二姑娘忒聪明了,不到两岁孩子倒知道打赏呢!

迎春当然知道该如何赏赐,可是眼下的他不该知道,遂傻乎乎仰头看着贾母笑吟吟,露出一口银牙晶莹瓷白:“嗨,老祖宗说,我也不知道呢,二哥哥都是这样说的,我也没听他说多少呢,明儿我问问二哥哥哈!”

贾母却笑微微白眼柱儿娘,这个婆子忒不上道,道:“你这个婆子越活越回去了,姑娘吩咐,你就按规矩办,罗嗦什么,赏!”

贾母言罢低头喝茶,心里却在责怪长媳,哪里寻得这样糊涂东西,不及两岁孩子玲珑。

却还是迎春娘在袖口里掏半天也没掏出什么来。

贾母见状心头不喜,微微一皱眉,旋即使个眼风,金家媳妇子忙着端出个红膝托盘,托着一贯闪亮铜钱奉上。

周瑞家里主子尚未当家主事,主家老爷贾政只是个小小员外郎,周瑞家里还不成气候,无人孝敬巴结,手头还不大宽裕,一吊铜钱虽少,也可以做很多事情,且这是二姑娘开口,老太太帮忖,不在银钱多少,贵在这个体面。这铜钱代表着她周嫂子得到了老祖宗赏识了。

周瑞家里喜滋滋收了钱,谢了恩起身,开口道辞。

贾母又道:“拿过来!”

金家媳妇又托出一个红膝盘儿,揭开红绸,却是十两雪花银子。贾母言道:“方才是二姑娘赏你。这是我的赏赐。你们几个伺候二太太伺候的好,这些拿去分分,各人吃口酒,解解乏。还有,你去告知大太太一声,就说我说的,王太医的赏钱按头等。”

周瑞家里得了这样夸赞赏赐,脸上无上光彩,高兴地声音都颤抖了:“谢老太太夸赞赏赐,奴婢记下了,这就去。”

贾母今儿甚是高兴,又吩咐几个婆子忙着翻找药材,预备给王氏送去。又吩咐贴身婆子:“你拿二两银子去置办一桌酒席,和你们几个老姐们一起吃吃,今个高兴,老祖宗请客,只是不许喝醉了,也不许赌牌。还有这院子里小丫头们,管是洒扫的,还是我屋里伺候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人一大把铜钱去卖果子吃,由着她们手抓,手大多抓,手小该着,哈哈哈!”

却说迎春在一边希闲闲翻检着金玉首饰玩儿,急得他娘挤眉弄眼,生恐迎春损坏了,好几十两银子呢。迎春却一边玩儿,一边笑微微看着贾母,傻乎乎询问:“老祖宗,我想去看二婶,看弟弟!”

贾母闻言笑呵呵的:“嗯,别看迎丫头豆丁大,行事倒甚有章程了,知道上门道谢了。”

金婆子赖嬷嬷闻言好一番奉承:“老太太的孙女再不会错!”

贾母闻言甚喜,起身牵起迎春手儿:“是该亲自走一趟。来,老祖宗陪你走一趟。”回头吩咐办事婆子:“将找出来人生燕窝红参都包上一包,给二太太送去,吩咐伺候人等细些。”

不说这一番下来,王氏二夫人见了迎春都是笑眯眯,只把迎春当成了小棉袄儿。拉着摩挲小手小脸儿,倒比对元春似乎还要亲些。

却说迎春嫡母张氏听闻王氏怀孕,贾母紧张兮兮,又是探望又是送补品,心里难免羡慕,搂着迎春疼爱:“你这个丫头真是送子玉女么,说沾喜真就有喜了,也给娘亲沾沾呢?”

迎春闻言神色大变,嫡母张氏可是高龄怀孕,惨难而亡,一时恍惚,似乎看见邢夫人凶狠的银盘大脸近在眼前,一张血盆大嘴不停开合,不住声气指责谩骂自己,迎春不自觉一脸颊,似乎自己被一阵阵吐沫星子喷着了,心肝一阵乱跳,忙着抱紧嫡母胳膊,愁眉苦脸傻兮兮央求:“娘亲,有二哥哥与女儿孝敬母亲不好么?”

张氏抿抿迎春额上散发:“二丫头不喜欢弟弟妹妹?”

迎春摇头有点头:“嗯嗯,娘亲喜欢二哥哥也喜欢我,若是有了弟弟妹妹是不是不喜欢二哥哥了?”

张氏扑哧一笑:“这个鬼丫头,是怕有了弟妹不喜欢你吧?放心!”

话虽如此,迎春好容易快乐一年多,自这天起又开始忧心了,就怕哪天得了消息,嫡母生母怀了孕。因为迎春两位母亲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不过这回迎春并未郁卒很久,很快,忧虑的迎春又高兴起来!

弄璋之喜宝玉在望,散金施舍迎春尽孝

一为腊月初,怀孕六月王氏被确确诊为男胎,王氏因为当初沾喜气之说,也为迎春铁口直断,对迎春甚为疼爱,堪比元春。新年之时凡元春所裁衣衫必定不少迎春,还另外赏赐几件美玉器给迎春把玩,另外给了迎春一一件灰鼠皮坎肩窝窝一套,虽是元春剩下拼凑而成,贾珠且没有呢!

二为这年腊月二十四,贾府各位太太都在忙碌着礼尚往来,进进出出窜门子走亲戚送年礼。姑苏林姑爷也派人送了几大车年仪进京,姑贾敏对所有侄儿侄女一视同仁,人人有礼,般般比重,端砚湖笔宣纸徽墨,外加一幅玉石围棋紫檀棋坪,又有先贤孤本棋谱,虽是拓本,却是弥足珍贵。别人尤可,迎春却是喜不自禁。这一幅围棋一直陪伴迎春寂寞春闺,至死方休。

贾母高兴之余暗暗忧心,特特留下管家婆子说话。细细询问姑娘姑爷境况。管事媳妇甚是爽快:“回老太太,我们姑娘一切均好,姑娘上头公婆全无,进门当家,又在任上,也不需应酬那些外八无路的亲眷,姑爷对姑娘疼爱得很,不比府里两位大爷差,老太太您就放心吧。”

贾母笑微微:“这就好,你们姑娘可有别的口信?”

贾母这话问得甚为隐讳机巧。只因林如海十八岁时父母双亡,他是个孝子贤孙,只守了六年孝,二十四岁孝满,他又想着大登科后再小登科,所幸一举高登龙虎榜,这方才成亲,把个未婚妻贾敏也耽搁了成了二十二岁大姑娘方才出嫁。

如今贾敏过门也五年了,姑爷眼见三十人了,贾敏毫无喜讯传回,这夫妻再好,没个孩子也不成话,不怪贾母要着急了。她想知道贾敏可曾坐胎,又不好直通通就问,只好曲里拐弯了。

管事媳妇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名言主子是非,跟着懵懂摇头:“姑娘说有话都写在信笺里了,并无什么特别之话交待下来。”

贾母虽然失望,获悉姑爷对女儿甚好,也就搁下了。

却说这边贾琏贾珠元春几个也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议事情,自己姊妹三个凑个份子,给二妹妹迎春办个生日宴。迎春一边听见,当然喜之不迭,前世从来没人给迎春办过生日宴席。

贾珠元春一向跟贾琏玩在一起,感情甚好,且迎春粉嫩可爱,见谁都是未语先笑,小嘴儿抹蜜,这点小钱不在他们眼里,他们只是担心贾母不同意,因为眼下正是十分裹乱时刻。

贾琏生恐事情泡汤,拍着脯子跟哥哥姐姐保证:“只要你们应下,老祖宗我去说。”

贾珠元春也是爱热闹的子,既有贾琏打前站,焉能不应。贾琏便兴冲冲去跟贾母商量,想要借用贾母小厨房。

贾母张氏婆媳一合计,小孩子一般吃碗寿面,赏赐些玩意儿就好,不能做得太隆重,会折福分。可是贾琏提议不错,虽然腊月腊时,家中忙乱,却不好拂了贾琏一片好意,兄友弟恭,这是大家子最为看重品德。遂吩咐小厨房按照贾琏心意,办了小小一桌席面让他们兄妹乐呵一回。

虽然小孩儿生日不好大办,不过腊月三十乃是贾府二姑娘迎春生日,被贾琏这一吵吵,阖府老小都记住了。

贾母最近被迎春拍哄的浑身通泰,兴致颇好,翻出箱子里积攒上好存货,给迎春做了一身大红镶银狐毛羽缎的斗篷,叫她下了雪穿出去踏雪寻梅。又赏赐迎春几件玉饰摆设。把自己一件心爱仕女字画图的古董屏,也赏给了迎春,叫她把玩。说是女孩儿房间除了鲜活还得多些书香气,意在熏陶迎春大家气韵。

张氏见贾母兴致蛮高,也不好落后,除给迎春换了大号赤金手镯脚链长命锁,还赏赐迎春一个锦缎荷包,内装八颗小金瓜子儿,叫她随意买些喜欢的玩意儿把玩。张氏知道贾琏经常往琉璃厂晃悠,也知道贾琏次次不落给迎春捎带新鲜玩意儿。

却说这次迎春生日,由贾琏领头嚷嚷,贾母牵头,张氏上心,贾赦这个亲爹不好意思不表示,竟然给迎春打了个二两重的赤金小老虎。

一时间府里各人都有赏赐。王夫人也给迎春一个锦缎荷包,同样装着金瓜子八枚。元春把自己一个玉质九连环送给了迎春,贾珠送给迎春却是一本琉璃厂掏来得孤本棋谱,据说是真品。迎春爱如珍宝,前世的迎春惟有一个长处就是会下棋,所以她的大丫头才命名司棋。

却说二十四日过小年,迎春提前吃了生日宴,饮了果子酒,兴头头窝在房里扒拉扒拉清点这次生日收获,央求兄长贾琏忙着自己登记造册。

迎春心里时时记着“积德添福寿”这句话,一刻也不敢忘记。自那时起,每日对着一碗清水拜拜,暗自祷告上苍,福佑自己两位母亲以及祖母大人。

她在心里百肠回转,早打算了八百遍了,等自己有了银子要去庙宇之前施粥施药,要施僧布道周济饥寒之人。

只可惜她小小人儿,心有余力不足,就是每月二两月例也不归她自己掌管,都在姨娘手里攒着。她前世四岁多失母,眼下两岁,时间紧急。迎春眼下能做的事情实在微乎其微。她所能想到唯一发子,就是学习各大家族惯例,行善施舍。

可就是这一小小事情在她也难以实施,她是既没银子又没有能力。更不敢大咧咧直接去告诉嫡母生母:“你们要积德啊,命危险啊!”

迎春不用想也知道,那样做后果只一样,被人当成疯子。

不过,经过长期思索,日前,迎春倒底想到一个法子,既然嫡母记得自己生日,自己何妨利用自己的生日为由子,寻个庙宇前施粥赠药。至于为什么要去城外庙宇,只因为京畿重地,皇城宝地,闲杂人等逃难乞丐一律不准入皇城。所以这些人一般都聚在城外庙宇、荒宅,苟安命。

迎春扒来扒去直叹气,等她叹了不下十次时,贾琏终于不耐烦了:“二妹,你道是怎的了?哥哥找了这么多人给你过生日还不高兴啊?”

迎春一双玉芽似的小肥手忙忙摇摆:“不是,不是。”

贾琏索搁了笔,支着脑袋瞪着妹妹:“那是什么呀?”

迎春皱眉道:“我是瞧着银钱不够用,发愁呢!”

贾琏扑哧一笑,拿手在妹妹额上一戳:“豆丁大的孩子倒想攒银子,你这个小财迷,没托生在商贾之家倒可惜了。”

商贾之家?

这话让迎春想起了薛宝钗,她虽生在商贾之家,却比自己这个侯门小姐过得舒心恣意。遂小声嘀咕:“商贾家未必不好,起码不会缺银子。”后面一句迎春没说:更不会被父亲拿去卖银子!

熟料这话却被贾琏这个儒学启蒙生尅了一顿:“快些把这话收起,士农工商,你是大家子千金小姐,叫人知道你自甘下贱,心羡商贾,还不让人笑话死!”

迎春闻言愕然,商贾下贱是不错,可是那一世宝钗可是姿态甚高,堪堪压过自己等侯门千金,更是最终压倒群芳嫁进贾府,逼死了林妹妹呢?

一时间眼眸流转,这是怎的一种怪异,哥哥这个贾府二代代表人物口口声声鄙视商贾,却如何宝钗在贾府有那样超然地位,就连元妃姐姐也高看一眼,赏赐的物品比自己等亲姐妹都要高一级别,压倒所有人等,跟宝玉平齐。

前一世,这些事情迎春都看在眼里,却没搁在心里,就连惜春也曾愤愤不平,独独迎春淡然处之,不是不计较,而是迎春从未细想,这事儿有何不妥。

如今想来,元妃娘娘到底作何想?倒底把自己姐妹与贾府置于何地?为何世人都道商贾低贱,独独娘娘犹如浊世清流,不屑于士农工商等级!

迎春至此方才发觉,自己上一世真是活得混沌失败。明显叫人诟病的事情,在自己眼里怎么都是那么合情合理了?怪不得一向亲厚自己黛玉会嘲讽自己:虎狼屯于阶下,尚谈因果了。

迎春此刻也觉得自己甚为可笑,难怪自己落得那样下场。前情往事层叠忆起,迎春一时竟想得痴了。

贾琏见状忙拿手在桌上直敲敲:“嗨嗨嗨,二妹?怎么又痴了,你还没回答我,你倒是要银子做甚事?”

迎春惊醒,看着兄长贾琏,眼里泛起水雾,却真真实实在笑:“二哥哥,我,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感激母亲祖母待我好,想尽一份孝心,到庙宇施舍,给祖母母亲积福添寿,祝愿她们永保康泰。可是数来数去,只有十几两银钱可用,平日所得赏赐,不是玩物就是首饰衣物,这些都是老祖母母亲心意,再舍不得变卖。”

贾琏闻言眼睛一亮:“积福添福寿?二妹,嘿嘿,原来你是这个心思,你这个小脑袋还真能想事儿,嗯,其实不用你心,家庙每年施僧布道,也没见谁得了因果,不过是骗人钱财勾当……”

见贾琏大放撅词,迎春似乎看见红判的银钩直晃悠,忙着打断哥哥贾琏:“二哥哥,心诚则灵,无论别人怎么想,我们做得是我们孝心我们心意,二哥哥难道不愿意祖母母亲长寿康泰呢?”

贾琏急忙否认:“嗨,别瞎说,我焉有此意。“

迎春立马笑嘻嘻道:“我说这玩儿呢,我当然知道二哥哥是好人,这样好不好。”迎春手里把玩着小金猪,慢慢伸到贾琏眼前:“哥哥,这个值得二十两银子罢?”

贾琏脸色古怪,指着迎春坏坏笑:“噢,你你你,好啊,真是人小鬼大,祖母母亲赏赐东西是情意,尊贵无比,不得变卖,父亲给的东西就可以?哈,你不怕父亲知道捶你么?”

迎春脸色一滞,旋即一笑,笑嘻嘻傻乐呵:“嘿嘿,我看着金子直想着他是银钱呢!哪记得谁送的。”随即招招手:“哥哥,哥哥,近些。”

贾琏低头就着迎春:“作什么?”

迎春小陀手挡着嘴巴,在贾琏耳边低声细语:“不如二哥哥你帮我把金猪变卖了,加上我之前十几两碎银子,一起交给城外天齐庙老和尚,就叫他可着银钱买米施粥,能吃几天是几天,可好呢?”

贾琏挑眉打趣:“不怕我贪了你呢?”

迎春咧嘴露齿笑得憨憨的:“哥哥就贪了也无妨,我还不是吃了哥哥宴席呢!”

贾琏拿手一扣迎春额头:“谁看得上你这点子银沫子,嘴巴抹蜜,必有所求。说罢,又是作些什么稀奇板眼?”

这话也不冤枉迎春,只因迎春自从满岁开口说话,口齿很快就超过自己这个师傅青出于蓝了,甜言蜜语怪会哄人,有时候还教导自己如何躲避父亲责罚,百试百灵验。

迎春法子当然灵验啦,这些都是宝玉当初的取胜的法宝,被迎春借取一用尔。

这也怪不得迎春歪招教坏哥哥,实在贾琏并非读书料,贾赦下手太狠,动不动就是打板子,迎春帮着他逃脱几次毒打也是无可厚非了。

迎春一双小手相互捏捏,绞来绞去。半晌才道:“哥哥跟老和尚商量商量,能不能叫他把祖母母亲的生更八字放在佛堂神像下浸润七七四十九天,银钱不够,我再设法补足可好呢?”

贾琏这个山中做神仙不知人间苦的二世祖太子爷,哪里听过这种小女儿贴心孝顺,一时甚是激动。祖母母亲替迎春做了多少呢,她竟然有这份孝心,一时觉得自己简直白眼狼没心肝儿,难道自己还不如两岁小妹妹么?瞬间豪情万丈:“这事儿你放心,明个我与大哥哥见过六老太爷就散学了,正好去办这事儿。七七四十九天是吧,只要他说的出数目,我一准给他凑齐了,不过我在外面少玩个蛐蛐,少买只鸟儿,少吃一餐也就是了。”

迎春闻言惊喜莫名,笑嘻嘻抓住贾琏衣袖直晃悠:“二哥哥意思愿意帮忙罗?”

贾琏小手把脯子拍得山响:“当然啰,就是银钱也不须你心,我屋里银钱百十两还凑得出来,少时我就叫玉兰緑萼她们点算点算。”

玉兰緑萼?

迎春皱皱眉,这是两个久远的名字,多少年没听过了,凝神一刻,迎春方才记起,她们是贾琏的贴身大丫头,还有两个二等丫头青竹墨菊。

迎春不由叹口气,这几个丫头甚有姿色,堪称贾府这岔丫头中楚翘,却是红颜薄命,一个个烟消云散了无下场!

兄妹齐心行善积德,主仆重逢再续前缘

贾琏见迎春无端叹气,不由皱眉:“二妹妹,你本来生得喜庆面相,生生叫你挤成哭像,你这个皱眉习惯要改改才好,不然将来大了想改也来不及了。”

迎春心道自己已经成了习惯了,却是憨憨一笑,道:“嗯嗯,知道了,二哥哥,我一定改。”

她嘴里说着话,手里忙着把金猪以及散碎银子包做一包递给贾琏:“我托二哥哥的事情可别忘了啊!”

贾琏将包裹一推:“银钱不消二妹妹心,我有法子。”

迎春急忙推了回去,道:“哥哥的银钱是哥哥心意,我的银钱却是我的孝心,万不能省略。”

贾琏闻言一笑:“也对,据说菩萨都有千里眼呢,作假不好。”

柱儿娘见迎春将银钱悉数给了贾琏,人家退了又不要,只恨迎春这个手太松,被人骗了也不知道。眼里只恨不得伸出爪子来,却迫于贾琏的威不敢盲动。

贾琏早看见了柱儿娘猴急巴巴脸色,心中甚厌恶,这一点他跟宝玉一个德行,喜欢漂亮丫头,不喜欢半拉子老婆子,只不过他比宝玉有城府,不会随口哓哓,他是行动派,屋里面丫头个个哄得晕乎乎。不然他娘也不会跟凤姐抱怨,说他喜欢外八路,把自己贴皮的人儿不亲近了。

这会子见了这婆子眼冒绿光,本当埋汰几句,只是这婆子乃是祖母点名母亲做主放在妹妹房里,打狗要看主人,遂忍下了。

依言接了迎春小包裹,心下一顿,当场打开来,将一些散碎银子大约五两有余检出来递还给迎春:“你屋里也有丫头婆子要使唤,哪里不用钱财,且留些,不好受她们闲气。”

柱儿娘听出这话玄机,又接到贾琏不善眸光,脸色讪讪低了头,再不敢发一言。

隔天腊月二十五,迎春照旧一早起身候着兄长贾琏,一起去了贾母房里会和贾珠兄妹们用过早餐,贾母又吩咐给贾珠贾琏一人一盅生姜糖水吃了,方才放他兄弟出门。

且是贾琏下了学,才跟贾珠商议要去天齐庙办事儿。

贾珠甚是奇怪:“我们有家庙,为何找座外庙?”

贾琏慌忙摆手:“这是二妹妹主意,她不想叫外人知道,特别是家里人,所以才跟我提议到天齐庙去,再说,我们家庙门禁森严,哪里有花子穷汉需要救济,二妹妹意思要实实在在帮助需要帮助之人。正是这天齐庙香火不旺才要救济不是。”

贾珠闻言把头儿一点:“二妹这话倒也在理儿。”忽一笑:“这个小丫头神神叨叨,是不是太早慧了些?”

贾琏撅嘴一声哼:“这倒是,前个老祖宗还在说,咱们家女儿比男儿聪慧,大姐姐十个月开口说话,十一个月满屋子游走,两岁背三字经,三岁能背千家诗,如今迎春虽不及大姐姐聪慧,却也小大人似的,样样玲珑,似乎比我还懂事些,为这个,我被父亲骂呢!”

论挨骂,贾珠老子并不比贾琏的柔和,兄弟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齐齐撩袍子上轿,自去办事不提。

回头却说郑贵姨娘,她至此也看出了这个无用的女儿还有些用处,对迎春也上心起来,把扑在贾赦身上力分了一份到女儿身上。

这年四月春将尽,宝玉在众人盼望中一声啼哭宣布自己的降生,其时,贾母因为王氏发动,正烧着高香跪拜祖宗天地神灵,王氏陪房受托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前来报喜,言称是小哥儿落地不哭,收生娘子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孩子张嘴哭泣,从嘴里脱落。

贾母原本得了亡夫荣国公代善托梦,这一下更加认准了宝玉乃是贵人托生,嘴里所衔美玉乃是兴家立业的本,喜滋滋叩拜祖宗,依照美玉替玉字辈小孙孙取名宝玉。

其时迎春跟着姐姐元春随着祖母在祠堂跪拜,闻讯宝玉平安落地,迎春喜极而泣,庆幸宝玉这个贴心的弟弟如期而至。

要说宝玉真是天赋异禀,刚落地孩子好不怕生,黑眸晶晶四处张望,看见两位美人姐姐竟然眉眼弯弯脸颊生笑吐泡泡,把个元春迎春喜不自禁。

这一年,王氏三十有四,贾珠年满十六即将娶亲,元春贾琏十三岁,迎春即将三岁。

中年得子王氏看着粉妆玉琢的小儿子恨不得捧在手里,贾母更是喜欢,孩子办过满月酒,便将元春挪至后院葳莛轩,而将宝玉安置在自己卧房套间暖阁里。

而在宝玉洗三满月之时,贾母传令赖大,在门口家庙十字路口各施粥赠药一个月,替孩子消灾脱罪祈福。

因为荣国府大张旗鼓施舍,加上贾府奴才有意渲染,一时间,荣国府有一位衔玉而生哥儿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街头巷尾争相传说的奇闻佳话。

却说宝玉降生,迎春因为故人归来,比元春这个姐姐还要高兴,对于宝玉生活起居,她比贾母王氏还要上心。

迎春因为方才三岁,不需要读书也不许学习女红,遂见天守着宝玉悠车,也是想着自己曾经被娘婆子怠慢睡尿窝受煎熬,对宝玉这一方面格外注意,有好几次宝玉尿尿不舒服,妈子心没发觉,却被迎春发觉小手一探襁褓发觉了,催着嬷嬷更换,或者干脆自己亲自动手替弟弟更换尿布。

迎春初时有些手生,逐渐成了熟手,不久这个秘密被贾母王氏发觉,贾母毫不客气警告了宝玉娘李嬷嬷以及保姆嬷嬷教养嬷嬷,再不经心伺候,必定重罚。

对于迎春,贾母与王氏却是更为高看一眼,王氏自此说到做到,待迎春一如元春,凡是元春裁新衣添首饰总有迎春一份。

贾母不久传令,将迎春挪到后院葳莛轩,跟元春一起姐妹作伴,生活起居由贾母亲自照料。将迎春的教养嬷嬷添至两位,保姆嬷嬷也增加一位,迎春身边便有了连娘在内一起五位嬷嬷伺候着。

迎春至此终于为自己挣得了一个侯门千金应有的待遇。

一日,迎春在贾母后院碰见了洗衣房金有才家里偷偷带进府来耍乐得丫头,一个粉嫩聪慧小姑娘,她就是四岁绣橘。只是这个时候绣橘还不叫绣橘,穷人家孩子没名字,她只是按着家里姐妹排行叫做二丫头。

乍见忠婢,迎春激动非常,眼眸中瞬间湿润了,却是强抑喜悦,袖管里紧紧攥着粉拳,并没有乱了方寸。

迎春当时压住喜悦,平静问道:“你是谁家孩子,怎么在这里,你叫什么名儿”

绣橘当时很慌张胆怯,却口齿十分伶俐:“回姑娘,我叫二丫头,我娘在这里洗衣房里做工,我们一家人就住在后街上,是我求了娘亲带我进来看看景致。”

迎春微微一笑说道:“哦,你也叫二丫头么,老祖宗也叫我二丫头呢,可真巧呢!”

绣橘乃是初生牛犊,见迎春甚为和蔼,也暖暖一笑:“可不是,怪巧呢!”

绣橘娘听着女儿与人闲磕牙,出来观风,惊见迎春,顿时慌了,忙着磕头:“奴婢知道逾规了,不该私自带人进府,还请二姑娘高抬贵手,奴婢这就送她回去。”

绣橘见娘亲跪下,也急忙跪下磕头哀求:“二姑娘开恩,奴婢只是偶尔进来玩儿,求姑娘发发慈悲,莫要责罚我娘,奴婢给您磕头了!”

迎春拉起绣橘,再小手一抬,露齿一笑:“金嫂子快请起,无碍的,我很喜欢你家二丫头,想叫她陪我玩儿,你可答应?”

李有才家里愣了片刻方才醒神,简直不能置信,如今府里正在替迎春小姐筛选侍女,只有两个名额,陪着姑娘玩儿却有月钱五百大钱。六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好吃好喝好穿还有钱拿,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啊,很多人家挤破脑袋求不着,不过年纪规定在六岁以上,会针线丫头方能参加选拔。

她虽然在老太太房里当差,从来没有肖想过,因为二丫头不仅岁数不合,如今还只会缝补破衣烂衫,谈不上会针线。不想竟然得了二姑娘缘分,二姑娘竟然主动说要自己丫头作伴,这可是天将馅饼,到了姑娘身边可是每月月例五百钱呢。

她是忙不迭道谢,直至迎春引了绣橘进房去,她还在发愣,不敢置信。

洗衣房几个媳妇子说着酸话,都道是吴家里使了歪门邪道了,只有吴家自己知道,她实在没有做过什么。

却说家二丫头这一番与二姑娘巧遇,不仅得了二姑娘赏赐吃食玩具,还得到了二姑娘赏赐一个好听新名字‘绣橘’。

从此二丫头有名有姓,就叫金绣橘了。

李家二丫头得了二姑娘缘法赐了名字的消息,很快传到贾母耳朵里,贾母亲自询问迎春:“迎丫头,你喜欢金家那丫头了?”

迎春娇憨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我是二丫头,她也说叫二丫头,孙女觉得亲切好玩儿啊,就带了她去吃点心,问了她说是没名字,孙女问得她姓金,蓦然记起大姐姐前几日读橘颂,想起黄金灿灿金橘正合了她的姓氏,孙女也不知道别得什么好名儿,灵机一动,拣个现成,赐她一个名字叫做绣橘。”

贾母闻言眉开眼笑:“好好,这个名字起得好,合情儿,意境儿也好,金灿灿金橘,想着就喜庆开心。嗯,人跟人有个缘法,你开年就要开笔习字学女红,如此,祖母就叫她进府来陪你可好?”

迎春心里欢喜,口里却道:“孙女也说不来,一切都听老太太。”

贾母闻听这话,心中熨帖得很,当即就叫了有才家里吩咐一番,又给大太太张氏传了话,绣橘隔天起就进了贾府,交给迎春娘柱儿娘手里□不提。

半月后匆匆而过,到了六月初,贾府里正式筛选了十二个小丫头进府,拢共都交给府里老嬷嬷手里学规矩。迎春在其间看见了两个熟面孔,一个是金家五岁的大丫头绣橘堂姐,后来鸳鸯。再有一个熟人就是赵家六岁大丫头,这个丫头后来成了迎春嫂。

喜迎春挣进葳莛轩,敏探春险遭惨难煞

迎春即将三岁这一年四月,宝玉这个凤凰蛋进行了盛大抓周仪式,虽然之前迎春做了很多努力,给宝玉抚文房四宝,古玩典籍刀枪剑戟(竹子编制啊),可是宝玉已然触怒了贾政,他抓了胭脂盒,虽然之前迎春有意识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可是他骨子里天生的一股柔情主导了他,不是迎春这个重新历劫微弱灵魂可以阻止。

虽然贾政失望,贵在贾母因为亡夫一梦,已然对宝玉爱如珍宝,兼之他那莫名其妙而来的美玉,他抓周的笑话,并未丝毫影响到他在贾府超然地位。

这年八月,迎春虽然并未正是上闺学,却在元春手把手教导下开了笔,并教会迎春书写自己名字。

很快,元春发觉自己二妹天赋异禀,凡事一点就通,三字经不过教导一遍,迎春就可以朗朗上口,认字的速度更是有如神助。

这年年底迎春三岁生日之时,迎春在元春贾琏贾珠三人教导下已经读了《三字经》、《千家诗》,且迎春写字姿势,握笔的手法,甚有大家风范,字儿越来越顺流,当然,这还是迎春有意藏拙的结果。

贾府被公认的清俊学者贾政看了迎春临帖,满脸得色,摇头晃脑预言,迎春的字儿若有专人指导,一年后可以超越贾琏。喜滋滋把自己一本卫夫人碑文拓本奖赏给了迎春。

贾赦则在贾母酸话之下,把自己一柄象牙骨坠紫玉蝴蝶扇儿奖赏给了迎春,新年之时特特给了迎春一个大大的绸缎锦囊,装了一对玉如意,八枚一两重吉祥如意金锞子。

迎春跨进四岁这年的春天,乘着房屋重新布置机会,贾母吩咐张氏开了库房,给迎春选了一架黄花梨木白玉兰图案屏风,自己小库房里给了迎春几幅仕女图的古董字画。其他房中物品,床上丝质绣品,一切比照二房嫡女元春,淡淡粉色帐子,洋红色干枝梅花幔子,细白布包被,大红锦缎绣金丝牡丹被面,都是贾母亲自吩咐备办。

贾母原话为:“我们这样人家女儿就要娇养才是。”

迎春卧房布置,贾母全程监管,选择房舍色调时,贾母否定了迎春选用淡青色字画帐子,并细细与迎春解说道:“你们不要以为红绿色就俗气了,你女孩儿一日刚出头的嫩芽,春天的花儿,越喜庆越好,这样才会一生顺畅有福气!”

却说迎春得了祖母嫡母二婶缘法,正是春风得意。

真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一年九月九重阳节,周瑞家里不知何故跟贾政姨娘赵姨娘起了纷争,两人拉扯之下,赵姨娘当着阖家老少主子面前,一个倒栽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迎春其时正跟贾母一桌,笑吟吟哄着祖母高兴,她亲眼所见,周瑞家里并未怎么着,却见生母郑贵姨娘与赵姨娘眼色交汇,会心点头而笑。随即周瑞家里指使赵姨娘之时,一项收敛的赵姨娘忽然张狂起来,言语挑衅,态度嚣张,并且率先首先动手周瑞家里肢体纠缠,紧着忽然惊叫一声,双手护着肚子慢慢倒地,紧着在地上翻滚呻吟起来。

迎春事前亲眼看见赵姨娘与生母郑互使眼色,赵姨娘倒地呻吟,迎春又见一丝哂笑在生母眼一闪而逝,不由心头一动,眼皮子连跳了三跳,翘起了嘴角:难道探春来了?

一时间,迎春心头不由宜喜宜嗔,看自己生母一幅幸灾乐祸模样,难道这次赵姨娘有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切别怪迎春懵懂,这些大宅门私之事,迎春实在不门,否则也不会让人治死了!

却说赵姨娘倒地不起,捂着肚子翻滚饮泣呻吟,其他人倒没觉得什么,就连贾政也没上心,照旧高谈阔论饮酒吃螃蟹,一地下人奴才在王夫人冷眸下也不敢稍有辞色。

却是刚刚流产满月的周姨娘与郑贵姨娘兔死狐悲,着眼角上前搀扶,尤氏不明就里,也上前帮忙,赵姨娘却只是不睁眼闭着眼睛叫唤:“哎哟,我的肚子,疼啊,周姐姐,救救我啊……疼啊,老爷,老爷啊……救我啊……我虽命贱,我的肚子啊……肚子啊…”

赵姨娘这一叫唤,站在张氏身后郑贵姨娘行动起来,俏生生上前,不拉不劝,反是伸手上赵姨娘肚子,一声惊叫:“哎哟,妹妹,你这肚子怎回事啊,这么鼓鼓囊囊的,莫非,你,你,你……”

赵姨娘与郑贵姨娘这一番哭泣惊叫,一个明示,一个暗示,成功抓住众人眼球耳朵,是个人都起了疑心。

贾母看着地上赵姨娘若有所思,一时间看不出喜怒。王夫人则脸色煞白,眼睛在赵姨娘周姨娘周瑞家里三人身上逡巡,目光冷犹如刀剑。

贾政此刻也停了酒杯走了过来,见一地奴才不动弹,心里不免恼怒,借酒遮脸喝道:“狗奴才,还不把赵姨娘抬下去躺着去,这样叫嚷惊着老太太,仔细你们皮。”

他说话间眼眸瞅眼王夫人,再看看贾母躬身作揖:“都是儿子不孝,倒叫老太太受了惊吓。”

贾母看看儿子脸色微喜,又看看儿媳脸色煞白,想起之前滑胎周丫头,心中似乎明白了,一笑道:“不打紧事情,你喝你的酒去,不要叫下人扰了兴趣。”

贾政唯唯诺诺躬身而退。

周姨娘则领头簇拥着赵姨娘而去。

郑贵姨娘回到张氏身后伺候,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王氏二太太,脸颊噙笑,高高翘起了嘴角。

却说贾母打发了贾政赵姨娘,回头看着王夫人淡淡一笑,道:“二太太,赵姨娘样子似乎有了,她虽下贱,肚子里血却姓贾,宝玉有个兄弟姐妹帮衬也是好事呢,你好生安顿安顿,不要再让找丫头跟周丫头一样不谨慎,糊里糊涂不知道轻重瞎胡闹,落了胎儿,我们这样人家就要人等兴旺才好呢!”

王夫人心如针扎,只恨一把捏死赵姨娘与周瑞家里,却是生生忍下恼恨,硬堆起一张笑脸来:“是,老太太,媳妇记下了,媳妇这就传太医来确诊。”

贾母含笑点头:“嗯,这才是大家子风范,兴家之本呢!”

王夫人答应一声携恨而去。

却说王夫人回到房间坐定,直气得头晕眼花,狠狠盯着周瑞家里,半晌无语。她那似笑非笑冷眼,直唬得周瑞家里心里咚咚乱跳,偷眼观察者自个自小陪大主子,知道主子此刻怒火滔天,想着这事一向都是自己经手,却让赵家里丫头有了身孕,无论如何自己难辞其咎。想着主子一贯手腕,不由头皮发麻,心里只求主子万不要把自己也撵了或卖了。

虽然王夫人并未出言责备,周瑞家里却一时难挨一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太太,太太,您听我说,真不是奴才手松,奴才真是按时給她们送了补汤,奴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了,竟让那”

王夫人忽然开腔道:“到了这个时候,跪有何用?”

周瑞家里忙磕头:“太太,太太,有用,奴才这就想法子,叫她烟消云散。"

王氏一声冷笑:“还不滚起来,叫你男人去请大夫来。”

周瑞家里讪讪起身,折着脚挨近王氏道:“太太,请什么大夫啊,奴婢手里还有药面子,保管一杯水下去就给他抹平了。”

王夫人至此终于忍不住砸了茶杯,压低了声音怒骂道:“糊涂东西,想做死啊?她今天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现了肚子,抹得平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却说周瑞家里忍了气出门,只把赵不死骂了百遍千遍方才稍稍纾解怨气。

不想大夫人一番诊断,再一次激怒了王夫人,王夫人这一次气极了,狠狠砸了最喜欢把玩一个钧瓷美人觚。

原来赵姨娘已经怀孕五月,正是王夫人生宝玉坐月子时候坐下胎气,自己生死一线给贾政生儿子,高龄产妇身子虚耗得了产后热差点进了鬼门关,不想贾政竟然在此时让赵不死的坐了胎气,她们大约只恨自己不早死吧。

王夫人发怒这件事情绝不能传出去,所以主仆二人关紧房门,地下残渣也不敢叫人进来收拾,只有周瑞家里亲自收拾了装在布袋子里事后埋在了花园墙下了。

王夫人从此学起了贾母,把原本摆放古董瓷器的套间,改成了小佛堂,供奉了一尊观音像,自此开始日日上香,吃斋念佛。后来,王氏更是形成习惯,每逢初一十五,佛诞日,或是家中老人冥寿,或者心气不顺,她便香汤沐浴,吃斋念佛。

却说王夫人在佛前念了半月佛经之后,忽一日想通透了,也跟张氏似的日日给赵姨娘进补,亲自照料赵姨娘饮食起居,且亲自盯着赵姨娘当者贾政之面吞下。

赵姨娘是越养越胖,沾沾自喜不已。

一日走到郑贵姨娘房中来,得瑟满面,并将自己绣的一幅送子娘娘图,亲手递在郑贵姨娘手中:“都托姐姐洪福,妹妹方才有了今日,否则我这肚子早叫姓王给当成气消了,这幅送子图还请姐姐收下,手艺虽不细,贵在妹妹心诚,告诉姐姐别笑话,这幅绣像,妹妹绣一针念一句‘姐姐早得贵子’,直望姐姐莫嫌鄙,收下妹妹一片心意。”

郑贵姨娘手里有不少好东西,且不会在意一方绣品,闻听此言,心头有一点真心感动。脸上这才带了笑意儿,招呼赵姨娘坐下,慢慢饮口茶水,犹豫片刻,方才叫人收下了送子图。借机屏退左右,微微一笑:“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鉴于妹妹一片真心,我提醒妹妹一句,不光猪仔喂肥了要杀,孕妇喂肥了也是煞呢!”

赵姨娘闻言唬得脸色煞白,即刻就跪下了:“求姐姐再救我一回,赵月儿永世不忘姐姐大恩大德!”

郑贵姨娘忙亲手搀起,笑道:“这就见外了,起来吧!”

赵姨娘却硬挺着不起:“这府里除了姐姐,谁人真心待我?姐姐不救我,我不如跪死这里!”

郑贵姨娘闻言一笑:“你我都是苦命人,你起来,我教你就是!”

赵姨娘只磕头:“谢谢姐姐!”

郑贵姨娘招招手,压低声音道:“好在还有三四个月时间,应该来得及,你自今日起,莫在食用二太太赏赐大鱼大,改为清淡小菜。日间多活动,夜间晚些睡,你这个肚子务必不能再长了,否则可就一尸两命了!”

赵姨娘顿时满脸灰白:“只是我的饭食都是太太亲自打理,我如何躲得脱?”

郑贵姨娘一声嗤笑:“周妹妹孤身一人没法子,你一家子都在府里当差,私下与你些吃食应该办得到吧!”

赵姨娘代谢不跌而去,从此深居简出,一心安胎,倒地他能否逃脱一劫,后面自有水落石出一日!

1第17章

却说郑贵姨娘再一次谈笑间破坏了王夫人催肥煞咒,品着茶,心中想象着明春三月,赵姨娘顺利生产,母子平安,王氏该是什么表情?想像着赵姨娘母子如同一锐利的尖刺永永久久扎在王氏心上,一辈子拔不出来,郑贵姨娘只觉得解气。

她沉浸在自己算计成功喜悦中,眼神凛凛:王氏,我并没进你二房,你却伸脚来踩我,明里暗里嘲讽挤兑,次次让我没脸。是你自己仗势欺人来惹我,且怪不得我还给你,也是你太得意太自负,以为这贾府是你的天下么!

这些都是大宅门里夫人们关于玩弄得私手腕,也说不得谁对谁错,不说也罢了。

却说时光飞逝,岁月更替,转眼就到了年底,新春到了,迎春足足三岁吃四岁饭了。

这一年三十除夕夜,整个贾府沉浸在喜悦之中,主子乐呵,下人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杯小酒,小赌娱情。就连贾母也跟异常兴致,召集几个老妯娌斗纸牌逗得不亦乐乎。

元春贾珠贾琏则带着一群丫头赶围棋,唯有迎春似个小财迷,她如今自己也会写字了(当然,她其实上辈子就会了,这一辈子跟着元春读书,正是个由子),此刻大家耍了之时,她却正在指点绣橘将自己一年所得银钱清理登记。不算贾赦所给金锞子,迎春一年所得赏银以及生日所得金银锞子,拢共约莫值得五十两银子。迎春看着这些银钱,心中默默计算,这几年,她一直攒钱替祖母两位母亲点长明灯,虽然二哥贾琏没说,迎春知道,她所给银钱大大不足。

看着桌上银钱,迎春只叹息,这些银钱对迎春来说是希望,想着他们的作用,迎春只觉得心情沉重得很,偏偏这个沉重的秘密无人能够替她分担,她只能深藏在心底,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重,叫她片刻不得轻松。

却说迎春叹着气,默默扒拉这银钱,留下十两银钱交给绣橘另行包裹,以备不时之需,又拿十两银子交给自己娘,叫她们置办酒席与几位嬷嬷吃一席,余下给家里孙子卖果子。

迎春眼下没有独立门户,所跟元春一起同住葳莛轩,又在贾母后院,衣食住行自幼贾母丫头婆子照应,跟前还只有一位小丫头绣橘跟着使唤作伴。

重生迎春一直记挂着绣橘前世忠心耿耿,遗憾自己尚未报答就一命呜呼。

如今迎春虽然没有多大能力,也不不富裕,却想力所能及帮帮绣橘,这也是她提前打发娘嬷嬷出去吃酒缘故。

避过众人,迎春私下悄悄塞给绣橘一个十两小元宝:“你知道姑娘我不富裕,这些银钱你拿回家去补贴家用,给弟弟妹妹裁衣服,给爷爷卖果子打酒吃吧。”

绣橘小小年岁能够当差,已经是得了迎春提拔,今年年末又得了贾母双月例赏赐,她已经十分满足了,不想小姐还要这样偏自己,要知道她自己父母在贾府伺候半辈子,从未一次得过十两银钱的赏赐,心中激动,急忙跪下磕头道谢,声音有些哽咽了:“奴婢谢二姑娘赏赐,奴婢别无他报,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迎春闻言顿时愣了,她没想到不过四岁孩子竟然说出一辈子的话来。

她当然相信绣橘忠诚,前一世,迎春没有偏过绣橘,绣橘也对迎春不离不弃。一时眼窝暖暖的,亲手搀起绣橘,笑道:“这丫头,说傻话,小小银钱说这话很不值当!”

绣橘哽咽道:“好姑娘,您别骗我,您定然知道我姥爷病重缺银子买汤药,故意偏帮奴婢,是不是呢?”

说起来惭愧,迎春十指不沾阳春水,心中又记挂母亲生死,自己荣辱,一心讨好巴结祖母嫡母与兄长还嫌时间不够用,能够提点绣橘小心谨慎不招人嫉妒算计就很不错了,哪有许多心事挂心奴才家中之事?好在迎春尚有一种本领,那就是读心术,这几日绣橘的忧心忡忡引起迎春注意,这才动用读心术,从而了解了绣橘家中之事,此刻见绣橘说破,迎春不会拐弯抹角,索开门见山:“你这个绣橘,家中有事如何不早跟我说?若不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知真情,你外公因为救治不力出了事,岂不让人愧疚呢?我知道你是个本分之人,下次切不可如此!”

说着又打开包裹,问绣橘十两银钱可够使用,不够的话只管开口,自己可以再添一些。

绣橘感动之余,急忙起身摁住迎春手,眼含泪花就笑了:“够了,够了,穷人家一幅草药不过十几个大钱,这些够吃许多了。”

忽然警觉这话不好忙打住话头,满脸后悔直纠结。

迎春见她满脸怪异,忙着动问:“怎了?咬了嘴皮子呢?”

绣橘讪讪的憨憨一笑:“不是呢,奴婢说错了话,汤药最好不要吃太多了。”

迎春想起自己前生熬不下去了,说要死了一了百了,绣橘就是这般呸呸呸一阵子,不由一笑:“绣橘这样孝心,你姥爷定然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绣橘闻言喜之不尽,磕头不迭:“谢姑娘吉言!”

绣橘知道娘不大守规矩,是不是偷偷翻动小姐东西,小姐似乎有些大大略略,绣橘于是关紧房门,抱着银钱小包裹颠来颠去藏东藏西,最后将之藏在床下才放了心,逗趣的迎春点着绣橘额头咯咯直乐:“二哥哥看见了一准也要骂你财迷了,也好,今后小姐我银钱就有你经管。”

绣橘两只小手绞来绞去:“姑娘又拿我开心,听奴婢娘亲说,李嬷嬷已经答应了,只等开了春,就要把彩蝶(赵家大丫)挑给姑娘挑做大丫头呢!哪轮的上奴婢管理钱财。”

迎春当然知道锦儿丫头最会巴结自己嬷嬷,抬举成了自己媳妇,婆媳联手糊弄自己,这回自己定然不能随他们意了,淡淡一笑:“你只管安心,凭谁是大丫头,姑娘只认你是小管家!”

绣橘闻言洗得直蹦蹦:“真的啊?”

迎春暖暖一笑:“当然真的,她来了,你敬着她,且别怕,有姑娘呢!不过,以后不许再偷懒贪睡,要抓紧时间认字练字,不要光注重针线,开春我上闺学由你陪伴,老祖宗喜欢聪明灵巧的女孩子,你这个陪读能够认字,老祖宗必定高看你一眼,别人也就无话了!”

绣橘以为为婢子只需要照顾主子生活起居就可以了,至于认字那是主子小姐的事情,所以她不喜欢认字,自从她被迎春看中挑在身边,他十分感恩,夜以继日学习女红,熟识府里的规矩,以期很好的照顾她的恩人主子二姑娘迎春。此刻被迎春说得她红了脸,也心花怒放,忙着俯身作保:“奴婢记下了,再不偷懒了。”

这年正月初一,迎春带着绣橘从老祖宗贾母房中开始磕头拜年,然后贾赦嫡母二叔二婶,乃至东府尤氏,一路下来,迎春得了六个沉甸甸荷包,一色的两柄玉如意,八枚金锞子,俱是一钱一枚,迎春心中喜滋滋偷着乐,不为发财,只为这些银钱可以让天齐庙多支撑几天粥棚了。

正月十五,迎春再一次将贾赦奖赏所有金锞子以及过年所得压岁金瓜子银锞子,统统交给兄长贾琏,请他去香火最好的黄觉寺,给贾母张氏以及自己生母点上三盏长明灯。余下一如既往全部交给天齐庙长老,着他买米买药,施舍给借宿在天气庙里的乞丐穷人。

迎春之所以叫贾琏十五才开始施粥,是因为贾珠开始议亲了,王氏出门应酬之时便由贾珠护送,方便女方相看。当然也有互相相看的意思。贾珠生得唇红齿白温文尔雅,带在身边让往事很有成就感。这一来出门应酬,陪伴客人的差事则落在贾琏身上,贾琏跟着贾赦贾政正式出门应酬拜谒各色权贵殷勤故旧,同时也接待上门的世伯世兄,直忙得不亦乐乎,年前委实没得空闲理会迎春之事。

这一年,张氏的大兄继她父亲之后再一次以翰林侍讲学士身份被调回京,并被特别恩赐上书房行走,只要工作就是时时跟在皇帝身边,给皇帝读书讲学。有时候也替皇帝传达一些口谕之类。官位不高,却是昭示了一个信息,张家再次得到圣上宠信。

这一年,贾府往来人家多了一家张翰林府。这一年的正月初六,迎春跟着嫡母上门拜见了舅父张翰林以及舅母陆夫人,并且因为年岁尚小,迎春跟着贾琏一起拜见张家两位表兄十五岁张怡宁,十岁张怡贤,还有七岁的表姐张怡君。

两位表给俱是一表人才,张怡宁已经进了国子监附学,谈吐甚为得体温文尔雅,满腹诗书。张怡贤也请了西席,他跟贾琏一见如故。张怡君已经请了闺学师傅,据说琴棋书画均有涉猎。虽只八岁,已经是个美人坯子,对迎春十分友爱,并未因为她不是姑母所出有所嫌弃。

张氏介绍迎春说的是:“二丫头,见过你舅母。”对张夫人却道:“这是我闺女,叫迎春!”

只这一句,迎春心里已经暖呼呼了,忙着给舅母大礼参拜。

张家老太太对胖乎乎的迎春十分亲厚,搂在怀里,拉着手儿问东问西,似乎迎春就是张家嫡亲外孙女儿。给迎春的见面礼是一幅上等大红尺头,一对小如意,四个铭刻着吉祥如意的银锞子。再有一吊红绳子攒这金光闪闪龙钱串子。

张家虽是书香门第,并不豪富,见面礼却是大气吉祥又喜庆。

这一门亲戚对于迎春便来说是个惊喜,前生的迎春跟他们没有交集,回程之时,迎春想着表姐踏青邀约,十分开心,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惹得张氏直奇怪:“二丫头,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贾琏以为迎春欢喜是得了龙钱串子,唧唧乐呵不住。

迎春却道:“我也有外婆家了!”

迎春想的是黛玉当初得到贾母百般疼爱,当时迎春心生羡慕,只想自己有个疼爱自己外婆该是多么幸福,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奢望而已,在贾府,无论是贵妾贱妾都是妾,妾的娘家人算不得正经亲戚,正如赵姨娘兄弟要给贾环做跟班一样,时时提醒贾环这个庶子也提醒探春着庶女,即便养在王夫人名下,依然是个下贱人生得庶女,低人一等。

思及此处,迎春叹口气,不知是否该庆幸母亲没有娘家人。

贾琏却会错意,想起迎春窝在外祖母怀里看戏一折,呵呵笑道:“我说呢,原来是羡慕大姐可以去外婆家看戏!”

迎春心里美着,也不做解释,纵然开口,她也说不清楚,黛玉尚未出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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