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豪门才子 - xp1024.com
《红楼之豪门才子》


第一章 入世红楼

窒息感不住地向全身蔓延而去,贾瑜曾听说人在濒死之时,会将自己的一生回顾一遍,这是上天给人的宽恕,只有让人明白生之宝贵,人才会拼死求活

在回顾了自己的往生之后,贾瑜除了割舍不下自己的双亲和幼妹之外,就觉得自己死的有点冤,他怎么能想到那个溺水的瘦弱女人力量会这么大,竟然活生生把他也拖了下去

好在黄泉路上有个作伴的了,不过天黑没来得及看,也不知那个女人长得怎么样

“刘将军,四皇子无恙?”

一位声线阴柔的男子问道

“看起来无恙,劳烦公公费心了”

刘将军看了看怀里襁褓中酣睡的孩童,嘴角抽了抽,直到现在他还依旧不解,按理说溺水那么长时间,一个出生不到半月的孩童怎么可能熬过去,可是耳边那轻柔的呼吸声又告诉他这是真的

男子原本阴森森的面容总算挤出了一抹笑容,“既然如此咱家也好给王爷交差了”

“秉王爷,四皇子找到了”

书桌前,一位三十岁左右身着五爪蟒服的男人闻言,手中的笔不由地住了下来

“手尾处理干净了没?”

虽然已是深夜,房屋内里却依旧亮如白昼,三十六颗东海夜明珠由金丝银线串联,点缀在头顶滋润如乳般的回疆和田汉白玉上,如同星空一般

山水翡翠琉璃屏扇后,自有人回到:“七名锦衣校尉并八十四名锦衣卫俱死,三百王府亲兵除一百八十五人战死外,余下之人已经连夜打发至黑辽,近年来那里战事不断,想必能归来的没有几人”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屏扇后的人许是以为自家王爷对自己的安排有些不满意,便接着开口道:“若是王爷还有些担心,大可跟黑辽那边打个招呼,那位连戍京九营还没处理干净,黑辽那边”

“罢了,王府亲兵都是随我四战多年的心腹,这件事已是我谋事不周致使他们落此境地,又何苦斩尽杀绝”

“王爷高义,那四皇子还要?”

身着蟒服的男子,摇了摇手里那支由西北狼王尾骨与东北猛虎胡须制作而成的毛笔,“既然已经慢了半程,那不如放一放,待这件事风头过去再行”

屏扇后的人应了一声,随即门口的苏织绒羽锦帘微微一晃,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

男人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轻笑一声,将手中那支价值万金的毛笔放下,微微一咳,自有四个身姿婀娜,面容娇媚的丫鬟上前来为他更衣

“废物,一群废物啊,朕还是这大齐的君王吗?连自己的至亲骨肉都保不住,百年之后朕怎么去跟婉月说?”

上书房中一片狼藉,大太监戴权不住地叩头在地,隐约之间可见他额头的裂口中不断有鲜血流出

另一边先前咆哮如雷的雍成帝姜泽此刻却泪如涌泉,嘴中诺诺地呜咽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良久不闻皇帝怒骂,戴权此时才敢大着胆子抬头,带着哭腔说道:“万岁啊,打死奴才不要紧,要是把万岁爷的身子气着了,那奴婢才罪该万死啊”

很久没有这样失态过了,或许是自己发妻与嫡子接连出事终于牵扯断了自己那紧绷的神经

缓了缓情绪,姜泽又恢复了那个阴测帝王的面孔,“告诉陈夏东,要是连一个皇子都保不住,朕也就用不着锦衣卫了”

是夜,锦衣卫如同入魔一般,除了皇帝的寝宫,几乎翻遍了京城,连亲王公侯的府宅都未曾放过

陈夏东也不知道已经上了多少权贵的名单,倘若不是因为天子震怒,恐怕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然而,一队队的锦衣亲军依旧如同潮水般地奔向各处

京城镇抚司衙门,陈夏东擦了擦头顶的汗,七尺男儿此时的腰背有些佝偻,他可以不怕四王八公,侯爵忠臣,因为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天子亲军,他陈夏东身为雍成帝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他们说想杀就能杀的了得

他甚至可以不怕雍成帝,因为除了直隶京营外,他的锦衣亲军算是雍成帝最大的依仗了,就算有一天皇帝要杀他,那恐怕也要五六年之后,待朝局稳定,军权在握才会把他推出去消灾

可是,陈夏东看了看手中的纸条,苦笑一声,这一位要是想杀自己,恐怕自己今晚就会死于非命

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那位四皇子永远的消失,无论是死是活,只要不被人找到就可以

“乖,来来来,这么长时间肯定饿了吧,瞧这小脸瘦的,快来喝奶了”

贾瑜看着眼前的一片雪白,顿时头顶三根黑线划过,喝奶!??我一个社会主义红旗下生长的青年,就算现在变成婴儿了,也绝对不会

小鼻子抽了抽,一股奶香扑面而来,肚子一阵痉挛,嘴巴不由自主的咬了上去——真香

“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这么乖,也不哭也不闹”

哺乳的妇人看着怀里大口吮吸的孩子,不由得母爱泛滥

“万万不敢再说这话,没看之前来的那个军爷满身血气,这几天京城都快翻天了,人头都堆满了,谁知道这是哪个王公大臣的遗子,咱们也就把本分做好,别的一概不知”

另一边稍稍年长一点的女人拍了拍同样饱满的胸脯,仿佛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对于“初来乍到”的贾瑜来讲,任何看到听到的东西都能帮助他迅速分析理解出自己所处的环境,只是这小小的身体可能不足以支撑他做长久的思考

瞧着又酣睡过去的贾瑜,妇人爱怜地用手点了点他的鼻子:“可怜的小乖乖”

文安初年,皇嫡子姜瑾遗失,三千飞鱼搜遍京城寻觅不得,上震怒,锦衣卫指挥使陈夏东被罢官,打入大理寺昭狱,发配岭南。后帝不忍,感其忠心,于文安二年复召陈夏东为北镇抚司镇抚专查四皇子失踪案,特赐尚方剑,黄金甲,锦衣卫一时权势滔天,因此案落罪者不计其数,国内顿时人人自危

文安六年,衍圣公孔贞运携山东鲁地一百二十名举子至京城,于北镇抚司外怒斥锦衣横行,王道不公

然锦衣嚣张至极,竟公然扣押衍圣公,并杖毙八名举子,此行一出,天下文人震怒,自前朝以来,自上而下世人重文至极,当朝天子更是以文安为年号,“四皇子案”至今六年,锦衣横行天下,然绣春刀下未曾沾染士林鲜血,此事一出,一时间天下言浪滔滔

文华殿大学士方腙深夜觐见,阐述锦衣之祸雍成帝终悔其行,斩北镇抚陈夏东,悬其首于东华门外以彰其咎布罪己诏,开恩科,亲赴镇抚司为衍圣公除去镣铐

至此“锦衣之祸”就此罢休,而“四皇子案”也终究无人再提

京西不远七里处,有一山,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又因其泉水清而碧,澄洁似玉,故此称为“玉泉”,前朝有诗云:山下泉流似玉虹,清泠(音零)不与众泉同,故此山名玉泉山

自前朝起,玉泉山便划为皇家禁地,宫廷园林,宫内所用饮水皆来源于此地,故而玉泉山景致虽美,却少有人烟,除了大节祈福祭祀外,即使王公大臣没有手谕也难入此山

斜阳渐微,僧侣诵经声如同缓缓浪波般飘然而至,让人仿佛置身仙境

玉泉寺圆空住持身披云锦袈裟,上扣蓝田玉佩,更有以金丝边线上缀佛门八宝—轮螺伞盖花缸鱼长圆润的面容,和善的笑容,常人来看只觉好似弥勒再世一般

百二僧侣齐诵经文,却无人可以渡化,纵然圆空修佛多年,也不由得恍惚片刻,心神摇曳

好在他立马收敛心性,赶忙闭眼念经,然而还未等他入定,一股肉香就慢慢幽幽的飘进了院落

圆空顿时睁开双目,眉间紧皱,门口自有一位小僧人入内,先施佛礼而后苦着脸道:“住持,那顽童越来越不像话了,先前还听劝只是在寺外吃肉,入寺也会更衣洗净腥油,现在却愈发无边,公然在寺内烤肉,还,还,还劝师兄师弟一起吃”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哗然,纵然圆空住持一向待人大度,此时也是怒上心头,然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只得叹息一声,“罢了,你们继续诵经,我前去看一看那个孽童吧”

“使不得,使不得呀”

“造孽哟,阿弥陀佛”

“佛门不幸啊,竟招来如此灾祸”

“如来座下,尔作此行,不怕入阿鼻地狱?”

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半大孩童身穿靛蓝色箭袍,脚下一双鹿皮小靴,加上一张清秀不像话的小脸,任谁也想把他抱在怀中爱抚几下,只可惜嘴角布满的油渍以及手上那个吃了一半的烤鸡腿,让一众清修的佛门弟子生不出几分好感。

对于这些或劝诫或咒骂的话语,贾瑜刚开始还觉得羞愧难当,可被人丢在这寺院里,一丢就是六年后,他也就不甚在意了。

别人穿越都是什么珍馐美酒,娇妻美妾,自己却被扔在在荒山野寺中成天看光头,听人念咒,跟谁说理去。

这些秃驴除了佛家典故,经文佛法其它一问三不知,不仅如此,还反过来给自己科普什么红尘罪孽,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自己来了三四年,连外面是什么朝代都不知道。

好在这里藏书众多,史学之类虽然不多,也有涉及,在那些晦涩难懂的佛典机锋中,贾瑜翻了几个月,靠着自己的整理总结,才弄明白,这里是一个原先历史不存在的朝代,齐朝。

掰着指头算年代,贾瑜嘴角都快扯到地上去了,穿越可以,自己就算不是熟读史书,但是对于历史大事也算是知之不少,总归可以做一个弄潮儿。然而贼老天好死不死把自己丢在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古代,自己一个新世纪的好青年最擅长的不就是白手起家吗?

可是老天爷啊,你把我丢到十八世纪是什么鬼,四大发明自己是别想了,该有的东西也应该被造了出来,那些没有的,依照现在的工艺水平,没有四五十年自己是别想了。

从想明白事情的那天起,贾瑜原本天真烂漫,见人就甜笑的脸算是耷拉下来了,更何况自己连下山都不被允许,一想自己此生要青灯古佛为伴,顿时哀大莫过于心死。

眼看这小郎君两眼发直,周围僧侣一下子紧张起来,骂归骂,可他们也知道这孩童来历不凡,打从他进院起,下至挑水劈柴的苦僧,上至方丈都被吩咐过要好生对待这位孩童,倘若他有半点差池,定要满寺僧人为他赔罪。

最开始众僧人还不以为然,大齐建国近八十年至此安宁康泰,世人尊佛至极,就算是皇庙之中也有我佛如来,以及十八罗汉的金身塑像,更何况这里是皇家园林之中的寺庙,更崇高无上,一介小小的军伍之人也敢威胁他们。

然而事实让他们明白了,或许在他们信仰的九天之上,佛祖是至高无上的,但他们说到底也只是人间的信徒,佛法没有大成,他们也不愿圆寂,更何况是被带出寺庙,然后死的不明不白。

眼前有影子晃了晃,贾瑜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眼前圆滚滚的大光头,小嘴一咧:“住持,我请你吃鸡腿。”说着话,便把手中的鸡腿往前送送。

圆空如同看到了什么妖魔邪祟一般,暗喊一声阿弥陀佛,赶紧向后退去,用手指了指贾瑜,“你,你,你……”

贾瑜睁着萌萌的大眼睛看着他,内心狂呼道:“赶我走啊,赶我走啊。”

然而圆空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又把手放了下来,“罢了罢了,佛门宽大,岂容不下一个劣童,只是你在佛门圣地行事,也不怕来生遭报应吗?”

只听一声“罢了”,贾瑜就知道没什么希望了,又听得住持如此问,大口的咬下一口鸡腿肉,在一众似乎恨不得把他杀死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嚼咽下去,轻悠悠地说道:“住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个人日日吃斋念佛,心地良善,不说邻里街坊,哪怕过路之人也会倾力相助,为病者寻医,为寒者御衣,为饥者施粥,为无家之人留一席之地,此人如何?”

住持皱着眉头想了想,“倾其所有以助天下不幸人,此为大善大德。”

贾瑜眼珠一转:“又有一人,行伍出身,杀人无数,待取敌头颅换来钱粮,便入酒肆青楼,日日笙歌,此人如何?”

“取不义之财行不义之事,贪嗔痴三者齐聚,大恶之人。”不待住持开口,一边的弟子怒言道。

贾瑜眉头一挑,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住持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子,别看顽劣不守规矩,然而却聪慧至极,极善辩言,饶是自己心思稳重有时候也被他带进岔路,但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想干嘛,想了一会,点点头表示同意智善的话。

“是啊,可是谁曾想到,这位大善大德之人,来生变成了一只牛,日日犁田耕地不说,到了临老还被人杀掉吃肉,反观那位大恶之人,却投身勋贵之家,年少时锦衣怒马,美妾风华,好不风光,日后更是成为了一个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驱兵逐敌,收复山河,终究名流千古。”

“诡辩,这是哪里来得道理?”

“颠倒黑白,稚子岂敢口出妄语?”

“分明就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故事。”

圆空到底还是沉稳一些,捏了捏佛珠问道:“何解?”

贾瑜将吃完的鸡骨头随手一扔,四周有小僧用真丝白线布裹住,又觉得不妥,竟又在外面裹上一层琉璃散缎苏锦佛纱,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

对此,贾瑜自然不屑一顾,拍了拍手打掉碎末,继而说道:“很简单,我佛慈悲,心中自有善恶分寸,那大善之人转世为牛,便只能日日吃草,此为善,临死以身饱他人饥肠,此为德,故此佛祖又让此人积善积德一世,等到九转十世自然修得真法,涅槃成佛。”

“而那个大恶之人,生在勋贵家,酒肉日日穿肠过,美色夜夜足风流,后来更是再行杀伐之事,贪嗔痴世人三大恶竟占得全了,故此一世便又是累造罪孽,待九转十世必然入阿鼻地狱,化为厉鬼,永世不生。”

此话一出,犹如炸雷一般,并住持在内的所有僧人都仿佛有所顿悟,往日常说的今生之福源于前世积德,听闻此言再想确实有违佛法,既然前世已有德善,我佛又何必今生以酒肉毁我前世德行。

圆空再说话时,言语已经有些颤抖,若说之前这顽童只是有些歪才,今日言论,在他看来足可以入书成典,千百年来,佛家以前世积善,后世享福教化世人,原是错谬至极,不仅如此,若真如这个稚子所言,佛家不仅未曾渡人,反而是推人入海,这不能不叫圆空心神恍惚。

然而贾瑜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周围人的情绪变化,依旧摇着他那根搭在身后的马尾小辫,悠哉哉地说道:“所以啊,我下一世才不想当什么牛啊,羊啊去吃草,我就想当个大将军杀伐四方,这才不负来世走一遭。”

圆空闻言顿时又是怒上心头,这会倒不是生气贾瑜口出妄语,而是生气他贾瑜年少多智,与佛有缘,然而却一心向恶,这真真是叫圆空惋惜至极,“这般佛家真理,你既通悟,又何必要行自坠地狱之事,真真是让可惜可恨。”

贾瑜发现情况好像不大对,这光头怎么还来劲了,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滑嫩如玉的下巴,笑着说道:“大师傅,我这么小一个孩子,哪能通悟佛家真理呢,都是别人说的。”

圆空心头一喜,就说我佛智圣,又如何会将大悟之理交于这般劣童,又不知是玉泉山上哪家高僧,问清楚后一定要去拜会一二,共修佛法。

“是……”贾瑜看了看周围瞪大眼睛等着自己回答的僧侣,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这帮秃头老实的跟头驴一样,这天大的好事自己就算白送给他们估计也不敢接,心下又想要不就说是自己看书所得,可是估计这大光头会让自己在藏经阁翻上一天也要把这段话翻出来。

思来想去索性随口一说:“是上次我出去烤肉,一个野道士给我讲的。”话刚出口,贾瑜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你妹的,和尚庙,你说什么野道士啊,哪个傻x会信啊?

额……圆空信了,倒不是他傻,只是这意味深长的典故绝不会是无根之木,他也不信是这稚子劣童所思所想,闻听此言,只觉得天崩地裂,阿弥陀佛,难不成此辈佛家弟子已经德行败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若不是如此,我佛焉能将此大彻大悟之言述于异教道家。

倒不是圆空多想,说实在的,现如今大齐虽说是万民礼佛,但大多也就是诵法抄经罢了,那些大富大贵之人更是将佛门当做替病弱子孙消灾的好去处,或是寄养一二年,或是花大钱请高佛法师来家中祈福,他这件价值不菲的袈裟便是一位国公为答报他的吉祥福语所赠,要不然他一个清修住持,哪来得银钱购置如此奢华的服饰。

眼见住持两眼发直,贾瑜嘴角一抽,三十六计走为上,“住持,若是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去练字了,有事咱回见啊。”

圆空没回答,只是微微地摆了摆手,一旁的弟子却不乐意了,“住持,您看这劣童。”圆空闻言看去,只见柔如羽绒的云锦袈裟上添了两个明晃晃的油手印。

不看还好,圆空这一看更是心灰意冷,当时便解开白玉扣,将袈裟脱下,“此物扰我心神,扰我心神啊……”一连说了两三遍后,圆空便嘱咐智善,把这件袈裟洗净之后,托人再送还给那位国公,只说自己心向佛祖,不受世物。

要是贾瑜听到这话,绝对会在心里骂一句,虚伪!这庙里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人外面做好了给你送来,现在还拿上了。

窗外桃花盛开,清风拂过,带着几片花瓣并上一缕柔香飘进屋中,不染尘埃的宣纸上,清秀的字体宛如绝世佳人一般,在桃花瓣中飞舞,这一幕如画之景,若是在书桌边配上一位如玉公子,就算是九天玄女恐怕也会为此心动。

贾瑜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可惜他那站在凳子上,还要奋力垫脚的矮小身形实在是大煞风景。

抄完这一遍经文,贾瑜看了看桌上的铜镜,用白玉笔尾端的攒心璎珞戳了戳自己的脸,“唉,这么好看的脸,却只能让一群秃驴看,岂不是暴殄天物。”

恰巧路过的小僧侣顿时作呕道:“真是不害臊,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见人将铜镜摆在书桌上天天看的,还说这些话,真真是羞死个人。”

贾瑜对此早就习惯了,对于一群以圆脸大肚子为美的人,自己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随手取来一片花瓣夹在经文中当做书签,便合上经文收拾一番准备出去了。

饶是他已经在这玉泉山上逛了两年,再出门时也不由得暗暗赞叹山中美景,像后世那种正在心旷神怡之时眼前出现一个塑料袋,或是远处机车轰鸣声传来,真是大煞风景。

景区之中每逢佳季更是人山人海,闹不清是景观人,还是人观景,来古一遭,何苦要去改变历史,安安静静旁观这世事变化,享受着即将逝去的清静乐土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里贾瑜懊恼地摇了摇脑袋,莫不是这一两年来抄佛经把自己也抄傻了,还真有出尘离世的想法了。便索性把这些想法都丢到脑后,只去观景赏物。

走着走着眼前忽现一块奇石,通体雪白如玉,贾瑜好奇之下伸手触摸,只感觉到一股暖意袭来,这一下可撩到贾瑜的痒处了,社会主义青年最不缺乏的就是勇于探索的精神,当下从兜里拿出一把之前宰鸡用的小刀来,就打算往石头上戳。

可谁知这玉石摸上去温润如脂,刀锋所至处却难留痕迹,连刺几下没有效果,贾瑜便有些懊恼地抬起头来,谁知这一抬头就看见玉石那头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刀也掉了下来。

连着念了三四遍二十四字真言,贾瑜这才抬头看了看那个人,只见他蓬头垢面,披着一件道服痴痴地看着自己笑,贾瑜嘴角抽了抽,完了遭报应了,叫你扯什么道士,这下真的撞上了个疯道士,悄悄地往后爬了爬。

谁知这傻道士看到贾瑜往后退,便也朝着贾瑜走了两步,步履间有些踉跄,好似右腿有疾,贾瑜咽了一口唾沫,颤着声音说道:“这大白天的,你是人是鬼啊?”

道士听到这话,笑容愈发剧烈,只是这幅场景着实吓坏了贾瑜了,九年义务教育也没教自己深山撞鬼该怎么办啊。

“我自然是人咯,可你哟,到底是人是鬼啊?”

贾瑜嘴角一咧,清秀的小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可爱至极的笑容,“道士叔叔,我是~~~”拖得一个长音后,撑在地上的小手奋力扬起,一把泥沙顿时朝着这跛足道士面上飞去。

也不管打中没有,贾瑜翻起身来就跑,三十六计多得不学,我就学这一招。然而小短腿没跑两步,便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回头一看,一个光头出现在面前,只不过这光头上面黄不拉几的是什么东西,贾瑜差点没吐了。

正要挣扎,另一条胳膊也被人抓住了,侧头一看不正是刚才那个跛脚道士,顿时心下一凉。

还没等贾瑜先开口,道士笑着问道:“如何,如何?”癞头和尚上下打量了贾瑜一番,晃了晃大脑袋:“倒是一块好材料,只不过却看不清来历。”

道士松开了贾瑜的胳膊,拍手说道:“嗨,如今天石坠地,女娲不在,神灵尽灭,错过此时,你我又要寻何人何物以补天裂。”

然而和尚却好似并不满意这个说法,两人竟然就此争吵起来了。

而夹在中间的贾瑜可倒了霉了,口水如同下雨一般朝他飞来,这让平素有些小洁癖的他如何忍受得了。

“好了,别吵了!”贾瑜奋力了摇了摇手臂,总算挣脱了束缚,扭扭手腕缓解一下酸痛,先指着癞头和尚说道:“你们佛教,每逢乱世就把寺门一闭,不管世人死活,殊不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一到盛世就又打开寺庙去劝人家良善了?倒是管的宽,管天管地,连人家生个孩子你也管,不是我说,人两口子生不出孩子,要你们帮什么忙?成天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几千年来旱灾洪涝,地龙翻身不知道夺去了多少人的性命,怎么就不见佛祖伸手帮帮呢?有那塑身造像的银钱,拿去换做几碗粥汤赈济灾民也算德行了吧。”

又扭头冲着跛足道士说道:“你笑什么笑,人家至少克己守礼,你们道士呢?成天说着炼丹修仙,xx的,一群傻子吃着重金属可不是升天快吗?要不是你们鬼使神差在火药上面迈了一步,我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用。算命?摆摆手指就算命?爱因斯坦都没把宇宙统一模型弄出来,你们掰掰手指头就算出来了,你当你人型计算机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贾瑜一捋胸口,这当面喷人可比键盘侠舒服多了,至于之后会有什么后果,那贾瑜不管,喷人要是还想着这些,那喷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先是周围沉默了一阵,随后只听那癞头和尚双手一拍,大呼三声:“妙,妙,妙。”一边喊一边将自己那裹在身上沾满泥土油垢的散布僧衣褪去,而那位跛足道士见状,了然于心,也将自身道服脱下。

贾瑜一见,羞的赶紧捂住双眼,不去看着“香艳”景象,“干啥呢这是,有话好好说,咱不脱衣服行么?”

癞头和尚与跛足道士相视一笑,将僧衣与道服一同往捂着眼睛的贾瑜扔去,“佛不渡人,道不救世,既如此我们要这破衣烂衫又有何用?”

听到风声抬眼看的贾瑜只见两道黑影迎面飞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郁的酸腐臭味,脑袋顿时嗡的一下,昏迷前冲着那一僧一道吐出一句:“记住,以后要勤换衣服勤洗澡……”

那跛足道士笑着说道:“既如此,世上也就不需你我二人,我们自当归去何处。”癞头和尚看了看昏过去的贾瑜:“不如找一雅地,且看这稚子如何只手补天裂如何?”

“极是,极是。”两人相伴而行,隐于山林深处,不知所踪,只有那零星几位砍柴僧人曾听得山中有人放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第二章 初至宁府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贾瑜摇晃起身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软榻之上,屋内隐隐有一股熏香传来,细细观瞧屋内装潢貌似不是玉泉寺的僧舍,且不谈屋内的古玩字画,单说自己身上盖得这件金丝镶边苏锦貂绒被,恐怕就价值百两。

正在自己上下打量的时候,门帘一挑,一位身着黄杏衣衫的豆蔻少女低头而入,抬头看见在床榻上不住打量自己的贾瑜,顿时一惊,放下手中的衣物便向外间跑去。

贾瑜嘴角抽动一下,一拍脑门,将近七年没见异性,光跟秃驴打交道的自己,一看到女人怎么就脑子卡壳了呢,何况看这丫头才十二三,自己堕落了呀,一会一定要好好给人家道个歉,实在是那僧道衣服太过酸臭,熏昏了脑袋。

出了房屋向西行十余步,只见眼前出现一间奢华大厅,屋外三三两两的仆役丫鬟正窃窃私语。

“也不知大老爷是怎么了,向来修道寻仙,莫说东府了,就西府老祖宗那也没去过几次,今儿也不是年节下的,怎就回了府?”

“可不说吗?你没看刚刚进来的时候,那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怕不是哪家爷在外面犯事了吧?”

“犯事?外面那些猫儿狗儿犯事哪能让大老爷发愁,剩下那爷俩,怕是想犯事也就是裆下那玩意犯的。”

这一句话一说,一众丫鬟顿时红了脸,跺着脚地啐骂道:“真真是不害臊,这也敢乱说的,不怕被人告了去,看不给打出去。”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搞不清事态的时候,方才贾瑜见的那个丫鬟已经领着大老爷出来了,闻得脚步声众人赶紧闭声,一个个把头埋低,有那几个声大的,此时更是双腿发抖,唯恐刚才的腌臜话语传到大老爷耳里。

难得穿着正式一些的宁国府大老爷贾敬此刻根本无暇顾及他事,只觉得仿佛如坠泥潭一般,那位飘如谪仙的道士口中的谶语让他有些害怕。

“待日后雪落大地之时,此子可救阖族性命。”

他确实有个小儿,只不过于当初“四皇子案”时失踪了,自己的发妻本因晚育已是心神疲惫,再加上幼子失踪,更是忧上心头,至此一命呜呼。贾敬也因此愧疚难当,心灰意冷之下决意修道,至于自己的幼子为何失踪,他原以为今后再也不会去说,甚至此生也不会去想。

可如今有个道士带着一位六岁孩童说是当年自己遗失的幼子,这让他心中顿时天崩地裂一般,可是手中那件发妻亲织的金丝鸳鸯锦绸肚兜又让自己不得不信。

可是如果这样想来,自己的幼子没死,那么死的就是……此时已是暖春正午,然而贾敬却生生打了一个激灵,他想都不敢想一旦事发,贾族会被天家如何处置。

“大老爷?大老爷?”看了看贾敬发直的目光,小丫鬟顿时有一丝丝害怕,都说这大老爷爱求道问仙,此刻怕不是看到什么妖魔邪祟了吧。

就在她准备叫人来看看的时候,眼前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张俊秀如花的面容探了出来,看到门外的两人,脸色一变正想缩回去,就发现一老一小两人都盯着自己。

贾瑜尴尬地摸了摸头:“额……我……那个……”

贾敬看了看眼前这个面容极好的孩童,心下叹息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自己已经害了他一次,倘若再害他一次,我如何下去见芸娘。

思及此,用手点了点贾瑜,“若有事,便去寻汝大兄,你底下亦有一妹,若是……若是……”贾敬复叹息一声:“罢了,西府那边若不去,便不去吧。”

说了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贾敬便自行离去了,他终究还是没有相信那仙道言语,在他看来如若“四皇子案”事发,贾瑜就是灭族之祸,何谈贾族之幸。

不过他既然已经离尘修道,自是与世事无关,今日来此,一为愧疚于发妻,二为私及族人,做到此已是仁至义尽,其它诸事便自有儿孙处置,自己想必也离成仙之日不远,倘若不是如此,又怎会有仙家道人还子与他,让他一解愧疚,虽说他着实不愿受这一遭。

眼看着贾敬走远,贾瑜算是一头雾水,看了看旁边同样迷糊的小丫鬟,贾瑜便再度无耻地展颜一笑,睁着两个水萌萌的大眼睛说道:“这位姐姐,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呢?”

就在贾瑜与这位名叫绿竹的丫鬟于暖阁之中闲聊时,一街之隔的义亲王府书房中,却是冰寒入骨。

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皇子,如今执掌半壁军权的亲王此刻却是如同面如死灰,在他面前,一位衣着宦官服饰的奴仆不住地叩头。

“王爷,真不是咱家失职,只是谁曾想只是一瞬,那孩子就不见了,咱家在玉泉山上搜了整整三天三夜,恨不得把玉泉山掘了也找不到一丝毛啊。”

“乌义,你这话的意思,是我的士卒放走了那孩童?”在他旁边一位单膝跪地的武将不屑地说道。

“樊将军,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咱家带着人在山上,你领兵驻山下,这人没了,怎么说也是你我皆有罪,怎就成了我一人之过。”

“你放你娘的屁,某自六年前领玉泉山戍林校尉,你山上可曾少过一只兔子?往日我不同你这阉人计较,现如今倒赖到耶耶头上了,你……”

“都给我闭嘴。”

两人闻言顿时把头低下,义亲王揉了揉眉心,“事已至此,尔等再推诿还有何用,乌义,立刻处理掉所有手尾,不要再留痕迹,樊虎,将玉泉山守卫中的王府亲兵全部撤掉,你也不要再去干惹了,经过这一遭,想必皇宫那边也有一些察觉了。”

两人低头领命,义亲王挥了挥手,斥退两人,抬头看了看门外晴空万里的天,叹息道:老九啊老九,你可真是命好啊,可惜我这人最不信的就是天命,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第三章 后路已断,前路难寻

“二爷,说了多少遍了,怎就不听呢,这过堂风吹不得。”一个身着橘黄小褂的清丽少女一脸幽怨地说道。

月亮门边,一位面如冠玉的半大孩童,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打了个哈哈,“绿竹姐姐,这不是天热吗?”

绿竹嗔了一眼:“爷要是热,就唤我去拿冰来啊,怎就在这吹过堂风,要吹出病来,可才遭罪呢。”

眼看这小妮子还要唠叨,贾瑜赶忙作了个揖,“好姐姐,算我错了,我这就回院里。”绿竹待他坐下后,从屋中取出一个紫砂燕尾茶壶为贾瑜添了一杯热茶。

贾瑜喝了一口,笑着说道:“姐姐不如也坐下喝杯茶先?”绿竹白了他一眼说道:“爷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主子跟奴才坐一块喝茶的道理。”

闻言贾瑜苦笑一声:“这又哪里话,你跟我几年光景,我何曾把你当作过下人对待?”

绿竹咬了咬玲珑剔透的唇瓣:“爷现在是对我好,可谁知道新人来了后,爷还念不念我这旧人好。”

贾瑜先是一纳闷,随即恍然大悟,合着今天是惹着这根筋了,“这件事你就更不该怪我了,旁人不知,你还不晓,我自进这东府,算你一个丫鬟,再就那柳儿絮儿那两小丫头,除却你们三人,我这小院还有别人吗?前儿去大爷那吃酒,大奶奶聊闲天就说我这院子里哪像个主子家,忙起来连端个茶都得自己去,原是大奶奶随口一说,谁知大爷作了真,你也知道,大爷奢靡惯了,随手就唤了两一等丫鬟并四个扫地丫头来,本还派了两嬷嬷,我寻着她们来了日后大家都不痛快,就推了去,如今你要是不待见人家,我正好一并推了去。”

绿竹闻言心里一喜,然而脸上还是淡淡地:“都是丫鬟,谁又高谁一等,我凭什不待见人。”

贾瑜闻言将头往前一探,盯着绿竹的眼睛看,绿竹原还能绷住,可奈何瑜二爷脸皮太厚,终究是红了脸,低下头去。“只盼二爷不要让旧人心寒就行。”

贾瑜满意地坐回去,将书卷往桌上一丢,将脑后的马尾一甩,笑着说道:“行了,越发胡说了,难不成我就是那喜新厌旧的忘八?”

携鸾配凤,贾瑜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尤氏的屋内丫鬟,后来更是成了贾珍的小老婆,虽说还没发生,不过想想还是有些别扭,与其到时候想看两厌,不如索性就拒绝了,又想起当初回绝时,贾珍笑若菊花的那张脸,素有洁癖的贾瑜就感觉有点恶心,至于回来说那些话,纯粹是跟自家丫鬟找找乐子。

看到贾瑜这般随性洒脱,绿竹抿嘴一笑,自家的爷真是好看,起先自己还劝,哪怕在自家院里也该规矩些,留着个马尾巴像什么,可这用银丝带随手一束的马尾辫,配上贾瑜清秀的容颜简直如同谪仙一般,原本来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子,谁想到才两年就长得这般好看,这要再几年……

看着自己丫鬟娇媚的脸上都快滴出血来,贾瑜没好气地说道:“明还要去西府给老祖宗请安,你这会在这发愣,晚上又得忙到深夜。”

闻言绿竹一惊,心下暗骂自己几句,赶紧捂着脸跑进屋去,背后贾瑜翻了个白眼,双手往脑后一抱看起天来。

原以为穿越到了什么异界,谁曾想竟然一梦入红楼,还阴差阳错成了贾敬的嫡次子住进了富贵堂皇的宁国府。

正常来说贾瑜得乐得蹦起三丈高,可整整两年了一想到这事就发愁,先是愁将来贾府崩塌时自己该何去何从,后来就是对自己的身份抱有很大的疑虑。

按理说自己的便宜爹幼子回归,应该乐得大宴宾客才是,可却生生把自己放在宁府偏院一放就是几年,后来告诉自己说是因为不确定自己身份,所以才暂行此事,后来有了证人证物,这才让自己正式回宁府,入族谱。

说得好听,在贾瑜听来都是扯淡,你不确定我是不是你儿子就把我带进宁国府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长时间,要堂堂国公府大老爷这么好骗,那现在宁国府应该是幼童满堂。至于什么证人证物更是放屁,两年前去玉泉山礼佛的时候,自己偷偷派人去山上寻过,百十来号僧人加上一座玉泉寺寺平白无故地消失无踪,细细想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怖。

唉,刚来时知道入了红楼,还打算跟那些金钗们亲近一二,可现在是一点心思也没有,这两年来,倒是把他性子给磨平了,山不曾就我,我也懒得去就山,世事不知,便懒去知世事。

原以为就这样逍遥一辈子,谁曾想前儿宁府珍大爷却特地下帖请他吃酒,那家伙热情的,话里话外好像两人曾经多么兄弟情深一般。

绕了半天贾瑜才知道,前两天他的便宜老爹把找回幼子的事情告诉了荣府老祖宗,这一下贾母才晓得,这件东西府都知道的事自己竟然不知,将贾珍叫去好一顿骂,说是老子修道不理俗世,自己这个做兄长的也不去看看,倒委屈自己的幼弟在府上被藏了两年,真真是该死,让他赶明来荣府磕个头,都是贾家子孙,莫要让外面人觉得家里人凉薄。

其实他心里倒不怎么情愿磕头这个旧礼,他上一世除了小时候给自己的爷爷奶奶磕过头之外,膝盖就再也没跪过了。可人在礼教下,哪能不磕头,但却还幸运,初来时养在玉泉寺,他又不爱佛法,自然用不着给我佛如来顶礼膜拜,那些僧人自也不敢罚他,

再说自从几年前来了宁国府,自家便宜爹来看自己的次数也少,即使来了也是寥寥数语言毕便走,自己就算想替这身体本主叩个头还生育之恩也来不及。

于是现在硕大一个宁国府,除了同辈亲兄的贾珍比他大之外,哪里有人敢让他叩头,可是现在却要到荣府去,那里可……

不知如何,想着这些家长里短、封建礼教,贾瑜不由得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幼妹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儿子穿越百年,不知道父母要哭成什么样子,幼妹还会不会念叨自己欠她的那一套洋娃娃。

“我的爷,怎就哭了?”幽怨轻柔的声音传来,贾瑜睁眼对上了绿竹那道爱怜的目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白玉般的脸庞浮上一抹红晕,“哪里哭了,是沙迷了眼睛。”

绿竹闻听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自家爷什么都好,就是忒好强了些,两年来,也没人问,也没人寻,自己一个丫鬟都觉得枯燥无味,但他呢,每天抚琴浓墨,也不知从哪里看得那些奇闻异事说来给自己解闷,还以为瑜二爷心里不在乎,可今天看他在这月下流泪,原也是个心肠软的。

贾瑜起身来摆摆手:“好了好了,眼泪这东西早流早干净,流完了也就不哭了,还是早些沐浴休息了,明儿还有正事要办。”听得他这话,绿竹只觉得双眼发酸,咬着唇用手上的帕子为他拂去泪痕,颤声说道:“爷啊~”

第四章 家长里短

摸了摸头发,发现已经快要干了,贾瑜便合上书卷准备睡觉了,他一向不喜欢湿着头发入睡,现在没有吹风机,便养成了洗澡后看会书的习惯。

正要唤人时,外面娇笑声音传来,贾瑜推开窗子去看,只见绿竹带着两小丫头在院子里抓萤火虫,瞧见贾瑜探头,絮儿便蹬蹬蹬地跑过来将手里的萤囊递给他,笑嘻嘻地说:“爷快瞧,我们抓了好多呢。”

后面笑骂声传来:“我们累的不行,倒叫这小蹄子拿去邀功了,当初怎就没看出来还是个马屁精。”

贾瑜笑着说道:“送我萤囊,难不成你们想让我效仿古人萤囊映雪不成,我可没那个精力。”说着话朝其余的两人招手:“早先还说我不爱惜身子,大半夜在外面又是跑又是跳,累得一身汗,也不怕惹了风寒。”

绿竹牵着柳儿的手笑盈盈地走过来,任由贾瑜为她们披上一件暗红皮鼠大衣,这时絮儿指了指天上:“二爷,你看书多,晓不晓得牵牛织女在哪里?”

贾瑜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怎么,絮儿也开始想这些事了?”

絮儿闻言红了小脸:“是绿竹姐姐给我讲的。”绿竹一听脸上也是红了,上前来作势要掐她:“小浪蹄子,明明自己思春了,还要怨在别人身上,看我不……”

这再闹起来睡不得觉了,贾瑜只好一手抱住絮儿把两人分开,絮儿感受着自家爷臂弯的温暖,眼角都快弯成月牙了,绿竹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贾瑜指了指天上那条亮带,“瞧见银河了吗?上面那个最亮的就是织女星,下面那个同样闪亮却跟着两个小星的便是牛郎星了。”

星空总是让人沉醉的,绿竹此刻也不由得仰头望向天空,口中喃喃地说道:“这银河也不宽啊,怎么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一次呢?”

贾瑜闻言苦笑了一下,总不能告诉你们两星相隔十六光年,哪怕牛郎化成光,也要跑十六年,才能去见一次织女吧。

想到这里,贾瑜不由得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段子来,便笑着开口道:“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一段趣事。”

都知道自家爷讲故事最拿手,三个丫鬟一齐放下脖颈看起他来,小絮儿更是把身子往贾瑜的怀里又蹭了蹭,抬眼看着自家爷比自己还要漂亮许多的脸。

“自从王母娘娘划银河以来,这牛郎织女便只能等每年七月七鹊桥才能相会一次,故此世人皆为他们叹息,也怨那王母不通情,怎就忍心让自己女儿饱受相思苦,其实世人大错特错,子女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那王母又怎能不心疼?”

说到这里,三个丫鬟都疑惑起来,柳儿扯了扯贾瑜的衣袖,“那王母怎么还要划银河呢?”

贾瑜露出一抹坏笑,“难道你们不知,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织女随王母归去,自是去了天庭,牛郎这肉体凡躯便只能留在人间,人间看相会,自是一年见一次,可是那织女却是一天一见,每天睡醒了就去跟牛郎相会,回来便跟着兄弟姐妹玩耍作乐,然后就等着睡醒再去见……”

“爷啊~~~”贾瑜话还没说完,三个丫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绿竹抹着眼泪娇嗔道:“若是世人听了爷的话后,岂不是要生生怄死,好一桩风雅事,倒叫爷说成了什么?”

终究明儿还有正事,笑够了,绿竹几人便起身去帮贾瑜铺床,贾瑜站在桌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提笔写了几句,又听得后面绿竹唤他,便停下笔来上床歇息。平时叽叽喳喳的几人今天是玩累了,不一会便睡着了,自是一夜无话。

“爷啊~~~是谁昨儿一遍遍提着醒,叫别误了时候,这会子怎么就赖起床来。”绿竹看着抱着被子不起的贾瑜无奈地说,若是平日,他爱睡多少睡多少,可今儿是去给西府老祖宗叩头,怎能容着他闹,便只得一遍遍又是气恼又是哀求好生劝他。

贾瑜揉了揉惺忪的眼角,发现好像没什么用,便只得站起身来,让绿竹给自己更衣梳头。

本来在那山寺中就让他性子变得有些孤僻了,在宁府这两年更是少见外人,自己也乐得逍遥自在,现在又让他去见人,还是去给人叩头,虽说身上带着血亲,但贾瑜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爷这才好看。”一句娇呼把贾瑜拉了回来,看了看铜镜里自己头上的白玉冠,再配一身靛蓝色箭袍,他本就身量较高,此时又有着箭袍束身,更显得器宇不凡。

只是……

贾瑜摸了摸自己的脸,这长相怎么越来越娘了,若不是自己每天都摸摸下边确定一下,就这么看着,只觉得自己更像一位豆蔻少女。

眼瞧着绿竹拿着一条大红璎珞彩蝶腰带就要往他腰上束,贾瑜赶紧拦着她:“真把我当小姐了,这搭着像什么?”

绿竹瞧了瞧自家瑜二爷幽怨的脸,抿嘴一笑:“爷还说呢,就算是大户人家养的姑娘怕也没爷长得好。”

贾瑜气笑道:“越说越混账了,赶紧拿走。”绿竹闻言也觉得这条不大合适,只是她好久没弄过这活计了,往常贾瑜出门的少,在院里就是一身窄衣白袍,带着院里人都不爱艳色,这条还是自己两年前为他打的。

绿竹扭着头看他:“既如此,那还有一条白的,加上一条青色,可跟靛蓝不搭,穿出去倒叫人笑话。”

贾瑜想了想,“那拿白的来,我记得上次不是做了两套箭袍吗,还有一身白的不是。”绿竹闻言便去为他寻来。

待穿戴整齐之后,绿竹却摇了摇头:“不好,这看上去哪像个大家公子,这未免太素净了,别到时候让人以为东府故意怠慢二爷了。”

贾瑜倒瞧着不错,“就这样吧,又不是去见客,朴素一点倒也让人瞧着眼顺。”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柳儿喊:“西府那边来人接了,问二爷可备好了?”绿竹应了一声说是已好了,为贾瑜又整了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白玉为他戴在腰间,笑着说:“这才算像样。”

说完便推着他往屋外走,又嘱咐了他一些西府的事和规矩,虽说东西府早就分家了,族长还在东府,可谁叫西府坐着一个一品浩命妇人,总归要本分一些。

出得门来,瞧见几位嬷嬷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丫鬟,蜂腰削背,鸭蛋脸,脸上还有微微几点雀斑,身穿半新藕色绫袄,青缎掐牙坎肩儿,下面一条水绿裙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正跟这位丫鬟说着话的柳儿向后一看笑着说道:“鸳鸯姐姐,这就是我们二爷了。”贾瑜眉头一挑,看来贾母还真给自己面子,让鸳鸯来请自己。

贾瑜不敢拿大,两步上前微微一礼,“倒累得姐姐跑一趟了。”

鸳鸯见状也连忙一福:“岂劳二爷如此,只是本分罢了。”说着两眼便不住地上下打量。

柳儿看了看鸳鸯笑着说道:“怎么样,鸳鸯姐姐,我家二爷俊儿吧?”

鸳鸯闻言脸上瞬间浮起一抹红晕,贾瑜心里无奈地一笑,长得帅不是我的错啊,又施一礼道:“这两年院中没什么外人,倒是太惯着她们了一些,还请姐姐见谅。”说完又没好气地冲着柳儿说道:“没瞧见你绿竹姐姐在屋里忙吗?还不去帮忙。”

柳儿也不怕,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朝院里跑去。贾瑜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臂一摆:“那劳烦姐姐带路了。”

鸳鸯低头说道:“不敢受此,原是应该的。”却也偷偷拿眼打量着这位二爷,怎就生的这么好看呢。

第五章 “看杀”贾瑜

出宁国府角门没多远就是荣国府府宅了,门子早早就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位男子,身姿修长,风流倜傥。

贾瑜心想,这应就是贾琏了,果不其然,鸳鸯对着男子微微一福,“琏二爷,这便是东府那位瑜二爷了。”

贾链早就看见了鸳鸯身后恍如神仙相貌的贾瑜了,此时听得鸳鸯这样说,心里倒生出一丝遗憾来,他本就是一个风流子,可惜家中娶了个泼辣的醋坛子,闹得他如今连一个房里人都没有,现如今世人颇爱魏晋风度,喜好龙阳,他原不好此道,只是实在有时闹得火大,便只好寻那清秀小厮将就一下,一来二去倒也觉得不错,此刻看见了一位人间极品,又怎能不让他心动。

若是贾瑜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必定发誓从此以后打死也不上这个门来。好在贾琏不像贾宝玉那样痴愣,知道不可为之后也就放下了心思,笑着迎了上来:“久闻东府有一位瑜二爷,貌似潘安,不让宋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贾瑜赶紧微施一礼,却不料贾琏伸手拦住,“自家兄弟何妨拘礼,瑜兄弟快来,老祖宗还在堂中候着呢。”贾瑜本来也懒得施礼,一听此话便也不再拘束,随贾琏进府而去。

一路上,贾琏有意交结,贾瑜也有心了解贾府现状,一来二去两人攀谈了起来,贾琏心中有些疑惑,原听闻东府的二爷是个孤高之人,今日一见倒不像那么回事,闲聊之间虽然话语不多,但丝毫不见稚嫩,对着家族琐事处理有着颇多见解,思索之下,贾琏更加坚定日后要与他亲近一二。

听得贾琏的夸赞,贾瑜倒不好推辞,难不成要自己说,你把《红楼梦》看个七八遍你也能想出这些来?

摇了摇脑袋暗笑几声,贾瑜开始四处打量这座承载了大半红楼故事的荣国府,楼台亭阁自不用说,但比起宁府而言少了一股奢靡,多了一抹雅趣,想来倒也正常,贾赫虽然铺张,但不得贾母喜爱,身住东院甚少插手府中事物,剩下的人中,贾政素来就心向风雅,那位备受疼爱的宝二爷更是如此,如此以来荣府的装潢便显得颇为雅致。

由角门而入,经南大厅过内依门便来到了荣禧堂前,抬眼一瞧面前一架西洋玻璃屏风,屏风后传来三三两两地说话声音。

贾瑜前世也不算什么大人物,顶多就是凭借着互联网了解过海量的知识罢了,今天要去见一大家族人,他原本不甚在意,来得门前倒有些紧张。

贾琏倒是精通人情,笑着说道:“瑜兄弟不必担心,老祖宗对儿孙们一向疼爱有加。”闻言贾瑜撇撇嘴,疼爱有加?除了那位衔玉而生的大脸外,其它人哪个不是谨言慎行,瞧着这位老太太的脸色行事,倘若不是如此,凭王熙凤一个无子好妒的内宅女怎就把荣府正经承爵人贾琏压得死死的,不就是因为她那一手彩衣娱亲的好本事吗?

想来如此,贾瑜更是打定了今天荣府相见,从此后会无期,若是贾母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他倒也不在意孝顺一二年,可从书中看来,这就是一个只顾着自己享福,全不顾家族生死的老糊涂。

“瑜兄弟?瑜兄弟?”

“啊?”贾瑜感觉袖口被人拉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贾琏笑盈盈地说道:“老祖宗叫咱们进去呢。”说着便先向内走去。贾瑜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便也随着贾琏一同进去。

再说之前荣禧堂内,贾母正跟左手一位衣着雍容大气的中年妇人说话,“唉,可不是造孽吗?好端端一个孩子,说丢就丢了,那东府敬儿媳妇去之前我也瞧过,愣是喊了一夜我的儿,听到真真是让人肝都疼断了。”

那中年女子自是荣府二房太太王夫人,听贾母如此说,便也附和道:“可不说是,寻了多少药,请多少名医也不见好,最后多病缠身,好端端一个人给没了,不过想想也是,当初珠儿没得时候,我可不也是……”说到这里,王夫人便是一阵哽咽,自己辛苦拉扯大的长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是让自己心肠俱裂到如今,她这一哭,另一边一位站立的雍美妇人也开始啜泣。

眼见如此,周围众人便又是好生一顿劝说,贾母叹息一声,紧了紧怀中拥着的一位半大孩童:“听着坏处了没,以后可要仔细,少出去跟那些坏小子一起顽,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不说你娘,就是我也怕要哭瞎了眼。”

倒是贾母右手边一位妇人撇撇嘴,心说您倒是装不知道,可全府谁不晓得偏这位宝二爷自己最爱去勾着外面的小子,但又不敢说出来,只是脸色淡淡的,这位想来就是荣府长房太太邢夫人了。

贾宝玉自然是随口应了几声,心中却想着听得刚才鸳鸯姐姐说这瑜二哥生得极好,不知他身上可否也有玉?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脚步声传来,先是贾琏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向众人一一问好,后面便跟进一位白袍少儿郎来。

只一面,所有人眼睛都是一亮,真真怎生的这样好,就算是之前已经见过贾瑜的鸳鸯,此刻也还是不住的打量着他那张如玉面容,饶是贾母溺爱宝玉,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俊俏的少儿郎。

贾瑜心中暗暗泛苦,当初自己听到“看杀卫玠”这个典故的时候还颇为奇怪,觉得怎么就目光杀人了,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瞧见贾瑜有些不自在,王夫人连忙说:“嗨,这怎么都不说话了,再给吓出一个好歹,怕敬老爷都要来西府理论了。”

闻听此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也附和说着话,夸赞着贾瑜的长相,贾母看着一旁站着的贾琏,心下一叹说道:“你左右没事不爱在这里,就外面去了吧。”贾琏嘴上说着不敢,脚下却三两步地走了出去。

第六章 西府众生相

冷眼旁观,贾瑜自己倒没什么想法,不留痕迹地向前一步,屈身准备给贾母叩头,“晚辈贾……”

还没说完,双手就被人攥住了,抬眼一瞧面前一张颇为精致的——大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哥哥,可有玉不曾?”

贾瑜感受到手背上亲密地摩挲,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奋力压下了想挥拳打他的冲动,悄然抽回双手施礼道:“想必这位兄弟就是传闻衔玉而生的宝二爷吧?”

看着贾瑜恪守礼数,贾母便开心起来,在她看来这孩子懂得礼数还生的这样好看,而且经此大难后不死,想必也是一位有福之人。老人嘛,就爱这点东西,一下子贾瑜在她心中的地位就上升了不少。

贾母笑着说:“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他是二爷,你不也是二爷吗?哥哥弟弟就行,哪还来得爷不爷,传回去你老子不得以为是我老婆子怠慢了。”

贾瑜连忙施礼说着岂敢,贾宝玉倒不管这些,又是拉着他的手追问道可否有玉,贾瑜头都大了,这孩子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爱拉人手。

此刻也不好回绝,贾瑜只得半开玩笑说道:“我虽有玉,却只是一块,自然比不得宝兄弟的两块。”

贾宝玉虽然聪明,但毕竟只有七八岁,对于这谈话间的弯弯绕,自然没贾瑜来得熟练,听他这样说,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两块玉上,不去在意贾瑜的玉了。

“两块玉?”莫说贾宝玉,贾母王夫人也有些糊涂,这见天脖子上挂着块玉,怎就变成两块了?

贾瑜笑着把手先缩了回来,指了指他脖间那块通灵宝玉,“这便是一块。”这块玉贾宝玉自然知道,连忙追问道:“还有一块呢?”

“另一块宝玉自然是宝兄弟了,温润友善,君子如玉,岂不也是一块宝玉?”闻听此言,众人恍然大悟,贾母笑着点点贾瑜道:“瞧着进来时害怕跟个猫一样,却不想是个机灵鼠。”王夫人自然也是抿嘴笑着,贾瑜这般夸赞倒算是深得她的心意,贾宝玉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我自是一个俗物,哪里称得上玉,倒是哥哥才是人中之玉。”瞧见他如此说,大家更是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贾母指了指一边说道:“你们兄弟两倒是一见如故,倒是让姑娘们在一旁看着,快去见见吧,里面还有一个是你亲妹妹呢。”

其实贾瑜一早就瞧见了一旁伫立着的三位少女,也猜到了她们应该就是三春了,只是……或许年龄太小还未长开的缘故,在贾瑜看来并没有书中描写的那样繁花朵朵,各有芳华,当下心里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自家姐妹,贾瑜也不好失了礼数,便也一一见过了。

到了年数最小的惜春面前,贾瑜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倒不是因为她日后命途悲惨,一本红楼,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又有谁是善终的呢,只是在可怜自己前世的幼妹,只是一个早晨往日与自己最亲近的哥哥便再也不回,不知道她得哭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对今世的惜春有了几分爱怜。

贾瑜天生一对桃花凤目,绿竹有时候还跟他开玩笑说,这么好一双眼睛,要是生在女子身上,指不定迷倒多少人。

此刻眼波流转,贾瑜都不知道有多迷人,惜春尚小自不解意,迎春虽年长一些,但天生反应有些呆慢,倒是一旁玲珑心思的探春看痴了,当然还有另一旁的大脸。

贾瑜自是不管这些,对着惜春柔声说道:“父亲一心修道,珍大哥掌着硕大一个宁府每日操劳,所幸老祖宗疼爱孙女,抱妹妹在膝下抚养,如今我左右没有事做,若是妹妹闷了,自可去东府寻我顽,若有什么事情,也大可着人来问我,你我本就是亲兄妹,不妨这些的。”

一番话说得感人至深,贾母心中自是喜欢这兄弟姐妹和睦的场面,嘴上却打趣说道:“瞧瞧,这才见一面,便巴巴得要给亲妹妹撑腰,快快随你哥哥去了东府吧,不然他指不定以为我这老太婆委屈了你呢。”

众人都知道贾母在开玩笑,倒是惜春年幼以为贾母说了真话,连忙施了一个万福礼说着不敢。贾母见了自是叹息一声:“你这妹妹从小没了娘,老子大哥又是那样的,原我也是怕没个人给她做主,才把她抱来东府,我瞧着你还不错,今后可莫要委屈了她。”

贾瑜瞧见惜春慌张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更是心都化了,自己前世,父母都在外忙碌,幼妹若是没了大哥,莫不是也是如此,思及此,他伸出手来,爱怜地抚了抚惜春的头发。

众人只以为他们兄妹之间亲密亲密,倒是贾宝玉咬着手指想着,若是他也能这样对我该多好,所幸贾宝玉现在还没被外面的小子教坏,只是嫉妒惜春有个这样模样还疼爱自己的哥哥。

贾瑜拉着惜春到一旁,问了问她往日生活,以及其它诸事,瞧见他们愈发亲热,也感染得堂上众人也说起自己儿时的往事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惜春身为东府女儿,却养在西府,虽然是贾母抱养,但毕竟她膝下儿女众多,再加上有一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贾宝玉在,又怎能对每个人面面俱到呢?

今日见了如此关心疼爱自己的亲哥哥,惜春心中欢喜地不得了,原还拘着礼,此刻早已靠在贾瑜身上一口一个哥哥地叫起来。

此时却听得外面一声娇呼,“哟儿,今儿是怎么了,我才出去一会儿,怎就热闹成了这样?莫不是老祖宗今儿手气又旺?那我可不敢进来陪着推牌九了,前儿一晚上就输了那么些,刚刚遇到琏儿他还骂我不懂持家呢。”

只见一位丽人入内,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含,加上一身富贵雍容的衣着,恍若神妃仙子。

听得这话荣禧堂内又是一阵哄笑,贾母乐得都快直不起腰了,指着那人笑骂道:“你这个泼皮破落户,不过是赢你几两银子,她倒好了,见天遇到人就讲,不过今儿可不准你瞎闹,有外人来了,别叫人以为我们府上都是你这样不守规矩的。”

那丽人刚进来抬眼就瞧见了一旁与惜春站在一起的贾瑜了,连忙两三步走到他跟前,拉着他上下打量一番,笑着指向贾宝玉说道:“这可真比下去了。”贾宝玉倒是不恼,站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着。

看着美丽大方的王熙凤,贾瑜心中升起一丝古怪,若不是自己熟知红楼故事,此刻怕真以为王熙凤是个疼爱小叔子的好嫂嫂了,果然女人如花,越是漂亮娇媚,越是毒人,这种笑里藏刀的人以后还是少来往的好,都说七尺男儿能当千军万马,却挡不住后背一刀,先荣国九泉之下怕也想不到百年贾族竟毁于一群妇人之手。

于是贾瑜便装作不认识来人的样子,茫然地看向贾母众人。

瞧着贾瑜脸上有些怯怯的,众人也并未多想,只以为他是害羞,贾母赶忙冲着王熙凤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没规矩,瞧瞧把你兄弟吓得,还不快道歉。”

王熙凤闻言这才笑着说:“瞧老祖宗说得,这神仙模样的人物,我亲近还来不及,怎舍得怠慢了呢?”

贾母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拉住王熙凤的手冲贾瑜说道:“你不认得她,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辣货,南京所谓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旁边自有人告诉道这位是琏二嫂子,并有人也为王熙凤说起贾瑜。

贾瑜早已知晓王熙凤,王熙凤又何尝不认识贾瑜,这两年她接手荣府内宅事务,却尤觉不满,这些日子早就隐隐把手伸向了东府。

只是那东府珍大爷虽是个混不吝的,但起码还懂得护着自家产业,自己就算颇受贾母宠爱,却也不好干那越俎代庖之事,毕竟明面上荣宁还是分了家的。

先前得知宁府找回了二爷,心说只要交结好了他,以后去了宁府也有话头说,更重要的就是贾瑜现在才不到九岁,虽不是一房一府,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嫂子关心一下小叔子谁又能讲出歪理去?

想到这里,王熙凤目光中便又多了一丝味道,笑着开口道:“老祖宗,你这可冤枉我了,原我就听说东府来了一个神仙一样的公子哥,只是不晓得是哪家的孩子,便没派人去拜见,今儿老祖宗这样说,那往日我可要跟瑜兄弟多多来往了,还叫瑜兄弟不要嫌我多事才好。”

贾瑜自是说着不敢,王熙凤见他如此,便又开口说道:“昨儿我去东府时正好遇到尤大嫂子了,一来二去倒是聊起了瑜兄弟,听尤嫂子说,瑜兄弟哪都好,就一点让人为难。”

一听这话众人都有些好奇,“怎么为难?”

王熙凤笑着看了一眼贾瑜,发现他对于众人议论自己不甚在意,心下嘟囔一句这孩子真有点古怪,便还是笑着说道:“尤嫂子就是说,这瑜哥儿未免太随和了些,前不久珍大哥听人说,瑜兄弟房里就一个二等丫鬟,并上两个扫地丫头,有时候渴了还得自己斟茶,哪像个爷的样子,便将尤嫂子房里的携鸾配凤打算给了他,谁曾想瑜兄弟却说长嫂如母,通房丫鬟叫他如何敢受,当下便推辞了去。珍大哥自不当事,但奈何瑜兄弟就是不受。珍大哥便只得把这件事交给尤嫂子,她先前还发愁了,说是她挑来拣去也没几个好颜色的,派了那不好的又怕让瑜兄弟以为府里轻看了他,我当时还笑着说要不我把平儿给了他去。”

这一说众人迷惑顿解,随即都哄笑起来,贾母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珍哥儿跟瑜哥儿都是好的,做兄长的懂得怜惜幼弟,做弟弟的知道恭敬长兄,只是你这个泼皮不懂规矩,那平儿不也是你的通房,再真给了瑜哥儿,你让他跟琏儿日后见面如何好意思?”

贾瑜心里一跳,说实在的,如果这时候平儿姑娘没被那贾琏染指他还是有点心思的。贾母略一思索,“罢了,若如此,老婆子我就做一个善人,别叫孩子回去说,在这边巴巴地喊了几声老祖宗,便给人赶回去了。”

说罢冲着一旁站着的鸳鸯喊道:“把晴雯叫来吧。”

贾瑜一口口水差点没咽下去把自己憋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个平儿没了,到来了一个晴雯,掰着指头算算十二钗册子上的顺序,貌似是自己赚了。

不由得看了一眼那边的宝二爷,这下恐怕就没有撕扇子作千金一笑这段雅事咯,不过再一想原书里晴雯那火爆脾气,头皮隐隐有些发麻,想着若是贾宝玉阻止,自己不妨做个顺水人情给了他得了。

只是不知道那贾宝玉正在想着何事,等贾母吩咐完了事情都没回过神来。这事说完了,人也都认识了,还白捡一个丫鬟回去,贾瑜想了想今天这个头不算白磕,最后叮嘱了惜春几句,就打算向贾母等人告谢离开了。

可是眼看着惜春泪汪汪地拉着自己的袖口,贾瑜心中怎么也有点不是滋味,心说要不然就在这呆一段时间?那边贾宝玉见了贾瑜面色有些不忍,心下一喜又滚到贾母怀里撒娇道:“老祖宗,要不让瑜兄弟也在咱们府上住着得了,四妹妹想他的紧。”

若是刚才贾瑜还有一点不忍,现在只想赶紧走,想妹妹了多来看看也就是了,要真住在这,不说东府人怎么看自己,就是这荣府的颇多规矩以及这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的宝二爷,自己也是受不了的。

好在贾母虽然宠溺贾宝玉,但还是守着规矩,笑骂道:“四妹妹想他的紧,自可跟他去了东府,这东府的爷哪有来西府养着的道理。”却又见贾宝玉不依,在怀里打滚,叫了一身心肝肉后,贾母便想了个主意:“凤丫头,既是你弟弟要求,不如就你去说这个人情,告诉珍哥儿一声,虽是分了东西府,但毕竟都是贾家人,兄弟姐妹们不时想有个来往,总不方便的,不如在两府之间开个门,倒是也让两家亲近一些。”

王熙凤玩笑着对贾瑜抱怨道:“我原说替你讨一个好处,结果倒给自己揽了一个苦差事。”贾瑜连忙作揖道:“琏二嫂不必如此,老祖宗说得对,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事本就应我去与珍大哥说。”

贾母听得这话,脸上笑意顿时多了几分,指着贾瑜向小辈儿们说道:“这怎么都说别人家的孩子好呢,你们要是都能这般听话,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能省心了。”

众人都知她说的是宝玉,便都抿嘴笑着,贾宝玉自是不依,在贾母怀里翻腾起来,惹得贾母又是一阵爱怜摩挲。

而在旁边目睹着这温馨感人一幕的贾瑜不由得心生感慨,谁能猜到只不过八九年后,这一屋老幼便落得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局面。

靠在他身侧正欢喜着的惜春似乎感觉到了贾瑜心情的变化,抬起精致可爱的小脸看着他说道:“怎么了?哥哥。”

贾瑜回过神来,看着惜春有些担心的模样心里一阵感动,更是想起了原先世界中她日后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不由得握紧了她的小手说道:“没什么,就是今天得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原先说是要回府了,现在倒有些舍不得。”

惜春也自然是舍不得这个刚见的亲哥哥,低下头,小手在贾瑜的箭袖上绞来绞去。贾瑜见状,伸开双臂把她环在自己怀里,笑着说道:“那这样吧,妹妹若是闷了,烦了,或者想找我说说话了,就打发人去东府说一声,自是有人带你来我院中顽,这样可好。”

瞧见一旁贾宝玉脸上讪讪地,贾瑜虽是不愿意,但为了免去日后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转过身来对着贾宝玉以及探春,迎春说道:“宝兄弟,二姐姐,三妹妹也自是如此,我虽不才,但当初被养在山寺中无趣之时,倒对琴棋书画之类有所涉猎,得空也可在一起探讨一二。”

贾母越看贾瑜越觉得满意,甚至还有些惋惜,觉得这样的子孙怎就没生在荣府,但仍是笑着说道:“你们才多大,还跟老夫子讲学问一样探讨一二,想一起顽就直说,搞的我这老婆子好像不通人情一样。”这句话又弄得满堂笑起来。

手中抚着惜春一头柔软的发丝,贾瑜心中暗暗作了改变,原本自己是打算替这个身体的原主尽几年孝道,安安静静地生活几年,等到贾府崩塌的时候,便动身去往欧洲,寻找一个美丽小国安此一生,只是此刻看着小脸乐得通红的惜春,又想起院中的绿竹等人,自己又如何能一走了之呢?

第七章 猪队友与贼仆

书桌前,贾瑜手中拿着几枝刚折下的梅花,正思考着该怎么栽插时,便听得外房中有吵闹声传来,撩帘出去看时,只见一众丫鬟站在塌旁,当中一人身段妖娆,面相标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只是此时脸色冰冷,见了贾瑜出来也只是淡淡地施了一礼。

看她这样,贾瑜便笑着问一旁的丫鬟们:“早说了这是个爆碳脾气,一点就炸,今儿谁又去撩拨她了。”

闻听此言,一旁的绿竹又是好气又是怜惜地说:“二爷当我们愿意,谁不知道这个小蹄子嘴跟刀子一样。”

贾瑜看了一眼站在那的晴雯,晴雯竟是将头稍稍一摆没去看他,这让贾瑜有些奇怪,追问绿竹道:“那这又是何缘故?”

绿竹闻言一顿,小心地瞧了一眼贾瑜,慢慢地说道:“前一阵儿不是外面有人送年礼来,里面有两套髦袍,碧彩熌灼的,瞧着好看,一套给老祖宗送去了,剩下一套珍大哥昨儿打发人送来说:‘瑜哥儿虽说好雅素,但过年节下的,总不好让人觉得他这个当家的哥哥亏待了幼弟。’还说让爷去西府拜年时穿……”

还没等绿竹说完,晴雯倒是恼了,“平日见你这么机灵一人,怎连话也不会说了,大抵不过是我犯的错,用不着你在那替我遮掩一二。”

这话一说气得绿竹咬着唇差点没哭了,那晴雯倒是不怕,站在贾瑜面前三言两语把事一说,贾瑜这才明白过来,因那髦袍珍贵,众人怕拿去给外面洗坏了,便只是用绣帕沾水过后慢慢擦洗,之后也只挂在外间架子上晾着,恐放外面又得进灰。

可谁曾想今早儿起来再瞧,髦袍下摆却烧了一块,晴雯这才想起作晚儿她嫌冷起夜填炭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忘了还挂着东西,动作大了些,扬起了几点火星,必是那遭了。

贾瑜不由得哑然失笑,想起了原书中“勇晴雯病补孔雀裘”一段,不过他可不会像宝大脸一样因为一件无足轻重的衣服就熬坏了一个人,虽说现在晴雯并未生病。

瞧着贾瑜反倒笑了起来,绿竹心下就定了八分,她就知道自家爷多好一人,断不会因为一件衣服就责罚人,往日即使她们犯了错,也顶多领几句骂,其它都不当事的,不过好在她们也懂规矩,不会恃宠而骄,毕竟谁也不想正因为几件小事就离了这里。

贾瑜院虽然看着不怎么贵重,但毕竟是宁府嫡出的二爷,谁又敢怠慢了去?更何况二爷这既没老爷太太管着,又没一众生事的奶妈子嬷嬷,还有就是这瑜二爷对下人真真是极好的,逢年过节这例钱真是翻了几倍的给,这么多好事占全了,外面人恨不得挤破头进来,里面人谁脑袋糊涂了想出去。

只是晴雯瞧着贾瑜脸上的笑意,心中却不来劲,她想着哪怕贾瑜骂她几下,就算打她几下也好,就这般笑笑算是什么,就还在那里怄气。

贾瑜见状不由得摇头,这小丫头还真是倔,便开口道:“既然这都说清楚了,那就有错罚错,有过罚过。”

绿竹跟他时间最长,知道他是开玩笑,娇嗔了一声:“爷啊~~”结果原晴雯心里听得贾瑜的话还好受些,只一听绿竹这声音骚蹄子的声音便又火了,“错过都在我,要打要罚都行,只一条,就算是我一头撞死在这,也不出这个门。”说罢,她便仰起修长洁白如同天鹅般的脖颈,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贾瑜没好气地扬起手来,一旁的丫鬟们心都提了起来,虽说今儿晴雯话说得太过了,怕是真惹着这位爷了,但毕竟是平日玩闹的姐妹,怎忍心看她挨打。

晴雯见状,心里也是一慌,倒不是怕贾瑜打她,只是担心是不是真说着什么忌讳了把这个平日里温润尔雅的爷惹恼了,但爆性子的她仍不肯低头,反而闭着眼朝贾瑜探去。

“哎呦。”晴雯睁开眼捂着额头,娇呼一声。贾瑜白了她一眼:“既是你犯的过,就自己修好,常听她们说你手艺好,如今不就来了一套活,做差了自是不依,但做好了我还有赏,只一点,别为了一件不干系的衣服,牢累过了自己。”

说罢这话,又给绿竹等人嘱咐了一遍,众人见贾瑜只是弹了一下额头,便知道他在顽笑,一一笑着应了下来,只是晴雯撅着嘴说道:“缝补倒不碍着事,点翠也简单,只是这翠鸟毛,我又去哪寻去?”

贾瑜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今儿外头庄户来送年货,说是带了好些珍禽野物,想必应该有这翠鸟毛,我去给你寻寻,总不能也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闻听这话,晴雯羞得脸颊通红,昂起来的头也不由得低下了,绿竹也是羞笑着说:“爷这话也能乱说的,叫人听了,又得说我们的不是。”一面说着一面推他出去了。

回来瞧着晴雯的模样,用指甲戳了戳她的俏脸,咬着牙说道:“这下可随了你这小骚蹄子的愿了,原以为你是个心眼直的,没曾想也有这弯弯绕。”

晴雯自是不依这个说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与绿竹扭在一起打闹,又让众人好一阵笑。

贾瑜出得院来往正院里去,正瞧见几位丫鬟在那踢毽子耍,便招手问道贾珍的去处,众人想了一会也不晓得,好在路过的一个门子告诉他,黑庄头乌进孝来了,珍大爷招他在前厅见呢。贾瑜闻言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径直朝前厅走去。

里面贾珍正在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喊道:“二爷来了。”于是打前厅出来一人,身高相貌都是中上,只是却感觉神态举止有些唯唯诺诺,让人看上去颇不自在。见得贾瑜来了,便笑着迎上去:“可不说是巧,父亲大人正说着二叔呢,二叔就来了。”

此人自是贾珍之子贾蓉,贾瑜虽哀其不幸,但实在是怒其不争,故而脸色也淡淡地,只答了一声便往里面去了。

看到里面贾珍正和一位一身灰衣布袍,形态佝偻却满面红光的老人说着话。贾瑜心里一想,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乌进孝了。

贾珍见了他进来,心下也是高兴。之前贾瑜刚来时,他还颇为不痛快,毕竟原本硕大一个宁国府都归他珍大爷一个人,这下竟来了一个嫡兄弟,便对他爱答不理,在那两年也极少遣人去看他。

可是就这样冷眼瞧了这么些时日,发觉这孩子好像对于这宁府家业并不感兴趣,偏喜欢自己窝在那小院里。

自己心下便也开解出来,再怎么样,自己是宁府嫡长,爵位跟族长之位都袭得了,自己母亲当初因为牵挂这个小儿子,命都没了,自己这般对他可不是不孝。

思及此他便有心提携贾瑜一二,但凡有贵客至府,都带着他一起。原本贾珍是想带着他露露脸,见识下世面,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孩子不仅生得好看不说,更是口齿伶俐,落落大方,就算是对话公侯世子也能侃侃而谈,倒是让他这个做兄长的露了好大一个脸面,年下更是有不少人送礼来府点名要见这位“玉公子”。

“瑜弟可有事情,怎想起来大哥这来了?”贾珍笑着问道。一旁站着的乌进孝看见这公子哥也是一惊,世上好些女儿家恐怕也生得不如啊,往年听说荣府那衔玉而生的宝二爷相貌不凡,去年一见确实如此,可是两相一比,实在是……

只见贾瑜一双乳白色金边纹花长靴,一条净白色呢绒云锦绸裤,上身一套羽白箭袍着实是仙人之姿。

正捋着胡子往上看的乌进孝,突然与贾瑜的双目对上,只见一道冰冷,甚至有着些许杀意的目光向他袭来,吓得他手一哆嗦,胡子拽掉两根,差点疼得乌进孝叫起来。

只是再回头去看时,却又是那一双桃花美眸,乌进孝心中暗道莫不是撞了邪了,这半大的小娃娃,怎还有这般眼神?

贾瑜倒没把寻翆羽的事情直接说了,只说快到年下了,来珍大哥这坐坐,贾珍闻言自是高兴,对着乌进孝笑言道:“你这个老砍头的,往日里你欺我认不得帐,今儿可好了,我二弟在这,他的算数可好着咧,好些掌柜也比不过。”

原本刚才乌进孝对贾瑜有点心悸,现在听得贾珍说,倒是不慌了,许是贾珍觉得自己作了假,找得自己二弟过来查账,所以刚刚那公子哥才那样看自己。

想到这里,一张老脸都皱成了菊花:“爷这样说,倒叫我们怎么受得起,这一年到头都不得歇,就为了年下得爷一句夸赞,怎还就成罪过了?”

贾珍闻言笑着对贾瑜说:“瞧瞧,都说这庄家汉子老实,可见不是,嘴比那跑腿的捐客还利索。”

门下自有人拿着账本报账,贾瑜端着一杯茶坐在那里细细品着,乌进孝见状迷糊起来,莫不是自己想左了?是极!虽说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聪明,可那都是学问上的,这三瓜两枣的农事,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又如何晓得?想明白道理,乌进孝便不去管贾瑜,只想着把贾珍对付过去,然后赶紧转了年回去。

进项四千五百两,不算多,但也算不得少,贾珍又在说了几句,便打算点点头送他走了,这时贾瑜轻轻扣下茶盖,站起身笑着问道:“乌庄主,我近日对这农桑之道有些好奇,心中颇有疑虑,不知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乌进孝不知他何意,但还是应承下来,贾珍也觉得稀奇,自己这二弟一向饱读书籍,这老不死的斗大字都不认识,二弟却还说向他请教,也不知是何事,便也好奇地听起来。

“我素来少知世事,不晓得咱家的庄子都在何处?”

乌进孝笑着说道:“都在北地呢,那里的土可是最肥的,长出来的庄稼顶顶好,菜蔬各个都香甜,没瞧见老奴都快吃成猪了吗?”

一句话惹得哄堂笑了起来,连平素小心谨慎的贾蓉也不由得捧腹,然而贾瑜却只是笑着哦了一声,又说道:“北地?我记着大齐不是在北边跟女真人打仗吗?咱家庄子在那边能安生的了吗?”

乌进孝闻言快没乐出声来,还以为是什么人物,竟白瞎了一副皮囊,原是个书呆子,“二爷可不知,那打仗之地在黑辽,咱们的地跟庄子都在南辽一带,不说咱家,好些个王公贵人的庄子也在那。”

贾瑜扭头想了想,“我听说南辽松花江每到这个时候,沿岸到处都是雾凇之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寒江雪柳,玉树琼花,简直是仙界美景,可是不是?”

乌进孝点点头说道:“莫不说这读书多就见识广呢,可不是如此,只是在二爷看来是美景,我们可就不是咯。”

贾瑜连忙问:“怎么了呢?”乌进孝看了一眼贾珍,便低着头叹息一声:“二爷刚在一旁也听了,今年本来以为是个大年,瞧着辛辛苦苦长成了的庄稼还没欣喜几天呢,一场北风就打死了两三成,那冰雹大的跟碗一样,索性没出人命,不过牲口却死了不少。好家伙真真就如同爷说得那样,一夜之间那么宽一条江都给冻上了。”

听到这里,贾瑜不由得心中苦笑,前世读红楼梦,心说虽然那时贾家正是走下坡,但一个小小的庄头乌进孝也敢如此大胆,连贾珍都觉得应该至少报账五千两,他竟拿着遭了灾,年成不好的借口只报了两千两,想必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只是……贾瑜摇了摇头,若不是自己之前无意中埋下的一块棋子起了作用,不知道这个欺主的老货还要从贾府偷走多少金银。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说完了,贾珍见他似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挥人带乌进孝下去,来得座前,与贾瑜相视而坐。

看了看贾珍迷惑的脸,又看了看一旁站着不知所措的贾蓉,贾瑜叹了口气,一屋子糊涂车子猪队友。

第八章 薛定谔的雪灾

就在宁府前厅里珍大爷的火气逐渐高涨的同时,紫禁城上书房中的雍成帝同样怒火朝天,只因前几日有俄罗斯国一名贵族来访,说是当初他流落京都时差点落魄而死的时候,被一位贵人所救,还帮他凑足回家的银钱,回国之后他盛感大齐友善,便带着一应物品再次来到大齐,一为感谢那位贵人,二是想作为善使,化解两国矛盾。

大齐这些年为了在极寒之地与女真人作战,耗费了大量物力财力人力,而由于领土问题,与俄罗斯国也不善融洽,今天听得如此好事,雍成帝大喜之下便在殿中宴请这位外国贵族,好好地招待这位异国贵族。

外使有意与大国交好,天子亦想解决边疆隐患,意味相投之下太和殿里一时间和和气气,一来二去之下不知怎就聊到了边疆景象,说到这里雍成帝便想到前些日子,辽地那里有地方报了大灾,据说雪埋千里。便询问这位贵使回去时是否需要护卫。

皇帝虽然还没下定决心,对俄罗斯到底态度如何,但目前而言大齐对于极北之地的了解,用只言片语来形容都不为过,远远比不过这些在那里生活千年的俄罗斯人来得熟悉,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雍成帝觉得还是把握住为好。

可谁知这贵使一脸茫然地回道,今年北方比往常还暖一些,要不是如此,他也不能坐船沿江这么快就来了大齐,而且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哪里有天灾发生,不知大国辽阔,是哪里遭了灾。

姜泽的手哆嗦了一下,脸上却没变化,随即岔开话题不谈这事,与这名贵使喝了几杯酒之后,便称不胜酒力回去歇息了。

然而只是一转身,姜泽的脸就变得阴沉起来,吩咐身后的大太监戴权,让他亲自派人去辽地,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同时让人把这位贵使监视起来,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不得放他出城。

而结果不言而喻,那锦衣卫飞碟文书上所记录的事件简直可怕,姜泽的冷汗一滴滴地冒了出来,就算是当初登基拿玉玺时都没颤抖过的手,此刻却如同木了一般,不敢去翻下一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登基以来,他为了将原先死板一块的黑辽军队体系打开,不惜以各种理由借口苛责黑辽边军,有时候连军饷都扣着不发。只是让他感觉不可思议地是,即便如此,每年黑辽的捷报还是如飞纸一般传来,他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们一道道的嘉奖。

原来!是这样!这群该死的混账,这些多出来的钱甚至都足够他练出一只新的戍京九营了,

好在戴权及时说话道:“万岁恐多虑了,南辽的土地大多都是四王八公的封地,他们身为开国功勋,本就与武皇帝一脉多不对付,况且这些年开国一脉后辈子孙多是走马观花之辈,外面拿银子撑着脸面,家里又没有新的进项,好容易有一个祖宗留下的来财处,他们捂在怀里当宝还不成,又怎会掏了腰包给他人。”

一席话把姜泽从恐惧的深渊拉了回来,许是这些年因为军权不统,让他太过焦头烂额,以至于一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归根结底还是军方势大啊

姜泽背靠士林,靠着天下文人的推崇才能于暗无天日的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日后更是靠着文人墨客的唇枪舌剑,权术之道,将昔日那些自恃功高权重的武将一个个打压下去,只用两年,他就牢牢握住了戍京九营

正当他意气风发准备彻整全军的时候,一场所料不及的突袭差点让他成了大齐最短命的皇帝,也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发妻嫡子

开平二年,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席卷了北辽,原本就在那里艰难求生的女真人被剥夺了最后生的希望,走投无路的他们企图将怒火全数倾泻在那些把他们从富饶黑辽赶出去的齐朝身上

天知道这群疯子是怎么在大雪之中一路狂奔三千里,直杀到了外京,正好撞上了在外京例行每年祭奠死难军士的齐国皇帝

若不是随身羽戍营,并三千锦衣以死相护,又有边军及时来援,姜泽只怕难逃此劫,但是自己的爱妻却颠簸劳累而死,嫡子也在护送入宫的途中遭难失踪,自此姜泽恨女真入骨,但却又无可奈何。

开平,开平,原本他立志再造汉唐的雄心壮志,随着改元文定后,顿时烟消云散了

瞧着皇帝似乎想通了,戴权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万岁,奴才倒是听得一件趣事,只是外面街市所言,不敢轻易说于天颜前。”

姜泽看了他一眼,对于伴他十几年的太监,他还是挺满意的,“朕不知别人,还不知你?若真是风言风语,你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朕面前说”

戴权心中不惧反喜,这才是真正的圣眷隆恩啊,“万岁,那贵使之前不是说曾有一贵人于他落难时,多予恩惠助他回国吗?陛下可知这贵人是哪家的子弟?”

姜泽眉头一竖:“有话就说,再磨蹭就出去领三十板再回话。”戴权一下子冷汗就出来了,赶忙说道:“据奴才知,这人出自宁府。”

“宁府?宁国公府?贾家弟子?”姜泽心中又警惕起来,原先他就有些奇怪,这外使来的也太巧了,前两日辽地的折子才到,他就赶着点的来朝了,如今又跟贾家出了干系。

四王八公之中,唯有贾家最为特殊,一门双公的贾族理应是开国一脉的魁首,可谁曾想却又出了一个武皇帝一脉的贾代善,按理王公侯爵之位子孙再袭时按礼降一级,可谁曾想他竟靠着军功袭全了荣公之位,这也就是为什么长房的宁国府如今要矮荣府一头,如果真以为靠着贾母一个一品浩命就能压住宁府那边两任族长,就真的太不懂政治了。

姜泽的脸上阴晴不定,如果他真要动贾家,恐怕会引起武皇帝一脉跟开国一脉的集体反感,头疼啊。

然而戴权随即开口说道:“是啊,不过据说那人只是个孩童罢了。”

“孩童?莫不是那位衔玉而生的?”姜泽对于这些小事本不关心,只是那件事闹得满城皆知,甚至连朝堂之上也有人说,这本是一件祥瑞之事,可是落在当时的雍成帝这位不久之前刚刚丧妻丧子的人耳中就是莫大讽刺,自己那刚刚月大的儿啊!

“不是,许是万岁记错了,那衔玉而生的是先荣国公贾源重孙,荣国公贾代善之孙,这位贾家子弟出自宁国府,是宁国公贾演重孙。”

姜泽脸上表情稍缓,轻哼一声,“你倒是对贾家挺上心。”内宦结交外臣可是杀无赦的重罪,饶是戴权久沐圣恩此刻也有冷汗冒出,急忙说道:“万岁借奴才十个胆也不敢如此啊,只是不久前贾家来领年节皇赏的时候,奴才恰好注意到了这位。”

说到这,戴权摇摇头似乎是在回忆,“奴才这些年跟在陛下身边见过的少年儿郎多了去,可加起来也不及这位生的好,说句不像样的话,就算是好些女儿家也逊色不少咧,但奇就奇在,这位虽生的美,却是一丝阴柔气都没有,足可见是日后必有又一位可以传世的美男子出世了。”

姜泽对这些自是不感兴趣,挥挥手表示不想听这些,戴权咽了口唾沫,也将一件可能把大齐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情咽了下去,他是一个太监,就算那个少儿郎生得再好与他又有何干,只是他总觉得那孩子的容貌,好像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那万岁爷,此事……”

姜泽攥了攥拳头,纵然他有心严惩边军,但此时也知道这帮人敢如此欺上,定是有十足把握,深吸几口气,他诡笑一声:“雪灾赈款照发,抚恤照旧,传令中书府将那些贼仆之事秘告给各家勋贵,自己的家事就不要再劳烦朕了。”

戴权先是不解其意,后来再一寻思只觉得此计绝妙,如果各家勋贵管好各家庄地,那么北疆之事不功自破,如果有人存心置之不理,那么皇帝完全可以将勾连边军的勋贵一个个挖出来。

与勋贵来往颇多的戴权心下笑道,这帮吃肥养膘的东西估摸要掉一身汗了。

……

“这么说,那些昧了良心的狗东西拿着主子家的钱给自己添进项,难怪这些年,一年比一年收成差,枉我还真以为辽地那里遭了大灾。”贾珍咬着牙说道。

贾瑜叹了口气,他原先不明白按原书中,夺财害命,放份子钱等等这些罪大多都是西府人做的,为何这边宁国府却先被查抄了?

现在他明白了,荣府那边起码有个贾母虽然糊涂了些,但起码懂得一些天家常理,而宁府这边贾敬,贾珍,贾蓉这爷三,老子修道修得把命都丢了,儿子糊涂车子一个,外事不理,内事不明,自家儿媳死了还得让王熙凤来料理后事,孙子就不用说了,没看现在跟那半死不活的站着嘛?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稍微想想就明白若是那皇帝老子想左了,以为这宁荣府跟军方勾搭在了一起,贾家日后恐怕很难在朝堂上更进一步了,这是多么大的政治损失,怎么还想着那点银子?

想想日后还要处理爷俩间的破事,贾瑜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只得随意敷衍了一二就退了出去。

回到院里,看见身着散花百褶裙,眉目如画的晴雯迎面而来,贾瑜顿时觉得其实现在的生活还是很美好的,自己只要保证贾家不再有上世之祸就可以了,至于什么政治前途,关他什么事,有王家在前面折腾,只要贾字大旗不倒,他起码能在这里沐得一世安稳。

这样想着,原本在前厅时那种智慧,机敏,锐气十足的样子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得懒散懈怠起来。

目睹这一切变化的晴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家的爷怎爱一天这样,然而这股看上去没精打采,浑身懒懒的气质与那西府环三爷一模一样,只是贾瑜生的实在太好了,丝毫没有人觉得厌恶,反倒是觉得这就是书上说的戏里唱的浊世佳公子模样。

第九章 义气倪二

正躺在院中摇椅上享受正午阳光的贾瑜,就听得外面蹬蹬的脚步声,随即传来柳儿脆生生的声音:“环三爷来啦!”

贾瑜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当初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撑地非要提携他一下,如今他倒好,有事没事就来这跑一圈

睁开眼就瞧见一位畏畏缩缩的小子已经进了院,一双贼眼珠子到处乱看

贾瑜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放心,我院里没那嚼舌根子的嬷嬷,更没有人闲的没事去西府告你”

听到这里,贾环随即就放下了那绷着的脸,笑嘻嘻地搬了一个脚凳坐在贾瑜的旁边讨好地说道:“二哥,那高衙内后来怎么了?”

贾瑜扶额无语了,一部水浒传一百零八员好汉,多少义薄云天的侠客,这倒霉孩子怎么就对这高衙内“情有独钟”呢

这个世界的历史很不同,泱泱中华数千年除却先秦商周外,竟被汉唐宋三朝均分了,战争之后除了那短暂的乱世和三四个二世王朝,便只余下三本《汉史》《唐史》《宋史》,自然也就没有那施耐庵的《水浒传》了。

当初贾瑜还恶趣味的想着,不知道后世那位颇爱《二十四史》的伟人会不会因此而寂寞呢?

不过自己倒真是寂寞如雪,竟然只能自己写写话本聊以**,瞧见面前人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贾瑜不由得伸出指头指了指书房说道:“我前儿写下来了一些,你自己拿去看吧”

闻言贾环立刻欣喜了起来,撩起小腿来就跑到书房翻找起来看着他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贾瑜悔不当初

那时自己为了躲贾宝玉,硬是在外面耍了半个月,每天都尽可能晚的回,结果有次就遇见了族学里正被人欺负的贾环当时自己也就随口教训了那些人几句,谁曾想贾环倒把自己当恩人了,拉着自己说了好些话。

结果那次回的晚了些,闹得绿竹直接跪在地上哭着说:“要是爷再出了事,可教我怎么去跟敬老爷说啊?”

她这一哭,柳儿,絮儿,也跟着哭个不停,弄得贾瑜哄着这个,劝着那个

好容易哄的他们眼泪不掉下来了,贾瑜抹抹汗正想夸一下在旁边不吵不闹守规矩的晴雯

结果就听得这丫头来了一句:“谁叫你们这些竹儿柳儿絮儿的不懂事,哪有外面那些花儿草儿的让人看的舒服,怪不得人家不爱着家”

贾瑜听着耳边复响起来的哭声,又看了看晴雯一嘴的冷笑,头都疼起来了

最后还是贾瑜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一个月,才彻底消除了这件事的影响,不过好在贾宝玉也是孩童天性,当时念念不忘,几次来访见不到也就忘了这茬了,当然具体原因还是因为那边来了一个如同西子般的林姑娘。

贾瑜曾也去瞧过几眼这位红楼双美之一,可六岁的林黛玉就算是个美人坯子,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远远没有在东府时初遇秦可卿时震撼程度大,肌体丰盈,粉面含春,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毫不掩饰那万种风情,要不是他现在能力不够,下面定要丑态百出。

说着秦可卿,贾瑜又想起了原书里她跟贾珍的那点破事,不禁叹息一声,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但其实若是这白菜水灵的过分,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当头猪。

然而这只是每个人压在最心底的那一点点小罪恶,偶尔无事拿出来翻一翻,通俗而言就是意淫,自己又不是什么佛道子弟、大儒先生,少年慕艾,有什么错?

贾环看了一眼坐在摇椅上露出猪哥表情的贾瑜,心中不由得欣慰起来,怪道这位神仙一样的哥哥不喜欢去跟宝玉他们顽,偏喜欢跟我顽,原我俩是一个性子,心下便又对他添了几分好。

收神回来的贾瑜瞧了瞧旁边红着脸看着自己的贾环,嘴角一抽,不会刚送走贾宝玉,又来了一个贾环吧。

“既然找到了就拿回去看吧,小心放着,那上面虽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你家老爷瞧见了又得骂你不顽劣,还有往日多读点书,不然看个话本都瞧不懂。”

贾瑜小脸都扬起来了,往常他听的训诫,不是污秽粗鄙,就是怕自己丢人,简单两句把自己打发走了,今日听得这认识没两月的瑜二哥对自己的教诲,差点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其实贾环并不丑,相反还很标致,仔细想想也能知道,同胞的姐姐美冠三春,异母的哥哥更是模样标致,要是他真生得电视剧里那般模样,贾政必会觉得自己头上泛绿。

只那贾政本就不喜欢教育孩子那点俗事,就算偶尔“亲自”出手,也只是觉得自己面上无光而已,至于其它的事情都交给了贾母和他们的生母。

这一下两人拉开差距了,贾宝玉的生母是贾府二太太,王家小姐,而赵姨娘,就不用多说了,那尖酸刻薄唯利是图的愚妇形象,但凡看过红楼的无不印象深刻。

瞧见这孩子鼻子里面的鼻涕就要喷出来了,贾瑜赶忙朝着外面喊道:“小吉祥!玩疯了,连主子都不管了,还不快给你家爷把东西拿上家去。”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丫头从院门口跑了进来,向两人道了一声,便从贾环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瞧见贾环眼神又怯怯,好像有所求又不敢说出口。

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让贾瑜无奈地扶着额头,“暧呦,你这孩子怎么就学点好呢?好好的一副样子,偏偏这样。”

贾环听到这话倒没什么,那边小吉祥却不乐意了,她之前常替贾环来这边院子里,知道这位爷素来好说话,当下嘟着嘴说道:“二爷现在这样子比我家爷还不如呢。”

后面跟着她进来的绿竹等人闻言顿时一笑,只有那贾环却脸上一白,伸出手去赌小吉祥的嘴,他倒不是怕人去嚼他舌根,只怕贾瑜被人哄笑之下把气发到自己身上再不跟自己顽了。

贾瑜直起身,瞧着那边扭在一起的两人,捂着肚子笑道:“瞧瞧,你这做爷的还没丫鬟胆子大,这样吧,我给你个职儿,想不想接?”

贾环闻言眉头一喜,这半大的孩子平时玩得最多的不就是扮大官,审罪徒吗?只是他去顽的时候,虽他身份尊贵,但都不愿让他扮官,最好的一次也是演那衙役,着实过了一把瘾。

当下松开手,睁着眼睛巴巴地等贾瑜说话,贾瑜摸了摸自己光洁如玉的下巴说道:“我知道你环三爷别的能耐没有,但是论起这府内的消息来,没有你不知道的。”

难得被恭维一句,贾环差点没飞上天了,一双弯眉抬的老高,众人都笑了起来,贾瑜拍了拍扶手:“既然如此,你就当我的消息官,以后遇事莫怕人,报我名就可以,西府我管不着,但东府哪怕闹到珍大哥那,我也能替你打这个官司。”

瞧见贾环一张脸喜涨的通红,贾瑜那对桃花凤眼却又化作一把利剑,声音也冷了几分:“只是,我若是知道你仗势欺人,行那弄虚作假,欺上瞒下之事,我决不饶你。”

刚刚还是如沐春风,现在就如同到了二月寒冬,贾环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好在贾瑜接着说道:“不过,这总没有让人当那清贫官的道理,晴雯,把那冰糕拿两份给环二爷家去。”

贾环还不知道给自己的是什么,只是那边晴雯倒不乐意了,“爷,这都是我们忍着冻做得,拢共没几个,我们还没吃咧。”

贾瑜对这个丫鬟实在是有点怕了,只好无奈地说道:“这天不冷,冰糕做多了也存不下,等雪下来了,我亲手做给你吃可好?”有了这句话,晴雯才不情不愿地去了后面,再回来手上拿着两个木盒,上面还有着些许冰霜,向小吉祥手上一塞,满脸不情愿地说道:“可拿好了,这可贵着咧,翻了可再没有的。”

贾环少年心切,先接过一盒来打开来瞧,只见里面是如乳一般的白雪,旁边的空处摆了一个小巧的梅花银勺,疑惑地瞧了瞧贾瑜,便拿起勺子小心地尝了一口,一股冰凉甜腻的味道顺着喉头直落肠胃,舒服的贾环差点没叫出来。

贾瑜不由得提醒几句:“天凉,吃个新鲜就好,吃多了肚子疼。”

然而好容易吃着这美味,一听还是别人都没吃过的,贾环赶忙挖了几勺吃起来,旁边晴雯看见他那如同拱食一般的吃相,不由得嫌弃起来,只觉得自己做的好吃食被糟践了。

另一边贾环吃着香甜的小吉祥,不由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贾瑜眼光一横,贾环哆嗦一下,极不忍心地舀出一勺来,可是瞅了瞅又觉得太多,自己吃了半勺,把剩下地往小吉祥眼前一递:“爷赏你吃的,吃完可别回去乱说,叫姨太太知道了,这半口都没了。”

贾瑜看着这副场景,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人之初性本善,贾环这孩子本心还是好的,只是从小没人教,府里个顶个的也都瞧不起他,才养成他日后那样的品德,但是纵使而言,比起贾府里那些龌龊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孩了。

“堂堂一个爷,为了口吃食在那斤斤计较,不害臊?这次冰不够,做的少了,等来年我攒够了冰,我做东家请你美美地吃上一会。”

原本的午睡被搅和了,贾瑜便让晴雯给自己收拾一下,没了那根怪异的马尾,戴上白玉冠,一身锦绣袍服的贾瑜显得富贵逼人,烨然如神。旁边的絮儿拍手笑道:“这回可才像了贵家公子。”

绿竹笑骂道:“这天气不热,你这小蹄子倒说起胡话了,这东府里除了大老爷还有数他金贵的吗?”

贾瑜对着玻璃紫檀镜看了看,扭头冲着晴雯说道:“我这是去找人谈事情的,这样穿是不是不大好?”

晴雯捧腹笑道:“刚才说什么训人来着,好好一个爷,穿件富贵点的衣服还扭扭捏捏。”笑毕又接着说道:“爷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肚子里都是坏水,爷平日虽然喜爱素雅,但那群人指不定要说些什么怪话,到时候落了脸面,白白让人轻贱了去。”绿竹等人虽没说话,但看神情都是很赞同晴雯的话。

贾瑜听到这里也不好再说什么,冲着她们说道:“要我带什么东西不要?”绿竹看了看天,白了他一眼说道:“早早去了,就早早回来,我们不缺什么,就算是缺也能打发人出去买,要说带只一样,爷好好把自己带回来就行。”心中一暖,贾瑜笑着答应了声,就迈步出了门。

贾瑜极少出门,就算是为了躲贾宝玉的半个月,也只不过在转过街的茶馆里听人说书罢了,除了他性子喜静之外,最关键一点就是这外面的环境简直是要了他这个有些洁癖的命。

国公门前自然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是出了这里往闹市去,那场景简直让他此生难忘。什么青石苔板,雕楼画栋,古韵城池?在没有卫生法律的管制下,就算是京城里也让他有些难以接受,随地吐痰就不说了,那边那人怎么就蹲在墙边方便起来了?旁边就是饭馆啊,你不怕挨打的吗?

在一群布衣粗布中,贾瑜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好在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厮得力,好几个想冲他下手的小贼都落了空,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家偏僻的院落门口,自有一个小厮上去叩门,紧叩三声,慢叩三声。

不一会院门被人打开了,一个大汉满脸脏汗,惊喜地看着来人,来不及擦汗就迎了上去要给贾瑜叩头,贾瑜身边的两个小厮闻着这股怪味直皱眉,然而刚刚看到街市脏乱百般嫌弃的贾瑜却伸手扶住了他,“倪二,我早就说过,不喜欢这一套,以后若你再这样,我可恼了。”

那大汉站起身,伸出一个大拇哥冲着贾瑜说道:“我倪二虽然生得不好,但也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子弟,虽说也有那仗义疏财之人,大多都是兴起为之,冷眼看过来就数瑜二爷最是最具侠义,若不是生在这高门大院,有幸出去闯荡些时日,要不了多久江湖中必有瑜二爷的大名。”

贾瑜嘴角抽了抽,自己就是纯粹不喜欢这见人就要行这礼那礼的繁琐,怎么就成了侠义了?不过此时他却顾不了这些,闻着他身上那股香臭杂混的古怪气味,便问道:“那香水可制成了。”

倪二一拍额头:“嗨,倒把正事忘了,昨晚就成了,只是想着晚了不好去叨扰二爷的。”说到这里他又笑道,“这东西好是好,只是忒麻烦了些,采了那么些花花草草,才制出那些精油来,后来为了制二爷说得那酒精,可费了我不少酒了,爷可不晓得,我一边熬的时候,闻得那香味,口水流了一地。”

一句话,贾瑜并上两位小厮都笑起来,贾瑜好心提醒他道:“那玩意可不敢喝,喝了肠子都能给你烧穿了,你若想喝好酒,下回我从府里给你拿点来。”

倪二一听也不见外,当时就应下来一壶,一遍还恭维道:“这国公府的酒那怕是十几两都买不着一壶,嘿嘿,这我可得省着喝。”

贾瑜随着倪二进得屋去,将两个早已装好的玻璃小瓶揣在身上,对倪二说道:“等过些日子,恐怕十几两的酒你都看不上了,等着在家分钱吧,这两个小东西就是金山。”

倪二一听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方子做法都是爷手把手教我的,生意门道更是爷去忙活,爷能让我帮忙那是看得起我倪二,给我脸了,我要再贪这财,那街坊邻里不得戳我脊梁骨。”

几番劝说之下,倪二差点跪地上了,就是不肯受这个钱,贾瑜没办法,只好留下二十两银子,告诉倪二若是不够可以找他去寻,日后用他的地方多了去。

一句话说完,倪二乐得都没去管桌上那二十两银子,只想着自己搭上了这位爷,以后舒服得日子还少得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情畅快非常,揣起银子就要出门,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到后头把箱盖全都盖紧,又点上几根粗香,将门一一锁紧这才往家去了。

回到家里倪二还没说话,就听得里面自己老娘吼道:“不知道又去哪喝猫尿去了,一天天不着家,没见过哪个家里老娘媳妇天天愁着下顿饭吃什么,自己却在外面耍钱。”

挑帘一看,一位老妇人盘着腿坐在炕上生气,又一位年轻女人拿着破褂子在旁边做着针线活计,暗自垂泪。倪二当时心中就不舒服了,上去就把那褂子扯开扔到一边,女人顿时就推了他一把,气道:“你莫不是又喝浑了,那褂子前你弄破了,说是就这件体面,让我赶紧补好,不然下次没脸子出门,现在又来发这脾气。”

那老妇人见状更是火气大了三分:“耍钱输了,就拿家里人出气,你还是早早把我俩赶出去得了,省得吃了你的赌钱。”

倪二没说话,慢慢悠悠地从兜里取出那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女人惊得叫了一声,老妇人却是脸上一白,一把扯过倪二说道:“完咯完咯,我就晓得,你这天杀的,赌钱喝酒都没事,怎就干起这偷钱的勾当了,这要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打断腿的。”一面骂着,一面又哭道家里又得遭难。倪二脸白一阵红一阵的,没好气地说道:“我在你眼里是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人。”倪二娘擦了擦眼泪:“难不成是骗的?那可更完了,要让人找上门来,怕不是要打死人。”这下那女人也跟着哭起来。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倪二只得把那贾瑜找自己办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倪二娘听完半信半疑,看了看他那没个正行的样子,疑惑地说道:“那么大一桩美差事,人家怎就看上了你,许是那贵少爷心里有鬼。”

一听这话倪二心头一恼:“这话休要再说,瑜二爷义薄云天,你们这妇人又怎么能知晓?”那倪二娘看儿子不高兴了,自己心下也信了几分,虽不再吵嚷,但还是小声嘟囔着:“什么义薄云天,七八条街的都知道,那东府的除了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哪有什么干净人?”

倪二虽然心头不喜,可这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积起来的土,他有心吹也吹不干净,只翻身躺着,吩咐媳妇去买些好酒好肉回来,自己想着那瑜二爷还会给自己派些什么美差事。

第十章 繁琐的府内事

“伯爷,宁国府贾二爷来访,门子引了他正在偏厅喝茶。”正在房中喝茶的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伯柳芳眉头微微皱起,虽说他的祖父与宁荣同属八公,可这么些年下来他跟贾家的关系也不亲近,今儿又不是年节下的,怎么就跑来拜访了?

心中虽疑惑,但贵客上门总不好让人久坐在外而不见,柳芳整理一下衣衫就往偏厅而去。偏厅之中正与理国公府下人闲聊的贾瑜听得一声“老爷来了”,随即就看到一位面容庄正,气概不凡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贾瑜叹息一声,人比人得死啊,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人传了三辈儿还是位列伯爵,再看看宁荣府,得亏贾代善不负祖恩,袭全国公之位,不然恐怕就要跟宁府一样,堂堂一个嫡重孙贾蓉还要花大钱去买一个五品龙禁卫的官职。

当下赶忙站起来施礼道:“今日仓促而来,还请柳世叔谅小子不请而至之罪。”柳芳挥了挥手,瞧了瞧这位最近在外面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玉公子”。

之前那套的衣服在去看倪二时弄的有些脏了,贾瑜就寻了一家客栈把自己那套白色剑袖的常服换上,从那位富贵子弟又变成了如玉公子。

柳芳打量片刻,随即就把眼神拉了回来,眉眼低了低笑着说道:“祖宗们的交情,谁曾想到后来竟淡了,之间多走动走动是极好的,怎么还论起罪来?”

贾瑜嘴角一撇,看来这位世叔有些不好说话,思虑之下还是决定不绕弯子了,人家跟家里那群只知高乐的人可不一样,事办不成没什么,换一家也就是了,只是白白赔了面子和人情。

“今日晚辈贸然前来只因有一事相求,还请柳伯爷相助。”贾瑜施礼道。

换了称谓,这是要公事公办了,柳芳不由得纳闷,难不成贾家犯了事?没听得朝堂上有这说法啊?怎么宁国府的公子有事不找自己家的关系,偏偏来求我了。

看见柳芳眉眼之间疑虑满满,贾瑜只得继续说道:“先前得知柳世兄刚升了广州知府,家中有一门生意想要走海上,望世兄能照拂一二。”

听到这里柳芳更加疑惑了,之前没听过贾家有海上的营生啊?再者说为了些银钱的事情,总不至于宁府名义上的二爷出面吧?难不成这宁府真的是内囊高涨,光剩个空架子,要上我这打秋风了?

心中虽是这么想,柳芳还是颔首道:“些许小事罢了,不知贵府是何营生要吾儿关照?”贾瑜没说话,只是从怀中拿出了那一个精致的玻璃雕花小瓶,将白玉做成的瓶塞慢慢扭开,一股香味便从中飞出。

而在不久之后同样的一个小瓶也出现在了镇国公府一等伯牛继宗的面前……

“嘿,你可不知道,我一抬手,这帮野牛肏的……这帮人一下眼睛瞪得跟卵蛋……鹅卵一样大。”贾瑜满头黑线地看着贾环眉飞色舞地讲述拿学来的戏法骗人的桥段。

揉了揉脑袋,贾瑜叹了口气:“今儿你不念书了吗?”贾环撇撇嘴,把腿耷拉着说道:“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都年下了,族学里本就没几个好种,这会早就去耍着顽去了,谁还读书?”

贾瑜将手中刚刚总结写好的账目整理好归档,又问道:“奇了怪,那些混小子爹娘不管也就算了,二叔也不管你?”

贾环撇撇嘴:“老爷倒是有心管我,只是宝玉他不肯学习,在老祖宗那里求了半天,老爷没办法,这才让我们提早放了年假。”

他有心来寻贾瑜顽,可是看了一个多时辰,贾瑜手都没停过,也就没好意思开口,但是少年心性又哪能坐得住。

贾瑜看了他的模样,叹了口气,用笔杆戳了戳他的额头:“也不忙这一会,今儿想去哪里顽?”贾环闻言喜得眉开眼笑:“嗨,我以为你变了性子,就知道你也受不了这些。”贾瑜无语凝噎,你当我愿意啊,饶是他前世也不过二十四五,正是思想烂漫的时候,谁愿意来查验收息账目。

在发现宁府的账目错乱地一塌糊涂的时候,他立刻就去找了贾珍,拿着几处明显错误的地方一一给贾珍过目后,这位便宜大哥感动地差点没抱着他哭,只说怪道母亲一直念着这位小儿子,原来真是有着麒麟之才,宁国将兴啊!

晕头晕脑的贾瑜还没来得及反应,贾珍就把这些账目账本一齐交给了他,“好兄弟,你哥哥是个没本事的,只会喝酒高乐,从今儿一后,这些都归你管,里面外面有哪个不听你话的只管告诉我来,别管是哪个有体面的,先打他一顿再说。”

先前听着贾瑜还觉得自己这是人品爆发撞大运了,后面听着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尼玛哄小孩儿玩呢?我若真惹了哪家亲王郡王的子孙,你怕不是要压着我去给人家赔罪吧。

得,鸡没吃着,还落一嘴毛,不过好歹落了一个查账的权利,虽说自己私下购的那几门产业已经开始赚钱了,但那更多只是一种政治上的考虑而已,圣意难测,没有消息来源,他根本不了解现在的朝廷动向是什么,在更多的家族选择通过姻亲来拉拢关系的时候,他这种经济手段就不那么显眼了,但贾瑜明白,内患不除的贾家依旧是一座高楼,看着金碧辉煌深入云中,但狂风一卷,大厦必倾。

高鹗终究没有曹雪芹的经历,他在结尾处为贾家安排了中兴的局面,但那判词上却明明写着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揉了揉发涨的额头,贾瑜答应陪贾环这小子去外面逛逛,年节将至,自己还寻思着给惜春备什么礼好,这丫头被自己宠了几年,这眼也愈发刁起来了,往常那个随便拿份蛋糕就能哄住的小丫头一去不复返了。

说来也巧,路边一众卖艺人,贾瑜贾环二人正巧面前有一家是在唱黄梅戏,这熟悉的曲调倒是让贾瑜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脑中一丝记忆闪过,贾瑜拍手叫了一声,这不有了,贾环一惊,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贾瑜却不管这些,从兜里掏出一枚碎银朝那家卖艺人丢去,那帮人戏还没唱完,就看见一枚碎银飞了过来,当下也不唱了,有这点东西顶的上干拉嗓子唱三天,四五个人直来到两人跟前鞠躬谢着贵人恩。

逛了三四条街,时间也差不多了,又得了这样一个主意,贾瑜一挥袖袍自是要归府,贾环那边看着还在恭送他们离开的把式人,幽怨地说了一声:“那银子得有三四两呢。”

贾瑜没听出他的意思,还在想着事情,随口回道:“管他多少,我又没带戥子,上哪知道几两去?”

“败家玩意。”

……贾瑜觉得自己是脾气太好了,连平素小心谨慎被丫鬟欺负了也不敢闹得贾环都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但对于一个现代青年而言,棍棒教育是贾政这种迂腐的封建家主才会做的,而他更多的应该采取现代教育形式。

转身过来想了想对贾环说道:“这就好比我现在有几千两银子,自不会在乎一二两,花了去取个乐也不是事,而对于你而言,花两三文做东家请我吃个糖人自然不会在意。”

贾环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随即又听贾瑜说道:“但是花销要量力而行,刻意取苦是愚蠢的,但过度铺张也是不可取的。”贾瑜许是觉得这样没什么说服力,便引他去了一条贫民街。

冬至已过,然而这里的人还是一身单衣,面色蜡黄,悲悯之心是一个人心性的根本,禽兽不会在意这些,它们只需要饱腹御寒就可,而人若要为人,却不能如此。

贾瑜看了看身边贾环脸上流露出的一丝疑惑和不忍,觉得这孩子还是能救的,不枉这段日子自己对他上心。

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来,吩咐下人去旁边买些热粥来散给他们喝,不要说布粥,只说贾家年节下请得东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贾瑜看见其中也有几位虽然身形憔悴,但面色如刚的青衫书生。

……

为人师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有时候却又不是,宛如婴儿手臂的烛灯下,贾瑜痛苦地揪着头发,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教了那么半天,那些平日里聪明十足的掌柜怎么就学不会那些简单的数学知识呢?

如果不是他们总算理解了图表之法对于统计学的重要性,贾瑜恐怕当场就要吐血身亡。一旁的绿竹心疼得眼泪都要滴下来了,晴雯摸了摸又冷下去的床铺,没好气地说:“珍大爷也是的,府上没爷们了吗?叫爷一个半大小子天天操心这些,连读书的时间都没了。”

绿竹把茶倒掉,又斟了一杯热的,冷笑着说道:“不知之前是哪个小蹄子天天说,正经事不做就知道弹琴作画,人来寻着顽也爱答不理的,早这样把人都得罪光了,让我们日后怎么去说话,现在好了,开始管家了,可有得体面了?”

晴雯一听,顿时又愧又恼,站起身来说道:“我多咱说这话了?”绿竹看她这样子冷笑一声:“我左右又没提你的名,你倒是先站起来搭茬了,怎么?敢说不敢认了?”

“屋里就咱们三个,你说的不是我还能是谁?”晴雯眼圈都有点红了,这话她确实也说过类似的,但当时也就怕贾瑜老这样不与人往来,将来被人欺负了去,也没个人给他撑腰。现在被绿竹这么一说,晴雯只觉得血往上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若是别的丫鬟见得晴雯这样就知道她要发飙,可绿竹却不怕她,冷哼一声:“是谁你心里清楚就成,反正他要有个好歹,你自己掂量着。”

贾瑜瞪大了眼睛看着绿竹,他这位好姐姐可是素来温和,训人都是和风细雨,而且这一两年来她跟晴雯两人向来未曾拌嘴,说是情同姐妹也不为过,今儿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晴雯本就是个爆碳脾气,被这样一激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翘起那尖尖的指甲指着贾瑜说道:“他要是有事,大不了我撞死在他跟前直给他陪去就是。”

看来今晚上不把这两哄好了,自己别想睡了,明明自己愁的不是这点东西啊,账本上这些看似成百上千的数字,就是交给后世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也能如同补假期作业一样,几天搞定,自己只是发愁怎么全府里没一个脑子好使的呢,等等,除了贾瑜自己。

感觉到一双臂弯把自己揽了过去,那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晴雯再也绷不住了,两行热泪顿时流了下来,抱着贾瑜哭道:“爷啊!我以后再不说那些了。”

贾瑜抱着晴雯,诧异地看着另一边挤眉弄眼的绿竹,顿时哭笑不得,虽说这晴雯不爱守规矩将来得吃祸,但她也不用下这大狠药吧?

当下也只好抱着晴雯慢慢哄着她,就这样有一刻钟,怀里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贾瑜放开了那具柔软的身躯,倒不是他圣人君子,只是实属能力不足。

瞧见晴雯眼波流转,里面全是情意,绿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用手戳了戳她的俏脸,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狐媚子,这下可随你的愿了。”

晴雯自是不依,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打闹起来,贾瑜翻身上了床,提醒她们一句仔细烛台,便自己脱衣睡了。

第十一章 年节

年节下,各人都有各人的忙处,贾珍忙着打点各处的礼物往来,以及族内的年货发放,荣府那边派了个贾琏来这边帮衬,说是帮衬其实就是把该荣府拿的那一份领回去就算完事,贾瑜心中不由得替贾珍悲哀起来,这族长当得真是窝囊。

年关将至,贾敬也不能一味修道了,毕竟作为贾族文字辈的长子,祭祖时他是主祭,来的贾瑜院里叮嘱了几句,还是那样淡淡的,说完便又离去,贾瑜倒是羡慕这来去自如的修道之士,细想了想,原世中好像除了某些朝代之外,很少有罪名波及佛道的,他顿时来了些心思,只是刚跟绿竹晴雯她们说了个头,这两人便疯了,只说要是贾瑜也跟他老子一样去修道,她们就绞了头发去当尼姑,这件事自是这样揭过去了。

到了腊月二十九,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依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红朱大高烛,点的两条金龙一般。

贾瑜曾经在书中看过贾府祭祖的场面,着实庄严大气,等他第一次去看时,着实是新鲜得要紧,瞧瞧这看看那,但随着祭祖仪式的进行就没那么好玩了,他作为贾族玉字辈里年龄仅次于贾珍,贾琏的嫡出子(贾珠已逝),自然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往年里不少贾蓉贾宝玉需行的议程不少由他来接过。

宗祠在宁府西边,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上书“贾氏宗祠”,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

两边一副长联: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看字迹与那匾上一致,应也是王太傅所书。

进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有各类古器。抱厦前面悬有一块九龙金匾,上书“星辉辅弼”,看样子是哪位皇帝写得,感觉这书法水平不咋地啊。

两边也有一副对联: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果然书法水平跟文化水平基本是挂钩的。

只是贾瑜初次来时曾疑惑为什么院中没有槐树,松柏是寓意人正品直,而槐树寓意富贵荣华。

周礼中,三公朝见天子时,都需站在槐树下,故此后世人以三槐比作三公,寄后世能位列三公宰辅之愿,要知道春秋之时那些文人烈士就是死,还得找棵槐树撞死,美其名曰:触槐。这贾府宗祠里一棵槐树都没有,不应该啊?

后来贾瑜才知道,槐树虽然寓意好,但太能活了,这几千年来,哪个地方没棵千年古槐都不好意思说是古地,所以这个说法虽然还在,但贾府这种以珍稀为贵的府邸也就不栽槐树了,所以更不用说宗祠内了。

听了这个说法,贾瑜又想了想宁荣府的各种乱象,不由得感慨道:圣夫子曾言礼崩乐坏,现在看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再往里走,灯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些神主,但贾瑜看了几年也分不清是哪路神仙。众人先分嫡庶长幼,而后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赫陪祭,贾珍、贾瑜献爵,贾琏、贾琮献帛,贾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

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贾瑜虽有心吐槽一下古人的描画思维怎么两千年还没长进,但想着毕竟是今世的祖宗还是把这点心思打灭了。

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

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虽然宁府里设了宴,但贾母在荣府惯了,还是想回荣府吃,好在尤氏与秦氏劝了几回,众人这才在宁府里做了一回,说了一会话才各有散去。

倒是这边一直没说话的贾瑜,上前笑着请安说毕竟惜春是宁府女儿,自己这个哥哥想他的紧,想留她在这里顽一两天。

贾母自是应了,不过又说到让他明日带着惜春一齐到西府去吃宴,贾敬贾珍一向不被西府那边妯娌所喜,他们各有各的过法也不爱去西府,所以一直以来两家人都是淡淡的,虽是分了家,但贾母作为族中长辈,也得顾些脸面,不然等她下去了也见不得荣国公。

贾瑜自是答应了下来,惜春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一溜烟地跑到贾瑜身旁抱着他的手臂,摇着喊哥哥。这一下众人都笑了起来,王熙凤指着惜春道:“难不成嫂子我苛责你了还是怎么地,这巴巴地跑去,还叫你哥哥以为我这嫂子短了你吃穿还是,可告诉你,现在你可是我眼中的金元宝,巴不得不疼你。”

众人不解,忙问怎么回事,王熙凤瞥了一眼贾瑜无奈的嘴角,心中莫名一喜,笑着说:“老祖宗不知,前一年不是外面庄子那些黑心奴才被瑜兄弟无意抓了出来吗?本以为事情就完了,谁知道后头牵出一大堆欺上瞒下的,珍大哥自是对这些账目不懂,于是一股脑儿把这事推给了瑜兄弟,现在瑜兄弟可是管着东府的钱财,你说他这个疼得不行的妹妹,可不是金元宝吗?这要巴结好了,指不定分年货也能多拿些咧。”

此话一出,连贾瑜都不由得笑了出来,但同时也不由得多看了王熙凤几眼,看来她对于自己的那几桩生意已经知晓了,虽说荣府如今高宁府一头,但是宁府身为长房自比荣府富贵一些,现在荣府入不敷出,她连自己嫁妆都拿出来放贷了,可是宁府却隐隐有中兴之样,她焉能不眼红。

贾瑜摇了摇头,他本就没打算瞒着王熙凤,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宁荣就算分了家,在外人看来还是一体,更何况比起贾府日渐低微的政治地位,王家那位新兴的家主才是他的目标,些许银钱他不是很在意。

贾母笑着指了指王熙凤:“好个有奶就是娘的,快快随着你四妹妹东府去吧,倒也省得天天吃我的饭,穿我的衣。”

待众人笑过之后,贾母又对着贾珍说道:“原知道你是好意,怕下人轻看了你弟弟,只是他如今年还小,你把这么大的事压在他身上怎么受得起。你瞧瞧我府上这几个哥差不了几个月都还是猴一般顽,平常连个书也不愿读,得亏凤丫头这两口子,一个在外面担着,一个在里面管着,不然这么大一个家非乱了不可。”

贾政此时也捻着胡须说道:“家事固然重要,但学业却也不可荒废,不知可曾读书?”贾瑜将抚在惜春柔发上的手挪开,施礼道:“粗读过四书,如今在读史书,倒觉得颇有趣味。”

听得他这话,贾政颔首思索了一下,贾瑜的才名他听过,外人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贾家出了一位“玉公子”,只是他有心教导贾瑜,可贾敬,贾珍还在,他不好越俎代庖,但又不忍心这样一个文才让这些凡庸杂事所耽误,只能以长辈的身份劝诫几句,贾瑜自是一一应下,至于什么若有不明白的事情可以去问他,就自行忽略了,贾政有几斤几两大家心里都明镜一样。

贾瑜低头瞧了瞧小惜春,一袭桃花云落烟罗衫,脖间挂着一个赤金凤尾玛瑙流苏,更衬得少女白皙可爱,贾瑜不由得把她搂在怀中亲昵起来。

惜春抬起小脸,嘟着嘴问道:“东西呢?先说好,可不能向去年那样买串糖葫芦就打发我了。”

一听这话旁边的小辈们都笑起来了,贾母忙问是怎么回事,一旁身着镂金百蝶穿花云棉袄的探春笑着回道:“原是去年的事了,本来各处的礼都是定了,但是瑜二哥答应四妹妹要给她多备份礼,可是这年节下走动一来二去瑜二哥却忘了,等人都到跟前了,才想起礼物的事,左右没办法,结果啊,就把自己院里丫鬟的糖葫芦抢来送给四妹妹了。”

贾母听得这话,指了指贾瑜说道:“好小气,你就在屋里挑一件珍贵的送她就行了,还抢丫鬟的糖葫芦,害不害臊。”

贾瑜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可是没想到正盯着他看的探春却是心里一颤,怎得男孩子也这么好看,当真是笑靥如花,随后赶紧啐了自己一口,真真是疯了,他也算是自己的哥哥,怎么就敢想这些。

一旁窝在贾母怀中的林黛玉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贾瑜身上来回打量,来府上就听说了东府有一位兄弟生得极好,当初见面时,果不负如玉公子的称号,只是他的表情隐隐有些失望,玲珑心思的黛玉想了好久也不明白自己是哪里不合这位表哥的心意了?莫非还是真病秧子的身?

贾瑜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一束自进了房就开始打量自己的目光,没觉得怪异,只觉得有些想笑,当初自己只是因为她与自己原本心中那个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的林妹妹有些差距,不免有些失望,然而这几年下来,林黛玉却是越生越好了。细细想来可不如此,六七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多情来,不过是可爱罢了。

身边惜春还在闹个不停,贾瑜没办法,本想悄悄给了她,但奈不住她央求,便让人在外面叫了个老妈子去他院里将东西取来,还特地让他小心一些。

贾珍难得开个玩笑:“莫不是瑜兄弟淘得了什么宝贝?从没见你对古玩这么上心过。”贾瑜摇摇头:“我虽然喜欢书画,但对古玩没什么爱好,原就是人拿出来观赏的,怎就一个人藏起来看了。”

他这一句话倒是有些群伤了,众人一下子都不自在了,毕竟大富大贵之家,谁没点名人字画,贾珍倒不在意笑着给解释道:“原是瑜哥孩子气了,当时于尚书家来,正好瑜哥在我那陪着见客,于尚书见瑜哥灵秀想收他当弟子,就拿话引他,说是家里藏有一套王羲之的字,五幅顾恺之的画,这当下他心就跟猫爪子挠一样,可就是不肯拜师,最后人走了,还跟我在抱怨这人好生小气。”

一直都是听说贾瑜生得懂事,生得如何好,难得听得这样一个趣事,都不由得拿他打趣起来,连惜春都忘了礼物的事情,戳着脸羞他,一直冷眼旁观的黛玉也不禁捂着嘴笑说自己这位表哥还真是个趣人。

当初几次寻贾瑜都没见到,贾宝玉本就有些倦了,后来又来了一位天天陪自己顽的林妹妹,更把贾瑜抛到爪哇国去了,现在细细一瞧,只觉得自己这位哥哥长得又好了几分,只是身上那股子女儿气少了两分,只觉得可惜,现在又听他痴迷书画,还见那劳什子尚书,更觉得好好的一个人被玷污了,埋怨自己当初怎么就不求老祖宗让他住进荣府。这一下子贾宝玉又犯了痴病。

“这么说,那两个和尚道士还是真有本事的人了?”

贾瑜点点头:“确实如此,我一开始瞧着两人既不吃斋念经,也不普世救人还觉得两人是不是拍花子,只是他们的知识实在是渊博,饶不得我不信。”

这内宅之中的妇人就喜欢听这些奇闻,更何况涉及山野大家连贾政一时也入迷了,“是极,是极,这样的话瑜哥儿不拜于尚书是对的,虽然那两山门之人未曾让瑜哥儿行拜师礼,但言传身教也该为师,瑜哥儿做的好。”

贾瑜心中一松,行了,只要把贾母跟贾政这两人忽悠过去,以后一切都好说,有了这两个神仙师父,自己只要不干些太妖孽的事情,也有个说法了,但凡往他们两人身上推就行。

上了年纪的妇人听了这个故事,都在说着自己以前的见闻奇事,倒是几个小辈围了上来,刚才没听个完,现在只好细细问他。

第十二章 西洋八音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倒真真是……不似常人。”迎春性子有些木讷,想了好久才说出这样一个词。

贾瑜看了看周围,心说自己还是别教坏小孩子了,便苦笑道:“二妹妹,你道这话是什么时候他说的,晚上抓了只山鸡正烤着,我口水都流一地了,他给我说这话,不就是怕我抢他吃吗?”

此言一出,一帮孩子都翻着圈的笑起来,连黛玉都不由得开玩笑嗔道:“瑜二哥真真是的,那高人分明在点化你,你倒好只顾着吃,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圣言圣语呢。”

探春也点头称是,“我前些时候还奇怪怎么看二哥哥的字迹中多少有些出尘之气,原来还真是高僧仙道教授的。”

这边正说着话,外面就有人把贾瑜让取的东西送过来了,贾瑜还没动,惜春却是蹦蹦跳跳地去拿了,众人只见她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个精巧的木雕,木雕不大,但上有假山回廊、楼台亭阁、曲水虹桥,玲珑精致颇为雅趣。

众人瞧过一番后,都暗自称奇,贾瑜对惜春挥了挥手,接过木雕来,从它下面打开了一个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类似钥匙的东西插进去扭了好多圈,随后才拿出来,把木雕放在桌上。

顿时只见木雕如同活了一般,上面的景致开始转动起来,原先的死水竟然真真如溪水般流淌起来,最最神奇的还是这木雕竟然发出了阵阵音乐,简直是奇妙无比。

众人眼中有惊艳,有羡慕,有嫉妒,当然还少不了贪婪,不过贾瑜丝毫没有注意,将那个发条钥匙递给了惜春的大丫鬟入画,笑着嘱咐道:“收好了,这要是丢了,可没处配去。”

入画像得着什么宝物了一般,牢牢攥在手里不肯放开,木雕还在被一众人围看,惜春不好去拿来,便如同小猫一般红着脸拿额头去蹭贾瑜的臂弯。

贾瑜笑着拿手勾了勾她的小鼻子,“这下可合你的意了。”各位小辈儿原只是觉得他们兄妹感情好,但现在瞧见这么一个好物件,真真是眼红了。

探春不顾忌这些,当下就说道:“说四妹妹是妹妹,我们就不是妹妹了吗?自是不怕别人说二哥哥偏心,只以为我们哪里惹了二哥哥的不是。”

贾母倒是想得多了些:“这莫非也是那仙家道人教你的法子。”贾瑜瞧了瞧贾赦那红得都快滴出血来的眼球,似是无意的说道:“先不说他们是不是仙家道人,就算是,也怎么会去做这些尘物,这是西洋物件,名八音盒,只是我把上面的景儿换了而已。”

贾母还没说什么,王熙凤一拍手说道:“是了是了,我瞧着也像西洋的玩意,不知道瑜兄弟还有没有,我也想拿一个家去,等有客上门好显摆显摆。”

贾瑜苦笑一声道:“二嫂子,这好东西要我能做出来,定给老祖宗,各位老爷太太并上哥儿姐儿都拿上一份,只是这东西着实也是别人送我的礼。二嫂子应也知道,之前有个俄罗斯国人来大齐遭了难,我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回了国,咱们家庄子那事还有人家的功劳在,这东西也是他后来为了答谢我才送来的。”

贾赦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句:“既是瑜哥儿对他有救命恩,饶他把这方子送你也不是事吧,大不了我们许他些银子也是好的。”

这一句话让贾政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挟恩图报这哪里是君子人的做法,贾珍也是皱起眉,贾瑜这一两年帮他添了不少进项,而且在外又有那玉公子的美名,着实让他脸上有光,虽说他人品是不堪了些,但对幼弟还算是关心,贾赦的话不是如同要贾瑜自己给自己身上泼泥,他如何能高兴?

贾瑜没去看贾赦,低下眼眉来说道:“若是以前,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谁知道那俄罗斯国出了什么变动,那人本来只是一个小贵族,在大齐待了几年一回去却发现自己成了王子,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但身份在那,前年更是以贵使的身份到访大齐,连皇帝都亲自接见,人家能记得我的恩已是好了。”

这话出来,贾母都变颜变色了,她就想着安稳过完晚年就行,什么灾啊难啊听都不想听,赶忙冲着贾瑜说:“咱不去图那富贵,又不缺那一两口,何苦要去贪便宜。”

这话明摆着教训贾赦了,贾赦也知道自己不讨贾母喜,又受了这气,心里憋屈还不能朝贾瑜发作,只能带着邢氏、贾琏、贾琮先家去了,留王熙凤在这陪着贾母。

众人又把目光聚焦在那个八音盒上,确实是个好物件啊,却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人家送给幼妹的礼物。

惜春自是不提,绞着小指头恨不得把那八音盒赶紧抱了家去,生怕别人多瞧两眼都给瞧坏了。

众人一片或羡慕或惋惜的神情中,只有林黛玉捂着小嘴偷笑,看着贾瑜那桃花凤眼中的一抹狡黠,似是明白了什么。

哄鬼咧!要是这东西真是那劳什子贵使家造的,他怎就不再带一个献给皇上,偏偏在二哥哥家放了两年才被他拿出来给了四妹妹,家里这帮人真真是好蠢,然而这样想着却又伤感起来,惜春有个这样疼爱自己的哥哥,连那样好的珍宝,为了独给她一份,能瞒着全家人,而自己呢?

这样想着,却又是红了眼圈。

第十三章 佳作

转过天便是荣府宴,因为贾母身份太高,而且荣府的规矩也太多,所以大多贾家子弟都托故不来,只有关系近的或是有心攀附的一些人来了。

贾敬祭了祖就回道观继续修仙去了,贾珍对荣府也不感冒,毕竟在宁府他是大爷,去了荣府别看他是族长,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这还不算什么,隔三差五的还被人叫来骂一顿。

有时候他都觉得冤枉,什么有好东西不想着宝玉啦,什么外面有好事没叫着宝玉啦……反正十件事情,八件都跟贾宝玉有关。

贾珍有心说你老太太偏心也不能这么偏吧,好歹我是宁国一脉啊,还挂着个族长的名头,这叫我出去怎么做人。可是他不敢啊,这年头先不提孝道当天的事情,就贾母一个一品诰命的名头放那,他也不敢动。这等身份,除了宫里的老太妃,还有金陵甄家的老诰命,恐怕没有比她更尊贵的了。

吃过了宴还没说上两句,贾珍便要家去,贾瑜看着惜春跟众姐妹还说着话,便说过会再回。

贾珍正想带着尤氏跟儿子儿媳走的时候,贾母出口拦了下:“我知道你们闲我这闷,索性放你们去高乐,只是让你们媳妇回家去守着那大宅子干坐着像什么,留她们在这陪我说会话也好。”

贾珍自是不敢拒绝,出言嘱咐了尤氏秦氏几句,便带着贾蓉离开了,随后又约上贾琏等人外面吃酒去了。

贾赦早已离开,现在那里就余下一个贾政,众人还是不敢放肆,贾母虽然有心撵他走,可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纯孝,年节下的想多陪陪老母,这话自是不能说出口。

今晚其实贾政心情不错,自己刚刚跟清客们喝酒,得了一首诗,虽算不上佳作,但也称得上一挥而就、畅快淋漓。他往常并不写诗,于诗作上也不甚精通,今儿好容易得了一首,自是被清客们吹捧起来,一时间他有些飘飘然。

“我之前事务繁忙,没空抽查你们的学业,今天人倒是齐了,不如就现在吧。”贾政捋了捋胡须说道。

贾宝玉光是听见学业二字眼就直了,今年贾政刚提工部郎中,事务繁忙归家都没有几次,家里又有王夫人跟贾母宠着他,虽是怕贾政查他,偶尔看一会儿书,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记住些什么,眼下直往贾母怀里钻。

贾母自是心疼他,出口教训道:“外面做官做糊涂了,大年下的,你在家里考查什么?”贾政连忙赔笑道:“儿子只是看着端坐着无趣,想让小辈儿们做首诗来讨讨喜。”

四书五经贾宝玉会的不多,但作诗他可拿手,一下就从贾母怀里钻出来拍手喊道:“这个好。”猛然又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父亲,顿时四肢发抖,恐被责备。

不过今天饶是贾政心情真好,对他这无礼行径也没发火,贾母看了看这爷俩,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都愿意,那就一人写一首,不过说的是讨喜,写不好不许打骂,年节下不吉利。”

于是贾宝玉,贾环,贾兰叔侄三人一人拿了一张纸笔在那里想着,贾宝玉自是高兴,他这一年写了不少诗,如今还特意挑了半天,摘了一首好的写了出去。

先是把诗拿给贾政看了看,不得不说贾宝玉确实小有诗才,贾政也赞许了几句。给贾政看毕后,贾宝玉又拿了诗稿去让林黛玉品鉴品鉴,他那边是高兴了,可剩下这叔侄俩就遭罪了。

贾环其实不笨,起码就《四书》而言,他比贾宝玉还强那么一些,可今天考查的是作诗,让他着实有些头大,贾兰就不用说了,小小的孩子能背点书就不错了,作诗嘛,着实有些难为人了。

瞧着惜春似也倦了,贾瑜就琢磨着等会贾政请辞的时候,自己也正好带着惜春回去。

那边贾环瞧着父亲不耐烦的样子,急得直挠头,又瞧了瞧贾宝玉那一副得意的样子,一时间妒上心头,瞥了眼准备要走的贾瑜,便咬了咬牙,提笔写了上去。

“叔叔。”

贾瑜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位丽人站在身前,嘴角抽了抽,微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可是有事?”

那一边又起来一位熟美妇人笑着说:“你侄儿媳妇素来身子不好,今儿来回忙了这么久,身子有些累,刚好你要回去,正好就一起。”

贾瑜神色更为古怪:“这不大好吧。”这一句话倒让尤氏笑了起来,“你才多大个人,说是让你照顾她,嫂子更怕你出了事。”

这句话让贾瑜有些无语,只得应下来,又问尤氏:“嫂子不回吗?”这回答话的却是王熙凤:“我这没个人说话,留你嫂子在这抹骨牌玩,明儿我让人陪她回去,你且放心。”

贾瑜点了点头,正打算在走呢,就听那边贾政的骂声起来了,“你这该死的孽障,还跟我狡辩,今天如果不说出实情,我现在就打死你。”

贾母唬了一跳,以为宝玉又做了什么惹他老子生气,拨开人看去,却是贾环这才舒了口气,不过却有一人从人堆里跑出来跪在贾政旁边,先是在贾环的脖子上打了一巴掌,然后哭着说道:“老爷,左右都是我做的,还请看在我的份上饶过他吧。”

贾政对这个貌美的小妾还是颇为宠爱的,只是今儿貌似气急了,被赵姨娘这话一激怒火顿时涨了几成,“你还替他掩着,这事若发在外头,我这张脸怕是要丢尽了,再敢劝一并打死。”又怒视贾环道:“快说,这诗是谁的,趁着人家还没找上门来,快去给人好生道歉。”

怪不得贾政发如此大的火气,作为大齐的勋贵,还是最顶级的那几家,贾家贪点钱,抢点地,放放高利,只要政治路线正确,一般不会有人作死拿这些去弹劾的,但贪图文名这可是犯了文官忌讳了,尤其是这个文官学子地位飞涨的时代。

但凡今天这事被传了出去,明恐怕就有人堵着荣府骂街,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就是让贾政这个一心向往文人堆里钻的脸面尽失。

瞧见贾政是动了真火,赵姨娘只得拍打着贾环哭道:“平日叫你拿个东西,你横竖左右胆小不去,现在又拿了什么诗,快告诉老爷,定是哪个野牛肏的撺掇着你。”

这一番话先是自爆丑事,又是粗言秽语,众人只听惯了自是没什么,倒是探春一脸羞愤,恨不得立马离开来去,却又不知道怎地看了看那边的贾瑜,发现他不怎么反感,心中长舒了口气。

贾环原是紧咬着牙不肯说,现在看连平日最疼自己的娘都不帮自己,终究是个孩子,还是怕打,呜呜地哭道:“这诗是好久前从瑜二哥房里借话本的时候夹在里面的,先前忘了给二哥说,今天写不出来,我就拿来用了。”

贾瑜差点一口口水没噎死自己,自己写的诗?大海啊,你都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这种诗他倒能写几首,但要是这些诗不至于让贾政这么生气吧。

贾政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愣愣地看着贾瑜,瞧着贾政满眼放光的样子,贾瑜嘴角抽了抽,尴尬地说了句:“或是,或是曾经那和尚道士写得,我,我记下来,原我不会写诗的。”

“瑜哥儿啊,我自知虽然迂腐了些,但这文才就是文才,我又怎能凭个人喜好让一首好诗埋在府上,你何苦拿这话哄我。”贾政摇了摇头,又把手中的诗作看了一遍,原先觉得是贾环抄袭,才没好好品鉴,现在放下心来再看时,只觉得欣慰,贾家还是出了一个文才啊。

但是一细想却又只觉得可惜,这等文才却怎生在了东府那地方,还要帮着贾珍管理那些俗事,只是贾瑜也大了,老子哥也都还在,他又不好多去管教,当下只说了句莫辜负这等才气,便向贾母告了声就离开了。

贾瑜却只觉得有些头疼,什么叫迂腐,文才就是文才?自己不会抄了首浪诗上去吧?瞧了瞧身边惜春好奇得要紧,只觉得要真是那样,没脸活得可是自己了。

贾政一走,贾母便笑着对堂下人说:“行了,这下你们可劲乐吧。左右我这老婆子也不讨你们喜,我跟太太他们抹骨牌,你们在里面自己顽。”众人早就等不及一齐朝这边涌来,宝玉离得最近,一把拿过诗作一齐看来,只见上书一首七言绝句:

红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这种小女儿心思的诗,众人一看就知道贾环是写不出来的,更别说什么道士和尚了,又思及贾瑜那不输女子的相貌,一时间叽叽喳喳的论起诗来。

那边贾瑜也顺手把贾环拉起来问问情况,得知是这一首才舒了口气,当初七夕节自己看绿竹她们扑萤火虫,才有感而发写了,不是,抄了这首诗,只是没想到这个历史早就不同了,很多历史人物都在,只是时代不同,人生经历不同,所触发的情感也不同,自然有些诗作就写不出来了,杜牧的《秋夕》便是其一了。

不过这文名不好担啊,贾瑜摇了摇头正苦恼着呢,就看着一众姐妹围了过来,迎春气鼓鼓地对贾瑜说道:“二哥哥不是好人,还一直骗我们不会作诗。”

贾宝玉也点头称是:“我就说二哥哥这么标致的人,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怎可能不会作诗呢?如今看,不是不会做,反而是做的太好了,这真真是把女儿的心思写全了。”

惜春更是嘟着小嘴儿道:“哥哥,你怎么连我也骗咧?”

贾母那边自是也听到了这首诗,但她们一群妇人中除了少数如秦氏李纨懂些品鉴,其余人也瞧不出好坏来,但听得老爷哥儿姐儿都说好,自是也都在称赞,除了赵姨娘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也瞧不出哪好来,不过也没人理她。

鸳鸯细细读了几遍倒是一拍手喊了声:“是了。”贾母忙问她怎么了。鸳鸯笑着说:“先前我跟瑜二爷院里的绿竹聊闲天的时候,不知怎地就聊着了天上的星星,绿竹便给我讲了个笑话,说是瑜二爷说给她的,就是讲得这牛郎织女星。”

不待贾母多问,她便将那个牛郎织女见面的笑话讲了一遍,自是满堂都笑了起来,连平日最安静温柔的迎春也不由得捂着肚子只喊肚子笑破了。

黛玉抹了抹眼角的泪光,一双眼睛促狭地瞧着贾瑜道:“二哥哥,这会你还狡辩那诗不是你写得了吗?我原知道哥哥好意,瞧着我们写得这些玩笑话,自是不好把佳作拿出来让我们难堪,却不知让我们沾了沾这才气,指不定也能写出好诗来。”

贾瑜无奈地用手点了点黛玉,这林妹妹,嘴是真的不饶人,他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正想还两句的时候,就见一旁探春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纸,面色尴尬地说道:“二哥哥,环儿也是无心,他一直揣着这纸,原想找个时候还你,只……只……”

说到一半探春却也说不下去了,只觉得面颊似火烧一般,无地自容,原先她听得自己胞弟做出偷诗这种事早已是羞愤不堪,如今得知贾环偷得诗还是自己一向推崇的贾瑜所作,还是如此一首佳作,若不是赵姨娘抹着泪来求她,加上她与贾环血亲在身,今日不帮他出面,明后府上定要传她的闲话这缘由,她只觉得连见贾瑜一面都不敢,哪还有脸上前面说着话。

一想来只觉得命苦,她本就心比天高,可无奈是庶出,又摊上那样一个娘,兄弟还不争气,思及此眼泪顿时涌上来了,正欲落泪时,却觉得额头一阵痛楚。

探春捂着额头看着缩回手指的贾瑜,委屈地说道:“二哥哥,你打我。”

贾瑜没好气地说:“兄弟姐妹间有什么好不好说的,这还掉起眼泪了,让环儿看到不得以为我欺负了他这个姐姐。”

原本心中堵着难受的探春,一听他提到贾环,顿时火气上来了,“我原瞧着他虽说行为差了些,只当他孩童贪玩,里面还是好的,却没想到二哥哥对他这样好,他还…还做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来。”

见探春越说越怒,一旁杵着的贾环原就胆子小,之前又被唬了一跳,现在更是战战兢兢,站都站不稳了。

探春正说着话,却发觉贾瑜的表情越来越怪,嘴憋得紧紧的,却根本掩不住那笑意。探春咬了咬剔透的嘴唇,抽了下鼻子道:“二哥哥,你不是好人。”

“噗。”贾瑜终于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他本来生的就极美,笑颜忽展真真是把一旁蟠龙纹白玉瓶中的腊梅比了下去。

探春竟然一下子看痴了,等到贾瑜的笑声止了,她才回过神来,瞧见众人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一下子俏脸绯红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贾瑜。

林黛玉眼珠一转,嘴角勾起笑意如同新月一般,把前面的惜春一把搂住,怪笑着对她说道:“还跟棵木头一样站着,没看见你三姐姐都要把你哥哥抢走了吗?还不快去。”

此言一出,探春连耳根都红了,伸手要去捉林黛玉,口中还说道:“颦儿,看我不把你这个促狭鬼的嘴撕烂。”

林黛玉却往后一藏,躲到贾宝玉的身后与探春捉起迷藏来。贾宝玉一下劝劝这个,一会护护那个,却也是喜欢这姐妹玩闹的场景。

贾瑜见此不说什么,走到一旁无人关心的贾环旁边,向以往对惜春一样,抚了抚他的头,贾环抬起头来看见贾瑜那依旧和煦的微笑,想起自己做的那等事,一下子眼圈红了,哽咽地说道:“二哥,我,我不是故意……”

话还未说完,一根修长秀气白皙如女子的指头在他头上叩了一下,引得他一声痛呼,而后又听得贾瑜温声说道:“自家兄弟,你还要与我说这些?”随即又与贾环说起别的话来。

林黛玉看见这幅场景,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终究她再早慧,还是孩童天性,不由得酸酸地说:“瞧瞧,他俩倒快成了亲兄弟。”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贾宝玉素来不待见贾环,但自认也不曾苛责他,可如今看到自己几次寻见不得的贾瑜这样对待贾环,本来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又听得林黛玉的话,顿时气得心火直冒,也没怎么想就赌气说道:“合该是我的错,天天想着怎么让你们欢喜,倒是冷落了我的兄弟,我现在就去给他赔礼,可行?”

林黛玉方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可是又一听贾宝玉这么说,心中也是一堵,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也赌气道:“合该是你们兄弟姐妹的事情,与我又何干,我左右又没那个福气,早早没了娘,但凡有个兄弟我何苦跑来这里受气。”

旁边的几人一听这话,赶紧出言劝着,还吩咐旁边人别去外面嚼舌根子,这要是被老祖宗听去了,就算她心头再疼爱林黛玉,怕也要有根钉子。

只是两人都有股子倔脾气,任旁人怎么说,也不肯让步,只是在那里哭。贾瑜瞧了瞧那边哭的两人,又看了看眼圈还红着的探春和贾环,头上一阵疼,自己是来小学当老师了吗?动不动就哭鼻子,还一哭就是一群!

第十四章 温馨小事

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只是天冷上面还是湿漉漉的,前面两个老妈子拿着灯笼引路,闻着身边一股股的幽香,贾瑜不由得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儿,如果只是看容貌,秦氏其实算不上一枝独秀,只是这一姿一行、眉眼之间,简直是风情万种、妩媚至极。

贾珍那种好色之人,栽在这里真不算奇怪,贾瑜只是不知这件事是已经发生了?还是正在进行时?

“二叔?二叔?”耳边声音宛如夜莺轻啼,风铃摇曳,贾瑜微微恍惚了一下,才见眼前的秦可卿红着脸瞧着自己。贾瑜猛地一下惊醒过来,挠挠头,尴尬地说:“今儿,月亮挺圆的呢。”

秦可卿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天,没月亮啊。自己刚才看没月亮,才多叫了一个人拿灯,就怕自己这小叔子一不留神摔到碰到了,他怎就还看见月亮圆了,眼神无意间落在自己胸前,猛然想到贾瑜刚刚说的圆月亮,一下子俏脸绯红。

两眼中水雾朦胧,朝着贾瑜似嗔似怨地说了一声:“二叔啊~~”

妖精啊!!!贾瑜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口中还解释道:“侄儿媳妇,我原不是那个意思。”秦可卿听他这样解释,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他一眼后,抿着嘴继续向前走去。

贾瑜差点就要挠头了,这女人什么意思啊?自己又不是那唐僧肉,怎就惹上了这位妖精。可见前面拿着灯笼的引路嬷嬷回头寻他们,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快步前去。

却再说回秦氏,一张俏脸早已红透,心中也是如同小鹿一般跳个不停,幸而今夜无月看不真着,否则这几位上了岁数的嬷嬷定能瞧出一二吧。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神情有些忐忑的贾瑜,心中默默哀叹一声,希望他真的像府里说得那样端正,否则偌大一个宁府再也没人能救自己了。

两人各怀心思,自是一路无话,等送秦氏回了房,贾瑜便也一溜烟地跑回自己院里,原以为屋里都睡下了,却瞧见晴雯披着一身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正在门口等着自己,贾瑜才发现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了。

晴雯看见他过来,先是一喜,而后又嘟囔着说道:“不如就在那边歇息罢了,却还要回来劳烦我们也不得歇。”

贾瑜知她就这嘴冷心热的性子,也不恼,只是任她为自己披上一件常穿的青蓝绣兰袄,晴雯正要拉他进去,却没曾想贾瑜却站着不动。

“爷,别闹了,天气冷不说,今儿也都累着了,你要玩雪,明儿我们再玩,好不好。”晴雯无奈地说着,又想拿手替他把头上的雪拂去。

贾瑜却微微一侧,躲开晴雯的手,晴雯秀眉一竖正要生气,就听得贾瑜柔声说道:“晴雯姐姐,我们要是能这样一直到白头就好了。”

晴雯顿时一下愣住了,眼圈慢慢就开始泛红,咬着唇好容易没流下泪来,却恨恨地说道:“爷又去哪听了风流话,却回来拿着打趣我。”

贾瑜也不解释,只是笑着,又伸出手去接那天上飘来的雪花,晴雯只当他真的是喝了酒在玩笑,不由得跺了跺脚正想不理他自己先回去,就听得贾瑜说道:“姐姐知道吗?如果放大去看,雪花都是六角的,但如果细细再看,就会发现天上每一片雪花都不相同,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在我看来人也是如此,在我心中,晴雯是不一样的,哪怕现在有一个人跟晴雯一模一样,声音,相貌,举止,动作都一样,但晴雯就是晴雯,她永远会是那个无论多晚多冷,也会在门口披着衣等我回来的人。”

贾瑜轻轻将手中的雪花一吹,却发现身前的晴雯早已泪流满面,轻笑一声,贾瑜正想张开双臂把她拥进怀里,却发现了一个尴尬的事情,他好像……没有晴雯高……

“噗!”瞧见贾瑜满脸的不痛快,嘴巴都快撇到地下去了,晴雯又转颜而笑,学着他平时教训惜春贾环的样子,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一叩,“好好读书,别去跟那些坏小子学。”

贾瑜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里面绿竹的声音传来,“你要跟他说悄话就被窝说去,这会儿把他冻着了,明生病起不来大年下的又得我们累了

晴雯一听这话脸上一红,张牙舞爪的就要进去,贾瑜笑着拉住了她,却还听得她说着:“看今天我不撕了这个小蹄子的嘴”

“都夜了,明儿我还有事就不闹了,瞧,你手都凉了,我来给你渥渥吧”说着话贾瑜就把她的手揣在心口暖着,带着她往屋里去

晴雯先是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又把手一抽,低头说道:“那里哪是能受凉的,你别落下了病”说着又要去给他端水洗漱

贾瑜无奈地摇摇头:“真把我当姑娘了,哪就那么弱了?”

晴雯白了他一眼,为他擦拭起脸颊脖颈来,待到擦到手的时候,语气莫名地说:“爷还说呢,看了那么多女孩的手,就没见过像爷这样好看的呢”

贾瑜气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困迷糊了是不,还说浑话,再不睡明怕是起不来了”

只把她弄得如同蓬头鬼一般,两人这才嬉笑着睡去

第十五章 等一场雪

年节下,贾瑜特地将惜春接到东府来住了几日,也与府上的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贾珍对这个庶生的幼妹一向无感,只是看在贾瑜的面上也对惜春颇为照顾,特意挑了好些珍奢的物件让她回西府的时候带着

尤氏还特意收拾了出一个小院,只是惜春不乐意只想住贾瑜这里,随也就空下了

“宝二哥哥,二姐姐,三姐姐,林姐姐你们来了!(宝二爷,姑娘们)”门口惜春正和柳儿踢着毽子,就见得一群人往院子来。

众人笑着来到他们跟前,跟惜春谈笑一会,又看得旁边的柳儿一身素绒青袖袄,笑靥如花,只觉得少女俏丽。探春见她可爱,不由得跟旁人打趣道:“瞧瞧这穿衣,哪像个丫鬟,竟将主子也比下去了。”

柳儿一脸羞红直摇着手,贾宝玉却是不赞同:“料倒是好料,可未免太素了些,女孩子正是花骨朵的年龄,还得配上花红才好看,改日我让你袭人姐姐给你送一件大花衣,那穿着才好看。”

他这样素来说话没有察觉有何不对,迎春有些木讷,惜春年幼,其余的丫鬟都是听他惯了,也都没反应,倒是探春皱了皱眉头觉得不妥,林黛玉瞧见她皱眉,心中不由得冷笑,正想出言讽刺几句,就听得柳儿说话。

“宝二爷却是不用了,我家爷喜爱素雅一些,他见天在家就爱这样,虽然没说过我们,但总不好穿着比他还艳,不过后面穿惯了,倒也觉得别致。”

听她这样说,林黛玉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一圈,“你家爷那是有高人点化,不是我们这般穿红戴绿的俗人,自然想得与我们不同。”

柳儿年小嘴拙,又是碰到林黛玉这个机灵的,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最后憋出了一句:“才不是咧,常言道:人间有味是清欢。”

众人一听,眼睛便是亮了,探春酷爱诗词,心中虽有答案,还是问道:“柳儿,这句诗是从哪听来的?”

柳儿一脸疑惑:“姑娘们没听过吗?记得前段时间各家吃年饭的时候,我们家爷老是跟我们说这一句,绿竹姐姐问了,他就说自己也不知道哪听来的,就听了这一句,指不定是哪个过年吃不起鱼肉的嚼舌根子。”

这可是贾瑜的真心话,古代没有各种化工调料,为了好味道就只能多加油料香料,连胭脂都往上加,一开始吃了个新鲜,后面着实吃腻了,他宁愿喝碗清汤吃碗素面了事。

林黛玉噗地一笑:“这话你们也信,估计他也是只得了这一句,那种性子又懒怠的去想后面,倒是可惜我们少得一首好诗词。”

虽是这样说,却也在心中细细地嚼磨这句诗,只觉得其中意味深远,一时间竟然参不透。贾宝玉没去想这些,只是问道:“好妹妹,你只告诉我,二哥哥在家中还有没有念过别的诗。”

柳儿皱起眉头思索,众人一见果然知道还有别的,都眼巴巴地等着她,谁知道柳儿一苦脸说道:“记不得了,这句是他最近说得多一些而且还短才能记住的,往常或许说过,但谁又特地记了去,只以为都是书上的东西。”

众人一听便觉得大失所望,倒是林黛玉眼睛一斜,“你们要想知道,去找二哥哥问就是了,何苦又在这为难她?”

柳儿摇摇手,连说不为难,探春却是等不及了,一拉她的手说道:“好柳儿,快带我们去见二哥哥吧。”

一行人才入院中,就瞧见院当中一个大大的雪人,两个笤帚插在两边当手,两颗红枣算作眼睛,还插了一个胡萝卜。

惜春见了邀功似地说:“哥哥跟我两人做得。”一听这话,众人又奇,贾瑜平素成熟稳重,竟然也会干这孩童之事,只觉得有趣。

入得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紫檀木雕螭纹鱼桌,桌上别无它物,只有一个高脚敛口白玉净水瓶,里面插着几枝雪梅,好似刚刚采摘下来,上面还有些许霜露,更显得几分别致。

众人观赏一番后连连称赞,迎春于闺中颇爱花艺,于是便问向柳儿这是何人所修剪栽插,柳儿笑盈盈地说道:“这是我们家爷亲手做的。”

众人又是一诧异,花艺多是女子所为,品鉴花艺的男子不少,但亲手为之的却是寥寥无几,又想起刚刚门口的那个雪人,大家只觉得这位兄长还真是……不似常人。

就在众人惊叹不已的时候,柳儿却是眉头皱起,嘟囔着:“哎?奇怪了,这人都哪去了?”惜春抬头想了想,“许是去了会芳园?”柳儿一想,似是这理。

之前贾瑜在宴上无意提了一嘴,说是总想去会芳园转一转,只是一直不得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与贾瑜不同,贾珍素喜奢靡,本就觉得在那个小院委屈了贾瑜,只是贾瑜待惯了不想搬,现在听了这个,二话不说,立马就让工匠把贾瑜后院墙拆了,单修一条小路直通会芳园。

昨儿刚刚修好,贾瑜晚上就说第二天早要去转转,想必现在已经在里面了。一听这话,众人更加欢快,会芳园素来景致宜人,除了年节他们少有机会来,即使来了,也看不了多少景。今日得知贾瑜在游园,心中便想着顺道也好好游一游这会芳园。

会芳园是大观园的前身,虽然没有皇妃行宫那样规格宏大,但在细节上的雕琢却丝毫不差,毕竟历经了半个世纪的修整改善。

贾瑜看了看已经结冰的河面,不由得感慨贾家的权势富贵,京城之中除了皇家亲苑,其余的府邸一律不许接引活水入园,但贾家却不同,这条河本就是流经此地,当初修建国公府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国公才将址选在了这里,后来有言官以不合律令为由将贾府告了,可当时的高祖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个,一挥手将这条河赐给了贾府。

于是如今京城四座王府,八座国公府,十六座武侯府,除了贾家宁国府有这一条活水外,再也寻不到哪家有这样的殊荣了。

“哎,小心点,这些都是薄冰。”瞧见晴雯拿脚去往冰面上探,贾瑜忍不住出声提醒。

晴雯听见,撇了撇嘴,拉着絮儿往他这走来,贾瑜笑着将手炉递给她暖暖,自己又往前面走去,几人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也不去打扰他。

年节下的,京城各大商铺里出了不少新东西,软绵可口的雪花糖,插上竹条就能跑的小马车,用作洗浴的香皂,如银般光洁的镜子……当然在这些物品中,一种名为香水的物件,在一瞬间风靡京都,无数富家女子都在求着自己的夫君或者爹娘为自己购置一瓶,或作嫁妆,或作礼物,亦或是拿来炫耀。

只是这香水产量极少,第一次仅拿出了三十瓶来卖,一开始悬价百两无人问津,可后来在一场宴席上,一位名媛当众拿着一瓶香水炫耀起来,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无数人开始寻购,甚至有那些买不上的勋贵还带着家仆去店里强索,不过两张国公府的令牌让他们又不得不却步。

“二爷,咱还有那么多货,啥时候才出啊?”倪二挠着头,心中有些发愁,年快过去了,可这还有好多新货压在仓里,虽说这瑜二爷惊才艳艳宛如谪仙,但是他想着这天上神仙可能不通商贾铜臭之道,这才出言劝道。

可是贾瑜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倪二身后一个伙计忍不住抱怨一声:“爷,还等啊,这钱不趁早赚了,等到啥时候了才算头?”

贾瑜看了看天,如同世外仙人一般轻笑着说道:“等一场雪。”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倪二跟一群伙计面面相觑。

“倪二哥?爷是不是着了风寒,脑子昏了,前不是下了好几天雪吗?”一个伙计大着胆子说道。

倪二也是不晓得这话什么意思,但他一贯将贾瑜奉作仙人,此刻只是脸一摆怒言道:“韭菜吃多了,在这里放什么酸臭屁?你们读过多少书,又识得多少字,在这放什么穷酸屁?二爷是贪那点银子的人吗?定是为了日后的大事着想,只管着好生做事就行,钱定短不了你们。”

第十六章 围炉赏雪

贾瑜确实在等雪,而且还是一场丰年好大雪。不过由于他的到来,时间线有些混沌不清,他不清楚薛家到底何时会来京城寄居贾家,也不好去王夫人那边询问,只好一直等待着,如果他要用一条商业利益线为贾家捆绑上更多的同盟来降低政治翻船的可能,那么薛家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哥哥?哥哥?”耳边宛如夜莺轻啼的声音将贾瑜拉了回来,看了看眼前的惜春,一身白狐狸皮袄上无一丝杂色将她玲珑娇小的身躯完全裹住,与周围的雪景宛如天成,精致的小脸掩在狐裘下显得着实可爱。

贾瑜展颜一笑,张开双臂就要把她抱起来,惜春没拒绝,只是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旁边还有人,贾瑜这才看到贾宝玉等人也来到会芳园中。

一番见礼过后,众人便一齐逛起了会芳园,跟在他们身后的丫鬟此时也是新奇,毕竟比起贾宝玉等人,她们能来这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冰天雪地,除了有些许梅花点缀,确实有些无趣,探春看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便朝贾瑜说道:“干看着也无趣,我虽有雅意想起个头,但着实没有诗才,二哥哥看了这么久的雪景,心中可有好诗句?”

这话出来,众人都看向贾瑜。刚刚贾瑜触目生情,想起了当初自己去东北游学的时候那一望无际的雪原,冷不丁被探春一问,有些发愣,大家还以为他在琢磨,都兴致勃勃的等待着。

贾瑜看着众人的眼神,有些无奈,正要推辞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不由得轻笑出声,众人不解正要问时,却又见他愈笑愈烈,越发奇怪都等着他解释缘故。

待到止住笑,贾瑜抹了抹眼角的泪,摇着头说道:“我小时候素来喜欢去茶馆听书,在那里面认识了一人,不知名姓,因他卖着狗肉,又天天想着当将军,故有了个“狗肉将军”的别号,有一次也是下雪天,一帮人又在听他吹嘘自己能当将军,便拿话引他,说现在将军也得知书识礼,他“三百千”还认不完,如何能当将军,他一听急了,便自吹自己是文曲星下凡,要去科考,顶能得个状元,大家知他吹猛子,便继续激他,说既然是文曲星下凡,焉能不会作诗,众人便要他以雪为题作个诗。”

听他这样说,众人早就来了精神,连丫鬟都围过来听,惜春到底年幼,替那人打抱不平,“到底是寻人开心,那又如何做得出呢?”

贾瑜又是笑了出来,用手点点她的小鼻子,“妹妹不知,他可真是做出来了。”

“啊?”这一下所有人都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连连问他那“狗肉将军”做得何诗?

贾瑜忍着笑说道:“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啊筛石灰。”

只听得前两句众人早已笑得不行,后面两句听完都不顾了仪态,一个个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笑,惜春滚到贾瑜怀中直叫他帮着揉揉肠子,黛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旁边丫鬟紫鹃捂着嘴笑着为她顺气,探春与迎春相互笑扶着不至于摔倒,至于宝玉竟然已经倒在地上了,一旁的袭人虽然口中一直劝他地上凉,却掩不住眉间的笑意。

“所以啊,我一想起这诗,是再也吟不出雪景诗了,还请三妹妹别怪罪我。”

探春笑得脸颊通红,平添了几分俏丽,嗔怪地说:“二哥哥真是的,不想作诗推说就是,怎还杜撰出这样一桩怪事来……唔…哈哈哈……”话未说完,却又大笑起来,可又觉得这样露齿太过放肆,又拿衣袖掩住自己的嘴。

贾瑜不由得心中可惜,清丽少女的笑颜最是美丽,可封建礼教却阉割了这一切,在没有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前,贾瑜还是觉得应该稍稍改变一下,毕竟他可不想自己未来的子女也是这般。

将小巧的绒帽摘下,为小惜春理了理鬓角的乱发,她年龄尚小,没有太多的粉妆和头饰,梳理起来也方便。

一旁正为贾宝玉打理头发的袭人看贾瑜动作颇为熟练,不由得打趣道:“瑜二爷的手不止长得像女孩子,连这灵巧也像咧。”

众人听她一说先是看向惜春的脑后,两条小辫自脖颈垂下,而后又编成一条挽花长辫,。贾瑜放下梳子,又接过入画手中的篦子替小惜春梳理起发梢来。

惜春年幼,他们又是亲兄妹一向感情好,所以梳篦这类原本是夫妻间的闺房乐事,众人在他们身上看到也是不奇怪了。

入画也是眯着小眼睛甜甜地笑道:“二爷跟小姐站一起更像姐妹呢。”贾瑜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嘴角抽了抽,自己当初在玉泉寺里没别的消遣,拿了曾经有人送给老住持的古琴自弹自乐,一来二去琴技没长进多少,倒练出了一双修长秀气的手来。

小惜春转过头来,拿过贾瑜的手来看了看,又看了看贾瑜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哥哥比自己生得还美,暗自有些懊恼。

贾瑜只是好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却也不说什么,毕竟长得帅又不是自己的错,却又转头对着贾宝玉一行人说道:“既然来都来了,我便做个东家,唐时白乐天有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绿蚁酒没处做去,就算做出来了也不敢让你们喝,再喝坏了身子,老祖宗明日必定亲自捶我,不过我倒是得了一块上好的驴肉,今日便搭上一个小火炉,烤肉赏雪如何?”

众人早想寻些新鲜的顽,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催着他去拿肉拿炉子。

时代近些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想吃辣椒,不必划着船去一片荒芜的美洲找寻,虽然价格贵些,但商铺里都有。

烤肉很简单,只要掌握好火候,刷一遍油,一把胡椒粉,一把孜然,一把辣椒粉,然后再刷一遍油就可以了。

但对于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一群孩子而言,就够新奇了,想想红楼梦里著名的情节——“芦雪庵即景联诗”,他们烤鹿肉的时候也就是把炉子一摆,把肉摆上去烤就成了,哪见过还要涂油撒料的。

驴肉本就是人间肉的极品,加上贾瑜在山中几年的手艺磨炼,不一会香气便直勾所有人的味蕾。

瞧见贾宝玉咽了口唾沫,贾瑜微笑一声,看了看肉质,又拿刀戳了戳,瞧着应该是熟了,便先把第一串给了贾宝玉。

一旁的袭人心中正埋怨这瑜二爷也不找人尝尝再递给人吃,这要吃坏了肚子如何是好?就听得旁边贾宝玉呼喊道:“好吃,真真是好吃,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一晃眼一串肉就落了肚,却没想到不但不解馋,反倒把馋虫勾出来了。

贾瑜没去管他,能第一个递给他已经是自己觉得鸽了他一个月不好意思的份上,这小子却也不知道谦让,拿着就吃。

把手中剩下烤好的分成四份,两份递给了探春,迎春,又给自己和小惜春留下两份,不过转眼又瞧见贾宝玉眼巴巴地瞅着自己,贾瑜吸了口气,把自己的那份递给他,没好气地冲着周围喊道:“肉还多,我伺候不来这么一大群人,赶紧给你们主子多烤一些,说不定他们吃不了赏你们尝个鲜。”

林黛玉身子不好自是不吃这油腻的,不过闻着这香味,瞧见大家欢欢笑笑地吃着香甜,便觉得有些讪讪地,又是忧愁起自己这多病的身子来。

她独自哀叹时,瞧见旁边紫鹃端来一个碗来,便发气道:“来前才喝了这劳什子药,怎又要喝,平白坏了肉香,快快端了去。”

紫鹃知她的脾气,也不红脸,依旧笑着说道:“我要真端了去,可就白瞎瑜二爷的一片心意了,他说这番茄鸡蛋汤现如今可只有他一人会做,这汤不仅美味更是滋补身子,特地让人舀了一碗给姑娘尝尝,若是合口,便把方子给我,让我回去给姑娘常做。”

黛玉闻言这才接过了碗,瞧见里面红黄相间还有些许绿苗点缀,倒是显得有趣,拿着调羹舀了口尝尝,只觉得入口滑腻腻地,酸甜可口不由得又喝了一口。

紫鹃瞧着自家姑娘开口喝起汤来,不由得心下一喜,这瑜二爷还真有办法,往常她们想劝黛玉多吃一些,不知要花多少工夫,瑜二爷只一碗汤就做到了,怪道府上都说瑜二爷将来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呢。

想着想着紫鹃却又想到其它上面了,虽说宝二爷对姑娘好,老祖宗也有意让他们一对,可二太太却不这么想啊,而且姑娘这病一直好不了怕是让老祖宗也提了心思,要不然怎么天生一对的话讲得越来越少了呢,在她心中亲孙子到底还是比外孙女重些。

可是瑜二爷不一样啊,整个宁府除了珍大爷,就属他大,而且他这么有本事,还是神仙的徒弟,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医好姑娘的病,若是这样,也倒不错,而且他还生的那样好……一下子紫鹃竟然想痴了。

黛玉这边正喝着汤,忽觉旁边没动静了,瞧着一旁的紫鹃抱着斗篷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好气地说道:“怎么?这冬天还没过去,你这蹄子就开始思春了?”

“呀!”紫鹃一下子惊醒过来,瞧见黛玉瞪着眼古怪地瞧着她,只觉没脸见人,拿着碗就走了,嘴里还说着我去跟二爷讨方子。

林黛玉瞧了瞧那边一边烤着肉,一边说着话让惜春给紫鹃写食方的贾瑜,心里嘀咕一句:“有鬼!”

第十七章 曲江宴

出了十五这年也就过去了,相比较上世走街串巷、寻亲访友,这一世更多则是在宁荣二府过的年,众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之时,贾瑜不免有些思念起上世的亲人来,这些事自是不会跟他人说的。也许是这几日朝夕相处,又或许是血亲相连,小惜春偶尔会觉察到,一向潇洒无束的哥哥在温酒入喉时,那漂亮的眼角处几抹淡淡的忧思。

武袭汉制,文随宋制,故而大齐没有武举,武人只有斩首军功,承袭爵位这两条路,而随着大齐的边疆局势逐年稳定,第一条道路也就彻底堵死了,原先封的侯爵很难再有建树,而随着雍成帝的上位,武人权势的衰弱也是大势所趋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着科举这条道路上涌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事已是屡见不鲜了,虽然这条道路如今是难于上青天,但所有人依旧为此甘之若素。

故而每年春季贡生放榜,也就成为了举国关注的事情了。虽然贾瑜的老子是个进士,但贾瑜显然没有打算以他为榜样,现在考进士比上清华北大还难,纵然他有着后世爆炸的信息知识,但他自认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想法,不过看看曲江酒宴,东华门唱名他还是有兴趣的。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一句诗道破了无数“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学子的心声。

宴席之中,有白发老人满目泪流,也有中年男子捏须感叹,亦有少年儿郎仰天长笑,这一幅让人百感交集的画面落在一群纨绔的眼中自然就变了味。

“你瞧瞧,瞧那个,都不知道这个王八还有几天能活,考上这进士有什么用?”一位头戴紫金冠,身着云锦胡服的矮胖少年扶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

“看那个球攮,还吹,真以为考上个进士就能进朝当官,文安九年那个状元叫什么来着?”另一边,一位一身戎装,腰悬长剑,满脸青春痘的少年拍着头问道。

自然有人帮着搭腔:“好像是叫许莫宁。”

“对,就这人,偏起个怪名字,叫人不好记,嘿,怕也就是这原因,没半年被打发去了河套,现在估计在吃沙子呢。”

贾瑜有些无语,这些衙内许是被刺激坏了,在他们看来就是这帮人堵了他们的前程,而且他们作为武勋后代,家中自然以武为重,极少有那文才之辈。

瞧着贾瑜的脸有些不自在,众衙内中有位身量较高,面容俊朗的少年咳了咳。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了骂了好久的文生,他们之中有位爷的爹也是个进士,不由得尴尬起来,若是别人,骂也就骂了,气不过打一架也就行了,不过这位爷可是宁国府的二爷,贾家的名头还是得掂量掂量。

眼看气氛冷了下来,刚刚提醒众人的那个少年爽朗一笑,“嗨,这几位兄弟就是一时气愤,没想到这茬,我替他们跟贾兄赔罪了。”

贾瑜压根没在乎这些,见对方这么客气,倒也是洒脱地挥挥手,“些许小事而已,冯兄不必多言。”

少年姓冯名紫英,其父是神武将军冯唐,在官员满地走,王侯处处有的京城,扔一个石头都能砸着三个穿绯衣(四品之上)的,作为一个神武将军家的衙内,冯紫英确实不够瞧的。

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不用说皇帝门前了。执掌金吾卫的冯唐如今算得上皇帝身边的红人,再加上冯紫英其人风流洒脱、仗义直率,又好结交朋友,故而这一帮作威惯了的衙内也愿意认他为兄。

不过贾瑜可没这心思,这样的场景让他每每回想起自己的初中生活,十二三岁的热血少年郎,人家请吃一顿烧烤就恨不得当场拜把子,还成立什么帮派,结果不到四五天就被年级主任一锅端了,不由得有些想笑。

冯紫英瞧着贾瑜面色确实没有尴尬,反而有一丝淡淡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都说贾家人一代不如一代,自己却瞧着这贾瑜算得上一号人物,只是他这性子未免也太冷了些。

性子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冯紫英圈里的这帮衙内对贾瑜没什么好印象,武勋后代以魁梧英姿为美,而贾瑜那副在众姐妹丫鬟眼里的好容貌在他们看来就是娘娘们们,跟外面的小相公一样。

贾瑜对此也是明白,只不过他懒得做这些费力讨好的事情,为了获取最新的政治信息,他才不得不受邀前来坐在这,花一两个时辰听这帮人胡扯,还要从其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

冯紫英瞧着贾瑜对河对岸的曲江宴似乎颇有兴趣,不由得笑着开口道:“初春时节,我们不去观景,却坐在高楼中实属无趣,不如我们也去河对面游玩一番,如何?”

话音未落,那边却有人抱怨:“就咱们这帮人去了那里还不得被那帮文人呕死,何去讨那个不快,还不如众家兄弟喝酒来得痛快。”四下有人随之附和。

冯紫英当下被驳略有些羞怒,正想着不如自己一个人去就是,却听得旁边一向不怎么开口的贾瑜,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听说这次曲江宴特地从江南接来了十八位花魁助宴,不知道跟京城的有没有一比。”

一句话顿时点燃了气氛,“怕个卵子,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球攮东西,爷爷也会怕?”冯紫英闻言瞧了瞧,正是刚刚那位反驳他的少年,顿时无语起来,看着众衙内兴致勃勃,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河对岸的样子,又看了看贾瑜依旧一副事不关己、懒散倦怠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叹道:贾家又要出一匹良驹了。

第十八章 曲江细雨初相遇

怪不得别人讨厌,就冯紫英带的这帮人,一个个锦衣华服,走起路来如同恶犬行道,贾瑜不由得默默跟他们拉远了点距离。

而与这帮衙内相对应的就是曲江宴上几百名白衣青衫的新科进士了,瞧着这帮贵公子大摇大摆地入了宴,众人脸上不由得难看起来,今日是他们夸名的好时候,实在是不想被一帮禄蠹毁了雅性,好在这群衙内也只对歌舞花魁感兴趣,并不曾来找他们的麻烦。

曲江进士宴上,花魁们虽然有心一展芳姿,但毕竟这里不是那秦楼楚馆,舞姿大多都很拘束,瞧着也就不那么新鲜,贾瑜对花魁本来就没什么心思,欣赏了一会古舞后,自己就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观景了。

天公不作美,还没坐下一会,头顶就飘来了丝丝细雨,新年的第一场春雨就这样不期而至,贾瑜不得不狼狈地跑到一处屋檐下躲雨,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瞧着那帮文人跟疯子一般在雨中漫步,亦或是效仿古人引歌长啸,这幅场景落在在场官员的眼中是一件颇为雅趣的事情,只是在他们看来,如果没有一旁那群武勋衙内打着拳跟他们较劲就更好了。

而在贾瑜眼中,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这种行为跟作死没什么区别,随手挥来一名下人,让他多去备些热酒参汤,如果可以的话干衣物也多拿一些。

他倒不担心那些十来岁就壮得跟牛一样的衙内,更多地则是为这帮文人感叹,有的人都四五十了,好容易考上个进士再染上风寒死了,恐怕去了阎王殿也得骂街。

想到这里,他却又笑起来,自己上一世可不就如此吗?只是运气好没有去阎王殿走程序,就直接转正了。

那边小厮已经拿来了参汤衣物,贾瑜入内将锦服褪去,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就端着一碗参汤在外面看着春日雨景。

身边传来脚步声音,贾瑜转过头去看时,旁边来了一位俊秀的白衣少年郎,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那位少年郎已经说道:“这位姐姐,不知可还有参汤,可否予我一碗解解湿寒。”

姐…姐姐?贾瑜额头三道黑线就下来了,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看错,贾瑜身着素衣披着一件攒花外袍,半干的头发散披在外面,再加上他那张清秀过分的面,就是比起今日曲江宴上的花魁也不逊色。

少年郎瞧见贾瑜脸色有些不对,正想出言解释,却不想他旁边一位梳着双马尾的丫头竖着眉说道:“喂,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公子如此恭敬,你也不说站起身来。”

公主病,贾瑜吐槽一句,却懒得跟这小丫头计较,递了一碗汤过去就笼起头发走人,身后小丫头张牙舞爪欲要拿住贾瑜,那位少年郎却拦住了她,小丫头只得委屈地抓了抓马尾恶狠狠地看着贾瑜走远。

雨润万物,满目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除了几个年龄大的进士着了风寒被送去了医馆。冯紫英瞧见换了一身衣物的贾瑜,对他低声说道:“我那里还带了几套常服,瞧着咱们身量差不多,贾兄若不嫌弃就换上吧。”

贾瑜摆了摆手:“我一向喜欢素雅,就这样吧。”

冯紫英闻言愣了愣,喜欢素雅的人他见过不少,但像贾瑜这么“极端”的却是头一遭见,心下还是有些不信,觉得许是贾瑜跟他还不是太亲近的缘故。

贾瑜瞧了他一眼,心下无奈起来,这冯紫英瞧着洒脱,但内心比谁都敏感,也怨不得别个,他爹是天子近卫,职低却权重,他心思细腻些也能理解。

别人他可以不在乎,但冯紫英算是一个重要信息来源了,他正想出口解释一下,就听得那边吵闹声渐起,贾瑜看都不用看,准知道是那群熊孩子。

“呸,腌臜东西,有胆子动一动你耶耶?”

“告诉你们,这酒我还不稀得喝,耶耶们家里的琼浆玉液多得是,喝不惯你们这些马尿。”

“不晓得在哪多读了两本书就来我们面前放这酸臭屁,真是熏人。”

……

别说那些平素读书守礼的文生,就是贾瑜听了也不由得汗颜,用他的话讲,这是宴席,大家都是文明人,能不能别屎尿屁的乱说。

不过他身边的冯紫英倒是没什么感触只是皱了皱眉,拉着旁边围观的人问起了详情,几番问过才知道原算不得什么事,就是一帮文人看他们不爽,故意刁难他们而已,但这帮衙内却也是忒不懂风情。

曲水流觞本是雅事,只是多了一帮拿着剑鞘去勾酒盅的半大孩子就显得很搞笑了,于是众文人便以取杯者当诵诗一首来为难这帮贵公子。

打架喝酒走马观花他们在行,诵诗一首简直不如杀了他们,背诗都磕磕巴巴别说当场诵诗了。

“野驴肏的,你们刚才喝酒怎么就不见写诗,偏偏我们喝了就要写。”衙内中也有那明白人,当下便涨红着脸怒言道。

几位公子哥一听这话有道理,当下也开始反击起来,贾瑜却拍了拍额头,真是傻逼,见了坑还往下跳,冯紫英也是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帮猪队友。

果然,那群文生听得此话不怒反喜,当下便有人笑着说:“既如此那我们就一人赋诗一首如何?”这一下众衙内不出声了,跟这帮人比文才,不如去跟猴子比爬树。

瞧见这帮贵公子一下缩了脖子,文生之中又有一位年轻进士上前一步道:“难不成你们怕了。”

勋贵衙内,尤其是武勋子弟在京城混,不仅代表着自己的脸面,还带着身后的脸面,自己的脸丢了没关系,服个软就完事了,要是家里的面子丢了,那可不是一顿打就能摆平的。

“耶耶怕你?不就是写诗吗?耶耶这就给你写一首。”说话的是镇国公世子牛坤,他们虽然以冯紫英为长,但其中他的身份最尊贵,故而也就站出来说话。

可这到底是比文采,不是比谁嗓门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今日曲江宴上的名士如云,他要是缩了头落了脸面,回去得被他爹打个半死,估计还要勒令几个月不许出屋。

他有心写首诗出来扬扬名,但就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写个歪诗逗逗花妓还行,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瞧见牛坤的脸涨得通红,冯紫英有心前去调解一二,就听得有人阴生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吗?难不成想代笔写一首?”

一听这话,之前还觉得冯紫英面相儒雅,风流不俗的文生立刻离他远了几步,冯紫英他们不认识,可冯唐他们可太熟了,在文生眼里,说他是大齐第一的奸佞宠臣也不为过,既无军功也无文才,就靠着溜须拍马,揣摩圣心竟然成为了金吾卫大将军,后又加封神武将军,虽只为四品武勋,职权却堪比九营校尉,实在是可恨至极。

原本温文尔雅的进士门此刻却双眼通红地瞪着冯紫英,里面的怒火甚至连一旁围观的贾瑜都能感觉的到。

神武将军的公子逛一逛曲江宴没犯什么律条,可如果天子宠臣的子弟跟昔日旧勋勾搭在了一起与士林为敌,那就很让人寻味了。

冯紫英思及此只觉得浑身冰凉,以为今日是他人为自己设下的套,一下子就没了去劝解的心思,只想着怎么脱身。

恍然间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冯紫英转头一看,一张俊美秀丽的面容落在他的眼里,不得不说贾瑜这张面容确实让男女皆妒,可他现在没什么心情,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地说:“贾兄弟,我……”

还没说完,贾瑜的声音已经传来,“如果这忙我能帮你,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啊?”冯紫英的嘴张得大大的,一直以为贾瑜是个世外谪仙般的人物,可今日第一次主动跟他搭话却说出这样市侩的话语,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来形容。

贾瑜皱了皱眉,发现附近已经有几位官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如果再拖一会恐怕就没机会了,语气也快了几分,“啊什么啊?给句话啊?放心,不是叫你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第十九章 诗才艳艳

“公……公子,你看那,那个好像是镇国公家的世子,咦?他们好像跟那群新科进士起了冲突?”刚刚那位责问贾瑜的小丫头瞪着眼疑惑地看着众人冲突。

“哎哎哎,茶,茶都洒了。”白袍公子连忙提醒她一句。

“哎呀,走神了,没烫着吧?”小丫头赶忙拿起绣帕来将水迹擦干。

白袍公子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她的头,“我怎么感觉我教你读书,反倒把你教傻了,这以后你嫁了人可怎么办?”

小丫头脸上一红,却也不恼,反倒笑嘻嘻地说道:“傻些就傻些,反正我是做媵婢的,公子聪明就行,料想驸马也不会太恼我。”

这话一出,白袍公子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原先俊俏的脸转而变得有些妩媚秀美,小丫头不无遗憾地说着:“这样才好看咧,比宫里那些妃子好看百倍呢。”

听她这样说,白袍公子却又将那抹动人收敛起来,看了看那边依旧吵闹的众人,打趣着问道:“莫不是起了心思,怎就一眼瞧出来是镇国公家的?”

小丫头却捂着肚子笑说:“还说咧,小的时候他常常跟镇国公太夫人入宫请安,那时候公子天天就知道欺负人家,我怎么记不住?”

白袍公子一听,刚刚收敛的笑容却又绽放出来,“哎,这可不能怨我,谁叫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去欺负别人,瞧见那边没,这就是当初我教训轻了,才让他养出这毛病的,今日便是得了现世报。”

小丫头抿着嘴笑道:“那公子就去帮他一下嘛,再怎么说也都是有交情在的。”

听她这样说,白袍公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边浮上一丝调侃地笑容,“从没见你给别人求过情,怎么?莫不是春天到了,你这妮子也动了心思?”

“公主呀!你……我这么笨的都知道,要不早点做打算,以后指不定要……那些坏人天天喊着要和亲,可皇上膝下哪有女儿啊?倒时候还得是……”说到这里,小丫头眼圈一红,似要落下泪来。

见她真的恼了,白袍公子脸上闪过了一抹无奈与苦涩,却又很快收敛回去,抚了抚小丫头的发丝,“皇家感我族忠烈,赐我国姓,还被当今皇帝封为华阳公主,从小于宫中抚养,圣眷之至放眼大齐何家再有,若真有那一天,我自当效仿昭君旧事。”

“什么圣眷之至,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除了德淑皇后之外,哪一个对公主是真心好的,一个个巴不得……”瞧见华阳的脸一落,小丫头也自知说错话了,低着头默默啜泣。

华阳却没再教训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往后这话别再说了,传到有心人的嘴里,你又有苦头吃了。”

……

牛坤心里很憋屈,可听着冯紫英语重心长的话语,他也只好如此,捏着鼻子极不情愿地说道:“多谢贾兄弟了,日后若是要有难处,只管跟哥哥讲。”

贾瑜对他这幅作扭的姿态自动忽视,别看牛坤顶着个世子的名头,除了身上钱多一些,别的屁用都没有,指望他?贾瑜不如直接去找牛继宗来的实在,当下也只拱一拱手,便走上人前。

正在冷嘲热讽的文生见一帮衙内之中走出一位少年公子,面容如玉步履潇洒,如同画中谪仙一般,顿时议论纷纷,不知是何人?

有那知情的,便告诉这是宁国府的二公子,众人一听,好嘛,刚来了个奸佞臣子的儿子,这又来了一个国家蛀虫的子弟,冯唐他们熟悉,这宁荣贾家他们可更熟悉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尤其是这宁国府,简直到了穷凶极奢的地步,而且京城里的乞丐都知道这府内有多少不干净的事情。

这下再看贾瑜,只认为他白生一副好皮囊,原来也是个浪荡货色,估计也不甚干净。

贾瑜丝毫不在乎,他正在脑中思索自己这么多好诗词,应该做一笔什么样的买卖合适,没空理这些死学一辈子、满脑子愤世嫉俗的人。

可他这幅提着笔低头看纸的样子落在周围人的眼中却成了装腔作势,连冯紫英都觉得自己让一个十一二的孩童出来,将来要落了脸面,再去宁荣府可当不了客。但人都推上去了,再要让他下来,那丢得可不是一家的脸面了。

就在冯紫英犹豫的时候,那边贾瑜却已经动笔写完了,早就有急不可耐的文生一把将纸夺去看了起来,“哼,让我看看是什么狗屁诗句,天街小雨……”句子读到一半,这位文生的脸却突然变得通红,瞪着纸张的眼睛恨不得贴在上面仔仔细细把每一滴墨汁都瞧清楚了。

周围人觉得奇怪便推他让他继续读下去,可是那人却一点不为所动,还是那样痴愣愣地瞧着。

有人急了,一把拿去正要读出来,双眼陡然一直,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还在想事的贾瑜,一脸的惊讶。

有那不怕事的瞧见了,轻声诵了出来: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诗毕全场寂静。

除了某位国公世子撇着嘴说:“我觉得也不咋地嘛?”

冯紫英脸上抽了抽,自动忽略这句话,他虽不善诗词,但也能听出好坏,对着贾瑜勉强一笑,“贾兄弟,这首诗……”

“放心,满皇城里面打听,生意招牌上写着贾,但从不卖假货。”

“我不是那意思,我想知道贾二爷,你要我做什么!?”真假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着贾瑜拿这样一首好诗会跟他提出什么条件。

“我想在金吾卫挂一个牌。”贾瑜干脆利落,懒得拐弯。

“不可能,龙禁卫,千牛卫都行,金吾卫的人选要经过兵部,太尉府跟皇上三处,没可能作假,就算我爹是金吾卫大将军也不可能。再说金吾卫是真正要戍卫皇宫的,挂不了牌。”

要想进龙禁卫跟千牛卫,我还来找你?当初贾珍给了一千两就给贾蓉买了一个龙禁卫,这种赔本买卖他可不干。

“那我想进羽林卫行不?”

“这个简单。”还没等冯紫英反应过来,贾瑜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合作愉快。”而后就要离去。

鲁迅先生诚不欺我,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贾瑜压根没想进什么金吾卫,离皇帝那么近,对贾家没好处,而羽林卫就不同了,除了符合贾家武勋贵族的身份,而且贾瑜能了解到大齐一手的军备资料,任何年代的任何生意都没有与军方合作来的稳固。

这么多天来努力的事情解决了,贾瑜也进入贤者模式,懒得在这继续待了,跟其他衙内告别一声,就准备离开,却没想被人拦了下来。

“我不信!这诗怎是你这种人能写出来的?一定!一定是抄袭!你再写一首!”刚刚第一个抢过稿纸的人,现在双目通红地瞪着贾瑜。

之前他料定贾瑜写不出什么好诗,有心大骂一通再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诗作来,那时自己虽然榜上名次靠后,但靠着借怒斥勋贵的势头便可在世林中扬名,可他没想到贾瑜能写出这样一首足以传世的诗句,不仅让他的算盘落了空,还把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要这首诗都是狗屁诗句,那他岂不是在骂全场文生连这种狗屁诗句都写不出来!想到这里他的眼珠又红了几分。

然而贾瑜不为所动,让人拿了一面镜子给他,可是那位文生却用手一推,“我仪态不正倒在其次,可要是有人心术不正才是大事。”

贾瑜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我让你照镜子的意思是,你觉得凭你这张脸配让我再写一首吗?”

杀人还要诛心?那位文生急火攻心,双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刚刚才把几位染了风寒的文生安顿好的御医,瞧见这又躺过去一位,心里不由得骂道:这帮天杀的猴崽子可真会折腾人。

贾瑜潇洒而去,留下一首诗作以及无限的猜疑。而在他身后的种种目光里,有嫉妒,有疑惑,有愤怒,也有自叹不如。

“咯咯咯,原都说公主穿上男装就是一位绝世公子,今日却见到一位比女子还漂亮的男子,真真是巧咧。”小丫头似乎忘记了刚刚与贾瑜的不快,捂着嘴笑了起来。

华阳端起茶杯来微啄一口,轻轻地说道:“回府后我手书一封,过几日你替我亲自送一趟。”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笑说:“刚公主还说我咧,莫不是也动了凡心,我听人说那个人是宁……”

“送到金吾卫大将军府。”华阳打断了小丫头的话,放下茶杯来闭眼休憩,修长的手指在紫檀鎏金案几上轻轻敲打。

小丫头不解地看了看华阳,又遗憾地看了看离去的贾瑜,再用眼偷瞄了一下冯紫英,心里揣度道:其实这个人看着也还行。

……

金吾卫大将军府,冯唐拿着那封落着华阳公主府的信件,思索良久,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准备朝服,进宫面圣。”

一旁站立的冯紫英神色紧张,以为是曲江宴上的事情被人写信告给了父亲,有心伸头去看信上内容,冯唐却将信件又叠起来,他只看到了一个名字:王子腾

第二十章 贪得无厌的王熙凤

在家歇了一阵后,贾瑜又开始了寻常懒散的生活,偶有一日闷了便出去逛了逛,晌午才回来。刚进偏门还没往院子里走时,就听得门子喊他:“一大早二爷也不知去何处,好叫我们一阵找。”

“什么事这么急?”贾瑜皱了皱眉头,小事自是有管家们处置,大事也还有贾珍,没必要说非要寻他啊?

门子笑着说:“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西府二太太家的亲戚来了,大爷意思是让二爷去吃一顿席,顺便见见亲戚呢。”

薛家来了,贾瑜眉眼低垂了些,掩饰住里面的一丝兴奋,随口说了句知道了。回得院来,瞧见绿竹晴雯等人早就将准备更换的衣物准备好了,看见他进门,绿竹便埋怨道:“也不知道派个人回来说一声,让我们一阵揪心。”

贾瑜张开双臂,享受着晴雯为自己更衣,少女身上的清香与发丝偶尔触碰到脸颊的瘙痒都让他舒服至极,“不碍事的,我如今都大了。”

晴雯将他的腰带束紧,起身时正听见这句话,便直起身来嘲笑般地说:“如今还没我高。”一语说完,那边柳儿跟絮儿已经抱在一起咯咯地笑,绿竹也是捂着嘴忍笑,贾瑜脸上表情变换,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晴雯,“找事!”

绿竹怕他俩一会闹起来没完,赶紧推他出门,“催了三四道了,一会去迟了,让人以为爷不懂礼数呢。”

……

这些年西府他虽不爱多去,但逢年过节也来得不少,自是不需要人引着,正往荣府正厅去时,就听得后面有人喊他。

“瑜兄弟,你来了?”

贾瑜回头望去,只见王熙凤身着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外面罩着碧彩云纹霞披,下身一条翡翠撒花洋绉裙,雍容大气宛如神妃,然而他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展颜道:“自是刚从东府来。琏二嫂也是刚到?”

“是咧,这不是巧劲,正正好一起去,我还想着今儿有事晚到,老祖宗不得吵我?现在刚好遇到瑜兄弟,有个人一起老祖宗气估计也少一些。”王熙凤一脸暖笑,紧走几步来到贾瑜身边,两人便一起越过正厅,往荣禧堂去。

贾瑜看了看王熙凤,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哄鬼呢,你为了彩衣娱亲,恨不得一天都跟在贾母旁边,这会你自己娘家亲戚来了,于情于理都该作陪,这会却有事耽搁了,还正巧跟我碰在一起了。

果然,还没走两步,王熙凤轻笑一声,似是无意地提了句:“听说,瑜兄弟之前刚挂了羽林卫的牌,这是将来要当大将军吗?”

贾瑜当然明白王熙凤是什么意思,这些年她一直都对宁府的生意眼红,贾瑜看在贾珍的面子上,以及顾及荣府的份上已经给了她一定的好处了,可每年近千两的银子显然不能让她满意。

王熙凤或许于内宅琐事上对得上她那机关算尽的判词,可在外事上简直是愚蠢不堪,钱财到了她的手里,除了存起来或者花掉,没有任何别的用处,要不然她也不会做出印子钱这种吸人血的丑事。

只是贾瑜身为宁府二爷,王熙凤一个内宅妇人虽然颇得贾母宠爱,但这贾家亲族之事她也不好明说,往往都是转了好几人的口,贾瑜才得知,今天怎么就这样明说了?

看了看王熙凤不露神情的脸色,贾瑜思索一阵才想起来,王子腾升官了,原世里王子腾在薛家进京之前由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提督,但不知为何,今世中王子腾升任的却是九营指挥使,时间也晚了十几日。

要说这两个官相比起来,九省提督是封疆大吏一品大员,入阁拜相近在咫尺。九营指挥使品级虽低但权力极大,手握重兵,除了锦衣亲军,龙禁卫,千牛卫,金吾卫之外,京城周边所有军队几乎全在其麾下,此位非心腹之臣不可予,但只一点坏处,那就是一般坐上这个位置的臣子这一辈子也别想升迁了,除了在这个位置上卸甲,就只有获罪罢职一条路了。

对于王子腾和王家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贾瑜不知道,但对他应该是一件坏事,因为这个官职极大地激发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欲望。

左右骁勇营,左右武威营,左右虎贲营,北大营,南大营,以及羽林营九支戍京部队共称九营。

九营在战时称作九军,每一军由所属将军带领,当初代善公便曾担任过右骁勇营将军,而九位将军又由大将军所统率,后来战争停止,九军便设作九营,将军一职也改由校尉担任,而大将军一职亦改为九营指挥使,虽然指挥使不能像战时那样随意调军,但却多了另一项权力——任命校尉。

想要重新走军功这条路的武勋数不胜数,但真敢把孩子扔往边军的又有几人,故而王家一瞬间成为了所有武勋眼中的香饽饽,无数人都想着攀亲带故把孩子送往九大营中混个一官半职。

在王熙凤的眼里,现在的王家沐浴圣恩,权势滔天,当初代善公也不过一将军之位便可以袭全国公,王家如今统率九营,将来公侯宰相之位不是唾手可得?

尤其是在得知薛家上京寻亲后,贾母那副恨不得让薛家住进贾府的态度,更让王熙凤以为今时不同往日了,将来恐怕连贾家都得靠着王家,以后自己岂不是……

“二嫂子,现在眼瞅着北疆就要生战,我哪有本事去当什么大将军,也就是想挂个名,让军里去北边的人帮着监管一下黑辽的地。”

打不打战王熙凤不管,再怎么也不能打到京城来吧?前段日子过年她为了讨贾母喜,将几个旧院子翻了个新,要再不把工钱结了,怕是有人要打上荣府大门了。

虽然王熙凤手上还有些余钱,但那些是她的体己钱,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去动,正发愁呢就听说东府又做了笔大生意,于是她便动了心思,也就有了今天这事。

“瑜兄弟本事可大呢,这做生意都做到军营了去了,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话就是威胁了,贾瑜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抬步迈过内门,就在王熙凤有些恼怒他竟先离去的时候,就听贾瑜幽幽地说道:“都进内门了,就别说这话了,留神让人听见。”

贾瑜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威胁,就如他所说的,王熙凤入了贾府的内门就再也不是王家人了,就算以后写牌子入祖祠,她也只能入贾家的祖祠,借外家的势压本家的人,就算她再得贾母的喜爱,族中长辈也能治她一个亲族不论的罪命,这年头家法等同国法!

第二十一章 初印象

且说荣禧堂里,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谈起些姐妹往事,另一边贾母拉着宝钗询问一些家常事。

贾宝玉看了看宝钗珠圆玉润的身姿,又瞧了瞧黛玉弱柳扶风的姿态,不由心中大慰,若不说我是有福的,这天下的好女儿都让我见全了。

宝钗倒是一心与贾母闲聊,没有注意到贾宝玉看她的眼神,但一旁的黛玉却是心里一紧,往常她心气最傲,虽然家中女孩不少,但在她眼中都是俗物,不足论,可如今来了一位薛宝钗,真真让她感受到一丝压力,瞧着往常一门心思在她身上的贾宝玉都被宝钗吸引了过去,心下便不是滋味。

同是亲戚,人家是富贵之家,上面有娘亲,兄弟,吃穿用度自有家里给供着。自己呢,孤孤单单,寄人屋檐下,唯一的父亲如今还是身在扬州重病缠身,一时间悲从心来,眼圈顿时红了。

正在这时就听得外面喊道:“二奶奶跟瑜二爷来了。”

宝钗闻言一愣,荣府大房有一位琏二爷,二房有一位宝二爷,怎么如今又出来一位瑜二爷了?

愣神之时就见外面先是进来一位少年,一身宝蓝色圆领箭袍,腰束月白色腰带,其上除了一枚玉佩之外并无它物,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乱发,似是来时被风吹乱,再往下看,眉眼入画、面如冠玉,竟比女子还要俊俏三分。

若不是后面又跟着进来一位丽人,薛宝钗恐怕还以为这就是下人刚刚喊的二奶奶了,两人看上去模样倒也般配,只是怎么貌似年龄差了好些?

瞧见宝钗有些困惑,众人忙笑着解释,这是琏二嫂,那位二爷是东府的二爷,只是碰巧遇上了。

另一边小惜春扒拉着眼前一位少女的肩膀,笑嘻嘻地问她说:“云姐姐,我这哥哥长得好不好?我没唬你吧?”

这一位少女自然就是史湘云了,早先她就听说了贾瑜的才情,只是由于她不好往东府去,贾瑜一般也不往西府来,故而一直未曾见面,后来得知了“红烛秋光冷画屏”、“天街小雨润如酥”这两首诗后,更是恨不得立刻与之攀谈一番,今日得见果不负如玉公子的美名。

心下正赞叹的时候就听惜春打趣她,俏脸虽是一红,嘴上却打趣道:“几日不见,你的嘴又刁了几分,怎滴?怕将来婆婆为难你,先在家里练着了?”

这一句话让众姐妹哄笑起来,贾母自是喜欢这欢喜和睦的场景,看那里贾瑜跟薛姨妈,宝钗见过了,便笑说道:“左右我们说这些妯娌话你们也不爱听,去跟哥儿姐儿一块玩吧。”

这边红着一张脸的惜春瞧见贾瑜过来,便紧走两步把他胳膊一抱,撒着娇地说道:“哥哥,她欺负我。”说着话便拿手指向湘云。

贾瑜抬眼望去就见一位清丽少女,身着八答晕春锦长衣,下面未着襦裙,倒是穿着男子样式的长裤,脚上蹬了一双鹿皮靴子,加上那一双顾目神飞的眼睛,他心下已经猜到这位是谁了。

湘云性子本就豪爽大方,今儿见到企盼已久的贾瑜,恨不得立刻跟他攀谈起诗词来,眼下直站出去,“爱哥哥好。”

这个独特的咬舌音让贾瑜心中不由得轻笑一声,笑说:“这位便是云妹妹了吧,早就听说云妹妹性情豁达,有巾帼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贾瑜这样夸她,湘云倒不好意思起来,尤其是与贾瑜那双醉死人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当下有些羞涩地说:“我才是久仰爱哥哥大名,那两首诗我在家读了不下百遍,一遍比一遍好,往后有时间还要爱哥哥多多指点才是。”说倒作诗,湘云的羞涩之意顿消,又变得活泼起来。

贾瑜听她这样说,心里顿时叫苦连天。自己当初在曲江宴上写诗的时候想得挺好,自己一个宁国府二爷,众人多半以为这诗是抄来的,可就算他们这么认为给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宁府前造次,所以写了也就写了。

可是贾瑜却忘了一件事,家里的“诗疯子”也不少啊,那段时间为了应付这帮熊孩子,贾瑜不得不连夜恶补诗词典故,唬得绿竹晴雯以为二爷转性子要去考功名了。

好在他有着后世系统化的东西,偶尔冒出几句“名人名言”也能让她们眼前一亮,但他这点东西糊弄一次两次还行,时间长了,这几位定能瞧出假来,闹得贾瑜连去西府看惜春都得小心翼翼,唯恐被堵住。

这下又来了一位“诗疯子”中的疯子,贾瑜觉得自己以后日子难过了。

正当他发愁的时候,那边宝钗也被打发过来跟姐妹兄弟们见一见,众人分清年月,便开始姐妹兄弟的叫了起来,倒也热闹。

宝钗这边正跟宝玉、贾瑜说着过些日子薛潘要请他们吃宴的事情,那里众人围着好久不见的湘云说起话来。

“到底也是个小姐,怎么让你做这么多的活计?”探春原想骂人,可毕竟那是老太太的娘家,他们几人身上谁没有史家的血脉,还是咬牙忍忍了。

湘云原是红了眼圈,听了这话却是爽朗一笑,“嗨,不碍事的,在家多做些活计,下人嘴上少些闲话,我来这边也容易些。”

迎春最是温柔,见她如此心里更加不忍,握了握她的手说道:“若是以后实在太想我们,就着人给我们送封信,让宝玉去求老祖宗把你接过来。”

湘云复又去安慰迎春,那边黛玉却是促狭一笑:“二姐姐,这你可想左了,今往后云丫头怕不是想着我们了,瞧瞧今天这幅一见如故的样子。”

湘云一听红了脸,起身去捉黛玉,“这才多少日子不见,你这嘴又刁了些,看我不撕了它。”

黛玉体弱,自是扭不过她,嘴中连连告饶,湘云却是不依,在她身上挠起痒来,探春笑着分开两人,“疯惯了?老祖宗她们还在外头,小心一会又骂不守规矩。”

几人笑过一阵后,众人又问湘云:“这次在这住多久回去?”湘云闻言一乐,“这次能多玩些日子了,我二叔外调出去了,三叔不管事,又是老祖宗亲自接我过来的,横竖没人央我回去,估计能待个一年半载的。”

众人一听,顿时也是喜上眉梢,便在一起想着有什么好主意作来顽。

“瑜兄弟?瑜兄弟?”宝钗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位“玉公子”,饶是她恪守礼数、心思沉稳,也不由得感慨这位生得真是太好了。

“啊?宝姐姐,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贾瑜收回目光,用左手的手掌心摩挲着右手的食指肚。

“那便跟两位兄弟说好了,我一会回去就跟我哥哥说一声。”宝钗把薛潘吩咐给自己的事情说完,便与他们两人来到众姐妹之中。

只是贾瑜似是无意地对探春说了句:“三妹妹,环哥儿呢?我上次答应他这次来给他带些小玩意。”

探春正在兴头上,听着贾环的名字,心下虽有些厌,但贾瑜问她,还是回了句:“许是跟兰儿在书房读书吧。”

第二十二章 好运气

“停停停,打住,我不想听你讲你的光荣事迹。”

贾环正手舞足蹈地讲他平生第一次下围棋赢了他姐姐的时候,贾瑜赶紧止住了他,贾环撇了撇嘴,又讲起宝玉挨打的事。

贾瑜捂了捂额头,“我现在考虑把这个官职让给兰儿了。”

贾环一听顿时捂住了腰间的口袋,那里有贾瑜刚刚给他的十两银子,贾瑜从腰间又掏出十两来放在桌上,“我问,你说。说清楚了这十两也归你,说不清楚,这次没有,下次也别想要了。”

贾环看着银子舔了舔嘴唇,狠狠地点了点头,贾瑜嘴角抽了抽,抬起一支笔来无奈地说道:“慢慢说,最好一个也别漏,近些日子拜访过老祖宗的都有些什么人?”

……

今日宴请薛姨妈等人,贾瑜本就是来见面作陪一下,只是偶然听湘云说他的二叔忠靖侯史鼎调了外任,突然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除了薛家没有在职男丁,先是王子腾被提任九营指挥使,而后史鼎又是调了外任,贾政也是即将调任,这几乎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同时完成,要说里面没有文章,说给狗听都不信。

只是自己的信息来源太少了,旁事倒还可以听那些衙内说说,可涉及这些政治博弈、权力制衡,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和推测了。

看了看眼前这张纸,上面人名虽然不多,但后面跟着的爵位跟官职几乎占据了纸张的大部分,左右日子都没有节日,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看来疑惑地不止我一个人,大家都想知道到底四大家族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宁荣府怎么也没一点风声?难不成外人不知,家里人也不晓?”贾瑜百思不得其解。

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回到房中,将自己枕下的一本小册子取了出来,当初自己来红楼的时候,怕自己日后忘了其中的大事,就将红楼的主线抄写在上面,以便日后查看。

今天在想不通的情况下,贾瑜便又翻看起来,谁知只翻了两三页,贾瑜便一拍脑门,“哎呀,我好傻,这都没想到!”

如果这个涉及四大家族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宁荣府,没有发生在朝堂,但还是跟贾家有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贾元春要升妃了。

……

贾瑜曾经以为那群武勋衙内已经够混账了,看来还是他见识浅薄,那群人虽然跋扈,但至少知道好歹,不少人还有那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雄心壮志,可是眼前这群酒囊饭袋,贾瑜说他们是蛀虫都算轻了。

“往后在京城这边劳烦众位哥哥们费心了,若是有那好顽的去处只管说,我做东家。”一位身形微胖,面容圆润的青年端起酒杯朝众人举起。

大家听到这话,只低头笑他果真是个呆霸王,哪有这硬请别人去吃宴的人,薛潘素来这样,见人笑他也不恼,只是瞧着另一边心里有些沮丧。

他在金陵有着家里的根基作威作福惯了,饶是如今来了京城,有着姨丈、舅父,还是横行霸道,但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是有很多人他不敢乱动的,别的不说,今儿宴上就至少有两位。

贾宝玉薛潘近些日子来往得多些,但是又不敢引着他胡顽,毕竟那是自己姨母跟贾家老祖宗的心头肉,为这个挨顿骂不值得。

可另一位他就动了心思,东府那些人儿事儿听了不少,知道都是些什么货色,今儿瞧见贾瑜生得如此之好,以为也是那爱好欢场的人,谁曾想特意亲近几回,却丝毫不是那回事,几次示意都被他各种婉拒,这一下他就犯了呆意,心里想着今儿还就得请你吃去顽一次,待你瞧着好了,以后还不得念着我?

只可惜薛潘没想到自己这边想着算计贾瑜的时候,自己却已经落在贾瑜的谋划之中了。

这边行酒令到了贾瑜这,他对这些不熟,参加的酒局也少,大多也都是一些家常宴席会的也不是太多,说了几个,大家都觉得不妥,加上薛潘又在一旁起哄,故而贾瑜一连输了几回,喝了几盅酒后,脸上泛起红来。

贾瑜本就生的好,这一下更是宛若女子娇羞,众人虽然心中感慨,脸上却都没什么,只是那薛潘心中跟猫爪子挠似,他来贾府几月就被那外面人勾着染了龙阳的癖好,也经手了不少可看的小相公,但跟贾瑜比起来,简直十不足一,薛潘心恨这贾瑜怎么就是贾家人,要换个平常家的子弟,或许还有机会……

薛潘正胡想的时候,那边贾瑜站起告退去如厕,瞧见他身形晃晃悠悠,薛潘酒意之下就起了歹心思,没等他出门片刻,便也站起身说去如厕。

推开房门,瞧见走廊另一头贾瑜解开腰带转角进了一门,薛潘心下一喜,连忙跟了上去,他今日也喝了不少,这两步一跑,酒意也就上来了,迷迷糊糊中腰带一解,推开门说道:“瑜兄弟,怎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喝多了……”

话音刚落,薛潘只觉得面前一阵风,睁开眼看时,就见一张大脚朝自己面门而来,顿时他就被踢飞在门外,他哪是能吃这种亏得人,正要起身喊人的时候,身上却陡然多了许多拳脚,一下子只顾格挡告饶,哪顾再去喊人。

“哎呦!爷爷们,爷爷们,是我酒眯了心,没长眼冲撞了,别打了要坏咯!”

……

薛姨妈寄住的客房中,哭声跟骂声不住地传来,“昧了良心的忘八东西,又喝多了猫尿去逞那个能!何不死在外头,也让我断了这个念想”

薛潘躺在床上,只觉得没脸见人,刚还跟人吹猛子做东道,这就被人给打了,伤倒是不重,只是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实在见不了人

薛姨妈哭一阵骂一阵,薛潘初时还觉得愧疚,后来过一会也觉得烦,便推说道:“妈妈还是去给妹妹、姨丈、姨母报个安,儿子就不见他们了,在这静养一阵再去答谢”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当下啐了他一下,“呸,你现在想起静养了?左右是烦我说道,好挺你的尸!

她面上虽恼,但看着儿子如今这幅样子也不好烦他,何况那边还等着消息,别又嘱咐了下人几句便往王夫人住处去了

王夫人房中,贾政坐上首,王夫人下手坐,一旁立着王熙凤,宝钗,探春等人,另一旁则是贾宝玉,贾瑜等人

贾政虽对薛潘素来行径不喜,但总归是亲戚来投府却被人殴打,也不得不管这事薛潘那边他难得管教,便又将同行的宝玉拉出来训斥一番。

王夫人看着面色苍白,眼泪欲滴的贾宝玉,心中疼得要紧,正想说话劝劝,就听得一旁王熙凤说话:“老爷这也忒偏心了,怎么说也是两人一同去的,怎就可这一个人骂?

话虽在理,可在场的有心人听着都不是那意思,一直垂头不语的贾瑜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神仙妃子”,没有说话又是低下头来

这幅场景落在王熙凤眼中只以为他是心虚,上句话热乎劲还没过,下句话已经脱口说出来了,“要我说啊,这里面怎么回事,还得瑜哥儿最清楚,听说薛兄弟被打的时候,瑜哥儿也在旁边”

这话可太讲究了,贾瑜都不由得心里佩服,薛潘被打的那样大家都瞧见了,可如今王熙凤说自己也在旁边,可为什么自己一点儿没事?难不成站在一边看戏讲论孝道亲族的现在,袖手旁观可不是一个好的表现

众人知他不是那人,可也对他的模样跟薛潘比起来确实有些……尤其是王夫人跟宝钗,眼中已经有些埋怨了

贾瑜先是对贾政行了个礼,看也不看王熙凤,不急不慢地说道:“此事却是与侄儿有关”

众人心里一沉,王熙凤眼里一亮,却又听得贾瑜继续说:“我醉酒出门,薛大哥怕我出事便去寻我,可冷风一吹他酒劲也上来了,便走错了房门冲撞了人家”

“胡扯!”王熙凤听得外面喊姨太太来了,气焰又涨了几成,当下也不顾别的,直冲着贾瑜面门道,“薛兄弟那边什么样子我们都瞧见了,走错房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怕不是有人得罪了人家,让薛兄弟去顶包”

宝玉、宝钗、探春等人自是觉得怪事,这凤丫头一向与人和善,怎么今天跟瑜兄弟对上了,莫不是真得了什么信?

那边薛姨妈关心则乱,对着贾政、王夫人说道:“怪道说天子脚下万事小心,我这个孽障在那边横惯了,也改不了那性子,如今我只盼着他养好伤回南省去”

这句话可就是在打贾家脸了,贾政脸上一阵通红,可毕竟贾瑜是东府的哥儿,这事上也不好诘问,王夫人可就不管那么多了,“瑜哥儿,有什么难为的就说出来,到底是一家人,有事也不出这个门”

贾瑜眉头转了几圈,叹了口气说道:“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凤姐姐说得对,只是进错门倒算不上冲撞,只是只是薛大哥他以为自己进了茅房,解开裤子就人家被弄了一身,哪能不生气?”

这话一出,众人一下子面色尴尬了起来,王熙凤张口无言,薛姨妈羞愧难堪,宝钗脸色煞白,这几个月来她虽与贾瑜见得不多,但仅那几次相见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风雅的,还想着有心交结,这下她还有什么脸去见不说自己哥哥做的那丑事,就自己跟母亲、姨母刚刚怀疑他的心思就让她觉得羞愧无比

王夫人后悔莽撞,可话都说出来了,亲妹子站在一旁,亲侄儿还在炕上躺着,自己也不好不帮着说说话

“这事是潘儿做得不对,可再怎么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啊”

薛姨妈闻言眼泪又掉下来了,王熙凤在那别扭半天没法说话,这时候看见薛姨妈落泪,又憋出一句,“就是啊,瑜哥儿也不说劝劝,不说东府的脸面,就老祖宗的脸面他们总得顾吧?”

宝玉、探春等自是不懂话里的刀子,倒是一旁的黛玉听出了些门道,心说这凤丫头今儿是吃了枪药?怎么火气这么大,原本就是小辈儿斗狠吃了亏,这一句话就升到老祖宗脸面上了,这下舅父不管也不行了

贾政最是纯孝,一听这话果然有些忧虑,贾瑜苦笑一声,“凤姐姐如何知道我没劝,何止老祖宗,我把祖宗都搬出来了,人家才罢了手,不然薛大哥可不就是受点皮外伤那么简单了”

“瞎了眼的混账,哪家的子弟岂敢如此无礼?就不怕老祖宗执金册去宫中告他吗?”

莫说王熙凤,就是一向温和的王夫人也是怒火朝天,其它诸人大多也是愤怒,唯有贾宝玉面色犹豫似有话要说

黛玉瞧了瞧宝玉,又瞧了瞧那边始终淡然的贾瑜,脸上古怪了起来

到了这关头,贾瑜却不说话了,薛姨妈有些忌惮了,毕竟贾家族大不怕得罪人,她们孤儿寡母的可就

“瑜哥儿,莫不是那人家里有些势力?”

贾瑜还没回答,王熙凤一下就接过话来,“凭他是哪家的,总不能不讲道理吧,要是瑜哥儿你怕得罪人,大不了我做个恶人去找这个脸面”

贾政闻言面上更怒了几分,王夫人赶紧斥她道:“胡说什么!爷们儿都还在呢,哪能让你个女人家出去,这成什么了?”

王熙凤虽然嘴中说着失言,脸上却不显半分,贾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凤姐姐说得倒是不错,我当时却是不想得罪人家,毕竟”

“莫说了,瑜哥儿今儿麻烦你了,这事是潘儿惹得,你只管说是哪家,往后的事就不需你管了”

这话可重了,连王夫人都有些吃惊,除了对宝玉、贾环,贾政对其他人可一直都不曾这样过众人都不由得替贾瑜担心起来

“额,他说他叫姜琦,额,是”

话只说一半,众人的表情已经丰富多彩起来了

姜乃国姓,那位是什么家的子弟已经不用说了可王熙凤好容易抓住一次机会,怎忍就这样罢休,想着这百年来皇族这么多,指不定是哪个落魄王室的子弟?

“那就算如此,也不能不讲理吧,怎么说咱们也是”

“好了,别说了!”一声怒斥传来,若说刚刚王夫人的斥骂王熙凤不当事,可如今贾政的怒火她可承不起,一下子脸上羞红

贾政看了看王熙凤惶恐的面容,心下气也消了几分,毕竟她一不是二房的人,二也是内宅人自是不知道这些

此时便给众人解释道:“魏王殿下名琦”

这一下王熙凤再也说不出话来,跟皇子比祖宗?怎么比?自己两代三国公,可是人家三代都是皇帝啊

此事也终究被压了下去,待到众人出了院门,就听“噗嗤”一声笑,众人看去发现那边黛玉捂着嘴满脸通红

“没什么,我想起一件在家的趣事,有个人想把灰吹到邻居家去,却没想一道风过来倒把自己眼睛迷了”

听她这样说,大家都想笑,可碍着王熙凤平日里的好,也都装作不知,黛玉看着众人的面色,嘴边的笑容也渐渐变冷,真是一帮蠢物,还以为凤丫头是个好人,殊不知今天瑜二哥被逼到何地,可谁曾想这一手反覆,真是痛快至极

那边贾宝玉看着黛玉脸色不好,便只得顺着她干笑了几声,“凤姐姐是心急迷了眼,说错了话,但也是为了家里好,你想想寻常她对咱们多好,林妹妹你就别寻她的不是了”

谁曾想林黛玉把头一扭,冷笑着说道:“什么咱们,她是谁的姐姐,我又是哪个妹妹,既然是我小心思,那你往后便寻她去顽,莫来找我!”

贾宝玉本就因之前贾政训他心里不快,这时候又被林黛玉拿话一激,当下气上心头,抓起脖上的项圈就往地下摔去,“这劳什子通灵玉,连人心也不通,我要来又何用,不如摔了去!”

那玉自是天灵地宝,就算是力士来摔,也难有痕迹,更别说贾宝玉这个十来岁孩童了,可众人却被唬了一跳,袭人连忙将玉捡起来,用绣帕来回擦拭,心中万幸没有擦痕。

可那边宝玉却说什么也不戴上,只是哭着对黛玉说:“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现如今姑娘不喜我了,自跟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断了这念想”

林黛玉闻言浑身颤抖了起来,她如何不懂宝玉心思?凭她这样高傲的一人,除了宝玉又见她对哪个人亲近过,今儿听见宝玉如此直白地说,心下又是哀痛又是羞恼,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有心回话,张口却呕了起来

一时间十几个丫鬟婆婆围着两人哄着,但两人碍着面子,都不肯退让,众人正发愁时,就听那边喊:“老祖宗请宝二爷和姑娘们去后堂说话”

一听这话,黛玉止住了哭声,可那边宝玉的哭声却大了起来,探春怒骂道:“是哪个蹄子去老祖宗那嚼舌根子?”

大家虽是抱怨,但也不敢耽搁,好容易哄着都不哭了,才把两人往贾母那边送去

再说贾瑜这边,他对天发誓,这事真的是巧合,他确实跟王熙凤说的那样有心坑薛潘一下,可是却没想到这家伙运气太好了,皇帝子嗣不多,一共五个孩子,吃奶学步的不算,大一点的就三个,其中两个还是养在宫中的,这么算下来,就这一个人偏生让薛潘遇上了,这放后世应该去买彩票,要不到时候就这么安慰他?

看不惯薛潘是一件事,但要跟薛家做生意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迈出角门还没往外走,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瑜二爷,老祖宗喊你过去”

第二十三章 吃了哑巴亏

荣禧堂后的大花厅里,贾母怀里抱着一个半大小子,旁边拉着一个小姑娘,一会哄这个,一会安慰那个,原本今儿心情好想赏赏景儿,此刻却全然没了心情

可不知道这两今天是怎么了,任凭贾母好坏都说净了,还都是带着泪花贾母见状拍了拍扶手,“还没把他叫来,往常还以为他长那模样是个好的,谁曾想也是个爱撺掇的!”

知道的有心想给解释,可如今贾母在气头上,莫说贾瑜,就是东府大老爷在这不也得老老实实挨这顿骂,不由得都为贾瑜担心起来

正想着这事,就听外面鸳鸯喊着:“瑜二爷来了”

贾瑜今儿跑了几回,脸上隐隐有了些疲惫,来到这里还没给贾母请安,就听得她说:“我可受不得你这安,这会子就把我两个心肝儿搅成这样,以后还不知要干什么?”

这话搁在贾珍身上,恐怕当下就得跪下来说不敢了,可贾瑜今儿被烦了几遭,心情已是不佳,如今听得这话,便淡淡地说道:“宝兄弟为何跟林姑娘生气,我自是不知,我今儿去二太太那是为了另一件事”

说着便把薛潘挨打的事给贾母复述了一遍听了他话里那对方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的行径,贾母自是摔不下这脸,又想着要进错门的是一起去的宝玉,挨了那样的打怕半条命就没了,愈想愈怕,怒声说道:“凭他是皇子也不能如此,我家素来为国尽忠,就是皇帝每年也多施恩泽,若再有下次,我就效仿当初甄家老太太去金殿告状!”

贾瑜闻言舌头都差点咬掉了,这老婆子疯了,贾家里面有没有天家眼线他不清楚,但其他的眼线一定是有的,这话都敢说出来,也不怕先一步被人告上去了?当年甄家老太告的是谁?不就是彼时为越王的当今天子吗?她要真敢效仿,贾家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可估计这么劝这老婆子也不会听,贾瑜只好换了个说法,“老祖宗,以后还是多派几人跟着宝兄弟吧,不然他伤了一点,不说老祖宗,太太伤心,大姐姐在宫中也不好过啊”

众人都不解其意,贾母先是以为他搬元春出来威胁,而后细细一寻思这才明白过来,近些日子元春升妃的消息从宫中屡屡传来,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原本隐隐被王家压过的贾家再次在四大家族里占了上头

如果这时候跟皇子起了矛盾,皇上或许看在贾家祖宗的份上会惩戒魏王殿下,但元春在后宫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毕竟魏王殿下的生母是皇贵妃,德淑皇后故去后,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后权一直由皇贵妃把持,政治斗争贾母懂得不多,但内宅里的沟沟绕绕她可算是其中好手了,思及此原本的骂言竟生生咽了回去。

这个哑巴亏,吃得真憋屈,自从嫁进贾家来,也就是当孙媳、儿媳时受过些责骂,随着代善公袭爵,她的声势更是水涨船高何人还敢轻易责备她,如今却被一个半大小子辱骂,让她着实心中郁闷,可奈何对面是贵妃子嗣,皇家魏王。

贾母叹了口气:“既如此,就这样吧,以后劝劝那孩子该低头时要低头,这件事算是我婆子亏他了,让鸳鸯明儿备份礼给姨太太那送去。”

旁人听了还好,抚胸吐气,老祖宗这样说话想必也不会难为瑜兄弟了,只有鸳鸯,李纨等年纪长些,懂得世故的人不由得惊奇,这瑜二爷可真是会说话,老祖宗一向火大了谁都敢骂,哪个拦得住,就是大老爷,二老爷在这不也得赔着笑脸,没想到这三言两语之间,不仅消了火气,还让老祖宗说了软话,怪道都说东府出了一个有能耐的爷,现如今是真事。

贾瑜见事情已经了了,胸中郁闷气已经去了大半,不由得后悔刚刚自己有些锋芒微露了。便又笑着说:“老祖宗,还有一事想请问问宝兄弟跟老祖宗。”

贾母瞧了瞧这位东府的孙儿,虽说这事左右都赖不着他,而且刚刚还特意提醒了自己,可毕竟心中堵得慌,此时说话也没什么好语气:“刚刚才了一件事,你这怎么又生一件?”

贾瑜没在意她语气中的不快,依旧笑着说:“这件确是好事,北静郡王开宴请各勋贵家子弟,珍大哥觉得是个见世面的机会,就让我来跟宝兄弟说说,看他……”

“我,我不去。”贾瑜话还没说完,贾宝玉立刻就推辞,什么王爷,他才不想见,眼下他跟林妹妹还没和解,哪里顾得上别人。

别人都知他性子,不以为奇,唯有贾瑜觉得怪事,书里不是说着北静王跟贾宝玉一见如故吗?正当他思索这事的时候,就听一旁的李纨叫住了自己,“瑜兄弟,那个宴要是宝兄弟不去……”

这话搁平常李纨定说不出口,可事关贾兰她也就在乎不得这脸面了,贾瑜知她何意,便笑着说:“大嫂这话就见外了,原我本想单独再跟你说,既然大嫂说了,那也就先说了,原本珍大哥就是想着了兰儿。”

说到这贾瑜又看了看探春,“当然还有环兄弟。”探春闻言一阵感动,虽说他厌弃贾环的行径,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自己哪能不想着。

李纨感激地看了眼贾瑜,“既然如此就劳烦瑜兄弟了。”贾瑜笑着摆摆手,“自是应当。”

这边众人和和气气,另一边贾琏房里却是阴雨霾霾。

“左右都是人家的生意,愿意给咱一点红利,那是看在兄弟血亲的份上,我哪有得脸去讨要?”贾琏虽然不喜王熙凤性子,但骨子里好淫,瞧见往日神气的王熙凤如今坐在身边如同小女子般垂泪,心下不由得起了想法。

张手一抱,暖玉在怀,又说了一阵好话相劝,便打算搂着她寻欢,可王熙凤拉住了贾琏放在自己腰带上的手,咬牙说道:“你要是个有能为的,我又何苦做这恶人?好歹是个世子,家里拿不住脸,外面也让人轻看。”

贾琏闻言手上慢了几分,皱眉说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晓得?我老子没本事不讨喜,连带着大房都没什么脸面,莫说我一个世子,他一个一等将军不一样屁用没有,见天就知道讨小老婆,也不知还有几年享受!”

他越说越气,又想到王熙凤身为大房长媳却成天跟二房走得进,也不由得厌恶起来,遂继续骂道:“现在还有点势子在,等日后分了家,家里就怕只剩个空架子,什么珍啊宝啊怕是都归了那位二爷,我劝你也快快跟了去享福吧,别到时候留在这里,辱了你二奶奶的脸面。”

王熙凤听了此言,心神俱裂,她虽说泼辣了些,但毕竟心里还挂念着贾琏,要不以她的精明也不会因为几个狐媚子搭上一个好妒的名头,此时听了他这话,只觉羞愤欲死,起身就往外面走。

贾琏赶忙拦她,一是愧疚自己话说过了,毕竟他俩成亲没几年,往日虽说管他紧了些,但耳鬓厮磨、闺房夜话时还是恩爱,二是怕今日他的话被传到贾母那去,这年头杖毙几个不孝子算不上什么大事,虽说贾母不至于这样对他,但毕竟他有个那样暴虐的老子,由不得他不怕。

里面的动静唬了站在外面的平儿一跳,挑帘一进看到这幅场景,也赶忙问劝起来,贾琏也说尽了好话,王熙凤这才冷静下来,凤目一斜,“那这事怎么办?”

贾琏虽然不堪,但还是懂那世俗事物,想了一会后说道:“既然如此,东府能做生意,咱们西府也能,他之前不搞了那什么劳什子合资吗?既然如此,咱们也搞不就行,左右都是贾家,外人也分不清是哪个,想必这样那边也不会说什么。”

王熙凤眼珠转了转,脸上浮上喜意,“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少去跟外面浑耍,多学点好的,保不准老祖宗到时候能多分你一些的。”

贾琏虽然不以为意,但看王熙凤已经不气了,便说了些荤话,两人复又温存起来,一旁的平儿一对晚霞飞上了脸,惹得贾琏一阵馋,可瞧了瞧王熙凤,终究是没敢说,只让平儿出去守着门。平儿得了信,赶忙跑出门去,捂着耳朵不去听里面的****。

第二十四章 你真不要脸

北静王水溶,这个人物很有意思,四王八公,他是除了四大家族之外唯一着墨较多的外族之一,因他身处高位,但却不为外事所束,自带一股风流,故而也给很多人留下了无限遐想,不过其中大多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贾瑜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水溶穿梭于勋贵之间,谈吐幽默、举止优雅,不由得感慨,为什么别人家里人杰一个接着一个,自己家里就是一群猪队友呢?

越想越心里越憋得慌,抬手拍了一下旁边人的头:“这些家里又不是没有,看你这饿死鬼的样子,还以为家里亏待你了”

要是别人这样打他,贾环也就怕了,可他知道贾瑜越是动手骂人就越说明不是事,当下拿着筷子戳了戳碗底,“人家不是世子也是家里的宝,我一个庶出的,又不讨家里大人的喜,干什去让人家白白轻贱了?”

贾瑜不由得多看了贾环几眼,看不出来这小子人情世故还懂得一套,赵姨娘也不是什么也没教

“记住了,脸是自己挣来的,不是别人给的,走,你带上兰儿跟我一起过去”

贾兰听见了,连忙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一脸紧张地看着贾环贾环先是低下头左看右看,又抬头看了看那边谈话的人,看着那些人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的模样,贾环扭捏地说道:“我,我不想去”

贾兰闻言有些失望,正想坐下,贾瑜一把将他拉到身旁,又对着贾环说道:“我只再劝你一次,你想几十年后回忆往事的时候后悔今天没跟我走这一遭吗?如果不想,跟在我后面”

贾环看见贾瑜牵着贾兰走了,留他一人在这却也害怕,心里虽极不想去,却也只能跟了上去

贾瑜因为生意的事情,跟诸多勋贵有过往来,只是大家知他性子冷淡,今儿也就少有人去他跟前攀谈,却见此时他带着两孩童往这边来了,众人一下子新奇起来

贾瑜出身勋贵,玉公子的美名众人皆知,今儿他有心朝人群里来,亦有许多人前来与他攀谈,偶尔也会问及贾环和贾兰。

不得不说,贾环看起来行为猥琐了些,但一来一往间虽称不上对答如流,倒也是有模有样,贾瑜不由得暗笑,怪不得每次贾政发火要打人,挨打的总是贾宝玉,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一手。

贾兰年幼,而且自幼丧父行事多胆怯,自是磕磕巴巴,不过旁人看在贾瑜,贾家的面子上还是多加褒扬。

贾瑜拍了拍贾环的后颈,“这不是挺能行的吗?”贾环虽说跟贾瑜这几年关系挺好的,但见他如此亲密,还是有些不习惯,把头微微偏开,撇了撇嘴有些小傲娇地说:“马马虎虎。”

贾瑜闻言噗地一下笑出来:“夸你几句,你还喘上了。”一旁的贾兰看着两位叔叔谈笑,心里有些沮丧,这次来时李纨叮嘱他好多次,少说话遇事多听瑜二叔的,别在外面丢脸,想了想刚刚人家问自己《论语》都说的磕磕巴巴,越想越觉得羞愧。

“你这又是怎么了?是我没夸你生气了?”贾兰闻言赶紧摆了摆小手。

贾环眼珠转了转,悄声对贾兰说:“嘿,兰儿你别觉得不好意思,你二叔当初刚去族学的时候,八岁连《三字经》都背不会。”

在贾兰眼里,贾瑜就是个才子一样的人物,听到贾环这样说,心里一点也不信,拿眼去看贾瑜。

贾瑜摸了摸鼻子,“咳,那事都过去了。”难受啊,这小王八蛋敢揭我的短了。看见贾瑜这模样,贾兰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来,随即想了想眼前的人又捂住自己的嘴,可是看贾瑜脸上没有什么恼羞,又继而笑了起来。

叔侄三人正其乐融融,就听得旁边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不学无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白生一副好皮囊,原来是油脑肥肠的膏粱。”

贾瑜转头看去,就看见一位白衣书生立在一众文人墨客前,脸上愤怒一片,张景田本是上次春闱的进士,但因家境不好,无处托关系,就被分到了清水衙门之中,满腔热血洒空林,自是心气难平,今日看见几位纨绔以读书事顽笑,顿时火上眉头。

这边声音喊起,众人立马就看了过来,目光都落在贾瑜三人身上,贾环贾兰哪见过这幅场景,一下子战战兢兢地往贾瑜身后钻。

那边文人墨客见到这幅场景顿时都兴奋起来,毕竟对于出身相对“寒酸”的他们,在这种宴会上痛斥勋贵可是扬名的好机会,他们虽然没把握住机会,但此时附和一下指不定将来能沾点名。

贾瑜盯着那个书生看了看,忽然展颜一笑,姣好面容让人如沐春风,“孙子,你骂谁呢?”“噗……”不知道多少一旁观戏的勋贵喷出了嘴中的茶酒,这小王八蛋真敢骂啊!他们虽然也看这帮自恃清高的文人不爽,但奈何比嘴皮子也比不过人家,拿权势压迫文林的人想一想锦衣卫的下场就只能咬牙忍了,今日看见贾瑜这样“直白”,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是心里都为他叫好。

勋贵们心里是舒服了,但是一帮文人可就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了,白衣傲王侯,怒上发冠他们可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将贾瑜围起来就是一通乱骂。

其中有一人认出了贾瑜,“这不是写出那位‘绝胜烟柳满皇都’的人吗?”

张景田冷笑一声:“我就不信,那种清新脱俗的诗句能是这种腹内草莽的人写出来的,你看看……你听听他之前的粗鄙之语。”张景田原本想说你看看他这样子,可是他看了看贾瑜那张脸,还是话到嘴边改了口,没办法颜值是硬伤。

贾瑜是一个可欺的好人?也许在王熙凤眼里是的,但那是贾瑜看在种种关系以及某些古怪情怀作祟才如此为之。合家一百四十七口在边疆服劳役的乌进孝可就不这么认为了,他一想到那天贾瑜的眼神,就觉得这孩子定是被厉鬼附身了。

挠了挠耳朵,贾瑜十分淡定地说:“我说那诗是我写得吗?”张景田以为他情急之下漏了怯,赶紧逼问道:“那你意思是那诗是你抄来的。”

“我花三百两买的,有什么问题吗?”贾瑜奇怪地问道。张景田举在空中的手指就这样僵住了,全场一片寂静。

贾环悄悄地说了句:“你真不要脸。”一直在旁边目睹事态发展的北静王水溶抚了抚额,对着身边侍仆低语几声,就往后面走去,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二十五章 打脸扬名

面对不要脸的人,你骂他再狠有什么用,张景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嘴,可是看了看后面众学子企盼的眼神,又咬牙说出一句:“真是有宁荣公的风采。”

这句话一出气氛可就变了味,张景田原本是想刺激一下贾瑜,可他却没想到对于勋贵们来说,开国功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还是一门双国公的贾府,这一下众人脸上都不好看起来了。

“景田,何故出此恶言?”

贾瑜闻言一看,翻了个白眼,没得玩了,这人他认识,吏部尚书于鹤,五十岁上下挺精神一个小老头,当初一看到自己,就要自己捧香给他磕头拜师。

当初他来府是客,贾瑜自然恭谦,但今儿他们出来是家里的脸面,故而也就见了见礼,于鹤这名吏部尚书,士林名士在众文生眼中还是挺有份量的。

与贾瑜截然相反,张景田毕恭毕敬地对于鹤行礼,并且尊其为于公。于鹤有心打圆场,他毕竟是士林子弟,虽然与贾府有过交集,但也不过是官场逢源罢了。

“这老坏怂没安好心。”贾环凑在贾瑜耳边对他嘀咕道,贾瑜自然明白,拍了拍贾环的肩膀,示意自己有把握。

那边于鹤还在继续说话。

“老夫曾在贾府见过这位瑜公子几次,察其言行也是一位君子人物,定是你们迫他狠了,他年且幼心智不熟,故而一时失言。至于那首‘绝胜烟柳满皇都’,我之前倒也从令尊那听过瑜公子有别的佳作,不如拿一两首旧作出来,一来自证,二来也让我们看看玉公子的才情。”

这话就是欺负人了,意思就是说贾瑜就是个小屁孩,啥也不懂别跟他一般计较。接着又将买诗这污蔑士林的话悄悄隐去,因为这方法虽然极为不雅,但却是许多穷寒学子的生路,要是就这样被掀开去,士林就会少去多少寒门子弟。

令尊曾经说过?贾瑜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已经渡到哪道天劫了,他倒是从哪先见到了。不过贾环倒是高兴起来,贾瑜的那首旧诗别人不熟,他可熟,抄过好几遍了,当下张口就要说话,却见贾瑜拦住了自己。

“某不过一纨绔,哪里称得上玉公子?既然是于公开口,自是要动这个笔。”随即便让贾环贾兰为自己取纸笔来,而后铺开纸张,研墨挥毫一蹴而就。

贾瑜与之前不同,毕恭毕敬地将稿纸递给了于鹤,到底是老江湖,于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兔崽子要搞事情了。

抬眼往纸上看,脸上先是惊讶,随后是古怪,之后就是越变越精彩。这幅类似川剧变脸的场景引起了一众人的注意,大家都怀疑这贾瑜不会在上面画了个王八吧?

一旁焦急等待着的张景田,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只等诗作念出后,自己再写上一首讽刺之,此刻心急也不顾身份,开口催道:“于公,不知诗作如何,也好让我们心中服气。”

于鹤无奈地看了一眼张景田,你这龟孙怎么就不看人脸色呢,嘴上极不情愿地念道: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起得平平。”

“中规中矩。”

……听着各种评价,于鹤心中叹息一声,今天被这小子算计了,借我的口扬了大名,复继续读了下去,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有点意思了。”

“不错,确实有些才情。”

“小巧而已,算不上大气。”

……管中窥豹,于鹤是真的想骂人了,语气顿时高了几分,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这句出来,除却几人私语之外,周围已经安静许多,张景田嘴角一抽,想了想刚才于鹤无奈的眼神,脸上已经僵硬起来。

于鹤看到这幅场景,心中又是气愤,又是痛惜,他今日肯为张景田出头,不仅仅是因为贾瑜无意爆出了士林中买卖诗作这件事,更是因为张景田是他看重的人,有心将他丢在衙门磨几年性子再调他进部,可是眼下这首诗作一出,张景田的名声也就毁了,一个文人一旦名声被毁,这个人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思及此,于鹤也有些心凉,索性不在停顿,将后面诗句一齐念出。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原本安静的场面再次喧腾了起来,不过这次确实在腾呼,众人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诗,或是心中默诵,或是放声高歌,只觉得一股浊气从胸中宣泄而出。

那些龌龊污蔑在这足以震撼五岳,傲冠九州的诗作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昔日楚王听信众小人诋毁的话放逐屈原与今日之事何其相似,众人再不相信什么抄诗买诗的话,也不相信这首诗是他所说的旧日诗作,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这首诗简直是恰如其分,完美回击。

“于公,后面呢?”张景田已经面如死灰,他还是不相信,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一场梦。

于鹤叹了口气:“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他念毕之后,将稿纸慎重地叠好递还给贾瑜,复杂地看了一眼张景田,推辞一声身子不舒服就先行离开了。

……

“兄弟,哥哥服你,上次你一首诗让一个鳖孙滚蛋了,这一次连这老狐狸也能治住,简直是我勋贵子弟中的楷模。”牛坤一把搂住了贾瑜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之前曲江宴上的那点不愉快也全然不见。

贾瑜无奈地摇了摇手中的稿纸:“二百两买的。”

牛坤撇了撇嘴,“你别放屁了,这市价是多少,我不晓得,当初我花五百两买了一首诗,结果被我爹骂成狗屁不如,现在还在找那个给我写诗的人,看你这诗的架势,别说两百银,就是两百金子都买不来。”

贾环以为贾瑜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边又来了一个更不要脸的。

看见贾瑜无奈的表情,牛坤嘿嘿一笑,“兄弟我懂,我跟你一般大的时候照样对青楼里的娘们欢喜的不得了。”

对牛弹琴是没用的,这一首《江上吟》堪称李白的巅峰佳作之一,自己直接打了四张二,除非李白再世拿王炸怼回去,他不信还有人可以压住。但奈何这个土鳖就对一句‘载妓随波任去留’感兴趣,夏虫不可以语冰!

第二十六章 余波

“公子,北静王殿下来了。”

“琉璃,你先退下去吧。”华阳挥了挥衣袖,旁边的小侍女就倒退了出去。

抬头一看,就看见水溶面容古怪,华阳皱了皱眉,“怎么?难不成那群勋贵还听不进好歹?几年时间还不够他们处理自家的庄子,陛下那边已经不耐烦了。”

水溶赶紧摆了摆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刚才……哈……”话未开口,他已经笑了出来。华阳是真被他搞糊涂了,“你今儿是犯了什么癔症?”

“不是我,不是我犯什么癔症,是于鹤,于鹤……哈…”

“不叫你别惹他吗?明知道他是陛下派来盯梢的。”

水溶好容易止住了笑,正经道:“我躲他还来不及,哪敢去惹他,只是今儿有个愣头,愣生生把他挤兑死了。”

听着水溶将刚才的事情娓娓道来,华阳的嘴逐渐变成了‘o’字。

“你都不知道,那老头走的时候,脸上那个样子啊。”

华阳此时也忍不住笑起来,“真真是报应,这老狐狸出了名的油滑,就算是那几个嘴刁的御史言官也拿他没办法,今儿却叫一个十二三的孩童啄了眼,今儿得喝点酒。”说到这里,华阳便问道:“也不知那个愣种叫什么名字?”

水溶抬头想了想,“应该是宁国府的二公子,好像叫贾瑜。”华阳闻言眉头一皱,水溶见状愣了愣,“怎么?你见过?”

华阳点了点头,“有过一面之缘。”水溶知道她行为大方,平常皆假名以公子身份示人,见过一些勋贵也在情理之中,也就不去多问。

只是华阳不知在想些什么,抬头看向水溶,“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叫贾瑜的人……算了,没什么。”

没头没尾的话叫水溶不知她想说什么,便打趣道:“我当然知道他长得好,只不过没想到好到这地步,竟然让公主也动了凡心。”

华阳正在想事,被他一打岔,脸上陡然一红:“你要死了,拿我打趣。”俏脸绯红的华阳身着士子服,着实有种别样的风情,水溶一时看呆了。

华阳自是注意到了他的样子,把脸一偏,“既然如此,事情没什么变故,我也就回府了。”

水溶自悔刚才失态,此时也不好出口挽留,只能让唤琉璃进来送华阳回去,自己又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

“维周,真是可贺啊。”

“你常言家中既无祖辈武魂,也无士林文气,如今出了一个麒麟子,今日当浮一大白!”

“虽说是东府的哥儿,但毕竟贾家血脉足以告慰祖宗。”

书房中贾政正品鉴着自己昨日写的诗作,就看见一堆清客走了进来,嘴中或是恭维,或是赞叹,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而让他更加想不到的就是后面又来了几位京城士林中的名士,同样是对他恭贺。

晕晕乎乎贾政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直到那首《江上吟》呈现在他眼前,如同春雷炸响,贾政一下子愣住了,眼中竟然隐隐泛出泪光,我贾家终究有文华之气了!

梨香院中同样热闹一片,早前李纨心里挂念着贾兰,吃不下饭,听薛潘已经回来了,便便寻了个借口来问问贾兰何时回来,可没想到没见着薛潘,却看到一众姑娘们已经到了。心里正疑惑时,就看到贾环贾兰叔侄二人正手舞足蹈地说着话。

“嘿,那个球攮东西还想骂瑜二哥,谁想到瑜二哥根本不理他,直接回他一句:‘孙子,你骂谁?’。”

探春脸上三根黑线冒出,嫌弃地说道:“你闭嘴,兰儿你说,二哥哥到底怎么说得。”

贾兰左扭右扭,小声地说:“瑜二叔他确实是这么说得。”

“噗,哈哈哈……”湘云闻言顿时放声大笑起来,“逗死我了,爱哥哥好生有趣。”众人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惜春小嘴一嘟,“后来呢,那个坏人还说我哥哥没有!”

贾兰对这个刁蛮的四姑姑可是怕得紧,连忙说道:“他还说二哥哥之前写的那首诗是抄来的。”

“什么!?”却是宝玉出声,“他们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瑜二哥他怎么说?”

贾环瞥了瞥嘴:“瑜二哥说他不是抄的,是花五百两买的。”

……“噗。”这会是黛玉笑了,这二哥哥真真是,怎么能,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快说,快说,接下来呢?”湘云已经是瘫在塌上笑得不行。

贾兰想了想接着说道:“后来出来了一个老先生,说二叔年纪小,稚子胡言让众人不要介意,还夸二叔文才好,他以前就听过二叔的诗,让他拿一首旧作出来自证清白。”

“怎么可以这么说!?”一直没出声的宝钗此时却皱着眉头说道,又见旁人不解,便接着解释道,“那老先生明着是调和,一番话全是对瑜兄弟不利,瑜兄弟出去是贾府的脸面,却强安上了一个稚子胡言,接下来又是颠倒是非,本就不是抄来的诗,何来自证清白之说,若是拿出来的诗好还则罢了,要是稍微差一点,不就是洗不干净了吗?”

众人听她这样说才反应过来,都赞她心思机敏,只是黛玉却看不惯她这幅世故模样,冷笑一声说道:“宝姐姐这样通情达理,以后倒是不愁在夫家受累。”一下子宝钗闹了个红脸,眼看着下不来台,李纨赶紧说:“你宝姐姐到底年长一些,而且家大业大,也得她操点心,懂些世故也不是怪事。”

原本还没什么,李纨这一解释宝钗倒更难为情了,众人赶紧打了一顿岔给抹过去了,又让贾兰继续讲。

贾兰自是不懂刚才她们说些什么,点了点头,“环三叔也说那老先生不安好心,不过瑜二叔却一点也不慌张,当下就让我们给他拿纸笔。”

探春眼睛一亮:“定是二哥哥把他那首‘轻罗小扇扑流萤’写给他们看了是吧?”

贾兰摇摇头,“瑜二哥写了一首新诗,那老先生光是看一眼脸色就不对了,环三叔还给我说这老先生是个大官,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贾环无奈地说:“兰儿,那是吏部尚书,是一品大员,可不是一般的大官。”

这些人自是不爱听那什么这官那官的话,直叫他闭嘴,让贾兰赶紧说,贾瑜到底写了首什么诗。

贾兰小脸一红,磕磕巴巴地说:“我没听懂,记不住几句,诗稿在环三叔那。”

探春眼睛一瞪,贾环极不情愿地把诗稿从怀里拿出,递了出去。探春正想伸手接,却没想到湘云先手一步夺在手里,“我来念!”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众人听此一下就红了脸,呀!二哥哥写得是什么啊,他才多大怎么也学坏了,宝钗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哥哥把瑜兄弟带坏了。

可是唯有湘云激动起来,“你们莫要说话,听我念完!”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好啊!”探春一拍手,顿时站了起来,激动地用手直敲桌子,其余人也是懂诗词的人,此时也都激动起来,宝玉一个劲晃着脑袋想象着自己携美酒美妓泛舟于江上,黛玉咬着唇反复默诵这两句诗词,只觉得身上的寒意都去了几分,宝钗一双美眸亮晶晶的,想象着贾瑜在一众人的诋毁下,挥手成诗的场景,只觉得一颗心都颤了。

湘云却是不高兴了,“都叫你们莫说话,这一下倒把我的兴致去了几分。”探春掐了掐她脸上雪嫩的凝脂,“头筹都叫你拔了,你还在跟我央求什么莫说话。”

“功名富贵若常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我念完了,你们这会子好好品鉴吧。”众人早就等不及,把稿纸拿去又是反复吟诵,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的声音太稚嫩,读不出那股子豪气。

贾环却是面色古怪起来,开口说道:“那老怂…老先生念完之后,当下就没好意思待着,说了几句就走了,谁想到那个书生还是不饶人,追着瑜二哥问,不是说那诗是买来的吗?”

“这人怎么这样聒噪!我哥哥说什么了!”惜春读完诗后,只觉得自己哥哥就是那古代李青莲,杜子美一般的风流人物,只觉得那些人就是嫉贤妒能。

“瑜二哥说,当初他买诗的时候,人家买一送一,这首诗是送的……”

“爱呀,不行,笑死我了。”湘云闻言再一起抚在塌上笑个不停,那边探春也是抹着眼角说:“谁曾想二哥哥还是这样促狭的人。”

宝钗咬了咬嘴唇,似是无意地说道:“往常我们论诗时,不是都感慨时无英雄吗?现在这样一个可留史的诗人就在跟前,不若我们亲自去问问他如何?”

黛玉瞥了她一眼,知她想着什么,但碍着刚才的事也不好再多说,只是轻哼一声罢了。

第二十七章 少女春事与铜臭利益

华阳公主府,褪下士子服的华阳,一袭拖地烟笼梅花白水裙,腰间并无环佩流苏,只挂着一柄紫星蝶玉剑,乃是前武皇帝所赐,倾城容颜不施粉黛,三千青丝如瀑飘洒肩头,如同洛河神女一般。

“诗成笑傲凌沧洲!诗成笑傲凌沧洲!!诗成笑傲凌沧洲!!!”华阳一连念了三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我就知道,公主还是念着这位贾公子呢。”一旁的小丫头琉璃笑嘻嘻地说。华阳伸出手叩了叩她的额头,脸上无奈地说:“我高兴是因为这帮勋贵里面总算出了一个好男儿。”

琉璃揉了揉额头不解地说:“哎,他不就写了一首好诗嘛,公主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专精诗词之道的人吗?”

华阳叹了口气:“我看重他不单单是因为这首诗,更是因为他敢于在如此多人面前神情自若,而且后来翻云覆雨的手段更是诡诈凌厉,连于鹤那样的老狐狸都栽了,这种人若是内心正直,往后必是国家肱骨,可如果走了歪路,怕是要成霍光那样的人物了。”

琉璃可不知道霍光是谁,可是想想定是不好的人,当下便说:“那公主请他来府上多教教他不就行了。”

华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是真作威作福惯了,就算我是公主身份再尊贵,人家也是国公之后,勋贵嫡子,哪有把人拉来教的道理。”

琉璃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也觉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不过华阳转了转眼睛,“我说这话是不行,不过,我倒有个主意。”瞥见自家公主嘴角的坏笑,小丫头顿时替贾瑜担忧,这位贾公子要倒霉了。

正愁眉苦脸地应付几个小萝莉的贾瑜,忽然打了一个喷嚏,这又是哪个人在说我?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贾瑜头上黑线冒了出来,把正跳喊着的惜春往怀中一抱,“这又不是唱曲,还再来一首,这要是能这么容易来一首,我就出门卖诗也能养活一府人了。”

“快别说了,肚子又得笑疼了。”众人又想起了之前贾瑜“买”诗的笑话来,连连止住他。贾瑜忽然想起一事来,便扭头说道:“宝姐姐,不知薛大哥还在梨香院吗?”

宝钗原本一直偷偷拿眼打量着贾瑜,心神摇曳之时就听得贾瑜问她话,一下子俏脸绯红,支支吾吾地应了句。

贾瑜自是不知为何,探春,黛玉两人早熟自是猜着了几分,两人各怀心思,却也都是脸上古怪,然而湘云一是年幼情窦未开,二是性子洒脱,奇怪地说道:“宝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脸上这么红。”

原本就已经羞涩无比的宝钗听到这句话几欲羞死,胡乱遮掩了几句就告辞走了

绕开回廊,细细回想刚才场景的宝钗几乎都要垂泪了,少女怀春,原本已经打定心思参加选秀的宝钗,此时却有些迷茫

一旁的莺儿看着宝钗这副模样,心下一阵奇怪,正想开口问时,就听得后面有人喊

“宝姐姐,怎就这样走了?可是我招待不周?”

宝钗闻言心中先是一喜,随后又是娇羞,低下头去说:“瑜兄弟别多想,只是之前妈妈说身上有些乏,我心里挂念就想着回去看看”

贾瑜笑道:“既是如此,我刚好要寻薛大哥,就随姐姐一同去看看姨妈”

宝钗暗暗压下心中的旖旎,脚下慢了几分,让贾瑜微微落她一个肩膀的距离

贾瑜看着一旁已经先于其它金钗绽放的薛宝钗心中颇为感慨对于四大家族而言,薛宝钗如果能在宫中站住脚,不仅能让薛家重新崛起,更是能为同在宫中的贾元春提供借力,可是皇宫里哪是人待得地方啊

前唐武家姐妹旧事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连同胞姐妹为了争宠都能痛下杀心,只怕到时候为了圣眷,薛贾两家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到那时,母族势弱的薛宝钗恐怕就要成为牺牲品了尽管贾瑜知道薛宝钗之后选秀落了名,可还是心里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打乱这一进程

“瑜兄弟,可是有事?”

宝钗脸上又红了,贾瑜那双眼睛不住地打量她,有心瞪他一眼让他注意一下,可一瞧见那双眉如柳叶,目似星辰的眼眸,宝钗只觉得人都陷进去了,哪敢再多看一眼

贾瑜避开不答,“之前听珍大哥说,宝姐姐似是想要进宫?”

“呀,瑜兄弟!”宝钗此时真有些恼了,这话怎么能当面问出来?

贾瑜赶忙告歉:“宝姐姐非是我唐突,只是我也认识一些勋贵子弟,他们亦有姐妹被送去宫中,听他们讲,那皇宫里不知道有多凶险,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顿了顿,贾瑜又接着说道:“说句不恭敬的话,无情最是帝王家,纵然一时恩宠,也不过是雨露恩情罢了,一道道宫廷红墙都是一滴滴***泪啊”

莫说宝钗,一旁的莺儿都已经在一旁抽泣,“瑜兄弟知道,我又如何不晓得,可又有什么办法,我父亲去了,家里没个顶住的人,哥哥又是个那样的,我若不这样做,硕大一个家只怕会被人一口口吃了去”

“宝姐姐可信我不信?”

宝钗闻言心下一颤,脸上却是一片慌乱,“瑜兄弟,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这要给人听了,我在这府上也待不得了”

“是我不会说话让姐姐误会了,我是想跟薛大哥搭伙做生意,姐姐也知道珍大哥把东府的生意交付了我,可我哪懂这些,姐姐家里世代从商定是有不少能为人,我想着与其被别人骗了去,不如跟亲戚来得可靠”

宝钗听到这话,羞涩之意去了大半,心下却有些失望,“我不懂这些,瑜兄弟自是可以跟我哥哥,母亲去说”

贾瑜看着不再说话低下头走路的宝钗,心里有些惭愧,自己这样趁人之危是不是有点无耻了

“宝姐姐,其实做生意什么是小事,如果薛大哥有了能为,你也就不必犯险进宫了”

宝钗原本黯淡的眼睛陡然一亮,一向明理的她刚刚昏了神,听到贾瑜这话才反应过来,但嘴上还是说道:“多谢瑜兄弟了,只是我哥哥那样惯了,我怕他……”

还想再说时,却发现两人已经走到梨香院前,还没等人进去回一声,就见薛姨妈出得门来,一把握住了贾瑜的臂膀,“我的儿,难为你有这个心,你薛大哥刚还念着你呢。”

按理说原北静王这个宴没请薛家,但是贾瑜有心跟薛潘提了一嘴,说是宴会上去了不少勋贵子弟,薛大哥日后若要在京师长留,可以去结交一下,对薛家往后的生意也有好处。

生意什么的,薛潘可不管那些,他手上的银子怎么也不会短了,只是想着以后多认识几个人,往后起了冲突,也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被人白打一顿。

对此薛姨妈自是对贾瑜念着好,加上他生得又好,还是宁府二爷,若不是已经把宝钗的名册递上去了,她都打算撮合这一对了。

薛姨妈往日对宝玉惯了,今儿见了贾瑜也是亲昵非常,贾瑜却有些受不住,十多岁的人了,虽然稚气未脱,但被当成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摸头是什么鬼?

宝钗看出了贾瑜脸上隐隐有些不自在,心下也有些埋怨,自己母亲也算是精明,怎么瞧不出来呢,这宝兄弟跟瑜兄弟是一样的人嘛?

“母亲,瑜兄弟今儿是来说正事的。”

待三人进门时,薛潘正午睡起,贾瑜就将这事再完全的讲了出来,薛潘豪性惯了,自是不顾这些,拿手一挥,“我给你写个条子,但凡有丰字号的店铺,伙计掌柜你随便使唤就是。”

薛潘倒真不是没心没肺,他暗自寻思,现在家里虽然架子大,但多是空壳,先不谈欺上瞒下贪银子的,就说月月亏钱的店铺商号都有不少,与其扔在那里坐吃山空,不如扔给贾瑜。而且宁府若真是论起财力,恐怕也不逊他家,没必要为了点银子伤了和气。

他是豪气了,薛姨妈那里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她一个寡妇,天天想的就是怎么守下薛家这份产业,原先薛潘祸祸些银子,她倒不在意,可如今却要……

还没等薛姨妈开口,贾瑜先说道:“那倒是用不着,家里没几处生意,有那个心,也没那处力,只是手上有些小东西,想从薛大哥家里的商道走。”

话音刚落,他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瓶,薛姨妈眼睛差点直了,这香水她可认识,而且看这瓶上的画像,还是前几天刚卖出来最好的“玉露”,这东西竟然是贾府的产业,我的乖乖。

“额,不知道,瑜哥儿手上有多少这东西。”薛姨妈顿时来了兴趣,这一小瓶市价三十两,而且有价无市,就算是之前出的“蝶彩”“清影”等稍差一些的也被炒到二十多两,这可是一条大财路啊。

“之前出的十种香水,除却玉露只有三十瓶之外,其余九种各有两百瓶。”贾瑜轻笑着开口。

两百…薛姨妈差点没把舌头咬掉,眼中一下子放着光,只觉得贾瑜此时怎么看怎么像金元宝。

薛潘闻言也是大笑,“嘿,我妈妈之前还骂我,说我不会做生意,败坏了祖宗家业,如今怎么样?儿子做了一桩天大的好生意吧。”

薛姨妈虽然心里高兴,但也是留了个心眼,“瑜哥儿,也不知这将来的帐怎么分?”

“母亲!”宝钗此时只觉得羞愧无比,这天大的好事情,人家瑜兄弟能想着拿出来一起做,已经是提携了,怎好意思说这话?

贾瑜却不在意,“即是合伙,自然五五分。”此话出口,莫说宝钗,薛姨妈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哪能呢?我们大抵不过出些力,怎么好意思分这么多。”

贾瑜笑了笑,解释道:“这些钱自然是有道理的,一来京城规矩太多,生意难做,比不得南省,故我此番不仅想跟姨妈家搭伙,还想把金陵老家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二来嘛,我有心做海上的生意,不知薛大哥可有门路?”

薛潘虽然糊涂,但起码也经手过一些事情,能说个一二,此时听得贾瑜问他,眉头皱了皱,“兄弟,不是我不仗义,确实难为我了,你觉着京城生意难做,是不知南省生意更难做!那些个豪绅早就定好了门道,你家卖盐,他家卖米,都是定死的,一百年的规矩,谁敢乱去碰他,你要拿些这新鲜花哨的卖几次倒行,想长久做起来恐怕就难了。”

“官府不管这些事吗?”贾瑜闻言有些意外。

“嗨,那些球攮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哪一件没掺这些家的银钱,就算有那多心多手的想管闲事,这十几个大商户联名状往京城一递,那边就得灰溜地走了。”

垄断可不是个好事情,自己当初想的有些天真了,贾瑜顿时有些沮丧,薛潘瞧着心里不是滋味,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兄弟,你后面说的那个,我倒是有个门路,我叔叔家里倒是有几条海船,你要是有一天去了南省可以去寻他。”

第二十八章 碰瓷的文生

贾瑜相信薛家的诚意,但是对薛家下面人却一丝信任都没有,连贾家这样的豪族都有各种刁仆,更不用说薛家了。

但奈何家里实在没几个人可用,让他们出去打个应景可行,这些东西他们可玩不来,思来想去贾瑜也不过才写上了几个名字,想着考查一阵子后去找贾珍讨要。

可没曾想门子传话说是外面出了点事要请他去看看,贾瑜一头雾水,外面出事了不去找贾珍找我干什么?再说真出大事了也不该是门子来传话啊。

还没出角门,贾瑜就听到外面一阵阵咒骂的声音。

“才不配德,文林耻有此人。”

“区区衙内也敢羞辱尚书清鸿公,莫非欺我文坛无人?”

“贾家竖子,今日若开门赔罪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我等必告去东华门前擂皇鼓告你贾府仗势欺人。”

……

“你们就任着他们这么骂?”贾瑜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人。

门子脸上讪讪地说:“这些人身上都有功名。”贾瑜捂着额头叹息道,不都说豪门恶奴吗?这些奴仆真是给机会不中用啊。

“平日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吗?没让你打人,骂人会不?就捡那些最难听的骂回去。”

门子看了看对面衣冠楚楚的诸位文士,又看了看自己,对着贾瑜尴尬地笑了笑,答案不言而喻。

贾瑜差点气笑了,“你,去请环三爷来,你,去梨香院请薛大爷来。”

正是晌午,众人都在自家院子,不一会门子就把人请来了,贾环先到,随后薛潘也来了,贾瑜将情况一说,这两二杆子货自然不认什么功名不功名,在他们眼里,贾瑜不止是他们亲近的兄弟,更是来财的好路子,平日正愁自己欠着这么些情份,没什么能还,这下可逮到机会了。

要论骂架的本事,一个人是在外耍了多年,“十八般武艺”不说全会,也学得一半,另一人更是从小受高人指点,对面这一帮文士哪里是对手,只几个回合下来,那一边就变成了蒸螃蟹,双目通红。

贾瑜还想着自己再说几句刺激一下,就见一人两眼一翻,竟直直躺了过去,见过后世无数类似事情的贾瑜,脑中径直蹦出两个字:碰瓷!

当初权势滔天的锦衣卫就当初怎么完蛋的,薛潘贾环这两个糊涂蛋不知道,但是门子们可是一清二楚,当下魂都要吓飞了。

果然还没等贾瑜等人反应过来,那边已经哀嚎声已起。

“君杰兄!”

“尔等竟敢光天化日谋害文生!”

“诸位静等,我现在就去请京兆府衙门请愿,我倒要看看大齐律法到底是不是勋贵与庶民同罪。”

……这一边薛潘依旧浑不吝,贾环倒有几分明白过来了,薛潘家大业大就一个娘在,惹点祸也顶多被骂一顿,自己恐怕要被老爷抽死,心下一慌正想朝贾瑜求助,就听后面贾瑜声音传来。

“环哥儿,拿份礼去于尚书的府宅,就说前些日子手谈并不尽兴,希望过几日去拜访时能够再论棋艺。”

那位躺在地上的‘君杰兄’,眼皮子颤了颤,贾环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贾瑜,不对啊,那老头跟瑜二哥可不对付,怎么还一起下棋了?

“对了,顺道把我书房里那套笔墨带上,记住让人好生包裹一并送去,就说,“我贾瑜虽有些诗词小才,但于科举之道上并无天赋,我一介小儿图一个虚名自不当事,只是恐怕辱没了衍圣公,故拜师一事还是请两位三思。””

说到这,贾瑜悄悄在贾环耳边低语几句,贾环眼睛睁大了片刻,在贾瑜身上来回打量着,冲他竖了个大拇哥,然后跑进了宁府角门。

贾瑜毫不在意跟薛潘又聊起天来,薛潘糊涂蛋子一个,听得贾瑜之前那样说,嘴上恭维话便出来了。

“哎呦,都说瑜兄弟有大能耐,如今还真是如此,想来也是,那天瑜兄弟唰唰唰几笔随手写出来的诗,楞没一个人比得过,一个个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那于尚书也是个好眼力,之前听珍大爷说他想收你当徒儿,你不肯,现在看着你越来越又能为,便又搬出个衍圣公来,嘿,却没想到你还是不应,不知道那老头得气成什么样。”

于鹤被气成什么样,贾瑜不知道,但是眼前这帮文生可是肺都快气炸了。于鹤如果是他们心中的山峰,那衍圣公孔贞运可就是他们心中的皓月,怎能容忍这两个纨绔子弟如此拿来在嘴边顽笑。

“你放屁!这不可能!”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贾瑜跟薛潘对看一眼,面色古怪起来。

那位之前快要断气的‘君杰兄’感受着四周的目光,面色尴尬起来,倒不是说他糊涂了,只是这实在熬不住了,春还没过去,北方的地还是冰凉,士子服能厚到哪去,也就是他体质好了点,换别人恐怕真就躺下去起不来了。

虽然尴尬,可是这站都站起来了,总不能再躺下去吧,当下只得装着虚弱的样子说道:“尔一无官身,二无功名,将清鸿公、衍圣公两人名讳随口提及,岂非无礼!”

旧社会道德绑架,贾瑜心中鄙夷一声,“既如此,尔等一无军功,二无勋位,在我宁国府门前口出秽语,岂不也为无礼。”

贾瑜没给他们反驳的机会,继而开口道:“宁荣大街乃高祖皇帝亲赐我贾家,东口有落轿台,西口有拴马桩,文臣落轿,武将落马,从一品下若无皇令一律不准在此喧哗,尔等不过小小几名文生,在此污言秽语,颠倒黑白,欺我贾家无人!?”

虽然贾瑜竭力表现出威严的一面,可是他那副如同谪仙的模样,实在让人害怕不起来,好在那里正门终于开了,贾环手中捧着一个物件,上被金帛盖住。

贾瑜余光一瞄,顿时正喝一声:“如果尔等非要分对错,那我今日破例请祖宗丹书铁券,诸位既然提议去京兆府衙门,那么就一起走一趟吧。”

这句话杀伤力有点大,一帮文生顿时退了三步,贾瑜一看有效,从贾环手中接过铁券当下就要拉着那帮文生一起走。

谁曾想那几人赶紧避开,口中含糊地道了几声歉,便作鸟兽散。

一旁的薛潘瞪圆了眼睛,悄悄地对贾瑜说:“瑜兄弟,这丹书铁券是能随便拿出来的吗?这下你可得遭罪了,被族中长辈知道不被抽死都算……”

没等他说完,贾瑜把手中的铁券随手丢给了他,吓得薛潘腿都一哆嗦,赶紧护在胸口,打开查看时,表情一滞,这金帛下的丹书铁券竟然是一片琉璃瓦。

“瑜兄弟,你这玩的可太大了,这要被人拿出把柄,恐怕就不是抽一顿能了事的。”薛潘看了看远处还没走远的文生,赶紧把金帛又盖了上去。

贾瑜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欺负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而已,不算大事。”

薛潘:“……”是在骂我吗?应该不是吧。

贾瑜很生气,于鹤那老头也忒小心眼了,他可不相信凭这几个文生就敢来国公府门前骂街,白衣傲侯听起来很豪气,但实际上这样做的后果很严重。

明明是于鹤先发的难,自己只是反击而已,虽说力度有点狠了,可他也不用这样咄咄逼人吧。这下好了,自己这几天恐怕也难出去一趟了,这帮文生恐怕满大街的堵我呢,这个老王八!

第二十九章 各有各的乐事

“丹书铁券?”于鹤捻起一颗棋子,脸色有些古怪。“你们仔细瞧了没?”

之前那位刘潇、刘君杰仿佛也突然意识到什么,“该死,被他骗了。”脸上懊恼起来。

于鹤却笑着摆摆手:“不必了,这小子确实有点胆色,敢拿丹书铁券开玩笑,不过也怨不得你们,就算是我当时也要被他吓住了。”

瞧着他脸色还是有些讪讪的,于鹤用棋子敲了敲棋盘道:“安心,不过一小事尔,你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国事上,这次让那小子安宁几天。”

刘潇摇了摇脑袋,施礼退了出去。于鹤也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把目光移至棋盘上。

“你于鹤一向不跟人结仇,今儿是怎么了?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对面的男人对此颇为感兴趣。

于鹤却避而不谈,晃了晃棋子道:“些许小事,不足为提。”然而已经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又萦绕在他眼前。

他到底像谁哪?贾敬?绝对不是,这听起来很搞笑,儿子不像老子,但于鹤却很清楚的感觉到,在他脑中那个模糊的身影绝对不是贾敬,毕竟他跟贾敬最多几次相见而已。

“蹬蹬蹬。”对面男子拿着棋敲了敲桌面,“想什么呢?你这条大龙都要被我绞死了,还神游四海呢。”

于鹤连忙收敛心神,讪讪一笑将棋子放下。

“臭棋,这一步简直下的臭,看出来了,你现在没心思,再下下去也无趣,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于鹤倒也不拦,微咳一声:“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多送方阁老了。”文华殿大学士方腙无奈地伸手点了点这只老狐狸,摇着头走了出去。

估计这小子过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拜访我了,那时候再仔细瞧瞧也不迟,于鹤捏了捏眉心,起身往内院歇息去了。

“这人也真是的,忒记仇了”晴雯将手上的活计放下,抱怨道

贾瑜闻言笑了笑,“这不正随你们愿了吗?见天儿替我提心吊胆,生怕我再给丢了这下好了,我也跟宝玉一样天天待家里不好?”

“这爱吹过堂风的毛病几时能改了?”绿竹埋怨他一声,为他披上一件孔雀披风,“这话说的,爷心里不舒服,我们能高兴到哪去?”

“你从哪看出去我心里不舒服了?”贾瑜无奈地说道

柳儿偷笑一声,指了指贾瑜纤细修长的食指,“每次不高兴的时候,爷总喜欢用食指磨蹭另一边的手心,几年了,莫说绿竹姐姐,我也知道咧”

被人揭穿的滋味不太好受,贾瑜吸了口气,“老而不死是为贼”

“噗,我还当你这孙猴子真能翻天,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位如来佛祖”晴雯笑说着

贾瑜撇撇嘴,“还笑,小心针线又扎了手,这次我可不帮你了”

听他这样说,晴雯便想起上次扎破手时,贾瑜替自己含着指头的模样,顿时脸上一红

绿竹自然瞧见了这幅场景,玉手在晴雯的蜂腰上一掐,“小浪蹄子,你又做了什么好事,说来我听听”

晴雯哪能忍这个,张口便回她道,“呸,你还说我,怎么不说那天晚上你俩干什么呢?猫叫一样,他今年才多大,你就忍不了了。”

“你乱说什么,他教你认了几个字,别的不学好就去读那浑书。”绿竹脸上一红,啐骂道。

晴雯脸上不自在起来,她知道贾瑜不是那浪荡子,自然是随口一说,可是看绿竹这表情好像真是那回事,“你们不会真的?”

“你绿竹姐姐天葵来了,我替她揉揉肚……”贾瑜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一只玉手堵住了。

绿竹一脸羞红地埋怨道:“爷啊~”

那里晴雯却不管不顾地捂着肚子笑起来,贾瑜那边给绿竹告着饶,这边却又打趣晴雯道:“你左右也有那天,不如也让我帮你揉揉。”

这一下可是犯了众怒了,两人一起在他身上挠起痒来,贾瑜只得一阵阵地告饶。柳儿絮儿两人在另一边看得哈哈直乐。

……

贾琏房中此时也是笑声不断,“原先不知道你是个这样贪财的,莫不是之前你说怕输老祖宗钱那事是真的。”

王熙凤白了贾琏一眼,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手里的账本。贾琏摩挲着她的藕臂,咽了咽唾沫说道:“看出花来也多不了一两,放下吧。”

手臂一摆,王熙凤推开那只快要伸进她裹衣中的手,“把份钱再提一成,今年开销大,姨太太来府上了。”

贾琏闻言眉头一皱:“不对吧,姨太太她们的开销不是自付吗?”

王熙凤闻言冷笑一声:“那些个吃喝嚼用能花几个银子?可老祖宗一顿宴席就花了二三百两,原先梨香院荣国去了之后没人用,现在要搬进人,又是一阵修整打理,这又是一大笔银钱,更别提府上哥儿姐儿越来越多,这丫鬟婆子的例钱一个两个看上去不多,加在一起便又是一大笔钱。”

贾琏自是不喜欢听这些事,环住了王熙凤柔软的腰肢,嘴巴在她脖颈上蹭着,“可那几个商户能答应吗?这各家的份钱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呸。”王熙凤啐了一声,“要不是咱们的关系,他们从哪拿的货?现在给我提份钱了,就告诉他们,原我就打算给笔银子算了,看见他们累了这么两月才不忍心的。”

现在贾琏一心想搂着王熙凤寻欢,精虫上脑只觉得在理,当下便答应下来,之后塌上便又是一阵被浪翻滚。

第三十章 各有各的难事

“吴管家,这帐不对吧?”一位掌柜在跟其他人核对了几遍账本之后,心中虽然恼怒非常,但奈何来人身份实在是有些高,只得低声下气地询问。

荣府银库管家吴新登轻笑一声:“这帐对不对我是不晓得,我不过是个管钱的罢了,这府中的帐都归我们家二奶奶查看,要是几位觉得不妥,自可派人去府上寻,今天我按帐就带了这些银子,若是不要那我就拿回去等帐算好了再来就是。”

众人一听只觉得屈辱,做了这些年的生意,也没见过这般霸道的,只是这些精明的掌柜也晓得这些勋贵嘴脸,这时候要是真让他把银子拿回去,恐怕再拿来的时候又要少掉一些,当下只得按下怒火应了下来将吴新登送走,只是心里打定主意以后再不跟这贾家来往。

但是也有那气不过的,赌气说道:“他家也忒霸道了些,在座也不是没跟勋贵家做过生意,他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亦有那分得少的附和,“就是,哪怕是皇商也没这样霸道的,大不了公对公的说开了去,当初这契还在呢,也不怕他打官司。”

但同样在场的也有些精明人赶忙劝道:“钱迷了心了,先不说这官官相护,就算你告赢了,拿回来几百两银子,得罪了贾家,往后怎么在京城做生意?”

商贾自古以来地位不高,思前想后考虑得失,他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来。

……

“什么?”贾瑜闻言有些惊愕,按理说这些新鲜东西应该是抢手货才是,怎么来进货的商贾寥寥无几,大多还都是自家商户。

之前被提携贾瑜起来的贾芸,苦笑着说道:“二叔是不知道,最近不知哪飘来的妖风,说得是咱们做生意克扣银钱,还欺压商户,说得有模有样的,据说还有契书在,不过我细查了一下,没见外面哪处贪了银子啊?”

贾瑜眉头一皱:“莫不是府上人做的事?”

贾芸听出贾瑜话里带着一丝火气,顿时紧张起来,这进进出出的帐都是他管着,莫说府上的人,就是府里猫儿狗儿犯了事,他也是跑不脱的。

“这大帐都是我亲自对的,其它也是挑的几个关系近些有能为的小辈儿来的,这些人二叔都是看过了的。”

贾瑜摇头笑了笑,“瞧把你吓得,我横竖又没说怪你,再说我亲自挑的你,若是出了岔子,我自己不是也有过,怎会单罚你?”

贾芸赔笑道:“二叔哪里话?要不是二叔,公账上也不会多了这些个进项,我们也不过是跑跑腿,做个辛苦活罢了。”

贾瑜蹭蹭手指,琢磨着不会是于鹤这个老乌龟搞得怪吧,这十几天来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的在家休息,据贾环说宁荣大街外面好多书生等他等得魂都没了,贾瑜自然不会以为是名头大了,一群粉丝找自己要签名来了,一准又是于鹤搞得鬼,可没想到现在这家伙竟然开始断自己财路了,这让贾瑜有些难受。

“这事还是谨慎为妙,先把家里各处暗暗查一通,查不出来索性当无事发生,查出来了也先稳住,我吩咐之后再行事,其次就是我让你准备的那几十个说书先生怎么样了?”

贾芸听他问,赶忙回到:“都准备好了,二叔给的现成话本,他们照着背还能有错?”

贾瑜摇了摇手:“不仅是要背下来,还得说好了,你可瞧真着了,都是咱们祖宗的旧事,这要说不好被人笑了去,老祖宗派人抽我,我可推到你身上了。”

贾芸知道他素喜顽笑,便也笑着应了下来,两人又寒暄几句,贾芸便退去了。

待贾芸走后,贾瑜又头疼起来,真不能跟这小心眼的老头对付下去了,户部尚书一品大员,虽然贾家不至于腆着脸去拉拢,但至少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了。

“可见书上都是骗人的,什么古人知书达礼,谦逊友善,一个个心里比乌鸦还黑。”贾瑜心中感慨一声。

于鹤最近并不轻松,北边的局势愈发紧张,呼战的声浪也一阵高过一阵,虽然皇帝同样对女真鞑子恨之入骨,但奈何心中还是恐惧占多

更何况一旦开战,想必军功就会超越科举成为出人头地的第一选择,不患寡而患不均,这让数百万苦熬多年的学子如何甘心

作为文林的最高支持者,雍成帝姜泽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平白又多了一些武勋爵,若不是因为鞑虏未除,边疆未安,他早就将所有武勋一个接一个的除去了

皇帝心思一转,既然如此不如从文林中选择一些人让他们去分润战功,这样既利于插手北边军务,也不至于让军功都归于勋贵

“上马击狂奴,下马草军书”这种文人早就在汉唐烟云中消散了,现在只要身材稍微壮实一些,挎把紫金刀就敢称自己是文武双全了

上级一张嘴,下级跑断腿就这点而言古今倒没什么不同,于鹤作为吏部尚书,自然这个事也就落在他身上了,在信息统计没有系统化的古代,要在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中筛选出想要的人才实在是一件难事

而且他手握权柄,也引得无数人想要走他门路,这些天不仅是那些士林文人来府拜访,甚至连王公大臣的子弟家臣也会致帖拜见

一时间原本最受人鄙夷的老狐狸精竟然成了人人追捧的香饽饽,然而于鹤却丝毫没有欣喜

天子如龙,喜怒无常,欢喜时恩泽似海,震怒时暴虐无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是天子近十年来再一次对于解决边疆局势的尝试,更是想一次性对军权实行彻底掌控

前路看似辉煌,脚下却如履薄冰,于鹤这些日子甚至忙出了病

喝了口参茶,于鹤从脚下拿起几份文碟来观瞧,这些都是已经经过几次筛选才留下来的,但依旧堆满了他的脚下

噔噔的敲门声传来,于鹤心里正烦躁着,便语气稍重了些,“不是说近日谁也不见吗?”

外面笑声传来,“于公的嘱咐如何能忘,只是之前于公也特说过,若是那贾家子来府定要来告一声”

于鹤眉头一放,“贾瑜来了?”

“正在偏厅等候”外面的声音停了片刻,犹豫地说道:“他不会也是为了这次选武之事来的吧?”

于鹤轻笑一声,“不见得,这小王八蛋心里机灵着呢,这种事情皇帝在上面看着,也就那愚蠢至极的敢上我门拜访,他呀,多半是找我寻仇了”

“宁荣贾家何其大也,些许商户之言也会在意?”

贾瑜心中暗骂,要真是些许商户我至于找你来,靠着垄断我都能逼他们就范,可是有着诸多文林的推手,原本的商业矛盾事件,已经演变成为了贾家的信誉问题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毕竟在古代这种信息闭塞的环境下,谣言可以杀人!更何况贾家自身所处的位置,就决定了它的一言一行在天子耳目下会被无限放大

这也就是贾瑜心中很不情愿,今日也要拜访于鹤的原因

可是这老头也不知练了多少年的太极拳,这推手简直可称得上炉火纯青,无论贾瑜如何暗示,他就是不肯透露一毫

贾瑜逐渐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只是这老头想报复自己,仅此而已罢休就是,想必因为名誉亏损,自己这个主事人回去免不了受些责罚

可如果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就会变成他与贾家的对抗了,凭他一个吏部尚书未免太不量力了些

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大雷声,小风浪

于鹤上一次徇私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忘了,可这次对方只是一位相识过几面的少年人因为他的相貌有些莫名熟悉?这个理由于鹤说服不了自己,多年后当他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他才明白,那或许就是虚无缥缈的缘分吧

贾瑜闷闷不乐地回去了,对于无法掌握的事情,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尽管眼前几位俏丽的丫鬟正在欢乐的跳皮绳,他也欢喜不起来。

与此同时,不久前升任九营指挥使的王子腾一样欢喜不起来,“公主”

面前的白袍公子挥了挥衣袖,“今日来找你的是瑾怀年,不是华阳。”

王子腾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华阳将金帛扔到一旁的火炉里,轻笑一声,“大齐的武勋就那么多,陛下要拿出爵位来吸引天下英豪,必然就会有昔日勋贵落幕。”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如今不少老人尚且还健在。”王子腾只得在心中感慨一声天家无情。

“呵呵,哈哈哈”华阳先是轻笑,而后大笑出来,王子腾不解其意,满脸迷惑地盯着她。

“你王子腾有什么军功?有什么文才?你觉得你比冯唐强多少?你以为你靠着十几年来对陛下的忠心,这才有今日,殊不知天下想对陛下忠心的人多了去了,你当初不过一个小小的监军就能得天家青睐,这么些年来,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一顿激烈的质问让王子腾哑口无言,华阳轻蔑一笑:“若不是看在贾家一门三国公的份上,陛下早就把这群躺在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废物清理干净了,要知道三年前的内务府案,陛下处死了多少姜姓皇族,他能为贾家留退路已是极其忍耐的了。”

“退路?”王子腾突然愣了愣,华阳眉头一挑,“凤栖梧桐。”

华阳走了,留下一句凤栖梧桐的话语。外戚,这个身份十分敏感,一个强大的外族对于实力微弱的皇帝而言是一种支持,但对于一个强势的皇帝就是一种制约了。

但显然贾家并没有那种实力,日薄西山的贾府一旦成为外戚,就必须要成为皇家的摇旗手,一切以天子为利,可如果一旦这样做了,贾家也就很难有崛起的机会了,所以想要在日后的清洗中获得赦免,贾家必须得放弃一些东西来换取皇帝的更大宽恕。

可是相处这么些年,王子腾对于贾家的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了解的一清二楚,想要他们把好处吐出来,他们宁可要自己的命。

王子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从他当初离开军伍,成为越王府幕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代表四大家族了,他的身后是皇族,更准确地说,是皇帝。

……

是的,对于这一场巨大的危机,贾家从上到下没有一丝预警,他们沉浸在贾政升官,贾元春即将升妃的喜悦中,全然不知道灾祸正在向他们逼近。

贾瑜前世也不过一个普通青年,加之于鹤这不说即是全说的暗示太过深奥,他还是以为这只不过是于鹤的刁难罢了。

虽然京城的生意做不成了,但贾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目标放在这里,先不说如今纵横各大洋的百国商船,就是富饶的大齐南省就足以让他获取一座金山。

而就在他打算通过薛家的门路将商户逐渐向南方转移的时候,第一轮政治打击不期而至。

……

文安十三年,监察御史郭图上书八条,弹劾贾家鱼肉百姓,欺善助恶,刁主恶奴手上无辜百姓人命十数条。贾政不过五品官员,上朝时连大殿也进不去,只听得前面传来皇帝震怒的消息,顿时就随百官跪在地上,没被传唤,他连前面在争论什么都不知道。

方腙素来稳重,除非有十成把握,他才会开口说话,此时只是默默听闻。老狐狸于鹤自然一脸笑嘻嘻,似是在幸灾乐祸。

而此时最该站出来说话的王子腾竟然眼神飘忽,好像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同列武班的史鼎悄悄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依旧云游四海,不由得心中恼怒,四大家族一损俱损,王家祖上不过一县伯而已,要不是靠着贾家的姻亲,他王子腾能有今日?

更何况那郭图上书的什么份子钱,强买强占,几条人命官司之类的罪状,哪家没有这些丑事?真要这样就把贾家拉下来了,以后若是照葫芦画瓢,按老样子做那只怕老勋爵也剩不下几家了。

果然,一直以来很少参与朝事的柳芳拱手说道:“陛下,大丈夫在外,内宅之事皆交由妇人稚子之手,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因为些许琐碎之事,伤我大齐肱骨大臣,此事臣以为不妥。”

雍成帝尚未说话,文班之中一道贱气的声音响起,“柳将军这话我就不懂了,到底这些人命官司,目无律法的事情是琐碎小事,还是那贾家出了什么肱骨之臣?”

这句话说出口,众人脸色精彩起来,一是无奈这老东西又出来找事,二是细想一下,这肱骨之臣与贾家的落差,不由得又笑起来。

柳芳眉头一皱,“如今二代荣国夫人尚在,一品诰命算得肱骨否?”这话若是别人也就堵回去了,一品诰命现如今除了南省甄家太夫人,也就此一位了,甚至比起宫里某些老太妃还有尊贵,哪里有人敢说不算呢?

可于鹤一肚子坏水,哪里是如此轻易罢休的?“自然算是,不仅如此,宁荣三国公都算是肱骨大臣,可难不成因为祖上立了大功,后世便可一直躺在功劳上吗?古语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知,如今贾家已经有几代了。”

真狠啊,其它几位大臣听到这话,牙花子都嘬出来了,贾家第几代,掰着手指头都算出来了,水代文玉草,这不正好是第五辈吗?五世而斩,不会真的要……

“既如此。”一道低沉却又威严的声音传来了,众人急忙附耳倾听。“那就摊开来说,告诉贾家,朕不是无情帝王,他祖上建了多少功,后代犯了多少罪,都在本上记得一清二楚,一个个拿去对照,以功抵过,就让宁荣二公的英魂亲眼看看,自己马上赚来的功勋是怎么被自己的儿孙们抹掉的。”

方腙俯首说道:“若是功绩全消,还有罪尚未抵除该如何?”

这老东西既然不爱说话就别说话,怎么这时候插一手,史鼎暗骂一声,赶忙说道:“罪名虽多,但也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如果罪名未抵,将一些首犯交出来便是。”

“朕记得,二代荣国太夫人是史家女吧?”雍成帝轻笑着看向史鼎。

然而史鼎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轻松,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陛下,臣一时失言,还请陛下恕罪。”就算那是他亲姑母又如何,他可没打算把史家拉过去陪葬。

“呵呵,朕只是问问而已,忠靖侯不必如此,不过忠靖侯所言有理,既然不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也就不必大张旗鼓了,此事正好由你去说,让贾家交出几名罪首就是了,再要进府搜查,只怕贾家的脸面也就不在了……”

“多谢陛下隆恩。”史鼎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还好只是刮起了一点风浪。

第三十二章 扭曲的亲情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好个,好个……”贾母急火攻心,一时竟骂不出话来,鸳鸯赶忙为她扶着胸口顺气。

贾母顺手一推,差点把鸳鸯推了个踉跄,“去,去把家里人都,都给我叫来!!”

史鼎生怕把这位姑母气狠了,赶紧说道:“太夫人安,多亏侄儿在殿上求说,这多是家里小辈儿黑了良心,只要多交些银钱出去,再狠心惩处一下想必皇帝也就消了气了。”

情急之下贾母也顾不得平日疼爱这个,疼爱那个了,直叫把在外做事的人都叫来。

除却年节下,难得荣国府聚一次,这会儿众人围在一起,三三两两也不知到底因为何事。

荣禧堂内,贾赦战战兢兢,贾政怒容满面,其下一众奴仆跪了满堂,贾母拄着拐杖怒骂道:“该死的腌臜东西,也敢坏我家的名声,要不是皇帝那边现拿人证,直叫后面打死了你们,也别出去脏了别人的眼。”

此时却见得一众嬷嬷接连跪倒在地,要知道这些奴仆一大半都是她们的子嗣亲戚,是她们以后安身立命,颐养天年的根本,要是就这样被交付出去,她们这大半辈子做牛做马换来的富贵也只怕化作泡影了。

这一下贾母难为了,里面跪下的甚至还有服侍她跟荣国半辈子的赖嬷嬷,还有宝玉的乳娘李嬷嬷等人,这要是都狠心都赶了出去,御下不严,他们以后恐怕也没有脸面。

“政儿,你去外面跟鼎儿商议一下,就说这要是真把家里人都抓走,只怕贾府的脸面也没了,我贾家几代忠良,还望看在祖宗的颜面上,通融一二。”

贾政出得堂去,将此事与史鼎一说,史鼎轻笑一声,“原也就是说天家圣眷,这宫里马上多一位妃子,贾家也成后族了,再怎么想动手,也不该那你们开刀。你们家也就是正好撞上了,等陛下过阵子消了气,也就没事了,我看看名册。”贾政心里安稳下来。

那边史鼎将名册缓缓打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嘴角抽动着看向贾政,他原以为贾政嘴里所谓的把家里人都抓走,意思是担心贾家会有抄家之祸,结果没想到他废了半天口水,贾家就丢出几只蚂蚱来凑数,他们是真不知道死字有几笔吗?

……

贾瑜刚到府门,还没来得及进时就见几名奴仆将自己一围,作势要往荣府里带,贾瑜身边的小厮伸手一拦:“瞎了眼的东西,也不张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何人?凭你们几个腌臜也是能碰的。”

谁曾想这几位奴仆不惧反笑,“我们自然知道这是瑜二爷,要不然我们还不会要他往府上去呢!”

贾瑜盯着那个说话的奴仆看了看,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去后面领二十板子,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位奴仆蔑笑一声:“爷现在别想着打我们板子了,不如这会给奴婢们些好处,一会打二爷板子的时候,我们也下手轻些,不至于像珍大爷那样被抬着去了宗人府。”

贾瑜面色划过一丝痛楚,“记住了,大爷挨了多少,你吃十倍。”

说完便径直推开荣府角门,直往荣禧堂而去,身后几名奴仆恼他不守规矩,却也不好入府去追他,只得又开始在外面辱骂起来。

一路而来,众人看他的脸色或悲或喜,贾瑜却始终一脸平静,直到走到内门外被人拦了下来,史鼎拉着贾瑜到一边,悄声提醒他道:“一会少说话,吃了顿板子也就没事了,大抵老祖宗还是疼你的。”

贾瑜转头看了看史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今天的事情真是多谢忠靖侯了,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说完便推门入内,留下满脸尴尬的史鼎。

往日富贵华丽的荣禧堂,此时却是压抑沉闷,空气里还散发着几丝未散去的血腥味和骚臭味。

贾母端坐在上面,四周围立着人群,中间王熙凤跟贾琏正跪在地上抽泣。

贾瑜还未见礼,贾母便挥手道,“我把人给你们拿来了,只管说,有委屈的我做主。”王熙凤看了眼贾瑜,便继续抽泣着说道:“这么大一个家交给我去管,外面进项也不多了,我看着东府瑜兄弟那边赚钱赚得多,便想着跟他学学,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生意,只听人说来钱快,想着东府能做,我也便能做,谁曾想被人骗了去。”

“听见了,你又有什么说的,哼,做那么些生意却只知道藏起来家用,这下好了,犯了事来,却要别人来顶灾。”

贾瑜看了眼王熙凤,淡淡地说道:“我记得但凡东府有的生意,我都分给了凤嫂子一份,加起来虽不多,也有一千多两,加上荣府自己的收息,每年应该都有富裕才是,凤嫂子怎么会觉得不够呢?”

贾赦早就看贾瑜不顺眼了,此时落井下石的机会他又如何能放过,“瑜哥儿这话说的,谁家会嫌钱多?你凤嫂子不懂做生意,你既然自己能搞得起色,哪能也不帮着操办操办,这亲亲相隐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贾母闻言脸上怒意又上了几分,直到王子腾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她才明白,今天这事说大大不了,说小同样小不了,这是天家的一个考验。

可奈何她心里软了大半辈子,掌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丢掉那块心里都不落忍,于是一狠心一跺脚,还是切别人的肉吧。

“你嫂子虽然不姓贾,但入了门来也算是贾家人,平日喊着嫂子,也不知长嫂如母这道理,虽说凤丫头不是你亲嫂子,但大抵都是一个道理。”

贾瑜抬起头来看着贾母,疑惑地问道:“那,珍大哥算是老祖宗的孙子吗?”

“你!”贾母被他顶了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贾赦怒骂道:“好啊,我忠孝的贾家竟会出你这子孙,母亲,今儿不打他不孝之名,我也没脸袭这爵。”说着话就拿起抄起板子就要朝贾瑜身上打去。

贾瑜转身一扭躲开了,贾赦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王八蛋,你还敢躲,看我不……”他素来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此时即使挥动木板也是十分吃力,正想着回身去打,却不料想刚转过脸去,就见一道黑影。

“啪!”

所有人愣傻了,眼睁睁看着脸上逐渐泛起掌印的贾赦和一挥衣袖又站立在一旁的贾瑜,贾母伸手指了指贾瑜,“好啊,好个不孝的下作子,给我打,我倒要看看他有多能为。”

“呵呵,老祖宗只管打,我就要看看,今儿打坏了珍大哥和蓉儿,再把我打死了,这宁国府还有嫡子吗?自祖父起宁荣二府早就分了家,宁府家事理应宁府人处置,荣府这样做,是想断我宁府血脉还是想贪我宁府家业。”

“呸!腌臜东西,你那点家业我老婆子不稀罕,既然你说了分家,那自家的祸事自家去担,只盼你被下狱的时候莫来求我!只一件,赦儿虽不是宁府人,但也是贾族长辈,你今儿动手打了他,我老婆子可不可治你的族罪!”贾母看着捂着脸哀嚎的贾赦,她虽平日不喜贾赦,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也是心疼。

“呵呵。”贾瑜却又是笑了出来,贾母生生也被他气笑了,“你笑个屁,直说,家法我治不了你,这族法你可认不认!”

贾瑜收敛笑容,目光淡然,“不认。”

那边贾政到底心软,加之心中对贾瑜这个文才实在疼爱,出口劝道,“瑜哥儿,你们虽在东府,老祖宗心里还是疼你们的,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贾赦此时却是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直把贾政拉开,指着贾瑜的鼻子说道:“这么些人都瞧得真真的,你凭什么不认!”

“凭我是贾家族长,够吗?”贾瑜面对着他的手指,一步不退。

第三十三章 人人都不实诚

“你是贾家族长?你是贾家族长?你是贾家族长?”贾赦颤抖着手指一连问了三遍,贾瑜脸稍稍朝后一摆,躲开了飞溅的唾沫,“不是我,难道是你?”

“你这个……”

“闭嘴。”贾母怒斥一声止住了贾赦,气笑着说:“你是贾家族长?我算是明白了,珍儿蓉儿还没死呢,你就想着这个族长的位置了,没想到生一副好皮囊,心却是个坏的。”

贾瑜从怀中掏出一面金帛,躬身递给了贾母,慢悠悠地说:“老祖宗,我不识字,还请您看看上面念得什么?”

贾母看到金帛就已经猜到可能发生什么了,正想把之前说得狠话收回来,却被贾瑜拿话一顶,这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众人脸上也古怪起来,贾瑜不识字,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脸上抽搐了几下,贾母摆摆手,“我一辈子就懂针线活计,不认字,不认字,你让别人去看。”

王熙凤离他最近,她虽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利害东西,只觉得连贾母都怕,自己更是不敢多瞧。却发现贾瑜转头往自己看来,当下被唬得一跳,“瑜兄弟,我,我,你知道的,我也不识字。”

随而贾瑜又看向贾赦,一个巴掌早把贾赦打懵了,此时晕晕乎乎又被金帛一吓,他竟然也随着说:“我也不识字,我也不识字。”

贾瑜将金帛叠好,让人递给一旁站立的族中长者一一观瞧,看着羞愧无比的贾赦等人,嗤笑一声,“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族老们先是查验了一番金帛,而后左右商议片刻,便点头算是认可了,复又将金帛还予贾瑜。

“既如此,那我就不再多留了,珍大哥跟蓉儿尚且还在宗人府,待我处理完毕,若有事我们再议。”说完他便扬长而去,留下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

……

宗人府周围很冷清,然而三年前这里可是热闹非凡,内务府大案牵扯出无数姜姓皇族的勾结利益,光是一一判罪就花了整整半个月。

而异性公侯今儿却是头一遭,往日作威惯了的贾珍如今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而一向怯懦的贾蓉早已摊成一片烂泥。

外面脚步声音传来,贾珍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稚嫩身影向自己走来,他脸色先是一喜,后来又尴尬起来。

“瑜兄弟,我……”

贾瑜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好大哥为了脱罪,竟然把所有东西往他身上推,甚至不惜连族长都让了出来。

看着贾珍这一脸愧疚,贾瑜叹了口气,不知道有一天他明白过来时,会不会生生怄死。“珍大哥,无妨,若是能让大哥脱罪,怎样都好。”

“好啊,好啊,我,我……”贾珍一时间竟然哭了出来,抱着贾瑜不住地呜咽。

这幅兄弟和睦的场景一幕不落地落在暗处的一对人眼中。

“你说说,同是一对爹娘,才能德行乃至相貌都如此大相径庭呢?”水溶笑着说道,“不过~”水溶声音一绕,诡异一笑,“你对这位少年还真是关心呢。”

华阳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你说,我今天有正事要做。”

水溶表情无奈,“你比我清楚,陛下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势的贾家,所以他希望宁荣只能留下一脉,宁国的衰亡只是时间的原因,你这样做会让陛下为难的。”

华阳眉头一皱,“如果我不这样做,有一天陛下会更为难的。”

“啊?什么意思?”

“别说话了。”

……

宗人府宗令拿着罪状从后堂出来,直直地走向贾瑜,华阳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宗令的脸,不肯放过一丝痕迹。

然而直到罪状宣布完毕,宗令依旧面色平和。

“啧啧,这命可真值钱,十万两一条,只可惜这些钱到不了那些无辜而死的百姓手里。”显然水溶对这个判罚并不满意。

华阳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走吧,没什么意思了。”说完便转身离去,水溶实在被她今天搞糊涂了,立马紧跟上去。

两人刚刚踏出房门,一个黑影便从帘幕中一闪而过。

“十万两只是一个警告,若再有下次,就不是如此简单,十日内,将其交付内务府即可。”天大的雷声,却只是下了一些小雨,贾瑜庆幸自己赌对了。

“这件事真是多谢义亲王了。”贾瑜拱手笑道。

义亲王姜津摆手一挥,命人将他们送出宗人府。姜津看了看天空,轻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第三十四章 莫名的吃味

仅仅过了两天,原本好像要被抄家灭族的贾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在一个大棒打得他们晕头转向的时候,雍成帝恰如其分地给他们塞了一个甜枣,贾元春升妃了。

刹那间贾家似乎忘记了天家之前是如何不念情面,又开始感恩戴德地念起皇帝的好了,而之前所谓的弹劾也就不了了之,郭图被外放算是给了贾家一个交代。

从道观回来的贾敬拉着贾瑜在荣国府门前跪了两个时辰,算是给贾母赔罪,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因为刚揉着膝盖起身的贾瑜在恭送贾敬离去后,就差点当场杖杀了荣府的三个门子,要不是怕场面太过血腥吓到一心挂念自己的小惜春,贾瑜就算把他们打成泥浆,也要打够这一千四百板。

朝堂上的风浪丝毫没有影响后面这几位少爷小姐,除了从丫鬟婆婆嘴里知道东府珍大哥犯了事之外,其它的一概不知,当然这自然有王夫人跟贾母严加勒令不许外传的功劳。

贾宝玉最近很烦恼,自扬州来了一封书信,说是林如海病愈发严重了,希望黛玉回去侍疾,黛玉只是听闻父亲病重,这一颗心差点就碎了,哪里还在乎收拾什么行囊,只想着赶快回南省。

自黛玉六岁来荣府,两人算是形影不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更何况如今少男情窦初开,怎会舍得她一去千里,更是担心她此一去,会再也不返。

“老祖宗,我们让人去接姑父过来吧,林妹妹身子这样不好,哪能受这车马劳顿呢?”贾宝玉扭进贾母的怀中,撒着娇说道。

贾母虽然疼爱他,但于情于理也该放林黛玉回去,“你放一百个心,你林妹妹定是要回来的。”

探春看着一旁小脸紧绷的黛玉,心里埋怨道,老祖宗说得是什么浑话啊,什么叫定是要回来的,就差没明说姑父是一定要没的了。

贾宝玉自是没听出这些,一股脑儿从贾母怀里钻出来,紧跑两步来到林黛玉的面前,“林妹妹,老祖宗说得可是真的。”

黛玉闻言差点没生生怄死,只觉得心中委屈至极,想出言冷嘲几句,但又碍着贾母脸面只得低下头去说道:“若是父亲病好了,我想玩自是会来的。”

宝玉听见只觉得不是那意思,便又去抓黛玉的胳膊,“好妹妹,你直告诉我这哪里不好了,怎就去了还不回呢?”

黛玉心乱至极,挥手躲开了宝玉,“宝兄弟,我自幼丧母,上面无兄姐,下面无妹弟,只有一个老父现还窝在病榻上等我,我哪里还有心思想他事!”

宝玉见她恼了,赶忙一阵告饶,贾母怕他俩又吵起来,便也劝道:“你宝哥哥原不是那意思,他也是跟你好,才念着你,生怕再也见不着了。”

黛玉瞧见一心维护贾宝玉的贾母,心里凄凉一片,思极自己许久未见的父亲,眼泪如珠线般落了下来,“老祖宗,我也生怕再也见不着我爹爹了呀!”

……

经了一遭罪,贾珍也看开了许多,那劳什子爵位顶个屁用,倒是给自己招来一顿祸事,还有那什么族长位置,自己坐了这些年,在家里也没见几个人对自己真正恭敬,当着那么多人被几个门子拉住打,自己的脸都丢尽了,就算不是为了脱罪,他也会将族长之位丢出去的。

对此他不由得感慨,北静王这个主意出的真好,这样自己既不用受这窝囊气,又能见天高乐,更何况头上没了这劳什子东西,也不至于做什么都被约束着,他心中也没那光宗耀祖的大志,这样而言最是快活,过阵子自己得去拜会人家。

正当贾珍这样想的时候,北静王正在招待客人,而这位客人就是新任的贾族族长,四品奉天校尉贾瑜。

“此事多谢北静王了。”贾瑜看了看眼前这位相貌气度俱佳的青年,不由得感慨这位原本在书中描写的闲王,竟然随意动动手就有如此大的能量。

水溶笑了笑,颇有深意地问道:“不知贾校尉是感谢我对汝兄施以援手呢?还是设了这移花接木之计?”

贾瑜脸上苦笑,沉默了一会后答道:“二者皆有吧。”

“哈哈哈,你倒是实诚,不过帮你的另有其人,只是她不想让你知道而已。”水溶虽然自己相貌俊朗、器宇不凡,但向来不在乎这些,待人接物也从不以貌取人。可是眼前这位十三四的少儿郎生得着实有些太好了,想起了华阳蹙起的柳眉,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另有其人?于鹤?贾瑜瞬间想起了曾经拜访于鹤的时候,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可是为什么呢?贾家的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可是看着水溶一副别问,问就不知道的神情,贾瑜还是将满腔疑惑咽进肚子。

“既如此,还请北静王替我多谢此情。”贾瑜拱手施礼。

“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水溶眉头一挑。

贾瑜无语了,我倒是想问,你这表情是会说得吗?“无论他助我是出于何目的,都是于我有恩,既然他不想我知道,我又何必让恩人为难。”

水溶心情莫名有些烦躁,轻哼一声,“倒真是体贴。”

……啊?贾瑜有些糊涂,这话什么意思?水溶见说漏了,连忙挥了挥手,“不去理他,今儿只告诉你一件,只要一心忠贞天家,天家定不会痛下杀手,宁国府三代没出一个有能为的,离五世而泽不远了,你长些心思。”

……

贾瑜走了,留下水溶一人呆坐在水榭之中,今儿其实还有很多事情要说,原本定好的,他与华阳拉拢宁国,雍成帝施恩荣国,这样就可以将贾家从开国勋贵中逐渐剥离出来,成为天子的一大助力。然而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贾瑜,他就想到华阳念着他名的踌躇模样,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了,哪有心思跟他说这些。

“啊!”一拳砸在石桌上,白皙的皮肤瞬间泛出血红,水溶倒吸一口冷气,稍稍缓和了一会,他朝着旁边说道:“书信一封,寄予金陵贾家。”

第三十五章 久违的小温馨

“可算回来了,还以为你忘了家在哪呢。”贾瑜这些日子忙着四处拜见,几乎没怎么回府,今儿事情大致都完毕了,便回得家来。

贾瑜苦笑一声:“人不待见我,可不赶紧回来了吗?”

晴雯那边刚吩咐柳儿让后厨给热些饭菜回来,便听见这话,随即皱眉道:“谁啊,爷怎么说如今是族长,身上还有爵位,哪个人还敢这样?”

贾瑜摆了摆手,“我不是说了嘛?外面的事就别拿家里说,弄得人心情不好,不提他了,我这几天脚都没离地,府上有什么事吗?”

“东府倒没什么,西府那边……”自从上次的事情后,虽说为了贾家,东西府各退一步相互和解,但毕竟有那个疙瘩在,更何况贾瑜还……

“没事,说吧,少年人一时气盛,唐突了长辈儿,人不怪罪我,已经是好的了。”贾瑜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是一丝愧疚都没有。

“听说林老爷病重了。”晴雯见他不恼,便接着说道。

“林老爷?哪个林老爷?”贾瑜或许是这几天忙昏了头,一下子竟然没反应过来。

绿竹偷笑道:“还能有哪个林老爷,扬州巡盐衙府的林老爷啊。”

林如海病重了?这样那个病怏怏的少女,岂不是得伤心死。“林姑娘那边如何?”

“据说还好,现在正收拾行装要回南省去呢。”

晴雯冷笑一声,“林姑娘倒是没怎么样,这宝二爷却是快断了肠了,不知道还以为是西府大老爷……哎呀,要死了,干嘛掐我。”

“你又疯了,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当下被听去打你板子,看我不把你这毛病改了。”绿竹嘴中说着,手上不停。

“你才是真真疯了,他现在才是府上的大爷,听去了还不是告到这里来,若是他要打我板子,那我也就挨了便是。”晴雯嘴上回击,双手也是回掐过去。

绿竹先一听是这个理,但是后面再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骚蹄子,这当着我就开始说情话了,不知道暗下又做了什么事!”

晴雯脸上一羞,“你还说我,上次他睡着说冷,按理加层被子也就是了,你巴巴地钻进去给他暖,还说我咧。”

“好啊,看我不给你把这张嘴撕烂……”晴雯闹不过她,便一股脑儿跑到贾瑜身后,跟绿竹绕起圈来。

看着贾瑜张手拦着自己,绿竹心下醋味儿一升,当时就落了脸,却没想到贾瑜一个健步上来把自己一抱,“行了,行了,我最近都快烦死了,你们可让我落几天清静。”

两人自然是心疼他,赶忙坐定,贾瑜虽是这样说,却也是爱见她们这种样子,只是此时实在太困了,往床榻上一躺,竟然沾着枕头便入了梦。

柳儿拿来了食盒正要说话,却见贾瑜那边已经打起了轻鼾,便小声说道:“这会子不吃,一会醒来怕又得喊饿了。”

绿竹将他眉心间的皱起一一展平,忧愁地说道:“多咱见他这样过,向来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外面咱们管不了,让他在家也多舒心一些。”

晴雯向来不会说这关心人的话,此时虽然也是担心贾瑜,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表情闷闷的。

此时却听得外面喊了声,“秦大奶奶来了。”

瞧见熟睡中贾瑜原本舒展的双眉又紧了紧,柔情话晴雯不会说,但这刁难话她可拿手,“真是一天没个正经事情,爷俩把这大个宅子丢给这边,院门一关只知道高乐,也不知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腌臜事情。也是愈发没规矩了,这侄媳妇还能亲自来见叔叔。”

绿竹赶忙拦了她的嘴,“去跟秦大奶奶说,二爷睡下了,一会醒了我们自然告诉他,还请大奶奶这时候请回吧。”

晴雯气上来了却是不依,“她算哪门子大奶奶,甚事都不管!看那幅样子,也不知……”

绿竹是真的服气她这张嘴,直去拿手堵住,“好好好,她不算大奶奶,你算二奶奶好吧,只盼你当了二奶奶,别忘了我们几人曾经的好。”

晴雯脸上一红,看着贾瑜还在熟睡并没听见,便拿手去打绿竹,“你又拿我打趣,谁不知道你伺候他时间最长,要说二奶奶,也该是你。”

两人正玩闹着,绿竹忽然疑了一声,晴雯忙停手问她怎么了,绿竹悄悄在她耳边说道:“你说咱们这爷,早到那岁数了,西府那边宝二爷十岁都跟袭人那个样了,我倒从没见他这样过。”

晴雯闻言好笑起来,“他没跟府上那些坏种学,你烧高香还来不及,怎还怪起来了,莫不是你还真有当奶奶的心思。”

绿竹打了她一下,“跟你说正事呢,你在这给我说什么顽笑话。”

晴雯撇撇嘴,“这算劳什子正经事,不就是……好姐姐,你意思是爷他……”脸上又古怪起来。

“不能吧,虽然爷长得是像姑娘了些,但平常为人行事都是……哎,你不是伺候过他洗澡嘛,那时候怎不瞧真些。”

绿竹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这话说得,你还不是伺候过,怎么你不瞧瞧。”

两人说话越说越没边,得亏贾瑜睡得太死了,要不然被他听去一二,定要拉着两人,让她们看看自己到底行还是不行。

贾珍丢了爵位和族长之位,但下面贾瑜对他依旧恭敬,所以虽然现在不怎么管事,依旧还是这宁国府的大爷,可是贾蓉就不一样了,他以前担着个世子的名头,虽然不讨贾珍喜,众人也看不起他,但起码面子上还给他几分,而如今贾瑜接过事务来,他这世子的名头也没了,有时候连高一些的仆人丫鬟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贾蓉是个怯懦的,就算被欺负了也不知道去说,而且即便他说了,恐怕贾珍也懒怠替他出气,难受了十几天,他只得想办法看能不能找贾瑜通融一下,可他知道这位二叔平素就不怎么爱与人亲近,而且他也怕被人瞧见,告去他父亲那里,他又没好果子吃,便只得让秦可卿去请。

第三十六章 尴尬

贾瑜微微低头接过秦可卿手中的茶,他的身体随着年龄也慢慢长开了,可不像之前那两个丫鬟说得那样,之前面对秦可卿他还能压住心中的旖旎,现在可真有些吃不消了。

“实在是混账东西!”

贾蓉好容易将话七绕八拐地说完,心里正忐忑着呢,就听得一句怒言,他被贾珍平日训狠了,这一下子差点没跪下来。

贾瑜看着贾蓉的样子,不由得感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只要再有哪个人敢平白轻贱你,只管来找我说,别管他是哪个人,直叫人打烂他的嘴,若是我有事不在,你也大可以去找芸儿,他若是不管你,这管事他也就不必再当了。”

瞧见贾蓉一副偷吃了蜜的猥琐模样,贾瑜真是无言以对,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成这样子了,当下也不想在这多待,毕竟外面的事情关系理了大半,府上的诸多事务也还没来得及安排,虽说他前些年帮着贾珍做事,对这已是熟悉不少,但毕竟还有许多事情是之前贾珍没交付他的,如今只得一并拿了过来。

贾瑜只是稍稍看了几页账本,牙齿就开始疼了,他原以为自己这些年帮贾珍搞了这么多进项,公中的账面上能富裕一些,可他低估了贾珍的能力,贾瑜赚多少,贾珍就有本事花多少。

就去年一年的功夫,他给自己院里换了四批丫鬟,会芳园改修了三次,还添了不少楼台水榭,要不是国公府都是严格按照规制来的,只怕宁府的楼都要高到天上去了。

头疼倒不是因为贾瑜现在急缺钱用,只是随着贾元春升妃的事情传来,他不得不要为另一件事情做准备了,那便是修建大观园。

贾家一般遇到这种族中大事,掏钱都是宁荣分掏,各出一半,贾瑜粗算了一下,拿会芳园来讲,在不改动太多的情况下进行改修,一次就要花费了近千两银子,现在要在会芳园的基础上新建一座大两三倍的园子,没有二十万两银子恐怕是建不起来了,更别提要购置一系列的古玩器具,名家字画加以装饰,还有各种丫鬟仆役,每年修整的花费,这统统算下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而且最关键的就是宁荣府刚刚为了消罪,已经典当了一些店铺田庄,交了一大笔银钱,不欠着外面钱已是好的了,又哪里有余钱呢?这皇帝真是比资本家还能剥削!

贾瑜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本极其希望薛宝钗进宫的贾母等人,在贾元春升妃后对这件事再也没提过了,看来不止他发愁手上将来钱不够,西府那边也开始未雨绸缪起来了。

不过薛姨妈虽然糊涂,但总不至于凭着什么姐妹亲情就把家资奉上,别说宝钗现在还没跟贾宝玉有什么传闻,就算是他俩真成了事,随一份大嫁妆也就是,那边薛潘这个男丁可还在呢。

那么荣国府来财的路子就剩下一个了——林黛玉。

自古以来盐都是可比黄金的东西,哪怕到了后世科技颇为发达的时代,也会发生抢盐这种荒诞可笑的事情。

姑苏林家,世袭四代执掌扬州盐科,要说他们家底不厚,没人信,只是林家并不是武勋出身,自高祖时他们便是书香门第,所以在银钱方面也不显露,再加上四代为官皆恪守本分,勤勤恳恳,故而也少有那多事的言官去弹劾他家。

如今林如海病重,下无子嗣,身边更无兄弟,只有黛玉这一孤苗,这让贾家如何不把心思放上去。

虽说贾母有些糊涂,但他更愿意相信贾母是真正疼爱黛玉,才一心想把她护在身旁,只不过王夫人等妯娌是怎么想的,他就不知道了。

“二爷,秦大奶奶找你,说是有事。”

贾瑜眉头一皱,这贾蓉没完了?这一个劲地把老婆往我这派是几个意思,嫌自己帽子不够绿吗?

他有心训斥一顿,但看到秦可卿娇媚的面容,舌头一滑便说道:“侄儿媳妇此来又是为何事?”

秦可卿秀口未开,俏脸已经绯红,贾瑜一下子就慌了,哎,你别这样啊,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似得。

“二叔~”

这下倒不只有秦可卿脸红了,贾瑜这两世处男哪见过这样子,一下子连脖颈都红了,秦可卿瞧见不由得心里古怪起来,他这羞涩起来简直真比那女子还俏丽。

“今儿来找二叔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就是想着我跟蓉儿一天白白吃着府上的银钱,却也不做事,前些日子府上遭了那么大罪,也是尽添乱了,现在只想着自己识得一些字,看能不能帮着也去管管帐。”

贾瑜听见这话,差点没抬头看看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贾蓉有心上进了,这可真是件稀罕事情,“这是好事啊,回去告诉蓉儿,只管去做有那不懂得来问我就是,我只盼府上的能为人越多越好。”

秦可卿莞尔一笑,如同清风绿柳,皓月银辉,贾瑜扭过头去咳了两声,“要没别的事情,侄儿媳妇还是回去吧,我身上有些乏,要歇息了。”

见惯了贾蓉的怯懦,贾珍的荒淫,秦可卿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害羞的少儿郎,不由得轻笑一声,“这样赶我,莫不是我不讨二叔的喜。”

“咳咳咳……”贾瑜被口水一呛,顿时咳了起来,“不是不是,只是最近实在是多事之秋,忙上忙下实在累得慌。”

秦可卿闻言低眉道:“既如此,还有一事要拜托二叔,只是这一件我的私事。”

贾瑜闻言只觉得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嘴巴都有些干了,“侄儿媳妇有事便说吧,我……院里还……还炖着汤呢。”

秦可卿噗嗤一乐,嗔怪道:“二叔就知道拿我打趣,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个弟弟,正是求学的年纪,知道二叔文才好,不求跟着二叔学,只求也在这学堂里面沾沾文气。”

贾瑜心里有些微微失望,但随即又紧了紧心神,挥挥手算是应了,“多大些事情,直叫他去学就是了,我明给瑞哥儿说一声,让他多多扶照一二。”

“既如此,还多谢二叔了。”秦可卿微微一福,直将这好身段显露无疑。贾瑜觉得自己鼻子有些痒,胡乱应了声就狼狈出门去了。

秦可卿看着贾瑜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便也离开了书房,正朝院子走时,冷不丁一个丫鬟从后面把自己一撞,却也不道饶,仍直着走去。

她素来好脾气,但遇到这事也有些恼怒,正要喊话叫住她,捂着腰间的手一滞,脸上表情也凝固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府中杂事

虽说最近诸事不断,可宁国府今儿倒是难得热闹一次,贾敬的生辰平添了几分喜气,贾敬自从爱上了那修道之后,几乎不回来过这生,故而每次他的生辰都是宁国府内众人自己高乐。

贾瑜却是不敢马虎,让人送去了一些做的新鲜东西,都是有关仙道的吉祥东西,算是讨一个安。

第一次亲自操办宴席,却也还算顺利,这一两个月两边关系缓和了不少,虽说贾母心中还是有些疙瘩,听见那边请她去,直说身子不舒服推辞了,可这边王熙凤、贾宝玉却与秦氏姐弟关系极好,自是要去,这样连带着王夫人等人也要过去坐坐。

虽说没了贾母这尊大佛,但热闹却依然不减,宁国府内养着的戏班,加上之前贾瑜吩咐的那些位说书先生,算是博了满堂的彩。

贾瑜看这效果不错,便打算不久后就把这些位说书先生派到各处茶馆去,他算是铁了心要把宁国府头上这个国家蛀虫的恶名给摘掉,不然在外面多走一步都要被骂占道。

看着眼前的小萝莉,贾瑜头有些大,这些日子他忙得脚不离地,自然冷落了小惜春,小丫头正是淘气的年龄,虽说之前也有些替哥哥担心,但这一热闹起来,就发起小姐脾气了

“你算算,你多少日子没去找我了?”小惜春边说边扳起指头算,一天,两天,三天

贾瑜脸上无奈,将她环在怀里,“该是我的错,让我们府的四姑娘受委屈了”

小惜春一拍手,转身笑盈盈地看着他,“好咧,这可是你亲自说得我可得想想,要些什么好?”

一旁看着的探春噗嗤一笑,对着一旁的宝钗道:“瞧瞧这两说话的口气,哪里像是兄妹,倒像是”说到这里,脸上却是一羞没说出口。

宝钗也是笑了出来,打趣道:“也就是颦儿不在,不然这话她定敢说出来”

探春扬头一琢磨,“你还别说,平时她那张刁嘴虽然气人,但她这一走倒真是少了几分趣味”

宝钗脸上古怪起来,悄悄地说:“那是自然,你也不想,她这一去,还把另一个魂儿也带去了”

探春冷笑一声,“人家这魂现在不知道在哪呢,你倒操这心”

自从秦钟来了那学堂,引得一向不喜学问的宝玉,三天两头的往那边跑,这年头龙阳是一件风趣事,但在这些大家小姐眼里到底是腌臢。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惜春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成不成,你不答应,我就赖在这不走了”

贾瑜扶了扶额,恩爱地看着抱着自己胳膊不放的惜春,“好好好,都依你行吧”

惜春这才放下了嘟起的小嘴,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拉了个凳子过来,老老实实地坐了上去

众人正奇怪,就见那边贾瑜拿来了一根木炭纸张

这几位虽然没亲眼瞧见过,但也听闻过那西洋画作画时的样子看他左右比划,便明白了是要作画,只是她们之前也只是见过西洋油画,可从没见过这种拿炭笔作画的便聚精会神地瞧起来

可只一眼众人就差点没笑出来,这瑜兄弟怎么在上面画了个方块出来

然而还没等她们说话,只是几笔涂抹,渐渐地一个头部的雏形就显现出来了,而随着笔锋逐渐往下,惜春小小的身量慢慢地被勾勒出来

“好了没有,我脖子都酸了”惜春抱怨一声

贾瑜轻笑一声:“这会儿知道难受了,刚怎么那样央求我?”

惜春小嘴一嘟,“好呀,你定是故意的”

“哎,别动,一会可就画坏了”

惜春一听,连忙又端坐好,却引得其它姑娘又是一乐惜春虽然知道贾瑜戏弄她,却也不敢乱动,只怕真把她画丑了去

这一边众人却是看花了眼,微微一勾便是一道柳眉,用小指轻轻一抹便是一片晕染,再加上特意勾勒出的阴影纹理,真正是让她们大开眼界

“好在你今儿穿的朴素些,不然我就是画花纹都得半天”

贾瑜揭下画纸,那边小惜春早就等不及过来瞧看

脸上高兴的红彤彤,嘴上却说着:“还算可以,之前的事我就不生气了”

“真是没想到,瑜兄弟还会这西洋作画的方式”

贾瑜闻言咧了咧嘴,身为一个建筑狗,这素描是吃饭的碗,他怎么能不会呢?

不过说到西洋,他又想起了之前那个俄罗斯贵族—维奇

他完全没想到,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着实是一名政治外交高手,原本紧张了百年的两国局势,竟然在他不断努力下破冰了

而他也因为这样的功绩和重要的作用在大齐和俄罗斯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原先的形式调转了,贾瑜现在为了筹钱,不得不走些他的门路,毕竟西伯利亚的熊皮熊掌,鹿皮鹿茸等物在大齐都是紧俏货

“二哥哥?二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迎春的呼声把贾瑜拉了回来,贾瑜避开不谈,看了看左右,问道:“怎么今儿没看见宝玉呢?”

探春撇了撇嘴,“跟我们顽着没意思,谁知道又去寻哪个去了”

她虽这么说,但众人都知道这宝玉定又是去找那秦氏姐弟了,却又不好说什么

不过贾瑜可头疼了,先是想了想原世贾宝玉跟秦可卿太虚境里的乱事,又想了想之后他与秦钟的暧昧,只觉得糟心

你贾宝玉挖墙脚也不能可着一家挖不是?

宁国府没几个人,他可不想那边贾蓉刚提起点心气,就发现自己妻子连同小舅子被人偷了这可太打击人了

但凡有喜事,通常都会捡一些好吃食去供给祖宗,往常这事是贾珍做的,但他懒怠惯了,一般都是丢给贾蓉,如今贾瑜接过爵位,也就只得亲为了

除了年节祭祖,贾家祠堂通常都是冷清的,早年间还有不少亲兵在附近住着,护卫英灵,但随着时间流逝或是其它种种原因不少人故去或是离开了,这边也就继而少有人烟

或许是经历过生死的缘故,贾瑜对这种地方并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将祭品摆好,说了几句吉祥话,贾瑜便打算离开了

刚出檻门口,就一个佝偻的身影往这边来了,贾瑜施礼道:“焦大爷,今儿我父亲生日,怎不去喝杯寿酒暖暖身子”

焦大抬眼看了贾瑜一眼,淡淡地说:“这破命没几天好过活的,就不去添晦气了”

贾瑜苦笑道:“焦大爷这话可说过了,瞧你身体倒还硬朗”

“早下去早好了,只怕眼睁睁看着基业没了,再没脸见国公爷”

贾瑜顿时有些难堪,确实如焦大所说,若不是当初他舍命相救,又一路护卫,才有的后来贾演封公,才有如今众人如此享乐他气愤儿孙又把爵位降了,也是情理之中

瞧见贾瑜红了脸,焦大倒是没继续说风凉话了,只是轻哼一声:“总算有个知羞的了”

第三十八章 荒诞的缘分

被平白膈应了一顿,贾瑜心中也是难受,正要出祠堂院门的时候,就听外面嘈杂声传来,“好妈妈,你定是喝多了酒迷了心,这地方哪是你能来的?”

随即又是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怎么不能来?我来寻我的宝玉,指不定你们府上的什么浪种把他教坏了,到时候老祖宗打我的板子,你们可敢替我分辩?”

贾瑜出门一看,只见两名仆从拦着一名浑身酒气熏天的妇人,这人倒不面生,是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

有个眼尖的看到了贾瑜,连忙苦着脸喊道:“二爷,你瞧瞧,这李嬷嬷非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李嬷嬷啐了他一口,直啐得满脸花,贾瑜差点没恶心吐了“呸,天生的狗东西,见到主子就摇上尾巴了?”

正要接着骂时,那边却来了一位俏丽丫鬟,将她一拉向贾瑜告歉:“妈妈今儿高兴喝多了几两,说了什么不当的浑话,还请瑜二爷见谅”

贾瑜看着一脸羞愧的袭人还未说话,那边李嬷嬷却是不依,挥开手打了袭人一下,“小狐媚子,在家里勾引得宝玉不喜我就算了,这会子又在这发什么骚?”

当下还有旁人,被她这样一说,袭人只觉羞愤欲死,却也不敢回话,只好捂着刚刚被她打痛的手臂,低低呜咽着

李嬷嬷却还觉不解气,指桑骂槐地说道:“自家的二爷还守不住,还去找别的二爷,嘿,他算哪个二爷?当初逞那个能,不还得巴巴地跪在府门前吗?以为头上顶了个祖宗爵位就上天了,当初就算是大爷,我又不是没啐过”

“老祖宗都嫌这边脏,我看以后也叫咱们府上的哥儿姐儿少来这玩,只怕辱了清名,这东府啊,算上门口这两石狮子哪有干净地方?只怕这宗祠”

祠字刚出口,只见一片风声中带着一声“啪”,再看时李嬷嬷已经摔倒在地,脸上肿着一个大手印

贾瑜看着身影依旧佝偻着的焦大,不由得鼓起掌来焦大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回院中去了

感受着一股怨毒的眼神望向自己,贾瑜摊了摊手,“左右都瞧见了,我一句话没说,一个指头没动”

“那二爷拍什么手呢?”李嬷嬷咬着牙问道。

“拍手?我是在打蚊子呢,李妈妈脸上被咬了这么大一个包,还不带回去好好瞧瞧。”贾瑜脸上轻笑。

李嬷嬷只觉得一张老脸丢尽了,赶忙起身走人,却也不忘撂下话来,“我这母娘受了辱,宝玉脸上挂不住,只看看二爷在老祖宗那里如何交代,咱们走着瞧。”

“二爷,这泼妇实在是忒无礼了,仗着宝二爷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就作威作福,哪里都敢骂上两句。”

贾瑜轻笑了一声,“这恶人就怕遇到浑人,瞧瞧,这被打了巴掌,屁都不敢放一个。”

两个仆从也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内,真没想到平时浑不吝的焦大爷还真是有几分胆色,这一巴掌可不仅仅是打在李嬷嬷的脸上,更是打在了太太,老太太的脸上,这比当初二爷还……

“那,就这样放她走。”

“不然?你上去再给她一嘴巴?”贾瑜没好气地说道。

两人被吓得只摆手,贾瑜轻笑一声,“顽笑话而已,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自有招灾的那天。”

仆从虽然脸上恭维着,心里嘀咕着,这二爷话说得也太大了,这奶妈妈都是哥儿姐儿的脸面,莫说李嬷嬷那样个人怎会低声求人,就算她真想那样,只怕老太太,太太也是不让的。

而且更是为焦大心忧,这一时扇了一巴掌着实让大家痛快,可只怕是以后的日子难过了,他就算功劳再大,还不是个奴才命,也就是主子们都恭敬他,他才有今日,若是这次讨了那边的嫌,只怕是要被打死的,毕竟这府上他得罪过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

寸金寸土的京城里很少能看见新建的院落,更别提这种异类的西洋景了,与中国大量的木制建筑不同,颇具古罗马风格的建筑大多以石料为主,虽说在京城有着规格,维奇没办法复刻宏伟的古堡,但那刀劈斧刻出来的严格比例,以及颇具北欧神话风格的雕塑石柱都让人觉得恢弘大气,那风格怪异的各类器具也让人感到十分新奇。

贾瑜此时看着这院落中的场景不由得有些怪异,自来到大齐之后就觉得处处陌生,今儿看见这典型的欧式建筑,竟然莫名觉得亲近。

与维奇的交谈还算顺利,类似香水之类的新奇玩意对于天生多狐臭的欧洲女人而言更为珍贵,头脑精明的维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明白贾家现在处在一个很尴尬的环境,急需援手,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大齐拉拢勋贵的好机会,更何况他与贾瑜早就相识。

贾瑜正在房中摆弄着一件古希腊时期的竖琴时,就见一位女佣推门而入,贾瑜抬眼看去,只见这位西洋女仆身穿纯白色的连身裙,外面又罩了一件黑色围裙,袖口与裙边都绣有精致的蕾丝花边,一对洁白如脂的手臂曝露在外,其上还戴了一双镂空的蕾丝纯黑手套,稍短的连身裙显然没办法遮住西方美女天生修长圆润的腿部,长袜掩住了白皙的皮肤,然而却平添几抹异域风情。

这种服饰让贾瑜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某些少儿不宜的东西,只觉得脸上一红。

梳着一条长辫的西洋美人却对他的眼神丝毫没有理会,微微一礼,用正宗的汉腔说道:“瑜公子,维奇少爷请您去餐厅用餐。”

来到餐厅,贾瑜微微一愣,就见维奇带着一位约莫十一二颇为可爱的少女向自己介绍道:“瑜公子,这位是我的表妹,索菲亚·弗雷德里卡·奥古斯塔,最近跟随她的叔叔来大齐做一桩生意。”

好在贾瑜后世对于这些欧洲人的长名字已经免疫了,对此并不惊讶,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金发碧眼的可爱少女,贾瑜悄悄地对维奇说:“表妹?不会是未婚妻吧?”欧洲人的血统关系在某些阶段比汉人更加混乱,贾瑜对此有颇多了解。

维奇苦笑着说道:“瑜公子,我倒是有心,可人家现在入了伊丽莎白女皇的眼,将来或许是要做王妃的。”

贾瑜瞥了瞥嘴:“你们西方人不应该讲究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吗?”

“我现在已经成熟了,爱情这种缥缈的东西早就不属于我了。”维奇感慨一声,随即又向那位名叫索菲亚的少女介绍起贾瑜来。

贾瑜微微一愣,“她是日耳曼亚人?”

维奇也有些愣神:“瑜公子听得懂这种语言?”

“额,只是懂一点点。”学建筑这些年,他可没少读德语文献,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好歹能听出个大概。

“我真的对你很好奇,你有时候对西方的了解比我还要多,我记得现在大齐还没有英格兰商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国家的?”

“只是喜欢读书罢了,中国有句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贾瑜抚了抚额,这话出口他都觉得有些惭愧。

维奇笑着说:“既然如此我觉得你有机会要去一趟西方,现在的西方每天都有新的作者跟新书,观点都是天花乱坠,实在是让人瞧不过来。”

启蒙运动啊,贾瑜感慨一声,在东方用科举为读书人套上镣铐的时候,西方已经开始了文化的解放,而造成的后果就是,这一场运动间接推动了工业革命,自此东西方从思想到科技都拉开了一道鸿沟。

维奇轻轻推了贾瑜一下,诡笑着说:“索菲亚对大齐的文化很感兴趣,在听说了你的诗作后,更是希望在大齐的这些日子你能来指导她一下。”

“这是好事,可是我看你的表情并不觉得你是让我做老师这个意思。”贾瑜白了他一眼。

维奇抱起双臂,“我对皇储的印象不好,而且他对我的印象也一样不好,但是他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膈应他一下算是满足我的恶趣味?”

“所以,你就想让我帮他带顶绿帽子?拉倒吧,这种事情我才不干,搞不好等人家登基了,直接跟大齐开战了,那我岂不成千古罪人了。”贾瑜毫不犹豫地回绝。

“你想得太多了,女皇现在身体很好,皇储就算想登基恐怕也得等上二十多年,再说为了一个还未订婚的女人开启一场战争,我觉得他脑子应该有病,大臣也不会同意的。”

“喂喂喂,难不成你觉得你表妹跟了我就很好吗?我家甚至容不下她做一个妾。”

正在玩笑的两人丝毫不知道,在一旁睁着大眼睛努力去听懂的索菲亚,将在未来对俄罗斯,甚至整个世界格局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维奇并没有告诉贾瑜,索菲亚的俄罗斯名,叫做叶卡捷琳娜,而这个名字,贾瑜非常熟悉,因为未来她将会成为俄罗斯历史上第二位冠以“大帝”称号的皇帝。

第三十九章 政治的光芒

“我觉得你用刀叉比我还熟练。”维奇看着贾瑜修长的双手灵活地摆弄着一对银制刀叉有些纳闷,“你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很神奇,明白我的意思吗?”

贾瑜咽下嘴中的牛肉,又喝了口羊乳润润喉,笑着对维奇说:“你信教吗?”

“信啊,东正教是俄罗斯的国教,我还是至公宗长呢。”

“至公宗长?这什么玩意。”

“大致就是管理一个区域的宗教官员,你先说你刀叉使得熟练跟我信教有什么关系。”

“我是神仙下凡。”

“噗。”维奇接过仆人递来的餐巾擦了擦嘴,向一旁的索菲亚歉意地笑了笑,又一脸古怪地对贾瑜说:“如果你去了俄罗斯,最好别这样说,那些东正教的老教徒可能接受不了这个说法,他们更会觉得你是魔鬼,会把你架在十字架上烧死的。”

贾瑜放下刀叉,感慨一句:“我觉得我现在跟被架在火上没什么区别。”

维奇摇了摇头:“我以前没钱的时候也这么认为,但自从我出去看了看,才明白现在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我的感觉与你恰恰相反,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你是没见到,自从佛郎机人的无敌舰队覆灭,尼德兰人崛起后占据了整个大洋,每年从新大陆赚取的金子宝石堆积成山,还有无数的烟草香料。”

“黑奴贸易。”贾瑜鄙夷地说了一声。

维奇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餐刀,“别瞧不起,这个世界不是谁想做这个生意就能做的,首先你得掌控大海,只这一件就将俄罗斯难住了,广袤的北海只有寥寥几月可以行船,可如果将港口架设在东部,物资的配送又要经过广袤的西伯利亚。更何况就算有幸进入大海,现在也已经晚了,那些沿海国家已经在海上闯荡了上百年了。不过貌似现在尼德兰为了航海权正在跟英格兰人打得不可开交,就不知道谁会赢了。”

无聊!贾瑜第一次觉得熟知历史原来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就像你明明知道箱子里面装得是什么,还得一脸期待地去拆开外面的包装。

他当然知道英国会赢,而且还会知道在第四次英荷战争结束后,英国就会正式迎来第一次工业革命,从而在世界历史上开启属于自己的荣光,建造一个宏伟的日不落帝国,而自己却还在为几万两银子愁眉苦脸,这叫什么事啊!?

“你们的皇帝可能要对北方动用武力了,我们收到了一份来自大齐的火炮订单。”维奇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可貌似你们的皇帝对枪械并不感兴趣。”

“因为他们以为天下所有的枪械都是火绳枪,却不知道西方已经装备燧发枪一百年之久了。”

维奇闻言脸上又古怪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提早跟我订了五十支。”

贾瑜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因为我是神仙。”

“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我的政治直觉告诉我,你未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在俄罗斯,发动一场大战役之前,总会有几个倒霉蛋被处死,因为皇帝的名册下写不下太多贵族的名字。”

虽说维奇在别的事情上思维总有些怪异,但政治上却从来没走过歪路,贾瑜顿时警惕起来,“可是我们家刚刚有人升了皇妃。”

“那就更惨了。”

“怎么会?”

“如果要让一个在沙漠求生的人放弃手中的水,有什么办法?”

贾瑜愣了一下,“除非他脑子进水,或者……”

维奇替他补充道:“或者他以为他看到了甘泉。”

……

身着汉装的维奇与他那褐发碧眼的相貌很不相搭,倒是一旁索菲亚一身宽大的西方公主服显得着实可爱。

贾瑜叹了口气说道:“多谢你今天的指点,大齐有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句话吧,打开西方地图,在上面找到克里米亚这个地方,我相信女皇会赏赐你的。”

也许是因为贾瑜身上神奇的地方太多了,维奇在送他离开后,立马让人找来了地图,还未经过定型的西方地图着实显得有些混乱,上面涂改的痕迹太过繁杂,让维奇一时有些眼花。

“这里,卡法城。”稚嫩的声音传来,维奇向后看了一眼,发现是索菲亚,微微一愣便顺着她的手指向地图看去。

克里米亚这个奥斯曼的小附属国在世界上并不出名,然而它其中的卡法城却是在商界颇有名气,那里是整个东欧最大的奴隶贸易市场,十六世纪在一场对莫斯科的围攻中,卡法城的奴隶贩子捉拿了整整十五万俄罗斯人当做奴隶卖掉,这让俄罗斯人对他们恨之入骨。

维奇拿着鹅毛笔蘸了些红墨水,在地图上把克里米亚圈了起来,开始端详这个国家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如果,我们可以占据克里米亚,那么……”索菲亚的手指从俄罗斯划到克里米亚半岛,再从这里划到黑海边界,“我们就可以借助它作为跳板,让舰队穿过奥斯曼海峡,进而染指整个地中海!这样,我们既可以从非洲获取黑奴,同样可以参与大洋贸易!”索菲亚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惊声尖叫了出来。

维奇目光深邃,他看着身边的这个少女,在她的眼中闪烁着的并非是好奇,而是跟他一样充满着政治的欲望。

他嘴角一弯,对着索菲亚说道:“索菲亚,如果你带着这个消息去见女皇,我相信她会很乐意将你许配给皇储。”

索菲亚双手提着裙摆,黑色的撒花洋裙绽放开来,雪白修长的脖颈让她宛如一只高贵的黑天鹅,她轻哼着曲乐、闭目旋舞,再睁开眼时又是来到了地图前,她看着那道醒目的红色标记,嘴上慢慢露出一抹不符合她可爱面孔的诡异笑容。

“维奇,请您给我的母亲回一封信,我……”索菲亚转头过来,冲维奇做了一个鬼脸,又恢复了那活泼可爱的少女,“我,我想对这大齐再了解了解。”

第四十章 人总是自以为聪明

“且说那宁国公贾演一拽缰绳,战马二蹄抬起,扬起一抹烟尘,直叫那百二十贼人睁不开眼,双目眦裂,大喝一声:‘女真鞑虏,速来受死!’”

“哈~”

众人正听到要紧处,一道不和谐的笑声打断了趣味,都回头怒视。

发出笑声的俊俏书生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笑有些失态,不由得歉意的拱了拱手算是致歉,众人看他眉清目秀又知礼节,便也不再理会又去听起书来。

书生放下茶杯来悄悄走了出去,一位可爱的小书童跟在他身后,“最近也不知怎么了,都在说这打仗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听的。”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书生展开折扇,遮了遮头顶的阳光。

小书童顿时来了兴趣,“有啊,有那三侠剑,西厢记,还有……”话没说完,书生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打在她头上。

“公主~”小书童自是琉璃,而这位书生便是华阳了。

“小小年纪看什么歪书,以后定不带你出来了。”华阳责怪她道。

琉璃嘟了嘟嘴,“奴婢第一次看这书,还是公主带我一起看的呢。”

“额……去去去,我,我那是让你看看这书有多不好,以后不准读,你懂什么?”华阳俏脸一红,收起折扇来往前走去,琉璃摸了摸头笑盈盈地跟了上去。

“公主,你说这是不是那位瑜公子搞得鬼啊。”琉璃仔细想了想问道。

华阳有些新奇,“你是如何得知?”

“虽然啊,这些说书的,讲了那么多将军的故事,但只有荣国公,宁国公的故事是最多的,也是讲得最好的,我就猜是他咯。”

“那贾家又不是只有一个贾瑜,也许会是别人呢。”华阳逗她道。

琉璃挠了挠头,“可是我也不认识别的贾家人啊,就只好猜是瑜公子了。”

华阳闻言哭笑不得,琉璃倒也不羞,想了想也笑着说道:“要真是瑜公子做的,他这不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嘛。”

“你小瞧了他,最近北击女真的呼声越来越高,连陛下也是下了狠心思,这时候他来这一手,不仅不会让人感到反感,相反会将昔日武勋们团结起来,二来也把民意调动了起来,要知道现在最反对开战的便是士子文林,而他们最依仗的便是民意。原本调动民意是重则可以杀头的大罪,可现在无论是臣子还是皇帝都会默许他的行为。”

琉璃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这样说,瑜公子还是个好人咧。”

华阳噗嗤一笑,“你可真是个傻丫头,他这样做,最得利的还不是他贾家,前些日子连城郊的小孩都编着童谣骂他贾家,经过这么一遭,只怕他宁荣府又要成为人们口中的忠臣良将之后了,你没看这两个府三天两头的在后城施粥吗?”

“大家没那么蠢吧?”小丫头显然不同意这个说法,这骂了这么多年,也不能说因为听了几段书就改口了吧。

华阳叹了口气:“其实真蠢的又有几个人呢,只不过都总自以为聪明罢了。”

从贾家一开始着手准备那些说书先生的时候,天家耳目早已了然,因为士林的反对,皇帝原本也打算通过这样的手法来操控民意,在了解贾家有如此动作后,皇帝倒乐得省事,只不过对其中大肆宣扬武将功勋的内容有些不爽,但好在几位士林名士已经在战争的方面微微松动了些,雍成帝也就不去在意这些小事了。

大齐建国日子,各家勋贵按例领皇赏的时候,戴权布了一道旨,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雍成帝言:既然国家要生战事,尔等生为武勋之后,承袭爵位效仿祖宗为国尽忠。

众人听完就傻了眼,平时吹个牛说什么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真要去了战场只怕裤子先尿湿了,都是高乐惯了的人,哪能这么轻易地去犯险。

不过好在皇帝并没下狠手,只是让诸位勋爵在兵营中各自练兵,待到明年秋围之时,在城郊外演武。

再等众人看了眼发配的兵营,原以为能在京师九营混个把月的是彻底晕了头,皇帝竟然将京城的各位勋爵统统赶出京城,直发配到全国各处,而且大多都是每一家发家的老地。

齐国公陈翼之孙陈瑞文回了陕西,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侯孝康去了湖南……几乎全国所有地方的兵营都有人被派到,而贾瑜自然发配去了江南大营。

看着这地图上一个个红标,再想起那句秋围演武,贾瑜想到了一句十分贴切的话: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

这次演武很可能直接关系到家族将来的前途命运,在场的勋贵们在冷静下来后逐渐意识到了这个事情。皇帝想揽天下军权,如果是派心腹去收拢,只怕没个一两年也是做不到的事情,但这些个勋贵就不同了,他们祖宗大多就是那些兵营中杀出来的,再加上其族已经经营百年,甚至可以让他们自己负担多余的粮草和银饷。

现在贾瑜不得不佩服雍成帝的政治智慧了,这样一来他既可以筛除已经失去能力和影响力的家族,二来他也可以掌控除边军在外的所有军队,这样无论战争失败或是胜利,他独掌军权已是不可逆转的事情。

头疼了,贾瑜人生两世,除了在看抗日连续剧的时候会意淫之外,其它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参军,上天给予的第二次生命,他可比其它任何人都珍惜。

瞧见一路回家的牛坤同样闷闷不乐,贾瑜轻轻捅了他腰眼一下,牛坤没好气地望向他,“干甚?”

“借我几个亲兵行不?我怕到时候进了营压不住那群兵痞。”

牛坤闻言嘴一咧,“你问我额借?额还想问你借呢?额家那群东西,叫他撵鸡撵狗还行,真叫他去兵营溜一圈,只怕比额还窝囊。”他这一急,山西口音都出来了。

贾瑜挠挠头,想想自己家的情况,怕是比他还差,“彼此彼此吧。”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困扰了贾瑜一晚上,待到第二日他去查货时闷闷不乐让一旁的倪二看见了,问了缘由,当时就拍胸脯说道:“承蒙二爷这么长日子的照顾,没个报答的机会,如今不求别的,只求能护卫二爷左右,上刀山下火海也……”

“我听说你前个月去赌场耍狠被揍了?”

倪二闻言委屈起来,咱这么忠心的话,不带拆台的呀,可是左右冷静下来又想着自己一根独苗,下面还没子嗣,再要真动了刀枪伤了身子,只怕老娘婆姨都要哭死。

可是要这样屁话不放,未免太丢脸面了,只好讪讪地说:“我记得二爷府上不还有一个当年宁国的亲兵吗?”

贾瑜想了想焦大的年龄和身形,“算了吧,我怕到时候真遇到险处,我倒还要护着他。”

按理来说,校尉上任时应配三百府兵,一随军司马,一库管薄吏,而且如果是战时,朝廷还会加派一位监军。然而贾瑜这个奉天校尉就是个名头,纯粹是为了跟他的四品爵位匹配而随便编出来的军职,他要真敢配府兵,只怕第二天家里就被金吾卫给抄了。

府兵虽然是别想了,但有些勋贵家通常会让亲兵或是一些身手不错的下人以仆从的形式跟随左右,以防不测。这也是贾瑜想跟牛坤借几个亲兵的缘由。

可哪有那么多亲兵,这些家的勋贵上一次有去过战场的都要追到五十年前去了,就算有,也多是像焦大这种年老功高被供起来的老兵了。

府兵难搞,随军司马跟库管薄吏朝廷还是很通融的,给了两份文书,填上名往上一报就可以了,薄吏贾瑜倒不担心,家里这些位管家掌柜在自己日复一日的教学下也算有所进步,虽说拉到后世估计中考数学都过不了关,但起码概率统计还算凑合,随便挑个好的报个库管薄吏就是了,倒是这随军司马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

第四十一章 醉酒惹事

“嘿!二哥,这你得瞧着我了。”

贾瑜看着眼前都十岁了还一天鼻涕乱流的贾环叹了口气,“小吉祥!还不给你主子擦擦,鼻涕都快流到冰糕上了!”

那边头上扎着两个小包,跟哪吒一样的小吉祥正慌张张地把手帕拿来的时候,就见贾环豪爽地用袖子一把抹干净了。

贾瑜捂了捂眼睛,“至少我要找的军司马不能满胳膊上都是鼻涕,太恶心了。”

贾环显然对贾瑜没有慧眼识珠有些不开心,瞥了瞥嘴说道:“两座府里哪还有那想去参武的,别看一个个平时牛气哄哄,真遇到横人,还不是低头装孙子。”

贾瑜瞥了一眼,“我瞧着你这话里有话啊,怎么着,我这消息官,最近西府又有啥事了。”

“嗨,还不是那个球囊婆娘,一天仗着自己奶大了宝玉,就作威作福。前些日子也不知这婆娘犯了什么神经,那天正吃着饭,她喝得醉醺醺进来,看着宝玉就骂,说他没用,自己的奶娘被打了脸,连个屁都不敢放,又骂我姐姐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亲兄弟不帮,却帮着别人说话,还说……”说到这,贾环突然有些难为情。

贾瑜愣了愣,调侃道:“难得,你竟然还会知道不好意思?”

贾环脸一黑,咳了一声,“那婆娘还说,说我姐姐打上你的心思了。”

“咳咳咳……”这会子却是贾瑜一阵咳嗽,只把脸都咳红了。

“难得,你竟然还会知道不好意思?”贾环把这话又重复了一边。

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贾瑜摆摆手,“你姐姐说什么了?”

“人家是宝玉的奶娘,在老祖宗,太太那都是有脸面的,我姐姐敢说什么,也只好红着脸走了。”

“你呢?没替你姐姐拦一下?”

贾环眉头一皱,“怎么说那也是宝玉的乳娘,而且他还是长兄,你咋不问他说什么了没?”

贾瑜叹了口气:“他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吗,早就不指望了,只盼你能学点好的,也让我以后能有个助力。”

这话环三爷爱听,一扬小脸,“嘿,我跟那没种的不一样,哪能让这泼皮婆娘逞能,我趁她醉着酒,把她的金钗给他顺走了,瞧瞧,还在我怀里呢。”

贾瑜看着那沾了不知道多少头油的发钗,脸上不断地抖动着。

“就这?”

“我还想顺她耳环来着,可惜丫鬟把她给抬走了。”

唉,贾瑜发出一声叹息,“我觉得当随军司马委屈了你,摸金校尉倒是适合你。”

贾环一愣:“摸金校尉?听起来倒挺是个意思的,这官干啥的啊?”

“盗墓的。”

一听这话,贾环急了,“不成不成,这是要遭天罚的,还是给我换个官吧。”

贾瑜强忍着说道:“你要是听不懂话,我就换个简单的,立马滚蛋!”

贾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嘴里还在念念不休他的随军司马。

……

贾家的勋爵不止贾瑜一人,贾赦作为荣府承爵人同样接到了皇旨,只不过这老家伙真是有办法,直说自己年老多病,把所有事情推给了正在路上陪黛玉回姑苏的贾琏身上。就这样,贾琏稀里糊涂地就被扔进了大营,也不知等他得知事情后要把他父亲骂多少遍,至少王熙凤这边已经暗地里骂了不少回了。

·这一日王熙凤跟宝玉又来寻这秦氏姐弟,巧着碰到这尤氏也在,吃过了饭众人便在外间抹起骨牌,说起家常来,留宝玉与秦钟在内间玩耍。

两人近日看了一些怪书,竟也学着那戏子扮相唱起曲儿来,或是你扮凤来我为凰,亦或是我为鸳来你作鸯,一来二去,免不得有那耳鬓厮磨的时候。两人年龄又小、心思不稳,加之皆是那唇红齿白的美男儿,一时入了迷,便把这当做了真情,演到兴至时竟也学着立下那海誓山盟。只叹那还在船舶上的林妹妹,会不会想到自己的竹马郎君被一个小子勾去了魂儿。

外面妯娌们笑音传来,原是秦氏尤氏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让王熙凤后日来吃,又将宝玉秦钟喊出来吃了顿晚饭。

看着天黑了,尤氏便吩咐让外面派人送秦钟回家,传出去了一阵,才见外头媳妇们来了,便问道:“怎这会儿才来,派的是谁?”

媳妇们答道:“外头是派了焦大,谁知他醉了,又在那骂呢。”

尤氏跟秦氏都皱起眉来:“偏偏又去惹他干嘛,随便找两个小子也就是了。”

王熙凤倒是奇了:“常听人说,你在家好说话,如今却连个下人也使唤不动了,这怎还行?莫不是那位拿了大的便不管你们了。”

尤氏笑道:“你看不惯人家是自己的事,莫来挑拨我们叔嫂,瑜哥儿人好着呢,你难道就不知道那焦大?以前大老爷在的时候不理他,你珍大哥如此便也使唤不动,你叫瑜哥儿怎么办?”

王熙凤撇撇嘴:“你这小叔子能为着呢,连老祖宗都敢顶嘴,你当他不敢动这焦大。”

尤氏无奈地说:“这叫他怎么动?那焦大自小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尿。当初祖宗在时都拿他当爷伺候,如今谁敢难为他,好在他一天就守着那宗祠,我常说就当他是个死的,莫去使唤他,这下好了估摸着又在那骂上了。”

王熙凤可不管那些,她掌管荣府,多少有体面的老嬷嬷还不是得老实实地守着规矩,哪里又在乎这没了人撑腰的焦大。

好在又喊了几个小子,算是把秦钟送走了,那里秦钟一走,宝玉也懒怠着待着,便央着王熙凤也要回,王熙凤奈他不过,只得也起身告辞。

外面焦大喝了些酒,在院门撒泼,怒骂着贾珍贾蓉丢了祖宗脸面跟爵位。王熙凤听见这话,对着一旁的贾蓉道:“怪不得原还说你父亲不疼你,竟是个这样没种的,都骂道这份上了,你也不动动指头,直叫丢完了脸面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让人把焦大撂翻捆起,往那马圈丢去,焦大自进了这宁国府哪受过这样,怒了气便也不管这些,起身便打,这些年武艺底子还在,三拳两脚之下,竟叫两三人近不了身。

但奈何这年岁上来了,今儿又多喝了酒,脚下一踉跄便叫一个小厮扑倒了身子,那边顿时围上了几人把他一捆。

焦大挣脱不得,便破口大骂道:“直叫一会去祠堂里去苦国公爷去,哪里想到如今生下来这些没能为的畜生!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众小厮听见这话,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拿着干草给他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且说那边李嬷嬷来接宝玉回去,却见得焦大被捆了个严实,被丢在那马圈边,以为他犯了事,被主子罚了。又思及之前被他打了的那一耳光,不由得犯了坏心思。

“哟,这焦大爷平时可着威风,今儿怎么被人当猪一样捆起来了。”

焦大嘴里被干草堵住,说不得话只得使着眼神耍狠。那李嬷嬷看见只觉得火气又涨了几分,直直一口痰啐在他面门上,“老不死的东西,当初喝了几口马尿,倒是如今嘴里还泛着骚气,真拿自己是主子了。”

饶是这样李嬷嬷还不解气,先是抡圆了左右给了他两耳光,又是把那马鞭拿起了死命抽了几下,可奈何她一个老妇没有多少气力,几鞭子下去连衣服都没打破,却把自己累得喘着粗气。

左右看看瞧见马圈里的便桶,便提起来就往焦大身上倒,只弄得他满身马粪。

泥人还有个土性,焦大再怎么说也是血海里翻出来的,这会子被李嬷嬷这样羞辱,只觉得血气翻腾,当时竟然一个翻身立起来了,冲着李嬷嬷胸口就一撞。

“哎呦我滴亲娘。”李嬷嬷一个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下面生疼,好像骨头裂了一样,眼泪花子都泛出来了。

焦大虽然硬撑着起来了,但奈何到底年岁在那,手脚还被绑住,脚下一绊又是摔在粪堆里。

外面人听见这边喊叫,连忙问:“李妈妈,可是出了事?”

李嬷嬷虽然这会子在焦大面前横气,但也是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肆意侮辱贾家亲兵,只说没事。

焦大有心叫人,嘴里却被干草堵着,只能呜呜地喊叫。李嬷嬷怕被人听到声响,又是在他心口上踹了几脚,直踹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这才理了理衣服走了出去。

这边焦大被粪臭一熏,酒气去了大半,然而天已黑了,马圈都是干草寻常都不点灯,故而也就没人发现他,直到第二天早来给马喂料的下人才想起昨晚忘了给焦大松绑,急忙忙过来时,却发现这边焦大满身马粪早就昏过去了。

这可把众小厮吓得不轻,赶忙取来清水给他擦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焦大这才慢悠悠地醒来。

小厮们还在疑惑是谁下的狠手时,却被焦大一把推开,看着他直愣愣地往出跑去,众人怕他出事,又是跟了上去,见他却是进了宗祠边自己的小屋,这才出了口气。

可没想到这心刚放下去,那边就看到焦大穿戴着甲胄出了门,又是吓出一身汗,这焦大莫不是迷了心,在府里要动刀枪!

有那机灵的连忙喊道:“快,快去找瑜二爷,这怕不是要出人命咯。”顿时,有个腿脚快的就往贾瑜院处跑去。

第四十二章 谁养的小叔子啊?

且说那焦大直往宁府角门而出,门子看着他一身盔甲,眼珠子都快吓掉了,哪敢再去拦他,焦大出了门直往荣府大门而去,路不远,奈何他身子老了,一身盔甲少说十几斤重,不一会他就累得满身是汗。

那边荣府门子听见喊声,往那边看去同样被唬了一跳,只见明晃晃一身盔甲,还以为有人要打上门来,吓得正要喊着后面拿棍棒出来的时候,就见来人一下在跪在地上,朝着大门叫喊道:“前车骑将军帐下执戟郎焦大心中有冤要拜见荣国太夫人。”直直这样喊了三声,门子才瞧出这人原是东府的焦大爷,而后又是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这焦老头莫不是疯啦?可听着他的话,又见他一身戎装,却也不敢赶他走,直叫人往后面报去。

层层上报,直到了贾母这,贾母皱了皱眉头,“车骑将军?那不是宁国公当年的军职吗?真是怪事,莫不是宁国的部曲走错了地方,他怎么来我们这喊冤了?”

有那明事的赶紧把焦大与宁国旧事给她说明白,贾政刚也是听说这事才来,这会听了这陈年旧事,捏着须点了点头,“这样讲,这老卒还是我族恩人,快快将他接进府来,问他有什么冤情。”

贾母却是啐骂道:“你倒是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焦大是他宁国的恩人,怎么有冤不去东府报,倒来我们这扰清静,可见那边没剩几个好的了,连这祖宗恩情也不顾了,倒叫外人看着笑话。”

贾政被骂了一顿,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赔笑着问道:“可是让他这样在外面跪着也不是事现在还好,一会太阳毒起来了,怕是要出人命。”

贾母没好气地说:“那边不是说要分家吗?既如此那就让他们把人领回去就是了。”

瞧见贾母不耐烦了,贾政也就不好再拿这事叨扰她,让人赶忙去东府把这事告知贾瑜。却说那里贾瑜早就接到消息了,急匆匆披了一身衣服就往外走。

只见正午阳光下,一身铁甲泛着金光直叫人睁不开眼,贾瑜走近一瞧,只见这焦大已经出气比进气还多,急慌慌让人赶紧给他卸甲灌水,又是派人赶紧去请郎中来瞧。

“外面吵什么呢?”正在库房分配东西的王熙凤皱眉问道,自从发生了上次那事,她管起家来更是亲力亲为,就是这发放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甚至鸡毛掸子跟笤帚,她也要一一过目,直怄死了一众下人,直说她这辈子是吝啬鬼转世。

“说是那焦大又发浑病了,把早年出兵时的盔甲穿上了,直跪在咱们府门前说是自己有冤。”自有那媳妇给回道。

王熙凤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上次贾瑜打贾赦那一巴掌着实把她吓着了,贾赦当着众人面吃了一巴掌都觉得没脸在府上待,直去外面住了一个月,她每每想到,这要是她挨了这一下,只怕就没脸活了,以后还有什么威严来管家?

可是复又一想,昨儿这焦大满嘴胡嚼,自己也是为了宁府的脸面才让人把他捆住,这说破大天最多说自己一个不知礼,又能坏到哪去,想到这里,却又是凤目扬起,“我去瞧一瞧,真是聒噪,大中午的扰人清静。”

贾瑜瞧着焦大这身着铠甲,蓬头垢面的样子,颇为感慨地说道:“焦大爷还真是廉颇未老啊。”

焦大虽然知道廉颇是个名将,但听着这怪气的声音也知道贾瑜没说什么好话,只是微哼一声不去理会他,贾瑜瞧见他这置气的样子,复看了看左右,问着下人:“到底是怎么个事情,谁惹着焦大爷了。”

自有那昨天捆他的门子害怕一会被焦大指出来了,连忙将昨晚的事情一一复述,说到那扒灰养小叔子的事情,还拿眼去瞧贾瑜的脸色。

焦大昨晚喝醉了酒,胡言乱语了一番,也知道自己理亏,毕竟他一个守宗祠的哪知道那么多后宅秘闻,也都是道听途说,半蒙半猜的。这时候被人这样说出来,脸上还是有些难为。

又是瞧见贾瑜脸上的古怪,焦大知道贾瑜在这两府内算是不错的一个,此时也不想他难为,便打算跟他告个歉。

却没想到贾瑜往他身边一靠,悄咪咪地说:“哎,那扒灰是我大哥,谁养的小叔子啊?”养小叔子这可是红楼几大谜团之一,现在有机会解开它,贾瑜自然不会放过。

焦大刚还觉得贾瑜是个好的,听了这话直气得脑袋发胀。好在有那明事的小厮赶忙拉他提醒道:“二爷呀!这话哪能乱说的呀,您这也有兄嫂的啊。”

贾瑜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焦大,“你大爷的,你不会是在说我吧!?”

谁知道焦大呸了一声:“你是不害臊?只是你这毛都没齐的娃娃有那个本事让人瞧上你?”

这话贾瑜就不爱听了,蹲下来跟他理论道:“狗屁,你瞅瞅你那脸,再看看我,你觉得凭啥我没那本事。”

“大爷我说的不是你上面的脸,是你下面那货。”

“不是,就算是下面,我也……”

我的妈呀,这两人在说啥呢,这还要点脸吗?小厮赶忙给拦住,这要让两人继续扯下去,只怕东府的脸就丢干净了。

“二爷,先问问焦大爷今儿到底是有什么冤才是要紧的。”小厮这边提醒道。

贾瑜拍拍手站起身来:“你这喝了酒啥都敢骂,就这理由我也没办法替你伸这个冤啊。”

焦大闻言脸上恼怒几分:“要真是因为这,被丢马圈一宿我也认了,可那李嬷嬷一介妇人竟然趁我周身被绑,殴打于我,大丈夫焉能不报此仇。”

贾瑜满脸鄙夷:“行了,你斗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在这充什么烈士,穿身龟壳真把自己当将军了?”说着话又向旁边查证。

“焦大爷被没被打我们是不知道,早先就见他一大早被埋在马粪堆里差点闭过气去。”

贾瑜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抽了抽,难怪刚才自己闻到一股怪味,“你们几个,抬着焦大爷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这事我去说说。”

到底焦大也是那明事理的人,被扶起身来,竟又半跪下去抱拳对贾瑜施了一个军礼,“此事多谢二爷了。”

小厮们听闻只觉得新奇,这焦大竟然懂礼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贾瑜目送焦大进了宁府角门,一挥衣袖就往荣府那边去了,上次那几个门子被打众人可是看得真真的,这次几个新门子可是不敢怠慢,哈巴狗一样的点着头迎着贾瑜进去。

第四十三章 瞎搅和的王夫人

还没往里面走两步,就看见一位熟美少妇往这边来了,刚入夏日京城已是有些暑意,只见王熙凤身着一袭藕色烟笼纹花长裙,肩头披着一件半透绯色薄纱,直衬得丰韵的双臂更显白嫩。

见得贾瑜,王熙凤笑盈盈地说道:“瑜兄弟,不知外面这是怎么回事?”

贾瑜脸色古怪,他是真佩服王熙凤,她这样子似乎两人真是那亲近的叔嫂,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王熙凤后来也特地登门给自己致歉了,他便把这事从头至尾给王熙凤说了,还特意说道:“此事不关琏二嫂,那焦大确实胡言乱语,若是我听见了也该罚他,只是他毕竟是我府恩人,被李嬷嬷这一介老妇平白羞辱,也着实说不过去。”

王熙凤一听难为了,“瑜兄弟,你可不知道,那李嬷嬷在老太太,太太那面子可大了,而且宝玉又是她俩的根,这事可有些难为。”

贾瑜却摇摇头,只说老祖宗会懂事理的,王熙凤无奈,只得让他稍等片刻,她亲自去通禀一声。

果然如王熙凤所料,贾母与王夫人根本不信,直叫人去请李嬷嬷过来问问详细,李嬷嬷来后听完了询问,心里一转又是泪眼婆娑,好似她受了多大委屈。

“先前想着没敢跟老祖宗,太太说,今儿既然人家要上门寻我的丑,只把这事都说开了去。”

说着便将之前焦大打她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隐去了她那喝醉酒闯宗祠的事情,直说那日贾敬生辰她去寻宝玉,却被焦大打了耳光,又将那焦大影射贾珍的胡言乱语改了几分,竟说到宝玉身上来了。

这一下子可算点了火药,直气得贾母拍着手喊着拿人,王夫人同样阴沉这一张脸,嘴里还骂道:“这等不懂规矩的人,好在没生在我们府,赖着几十年前的功劳撒泼打诨到了如今,这样的蛀虫养他作甚,直叫人撵得远远的就是,凭白败坏我家的名声。”

这边王熙凤出来回贾瑜的话,却是不知里面的火气,只说老祖宗跟太太让他进去,贾瑜正往里走呢,却见贾环把自己一拦,悄声说道:“今儿你还是别去了,不知道那婆娘吹了什么妖风,从还没见老祖宗发那样大的火,茶杯都摔坏几个了。”

贾瑜闻言眉头一挑,忽然想起一事来,将贾环一拉凑在他耳边轻语几句,贾环听完后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这边贾瑜进得门来,照理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贾母那边懒得瞧他这一套,只拄着杖来到他身边问道:“我且问你,你打算把那焦大怎么办?”

贾瑜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道:“自然是把事情都问清楚了,再各安其罪。”

贾母、王夫人闻言眉头都皱了几分,李嬷嬷一见这般,顿时没了刚才的懊丧意,阴生怪气地说道:“这事情还有什么不清楚,都是明明白白的,瑜哥儿莫不是欺负我一个老太婆,想偏袒那焦大。”说着话竟然还用袖子抹起眼睛来。

贾母闻言更是生气,拐杖都有些抖,一旁的鸳鸯心里直埋怨怎每次这位二爷一来就把老祖宗气个不行。

王夫人走到李嬷嬷身边安慰道:“我家对下人素来讲求个公正,断不会委屈了妈妈。”

贾母也是将拐杖敲得咚咚响,“你莫迷了心,他不过就是个卒兵,府上养了他几十年,也该还够恩情了,哪能让他躺在享一辈子福气,真还比主子还霸道,要是在我府上别人敢嚼这舌根,我直叫先把他打死,既是你宁府的人,今儿也不让你为难,直叫赶走了他还我玉儿一个清白。”

贾瑜愣了愣,这里面有贾宝玉什么事,不会……养小叔子?王熙凤?怎么可能啊?那小子最近不是跟秦钟打得火热吗?

“这里面竟还有宝玉的事情,那我可真是不知,还请妈妈告诉了我,我也好替妈妈和宝兄弟出这个气。”

李嬷嬷被他一问,顿时有些犹豫,然而当着贾母、王夫人的面也不好改口,直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刚王熙凤不在,自是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只觉得贾母跟王夫人看她眼色怪怪的,这下听真着了,要不是规矩在,直要扑上去撕那李嬷嬷的嘴。

贾瑜看着李嬷嬷那张脸和磕磕巴巴的话就知道她在扯谎,先不说她口出秽语,醉闯宗祠的事情被自己亲眼看到了,而且就算因为贾琏远赴江南,那王熙凤饥渴难耐,也不至于去偷宝玉,宝玉比贾瑜还小两岁,哪有那个本事,再说王熙凤也得掂量掂量这后果,一旦被发现,只怕贾母跟王夫人的怒火她也是受不住的。

“哦~原是这样,可……”贾瑜故意提长了声音,“我听到的却是跟妈妈说的不一样呢。”

李嬷嬷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但凡有一句谎话,直叫雷公劈了我。”

“呵呵。”贾瑜轻笑一声,“既然如此,好妈妈,你看这是什么?”

李嬷嬷抬眼看去,心里顿时一咯噔,这可不就是自己新买的金钗吗?当初那件旧的丢了,自己托人新买了一个好的,可没曾想没过今儿竟又找不到了,原就想着会不会是昨日丢在马圈,想着过段时间去寻,却没想到落在贾瑜手上了。

可是这下又怎么能认,当时便要推辞不认得,鸳鸯却是眼尖,认了出来,“哎?这不是上次李妈妈托我嫂兄买的金钗吗?早上妈妈遇见我还说找不到了,怎么在二爷手上?”

贾母跟王夫人同样也是不解,贾瑜却突然冷笑一声,冲着李嬷嬷喝道:“蠢妇,我敬你是宝兄弟的奶嬷嬷,是老祖宗跟太太眼前的体面人,这才不当场拿你,却没想到你却在这里颠倒是非,先不说你喝醉酒擅闯宗祠之事,就说你昨夜见焦大被罚,乘人之危殴打辱骂于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抵赖?”

贾母同样被唬得一跳,也顾不上对贾瑜厌弃了,连忙问道:“这是怎一回事?”

贾瑜躬身施礼,以示歉意,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言语之中自然对焦大略有袒护,但也并不明显,故而也就没引起贾母注意。

后面焦大被打的事情她倒没怎么听清,只听得李嬷嬷侮辱贾家宗祠就已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要知道她的夫君代善公的牌位也在那里面呢。然而却又碍着宝玉的脸面,要真把李嬷嬷赶了出去,恐怕宝玉也要被人非议。

王夫人适时开解道:“老祖宗消消气,李嬷嬷也是你看着挑的,品性都是好的,也就是一时喝醉酒糊涂了,又是气愤那边不争气,这才口出秽语的。”

贾瑜听着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合着我费了半天气力,到头来这黑锅还是得落到东府头上了?这王夫人不是在和稀泥,简直就是在搅水泥!

第四十四章 难得的羞涩

先前听了王夫人那话,贾瑜还在心里气恼的,贾母竟也点了点头,看向一边哆嗦得成一团的李嬷嬷,无奈地说道:“终究以后少喝点酒吧,下次再冲撞进去,定要赶你出去的。”

李嬷嬷赶忙给贾母与王夫人叩头,三人这出你唱白脸我唱红的戏简直精彩,可贾瑜却欣赏不下去,微微咳了一声,几人这才想起贾瑜还在一旁。

“既如此,我这也训斥她了,那边那个焦大就让他在府里待着吧,只别再去丢人就行。”贾母被鸳鸯扶着往又往塌上坐去。

贾瑜苦笑一声:“老祖宗,太太,如今想让他在府里待着怕也不行了。”

贾母闻言心中疑惑,难不成这猴崽子今儿转了性子,倒给我们行方便?王夫人赶忙说道:“嗨,再怎么说还有老人在,瑜哥儿这会子把他赶出去不也让你为难吗?”

贾瑜摇了摇头,“要是这事倒也简单,两边都行个方便就是,这也把面子保下来了。可昨儿我都把焦大的随军司马文书递给兵部了,现在他这个样子,只怕没几个月是养不好了,这误了时候,怕不是皇帝都要怪罪下来,以为家里不为国出力,再有就是,要是朝廷追查下来,这事一漏,只怕之前家里攒的脸面又要没了。”

贾母可不懂这些圈圈绕,只听得皇帝怪罪,就被唬得一跳,“怎么回事?咱们两个府上挑哪个不行,你怎就挑上那个老货了?”

贾瑜无奈地说:“老祖宗,我也不想啊,可这朝廷说了,随军司马至少要功勋一转,咱府里哪有……”

一转功勋要么斩首一级,要么入伍十年,这两条,宁荣府里所有的活物都算上也就一个焦大算是了。

到底王熙凤精明一些,也顾不得之前被李嬷嬷污蔑的事情了,连忙问道:“瑜兄弟,我怎就没听琏二爷说起过这事?”贾母跟王夫人闻言顿时也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我承爵四品奉天校尉,入军伍自要配随军司马跟库管薄吏,可琏二哥身上只担着一个世子,带几个仆从充当亲兵就行了,配随军司马不合规制。”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王熙凤心中恼怒贾赦这老不死承着爵不做事,倒让他们夫妇俩又是担惊又是受累

贾母刚刚坐下的身子又站起来了,犹豫着向贾瑜说道:“瑜哥儿,你认识的人多,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把那文书拿回来,这样不就没事了。”

贾瑜差点被这个糊涂老太婆气笑了,去兵部把文书拿回来?自己是闲命长了?还没事了,皇帝要是知道他这任命文书能被人拿来拿去,只怕是胡子都要气掉几根。

许是看贾瑜脸色不对劲,又或者贾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着实有几分糊涂,便又改口道:“这,不知道瑜哥儿你有什么法子?”

“为今之计,只能先把焦大爷安抚住,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去兵部陈情说是自己年老体弱不慎摔伤所致,我想天子圣明定能谅解。”

贾母一听顿时拍了拍手,“这个主意好,难怪都说你聪明呢,快,鸳鸯,把前些日子那王太医送我的跌打药给拿一些送去,直叫他好好养身子,有什么想吃的喝的只管说。”

贾瑜闻言一鞠躬,“这些小事怎么好意思让老祖宗费心,自有小辈儿们安排妥当,只是这心火不消,我怕那焦大爷也难低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想请李嬷嬷去给焦大爷认个错就是了。”

这猴崽子怎就听不懂人话呢?贾母心里憋屈,自己说了这么一大堆,不就是想大事化了,让他别去寻那李嬷嬷的错了,这怎么还揪着不放呢?

王夫人也是面色难为地说:“瑜哥,你何尝不知道这奶妈子就是哥儿的脸面,这要让去告歉了,宝玉以后还怎么活呀?”

这就活不了了?贾宝玉还真是脆弱。贾瑜心里嘀咕一句,嘴上说道:“太太,之前那些腌臜的流言不知道传了多久,今儿都挨着宝玉身上了。若不赶紧当面说开了去让大伙瞧见,只怕以后不知道还传成什么样,到时候不止宝玉,连琏二嫂都没法活了。”

王夫人闻言哀怨地瞅了一眼王熙凤,只怪她一天没事就带着宝玉,才惹出这流言,但她心里却也信两人之间并无什么事,当下也只好叹了口气,“既如此妈妈你也就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嬷嬷此时面如死灰,这要是道了歉,她这脸也算丢尽了,连带着在贾母、王夫人跟前的体面也没了,可如今又没什么办法,只好眼泪花花地瞧着贾瑜。

可是贾瑜眼睛一瞥,全当没看到,嘴里说着:“那还就劳烦妈妈走一趟了,放心,也只道个歉,必不会难为妈妈的。”

李嬷嬷心里这个气啊,这还不叫难为人?却也无法只得往外走去,外面自有下人领着她往东府去,事情办完了,贾瑜也就懒得待在这,大中午的他还想睡个觉呢。

“既如此,我也就不叨扰老祖宗跟太太了。”说着话便往外退去,贾母跟王夫人也不想留他,只盼着他以后少来这边。

刚走出院门两步,一阵香风从耳后飘来,贾瑜转头就看见了王熙凤熟美的容颜,微微一愣,“琏二嫂,还有事吗?”

可没想到一向以泼辣面孔示人的王熙凤,此时丰韵的双颊上却飞上了两抹红晕,再配上那成熟诱人的身姿,贾瑜觉得她此时比杨妃还好看几分,虽然贾瑜没见过杨贵妃。

“瑜兄弟,有件事想拜托……嗨,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就是,就是今儿,今儿的事……”王熙凤扭扭捏捏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那未出阁的小姐,直叫贾瑜看得新奇,好在他之前领教过王熙凤那颇为毒辣的心思,所以纵然她再好看此时也提不起心思。

“二嫂的意思我明白,就是等我去了江南,不要把今儿这事告诉琏二哥是吗?”贾瑜笑着替她说了出来。

王熙凤闻言先是喜得点了点头,而后又连忙摇了摇头:“好兄弟,你可千万别误会,宝玉儿他才多大,我们怎么可能……”说着话却觉得好像不是那意思,赶紧又慌忙解释着。

贾瑜却是摇摇头,“二嫂,这谣言如风,又怎么止得住。只静安之便是,传言必定不攻自破。”

王熙凤苦笑道:“瑜兄弟,你是不知,这女人的声誉……嗨,都是内宅的事情,你是有大本事的人,自然不会懂这些。”

贾瑜看她实在紧张地很,便玩笑道:“这当权之人哪少得了这些,二嫂把持整个荣府家务事,自是有那些不服管教的,面前不敢顶撞,自然就在背后嚼舌根了,还有啊……恐怕就是因为琏二嫂跟宝兄弟都生得太好了,那嫉妒的自然要编排一些话了。”

“呀!瑜兄弟啊!”王熙凤难得嗔怪一下,“要说生得好,瑜兄弟才是生得好,瞧瞧,这恐怕比我还白嫩,只是你平常太爱素净了,要是爱穿些花红,恐怕都要被当成府上的姑娘呢。”

贾瑜今儿本来是要睡下的,临时听了这事,出来也就穿了自己平常跟家时穿的白底莲花纹常服,因是夏天所以里面就一件里衣。男服自比女服宽松些,但是他自小被府上供起来养,皮肤生得比那女子还白嫩。王熙凤身量又高,低眼看去,贾瑜整个脖颈处便是一片雪白。

他平素是不带环珮玉饰的,今儿脖子上却挂着一块小玉佛,这原是他前一阵子不知道为何老是做噩梦,绿竹特地去外面为他求来的,故而每次睡前都会戴上,这次来得匆忙也就忘摘了,之前没人注意到,这会王熙凤离得近些倒是看着了。

只见玲珑剔透的玉佛跟他那白皙的肤色两相映照,再加上太阳一照,整个人都显得别致起来。

“瑜兄弟一向不戴这些的,今儿怎么就肯了,莫不是什么宝物,倒叫我也瞧个新鲜。”王熙凤平素跟宝玉亲近惯了,这会子一下忘了,竟也拿手往贾瑜脖颈处摸去。

贾瑜一时竟也愣住了,直到王熙凤那温润如脂的玉手拿取玉佛时摩挲到脖颈时才反应过来,敏感的皮肤传来一丝丝冰凉,竟然更是鬼使神差舒服得哼了一声。

王熙凤听得声音这才想起跟前是谁,连忙把手缩回来说着:“呀,瑜兄弟,我,我还当你是宝玉来着呢?”

这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妥,刚还说自己跟宝玉没什么呢,这会子又说这话,赶紧补充道:“嗨,瑜兄弟,你也知道,那宝玉素来跟姑娘们养在一样,我也就没怎么……”却是再说不下去了,赶快寻了个理由跟他告辞往后面去了。

贾瑜也是暗自懊恼难不成自己到青春期了,最近这心神越来越不稳了,将那二十四字真言又拿出来念了几遍算是按下了旖旎。

二人却不知刚才这一幕却被来这寻王熙凤的平儿瞧见了,只把她闹了一个大红脸,心里啐骂着这二爷才走几天,她这就偷上了,还在这光天化日下。

然而平儿从小跟王熙凤长大,心里自然也是向着她的,等到回了房却又替王熙凤担心着,这要是被人瞧了去,她们两以后还要不要在府上活了。

正想着呢,就见王熙凤撩帘进来,瞧见平儿在塌边坐着,便问道:“我正寻你呢,却没想到你在家。”

平儿此时又气又怕,没好气地说:“我自然在家,却不知道奶奶刚去了哪家了。”

王熙凤奇怪地道:“这人是怎么了,这么大火气,,我刚刚去老祖宗那回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平儿咬牙道:“我就是那傻子,让你偏来哄我,你只告诉我,从老祖宗房里出来后你又干什么了?”

王熙凤稍一寻思就晓得刚才那事被平儿瞧见了,顿时脸上一红,平儿哪能瞧不见,脸色更是耷拉下来,王熙凤赶忙把她一搂,笑着说道:“好平儿,不是你想的那个样,我就是瞧见瑜哥儿脖子上那座佛像新奇,拿去看看就是,你怎还疑起我来了,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

其实平儿也就瞧见那一下,此时听了王熙凤的话心里也就解开了几分,毕竟她跟了王熙凤这么些年,也不信她是那水性杨花之人,但还是觉得王熙凤此行不守规矩,便又是说道:“我一个做奴才的,哪敢管主子的事情,只想着以后别看着玉啊,佛啊就管不住自己这手。”

那事到底是王熙凤理亏,她也不好再解释,只把平儿推到塌上,用手去挠她痒,“你还说我,当我不知道,当初我说玩笑话,让把你送给他,你这脸都红成猴屁股了,那时候他还那么小,你都起这个心思了。”

平儿闻言直立起来,又去扑王熙凤,“真真是气死我,哪有你这当奶奶的,把通房丫鬟送人,自己的事不说,却来编排我。”

两人又是一阵笑闹,终究把这事揭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 欺软怕硬

“猪油蒙了心!直叫我白疼了这十几年咯。”

看着眼前这个撒泼的妇人,贾宝玉心里都快怄死了,只想着自己怎么是从小吃这死鱼眼奶长大的,然而他又不敢多说什么,毕竟这也算他半个娘,从小被管教孝道为天的他只能干站在那里着急。

袭人心里埋怨这李嬷嬷越发不懂规矩了,原先还好,现在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三天两头的来这闹一通,直让人不安宁,可是连宝玉都不敢多说什么,她又如何敢说,只能让麝月去找探春过来瞧瞧。

探春闻言赶忙就来了,上次李嬷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她心中虽是恼火,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听得后来这浑妇被瑜二哥哥整治了一番,她虽不了解细情,但却知道这浑妇在荣宁二府都丢尽了脸面,心中好不痛快,这会听得她又撒泼,便也想好好撒撒心头这火。

还没进房,就听得里面鬼嚎一样的声音,探春泛起一阵厌恶,进得门来瞧见李嬷嬷趴在桌上抹泪,便冷笑一声道:“哟,今儿是怎么了?妈妈竟然也有那委屈事。”

冷不丁被一吓,李嬷嬷有些慌神,再定睛一看原是探春,平素她可不将探春放在眼里,这会子又怎么会怕?当时就回她道:“这谁家没个委屈事呢?只还好老妇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却没有那爱拿人短的兄弟老娘。”

探春听闻气得差点要上去撕她,她素来对自己这庶出的身份颇为敏感,再加上赵姨娘跟贾环又是那样一个品性,就爱贪人点东西,还不时搞些小偷小摸,赵姨娘甚至还撺掇着她去拿宝玉的东西,直叫人恶心。

越想越气,探春只觉得两眼冒星,气喘不上来。宝玉生怕事情闹大了,让他老子知道,又得打他,赶紧劝道:“三妹妹别跟妈妈置气,妈妈原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探春周身都颤起来了,想不到平素清雅随和的宝二哥竟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人,只觉得自己以前瞎了眼,然而却不敢骂他,又是一个人红了眼圈,宝玉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碍着李嬷嬷的脸面又不能收回来,只跳着脚地说,“怎一个个都哭上了,索性都是我的错,只让老祖宗过来骂我就是。”

抹眼泪的两人被他这话一吓,赶忙把泪水憋了回去,生怕他真把贾母叫来,那时无论对错,两人恐怕都得挨一顿骂。

正当气氛尴尬的时候,就听一声清脆脆的声音:“疑?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哭上了?”众人都往过瞧去,发现来人却是小惜春。

小惜春看了看众人脸色,跑到探春旁边把她手一拉,“三姐姐,你先前不是跟我说,有一副残局棋谱不懂,要去问问我哥哥吗?我知道这会他定是刚午睡醒,我们去寻他吧。”

探春一脸迷糊,自己多咋说要去问贾瑜什么残局棋谱了?看了看小惜春一眨一眨的眼睛,和那嘴角的狡黠,探春这才明白过来,一吸鼻子,“行,反正人也不待见我,还是早早离了去。”

两人正要出门时,就听身后响起了声音,“哎呦呦,这怎么就走了呢?怪我老婆子不会说话,冲撞了姑娘家,该是赔礼该是赔礼。”

贾宝玉在一旁都看呆了,这李嬷嬷一向傲惯了,哪怕是王熙凤她也敢指派,这会子却怎么向探春服了软?

众人只道那李嬷嬷就去道了个歉,却不知这一趟可把她唬得够呛,前面倒还好和和气气的说着话呢,后面突然一个小厮就被架出去,当时就打,还没等她缓过神,又是两个小厮被拖了出去,外面那一声声板子响,李嬷嬷只觉得好似打在自己身上一样疼,生怕贾瑜一个动作就把自己也拖出去打。

这两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贾瑜疼惜春这个妹妹都差含在嘴里了,而从小探春跟惜春关系就好,这要是被她们去贾瑜那乱说几句,李嬷嬷只怕自己又得招灾。

探春见她这低眉顺眼的模样,气也消了一半,毕竟这是宝玉的奶嬷嬷,不看她的面还得看宝玉的面不是,但心里这气到底还有一半,遂冷笑道:“这哪能呢?妈妈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能担得起这?”

李嬷嬷此时也不敢胡说了,只说到:“原是我的错,就该赔罪,只想着瑜二爷那边……”

探春哼了一声,“妈妈放心就是,我们可不是那爱嚼舌根子的人。”

李嬷嬷这才安心,抚胸说到:“那就好,那就好。”

探春瞧见她这幅德行,只觉得腌臜,拉起惜春便离了这里。袭人还在后面喊着让她们再坐一会。

李嬷嬷见今儿闹不起来,便收起了脸,把那秋纹刚给宝玉端来的四喜丸子往怀里一卷,嘴里嘟囔着:“我瞧着你也吃不了这么些,拿回去让我孙子尝尝。”

那秋纹心里这个气,今儿本来没这道菜,宝玉偶然起意想吃,她便去那房里央人给做了一盘,这还冒着热气呢就被她连着餐盒就拿走了,一脸委屈的瞧着宝玉。

贾宝玉看着李嬷嬷走远,心里长舒一口气,发现秋纹看他,便摆了摆手,“一道菜而已不值当什么,把这老妇送走才是正经的,这下可清闲多了。”

袭人看着宝玉这一通急,头上出了一抹汗,便冲着秋纹说:“上回子姨奶奶她们家厨子做的那个汤他喝着不错,清热去火,你去厨房瞧瞧看有人会做没,给端来一碗,不然一会又得喊饿。”

秋纹心里委屈,可奈何袭人这边吩咐了,只得又找了一个食盒提溜着向厨房去了。

第四十六章 丢西瓜捡芝麻

“你倒是给个准信,这随军司马你是做还是不做啊?”贾瑜看着眼前躺在榻上的焦大问道。

焦大闻言变了脸色,惊奇地问:“你不是说这文书已经递了上去吗?”

“准你一天编瞎话,就不准我骗一次人?”贾瑜鄙夷地说。

“好家伙,你是骗人的?那你还把那些个小厮们一通打,你的心还真黑。”

贾瑜冷笑一声,“你当我是为这事打?一群人吃着宁府的饭,住着宁府的屋子,拿着宁府的钱,到头来别人一句话恨不得把头磕地上认她当主子,我没把他们打发出去,已经够给面子了。”

焦大难得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贾瑜一番,冲他点了点头:“你不仅心黑,而且心眼真多,不过这也好,多个心眼上了战场也不容易死。”

贾瑜挥了挥手:“爷爷才不去什么战场,就是去那江南大营转一圈,之后把人带去京城给皇帝交差就是。”

焦大闻言狞笑一声:“你个没长毛的知道真的演武是什么样子吗?以为拿着刀枪比划一下就完事了?真遇到那气力大的就算拿着棍子来一下也能要你半条命。尤其是骑兵对冲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跌落下马,那可是连骨头都找不全,老年间演武每次死一两千人都算是老天爷给活路了。”

“我向来惜命,所以呢,准备了一些东西。”说着话,贾瑜从胸口拿出一件东西来。

焦大起身去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来,“火枪?”

贾瑜同样有些惊讶,“你还认得这东西?”

焦大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以为你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火枪你焦大爷又不是没见过,当年除却九大营之外,还有一个独出来的神机营,里面都是这玩意,五花八门看得我眼乱。”

贾瑜闻言疑惑顿生:“哎?那后来怎么没了啊?这么好的玩意,你们应该能知道它的厉害。”

焦大纠结着说道:“这东西确实是好,五步之内连甲都能打穿,可你也晓得,咱们大齐的军功是斩首一级为一转,那杀了人立马都要割下脑袋挂在腰上的,生怕别人抢去,这一来二去神机营哪能捞着什么功劳,也就没什么人爱往那里面去了,神机营可不解散了吗?

想了想焦大又补充道:“而且还有一条最重要的,那时候都是打鞑子,他们有时候身上就几层兽皮,拿着弓箭跟火枪没什么差别,箭射完了还能捡回了,火枪打完了可就完了,更别说这火枪一响还容易惊着马,闹得各营将领也不爱用它。”

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这种蠢事历史上到底有多少,贾瑜并不清楚,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真切切的听见了。

焦大倒是没在意,指了指贾瑜手上的火枪笑道:“你这从哪搞来的,我记得后来也就锦衣亲军手上有不少火器,后来那事之后锦衣亲军没了,这京城难得见一把火器。”

“从之前那个西洋贵族手里拿来的,这是试样,我准备先买五十支。”

焦大眼珠子都瞪圆了:“你打算重组神机营?”

贾瑜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大齐里面四种士卒,轻甲、轻骑、重甲、重骑。前面两种一般都是招募老兵进行久训才能有战力,后面两种实在是太贵了,我养不起,我可没指望老家那些人会帮我出钱养兵。”

焦大皱了皱眉:“那西府那边呢?你不去问问他们?老祖宗在南面也算有点面子的。”

“琏二哥就一个世子,给的也是那六品护军的官,按例他进了军营练五百人就够了,而且啊。”贾瑜低了低声音,“就算他真想练重甲重骑,自有人替他出钱。”

焦大这老世故哪能听不懂他这话,当时就一拍榻沿,“好个贼东西,这林老爷还没死呢?他们就惦记上人家的钱了,真真是连体面都不要了。”

贾瑜笑了一声:“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有什么办法,左右林姑父还有什么靠谱的亲戚?他不打点好了,只怕林姑娘未来日子就难过了。”

焦大冷笑一声:“你懂什么?别看这帮人平时和声细语的,真遇到钱财,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只怕这一箱箱银子进了贾府,就再没有出去的道理。”

不得不说焦大说得确实对,原书中林黛玉自从姑苏郡回来,身上带的东西都折成银钱,往最少最少了说,起码也得有个五千两,这还不算扬州的房产地契。可是这一切东西从来没有回到林黛玉的手中,她或许是那不爱银财的九天神女,可贾家不能真把她当傻子对待吧。

焦大看着他,调侃一笑:“怎么?刚好要去江南,不去帮帮你这个妹妹,只怕到时候连人带财都被人吞了去。”

贾瑜听他话里有话,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时候编排我做什么,你左右又不是不知道,林姑娘跟宝二爷的事情传了多久了,当心宝二爷找你麻烦。”

“你还真信这话?这东西传得越久,才越不可信!连那寻常小户家的姑娘也不敢随便传这话,只怕毁了清白,这会子巴巴传了这么久,可不是哄鬼呢?要真有这意思,两边定个亲费多少事?哪怕嘴上先定下来呢。这要是日后两边掰扯开了,宝二爷自是没事,林姑娘还要活吗?”

一番话发人深思,然而贾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你这人有问题啊?凭什么别的哥儿姐儿,你都一口一个爷,一口一个姑娘,对我就是呼来喝去的。”

焦大实在是搞不清楚贾瑜这脑瓜子一天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可能冒出来一个金玉良策,一会可能就是如同进了水一般。

“闲话也就不扯了,我自幼随宁国出兵,大大小小也打了数百仗了,尸山血海谈不上,但也是刀尖上舔血过来的,如今再随你这小子去一趟,也算报了国公爷昔日的恩情。”

贾瑜轻笑道:“怎么我听你这意思,倒是这随军司马的位置委屈了你,你焦大爷这辈子也就个大帐门外执戟的郎官,怎还觉得配不上?”

焦大嘴角一撇,“你小子真是狗眼看人低,大爷当初我虽然只是一个执戟郎,但过得都是那中郎将的日子,只怕他们那吃穿用度还没我好呢。”

“合着你去打仗就顾着吃喝穿戴了?”贾瑜鄙夷地说道。

军人,尤其是这经历过生死的军人哪忍得了被人当成贪生怕死的软蛋,当时焦大就急了眼:“不知道好歹,你问问刚才给我换衣服的几个小兔崽子,大爷身上的刀疤箭痕数得清吗?”

贾瑜见他精神也打起来了,便笑着说:“行,这以后去了军营,得多依仗您老了,好好养伤就是,其它这些琐碎的东西,都有我呢。”

焦大这才心情稍缓,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贾瑜也不见外,起身便出门往回自己院中去。

第四十七章 各怀心思

“爷回来了。”正在树荫下乘凉的柳儿,一见贾瑜便笑盈盈地上来,给他递上一杯凉茶,贾瑜端起杯子往屋中去,正巧看到绿竹晴雯在收拾茶杯,便问道:“怎么?这是谁来过了?”

绿竹见他回来了,便伸过手去将他喝毕的茶一接,笑着说:“昨儿爷不是说要在走之前把府上的事分配分配嘛,刚才尤大奶奶,秦大奶奶还有几个管事的便一起过来问问,结果看到爷没在,喝了一杯茶便又走了,可没想她们前脚走,后脚爷就回来了。”

晴雯那边收拾好了茶杯,替他把外衣脱下叠好,“那还要再去叫她们吗?”

贾瑜闻言笑了一声,用手刮了刮晴雯高耸的鼻梁,“这人越发有威严了,人刚走,我这又把人家叫回来,不是存心拿人家消遣吗?”

听他这样说,晴雯不乐意了,“这还不是担心到时候爷没说全,府上又出了岔子,好端端才弄兴旺起来的府又垮了去。”

贾瑜闻言乐得拍手,“瞧瞧,总算有了一个懂大道理的,只一件,你这嘴别那样尖了,每次不管好话歹话,你都得扎我心口两下才算罢休。”

绿竹阴生怪气地说道:“听见没有,往后可得学乖一些,不然你这倔脾气挨板子倒没事,别惹得某人心疼。”

晴雯一下子就红了脸,却也不理会,直帮贾瑜把床铺好,“快歇息了吧,这会晌午不睡,下午又得喊困。”

贾瑜也是当做没听见,也看不见绿竹眼里的小醋意,将她手上的玉佛取来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正要上床去睡,就看见旁边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个账本。

晴雯也瞧见了,嘴上又埋怨道:“说了多少会儿,不许你在床上看书,只怕把眼睛熬坏了成了个黑瞎子,那时候我们恐怕也得把眼哭瞎。”

贾瑜见这妮子又起性子了,便连忙告着饶,把那账本放得离床远远的,脑中却一直在思考着自己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账本拿出来的?

……

“五十柄火枪?”坐在案桌边的义亲王姜津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书放了下来。“还有什么别的吗?”

“其它都是些杂物,消息说当时也没瞧清,只看了个大概,这五十柄火枪是拿红圈勾出来的,故而才记住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火器之中除了火炮朝廷严令无论民间还是勋贵一律不许私藏,其它倒也宽容,何况五十柄不是个大数目。”

“不过,王爷,还有一个消息倒是有趣,据说那贾家子准备重组神机营。”

姜津眼神中顿时多了几抹认真,“这倒确实有点意思,不过五十柄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呵呵,这火器又不是什么白菜,就算他跟那俄罗斯贵族有关系,但一柄起码也得不少钱,再说他贾家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哪敢去买那么些个火器惹人注意?”

姜津用食指上那颗大如鸽卵般的钻石敲了敲书桌上的紫檀笔筒,“我记得,查抄锦衣亲军的时候,宗人府缴了不少火器吧。”

回话之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虽说年份久了些,但大部分修整修整,起码还能用,要小人去跟这位贾家子见一面?”

“不用,某个小姑娘现在可是盯我盯的要紧。”

“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王爷赎罪。”

姜津摆了摆手,“说吧,老人还剩下多少,我也不至于拿一言问你的罪。”

“既然华阳公主猜到了那贾家子可能是……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皇帝?”

姜津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因为,她跟我一样,对那个人的秉性太了解了,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替吴贵妃洗白名声,又花了那么长时间扶持魏王,要是这时候出来了一位嫡长子!他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姜琬那丫头跟我一样都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更重要的是,对她,对差点亡族的瑾家而言,德淑皇后才是真正的恩人,她绝不会让贾瑜身处这个险境,这也是为什么她要设计让我来辨认他,也不肯带那个贾家子进宫面圣的缘故。”

“王爷高明,属下知晓了,那火器的事情?”

姜津沉思了一会,目光一闪,“容我找个办法,把火器交给姜琬这个小丫头,至少华阳公主府做起事情来,要比义亲王府容易得多。”

……

整个帝国都在为北征做着准备,一大堆事宜让整个朝堂都变得忙碌起来,哪怕是翰林院的文生都被借调过来帮着做事,甚至于曾经最让人厌烦的早朝如今却成了大家难得的清闲时光,除了那几位大臣,其它人都找着机会打盹休息。

“陛下,臣有事上奏。”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姜泽愣住了,大臣们也愣住了,逐渐地整个朝堂的人连带着一旁的太监宫女都有些发蒙,眼睁睁看着身披四爪蟒袍的中年男子躬身站立中间。

连老狐狸于鹤都摸了摸头,闹不清这义亲王上一次上本是什么时候了?这会子要打战了,按理说他这个在武皇时期主掌兵权的皇子应当回避,怎还站出来了?

姜泽眼睛一眯,微微一咳,却让众臣子心头一颤,这关头要是这两人起冲突了,只怕已经准备好大半的战备又是白忙活了。

“不知皇兄今日是有何事要奏?”

义亲王姜津似乎对周遭一切都视而不见,依旧是低头轻语,“国家将战,陛下收天下之物以备军伍,臣一介闲王无以为奉,思及宗人府中尚有数千军资用物,皆乃数十年来抄查各处所得,久放库中一来有患,二来年年修缮也耗费银钱,不如拿出去,捡那有用的充归军中,用不了的便当做废旧铜铁卖了去,也能收得一笔钱以充军资。”

雍成帝姜泽捏了捏拳头,这件事情听起来确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只是这却不该由他这位皇兄提出来。

他抬眼下去,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文华殿大学士方腙,方腙一直以来心如古井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皱眉沉思片刻,冲着皇帝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准。”

“谢陛下恩典。”

……

上书房中,雍成帝姜泽在沉默一炷香之后,吩咐道:“宣北静王水溶,华阳公主姜琬入宫。”

戴权叩头道:“遵旨。”

第四十八章 兄妹玩笑

组建火器军队,在刚刚接到旨意的时候,贾瑜便已经有了心思,他作为一个后世人虽然拥有着很多先进的战争思维,但那一切都是建立在先进火器的基础上。而在冷兵器战争中,后世那一套思维就会显得格格不入了。

而且火器军队无论从人员配置还是训练程度,以及军需都比传统军队要来的便宜,一套重骑所需要的精铁换成银钱能买两把火枪,这也是贾瑜剑走偏锋的重要原因,他最近真的有点穷。

四处打点一二,这话说着轻松,真要去做的时候就是一大批一大批的银钱,尤其是府上还坐着一个吃钱的饕餮。

贾瑜对贾珍是真的有些头疼了,虽说贾珍上次出事有那推祸于他的嫌疑,但其实是贾瑜利用北静王的金帛从他身上拿了爵位和族长位,真要说还是他占了便宜。这件事不论,其实从小到大贾珍对别人不谈,对他还是真心不错,贾瑜这时候算是明白什么叫,大丈夫走南闯北却难安家事。

小惜春看着哥哥发愣,挂着流苏的小手悄悄地摸上了棋盘,把正在围剿自己的黑棋拿走几颗攥在手心里,随后又端坐起来催促贾瑜快下。

贾瑜漫不经心捻起棋子准备落下,惜春的绘画天赋确实高超,可是棋力确实不怎么样,自己已经留了好几手了,她却还是应付不来

可是却没想刚要把棋子放下去的时候,自己就看出不对了,调笑着说道:“有一讲一,这偷拿棋子可不算风雅。”

小惜春一下涨红了脸,右手往身后一藏,仰着小脸对他说:“我不是,我没有,你混说!”

贾瑜轻笑一声也不去揭穿她,重新拿起棋子来,却是换了一处地方放下去,“顾尾不顾首,为了保那几个子,却是丢了一条大龙,这会子想悔不想悔?”

惜春的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小嘴一嘟,竟是当着贾瑜的面伸手去拿棋子。贾瑜却也不拦她,只是笑。

连着拿了两颗,惜春也是不好意思了,从这边滚到榻那边,钻进贾瑜怀里直说下棋没意思,“输了就输了,下棋本就是消遣娱乐,刻意争输赢就没意思了,观棋不语真君子,举手无悔大丈夫。”

这话听着新鲜,但惜春还是闷着声音,“我又不是真君子,也不是大丈夫。”

“行了,都多大了还不知羞。”贾瑜把她抱起来,放到地上,替她理了理衣衫。“你不是想学油画吗?之前我帮你请了个西洋画师,据说一会就到,你正好去学学,也算个消遣。”

下棋惜春是不喜欢玩,但是画画可是极爱,当时就拉着贾瑜直要去见见那西洋画师。

“慢些走,留神摔着,没见哪个姑娘跟你这般慌张。”贾瑜看着直奔后堂的惜春,嘴上虽然埋怨着,但是心里却很高兴,自己的这个妹妹总算没有像别的姑娘那样被礼教压住天性。尤其是在原书中最后选择出家修行的惜春。

“维奇爵士派来的画师可到了?”贾瑜问向正院中候着的仆从。

仆从眼神有些埋怨,“爷也不说一声,这画师怎还是个女子,这径直进来了,我们差点还没避让开。”

贾瑜笑道:“这可奇了,我替四姑娘寻的画师,不是女子难道还是男子?”

仆从却扭捏起来,“这画师简直就跟那西洋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们都还当是什么贵人呢?生怕人家怪罪我们莽撞”

贾瑜听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似乎猜到维奇把谁送来了。

“瑜公子好像不太欢迎我?”索菲亚的汉语有些生硬,不过已经很让贾瑜惊讶了,要知道上一次见她时,她还是听不懂自己与维奇两人的谈话。

“哪里有不欢迎,只是索菲亚小姐也是贵胄之后,异国来使,怎么能让你来当什么画师呢?”贾瑜看着今日换上一身汉家衣衫的索菲亚,眼神之中露出一丝惊艳,金发碧眼的索菲亚一袭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上着藕色纹鲤纱衣,着实有种别样的美丽。

惜春环抱着贾瑜的手臂,眼睛不住地打量起眼前这位金发美人。

索菲亚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贾瑜口中的贵胄是什么意思,展颜一笑,“我不过是个落魄贵族的后人,只是这次跟维奇表哥来到大齐做生意,贵使更是谈不上。”

索菲亚的汉语不是很好,很多字还会咬舌头或者含糊不清,惜春不由得偷笑这人怎么跟湘云姐姐一样。

看见贾瑜的目光一直在身上流转,索菲亚轻笑一声,竟然当面旋舞一下冲着贾瑜说道:“怎么样?好看吗?”

惜春哪见过这样家的姑娘,一下子就红了脸。贾瑜虽然尴尬但是也知道西方人的思维跟大齐不同,随而笑着说道:“衣服倒是不错,只是你的发式应该换成辫发就更好了。”

“哥哥~”小惜春不乐意了,就算你们再情投意合,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吧,青丝谐音情思,姑娘家的头发是能拿在嘴里随便说的吗?

贾瑜知道惜春想左了,便出言解释道:“你这嘴是越来越厉害了,连我也编排上了,这西洋人不惯这些礼啊,人家的礼节越是亲密,就代表越是尊敬。”

惜春哪里会相信这个,“哄鬼啊,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亲密就是尊敬,那你怎么不跟她……”她到底年幼,有些话还是羞于出口,尽管是跟贾瑜说悄悄话。

“你还别说,我记得西方就有贴面礼还有吻手礼。”

“呀,你还说,我不管,你要真跟她见那劳什子礼,我就,我就,我就把这事告诉三姐姐她们。”

两人说话声音小,加上语速快,索菲亚没怎么听清,看着小惜春便笑着说道:“这位就是你的妹妹吗?”

惜春看见这位西洋美人的碧眼直往自己这看,还是觉得有些怕,便向贾瑜身后藏去。

贾瑜用手环着惜春的脖子,笑着说:“既然索菲亚小姐如此客气,那我也不好再推辞了,舍妹的油画还要请你多多教授了。”

索菲亚轻笑道:“我也是年幼时跟宫廷画师学来的技艺,不是很精通,只是懂些基本方法,和道理。”

贾瑜闻言便将惜春从身后拉了出来,小惜春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即使心里有些害怕跟惊奇,正式见礼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作了个福礼。贾瑜招了招手,自有丫鬟接过索菲亚身后带来的各种作画器具。

那边丫鬟们忙着,小惜春也好奇地过去看看西洋画具有什么不一样的特别。索菲亚微微一笑:“天色暗了,我要回去了,瑜公子有什么要对我说得吗?”

贾瑜来这边十几年来,早就习惯大齐人内敛含蓄的性格了,这会跟索菲亚说着话,只觉得冷汗直冒,还好那边惜春拿着画笔玩的正开心,没听见这里两人的话。

“额,索菲亚小姐不回俄罗斯了吗?”贾瑜想了半天,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索菲亚眉头微蹙,“大齐的男子都是这般没有情趣吗?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其它的呢?”

贾瑜吸了口气,只觉得后牙疼,别说这一世,上一世他也没遇见这样开放的女性啊,顿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

索菲亚低头笑了一声:“既然瑜公子没别的事情,那我便告辞了。”

贾瑜巴不得她赶快走,自己平淡的日子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将索菲亚送出院门后,贾瑜细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做的好像有些太不近人情了,纠结了一会,还是打发一个仆从备一份礼,准备找个时候去维奇那里回见一下。

“人都走一会了,你还在想呢。”贾瑜转过头来,瞧见惜春拿着画笔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贾瑜没去回答惜春的话,指着画笔上的涂料对她说:“留神,这可跟墨汁不一样,吃了会生大病的,你一向犯呆犯傻惯了,上次让你画个桃花,一不留神就把那笔头咬在嘴里,要不是我看你嘴边怎么黑了,只怕你都要把那半碟子墨都喝进肚了。”

惜春被他这么一说脸上挂不住了,拿着画笔就要往他脸上抹,贾瑜笑着躲开,“别闹,这涂到衣服上可难得洗,又得劳你绿竹姐姐跟晴雯姐姐受累了。”

惜春可不依,追着他道:“自有浣洗间的嬷嬷忙,可干两位姐姐何事,看我不把你弄成个大花脸。”

兄妹俩就这样在院中打闹起来,丫鬟仆从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感慨道两座国公府只有这两个人敢这样闹腾了吧?

第四十九章 儿女皆难为

这两个月来,可把薛姨妈为难坏了,原想着跟贾瑜那边做生意已经开始赚着钱了,可谁想到这东西两府关系却出了岔子,她有心把家业夯实一些,但毕竟自己住在西府,关系也都在王夫人这边,也就只能都交给薛潘去做,毕竟小辈儿们的情份,论谁也不好多话。

可薛潘什么样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早些还打起精神,说是要光宗耀祖,还没两天就推说身上有些乏,在家里歇歇,这一歇可没个准,直歇了半个月被她催的没法才出去一趟,谁曾想这半夜回来身上胭脂水粉的,一问才晓得又是去那青楼里面快活去了。

没法子,薛姨妈只好派人偷偷去打听一下,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顿时把她气得半死,原来这薛潘懒得管事,竟把这生意事全交给了贾瑜去做,好在她翻了翻账目,贾瑜并不曾亏少薛家的银钱,但薛姨妈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贾瑜一日生出坏心来。

好在两府之间的矛盾也就停留在上面几个人之间,闹过一阵后,府内的下人们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一来二去之间原本被西府压过一头的东府,竟然有那赶上之意,至少在没多少人敢去嚼东府的舌根子了。

在薛姨妈看来,只要那西府老太太还在,东府终究要矮上一头,不过说句不孝敬的话,这贾母也快八十了,谁知道还有多少时日可以活?等这老人走了,不还得看后面的儿孙,她冷眼旁观了几年,西府那里面除了一个王熙凤还算个能为人,余下的不是碌碌无为,就是贪欢享受,反倒是东府那位……

“正好母亲在,我今儿得了点好东西,特地来孝敬您。”薛姨妈正独自想事,就听外面薛潘声音。

“难得今儿没出去快活,倒想起我这娘了,什么好东西?定是哪讨来的珠啊玉啊,左右我也不喜欢,拿出来给你妹妹瞧瞧,要是合意就拿着吧。”

薛宝钗正在一旁织着女工,闻言抬头看了看薛潘,“若是那东西,我也不要的,这大热天的连这锁我都不想戴,哥哥还是留着吧。”

薛潘讨了个没趣,独自坐在炕上,“不是什么珠宝,是我从外面讨来了几瓶酒,说是外国人喝的酒,叫什么,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碧儿。”

“什么雪儿碧儿,一个酒的名叫这,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薛姨妈此时正心烦,哪听得他说这些。

薛潘闻言皱了皱眉头:“母亲,这外国人就是这样叫的,我听得真真的,人或许就不是那意思,再说,这生意是瑜兄弟跟那外国人一起做的,这两瓶还是瑜兄弟挑出来的,特地让我拿回来给母亲妹妹尝尝鲜,怎么又成了那不好的东西?”

“瑜哥儿也做这生意,快,拿出来我瞧瞧。”

“母亲这变脸也太快了,我怎么觉着瑜兄弟更像您儿子呢?”

“说什么屁话,你要有人那一半本事,都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娘也不求你争气,只求你安安稳稳的给我养老送终就是。”

薛潘只怕她这嘴说起来没完,赶紧从怀中把拿出了两瓶酒来,那里薛宝钗也拿来几个杯子摆在榻桌上。

木制的酒瓶原还看不出颜色,等到薛潘打开瓶盖倒酒时,只见一注金黄的线从里面穿出,缓缓倒进杯中。

薛姨妈端起酒杯来慢慢端详,惊讶地说:“哎,怪事,先前从西蕃来的酒不都是红色吗?怎这是黄色?”

薛潘闻言笑着解释:“母亲先前喝得是那葡萄酿,那葡萄自然是紫红紫红的,这碧儿……这酒是用麦子酿出来的,自然就是金黄色了。”

“就你懂得,那你可会酿这酒?”

薛潘闭嘴不说话,他不晓得今儿自己母亲是吃了什么药,怎这么大火气。他可不知道薛姨妈心里都快嫉妒死了,只想着怎么这天底下所有好事都归了贾瑜?

薛宝钗不去理会母兄之间的争吵,只是拿起一杯酒来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下,闻着一股麦香扑鼻,随即微啄一口只觉得甜爽可口,唇齿留香,眼神顿时惊喜了起来。

薛潘一瞧,“嘿嘿,妹妹我早说了这是个好东西,你要是爱喝,我去多拿些放家里,这些日子正热,据说这东西拿冰凉了喝最是解暑,还不上容易上头,最合适你们女孩子家喝。”

薛姨妈那边虽也尝了,但心里不舒服嘴上也尝不出味,只觉得平平。

薛潘见自己好心好意没讨到母亲欢喜,烦闷之下也懒怠地在家待,说了几句话便寻个借口又是出了门去。

这边薛潘刚出门,薛宝钗就轻笑着埋怨:“妈妈常说哥哥不爱跟家待,这会子他巴巴地拿着好东西回来孝敬你,你却不给他好脸子,这可是又怪谁?”

薛姨妈被她说着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像话,又想着这酒是贾瑜特地送来的,嫉妒之心也去了几分。

“既如此,你就把咱家腌得那糟鹅掌给瑜哥儿那送去一些,也算个回礼吧,难为人家有好事还想着我们娘俩。”

薛宝钗闻言摇了摇头,“妈妈可不是糊涂了,我这一个人的怎么往东府去?毕竟我这还算得上是西府的客。”

薛姨妈一愣,觉得也是,可又想着这要是打发人去送,这礼未免太薄了些,不合规矩。

薛宝钗想了想:“既如此,我找时候去几个姑娘院里问问,看有人要去那边没有,正好捎上我一起,这也就不算无礼了。”

“是极是极,我的儿还是你有法子。”薛姨妈拍手笑道,薛宝钗却是抿嘴一笑又拿起未做完的针线开始缝起来。

薛姨妈看着自己极为懂事明理的女儿,又想了想那浑不吝的儿子,不由得感慨这要是两相调换一下自己也用不着费那些个心思,这女儿再精明毕竟也是要嫁去别家的啊。

第五十章 奇闻趣事

探春院里,难得几个姑娘家今儿聚到一起说着话,原是宝钗过来寻人,却没想到其它人也在。

“幺爱三……”

“噗……这多长时间不见了,你这毛病还是改不了,整天爱呀爱呀的,让人听去还不羞你。”探春打趣道。

湘云听了却也不恼,她好容易来一趟正高兴呢。眉头一挑说道:“大舌头的毛病我怎么去改?再说了,你还说我,这么些日子不见,你这棋力也没见长,我数完了,你自己数还是我帮你。”

探春打眼一扫就知道没她子多,便也不数了,“是我输了,不过你也就在我跟前逞能,有本事去东府找瑜二哥横去。”

湘云闻言扬起了脸:“我又不是没跟他下过去,顶多就是输多赢少,但也有一战之力。”

惜春听闻直摆了摆手,“真真是两个妖怪,没见过这样一件风雅事被两人玩的只剩下斗心眼了,三姐姐你是没见到,为了一子两人能博上老半天。”

湘云皱了皱眉:“棋逢对手,不相上下,这才是乐事,你们这些俗人自是不懂。”

“好个伶俐的嘴,得亏颦儿不在不然这会你俩定又是要拌嘴。”探春捂着嘴笑道。

宝钗也是乐得道:“围棋到底还是雅趣些好,你们要攻略杀伐,自可相约去玩象棋,这可是有趣,我倒想看看两人会不会下个半天也吃不了一个卒。”

听得宝钗说这话,惜春早就乐得捂着肚子笑,湘云却是脸上一红,咬牙道:“不许说。”

探春闻言便知道其中有趣事,把惜春往旁边迎春怀里一推,自己拦住湘云说:“今儿有你二姐姐,三姐姐护着你,尽管说。”

惜春却是没等她说完便开口了,“你们是哪知道他俩没下过象棋,只是这让了半边车马炮还被杀了个七零八落,怎还好意思再下下去,莫不是要再让一对才行?”

众人听完径直捂着肚子笑起来,湘云恼了一会,却又是说道:“你们莫笑我,二哥哥象棋的棋力比围棋高多了,也就是我,要换做你们恐怕真只剩个车炮,也能赢你们。”

探春摆了摆手:“别,像我这种不会象棋的人,只怕他就胜个老帅,也是能赢我的。”

湘云知道她这话是打趣自己,却也不恼,只独自悄声寻思:“这瑜二哥哥怎么什么都懂,真真像极了那书上说的才子。”

宝钗却是听见了,眉头一皱,拿手轻推了一下湘云,湘云见到她的眼神自知失言,便连忙又拿话岔开了。

小惜春却也是听见了,然而她年幼却也没多想,只是顺着说:“还真是,之前知道他于绘画之道上虽然不是太精通,但有些心得门道,甚至还创出了素描这种样式,只最近我才知道原他竟然还懂西洋油画。”

大家一听这话算是又来了兴趣,一直没说话的迎春都有些好奇,“我听说东府来了个洋画先生,却是个西洋女子,可是真的?”

惜春点点头,“虽然挂着先生的名,但人家是我哥哥朋友的表妹,来了也是因为情份,却也不比我大多少,也就十三四左右。”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作为大家闺秀自然说对这闻所未闻,哪有那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脸去人家家里的。

惜春见她们惊讶,便连忙解释道:“人家西洋人不惯这些的,据说不仅现在俄罗斯国的皇帝是女子,听那个先生说,好些西边海国的皇帝也都是女子。”

“还真是颇有汉唐风采。”尽管这样,她们还是无法理解,只能用这话来稍稍解释了。

惜春知道跟她们说再多也没用,自己跟自己哥哥还有那个洋女子在一起了解的多了才不再见怪,要她们一时接受恐怕也不现实,便换了一个话题。

“你们可不知道,那西洋女子皮肤可真是白皙,哪怕是手背都比玉还白,真好像就是那画中走出来的,要不是金发碧眼太显眼了些,不然真跟仙人一样了。”

说到这,小惜春脸色有些古怪,“还有,这西洋先生倒是对我哥哥很是推崇,还说他是谪仙下凡。”

众人听闻直拍手:“这可不真合着我们的说法吗?看来是真的,要不怎么连西洋人都说是呢?”

惜春到底害羞,有句话没好意思说,自己偷偷问过那索菲亚是不是对自己哥哥有意思,没想到索菲亚竟然大方一笑说道:“我记得大齐有句诗叫做:‘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是吗?”哪有这样直白的啊,羞得小惜春差点没当时就跑开。

一来二去众人对那西洋画也起了心思,都是年幼好玩的时候,遇到这一件新奇东西,哪能不想去看看。

迎春到底心思和善,看了看周围问道:“要不我们去叫上宝玉,有这好事不叫他一起,他定又要埋怨我们。”

探春哼了一声:“你倒是念着他,可他未必念着你,且瞧着人现在恐怕就在东府学堂。”

湘云疑了一声:“倒是奇了,这人一向不喜欢经济文章,平日让他读个书都懒怠着看,怎这会子知道去学堂了。”

众人都知道是那秦大奶奶兄弟的缘故,但碍着姑娘家面子,龙阳这事也不好说出口,只得都闭口不言。

湘云看了看周围众人的表情虽猜不着但也知道个大概齐,便也不去问了。

惜春看场面又尴尬起来,便拉着探春,宝钗两人的手,“既然三姐姐想去看看那西洋画,正巧宝姐姐也要去东府,不如现在就去看看,时候还早,正巧我还能做个东家,请你们在逗蜂轩里吃一顿席。”

“瞧瞧,这年岁不大,倒自有一股威严,真跟她哥哥一个样子了,这又不是什么日子,就算你有心开席,随便找一处吃就是了,何苦去那逗蜂轩,还让累得一帮人端着菜盘子走上走下的,到时候那边还不得嚼你的闲话。”

惜春哪里在乎这个,只拉着她们往外走:“左右是嚼我舌根,你们别扭什么,再说反正我除了去东府寻我哥哥,也少在那边呆,这些也不在乎。”

众人也只是逗她,这会子听了这话便也带着服侍丫鬟引路嬷嬷,朝着东府去。

第五十一章 腌臜事

却说几人正往当初开的两府间小门去的时候,路上见到一人隐隐似在抽泣,听见身背后声音传来,连忙要避让。

探春眼尖,一下子就瞧出是鸳鸯,当时就喊住了她:“鸳鸯姐姐,这是怎么了?这府上谁还敢给你脸子,直说到老祖宗那,看不打他板子。”

鸳鸯见躲不开,连忙上来说道:“好姑娘,却别说了。”

众人看她眼睛都有些红肿,知道她定是哭了一会了。连忙便围上来询问到底是何事

鸳鸯看着跟前这么些个丫鬟嬷嬷,怎好说出口,只一个劲推说没事。

探春知她有难言之隐,便给宝钗使了个眼神,宝钗心中了然。众人都以为是她家里出了事情,便宽慰一阵后让她走了。

这边众人继续往东府而去,探春却不见了,众人一慌正要派人找时,就听宝钗说:“三妹妹上次借瑜二哥一本书,这次忘了拿,怕派丫鬟回去拿错了,便自己去了。不妨事的,我们先去吧。”

那边探春一路往回走,果然看见鸳鸯略有疲惫的身影,连忙上去拉住她细问着。鸳鸯先是一惊,见探春复又回来,心中一暖胸中委屈也抑制不住,只把贾赦要讨她做小老婆的事情说了去。

探春听完直气得个七窍生烟,心中暗骂道这贾赦真真是混账,先且不说多大岁数的人一天竟想着讨小老婆玩,且说这鸳鸯也算是他的母婢,向来只有母亲赏赐婢女的道理,这强占母婢的事情真放在那礼教重些的家里可真是要打死的。

然而这事探春也没办法,只得安慰她道:“没事,估计他也是一时色迷心窍了,不然也不敢做这胆大包天的事来,左右有老祖宗保着你,过段时间他安分了也就没那事了。”

可是鸳鸯却又是恨恨地说:“他倒是一时起意,只我那兄嫂却是早早就盼着了,这会子得了信三天两头的去给他请安,你说说这是个什么理?”

“你兄嫂怎这般糊涂,他算个什么高枝也值得这样去攀?光这几年就讨了多少小老婆,横竖十几天玩腻了就换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却成了什么金贵宝物,真真是没眼力见。”

两人这边说了一阵,却都没什么法子,再怎么样那贾赦也是个大老爷,身上还有着官爵,她们纵是有心也奈何不了什么。

那边众人已经先行往贾瑜院里去了,留下宝钗在这等着探春,瞧见那边探春过来,脸上却有些不好,宝钗就知道定是有难为的事情了。

两人边走边说,探春正说道自己没办法的时候,却是灵机一动,“哎,你说我把这事给瑜二哥去说,让他去治治大老爷怎么样?”

宝钗连忙把她一拦:“可改了这急匆匆的性子,得亏我在你身边,这你要真去说了,可不叫瑜兄弟难为死。”

探春闻言纳闷道:‘怎么呢?’

“我只问你,那金鸳鸯是老祖宗的婢女,瑜兄弟可是要怎么去护着?赦老爷是晚辈,瑜兄弟不是吗?”

探春想了想,“那就让瑜二哥去给大老爷说说呗,上次我听府上人说,当时出事的时候,瑜二哥还扇了大老爷的脸呢,这才让他搬出去住了好久。”

宝钗苦笑道:“你也就是气急迷心,怎么这样的糊涂话也说出来了,上次那是因为瑜兄弟被逼得狠了,才拿族法出来的,但那也就一巴掌的事,后来不也在府前跪罪了吗?终究是不敢撕破脸皮,老祖宗那里有着金册呢,真要闹起来,拿着金册往宫里一走,只怕这族长之位也给下了,那时候赦老爷恐怕更不怕了。”

探春被唬得一跳:“怎还有这么凶险?是极是极,确实不该如此说,只你也知道,鸳鸯素来对府上人都是极好的,我们怎么就眼睁睁看她往火坑里跳呢。”

宝钗笑着安慰她:“你也别太操心,现在老祖宗身体还好着呢,只要她在,没人敢去动鸳鸯,就算说句不吉利的,老祖宗有一天去了,那时候再给瑜兄弟说,头上没了老人,想必凭瑜兄弟的能为,那时也就不怕事了。”

探春叹了口气:“我只怕老祖宗一时心软,真把鸳鸯给了大老爷。”

“若真是那样,就算大老爷改了心思也没法了,这亲赐母婢,不受都是有违孝道。”宝钗似乎也是感慨鸳鸯,跟着叹息了一声。

这边众人来寻贾瑜,贾瑜却是不在,今儿贾瑞找他有事,说是这枝繁叶茂,学堂里面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了,显得也愈发挤了,想让把这学堂扩一扩。

这点小事按理不该劳贾瑜这个族长来做,但这些年该建的建,该扩的扩,已经没多少空余地方了,这国公府都是有严格规制的,多出一点去都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虽然最近这些屁事皇帝懒得去管,但贾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亲自去瞧一瞧。

原先贾瑜还在这上过几年学,但后来府上事越来越多之后,也就去得少了,等他身上有了爵位就更是不用去了,今儿来这转一圈倒是见了不少新面孔。

贾芸拿来了账目以及图纸,贾瑜略微过了下眼,便点头算是同意,对着一旁坐着的贾代儒说道:“祖宗恩情早晚有用光的那天,吾族虽广,但近些年人杰却寥寥无几,故学堂之事可大可小,既是小辈儿们出人头地的机遇,也是吾族延续的命脉,还望太爷多多费心。”

那边贾代儒捻须点头,嘴上说着极是。贾瑞却觉得有些好笑,这十三四的孩子说话愣是比那些官大人还老成,然而面上却不敢露出,这一两年来他可知道别看这贾瑜平日里随和好说话,但要整治起人来,那可叫一个厉害,据说这管事赖升就因为做生意的时候吃了人家的回扣,愣是被拽去京兆府走了一回。

贾瑞那会可瞧着真真的,那平时在贾敬,贾珍甚至老祖宗那都有些体面的赖升,那会子却是什么也不顾了,也不知他走一趟衙门瞧见什么了,直吓得眼泪鼻涕齐出,跪在贾瑜院门口就磕头,好在那边亏得不多,打发他就回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赖升要跪多久呢。

“混账东西,又在那发什么愣,还不把银子拿上!”贾瑞一惊,浑身一哆嗦,发现贾代儒正怒视自己,连忙接过贾芸手上的银钱,向贾瑜道了个谢。

贾瑜看着这爷孙俩不由得又感慨起他们各自的命运,这贾代儒算是人生悲惨,早年丧父,中年丧子,就剩个贾瑞在,想着祖孙相依为命也就是了,谁曾想他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打上了王熙凤的主意,误得了那风月宝鉴,害得自己落了个****。

好在这一世貌似贾瑞老实了许多,王熙凤也极少来东府,这贾瑞应该不会再想着去挖墙脚了吧。

第五十二章 我是好人吗

边告辞了爷孙俩,贾瑜心中还在想着要不要给贾瑞提个醒的时候,就听见学堂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

贾瑜眉头一皱,“去看看是怎么了?”

贾芸闻言连忙跑过去,才发现这学堂里乱了天,直见得到处都是书本墨汁,还有不少半大孩子扭成一团。他眼尖一下子就瞧着了贾宝玉,却见得一位不认识的小子挥着木板就过来了。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大喝一声:“好小子,瞎了眼了,也不瞧瞧这是谁?”

贾芸却没想到那小子却认得他,直冷笑一声:“芸小子,别以为你现在攀着高枝就能如何,在别人面前充充样子还行,别来我面前装大爷!”

自贾芸跟着贾瑜做事以来,这大官小官也见了不少,对方虽然称不上亲近,但也都和和气气,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正涨红了一张脸要骂,就听得身后有人轻轻咳了一下,渐渐地打闹声逐渐小了些,纵有些不知道情况的还在问着来人是谁,但已经没人敢扔那书卷砚台了,金荣两只手不住地搓着,一块木板在他跟前极为显眼。

闻讯赶来的贾瑞都快尴尬死了,刚他还在贾瑜面前吹说学堂的子弟皆知书达礼,虽然难有谢家宝树,但想必也该有几位文才之士。

好在贾瑜脸色并不难看,他比贾瑞还清楚这学堂里面什么样,见了这一幕也并不奇怪。拉过贾宝玉来看了看,检查一圈发现他并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只要这人没伤,随便他们打成什么样去。

然而贾瑜越是什么都不说,那贾瑞心中越是害怕,直立着誓说一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教。

那金荣也是怕了,他在屋时就听他姑父贾璜说过,别看那贾瑜年岁小,做起事情来毫不留面子,还嘱咐家里人日后遇到他可要留些神,别给他抓住尾巴。

这会子瞧见贾瑜那边关心贾宝玉的模样,只以为他一会要拿自己问罪,早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也含糊不清地呜咽着。

然而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贾瑜这边看完贾宝玉发现他没事,便带着贾芸又准备离开了。贾宝玉先是急了,他原以为贾瑜来这里是帮他出气的,正想跟他吐吐委屈,这怎么起身就要走呢?

“瑜二哥,你是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坏话,连钟儿都被打伤了。”贾宝玉捏着衣角委屈巴巴地说。

贾瑜听闻,这倒是得管一下,不然到时候去了秦氏面前没法说话,便招手把那边捂着脑袋的秦钟喊过来。

当初也就是贾瑜也就是见过他一面,没怎么细看,这会离得近了,贾瑜才觉得这秦钟要不是自己知道他是男子,只看着行为举止娇弱羞怯的模样还真以为是个假小子。怪不得能把贾宝玉这眼界高的都勾了去。

“手拿开,我瞧瞧。”贾瑜看了看那处有些泛红的皮肤,“没什么,就是蹭了下,皮都没破。要真的痛,就拿药擦一擦,过不了多久就消了。”

这边贾瑜离近看时,却不知秦钟也在打量着他,来学堂之前就听姐姐说,府上的瑜二爷长得比那女子都要俏丽几分,如今看真是,自己跟他比起来,还真是俗物一个,而且还有那样好的文才,无论是“轻罗小扇扑流萤”的女子情怀,还是“兴酣落笔摇五岳”的男子气概都让他仰慕不已。

贾瑞先开始是担心宝玉出事自己要被贾瑜责备,后来发现宝玉没事这才舒了一口气,却没想这边又出来个秦钟,却也是跟贾瑜有关系,兼着还受了伤,当时又惊又怕之下冲着学堂里问道:“好小子,哪个人动的手?”

学堂里的孩子早就被这样式吓到了,那还管那朋友情谊,更何况金荣在这里本来就不是讨很多人的喜,一时间都看向金荣。

金荣看到贾瑜的目光望向自己,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正要求饶,却听得贾瑜说:“去,让他给你道个歉就算完事了,小辈儿斗狠的事情,偏偏闹得这么大,我还以为你们疯起来把学堂拆了,倒省下我一笔银子。”

小辈儿们听他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贾瑞却还以为他说着反话,不敢言语。

贾瑜倒真是这样想的,上一世自己十二三的时候周围不也是这样吗,有时候甚至还更严重些,看了什么古惑仔便学着打架斗狠充大哥,小小年纪便入了少管所。这么来讲这些孩子就只是调皮了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荣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道个歉就没事了,那边贾瑞还在招手说:“耳聋啦,没听见二爷说什么嘛?”

回过神来他没等秦钟过来,赶忙跑去几人面前恭恭敬敬地道了个歉,直说是自己气迷心了,还让秦钟不计他的过。

秦钟本来就是个娇弱样,这会子摇着手直说自己没什么大事,不必如此。

贾瑜笑了笑:“看,这不是没事嘛,非要整得好像生死大仇一样,今儿我替太爷做主了,罚你们把学堂打扫一番算是罚过,这个如何?”

众人听了都说好,当下几个小辈儿便拿着笤帚扫起来,又有那捡着砚台书本的,原本安静下来的学堂又热闹起来。

贾瑜看着这幅类似后世周五大扫除的场景,也不由得面带笑意。看了看立在眼前的贾宝玉跟秦钟两人,奇怪地问:“你们不一起去吗?瞧瞧他们玩得多开心。”

秦钟自然是听话,闻言也去帮忙捡起书卷,贾宝玉没说什么,正要跟着去,倒是这边茗烟不乐意了,拦着宝玉道:“二爷倒是会使唤人,这主子哪能干奴才的活?”

贾芸闻言皱了皱眉:“茗烟,你猖狂惯了,也不瞧瞧这是哪位?”

“嘿,芸哥儿,我知道你是好意,要是别的事,我茗烟自给你这个脸面,可这事要是被老祖宗那知道了,我们这跟着的恐怕也没好果子吃,还别怪我得罪了。”

“你……”贾芸知道这茗烟是仗着贾母对宝玉的宠爱,却奈何自己身份低又说不得。只得咽气回去。

宝玉这边本来觉得没什么,被茗烟一拦却尴尬起来,可是念着这茗烟从小跟自己好,也没法去责备他,只得又巴巴地看向贾瑜。

贾瑜从头到脚打量了下茗烟,轻笑一声对着贾芸说道:“我记得老叶妈最近好像有些闲是吧?”

茗烟一听直觉得一股气从头蹿到脚,随后在胸中炸开,“一人做事一人当,二爷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为难我老母,这是什么做派?”

贾瑜闻言冲着他一笑:“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第五十三章 真是个好人

“嗨,你干嘛非要去跟他置那个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怕过谁啦,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只怕今儿就要打你。”宝玉宽慰着面前委屈落泪的茗烟。

茗烟似是还不服气,噘嘴说:“凭什么他那样霸道,我还不信他连老祖宗也不怕了,二爷只需给老祖宗那提一嘴,不怕他不低头。”

“你要死了啊,这事,这事要是被我父亲知道了,我恐怕要被打死的。”宝玉虽然这样说,但实际上更怕他跟秦钟那事被贾母知道了,只怕贾母气急将秦钟赶出府去,那时候他就是哭闹估计也没用了。

茗烟知道事情没法子了,便起身说道:“我就不信,我妈妈一向对人和善,他还真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打一顿赶出去?”

宝玉也不好拦他,只说了句若是有事可以来寻他,便叹了口气带着李贵等人又往西府去了。

那边茗烟心里着急,一溜气跑去后园,却发现自己母亲不在,问了问旁边才知道刚刚府上来人请她去了,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茗烟孝子心热,脑里想着母亲要受罪了,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只想着去贾瑜那边磕头认错,就是自己挨一顿毒打只要母亲没事就可以,这样想着忙慌张张地又往回跑。

心下着急便顾不得脚下,被一个石头一绊,茗烟顿时摔了个结实,眼下却顾不得那么多,撑起身子就要继续跑。却听得旁边声音:“跑这么急,是有什么妖精撵你,还是赶着要去投胎,瞧瞧这一身泥,明儿我又得费神。”

茗烟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母亲好好地就在跟前,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老叶妈虽然刚刚嘴上不留情,但看着儿子这样子心里又疼起来,“可是摔着哪了?我带你去请郎中瞧瞧。”

茗烟不管这个,直拉住她的胳膊问她:“瑜二爷找母亲什么事,可是难为你了,到底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

老叶妈被他说了个糊涂,“你多咋知道瑜二爷找我?还有什么你的错,又是罚你?”

茗烟也糊涂了,便将事情一说,复又问道:“二爷找母亲去不是为了罚罪?”

老叶妈被他气得伸出手就要打他,却看着他满身泥土,脸上还有些擦痕,便又不落忍,打了他肩头一下算是解气,“你真真是厉害,跟了个好主子,别的没学到,这狗仗人势的本事倒学了几分,当时我就告诉你了,万事多结善,你这倒好当奴才的跟主子别起来了。”

说到这,叶妈又是怕胸脯感慨:“得亏人家瑜二爷是个读书人,宽宏大度没跟你计较,不但如此,人不仅不计你的过,晓得我懂些花草,还多给我开份例钱特地请我去带人收那东府园子的花。我还想着说找个机会谢谢人家赐了份美差事,却没想到你这不长眼的让我为难,要早知道有这事,我哪有脸去接这事。”

茗烟直被她说得头低了下去,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解了气心中还是心疼,宽慰他道:“你放心就好,人家有能为着呢,不会跟你计较,只是这种事情再不许有了,下次见到二爷不仅要道歉,还要好好谢谢人家,知道了没?”

茗烟此时哪敢说不,直点点头称是。

叶妈拉过他的胳膊,看着上面有几道口子便叹了口气:“以后遇事多想想,瞧瞧这给摔的,我带你去拿些药抹一抹。”

那边宝玉回了院,打发人去跟贾政贾母通一声,就说今儿学堂有事,瑞大爷早放了,左右没事,李贵也回了屋,里面李嬷嬷正坐在炕上吃着酒糟鸭掌,这原是薛姨妈打发人送来的,她瞧着香酥软烂,极是下酒的好菜,便又拿了些回屋。

瞧见李贵回来,便冲着他说:“把那边我那酒拿来。”李贵也是个老实的,虽然心里对她老娘这日日喝酒不喜,却也不敢说什么,直帮她拿来了放在桌上。

李嬷嬷看了看外面的天,奇了声怪:“今儿不是陪着上学去吗?怎么回来这么早?”李贵便将学堂里的事原原本本跟她讲了。

李嬷嬷听完顿时一乐,把嘴里的骨头往桌上一吐,顿时就拍着手说:‘’这次可不让我逮着了。”

李贵不知道她要干嘛,便不言语,只把桌上收拾了一下,李嬷嬷当时穿鞋就要出门,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着手哈了两口气,凑在鼻前闻闻,皱了皱眉,连喝几口水,把嘴漱了漱。又闻着身上也有酒味,便又从那铺盖底拿出了个小盒,打开从里面挑出来些粉,往自己身上洒了些,剩下一点粘在手上,她竟然吃了进嘴。

弄完这些,李嬷嬷复又把那小盒收好,放回原处,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鬓便出门直奔贾母那去了。

贾母刚午睡起,正坐在那等鸳鸯给自己梳理头发,就听得外面喊李嬷嬷来了,便让人叫她进来。

“给老太君请安。”李嬷嬷见了贾母连忙一躬身。

虽说出了那事,但贾母毕竟这人老心善,过了阵也就忘了一半。“今儿你怎么想起来我这请安了,是有了什么事?”

李嬷嬷砸吧一下嘴:“不是我,是宝玉他……”

一听是宝玉,贾母心里顿时一紧,唯恐宝玉有什么灾病,正给她梳头的鸳鸯得亏手快,不然贾母这一探脑袋,定要揪下几根银丝来。

“我的玉儿怎么了?可是碰着哪了?”

李嬷嬷闻言脸上为难起来,贾母见她这样子心中来气,“你且说,我倒要看看哪个人敢欺负他?先叫人打个一百板子再说别的。”

“是东府的瑜二爷。”李嬷嬷听了这话才敢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好家伙,给他点脸色,还真敢上脸,这会子就朝我玉儿下手,不晓得日后我这老婆子会不会也被他算计,鸳鸯,你亲自去东府给我走一趟,就说他瑜二爷面子贵重,原应我亲自来请他,只是这腿脚不灵便了,还让他见谅。”

这话可太重了,鸳鸯有心劝一下,还是先问清缘由再说,别又闹得跟上次一样左右为难,可瞧着贾母的脸色,便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只得起身又往东府去。

……

第五十四章奇的“戏法”

贾瑜刚回院子,便听得里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传来,柳儿絮儿正坐在椅子上吃着冰糕,见他来了便赶忙迎上来说道:“爷可算回来了,姑娘们都来了好一阵子了。”

正往里面走就看见众人围着惜春,都瞧着她作西洋画。听到脚步声音,众人回过头来,瞧见贾瑜一身藕白色长衫衣倒与往日没什么差别,只是他往常都极少配物,最多也就袖中藏把折扇或者腰间挂块白玉,今日腰间却极为显眼地别了一把文剑。

剑分文武,文剑一般为装饰用,剑身细且长,剑柄上一般都有剑袍,虽说是文剑,但文臣武将都有佩戴的,有时那走南闯北的浪荡侠客也多此物。武剑则兼备实用与装饰,剑身略短而坚韧,上无装饰,一般只有一些位高的武将会佩戴,毕竟这不是小说故事,在战场上剑的实用性比起刀来简直差了太多,除非是万不得已,很少有人用剑。

只是这阁内的姑娘们哪懂这些,看他这样子便笑道:“哟,这是哪来的大将军啊?倒真是威风。”

惜春更是笑着说:“我哥哥这面相真要成了将军,只怕比那高长恭还要出名咧。”

贾瑜轻笑了下,无奈地说:“你们当我爱戴这玩意,还不是朝廷的意思,原本意思还是赠的刀,只是我要真别把大刀天天抗在肩上,只怕你们都不敢来找我玩了。”

众人在脑中想了想贾瑜扛着大刀的模样,只觉得好笑,纷纷乐道:“那才是文武双全的模样,赶紧让我们看看,也算图个新鲜。”

贾瑜知道她们开玩笑,便问道:“今儿是怎么了?终于念着我的好了,想起来我这了。”

“多咋见过你这样的不害臊的,我们今儿是来看惜春画洋画的,还有就是来看看那个像仙女一样的洋画老师。”几人中探春跟他关系算是较亲一些,说话也随意些。

贾瑜一摊手:“这你们可来的不是时候,人家刚走没多久。既然这画也画完了,人也没瞧着,又不是来寻我的,索性离了去吧。”

迎春闻言笑道:“瑜二哥,怎么连你也爱耍起这小性子了?”

“莫不是跟宝玉学的?”湘云打趣道。

“宝兄弟是哪里招你了?今儿你是不住地拿他打趣。”宝钗先是笑了一番湘云,又将自己的来意对贾瑜一说,顺便让跟着的莺儿把准备好的糟鸭掌拿来。

贾瑜也不推辞,笑着接过又递给身边的晴雯,“我记得这东西宝玉最是爱吃。”

“当初就是见宝兄弟爱吃,我们家又有那祖传的秘方,随而就做了些腌着,前些日子才好就给他拿去了一些。原本也想给瑜兄弟这边拿,只是我一个人不好来这边的,恰好今儿她们几个要来,我也就正好一起了。”

贾瑜听闻连摆了摆手:“姨妈太见外了,只是这些东西怎劳烦宝姐姐亲自送,下次随便派个人就是了。”

宝钗听了又连忙说:“这怎么能行,让外人见了还以为我们轻看了东府。”

湘云看着他们两个左一个道歉,右一个道歉,咯咯地笑,悄悄地对着惜春说道:“你看,他们这一下一鞠躬的,像不像拜堂啊?”

“噗嗤。”惜春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宝钗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看了看惜春的表情便知道湘云又没说什么好话,这边正要过来拿她时,就听惜春喊道:“宝姐姐且小心,这涂料不比墨汁,抹上可是难洗。”

宝钗闻言停下身子,抬眼看去才发现刚刚众人说笑的时候,惜春已经把画补全了。

油画比起中国古典的水墨画最大的特点就是写实,鲜艳的色彩极其富有视觉冲击力,这让观瞧的众人连连称赞之时却也未免说道:“这房屋画的倒真是像,连那瓦上的纹都差不多一样,只是这太像了,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东西。”

“油画最初是西方宫廷贵妇为了将自己的容貌记录下来而兴起的,所以它的一切都离不开写实这个根。水墨画则更讲求神韵,往往一根竹,一朵花便可让人品出无穷味道,你们看惯了那些,再看这西洋画自是不习惯。”

众人听得他的话,细细品味倒真是这个理,惜春拉了拉贾瑜的胳膊:“我好些染料没有了,你帮我再去拿些回来。”

贾瑜看着那边还有几盒没开封,便指到:“那不是还有吗?怎么就不够了。”

惜春拿来盒子打开给他看,“只剩下这蓝色,黄色了,红色倒还有一些,只是这几天画花草画的多了,绿色早就没有了,其它的更是剩不太多。”

贾瑜奇怪地问:“索菲亚没教你调色吗?”

惜春闻言不解:“什么叫调色?”

贾瑜捂了捂脑袋,看来索菲亚还真是说了实话,她自己确实也只是个半吊子。接过惜春手中的染料,贾瑜拿来三个小碟,将红、黄、蓝三种涂料依次倒入其中。

一切弄好后,复又拿来一个小碟放在手上。湘云看着新奇冲着探春说道:“莫不是瑜二哥糊涂了,这就开始摆上宴席了?”

探春闻言捂嘴想笑,却又是好奇便不理她,还是聚精会神地去看。

贾瑜将蓝色与黄色的染料各拿调羹舀出来一些倒入手中的小碟中,随后开始不住地搅拌,只见蓝、黄两种颜色的涂料慢慢混合,在两者其中竟然逐渐出现了一抹绿色。

惜春的小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湘云那边已经惊呼出来,“这,这简直比变戏法还神咧!”

贾瑜却没理会,把那碟调好的绿色放下,一模一样地又拿起一个碟子来,将红、黄涂料倒进去,这次自己却又没去调,把调羹递给了惜春,笑着说道:“这次你自己来试试,看能调出什么颜色?”

惜春心里早就按捺不住好奇,眼巴巴地瞅着贾瑜,此时听得他说,哪里还会说不,便要伸手去接过碟子,贾瑜怕她手小拿不住,便放在桌子上让她搅,还提醒她慢一些,别把涂料弄得到处都是。

惜春这边搅着,其它人却也凑了上来,贾瑜随即也就退了出去,把位置让给她们。

没一会就听着惜春喊道:“橙红,橙红,嘿嘿我也会变戏法了。”

湘云眼珠却是一转,心里琢磨:“不晓得这红跟蓝在一起是什么?”趁着那边众人正新奇,自己却又拿了一个碟子,舀了一些红蓝染料放在碟中在一旁搅了起来。

只十几下功夫,就见一丝紫色从里面浮现出来,湘云欣喜之下猛一抬头,却发现贾瑜正站在自己面前微笑地看着自己,一惊之下差点没向后摔倒而去。

好在贾瑜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身形稳住,随即将那碟泛紫色的染料接了过来,嘴中还埋怨她道:“说你平时大气,怎这会怕成这样,我是哪里长得不好,瞧把你吓得,好像见了妖怪似得。”

湘云只感觉奇怪,她以前小时候跟宝玉也亲闹过,免不了肌肤接触,可这一次外面还有衣衫,被贾瑜这么一拉,却觉得从胳膊处一直红到了脸颊,心里埋怨都怪瑜二哥生得太好了,才会这样。

然而她嘴上还是伶俐:“瑜二哥还说我,不声不响地才跟贼一般,吓死我了。”

众人听得后面声音转过头来发现贾瑜手上的碟子里竟然用红蓝调出了紫色,顿时又新奇起来,纷纷论着还能调出什么颜色。

贾瑜正想就着这事好好向她们普及一下勇于实践的精神时,就听外面柳儿声音,“二爷,西府老太君说请您过去。”

第五十五章 令人尴尬的原因

一听是贾母喊他过去,贾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这老太婆恨不得他一辈子别过去西府才好,这会儿喊自己过去准是之前自己罚宝玉的缘故。

贾瑜猜想茗烟倒没那个胆子去贾母那嚼舌根子,略一思索就明白定是李贵那里漏了话,李嬷嬷跟他可是不对付,有这个好机会定是不会放过。

这边众人也猜到贾母喊他去怕是出了事,都开始担心起来,贾瑜挥了挥衣袖,安慰她们道:“无须担心,许是我将要南下,老祖宗要我托些话给琏二哥和林妹妹。”

走之前,贾瑜先是吩咐晴雯去将贾芸喊来帮惜春在逗蜂轩准备宴席,安排妥当后,这才不急不慢地朝西府去,这一次他没有走大门,反而走了两府间的小门,算是省些脚程。

“鸳鸯姐姐可是有心事?”贾瑜瞧着一旁带路的鸳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好心出言问道。

鸳鸯“啊”了一声,连忙推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今儿老祖宗可气得够呛,瑜二爷还是多忍让一些,毕竟是长辈。”

贾瑜看她眼神躲闪便知她未说真话,但见她不想说,自己也就不便多问,只说定不会让老祖宗为难。

鸳鸯有心劝贾瑜,这内宅事不比外面,忍一时就忍一时,横竖面子折在里头,也不会让外人笑话了去,只是她也知道这贾瑜的脾气,别看他平时待人温润友善,说话也是如女子般轻声细语,可是真要动起火来,可真比阎罗还可怕。

两人这边都没讲实话,倒也一路聊着,等到了贾母院外鸳鸯立即就住了嘴,带着贾瑜一路迈过院门、正门、槛门、内门直到了贾母房中。

贾母早听见旁边人传话说是瑜二爷来了,还没看见贾瑜的身便骂道:“我瞧瞧,这是哪位爷来了,用不用我来给迎迎?”

要换别人听了这话,当时就得跪下叩头赔罪,可贾瑜装着没听懂,赶忙小跑进来:“这哪能呢?我虽是族长,到底是晚辈,这要真劳老祖宗迎我,只怕是折我寿。”

贾母这个气啊,她享福半辈子了,哪遇到过这种人,满脸的褶子都要挤一块去了,一旁王夫人得知宝玉的事也来了,看着贾母这样子顿时也落了脸色,怒言道:“瑜哥儿,老祖宗的话你没听明白?”

贾瑜摸了摸头:“啊?二太太这意思难不成还真让老祖宗来迎我?不成不成,这被外人知道非戳我脊梁骨不行。”

看着贾瑜装糊涂,贾母咬牙道:“好,这话你听不明白,我就明说,且问你,是你罚宝玉去干那打扫的活计?”

贾瑜点了点头:“对啊。”

贾母看他这般爽快地答应更是气上几分:“先不说他一个主子怎么能干下人的活计,就说那别人动手打他,你不帮着他就算了,还拉偏架,胳膊肘子往出拐,到头来还罚我的玉儿,你这当得叫哪门子族长?”

贾瑜闻言一脸疑惑地问道:“老祖宗哪里听说我是因为打架罚他的?”

贾母跟王夫人一齐说:“既不是因为打架这事,你凭什么罚他?”

“因为他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一帮小小子胡闹,搞起了龙阳。”贾瑜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

“噗嗤。”一旁作陪的邢夫人差点没乐出鼻涕泡来,这猴崽子真不怕事,当这么多人说出来还叫贾宝玉以后做人嘛?

果然,贾母如同被火烫了一样瞬间站立起来,颤着声音指着贾瑜道:“你浑说什么瞎话?”

王夫人也是怒言:“瑜哥儿这话哪是能乱说的,这一屋子人还叫宝玉以后做人吗?”

贾瑜疑惑地问道:“老祖宗不知道也就罢了,二太太也不知道,这事也是我也是那天去学堂才知道,一帮小小子为了这事争风吃醋才闹起来,我那时才晓得原来两府里面的下人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我寻思今儿老祖宗这么气得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我还想着怎么跟您解释呢?”

解释?这还解释个屁啊,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全都说了,这会却跟我说这话,贾母正要发火就听外面有人喊:“老太太,舅老爷来了,说是特地来拜访老太君,老爷跟二老爷正在正厅里作陪呢。”

一句话让堂内众人表情各变,王夫人欣喜万分,邢夫人一脸不快,贾瑜皱眉沉思,而贾母脸上最为精彩,似是高兴又有些不情不愿。

“现如今你身上承着爵,也应去见见外亲,陪着喝杯茶先歇歇,然后再引着舅老爷去荣禧堂。”

贾瑜闻言冲贾母眨了眨眼睛,贾母没好气地说:“你耳朵也背了,还要我说第二遍?”

嘴角悄悄一挑,看起来贾母对这位权势滔天的亲家并不是怎么喜欢,贾瑜仔细想想却也是,他听人说贾母当初对贾政这门亲事并不怎么满意,她从小偏疼贾政,满心想帮他在国公王侯里寻个媳妇,最好是她的母族史家。而代善公时候王子腾其祖不过一县伯,只是因为贾王两家同出金陵,祖上也是有旧,代善公才力主促成了这门姻亲。

好在王夫人进门后也算一位贤妻,二十年来勤勤恳恳倒也让贾母舒心,可是这二十年王子腾靠着贾家的关系如同鲲鹏展翅一般一跃成为了九营指挥使,这让一直忧心贾家久不出人才的贾母如何不妒忌。

再说瞧瞧王子腾这每次一幅贵客上门的模样,往那一坐贾赦贾政顿时就好像成了陪衬,贾母心里这个不舒服,可没办法啊,谁叫自家儿子不争气啊,人家还小几岁就已经是朝廷重臣了,自家这边不提也罢。

今儿贾母让贾瑜去接引也有这个意思,她虽不期待贾瑜能压住王子腾,但想着至少能留点威严也算好的。虽说她不待见贾瑜,但起码也是一家人,这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说就是了,再怎么也不能让外人看轻了去。

贾瑜以前不是没见过王子腾,只不过那时他是作为晚辈被人引荐给王子腾的,这次却是以东府承爵人的身份去见他。

来了正厅,贾瑜一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王子腾,以及坐在他左手正眉开眼笑的贾赦和另一边正襟危坐的贾政。

贾瑜那边刚进了正厅,三人也听见了脚步声,贾赦一瞧见是顿时就皱起眉来:“瑜哥儿,我们这边陪王老爷说话,你来作甚?”

“老祖宗知道舅老爷来了,已经在荣禧堂内等着了。”贾瑜懒得理会贾赦的言语,直对着王子腾说道。

“你……”贾赦见他在外人跟前这样落自己的面子,顿时气急,可王子腾挥了挥手,眼神在贾瑜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会,微笑着说道:“不错,都说贾家出了一个千里驹,今日一见果然不负期待,想来再现祖宗荣光也是指日可待。

贾瑜还未说话,贾赦赶忙说道:“哪里的话,他不过就是一黄毛小儿,哪里能看出那样大的能为。”

贾政闻言也是说道:“少年人不予多过赞誉,只怕将来轻浮。”

这还真是连亲疏都不分了,贾瑜不由得感慨,一个糊涂车子,一个榆木疙瘩,真难为贾母是怎么连生出两个奇葩。

王子腾似是早已习惯,听着贾母在候他,便起身要往荣禧堂去,贾赦贾政跟在他左右如同两个小厮,贾瑜不由得理解贾母的心思了,这还是真是人比人得死。

第五十六章 闹不清的缘由

贾瑜本来听闻王子腾来了恰好有事要找他询问,可是瞧着这边人多眼杂,只得先行告辞回府,留下一个小厮只告诉他等舅老爷要走时,就说自己有事请他去东府一议。

回来时逗蜂轩的宴席早就开始了,宝钗已经走了,那里薛姨妈知道王子腾来了,便让她回去见一见舅舅,然而宴席上热闹倒是不减,宁府丫鬟向来没那么多规矩,加之探春湘云几人一劝,一帮人便不再分尊卑一起玩起来。

贾瑜陪着吃了几盅酒,就见有人来传话,舅老爷正往府上来,贾瑜就近换了一套衣服,笼了一个香薰掩掩酒味,便往宁府大厅去。

王子腾脸上微红,看起来也是在西府喝了些酒,贾瑜吩咐人备两杯醒酒茶来,便在桌边坐下。

“这次请舅舅来此确有一事商量。”

王子腾挥了挥手:“瑜哥儿有事但说无妨。”让贾瑜惊讶地是王子腾倒是很客气,没有刚刚的那种直逼人心的强势。

虽有疑惑,但是贾瑜还是如实说道:“我将赴江南大营这事舅舅应该早就知道,只是我年岁小,哪里懂军伍?只听说西洋人有那火器营,便有了心思,可这火器咱们大齐不能打造,若是从洋人手中买又太贵,听闻最近朝廷要私卖一批军武,不知侄儿能不能占一份?”

王子腾闻言顿时便醒了酒,看着旁边无人便低头悄声问道:“瑜哥儿,虽说确有此事,可你是如何得知?”

贾瑜纳闷了:“前些日子,我按例去羽林卫登名,遇见好些人都在说,我还以为这事早就众人皆知了呢?”

王子腾嘴角抽搐几下,华阳三令五申这事务必掩人耳目,毕竟朝廷管控军武已久,这时候为了筹钱才行此策,按贾瑜这么说,他这半个多月以来的保密算是白干了?

“瑜哥儿,此事切不可让外人得知,至于其它事情,容我禀告一声再通告你。”

贾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可能出了些问题,便点头答应下来,王子腾此时满心忧虑,心不在焉地跟贾瑜说了几句,便告辞要往家去。

这边刚送王子腾出府,贾瑜回过头再想时便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吗?

……

“什么?”

王子腾听到这声怒言,苦笑了起来:“我刚刚让人查过了,羽林卫中并不曾有这样的传言,可能是那贾瑜在说谎。”

华阳手中捻动着棋子,闭目说道:“莫不是贾家还有别的消息门路?”

王子腾闻言皱眉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应该不可能,这些年来朝廷上贾家只有一个贾政,还是个说不上话的小官,连升妃这种大事若不是我通知他们,只怕他们还蒙在鼓里,而且在这个点,应该没人会蠢到用自身前程去结交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贾家。”

华阳嘴角一弯:“再怎么说贾家也是你的姻亲,我怎么听不出你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呢?”

王子腾俯首说道:“某从来都是天家近卫,不是可供攀附的权臣。”

“这话我听得多了,你对我说没什么用,下次去跟陛下说说。”华阳把棋子丢回棋盒中。

王子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贾瑜想要购买火器的事情?”

华阳挥了挥手:“反正这事已经被外人知道了,谁的钱不是钱?再说他拿着东西去建军,最后还是要归天家。只告诉他不要想着贪斤少两就可以。”

王子腾愣住了,不是之前还说这人选要一个个敲定吗?怎么这会又成了谁的钱不是钱。然而他没敢多言,正要起身告辞时,就听华阳把他叫住了,“这次的事情我亲自去做,我倒要知道他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若说刚才王子腾还有些困惑,这时候眼神中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了想贾瑜那俊秀的面容,脸上不知露出是好笑还是叹息的表情。

……

“没落下手笔吧?”正在宗人府府库中查点军资的义亲王姜津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身后出来一人身着粗布衣裳,低头回禀道:“九人皆是流民,并无户籍,如今面容俱毁,即便来日尸体被翻出也只能是查无此人现在就剩下那位羽林中郎将了,属下不敢擅为,还请王爷吩咐”

“他知道多少?”

“只知道有人安排了九人进羽林卫,羽林卫算是个好去处,名声好活轻,每年被送进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想此事应该并不足挂齿”

姜津叹了口气:“我记得秋后要处斩一批贪饷的军将,想个办法送他也去吧”

“王爷?这会不会有些太谨慎了?”

姜津一笑,“你知道什么,他瑾家两代大理寺卿,吃的就是那追踪溯源,顺藤摸瓜的审案活计,瑾家那个丫头虽然从小养在宫中,但却颇有祖风,不得大意”

“属下明白”

“这些日子从早到晚除了些车夫苦力,宗人府并无外人去,你是不是想左了?”水溶面色疲惫打着哈欠,看样子最近也是事务繁忙

琉璃递了杯参茶过去予他解解乏,水溶倒并不见外,端起杯就一饮而尽

华阳皱了皱眉,提醒他道:“平常还是注意一些,真要有了事,哪怕吃再多补药也是白搭”

水溶闻言一口茶憋在喉管差点没噎死,好容易咽下去,这才有些难堪地说:“都是那帮老大人,非要”

华阳挥了挥手,她现在更想知道事情为什么这么巧合?义亲王不久前才在朝廷上书,这边贾瑜就要采购,如果先后顺序就是这样,还可以用巧合来说,但如果调换一下,就真的耐人寻味了

水溶被打断,顿时有些讪讪地,这会摸着鼻子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只不过一件小事,你一个公主出面未免也太给贾家面子了,陛下会多想的”

华阳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我不是说了这次我男装赴会,去的是兵部官员瑾怀年,与公主有劳什子关系?”

话是那个理,可水溶心里却不是滋味,只坐了一会就推说自己身上倦了,与华阳告辞后便打轿回府了

琉璃进来收茶杯的时候,悄悄对华阳说了声:“我瞧着北静王爷好像有些不高兴”只说了一句继而闭口不言。

华阳瞥了眼她,又回过头来看着手中的账目,“我听着呢,你继续说。”

“公主,你可不能”琉璃揪着辫子,一脸担忧地说。

“这倒是奇了,你往常老是嫌我往后嫁不出去,这会子遇见个好的却拦着是什么道理?”

琉璃自然明白华阳在开玩笑,低头扣着手指说道:“要是他不是那北静王就好了”

华阳对琉璃的无礼倒是没在意,只是新奇道:“枉我没白费这些心思,你如今总算是机灵多了。”

“小姐啊~~”琉璃羞着脸低头去蹭华阳的臂弯,“以为我不晓得你去见那贾公子的原因。”

华阳似是也习惯了琉璃这幅小女孩的样子,揉着她的脑袋说:“你自己心里念着人家,就别拿我打趣。”

琉璃自是不依,又跟华阳狡辩起来,一番玩闹,这几日忙碌的华阳公主府总算有了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第五十七章 看错了眼

当周围所有人都在忙碌,而你却无所事事,有两个原因,要不然你就是最重要的人,要不然你就是最无关的人。

在走过几条大街,看过各个大院深宅门前都是车来车往的忙碌情景后,贾瑜再回到宁荣大街,看着清闲地已经在摇头打盹的门子就觉得不是那滋味了。

他仔细想了想如果不是因为皇帝下诏要各家勋贵行那收拢各地兵卒之事,贾家好像在这场举国之战中什么都没做,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于皇帝而言,本分老实跟废物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如方腙,他可以很放心的将之提到百官之首,后者……

王子腾终究还是来消息了,信中并没有告诉自己他之前匆忙离开的缘由,只说了会有兵部的官员来跟自己核对。

贾瑜之前倒是接待过不少贵客,可是这正儿八经的接官差倒是头一回,去内宅问了问贾珍,贾珍直夸他道真是有能为,这宁国府多少日子没接过官差了,如今倒真是有那光宗耀祖的兆头。然而夸了一通,到头来他却是也没什么办法。

这可就让贾瑜头疼了,自己上辈子也没做过公关应酬啊,愁了几天眼看就要到日子了,好在焦大看了出来,大嘴巴一咧,“屁大个事也值得你愁?这些个酸臭文人骨子里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只去找个好酒楼,找几个当红的姑娘作陪,等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时候给塞上一张银票,把人往那姑娘怀里一推,这一晚上过去包管事情都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贾瑜看他说得像模像样的,便忍不住问道:“老实话,你以前办公差的时候是不也这样?”这一说焦大可止不住嘴了,“你可当?也就你这没眼力的只觉得我一个执戟郎没身份,想我以前随着国公爷去各地州县平乱的时候,就是那县府老爷不也得好酒好肉地把我招待着,那一般的姑娘焦大爷还瞧不上,我跟你讲,有一次我途经并州府,在那里遇到一个头牌,那家伙可……”

听他一会功夫就扯得没边,贾瑜立刻打住,“既然您如此“久经沙场”,不如告诉我京城哪个地方合适?”

焦大挠了挠头,“我哪知道去,上一次去我都忘了是啥时候了?这姑娘几年一换,我哪知道现在哪的姑娘俊?”

既然知道了主要步骤,剩下的就好办多了,焦大不知道,有个人可是清楚。

“哎呦我的兄弟,你可算想开眼了,不说别的,就冲你今日来找我,兄弟我带你在这京城各大青楼都逛上一遍。”

还好薛姨妈跟宝钗去贾母那坐了,否则贾瑜真想拿块布把薛潘嘴堵上,这王八犊子一天到底在想什么?年纪轻轻这么乱玩也不怕身子都给坏了去。

“薛大哥,今儿问这事实在是因为有别的缘故。”贾瑜便将事情告诉了他,不想瞒着薛潘全是因为贾瑜还想借着薛家的商船将火器运往江南大营呢。

薛潘闻言倒也还是高兴,“嘿,这也没事,一回生二回熟,等兄弟你尝到新鲜了,想再去只需跟哥哥说一声就行。”

贾瑜生怕自己一直以来的良好形象就要被薛潘给毁了,直说家里还有事,赶忙推辞离开。那边贾瑜都走了,薛潘却还独自念着此事。

薛姨妈回来正好听着他念叨,当时就没好气地说:“你当人家都跟你一个样,连你舅舅都夸瑜哥儿是个好样,只求你别教坏了人家,到时候我这脸上才难看。”

薛潘当时就不乐意:“妹妹,你给评评理,这本来就是瑜兄弟找上门来求我的事情,怎么又成了我去教坏他?”

薛宝钗闻言抿嘴一笑:“只因为瑜兄弟打听这事是为了应酬,可哥哥你呢?”薛宝钗自打进府以来眼睛里见得,耳朵里听得都是贾瑜谪仙一般的做派,就算今天贾瑜不是为了官事来打听这烟柳风月,她也相信一定是贾瑜另有原因,定不是自己情愿。

看着这边自己的妹妹母亲都不信自己,薛潘顿时有些气恼,只想着你们不让我教坏他,我偏就引他去那地方耍,等他也浑不吝了,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

京城南边胭脂巷内百座青楼日日笙歌,近些年来暖香楼靠着两次夺魁算是隐隐高过其它楼阁一头,加之其地方幽静、景色优雅,在这百二秦楼楚馆中算是士子文生聚会第一等的好去处。

不过一向幽静的暖香楼,此时却有些热闹,靠着三首诗作扬名士林,而且一幅谪仙模样在京城中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可是这位谪仙今儿却下了凡尘也来了这烟花柳巷,可真叫人稀奇。

青楼的姑娘们可不在乎什么别的,只瞧着这小郎君生得这副好面孔就忍不住故作媚态,想引他关注,好在旁边有一位年岁稍长一些但同样俊朗的公子替他消散了一半火力,不然贾瑜还真不好意思进门了。

“瑾大人,我们上楼去谈吧。”贾瑜摸了一把汗,感受着各种火热的目光,他都有些后悔听薛潘的建议了。

与他不同,旁边那位俊朗公子却是毫不在乎,将手中折扇一合,“既然如此,某就不客气了。”说着便先行一步,步履轻松,一股天然潇洒的样子倒是把一旁的贾瑜压过去了。

贾瑜倒没管这些,只想着赶紧找个僻静的地方一坐赶紧把事情谈完就是,这地方他是不想再来一次了。

瑾怀年心里窃笑,还以为这小子没多久功夫就染了一些坏毛病,却没想到竟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不由得存了一些逗弄他的心思。

贾瑜待两人都坐定,便从怀中取出一份书折放在桌上说道:“瑾大人,关于我想采买的物资都在这上面了,还请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合章程的地方。”

瑾怀年将书折拿在手中往旁边一拍,“贾公子未免太迂腐了些,来暖香楼一无美酒在杯,二无美人在怀,三无丝竹管弦为伴,上来就谈公事,实在是太无趣了,实在是有损你风流公子的名号。”

风流公子?贾瑜半张着嘴愣住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名号,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瑾怀年已经吩咐道:“伙计,菜自随你家店里上,我们都是吃过见过的主,要是不好了定要找你。只是这酒我要另外的,取紫曲楼凤阳春酒一坛,取丹町苑百花酿一坛,再取望月阁胡林烧酒两壶。”

贾瑜听着这一个个酒楼和酒的名字,只觉得自己瞎了眼,原还以为这瑾怀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却没想到竟然也是个酒囊饭袋!!!自己的荷包苦命了。

第五十八章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贾瑜脸色不好看,伙计这边也是有些为难,“知道爷见识广,只是这酒也是人家店里的佳酿珍藏,哪是我这说买就能买来的呢?”

瑾怀年并不说话,抬眼看了看贾瑜。

贾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一块玉牌,裹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齐扔了过去:“拿着这东西,应该能买到。”伙计拿在手里瞧看,只见正面写着:“恩赐宁国。”又掉过去看,反面写着:“宗人府敕造。”顿时就明白眼前这位小郎君是何人了,连忙躬身道:“原是宁国府的小公爷,恕我眼拙轻慢了。”

一直以来贾瑜都被以公子称呼,猛然听见小公爷这个称呼顿时有些怪怪的,瑾怀年闻言也是摇摇头一笑。

伙计又是拿过银票看了看上面的字码,脸色讪讪地说:“小公爷,这些不够。”贾瑜闻言又递给他一张一百两的,谁晓得伙计看了看又是说道:“额,这,好像还是不够。”

“噗。”那里瑾怀年哪还憋的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瞧着贾瑜脸色尴尬,伙计赶忙帮着贾瑜解释道:“一看就知道小公爷平日不爱来这处,才不晓得……”

“行了。”这越说越尴尬,贾瑜止住了伙计,“你放心去买,多少钱记在账上就是,走时付账定不会少你的。”伙计闻言这才赶忙低头要退出去。

“哎,等会。”瑾怀年却又是将他叫住,“这酒菜都是小事,正经事没吩咐完呢就走了?”

伙计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这话哪能听不懂,当时就笑着说:“嘿呦,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瞧着二位爷眼生,不知二位爷是要我去让妈妈找几位,还是有那之前瞧好的姑娘?”

瑾怀年瞧了一眼贾瑜,看他脸上都泛些红了,只觉得有意思,折扇往桌上一敲,“今儿小公爷在这,你可莫要拿那上不得台面的敷衍,久听闻你们这里的姑娘洞箫管弦无一不通,霓裳胡璇也是京城闻名,今儿我们倒要瞧一瞧。”

伙计听了这话,直伸出大拇哥来说道:“莫不说这位公子有见识,要说抚笛弄箫我们这的姑娘称第一,那没人敢称第二。”

对于伙计吹嘘的话,瑾怀年并不在意,只扭过头去问贾瑜:“不知小公爷笑什么?”

贾瑜见被他看见也就并不掩饰:“虽是秦楼楚馆,但瑾大人这话未免有些太不风趣了。”

瑾怀年奇怪地问道:“怎么?这暖香阁靠的就是这琴技舞曲,两次夺魁,一次是彩霞姑娘的胡璇舞,一次就是那蝶梦姑娘的箜篌曲,我们来这里不见识一下岂不为憾?”

贾瑜闻言心说,你刚才那表情可不是这意思,随即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但凭瑾大人吩咐。”

“瑜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我年长不了你几岁,就算按品级也是你较高,这样尊来尊去倒也麻烦,今儿我们先谈风月再论正事,不如兄弟称呼?”

贾瑜暗暗地咬了咬牙,这从古至今官员果然都是一个样子,要知道是这样自己早早地安排好了就是,这下让他反客为主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出去。

不多时,耳边丝竹之声便响奏起来,瑾怀年起身往那塌边随意一躺,开始闭眼享受起来。贾瑜只觉得肉疼,哪里有心思去享受。

瑾怀年悄悄睁眼瞧了他一眼,看着他那副样子只觉得好笑,向来挥金似土的宁国府竟然养出来一个吝啬鬼。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这幅做派倒是跟当初的德淑皇后有几分相似,神情却又不由得哀伤起来。

两人各怀心思,也就并不说话只余宛如仙乐的琴声笛乐空悠悠地飘荡在房间中。

好在那里酒菜已经被端了上来,两人的心思也是转了,瑾怀年有心喝几杯消消愁绪,而贾瑜则是打着后世吃自助的主意,不管怎样,今儿一定得吃饱喝足再回去,否则亏大了。

瑾怀年正要说话,就见贾瑜那里一筷子菜已经下肚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贾瑜这时却不见外了,笑着说:“瑾兄,今儿忙一天了,有些饿,还莫怪我失礼。”

听着他这句明显口不对心的话,瑾怀年却也不恼,端起酒壶来为他添了一杯,“我也说就是这样,吃酒喝肉的好时候,还要分那尊卑礼仪岂不遭罪,这样才是痛快。”

贾瑜心说你是痛快了,感情花的不是你的钱,却也是不客气,拿起酒杯跟瑾怀年一碰,就一口喝了下去,这一杯下肚,差点没辣得他吐舌头,见天跟家喝得那清香淡酒,今儿突然遇到这烈的,只觉得从肚子辣到喉管。

瑾怀年差点没笑出声,“慢点喝,慢点喝,是我糊涂了,这胡林烧酒性子最烈,哪能给你这样的少年郎喝,且容我去为贾弟开一坛百花酿来缓一缓。”

这个王八蛋!贾瑜咽了一块胭脂鹅脯下肚,总算是缓了缓那股辣意,指着那酒壶说道:“这哪来的破酒?”

瑾怀年闻言挑了挑眉:“破酒?贾弟,你可不知道这胡林烧酒最受军伍中人喜爱,被他们视为玉酿,当初据说这酒百两都难求一壶呢。”

“多,多少?”贾瑜舌头都有些大,百两一壶……怪不得那伙计说钱不够呢,这两壶酒都两百银子了。

“没事,我觉得还行,我们就喝这个。”那边瑾怀年正要打开那坛百花酿,就听贾瑜如此说道。

瑾怀年好笑道:“我瞧着宁国府这些年进项添了不少,怎么贾弟如今还这样拮据,难不成这家里财柄还不在你手上?”

贾瑜端起酒壶给瑾怀年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的杯中添满了,这才放下酒壶说道:“瑾兄弟这是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

瑾怀年闻言又是笑起来,将酒杯举起向贾瑜说道:“既然如此,那这一杯就祝贾兄弟财源广进,我们共饮?”

轻轻一碰后,贾瑜将杯子端在嘴边却不饮,抬眼去看瑾怀年。

瑾怀年知道他有心看自己笑话,便将酒杯扬起一饮而尽,随后还特地翻过酒杯来给他看看,贾瑜看着他脸上一丝红光都不现,顿时有些失望,咬了咬牙也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尽,而后又是吃了一个鹅脯压辣。

瑾怀年打趣道:“我瞧着这鹅脯貌似味道不错,不如再点一份。”

还以为贾瑜没好意思,谁知道瑾怀年正准备抬起筷子的时候就听他说:“再点五份,老子不过了!”

第五十九章 尴尬的误会

事实证明,但凡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消肿都没那么容易,胡林烧酒果然不负它的名声,贾瑜仅仅喝了三杯嘴里就没了知觉,喝了五杯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等到他喝了十杯的时候便已经忘了自己身边坐的是何人了。

瑾怀年眼睛抽搐,瞧着身边的贾瑜搂着自己的肩膀一个劲地骂着之前遇见的那位叫瑾怀年的兵部官员如何的不是东西。

要不是自己这边把他的手指都快掰断了,贾瑜都没反应,瑾怀年还真以为这小子是故意装醉来报复自己的。

两瓶胡林烧酒已经喝完了,瞧着这醉鬼耍疯也没什么意思,瑾怀年将那坛喝了一半的凤阳春酒从他怀里抽了出去,将那壶稍淡一些的百花酿塞到他手里,自己斜躺在隔壁暖阁的软榻上观瞧起了眼前的胡璇舞。

不得不说这些舞姬倒真是有些本事,两人喝酒到现在怎么说也有一个时辰了,这些舞姬依旧动作舒展舞步轻柔,丝毫看不出疲态。

瑾怀年也喝了不少酒,饶是她酒量好,这会往软榻上一躺,只感觉酒意上头,将旁边准备的醒酒汤喝了一碗,还是觉得有些眩晕,不由得笑说这胡林烧酒还真是烈性,往后果然还是要少喝一些。

瞥了眼旁边的衣镜,瑾怀年看到自己的发髻有些松动,便把头冠取下,张口正要唤人,才想起今儿没带着琉璃,不由得扶额苦笑了一下,起身看了看镜中一头乱发散披下来的自己,瑾怀年想了想,正打算招一名姑娘过来给自己随便梳理一下时,就听得后面脚步声音传来。

回头一瞧,就见满脸通红的贾瑜将自己拦腰抱住,嘴中还含糊着问道:“美女,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瑾怀年深吸两口气按下想给他一拳的冲动,将他轻轻一推,笑着说:“贾弟,你喝醉了,我是你怀年兄啊。”

贾瑜睁开眼看了一下,眼前明明是个绝色美人嘛,又是将头搭在她肩上,“别提那孙子,真是蔫坏了,以后别让我遇见他,否则非放狗咬他。”

拳头放了又捏,捏了又放,不断重复,就在瑾怀年即将咽下这口气的时候,只觉得一股酒气扑鼻,随即自己的双唇好似被火灼了一般。

就在她大脑有些短路的时候,就听贾瑜嘿嘿地笑道:“真软。”

“啪。”

“哎呀。”

……

候在门口的伙计听着里面的动静,想着刚刚那小公爷和那公子的模样,不由得咬着唇心里猜到,这不会是两兔爷吧?

正百爪挠心地想瞧个新鲜,就看到刚刚那位稍年长一些的公子猛地推门走了出来,头上乱发一片,伙计长大了嘴巴,我滴个乖乖,不会被自己猜中了吧,那位小公爷还真是敢玩,不过这下看样子好像是出事了。

瑾怀年看着伙计的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抽动着,从怀中取下一封信往伙计脸上就砸,“告诉贾小公爷,今儿这顿饭我包了。”

伙计待华阳离开,赶紧打开封皮却没见里面有银钱,不由得暗骂道:“呸,还以为哪来的豪主,原却也是个银样蜡枪头。”

正要揣了信往里走时,就见一位看不清面目的男子将自己拦住,伙计正要询问,一把长刀就压在他的胸膛,直让他胸口憋闷,说话都困难。

“好,好汉,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人扔给他一块令牌,冷笑着说道:“拿去给你家掌柜的瞧瞧,就说今日之事就此忘记甚事没有,如果有半点风吹草动,等着去阎王殿再说吧。”

说完刀锋往回一收,几个健步,人已不见了踪影。伙计揉着胸口心里正说着今儿的人都是不是都有病,打眼往地下一扫,眼神顿时就直了起来,刚刚那男人扔给自己的令牌正躺在地上,上面六个烫金大字——大理寺钦天监。

伙计张大了嘴巴,心里感慨,这小公爷也真是的,玩个小相公至于动用钦天监的关系嘛?

第二天天明,贾瑜这才晕乎乎地醒来,起身环顾四周猛然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何处,自己扶着凳子起来找了一圈却没找到瑾怀年在哪,猛然经过穿衣镜一瞧,自己的脸上不知为何红肿起一片。

贾瑜捂着脑袋痛苦地回忆,他隐约记着迷迷糊糊地自己见了个天仙一般的美人,好像就在这房中,自己貌似还亲了人家一口,可这青楼的姑娘脾气这么爆吗?这就给我一巴掌,老子非得给你个差评。

揉着脸往出走,就见伙计早早就候在那里,见他出门赶紧迎了上去,“哟,小公爷,您醒啦?”贾瑜摆了摆手,正想掏钱付账,就见伙计递来一封信件,“小公爷,这是昨儿那位公子临走时给你留下的,至于银钱那位公子已经结算过了。”

贾瑜愣了愣,赶忙掏开信一瞧,这才放下心来,花钱倒没什么,这要是花钱没办成事才叫冤枉,不过今儿倒是美事一件,原本以为要花一大笔钱,没想到到头来竟成了自己白吃白喝一顿。

伙计看着贾瑜脸上的红掌印,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不得不说小公爷这人长得俊,又有才能,不仅那俏娘子爱瞧,连那美郎君也是爱看呢,只不过想必昨儿小公爷太急了些,才惹恼了人家……”

“你说什么东西?”贾瑜愣着脸看着伙计独自在那里说着话。

“额,昨儿,不是那公子生气打了您,这才,走,走了吗?”伙计瞧着贾瑜脸上不对劲了,顿时心里也开始打鼓。

贾瑜用手捂住嘴巴,硬挺着没叫出声来,脑中直想着自己昨儿吻上的那个人,我的天爷,我昨儿干了什么!?

“你,你,你记住,昨儿的事情,你要敢说,你们暖香阁就等着关门。”

伙计连连点头说是,这什么世道,自己好端端地做生意,怎么又是要关门又是要杀人的,这年头玩个龙阳又怎么了?没见过这样作怪的。

贾瑜只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自己无数次想过,身着白衣长袍于花前月下跟一位古代美女定情拥吻,这才该是自己的初吻啊,怎么会?怎么会给了一个男人!?

关键自己竟然还觉得他漂亮!?完了,我不会也跟贾宝玉一样了吧?

……

“你说什么?”姜津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说华阳跟贾家那个小子两人……”

堂下的乌义笑着说道:“一丝不差,暖香阁的线人就在旁边瞅着。”

姜津竟放下了最近不离手的账目,起身来到桌前问道:“瑾家那丫头什么反应?”

乌义嗤笑一声:“还能怎么样,那贾家子脸上的耳光印还没消呢。”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那丫头可不是个爱动手的人。”

“王爷不知道,更有意思地是那贾家子并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儿身,只以为自己亲了个小相公,正在那怄气呢。”

“老货,快住口,笑得我今儿嘴都疼了。”姜津一甩蟒袍,抹了抹眼角。

乌义低头说道:“王爷这可得多练练,再过几年,可还有许多更可乐的呢。”

姜津听了这话,却是收敛了笑容,眼神幽幽不知想些什么。

第六十章 奇妙的相遇

贾瑜抱着那坛子没喝完的百花酿,只觉得人生都失去了意义,金陵十三钗,自己看了这么多年,要说真动心的一个都没有,今儿怎么会……

“小公爷,您这都坐两时辰了……”瞧着贾瑜越来越不对劲,伙计大着胆子搭话道。

贾瑜眼睛一瞥,“怎么,我这酒菜都还没吃完,你就要赶我走?”

“哎哟,您可饶了我吧,这话要我的命了,您就在这喝,我去把酒菜给您热热可好。”伙计不知道贾瑜这是犯了什么病,一个人赖在这不走,却也没法,想着这件房也不是什么紧俏的地,估摸着没人会来,就让人过来把酒菜拿下去热热,自己把门给他合上了。

贾瑜这里喝着闷酒,想着自己未来人生时,就听见隔壁突然传来了吵闹声,贾瑜心情正不佳,拍了拍旁边的墙板,“有病啊,大早上的吵什么?”

这边他话音刚落,伙计就端着酒菜赶紧进来劝道:“小公爷,安安心,我去劝一劝,您在这吃好喝好就是。”

贾瑜闻言抬起的手放了下去,自己这些日子怎么了,原本一颗平淡的心却愈发变得暴躁起来,正想喝口酒压压心火,就见自己的房门被猛地一推开,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冲来,跪在他面前哭喊着说道:“求瑜公子救我一命,求瑜公子救我一命。”

贾瑜愣了愣神,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来人。若影若现的白皙浑圆让他有些尴尬,贾瑜把眼神撇开,“姑娘我们,好像不认识,你是不是走错了?”

那里姑娘还未回话,就听见门外声音传来,“臭婊子,早叫你别唱这劳什子破诗,你非要唱,如今惹恼了贵人,只怕你这暖香楼名声再大也保不住你,嘿嘿,蝶梦姑娘据说靠着这品萧吹笛的活计艳冠京城一夺去年花魁,今儿我们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

蝶梦听闻此言更是吓得叩头不止,原本就破碎的衣衫更是将快挂不住了,“蝶梦素来仰慕公子,去年听闻公子《江上吟》一诗,直到如今仍旧神往,今日得见公子一面蝶梦平生再无遗憾,只求一死为公子一守清白。”说着话竟要往那一旁的窗户冲去。

贾瑜一把拉住了她,随即将自己的衣衫往她身上一披。

蝶梦还没来得及出言感谢,就看贾瑜苦着脸冲她吼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要死去外面一头撞死完事,非要进来讹我一下干嘛?你要从这跳出去了,我怕这一辈子都要背上骂名了。”

一席话把蝶梦骂得有些蒙,连求死的想法都忘了,正巧这时外面一帮人走进来瞧见两人这幅拉拉扯扯的样子,顿时就叫骂起来,“好个下作的贱妇!我们刚不过叫你陪个酒,你就左右推说什么狗屁卖艺不卖身,这会子却滚到人家怀里去发骚,可见骨子里就是个淫货。”

蝶梦见状连忙紧了紧身上贾瑜的衣衫,躲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不敢答应,贾瑜捂了捂额头,“我最近是不是得算一卦,这都叫什么事啊?一件比一件倒霉。”

几人自然没听懂贾瑜在说什么,便冷笑一声:“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省省心思吧,留着条命在,能玩多少女人不是?”

贾瑜点点头:“好主意。”

众人听得他这话都愣住了,这什么人啊,蝶梦眼睛都差点冒火了,然而此时还是恐惧占了上风,拉着他的衣角说道:“求公子救我一命,求公子救我一命,蝶梦日后必定做牛做马回报。”

贾瑜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刚刚省下的花销又得给出去了,抬手摇了摇说道:“蝶梦姑娘的身我替她赎了,至于之前那些事情还望各位给我一个面子。”

他伸手正想将宁国府牌掏出来,就见一位络腮大汉往前走出,狞笑着说道:“你以为是你个什么东西?还给你一个面子?本大爷屋外的狗都比你面子大!”

贾瑜原本无奈的神情瞬间灿烂起来,笑嘻嘻地看向那位大汉:“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咳咳,黎鹏不得无礼,对方是宁国公之后承爵四品奉天校尉的贾瑜贾小公爷,还不快道歉。”一位瘦高青年缓缓走出,俊美的脸上看上去却总是笼着一层阴郁。

大汉黎鹏一听,哈哈一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对着贾瑜:“是我莽撞了,原来这位是四品奉天校尉贾小公爷啊,那还真是比我家屋外的狗面子大。”

一句话说完众人顿时哄笑起来,青年眉角不显喜怒,只是淡淡地喝了一句:“住嘴,无知的蠢货。”众人随即稀稀疏疏地止住了笑。

对这番明显嘲弄自己的行为。贾瑜并不说话,在之前薛潘被打的那次,他曾经远远地瞥见过一眼这位青年,没想到今儿又遇上了,不过他可不觉得这是巧合。

吴贵妃之子魏王姜琦,贾瑜在脑中飞快的搜寻自己跟他可能的交集处。

然而姜琦却没给他那个机会:“贾公子,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带走蝶梦姑娘吗?本王最近忧愁已久,多亏蝶梦姑娘的萧笛才能入眠,不知贾公子可否割爱?”

蝶梦一脸紧张地抓着贾瑜背上仅存的那件薄衣,低声哀求道:“贾公子求求你,他们一定会杀死我的,求求你救救我。”

贾瑜眼神在蝶梦跟姜琦身上不住地流转,叹了口气道:“魏王殿下,我之前与蝶梦姑娘两情相悦,如今我替她赎身还籍,她已经不是这暖香楼之人了,还望魏王殿下海涵。”

说着话便拿出一个荷袋来扔给了那位已经吓傻了的伙计,伙计先是不敢去接,小心地抬眼看了看姜琦,发现他并没有在意,赶忙拿起荷袋来就往楼下跑,这里面神仙打架,真是难为他这个小鬼了。

姜琦并不说话,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那群人表情愈发奇怪,似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等到那伙计上来回禀的时候,姜琦波澜不惊的面容才有了变化,伸手冲着蝶梦挥了挥:“还不快多谢贾公子替你赎身?”

贾瑜突然感觉背后的蝶梦站了起身,回头看去,原本梨花带雨,哀求不止的蝶梦将他的衣衫脱下,媚笑着冲他微福一礼:“多谢贾公子替奴家赎身。”说完之后竟两步三摇地向姜琦走去。

姜琦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件衣衫往蝶梦身上一裹,将她一瞬间搂入怀中,大手掐着她的下巴笑着对贾瑜说道:“最近魏王府并不景气,还真是多谢贾公子出钱成全我们一对了。”

一帮随从哪还抑制地住,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然而只一会,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停滞下来了,因为那位伙计拿着荷袋,尴尬地对贾瑜说:“小公爷,您这荷包里就五十两。”

贾瑜眉头一皱,玩味地说道:“魏王殿下,是我莽撞了,我还以为蝶梦姑娘就值这个价呢。”

第六十一章 比狗不如?

五十两,蝶梦气得差点发昏,能进得暖香楼来听她一曲洞箫都要百金不止,她的赎身价更是千倍不止,这贾瑜拿五十两出来打发要饭的吗?

蝶梦没有骂出口,因为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正愈发的大力,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男子的愤怒不在自己之下。

伙计发现气氛不对,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只得跟个木桩一般在那杵着。贾瑜接过荷袋掂量一下,一脸歉意地对姜琦说道:“魏王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看起来好像我宁国府最近更加不景气,这笔银两看来还是要您魏王府自己出了。”

蝶梦感觉到快要箍碎自己下巴的手突然松开,两根修长的指头在脸颊上磨蹭着。瞧见姜琦的脸色并不好,那位名叫黎鹏的大汉又是出言道:“贾公爷这话可就是丢家里脸面了,哪里有这出来玩钱不够的道理?”

贾瑜冲着他一笑:“我宁国府的脸面用你这条狗来评判?”

黎鹏闻言一怒:“看在魏王殿下的份上敬你几分,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脸面了,你宁国府算什么东西?”

贾瑜笑问道:“那不知阁下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他娘的才是个东西!”

贾瑜恍然大悟:“原来阁下不是东西,失敬失敬。”

姜琦咬牙悄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随即眼睛一眯冲贾瑜说道:“这位是北大营中郎将黎阳的公子黎鹏。”

谁也没想到,贾瑜突然笑起来,直笑得眼角出了泪花,摆着手说道:“恕我无礼,只是想到一件老年间的事,当初太爷血战沙场,倒在那尸山下,全靠一位亲兵牵着一条狗把他从死人堆里找了出来,后来两人没吃没喝,那亲兵想要杀狗,可太爷说若不是这条狗,他的姓名也就不保了,就这样两人一狗硬是活下来了,后来太爷为了感恩这条狗特给它许了个官职,把它在家中养老,待遇也算家将亲兵一般,巧事就是……”

贾瑜抬眼看了看黎鹏,“这狗的官职也还就是个中郎将,没想到竟跟黎公子父亲的官职一样,真是可乐,不是吗?没想到却还没有我家看门狗的官职大,哼哼呵,真是太可乐了。”

他不记仇?当面锣对面鼓,贾瑜不是君子,十年报仇尚不为晚的道理在他这可不适用,这次能捅你一刀绝对不会等下一次。

“你他娘的有种再说一句!?”黎鹏愤怒地摇晃身躯,旁人只感觉他乱发飞舞好似一个魔神。

贾瑜嗤笑一声:“我说,你爹还没我家当初看门狗的官职大,你听懂了吗?”

姜琦面色阴郁:“贾公子未免太狂妄了吧,北大营中郎将虽然品级低你两级,但论实权可是你拍马不及的。”

贾瑜一脸迷惑地看向姜琦:“魏王殿下,我哪里看不起了?只不过讲了一件趣事,魏王觉得不好笑吗?”

我笑你娘!饶是姜琦心思再沉稳,此刻也不由得在心底大骂道,今儿算是栽了,原本想给华阳一个难堪,没想到她人竟先走了,又想着拿着小子撒撒气,原以为是个傻蛋,却没想到竟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真是晦气。

“贾公子恐怕不是那意思吧?既然中郎将的面子不够,那本王的面子够吗?”姜琦不想跟他再逞口舌之能了。

贾瑜却不回答,只独自低头说道:“常言说得好,打狗还是得看主人的。”

他这低语声音可太大了,黎鹏一个字不落全听进耳朵了,正要发作,就听一旁颤巍巍的那个伙计大着胆子说道:“几位大爷,冤家宜解不宜结,一会……”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便被提起来了。

黎鹏一手攥着他的胸口,一手提溜着腰间的大刀,狞笑着说道:“我们说话,你个奴才东西叫什么?爷高兴赏你两口吃的,不高兴一刀劈死你都是轻的。”

伙计被吓得两腿直摇,赶紧都要尿出来了,正在这时就听道:“没想到黎少爷欺软怕硬倒是学的不错。”

黎鹏咬牙说道:“怎么?我教训一条多嘴的贱仆,贾公子都要管了?”

贾瑜拍了拍手:“你欺负贱仆我不管,可欺负我宁国府的下人我就不能不管了。”

黎鹏将那个伙计又提高了一点,将他举在眼前问道:“你是宁府的下人?”伙计也是纳闷回头去看贾瑜,贾瑜笑着对他说道:“刚刚荷袋里那五十两纹银够你赎身了吧?”

伙计看了眼丢在那里的荷袋,感动地差点没有哭出来,可是身子被人抓住,却也动弹不得。

黎鹏将他重重地往地上一丢,狞笑着说道:“老子倒要看看你今天敢不敢拿这荷袋!?”说着话竟把大刀一抽,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冰凉的刀锋只刚一接触皮肤,这位伙计就吓得动弹不得,贾瑜笑着说:“路给你铺好了,就看你怎么选了?想在这青楼里当一辈子龟公?还是日后跟我大富大贵?”

伙计抬头看了一眼贾瑜,硬撑着咬牙说道:“我要选了,小公爷拍胸脯说能保我?”贾瑜将宁国府腰牌扔到他跟前,手指点了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五指紧紧地攥了攥,强迫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再次发力,伙计一个飞扑,手脚并用地拿住腰牌就向荷袋而去。

见这一个奴才都敢如此轻慢自己,黎鹏怒气冲头,扬起大刀两步将握紧荷袋的伙计踹翻在地,当时就要挥刀向他斩去。

“把刀放下。”

一根黑洞洞地铁管迎面对着黎鹏,他虽没用过,但也见闻过这是西洋火器,只是他没想到贾瑜竟然会拿它对着自己。

黎鹏身高体长贾瑜举起火枪将将抵在他的肩口,黎鹏却不管低着头对贾瑜说道:“老子就不信,你他娘地真敢动我?告诉你,这事你最好别管,不然一会我红了眼,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小公爷了。”

姜琦眯着眼,他也不信贾瑜敢动手,毕竟还没入籍,那就是一名贱仆,打死一名贱仆跟打死一个军中子弟,影响可是天壤之别。

然而当他看见原本贾瑜脸上的阴霾消失,又变出一抹笑容时,姜琦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愣种不会真的……

“嘭。”一声巨响,一朵红色的莲花在黎鹏身上绽放开来,巨大的身形摇晃几下陡然站住,黎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依稀可见白骨的肩头,这才感觉一句剧痛袭来,顿时丢下大刀捂着肩头痛呼。

贾瑜蹲下身子,一脸歉意地对他说道:“真是抱歉,不好意思我刚刚太紧张了,一不小心手抖了。”

“原本,我想打你的头来着。”

第六十二章 一语成谶

姜琦面色阴郁,将蝶梦往身边一推,女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那里,他却并不理会,示意了一下赶忙有人将黎鹏抬下去医治,又是看向贾瑜:“好,贾小公爷杀伐果决,真有令太祖的遗风,可是就算他现在是宁国府下人,你为了一个下人伤我大齐军士,就不怕来日朝堂上御史言官弹劾你贾家吗?”

贾瑜笑着说道:“我倒是浑惯了,家里没个大人,犯错了最多进宫领太后一顿罚就是,最重吃顿板子,再宫门口跪两时辰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转,意味声长地说道:“可是魏王陛下就不同了,我看这几位虎口多有老茧,恐怕都是军伍之人吧?这个时候可不是皇长子接触军伍的好时候吧。”

姜琦轻笑一声:“贾小公爷这是在威胁我?”

贾瑜摊了摊手:“我不过一小小的四品奉天校尉,哪敢威胁天家的皇长子呢?”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异常诡异,那些原本叫嚣的随从渐渐地不敢开口了,他们明白事情已经不仅仅是一件互相看不对眼的冲突了。

一声轻咳打破了尴尬的场面,贾瑜起身抬眼看去,哟,今儿熟人还不少啊。

水溶穿过人群来到了贾瑜与姜琦之间,看着地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水溶不由得抬眼打量了一下贾瑜。

之前几次见面的印象中,贾瑜不过就是个有些文才只会逞口舌的少年郎罢了,如今看着他站在那里,血迹由衣角一直漫延到他的额前,鲜红的血液与他俊美白皙的面庞形成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画面。

“贾公子,魏王,今日之事本王已经晓得。皇城之中,天子脚下二位如此动刀枪,恐怕有些不妥吧,闹大了皇帝追查下来,我可没办法交差啊。”

之前冯唐暂调内务府,执金吾的统率暂时落在了水溶的头上,今日被他当堂撞见,要是让他真当什么也没看见确实有些不像样子。

姜琦并不出声,贾瑜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两人并没有什么反抗的情绪,水溶吐了口气,但是眼神中却隐隐有些遗憾。

“既然如此,黎鹏为了色欲私情擅动刀剑,贾公子出于自卫伤了他,而魏王殿下不知缘由,以为有人在皇城之中行凶,特来此询问,一番解释之后两人消除误会握手言和,这番解释是否合情合理?”

果然权贵们都是天生的阴谋家,贾瑜掏出腰间的手帕将脸上的血迹慢慢擦去,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姜琦也哼了一声也勉强算是同意。

水溶看了看姜琦依旧有些阴郁的脸色,微微走上前一步用只有他跟贾瑜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贾瑜,该帮的忙我帮了,握手言和就算了,犯不上为了置气得罪一位皇子。”

贾瑜没去看他,将脸往更衣镜边靠了靠,用手帕仔细地将鼻梁两侧残留的血痕擦拭干净,“可是我答应人家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水溶咬了咬牙:“现在不是你犯愣的时候,从大齐开国起,四个贵妃就是定死的,皇贵妃这东西前面高祖、武皇,哪有,不就是为了推吴贵妃入后才特设的吗?要不是皇帝当初立下了那劳什子不再娶后的誓言,只怕五年前吴贵妃就已经是皇后了,如今你家的姐姐入选贵妃,势必就会变成五位贵妃,这样根本不合规制,那只有两个可能,会有一位贵妃被黜,或者有一位再进一步,如今满朝文武都希望陛下早日设立太子,毕竟国之将战一切都可能发生,这才是魏王如今嚣张的来源。”

“嚣张?北静王说笑了吧?这时候我觉得他更应该害怕才对,在一个正准备大干一场留名青史的皇帝手下当太子,可不是件美差事,何况皇帝,可不止魏王一个子嗣,要知道,没有皇后,就没有嫡长子一说,太子之位还不一定是谁的。”

多年之后,当水溶知晓一切的时候,他再次回忆起今天的场景不由得感慨,当初真是一语成谶。

“你是听不明白我说的吗?吴贵妃成了皇后,他不就是嫡长子了吗?他不当太子?难不成这太子之位你来当?”

贾瑜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又将手帕塞回腰间,对着北静王说道:“其实对什么逞能不逞能我一点都不在意,王爷想必也知道,我不是那要脸的人,只是那个人我要保下他。”

水溶气笑了:“不是,黎鹏的事情算是给你一个面子了,现在总得让魏王出出气吧,这会你再带着人走了,你让魏王的面子往哪搁?为了一个龟公贱客跟魏王置气,你不知最善做生意吗?自己算算帐。”

贾瑜闻言叹了口气:“水王爷,我其实也是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人了,我贪生怕死,好色贪财,普通人有的毛病我全都有,可是我也有着许多普通人共有的东西,一身正气。水王爷,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好笑,但我真的跟你们不一样。”

水溶手一挥,烦人地说:“我就不该听她的来劝你,滚蛋。”留下愣神的众人,他竟然独自来又独自走了。

贾瑜拱了拱手:“魏王爷,咱家里还炖着汤呢,就不多留,下次有缘再见。”说着话把趴在地上还撅着腚的那个伙计一踢,“还不谢谢魏王爷饶你一命。”

伙计被这么一吓,又是连忙调转过来叩头:“谢谢魏王,谢谢魏王不杀之恩。”连着叩了七八下,抬起头来却发现贾瑜早就走到门口了,一看屋里就剩下自己跟这么一群大汉,吓得他拔腿就跑,看都不敢看,跟着贾瑜下了楼去。

“殿下,北静王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旁边响起了一道声音,这才看到原来一众大汉里面却还遮掩着一位青衣书生。

“我知道,又是华阳。”姜琦说到这个名字时,拳头死死地攥住,似是要把什么东西撕碎一般。

“如果是华阳公主要保他,这可就麻烦了,陛下现在敢用的皇室也就她一个,再加上她瑾家大理寺的人脉,实在不好去动啊。不过……”书生手里的折扇往胸前一拍,继而说道:“贾家的那位贵人,貌似刚刚升妃,不如可以将此事告诉吴贵妃,让她想想主意,还有我还听说一件事,贾家宁荣二府貌似最近不太和睦啊。”

姜琦五指一松,细细琢磨了一会,轻声说道:“现在是紧要的时候,为了太子之位,后宫还是少生些事情,不过刚刚说的后一条倒是可以试试,正好你刚回京,此事就交由你试试手了,也算告诉士林众生,当年一纸文章动九霄的状元郎许莫宁回来了。”

许莫宁拱手施礼:“多谢魏王陛下恩典。”

第六十三章 各有算计

“我早就说过,那家伙成不了大事,宁国的气运早该断了,他不过是回光返照了一下罢了。”水溶把扇子往桌上一扔,气闷地一下坐在椅子上。

再另一边端坐着喝茶,一身士子服的华阳笑着说:“你多咋能把这毛糙的性子改了?”

水溶扭头过来又是说道:“不是我性子毛糙,实在是贾瑜他看不懂形式,现在一个太子是群臣都想看到了,按理说魏王是诸皇子中出身最卑微的,可现在除了他之外,难不成让那几个小娃娃当太子吗?”

华阳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慢慢地品味其中的滋味,夏茶易老,故应及采及喝,比起春茶而言稍显苦涩,但却也多了一份泥土的清香。

“如果只从安抚朝廷,稳定军心的角度,其实立一个小太子也不是不可。”

水溶心中极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说道:“当初还是你告诉我的,眼光放远一点,一个小太子或许能渡过一时,可一旦战争过去,太子势弱,势必要兴起夺嫡之争。”

华阳皱了皱眉,稍显尴尬地说:“我好像是说过,可是怎么忘了?”

“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从刚才开始就心神不宁的。”

“有吗?别说我了,继续说,那事情最后怎么了?姜琦真的服软了?”

水溶许是被贾瑜实在气到了,听到这话火又上来了,“那能不服软,我是服气了,他真是个愣种,他竟然敢拿皇子私自接触军伍的事情来威胁魏王,最后还拿着一个龟公伙计当借口,硬生生让魏王下不来台。”

“龟公伙计?”华阳嘴角抽了下,突然想起来某些尴尬的事情。

“是啊,暖香楼有个伙计得罪了魏王他们,按理说扔给魏王出出气,这事也就过去了,那小子说什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把人带走了。”

“人真带走了?”

“真的啊。”水溶端起茶杯来润润喉。

“那就好,那就好。”华阳闻言赶紧抚了抚胸口。

“噗……”水溶实在不敢相信,他从小认识的那个冰雪聪明,洞察秋毫的瑾怀年竟然有一天还会这样?

虽据那伙计说是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可华阳总是觉得不舒服,要不是因为她这个公主的身份不好意思去做,她真想把那个暖香楼都买下来,然后遣散所有人,都怪那个混账,不会喝酒你逞什么能耐?

“喂,你到底是……”

“好了,好了,别问了,这事就这样,只要他们后续没生事就放下吧,魏王这边我们还是要扶持,宁国那里也还是不能放弃,现在还不是扫清宇内的时候。”华阳说完一挥衣袖便要离开。

以前他俩从来都是这般不见外,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便是,只是今儿水溶心里实在是想她多坐片刻,可最后看她出门也没好开口。

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水溶虽然不清楚她今天是有什么心事,但也猜到了定是跟那贾瑜有个七分关系,正在他愣神的时候,就听后面一道声音传来: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水王爷,有花堪折直须折,要不被某家的浪荡子摘去了,那时可就是只能叹息了。”

水溶原本惆怅的面孔恢复了在常人面前的威严,冷笑一声:“我希望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动不了魏王,但杀你还是轻而易举的,所以我劝你,想好再说,许莫宁。”

金丝银线串成四爪蟒袍与面前人那套有些发灰的青衣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来人却并不被这言语所慑,拱手笑道:“既然如此,请水王爷听我一言。”

……

“叫什么名字?”瞧着身后依旧畏畏缩缩跟着自己,生怕一会有人冲出来把自己杀了的伙计,贾瑜不由得笑问道。

“国公爷,小人王喜,今儿多亏国公爷搭救,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可真是不保,怪不得俺娘见天说我有福气,今儿这不是就应了嘛,入了国公爷的眼,以后还愁没好日子过?”

贾瑜心说你有个屁的福气,要不是你昨晚儿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老子能得罪两个王爷把你弄出来,从今以后要是外面传,说宁国府二爷好龙阳,不管别的老子第一个先锤死你再说。

“既然如此,跟家收拾好行囊,就去宁国府自有门子带你去见我。”说完贾瑜一挥衣袖就打算去领火器了。

谁想到自己的衣角被一拽,贾瑜回过头去看到王喜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国公爷,我一个人怕。”

贾瑜误了捂脸,这都是什么奇葩啊?

……

“这地认识吗?”贾瑜指了指幽闭的大门,冲王喜说道。

“认识,这不宗人府吗?”王喜瞧了瞧头顶的牌匾。

“哎呦,没看出来还识字啊,不错。”贾瑜将之前的信件与宁国府腰牌一起递给门外护卫,随后站在内门外等候。

“不识字我也认得,我又不是没来过这地方?”王喜的情绪貌似稳定了一些,大嘴一撇地说道。

贾瑜更惊讶了,上下打量着王喜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有点能耐,还来过这宗人府?”

王喜嘿嘿一笑:“小人儿时在这门口买过冰棍儿吃。”

……贾瑜觉得自己的脑回路有些跟不上他,看了看宗人府萧条的大街问道:“看样子这也不是让卖东西的地方啊?”

王喜挠挠头:“小人也不晓得啥情况,小时候这还挺多人的,后来人就越来越少,现如今连个鸟儿都见不着。”

贾瑜眉头一皱,想起了之前外面口口相传的内务府大案,不由得又打量起了这座如今死气沉沉的宗人府。

……

“多谢义亲王爷。”贾瑜向面前的姜津拱手施礼后,便站立在堂上一侧。

义亲王此时戴了一个西洋眼镜,正在查看账目,闻言赶忙起身笑说:“哟,我这眼镜不好使了,耳朵也还有些背了,还望贾公子莫怪我失礼。”

贾瑜知道,这位看似儒雅的王爷,当初可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才,先武皇帝时他以皇子之位被封大将军统领九军,这才是真正的英豪人物,至少在贾瑜眼中姜琦那种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哪里话,原是我的人情让王爷劳心了。”

姜津听后摆了摆手:“什么劳心,这些东西被人拿走我乐还还不急,天天堆在我这,又没什么用还要花银子去照看,愁了我多少年,可算有着落了。来吧,去府库查看一番,要是没有别的事宜,就将东西提走吧,不过火药你留神找个地方放,那东西虽说没剩下多少,但炸了也不是闹着玩的。”

贾瑜赶忙拱手称是,随即跟着姜津来到府库处,跟之前设想的破铜烂铁完全不同,府库中的火枪设计之灵巧,制作之精细,以及其的耐用性完全出乎了贾瑜的预料,瞧见这柄十几年前的火枪除了些许锈迹之外,大部分还是保留着初始的光泽。

贾瑜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哪个国造的?”

姜津愣了愣没想到他问这个问题,细细寻思一番开口答道:“这是大齐军产。”

贾瑜舌头都快咬下来了,大齐可以产火枪?可是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啊,不是都传言当初火器营的火枪都是从藩外买来的,后来的锦衣卫也是用火器营剩下的东西吗?

姜津笑了笑:“少年郎好奇是件好事,但是有时候过于好奇是会要命的,魏王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姜津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贾瑜心思难安,无的放矢?还是有心提醒?贾瑜看不透,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七八辆大车,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的瑾怀年。

“到底是个孩子,这么轻松就被王爷拿话掩过去了。”乌义接过姜津递过来的眼镜,笑着说道:“不过王爷也是,说句假话也就是了,非要给他讲真话,等过段时间他琢磨过来了,那猫一样的性子能耐得住,非要去挠挠不可。”

姜津笑了笑:“这时候告诉他一些不足为惧的真话,总比告诉他假话,等他日后自己查证出来怀疑我好,毕竟在很长的时间内,我需要他逐渐站到我这一边。”

第六十四章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刚回宁荣大街,贾瑜就看见周瑞家的正在外面跟一个老妇说着话,这边七八辆大车自然也引起那两人的注意。

周瑞家的一看见贾瑜连忙紧走两步到他跟前,“哎呦,二爷这又是添进项了,瞧瞧这车轮重的,这一趟怕不少钱吧?”

贾瑜随口应了几句,看到那个老妇挠着头左顾右盼,一副害怕的模样,心中虽然猜着几分,但此时还是问道:“还恕我眼拙,这是哪位嬷嬷?”

周瑞看了看贾瑜眼中并无厌恶,这才大着胆子说道:“这位姥姥不是咱家里的嬷嬷,因她女婿祖上跟太太家连过宗,今儿有事才特来拜见的。”

果然是刘姥姥,可惜现在贾瑜没空跟这位颇有趣味的长辈聊聊,便说道:“既然如此,便是亲戚了,怎么不快请进去坐坐,不然让太太和琏二嫂知道了,怕还以为你轻慢了人家。”

周瑞家的连说着不敢,贾瑜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事,便带着货一路入了宁府。

刘姥姥那里看着一辆辆大车,心里真感叹着这贾家还真是有钱,装银子都是拿车来,今儿怎么说也能拿个几两银子回去吧。

正想着呢,就听周瑞家的说:“姥姥,别站在外头了,快进来坐坐,不然一会不止瑜二爷要骂我,两位太太恐怕也要数落我不知礼数了。”

刘姥姥听她说瑜二爷,便大着胆子问道:“刚那个是你们府上的哥儿?瞧着也不大啊?”

周瑞家的看了看贾瑜的背影,笑着说:“姥姥,瑜二爷这不是我们府上的,是宁府上的二爷,别看人家年纪不大,能耐是真的大。”

刘姥姥心里嘀咕这岁数的孩子在乡下都淘气着呢,让放个牛都弄得满山头的乱窜,再有本事能到哪去。

周瑞家的似乎看出了刘姥姥的心思,“我可只劝这一句,你招惹谁都行,千万别招惹这位爷,到时候他要打你板子,就是我家的老太太也是拦不住的。”

“这怎么能?这不是反了孝道吗?”刘姥姥惊呼道,这伦理孝道可是连他们这农户都在乎得紧,更别提这些大户人家了。

周瑞家的赶忙伸手要堵她的嘴:“我的姥姥,快小声点,你懂什么,这天地君亲师,皇帝老子可在亲的前面,这瑜二爷现在身上承着四品爵,吃的是皇粮,哪能管其他的呢。”

刘姥姥可不知道这爵位的事情,只听得四品,顿时就吓得一跳,“我的乖乖,县太爷也不过七品,他这么点孩子就四品了,这等他大了岂不是要当宰相?”

周瑞家的扬了扬脸:“你可当,瑜二爷本来文才就好,现在皇帝又要让他去南省带兵,据说到时候手下要管几千兵马呢。”

“这可真是孔圣人挂腰刀文武双全了,我还只在戏里听过这样的人家,只怕到时候你们家要出一个留名青史的人咯。”

周瑞家的自然爱听这话,让人给刘姥姥端了杯水,自己便进去给王熙凤通禀了。

……

“火药之类的放散一些,切记不可放在湿热的地方,受潮之后就用不得了,还有大夏天太热可能要出事。”

这边贾瑜吩咐着,那里贾芸并上几名管家掌柜便开始了忙碌。

“芸儿你等一下,我手书一封,替我送去维奇爵士的府宅。”

……

“瑜公子的信件,你要不要看一下?”维奇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对正在弹琴的索菲亚说道。

索菲亚并不是言语,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手下的琴键上,一曲终了后她叹息一声:“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不错,你的语言造诣真的很不错,现在已经学到宋词了,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跟我学学俄罗斯语,毕竟女王可不希望未来的储妃在宴会上因为语言被人耻笑。”

索菲亚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信中说什么了?”

维奇拆开来仔细浏览了一下,嘴中砸吧了一下,“很遗憾,你的梦中情人在上面一个字都没提到你,他希望我能做他火器营的顾问。”

索菲亚漂亮的眉毛抬了抬,对他说:“你怎么看?”

“我想拒绝,这对我没什么好处,一个出色的外交家和政治家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绑上一条船的,何况他这条船并不牢固,但如果你答应我现在就回俄罗斯,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维奇将信件扔到索菲亚刚刚合起的钢琴盖上。

索菲亚拿起信件看了看,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的笑容,“我觉得你可以先去跟他了解一下再下结论,他是一个时刻闪烁着神奇的男人,这不是你对我说得吗?”

维奇看了看她,轻笑一声:“我希望这不是你拒绝我回俄罗斯的借口。”

“我只是遵照你的思想,一切为了利益罢了。”

“你觉得待在大齐当一个单相思的怨妇,比回到俄罗斯作一位万人之上的皇储利益大?”

“想想克里米亚吧,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想法,现如今万里之外的两个国家就展开了一场数万人的厮杀,一旦航道真的开辟出来,这个功绩比你之前所做的一切还要重大。”

维奇沉默了,他的目光在索菲亚的脸上和贾瑜派人送来的信件上来回打量,最终他走上前去拿走那封信,对着索菲亚说道:“我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

“你说的这什么狗屁玩样儿,我一个都听不明白。”焦大挠挠头,表情很是烦躁。

贾瑜叹了口气:“早说了我是对牛弹琴,你非不信,火器营跟普通的军队不一样,我们的战术不能光是冲杀。”

“狗屁,你不冲杀,哪来的斩首?没有斩首哪来的军功?没有军功谁愿意打仗?”焦大撇撇嘴,“这又要走回火器营的老路了。”

贾瑜被他这三连问弄得有些懵,然而他最后一句话像是拨动了贾瑜心中的某根神经,贾瑜不由得问道:“哎,曾经火器营的火器都是从哪来的?”

焦大眉头皱了皱,“你这才忘性也够大的,之前告诉过你两三遍了,都是从西藩那边买的,火药倒是自己弄得,我记得件作院倒是仿过几件,不过都是拿铜做的,用不了几次就废了。”

“用铜做?为什么不拿铁呢?”

焦大冷哼一声:“有精铁谁做火器,那时候各军抢精铁比抢女人还凶,件作院天天都因为精铁不足被各种数落,哪还敢私自挪用精铁呢?”

这不可能啊,难道义亲王在骗自己?可他有什么必要呢?这样对他也没好处,只是无的放矢吗?这个疑问在贾瑜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

正在思索的时候,就听外面喊叫:“瑜二爷,老祖宗请您去见见亲戚。”

第六十五章 难得的场面

贾瑜有些纳闷,按理说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并没有这样兴师动众啊?怎么这会又要让自己过去,更不用说他跟荣府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思来想去,贾瑜还是决定过去一趟,毕竟贾母亲邀也不能让她在外人面前落了面子。还未进得贾母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欢笑声。

夏天炎热,贾母让人在院中搭了一个凉棚,如今众人正在凉棚下吃着冰镇瓜果闲聊,见得贾瑜来了,众人都连忙招呼他,连一向不喜她的贾母都笑着跟正抱着一个硕大的哈密瓜啃得刘姥姥说:“这就是东府那个哥儿了。”

刘姥姥虽说年纪大了,可这记性一点也不差,一下就认出了贾瑜就是刚才周瑞家的口中的

瑜二爷,赶忙把瓜放下来,手在胸口胡乱抹了几下,刚才离得远,这会离近了才发现贾瑜长得实在是不凡,赶忙开口说道:“呦呦呦,瞧瞧这相貌,只怕这神仙也没这样好看,怪道说我一进门就感觉这里有仙气,先是看到一个老神仙,这会子又看到一个小神仙。”

贾母自爱听这些吉祥话,笑着说道:“你是不知道,我有个孙子,从小打娘胎里出生就带块玉,上面还有刻字,只等下次你来我再请你瞧。”

刘姥姥闻言一拍手:“真有这神事,那我可要瞧仔细了,回家去给我那十里八乡的人好好念叨念叨,让他们也沾沾老太君的福气,不说有那带玉的孙子,起码这子孙后代都是平平安安。”

贾瑜旁观只觉得这刘姥姥实在是会说话,一番话直说到贾母心坎里去了,可惜这心思生在乡野了,放到别处去保管是一个人精。

那里贾瑜打量着她,刘姥姥也拿余光瞥着贾瑜,心里暗说:我的老天,这生得也太好了,就算是我们那最美的姑娘都没他好看,只不过这男生女像,可是不详啊。

她正寻思着就听贾瑜说道:“莫说我们是神仙,刘姥姥不也是个福神仙,瞧瞧老祖宗乐得,就是过寿也没这样开心。我是惯会惹她生气,只盼姥姥以后多来,也让我们也能见天乐呵。”

众人都奇,这贾瑜往常来荣府都跟吃了枪药一般,今儿怎么这么好脾气?

贾母虽然也奇怪,但如今外人在,也不好多说风凉话,“今儿喊你来,全因为你琏二哥去了南边,这边外事没人,想着旧亲戚上门,我们也不能随便打发个人去做,就劳你帮刘姥姥他们在外面寻个好差事,都是老人,你可不能因为别的,轻慢了人家。”

贾瑜连忙拱手说着不敢,又向刘姥姥询问了她女婿的籍贯姓名,直说自己亲自去办,贾母还未说话,就见一旁陪做的贾赦说道:“今儿刘姥姥来这边,一时匆忙也未备礼,这是五十两银子还望姥姥莫嫌少,先收下。”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今儿到底吹得是什么邪风,那里贾瑜毕恭毕敬就不说了,这边平常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钱用的大老爷却也大方起来了。

“哎呦,老爷这也太多了,老身哪受的起?”刘姥姥话是这般说,可双手却直往那边接。众人都笑了出来,贾母笑说:“他既然有这个心思,你接着就是。”

听得贾母这样说,刘姥姥才乐呵着把银子揣进兜里,还特地紧了紧生怕一不留神掉了去。

这边说了半天话,鸳鸯瞧着贾母有些乏了,便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王熙凤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今儿天也不早了,姥姥身上带着事出来,晚了回去恐怕家里人也担心,不过我可嘱咐清楚了,有空可得多上我们这来转转,我这小辈儿认不得老亲戚,不多走动几下,怕以后当面认不到,还让人说我富贵了就不认亲。”

刘姥姥赶忙说着不敢,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贾母这才进得房去歇息,众人这才方散去。

那里王熙凤、鸳鸯送刘姥姥出府,鸳鸯看着刘姥姥离开时这走一步摸一摸兜里银子的模样,悄声问道:“那位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那样吝啬个人,今儿倒是大方。”

王熙凤嫌弃地说道:“谁知道从哪得了条财路赚了些银钱,生怕别人不知道,愣在那充大爷。”

鸳鸯新奇地说:“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府里也有懂得添进项的人了,你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王熙凤闻言神情更是烦躁:“你快别说了,我也就问了问,谁知道他快要跟我拼命了,真的是,拢共一月就百十两银子能做的什么?他倒是看做跟金元宝一样,你再看看东府那位,光那香水就看得我眼红,一瓶就抵他一个月的进项,那大个人却还不知道害臊。”

鸳鸯闻言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王熙凤知道贾赦对她着意,想讨她做小老婆,便也叹气一声:“你且熬着,现在有老祖宗在,谅他也不敢胡来,若是你怕有一天老祖宗走了,他强逼你,我倒有个好提议。”

鸳鸯闻言一喜,连忙去听,王熙凤凑到她耳边轻语几句,鸳鸯的脸却腾一下飞起了彩霞,口中叫骂着:“好你个凤辣子,枉我当你是个好人,跟你诉着苦,你倒好,却拿我打趣。”

王熙凤噗嗤一乐:“怎么着?你琏二爷哪不好了?他想碰平儿我都不愿意,却想着你,你不念我好,却来骂我这是何理?”

“呸,他好不好跟我何干,你知道就行,只怕你这个醋坛子当面好心好意,到了以后又得刁难我,我才不上那个当!”

……

贾赦确实发了一笔小财,之前有门客跟他说最近有一批军器要走,问他参不参,贾赦问了下得知都是些铁锅蹄铁之类的小器,觉得挣不了大钱,勉强抠抠搜搜给了几两,却没想到只几天功夫,那里就送来了几十两的红利。

这可把他乐坏了,想着这十几倍的翻利可比什么生意都来钱快,顿时拿了二百两存银送了过去,果然不久后那里就把二百两本钱送来了,还附有二百两红利,只说这次卖的不好,只赚了这么些。

不过贾赦不介意,只要能赚钱就行,这次他足足拿出了五百两出去,只盼着能赚一次大钱。

……

“许先生,鱼儿看上去上钩了,拉杆吗?”一位管家模样的人拱手问道。

许莫宁依旧是那一身青衣,用手中的笔杆搔了搔头发,他轻笑一声:“不急不急,再溜他一会,等他没了气力才是我们摆布他的时候。”

第六十六章 各自打算

一袭西洋公主裙的索菲亚与一袭宫式百蝶裙的惜春站在一起,让会芳园中鲜艳的夏景顿时成为了陪衬,这样美好的场景应该被留下来,可惜现在距离第一张照片的诞生还有近一个世纪,曝光是怎么做的来着?贾瑜有些记不清了。

维奇看着一旁明显心思不在的贾瑜,无奈地放下茶杯说道:“我以为今天来这里,你会慷慨陈词地说服我当你的顾问,可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

贾瑜回过神来,扫了一眼维奇道:“因为我知道今天你一定会同意的。”

维奇闻言抱起了双臂:“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我归根结底是个商人,或许会因为情份帮你一次,但绝不会太多。”

贾瑜挥挥手:“别谈情份,我最近才明白情份是最不好搞的东西,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最好别到谈情份那一步,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原因就因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只看利益,而我恰好有足够的筹码。”

维奇有些意外,贾瑜却没有理会,自己朝着湖中的水榭而去。

“我叫它沙盘,或者模型,随便什么吧,这种东西并不稀有,至少古代就有人把它应用在建筑学上,但是如今我只是改良了一下而已。”贾瑜冲着紧随其后而来的维奇说道。

制作精美的沙盘自然引起了维奇的注意,他仔细地观察着上面刻画的各种地貌。“你果然是一个时刻闪烁着神奇的人,我想我已经有些兴趣了。”

维奇拿起一个在沙盘旁边的小人,冲着贾瑜说道:“这就是你的军队?”

贾瑜轻笑了一下,同样拿起一个小人,“不,准确的说那是你的军队,这是我的。”

“无论人们承认与否,这个时代在发生变革,火器的兴起是不可阻挡的,所以我的一切想法都来源于它。”

“如今的火器很鸡肋,它看上去强大无比,可以在中近距离内造成巨大伤害,却有着其致命的缺点,就是无法持续如此,一次更换弹药的时间足够传统骑兵完成一次远距离冲锋了。”

贾瑜拿起了一枚类似棋子的东西,扔在维奇的眼前,“所以需要一些东西来进行辅助,我给它们取了一个区域限制性武器的定义名。”

“这类东西很早就有了,我记得中世纪的东罗马人在城堡的防御战时,就曾将一些多余的马蹄铁敲打成三角刺的形状扔在坡上,延缓敌军进攻速度。”

维奇拿起那枚“棋子”看了看,觉得好像并不像什么他说的三角刺。

“而在大齐,两百多年前战乱的时候,就有人运用火药制造出了一种名为石炸炮的东西,并广泛运用于战争。所以,这些就是我的基础思路,壕沟,铁丝网,以及雷区。”

贾瑜揭开了旁边的幕布,一处已经架构完毕的微缩战场呈现在维奇眼前。

……

魏王府,吴贵妃之父吴天祐显然情绪不佳,姜琦皱着眉头无奈说道:“外祖父,并非我不想帮您,您若在军中有一袭之地,我与母亲也算有一助力,可如今陛下视军权如逆鳞,任何敢私自染指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杀了多少贪钱的军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被那个贾家小儿吓住。”

“我的儿,道理我都懂,只是如今那贾家女当了贵妃,皇帝又是日日恩宠,我就怕有一天你,你这太子之位成了镜中花。”

姜琦实在是对这个没有本事却瞎操心的外祖父无奈了,但却碍着脸面却又不好说他什么,吴天祐却又是埋怨着:“你堂堂一个魏王皇长子,那华阳一个外面抱来的怎么就压你一头了呢?”

“外祖父,上次为了你要那些军械的事情,我已经跟华阳冲突一次了,陛下通过母妃警告了我一次,再要一次,只怕我又要被禁足了。”

吴天祐听了这话,只得闭口不言,闷闷不乐喝了几口茶就要告辞。

总算送走了这个老顽固,姜琦扶着额头说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费心费力为他在军中谋得一职,是对还是错?”

“吴大人也是好意,魏王不必为此烦忧。”许莫宁将手中的信件放下。

姜琦看了一眼信封,笑着说:“怎么?他答应了。”

许莫宁同样笑着说:“北静王设计让魏王跟贾家那个小子冲突,想借机教训他,却没想到不仅贾瑜没有服软,我们还将计就计,拿这事要挟他。他倒是对华阳公主一往情深,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姜琦嗤笑一声:“两个痴情人,只不过华阳什么时候也成这种爱慕皮囊之徒了?”

“千百年来谁能解情字呢?至少她用情越深,对我们而言越是一个好处,只要能握住了贾瑜,就可以将华阳公主府拉拢到魏王麾下,这可比什么大臣都来得重要。”

“这些都是小事,如今我母妃升后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这事成了,所有的阻碍都成为泡影了。”姜琦的手指在茶杯上来回磨蹭。

“欲速则不达,五年前我挑起内务府大案,皇帝借机清除了一大批皇族,但如今还是有老人在,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吴贵妃以前是先皇选妃,皇帝心中就会多一份忌惮,朝令夕改都是常事,堂堂一介帝王就算违背与发妻誓约又如何,但若抛弃与发妻旧情,推一位先皇妃为皇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只怕事情爆出来,满朝文武都会反对。”

对于自己母妃的丑闻被这样说出来,姜琦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只是淡淡地说:“不过好在母亲当初在深宫之中,又不是太显,除了偶有皇族宴会才会露面,其它也无外人知晓,内务府大案后,剩下的那几个也大多都是苟延残喘之辈,不足挂齿。”

说到这里,姜琦突然想到了那个曾经权势滔天的义亲王,心中偶有感慨,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些了,荣国府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许莫宁笑了笑:“鱼儿上钩了,但我还是想着再过一段时间提线,毕竟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布置好。”

姜琦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的本事,对付他们算是小题大做了,可是我现在身边缺人,也只能让你去了。”

许莫宁用手敲了敲桌子:“不不不,在河套那些年我的脾气变得暴虐了,遇事只想杀伐,突然回到京城,倒是对这种阴谋算计有几分生疏了,正好拿这事练个手。”

第六十七章 姨娘还是奴才?

鸳鸯最近心里越来越忧虑了,以往看上去热情洋溢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连贾宝玉都常说,往日好端端一个水做的姑娘怎么变成如今枯木一般了,连说笑都不会了。

他是不问外事,腌臜事王夫人也不会让人乱给他讲,自是不懂鸳鸯的难处,还一个劲地去撩拨人家,可鸳鸯那边就苦了,她兄嫂原本就是个势利眼,之前贾赦不显,他们多少按捺地住,想着指不定鸳鸯还能有更好的出路,这会子贾赦突然阔绰起来,他们可管不了那些,东拼西凑弄了些礼,上赶着到贾赦这边拜见。

俗话说饱暖思**,贾赦这几天大手大脚花了不少钱,用后世的话,生活质量提升了,这精神水平得跟上,正想着讨几个年轻美艳的小妾,那里就有人过来说了,顿时他就来了兴致,对着金鸳鸯他眼馋可不是一两年了。

要想从贾母手里讨来鸳鸯,那可不容易,贾赦也动了心眼,知道自己平素不讨贾母的喜,就三天两头的从外面花钱弄来些新鲜玩意到她那去请安。

贾母偏爱小儿子,对贾赦难免心中有些愧疚,只是贾赦平常行为品性不端,自己就算有心补偿他一二,也总是难为。

可是最近这些日子听说贾赦不知从哪里搭上了生意,日子倒是过得滋润,不仅如此,这性子貌似也变了,难得不出去鬼混,天天都来自己这坐一会,说是陪陪老母,还带了不少新奇东西讨自己欢喜,相比之下贾政忙于公务,平素少在家,一来二去贾母有时候开玩笑还说:“这打小疼得算是白养了,怪道穷养儿子富养女,原是真话。”

众人自然是奉承贾母好福气,一对儿子都是懂得孝顺的,只是金鸳鸯眼里却是哀伤一片,每次贾赦来时,目光扫过她时里面那些淫秽,她可瞧得一清二楚,可这会儿又怎么说出口。

……

“这怕是难了,真真是,那样一个好人,要真落到大老爷手里,还有的好吗?”探春气愤地扭了扭手中的绣帕。

“你们心疼人家,怎不去跟老祖宗说,要是不敢,那我去说就是。”湘云这边正要起身,宝钗连忙把她拉住。

“快把这性子改了吧,这会子赦老爷正跟老祖宗母子情深呢,你巴巴地去说,指不定两边都不讨喜,你天天跟我念叨好容易从家里出来不用受那气了,要这边再把老祖宗得罪了,把你送回去,恐怕以后也难过来了。”

湘云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可她一扭身子皱着眉说道:“我回去顶多受些苦,可鸳鸯要是落大老爷手里一辈子不就毁了。”

宝钗见劝不住她,便扭头跟探春说道:“瞧瞧这人可不疯了,你这些年叔嫂没把你拿出去定亲,不就是因为那边老祖宗不愿意吗?要真惹恼了老祖宗,你就不怕你……”

“呀,你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湘云红了脸,俯身去拧宝钗。

探春连忙把她们拉开:“好了好了,莫玩笑了,那边鸳鸯指不定心里愁成什么样了,你们还在这乐。”

“不然还能怎么样,这事我们不好去说,除非……宝兄弟。”

“快别提他了,连自己的奶嬷嬷都管不住,这事更别指望了。”探春自上次跟李嬷嬷拌嘴后,就对宝玉态度不怎么好,虽说后来宝玉专门找她来致歉了,但两人的关系还是比往常淡了许多。

“听说宝爱哥哥最近也不怎么好,三姐姐可知道怎么回事吗?”湘云自是不知道他们间的事,这里还继续问着。

探春嫌弃地挥了挥手:“都是些腌臜事,说了也脏了你耳朵。”

湘云闻言捂了捂嘴,她眼里宝玉可一直是那如同女儿般洁净的人,平素她但凡说个经济文章,宝玉都要说她俗,这会该不会也染上那些坏毛病了吧。她又想着自己平素跟宝玉那般亲近,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宝钗倒是有心打圆场,笑着说:“莫想歪了,你三姐姐就是气不过当时她跟李嬷嬷拌嘴,你爱哥哥不帮他,这才在背后说他坏话,只不过就是跟东府那边秦大奶奶的弟弟亲近了一些,两人都是那长得柔的,府上也就嚼起闲话了。前一阵子,你瑜二哥还特地为这事叫了好多人去训了一顿,我们的话你信不过,瑜兄弟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探春虽然不喜欢宝钗这老好人的样子,但她也不是爱背后说闲话的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湘云闻言拍了拍胸脯:“我就知道,宝爱哥哥不是那种人,他这会魂不守舍,定是因为林姐姐不在。”

说到走了几个多月的林黛玉,探春又是叹息:“听南边来信说,林姑父身子愈发不好了,不晓得颦儿得哭成什么?”

“要不说家家有家家的难事,咱们要是都去管也是操心不过来的,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

……

“你知道,老爷身边没个可靠的人,我下无所出,又不讨喜,这才闹得大房没甚体面,有心寻个人放在前面,只怕那些牙子手中不干净,不知道根底,指不定买进府来又得生出多少事?家生女里面满府想寻个能当事的,找来找去也就你一个了,瞅瞅这么多年,老祖宗那里你都弄得妥妥帖帖,我们都瞧在眼里。”邢夫人拉着鸳鸯的手,不住地打量着她,只觉得满意。

一身藕色罗裙,高挑个子,两道柳眉、小巧琼鼻、鹅蛋脸,配上那淡淡的雀斑,放眼府里这金鸳鸯无论是品性,能为还是模样在丫鬟里那都是数一数二,错过这个村可真没那个店。

此时鸳鸯被邢夫人拉着手,只是红着脸并不说话。邢夫人只当她害羞,继续说道:“嗨,你都这么大了,这事有什么好羞得,你来了是安家的,跟那些狐媚子定是不一样,一个姨娘位定是少不了,要是过一年再有个儿子,只怕跟我都是齐肩,那才是好日子来了。”

鸳鸯心里只觉得委屈,听邢夫人这意思貌似这姨娘是自己眼巴巴要求得一样,眼圈都有些红了。邢夫人见怎么将她都不说话,便也来了气,“往日说你是个精明人,如此怎么也糊涂起来了?放着主子奶奶不当,做这劳什子丫头,就算熬了这几年往后还不是被放出去配小子的命?如今天大个好事落在你跟前,还这么腻歪,莫不是你害臊不好答应,那我就跟你兄嫂说去,让他们跟你谈,想必你定是好意思了。”说着也不管鸳鸯如何,放了她的手就往出走。

鸳鸯心中气急但却又奈何不得,正一个人在院外转的时候,就见一人走过来把自己一拉,“这又是有什么难事了,从未见你这般苦着脸。”

鸳鸯先是一惊,随后看去才发现是袭人,随即叹了口气道:“我还能愁什么,不就是那腌臜事吗?”

“你兄嫂又逼你了?”袭人多少也知道点这件事,赶忙把她拉到一边没人处问道。

鸳鸯冷笑一声:“上次骂了一顿,他们哪还有那个脸,今儿正主亲自上门了。这真真是个贤妻平素殷勤惯了,多咋也没见过这会儿替自家爷们讨小老婆还这样殷勤。”

袭人心中一惊,连忙追问:“大太太亲自来了,到底怎么回事?”鸳鸯便把邢夫人说得话原原本本地给袭人说了一遍。

袭人听话心中五味杂陈,她心中是有股子劲的,自小被卖到这府里便想着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先开始跟着贾母,后来跟着湘云,最后才被赐给了贾宝玉,若说她没有做姨娘的心思,那定是扯谎。可她也知道,鸳鸯跟自己不一样,自己是老实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鸳鸯则是老祖宗的左右手,大事小情处理了多少,心气自然比自己高,别说这会邢夫人拿个姨娘位来求她,就是有一天大老爷把邢夫人休了,真拿正妻去娶她,恐怕鸳鸯也是不愿意的。

这边两人正说着,就听见有一句带笑的声音喊道:“我正找你呢,没想到却在这里。”二人一瞧,原正是鸳鸯的嫂子,道了声袭人姑娘后,便喜眉笑眼地说道:“给你道喜了。”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鸳鸯啐了她一口道:“呸,什么狗屁喜事,少拿你那屁话来我这里说,成天看着人家丫头成了小老婆,一家子都跟着作威作福,自己眼睛热了就把我往那火坑里推,你怎么不去当那小老婆?呵,我若得了体面,你们自然在外面横行霸道,自己封自己当什么舅爷,我若不讨喜,你们又成了那缩了头的王八,屁话也不敢吱一声,哪会管我的死活!”

一番话说得她嫂子又羞又恼,“你愿意当这个奴才你就当,我只劝你一句,惹恼了大老爷,可别连累我们。”

鸳鸯气急反笑,拉着袭人说道:“你看看她这张嘴脸,要得势时怎么不说别跟你们牵连?这会子我不同意,又来说这话,也不知道你这是嘴还是屁股,尽往外面放屎尿,腌臜死人了!”

袭人连忙给她嫂子使着眼色,一面又去宽慰鸳鸯,鸳鸯嫂子知道自己待着也没脸,哼了声便一溜走了,留鸳鸯在那里又是哭又是骂。

第六十八章 小聪明跟大智慧

鸳鸯跟她嫂子吵嘴时动静不小,没多长时间已经传得七七八八,然而大家也都知道这事左边是老祖宗的脸面,右边是大老爷的脸面,得罪了哪个都得吃板子,所以也就是私下当个闲话说说,没敢继续往上边传。

吃着烧烤喝着冰镇啤酒,贾瑜感觉自己都快哭了,这相隔三百年的滋味自己又能品尝到了。

“二哥,你要真觉得看不过眼,自去说就是,反正你又不怕大老爷,何必在这里愁眉苦脸。”贾环擦了擦哈喇子,看着贾瑜手中那个已经开始滴油的鸡腿,目不转睛地说道。

贾瑜叹了口气,这孩子压根就不懂这种在夏天吃着烧烤喝着冰啤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自己努力了多久才有今天的享受。

用竹筷戳了戳鸡腿,觉得里面应该烤熟了,便将它递给了贾环,“这么说鸳鸯誓死不从了?”贾瑜又将刚刚一起烤好的莲藕递了一串给柳儿,柳儿也不羞,直接张嘴咬了一块下来,咽下肚去说道:“正软糯着,就是油腻了些。”

贾瑜指了指绿竹晴雯那边:“瞧瞧你几位姐姐玩得多开心,去陪她们吧,待我这又没意思。”

柳儿摇了摇头:“不行咧,晴雯姐姐说二爷最不注意身子了,每次吃这些的时候,也不管熟没熟就往嘴里塞,第二天闹肚子又喊难受。”

贾瑜听闻不由得打趣道:“那你就给我当验药官,不怕自己吃坏肚子。”

柳儿闻言狡黠一笑:“嘻嘻,每次我要先尝的时候,二爷都会特地多烤一会,所以我才不怕咧。就是,就是吃的多了,她们老笑我胖。”说到这里,柳儿又不由得羞涩起来。

贾瑜伸出手捏了捏柳儿脸上的肉,笑着说道:“莫听她们说,她们是张开了的,你还要长身体,多吃一些是好事,再说女孩子富态些才好看。”

柳儿闻言眼睛一亮:“二爷说真的?”

“我何尝骗过你?这些酒不凉了,你去拿些冰来。”

柳儿闻言连忙笑嘻嘻地起身去后面拿冰了,贾瑜连忙嘱咐道:“记得拿块布裹着手,不然到时候手都要黏在盆上,到时候又喊疼。”

贾环抹了抹嘴上的油,没好气地说:“你还说不骗人家,那酒上还冒着冰气呢,亏那丫头傻被你这样巴巴地打发走了。”

贾瑜嫌弃地递了块手帕,“早说让你随身带个手帕,也不显脏,又是鼻涕又是油的,让人见了还不笑话你。”

贾环翻了个白眼:“到底有什么事?还这么小心,不让人听见。”

贾瑜见他不要,便把手帕收起来,疑惑地说:“你知道大老爷做的是什么生意吗?我打听了快半个城,没听说哪家店跟荣府有新的生意来往啊?”

贾环听到这个,正想伸手挠挠头,就见贾瑜一把将他手抓住,拿起手帕来,把他的手擦干净了才放开,贾环一脸无奈地接过贾瑜递来的手帕,将自己另一个手擦干净,贾瑜才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了。

贾环皱起眉头想了想:“这事我倒是听二奶奶说过,好像卖些什么锅碗瓢盆之类的,据说是往军营里倒卖。”

贾瑜闻言纳闷了,他当初又不是没跟军营里做过生意,只不过后来他知道大齐这军队也不干净,多少人明着暗着抽成,上下一算卖这些朝廷不管的杂物拢共也挣不了多少钱,那些头盔铁甲朝廷也不让,至于什么刀枪就更不用谈了,超过五百件以上可是要杀头的,他索性就不干这些了。

这会儿贾瑜听了这些琢磨着,难不成这贾赦卖的是什么金锅银碗?要不然这翻着倍的来财,也太多了吧,心中虽有疑惑,但贾瑜还是觉得自己这会儿去说,那贾赦定要以为自己去夺他财,索性也就把这事搁下了。

……

大夏天人本来就易困,更不说贾珍这日日“操劳”,响午觉还没醒一会,就嚷嚷着让携鸾给他铺床准备再睡上一觉。

这边贾珍脑后刚挨上枕头,就听得外面叮叮当当的响,他困得厉害,嘴上便咒骂道:“这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在府里也这么闹腾?”

那里携鸾赶紧说道:“前些日子二爷不是领了些军器回来吗?听说有些年岁久了,恐不得用,就找了些工匠在那里修整。”

贾珍听说是贾瑜,心里火也就去了几分,只是眼下困意上头还是嘟囔着:“瑜哥儿也真是的,外面找哪个地方不行,偏偏在家里弄,这样叮叮哐哐地,让人大中午怎么睡觉?”

携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有心说你当人都跟你一样懒,这也就是夏天,不然这会天早就要黑了,还想着睡呢。

一想到这,携鸾不由得又叹息起来,想当初大奶奶要把她跟配凤送给贾瑜,自己当初心里还百般不乐意,觉得跟个小子有什么出路,还不如踏踏实实地跟这待着,谁曾想七八年光景,这竟然掉了个个。

先看着贾瑜那边风生水起,她心里就已经有些后悔了,待到贾珍丢爵,贾瑜承爵,携鸾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更何况贾瑜本就是个爱护人的,不说现在两个府谁人不敬上几分的四小姐,就是贾瑜院里的那几个丫鬟,去哪里不是有体面的,再看看自己,成日里窝在这处,除了侍寝还有别的事吗?

那里贾珍见睡不着了,摇了摇手示意携鸾给自己穿衣,携鸾看着贾珍那肥头大耳一身囊肉,又想了想贾瑜那张如玉面庞,咬了咬了下唇,随即走上前去给贾珍穿衣。

……

原本三伏天就热得要命,旁边再架上几个火炉就真的活不了了,就算这边一杯一杯的冰水喝着,贾瑜还是感觉热汗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冒出。

那里维奇脖间挂了一个白布,看上去极像干活的伙计,“我说,你是从哪找到这种方法的?我刚刚计算了一下,效率快了近两倍。”

贾瑜递给他一杯冰水,维奇一口喝进嘴里,顿时呲牙咧嘴起来,缓了一会,将嘴里的碎冰慢慢嚼碎,脸上这才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这种叫流水法,最早是在两千多年前由秦国的商鞅提出来的,不过后来貌似失传了,我是从一个匠人那里得知的。”

“商鞅,我知道商鞅变法,只不过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个政治家,你们国家的人才还真是博学多识啊。”维奇看着自己刚刚记录下来的数据,不由得赞叹起古人的智慧。

“其实西方的通才也有很多,达芬奇就是其中一位最显著的人才,其实如果可以,我想向你买一些他的手稿。”

维奇听闻后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会问我买他的画作呢,那可不好搞,法兰西那些旧贵族可是视艺术为生命,要他们交出作品,不如杀了他们。”

贾瑜原本张开的嘴,在听到这些后又闭了起来,其实如果可以,他还真想将某些东西从卢浮宫里拿出来,算是心中恶趣味的小报复。

第六十九章 这都叫什么事情?

看来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扰人清静总是最令人讨厌的,叮叮哐哐了几天,贾瑜终于在全府人的怨声载道中选择将工厂暂时搬出府,虽然赢得了全府一致的好评,但院里的几个丫鬟却是埋怨道:“这哪还是个爷,就说两句话下去,谁敢嚼舌根子,这会倒把自己累得够呛,得了热病可怎么搞?”

贾瑜觉得好像有些道理,自己虽然就是个甩手大爷,站那指挥着,自己有人端来冰水伺候,但要是那些工匠一不留神病了一两个,也是事情,于是他不由得琢磨起后世那藿香正气水的做法。

对于医学,贾瑜只懂得些皮毛,真把那些中草药放他面前,就只能干看着了,将这个想法跟常来府上治病的刘太医一讲,就听他连忙恭维道:“早听说贾二爷才高八斗,所学甚多,今日听闻果然如此,待我回去跟众医官商议之后,再来回贾二爷。”

贾瑜一听这话,顿时乐得不行,搬了小凳子拿着纸笔就等刘太医来,结果从那次以后竟然再无音讯,一连等了好几天。

得亏后来秦氏那有些小病,刘太医才又来安诊,贾瑜拦着他问了一通,这才知道原来刘太医压根没把当初跟自己说得话放在心里,这年头好药全靠药材熬,一锅药汤还保不齐能熬出一味药,一听贾瑜说什么一小管药就能治什么头晕暑病,刘太医就以为他糊涂了跟自己闹着玩呢。

气得不行的贾瑜送走了刘太医,但回头自己细细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在这个时代有药吃就不错了,自己还想着搞什么现代药实在是异想天开。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贾瑜嘴里念叨着这个,正准备往家走,就见一位艳美的年轻妇人站在自己面前,闻着这股子脂粉味,贾瑜皱了皱眉头,他一贯不喜欢这些,觉得女孩子家素面朝天才是最美,他的院里极少有人往里带这胭脂粉末。

立正一瞧,却认不出眼前人是谁,正尴尬着,就听面前这位妇人轻笑一声:“哟,二爷这是连我也认不出了,我是大奶奶以前房里的携鸾啊,以前爷来我们那玩得时候,我还伺候过爷呢。”

贾瑜听着这话,只觉得更是尴尬,携鸾自己倒是认得,可是那端杯茶也能叫做伺候过?何况这携鸾如今不是贾珍的小妾吗?怎么说话还这么不注意。

“咳咳,额,你来这是有何事?”贾瑜微微咳了几下,算是掩饰尴尬。

这幅场景落在携鸾眼里可就变了味,只以为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害羞不好意思,便往前走了几分,高耸的胸脯都快抵到贾瑜的手肘了,娇笑着说:“老爷听说秦大奶奶身子不好,特派我来瞧瞧,刚瞧过就看见二爷在这,可不巧了吗?”

贾瑜眉头一皱,不留痕迹地向后一退,携鸾见他如此不惧反喜,又是向上靠去,贾瑜退无可退,向旁边一闪,冷着脸说道:“既如此,已经瞧着了就快些回去,省得老爷担心。”

携鸾似乎铁了心思,直冲上来要搂贾瑜,贾瑜一个躲闪却没闪开,被她拦腰一抱,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在背后靠住了墙壁。

“你做什么!?这要让人看见,你还有脸活吗?”贾瑜又是羞又是怒,这艳福自己可吃不消,也吃不下去,捡破鞋,还是捡自己兄长的破鞋,他可没这个兴趣。有心把携鸾往外推,可自己本来年纪就小,加上没站严实,使不上力,一时竟然挣脱不来。

携鸾却是不管了,涂着红汁的双唇直往贾瑜的脖颈上蹭,“二爷这么标致的个人,那几个小妮子也能忍住,今儿倒叫我来拔这个头筹,定把爷伺候的舒舒服服。”

贾瑜听了心中又是恼火,什么叫拔头筹?这把我当成青楼里的姑娘了吗?这边眼瞧着自己的腰带就要被她解下来,两人忽听得旁边有人喊道:“瑞珠姑娘,你可见着我们家二爷了?”

两人被这一吓顿时分开来了,贾瑜赶紧把腰带一紧,赶忙起身往外面走去,那携鸾刚刚迷了心,这会情欲下来了,顿时心头一乱,然而又想着刚刚那近在咫尺的俊俏容颜,她的脸上不由得又浮上了几抹红晕。

“二爷,原来你在这呢,可叫小人一阵好找。”王喜换了身装束,如今倒也显得精气十足,贾瑜看着他五味杂陈,自己到底是该骂他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他都在场,还是该夸他得亏每次他都在,不然两次都得出大事。

哀怨地看了他一会,贾瑜还是忍住没把那些话说出来,改口道:“找我什么事情?”王喜赶忙躬身说道:“二爷,没别的事,之前说四姑娘好久没来了,今儿特地来院中要跟你一起吃顿饭,怎么爷忘了这事?”

贾瑜一拍额头:“嗨,我还真给忘了,快回快回,迟了这丫头指不定要怎么说我?”

他倒是长了个心眼,绕了一圈从贾蓉那换了一件半旧圆领鹤影常服,又拿了几个香囊笼在袖套里,便往家走。

天气热,这味道散的也快,等贾瑜进院时,身上刚才沾染的胭脂水粉味已经消散大半了。往里一进,就瞧见惜春正坐在摇椅上吃冰糕。

贾瑜走上前去说道:“说好了来这吃饭,怎么又吃上冰糕了?一会没吃多少,又得喊肚子饱了。”

惜春撇撇小嘴不情愿地说道:“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你不说道个歉,倒还数落起我了,真真是……”

话说一半却又停下了,贾瑜瞧过去,见惜春冲自己挤眉弄眼,便说道:“怎么这幅做派?莫不是又有事情要求我?”

小惜春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冲着他的脖子指了指,贾瑜脸色一僵,把这茬给忘了,伸手赶紧要擦,那里晴雯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贾瑜不留痕迹地用手磨蹭着脖颈,咧嘴一笑打着哈哈道:“定是昨儿落了枕,这脖子老是疼,今晚上得多加个枕头。”

惜春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再去看,晴雯嘴上一笑,慢悠悠地走过来说道:“哟,二爷不晓得怎么回事,我倒是知道,瞧瞧,这不知道被哪只野蚊子叮了一口,可流了不少血。”说着话,晴雯伸过手来到贾瑜另一边的脖颈处替他擦着。

贾瑜懊恼地看着惜春,用眼神说道:我白教你东南西北,上下左右了,指个地方都能指反。

惜春不甘示弱,用眼神回击着他:你自己做那些事情还有理了,今儿定要晴雯姐姐好好捶你,叫你不学好。

那里晴雯回过手来,贾瑜连忙收敛神色尴尬地笑着,晴雯把手上红红的胭脂在他眼前晃着,可贾瑜哪还有脸去瞧,只摆手说:“不是那回事,等晚上我跟你好好再说。”

小惜春一听,心里却想歪了,脸上一红:“呀,你是真的不害臊了,羞死个人,我再不跟你们一起了,我要去吃饭。”说着便从摇椅上起来,冰糕也不吃了,直往后面跑去。

贾瑜知惜春想左了,有心跟她解释,但看着晴雯这张冷冰冰的脸,哪还好意思开口。

晴雯拿起手绢一擦,幽幽地说:“原还以为爷爱素雅,不喜欢我们擦这些,今儿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那些胭脂俗粉,自比不得外面的好。”

这话可越说越严重了,贾瑜赶忙把她胳膊一拉,“好姐姐,我知道你最明理,这事实在是难讲,等下次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再跟你说,你定是能懂我的。”

晴雯哼了一声,却也不说话,把这边一收拾也往后面去了。

贾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情啊?

第七十章 夏夜软语

这顿饭贾瑜吃的一点滋味都没有,一向喜欢跟凑他身边让他帮着夹菜的小惜春这会儿离他远远的,不时还拿小眼神瞟他。晴雯就更不用提了,手上虽然还是勤快着帮他端碗盛饭,但脸上依然冰冷一片。

吃饭这么幸福的事情搞成这样,要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呢,贾瑜心里憋了顿火,想着大喝一句:都给老子好好坐那吃饭。到了嘴边却变了成了,“今儿饭菜味道不错,多吃一点啊。”

绿竹古怪着脸说道:“今儿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我是不知道的。”一听这句话,惜春跟晴雯不由得同时瞪了一眼贾瑜。

看着绿竹狐疑地望过来,贾瑜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涨红着脸说:“越发没规矩了,食不言寝不语,教你们几次了。”

绿竹白了贾瑜一眼,往常吃饭的时候,哪会闹得最欢的不是他,不是讲个笑话,就是点评今日厨子手艺,那嘴从抬筷子到放筷子就没停过,这会儿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定是有什么事情,晴雯想必是不会说了,一会自己去找柳儿跟絮儿问问。

……

坐在书房中,贾瑜从自己脑中像挤牙膏一般将后世的军队管理条例一点点从记忆深处挤出来,但是干坐了一个多时辰,把那些不合实际的划掉后,贾瑜发现自己好像没总结出什么来,立正稍息站军姿这些估计要真实行起来,得被兵卒们当成神经病。而且团连排这种现代军制自己一个四品校尉,哪有权力去做。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贾瑜感慨一声,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准备回房睡觉,外间里绿竹跟柳儿、絮儿已经睡了,今儿看来是晴雯服侍。

服侍这词听起来有些香艳,其实这么些年也就帮着贾瑜铺铺床被,搬个小榻在旁边睡着,以免他晚上起来要喝水,或者半夜踢被子什么的。

这会子晴雯侧着身子,盖着一条戏水鸳鸯的锦被,似乎已经在小榻上睡着了。贾瑜大着胆子推了推她的胳膊,见她没反应,又加了些力气。

晴雯不耐烦地抽开胳膊说道:“铺上已经暖热了,要睡就快睡,自己不睡倒又来闹腾人。”贾瑜听她这口气,便知道那事还堵在她心里,当时就往她身边一坐,无奈地说:“怎么说也七八年来,你怎么如今连我也不信了?”

晴雯一转身子,半起身扭头看着他:“我倒是信你,只是爷做得这什么事?”贾瑜抬眼看过去,发现她眼睛里已经有了点点泪花,贾瑜伸出手在她脸上抚着,将那泪滴擦掉,心中感动,却又轻笑出声。

晴雯却以为他在笑话自己,落下了脸正准备扭头不理他,却被贾瑜一拉,一下子拉起身来。“又发疯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晴雯拗他不过,便赌气骂道。

贾瑜轻笑一声,凑近去在她的耳边说道:“带你去看个东西。”少儿郎温润的嗓音带着些许热气涌入了晴雯的耳中,如同一滴红墨滴入水里一般,点点红晕从耳廓处慢慢地爬满了少女的脸颊,她那里还有气力去说不。

夏夜还是有些清凉,晴雯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双臂,听着外面的蝉鸣声心里不住地埋怨这人今儿又是抽什么风,大半夜来什么书房,还让自己也睡不了了。

贾瑜似是没注意到晴雯幽怨的眼神,将桌上烦乱的纸张往旁边一推,拿起一张崭新的宣纸铺在桌上,提起还未干的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就在晴雯快忍不住出言抱怨的时候,贾瑜又是把她拉到桌前来。晴雯看了看纸上的字,涨红着脸说道:“二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识字不多,这不是难为我吗?”

贾瑜轻笑一声:“叫你平常跟着你绿竹姐姐多识些字,却是不听,这会知道羞了。”

晴雯听了快没气死,赌气道:“既如此,二爷就去喊她来看就是,却大半夜让我累着一阵是作甚?”

话没说完,就感觉肩膀被人一压,转头看去,却发现贾瑜把头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另一手拉住了自己的手指,往那纸上放去。

“那我便教你念。”贾瑜笑盈盈地说道,也不管晴雯说什么,抓着她的指头顺着字指了下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晴雯虽然不懂诗词,但只觉得那一字一句好像是砸在自己的心房一般。

贾瑜念完了诗后又将她的指头放回去再说,

“这第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意思是,曾经到临过沧海,从此以后其它地方的水于我而言再不足一看。第二句,除却巫山不是云,意思是,曾经见过巫山的云朵,从此以后其它的云对我而言便不再可称云朵了。”

瞧着那里晴雯低着头不说话,贾瑜便扳过晴雯的头,笑着对她说道:“后面两句的意思是,周围那么些美丽漂亮的花儿我却懒得去看,一半是因为修道,一半是因为你啊。”

……

“噗通,噗通。”之前还在抱怨蝉鸣饶自己清静的晴雯这会却又怨起周围太寂静了,自己的心跳声仿佛独自回荡在房内。

耳边,指尖,腰身处仿佛都还残留着少年郎身上那抹淡淡的香味,因为贾瑜不喜欢香料,所以晴雯已经很久不缝香囊了,她闻不出这是种什么香,只觉得入鼻之后浑身都酥软了起来。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见一张如玉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晴雯随口说了句:“怎还不睡?”

话刚出口,晴雯自己已经脸红起来,她低着头不敢相信刚刚那温柔入骨的话语是她说出来的。贾瑜倒是依旧轻笑着,“今儿不是说了,等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给你解释吗?”

本来在那里独自娇羞的晴雯听得这话,脸上却又是皱起眉来,语气不善地说:“这时候说那劳什子干嘛?平白坏了心情。”

贾瑜看她这样子只觉得好笑,手上一个动作,人竟然翻上小榻,只钻进晴雯的被窝里来。闹得晴雯顿时羞恼起来,“要死了,你这要被别人瞧见,我还活不活了?”

“我身上冷,等在你这暖热乎了再回去。”

听着他这混账话,晴雯也生生气笑了:“少跟我打诨,前些日子半夜还天天踢被子喊热,这会儿倒冷起来了。”说着话便把他往出推。

贾瑜抓住被子不肯出去,笑着说:“那你让我把话说完,说完我就回去。”

晴雯生怕外面人听着,便也不敢太大动静,只得说道:“小时候还有个正样子,怎么越大越孩子气了?只不许扯谎,说完就老实回去睡觉。”

贾瑜赶紧点点头,老老实实地躺到枕头上开始跟晴雯说起早上自己跟携鸾那荒唐事来,晴雯刚开始只是面色惊讶,后来就是越听越怒,只把手往床板上一拍:“好个下贱的妇人!”

贾瑜正想劝她小声点,就听着外面绿竹声音:“快睡吧,都后半夜了,吵什么?”贾瑜生怕绿竹进来查看,赶忙又缩回自己的被窝里。

晴雯被他这慌忙的动作逗笑了,嗤笑着说:“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在我这这样硬气,怎么就怕她呢?”

贾瑜伸长脖子看了看外面,发现绿竹并未进来,随即松了口气,“说得你不怕一样,快些睡,不然明起不来,你绿竹姐姐又得说你懒。”说完便蒙头睡觉,不去管她。

晴雯这样一闹此时却也是困了,想了想从枕下把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诗稿拿出来捂在自己的心口,这才笑着合被睡去。

第七十一章 德胜门的怪事

京城以墙划分,由外而内有四个部分,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后世北京里的老炮儿嘴中的“四九城”指的就是皇城的四门,跟内城的九门。

原本历史中之所以有内外城之分,是因为满清鞑子入关后,将北京城里的汉人,回人都迁了出去,内城只允许八旗官兵住,但八旗多为贵胄,其它的杂事总是需要有下人处理,故而朝廷也就有特意修了外城。

而如今的历史中则是由于贵勋太多,一个个开府建园,哪还有那么多地给平民住,一个外城也就自发的形成了,至于城墙倒是后来补得。

各个门有各个门特有的作用,皇承天门(天安门)为百官进宫朝见所经之门,其下按品级不同更是有大小门之别。内门里,西直(西直门)走水,东直(东直门)过柴。阜成(阜城门)梅花报春暖,宣武门外菜市口刑场更是有名,这些莫说京人,即使是各地的游人也都是略有耳闻。

北方按星宿而论,属玄武。玄武主刀兵,坐落在北方的内德胜门也就理应走兵车。这些日子德胜门守卫的日子可不好过,这七八年没有战事,德胜门一直都是寂寥无人,也没什么人过来查岗,喝酒耍赌都是常事,然而今儿谁知道皇帝佬抽哪门子疯,这兵车一趟接一趟,可把这些守卫累够呛,而且他们还不敢懈怠,要知道前些日子就因为这边没查仔细,让一个杀了人的土匪钻到兵车下面跑了,为这事差点把他们一众人都打了一顿板子。

老班头黄得水那边在屋里正打算端起碗来喝粥,就听外面喊:“还有人吗?快出来一个,这边等着走车。”

黄得水呸了一声:“这粥端了三回愣是没喝一口,爷爷我挑的这个钟还真背,这半会走七趟车了,这帮鳖孙可真会来事。”正打算起身往出走,就见一个年轻兵卒笑着说:“黄大爷,我去看看,您先喝粥,这干活不就为了填个肚子吗?”说着便拿起一旁的刀往外走去。

黄得水冲旁边笑了笑:“哟,这后生不错?齐三,你引荐来的?”齐三咬了口窝头,白了他一眼:“爷爷要有那个本事,早把自己安排走了,还在这受罪?怕又是刘老鬼塞进来的。”

黄得水撇撇嘴:“你可得了,刘老鬼以前塞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我又不是没瞧见,一个个那副大爷样子,恨不得用鼻子瞧你,哪会给你这脸?”

齐三摇了摇手:“那就不晓得了,或许人就是个懂礼的后生,讨着喜了,才被放到这来的。”黄得水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正打算端起碗的时候,就听外面一阵吼叫打闹声传来,“他妈的,还让人吃饭不了?”

这边黄得水咒骂一句正想出去查看,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有点子拐清片子。(有人私运刀枪)”

里面人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饭也不吃了拿着刀枪就往外面去。黄得水一马当先,刚一出门就见地上两人扭打在一起,旁边滚落着一地的兵器。

黄得水拿着刀柄一拍大腿:“好小子,德胜门口动刀枪,你是不知道马阎王长几只眼了?”说完一声令下,身边几个兵卒上去就将那车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地上。

那人却仍在挣扎,口中大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上面挂得是谁家的字号?快给爷爷松绑,不然一会定没你们好果子吃!”

黄得水这样的老兵痞自然没被他吓住,抬眼看了看车边挂的令牌,笑着说道:“瞧您这话说得,这京城里面谁不认识贾家的牌坊,只不过还请多担待一些,这哥几个也不想得罪,只是要是放走了车再出了大事,我们几人的脑袋可得要搬家。”

那车夫正要解释,就听后面有人喊道:“这里是出了何事?”

黄得水一看来人顿时躬了躬身子,快步走了上去,“哎呦,何上官来得刚好,这边小的们正不知怎么处置这事呢?”

何姓官员看了一眼满地的刀枪,指了指车夫说道:“人给我带走,东西收起来,你们派两人给送去京兆府。”

黄得水连忙点头,正要去把那车夫提溜起来,就听他怒骂道:“戴个红就以为自己是个官了?京城里面穿紫的都有几百人,更不说那补子上纹牛蟒的了,你只去我们府上转转,恐怕门子都不稀罕搭理你。”

这县官不如现管,黄得水生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狗仗人势的奴才一会又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拿布堵住他的嘴,又喊了两人抬着他跟那何上官一起送走了。

这边转过头来黄得水说道:“今儿真是倒霉催,竟碰上这事,我说也是,把人先稳住再去请人来瞧不就是了,闹得这么大,这姓何的瞧到这样指不定又得为难我们,果然这新人还是不当事,我说小子,你……”黄得水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刚刚那个说话的年轻汉子,“哎,这人呢?刚还在呢?”

齐三眼珠子转了一圈,把黄得水拉过来悄悄地说:“我给你讲,今儿这事悬乎的很,你说这车夫是个傻子?天还亮着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往外运刀枪,哪怕他是贾家的直系我们也不敢给他这个体面呀!再说那姓何的,自从当上这城防官,他几时亲自查过班,这事,邪乎,还是莫管这个了。”

黄得水听了这话再细细一琢磨,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招呼着众人把地上的刀枪一拾掇,自己复又进门吃起午饭来。

……

“老爷,小人真是冤枉啊,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京城里运刀枪啊!”

“既如此那你就亲自看看眼前的账目,前些日子将作坊丢了一批刀枪,今儿就截住你的车,两相对比,可多一件,或者少一件,你还要作何解释!?”

车夫颤巍巍地举起账目来瞧,可他又认得几个字,只能瞧出那隐隐约约的刀,还有那一二三四的字码来,咬了咬牙说道:“小人真是不知道,如果官老爷真的要问,直去荣国府问我家老爷,想必他定是晓得。”

京兆府衙门老爷左向明冷笑一声,右手将惊堂木重重一摔:“好你个狂奴,事到如今你还在仗势欺人,今儿若是不让你知道大齐律法铁面无私,我这衙门口也休要再挂那公正廉洁的牌匾。”

说到这里他一扔令箭,向左右大喝一声:“给我拉下去打,我倒要看看这个刁仆还敢嘴硬到何时?”

车夫抱着堂柱不肯离去大呼着不服,然而左右衙役几板子下去,他就吃痛松了手被几人架了下去。

待到左右人走的差不多了,左向明轻咳一声,起身往后堂而去。

后堂内,何辅仁正瞧着璧上的字画。左向明轻笑一声:“何大人可瞧出这是何人之作?”

何辅仁捻须说道:“山势雄峻,石质坚峭,皴法斧劈,笔法劲健,墨色淋漓,定是唐寅之作。”说着他瞧了一眼左向明,笑着说:“而且还应是唐寅的佳作。”

左向明大笑一声:“何大人果然好眼力,这画原是一位刘姓员外的传家之宝,只不过后来犯了事,久经辗转到了我手上,早就听闻魏王殿下颇爱唐寅画作,只是左某位卑权轻难有去魏王府拜见的机会,还望何大人代我将此画送予魏王殿下。”

何辅仁将画轴取下来卷好递给身边的侍从,轻笑着说道:“既如此,还多劳左大人费心。”一张银票从何辅仁的手中悄无声息地进入左向明的袖内,左向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笑着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第七十二章 人间事

“这,这话从何说起!!?”

何辅仁轻笑一声,连忙起身安抚面前的贾赦道:“呵,贾大人如若不信,可以与我一道去查看,左右都在那里。”

这哪能去,要真去了还就是认了这事吗?贾赦冷汗都下来了,他可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干这活计就出事了。当初头几次卖军器赚了大钱,奈何后面越赚越少,贾赦便起了自己单干的心思,想着自己荣府这么高的门第,加上有个王子腾那样的亲戚,自己倒卖一些军器想必也是有门路可寻的。

“这……这嗨,我也就想赚些银钱,既如此,那我就交些罚金认倒霉了。”贾赦叹气一声,好容易有个赚钱的法子,没想到这样就完了,以后怕又要过那穷日子去了。

“这倒卖军械可不是交些罚金就能过去的罪名,贾大人这是在为难下官了。”

“你混说什么!?谁倒卖军械了?”贾赦闻言差点没跳起来。

倒卖军械,倒卖军器一字之差,可罪名就是天壤之别了,前者顶多算是投机取巧,后者甚至可以以谋逆论处,不由得贾赦不惊怒。

“何大人,这光头化日,你可不能颠倒黑白,我荣国府是穷得何种地步了,要我堂堂一等将军去做那抄家灭族的蠢事?左右只不过买些锅碗瓢盆的小器物,最多也就是那马蹄铁罢了,这也能算军械?”

贾赦的唾沫都快喷到何辅仁的脸上了,可他却泰然自若,轻笑一声:“下官也是如此认为,可是奈何认证物证俱在,京兆府衙门都入了档,这就算我有心替贾大人声辩,也无计可施了。”

“本,咳咳,本就无事生非,何来,咳咳,何来什么人证物证之说!?”贾赦气急之下,顿时都有些咳喘。

“前些日子将作坊遗失了一批兵器,总计长刀七十九柄,短刀四十七柄,长枪、长戟各二十支,与今日在挂有你贾家令牌的车上搜到的兵器两相比对,发现一件不多,一件也不少,至于是不是将作坊的产出,自有人前来辨认。”

贾赦终于慌了,上前两步拉住何辅仁的胳膊说道:“善之,此事,咳咳,此事真的与我无关,定,定是,定是下人,不不不,不是下人,是有外面的奸佞想要谋害我们贾家啊!我贾家祖上历代忠良,想不到竟会造此大难……”说到这贾赦竟然哭了起来。

何辅仁鄙夷地瞧了一眼贾赦,真是个窝囊废,堂堂一等将军出了事不想着补救,竟只会哭着喊冤,难怪都说贾家气数尽了。

“贾大人何必如此?如果真的贵府并未参与此事,又有何大难?圣天子在上,难道真会看着功勋之后造此污蔑,从而身死族灭?”

贾赦一听这话,转而乐起来了,一个鼻涕泡吹出来当时拍着手说:“对,对,皇帝定会查清的,我们家大姑娘刚升妃,皇帝一定会查清的,我,我这就,这就去跟皇帝说。”

何辅仁嘴上抽搐了一下,早知道贾赦是这种傻蛋随便派一个人来也就是了,自己真是白受趟累。

“贾大人莫不是心急迷糊了,大齐律里贵勋无诏不得入皇城,怎么就忘了?”

贾赦闻言又是耷拉下脸,“对啊,那,那可怎么办?”

“此案无论为何,定要先由京兆府衙门呈刑部,刑部再按情况分大理寺或者宗人府处置,最后再呈至陛下龙案前,这种大案再大的官员也不敢独断,必要有陛下的朱批才敢行事,贾大人尽可放心。”

贾赦这才安心坐下来,喝口茶缓缓心神。何辅仁笑着说:“既如此,还请贾大人去京兆府一趟,也算给下官一个面子,不然我那边也交不了差事。”

“这,这莫不是要拿我下狱吧?”贾赦手一抖,茶杯差点掉下来打碎了。

何辅仁笑道:“没有陛下的手谕和大理寺、宗人府的令牌,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拿一位三品勋贵?只是怕贾大人担心,特请您去京兆府堂内等候,这样一有消息您便可以马上得知。”

“这个好,这个好,善之,真,真是好,你真是个好官,明断是非,我将来要向朝廷举荐你,这样大的才能怎么就做了一个小小的六品城防官?太屈才了,这,这一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贾瑜连忙从兜里掏出几张银票往何辅仁的袖中塞去。

何辅仁笑着说:“既然如此,下官之命也已完成,就先告辞了,还请贾大人即刻前去,莫让人那里等急了。”

“去,一会就去,那我现在就去更衣,就不多送何大人了。”

何辅仁一摆手便自己往荣府外走,贾赦特地吩咐开大门送他出去,走出宁荣大街,何辅仁从袖中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银票掏出来,嘲弄般地看了看上面的字码,嗤笑一声,往后面扔去,自己徒自走开。

几个原本正在讨饭的乞丐一看到这情景,顿时丢了碗往这边一扑,可是终究是人多钱少,为了一张银票几个人竟然互相扭打起来,一个乞丐力小,抢不过他人,心下气急,也不管别的,拿起一个石头往一位正数着手里银票的乞丐后脑砸去,只一下,红白之物就飞溅出来。

“杀人啦!!!”

这边几声喊叫,那里就见几位衙役提着刀来了,前面的班头瞧见这边一个乞丐倒在中间,脑后凹陷,应该已经死了,周围其他乞丐还在争抢地上的银票,顿时提着刀一喝:“都给我住手!光头化日之下,你们这帮穷鬼还敢抢劫,真不知道这条街是谁管?”一看这边官府的人来了,众乞丐连忙收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一位手上拿着最多的乞丐结结巴巴回着话:“没,官头,这,这我们捡的。”

“捡的?真是新鲜,这什么时候天上下银票了,我怎么不知道?”

“真,真是捡的,前,前面有一个官爷自己扔的,我们哪,哪敢抢钱啊。”

官爷扔的?这班头眼睛一转计上心来:“胡说,什么扔的,明明就是人家掉了钱,你们倒好却说人家扔的,快快把钱给我交上来,要少了一文,哼哼,那官爷查下来,我看你们一帮人脑袋不得搬家。”

乞丐们心里憋屈,然而看着抽着刀一个个虎视眈眈的衙役们,还是把银票交了上去,之后又从地上捡起碗来,开始到各处去讨饭,仿佛已经忘了刚才那一遭了。

班头手上点着银票,眼里贪婪之色丝毫掩饰不住,朝着一旁的兄弟们大喝一声:“今儿天上来财,等会过了班,请众兄弟们去胭脂巷里面逛逛,咱也当一回那有钱的大爷!”

众衙役们听了直叫好,将刀扛上肩头开始讨论起哪家的姑娘漂亮,哪家的酒楼酒最烈。不一会衙役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只留下那一具血迹已经干涸的乞丐尸体。

一只黄狗在他身边嗅了嗅,许是跟他生前相识,正想伸舌头舔一舔他的脸时,旁边一个大脚将它踹飞在地,黄狗哀叫几声赶紧跑远,一名饭馆伙计皱着眉头说道:“真他娘的晦气,死哪不行,死门口。”说着话,将他拖到一旁的水沟旁,扔了下去。

几阵风吹过,扬起一阵尘土,将原本的血迹覆盖掉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哀求讨饭的乞丐,费力吆喝的商贩,提刀巡街的衙役,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七十三章 奴才的自我修养

绿竹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只把他俩都看成了红脸。贾瑜却先是不好意思了,微微咳了声:“咳,那个,刚冰水喝多了,我要去出恭。”

那里贾瑜走了,只留下晴雯跟绿竹两人,绿竹便只盯着她一个看,饶是晴雯脸皮再厚也经不住她这样看。

“我,我……”

“你这刚回来,又要去出恭?”绿竹嘲笑般地说道。

晴雯顿时脸上更红了,绿竹鼻子一皱,走近过去,把她脸上的嫩肉一掐,“小妮子,你告诉我,你俩到底背着我做什么美事了?我也没瞧着你走路变样子啊?”

“呀,你浑说什么!?”晴雯猛地一挣脱,“你好意思说我,你当我不知道,以前冬天的时候,你怕他冷,愣是抱着……”

“好了好了,你又翻什么旧账?”绿竹也是红了脸,把她一推,“不是这事到底是什么事?”

晴雯拗不过她,便只把携鸾那事给她讲了,绿竹与晴雯不一样,这一两年贾瑜手中的一些杂事都是交给她处理的,小小一个女孩儿已经隐隐有了些威严,也就引得大家常说这绿竹姑娘就好比是东府的金鸳鸯,别看就一个小小的丫鬟,这办着都是主子的事情,也怪道贾瑜从小被她管到大,现在还是有些怕她。

“好个下作的娼妇!这夏日都过去一半了,她现在倒叫起春了,府里面勾搭主子,她这脸不要,也不顾及爷们的脸面,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晴雯被她吓了一跳,正想说声音小些,不然得叫过路的人听见,就听得外面有人喊道:“哎呦,这大早上的是谁惹了咱们绿竹姑娘生气呢?”

两人往那边望去就见一堆人往里面走来,领头的是赖大,身后跟着一群管事媳妇,晴雯尚不解意,还要起身去迎,毕竟她曾是赖大家的奴才,后来才来的贾府。

绿竹倒是看出了这一帮子人来此定没有什么好事,冷笑一声,却没理他们直冲外面喊道:“柳儿!!怎么看的门?主子的院,没通报一声,就放些不认识的奴才进来?”

此话一出,可真是让所有人都难堪了,这时候一句阴生怪气的声音响起:“怪道人说这东府的丫鬟脸面比主子还大,都是给人当差,姑娘又比我们高了多少?”

绿竹抬眼望去发现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媳妇,不由得嗤笑一声:“正头还没说话,哪来的蚂蚱蹦跶?”一句话只把王善保家的堵了个脸色通红。

晴雯见赖大家的给自己使眼色,便正想出言劝一劝,就看外面柳儿脸色涨红地跑了进来,委屈地对绿竹说:“姐姐,我都说了等我进去通报一声,再出来回话,可谁知道他们不听,硬是要闯进来,还把推了一跤,你瞧瞧这都破皮了。”

听着这话,晴雯刚准备张开的嘴也闭上了,脸上也浮上一抹愠色,晴雯尚且如此,更不必提绿竹了。

“哈!”气急反笑,绿竹指着外面说道:“怪道西府主子高东府主子一头,今儿才知道原来这西府的奴才也高东府一等,主子家的院也是能乱闯的?莫说你们就只是一群狗,哪怕狗主人来了,这院也不是她想进就进的。”

赖大脸色一变,怒言道:“真以为你们二爷护着你,你就敢乱说话,一个丫鬟下人连太太,老爷都不放在眼里,可见你们二爷里面外面都不会管人,外面的事我管不了,里面的事我就替主子们管管。”

“来人,给我打这不知尊卑贱婢的嘴。”这边听到赖大如此说,那里王善保家的一马当先,撸着袖子就要上来、

“砰!”一身巨响如同雷鸣,地上溅起一阵尘土,众人被吓了一跳,王善保家的更是差点尿了裤子,要知道这炸开的地方离她脚尖可没几寸。

“呵!你、敢、打、她、一、下、试、试?”贾瑜从前厅而出,手上的火铳还冒着阵阵烟气。

“二爷,我知道你平日里护着这几个丫鬟,可总不能宠得连尊卑都不知道了吧?今儿就敢对老爷太太口出狂言,来日恐怕连老祖宗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丫鬟不赶出府去已经是看在二爷的脸面上了。”

贾瑜走上前来,先是握了握绿竹的手,又是到柳儿身边看了看手腕上的擦痕,转过头来说道“谁给你的胆气?”

“嘿嘿,二爷到底还是个聪明人,知道好歹。不过我只是听那大理寺昭狱派人来请二爷,至于什么事情,二爷心里应该清楚吧。”

贾瑜愣了愣,大理寺昭狱?将最近几个月的事情理了一遍,觉得自己并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又是将赖大看了看,猛然想起了之前贾赦那桩奇怪的生意,再将之前与魏王的冲突联系起来,虽然不知道明细,但他已经猜出几分了。

看着贾瑜这边恍然大悟的样子,赖大只以为他是真的犯了事情心虚了,想了想贾珍父子两现在的浑样子,便冷笑一声:“多亏我们家大老爷在那替二爷求情,要不然今儿就是来府拿人,那样东府的脸面可就保不住了。”

贾瑜心底轻笑,贾赦替他求情?就按目前来看,恐怕是他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推的可能更大一些,“呵,那我可真是要多谢赖管家跑这一趟了。”

“不客气,不客气,看爷说得,我不过就是个奴才嘛,替主子们跑跑腿,费不了多少事情,只是还请二爷快些去,莫让我家大老爷在那等久了。”说完一躬身就要带人离开了。

“我让你走了吗?”贾瑜笑眯眯地说道,那一双桃花凤眼中只余冰冷。

“二爷还有事吩咐?”赖大皱眉说道。

“跪下。”两字轻吐,却掷地有声。

赖大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二爷在开玩笑?”

“我只数五个数。”贾瑜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包。

“五。”

“我赖大虽说是个奴才的身,但论起体面来谁不给几分,二爷当着这些人让我跪下,怕是不妥当吧?”

翻开小包,贾瑜捻起一颗黑色的弹丸,继续数到:“四。”

赖大此时也顾不得礼仪,解开脖颈处的扣子扯着嗓子说道:“我们家从祖宗起就开始服侍,四五十年的光景,瑜哥儿就真打算不念情面?”

弹丸被贾瑜慢慢地放入枪膛内,又拿起来看了看,发现经过自己跟维奇改造后的后膛枪已经初具现代枪械的原型了。

“三。”

“我母亲是老祖宗的陪房,服侍过先荣国代善公的。”

“二。”贾瑜提着火铳,一步一步向赖大走了过来。

“我是荣府的管事,要跪也应是跪荣府,要跪在这,整个荣府都没脸面了!”

尚有温度的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贾瑜轻笑着说:“一。”

“扑通。”赖大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在贾瑜的身前,嘴唇哆嗦着不知含含糊糊说着什么。

贾瑜轻笑一声:“这不是跪得挺好吗?我以为赖管家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连跪也不会了,当奴才就要有当奴才的自我修养,这下跪的本事可不能忘。”说着话便将火铳收了回去。

赖大刚刚惧上心头才跪了下来,这会儿看贾瑜并没有敢做什么,心里便又憎恨起来,“二爷,我这跪也跪了,这会能走吗?”

贾瑜冲他摆了摆手,赖大转过身去低声咒骂道:“小贱种,有你死的那天。”

“你说什么?”

赖大转过身去,笑着脸说道:“并没说什么,二爷怕是听茬了。”说完便又转身往外去。

“砰。”一朵血花绽放在赖大的腿上。

贾瑜幽幽地说:“真是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耳朵不好,这手上也拿不住东西了。”

看了看抱着腿在地上挣扎的赖大,冲着周围已经被吓傻的众人说道:“等着你们的赖管家死吗?还不快抬他去就医。”

第七十四章 误会

“你应该打他的头。”维奇颇为遗憾地说道。

贾瑜看了眼他,轻笑一声:“杀一条狗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维奇眼睛一亮:“这条瘸狗是个信号!?”

“什么信号?”贾瑜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周围人烟越来越稀少,应该已经快要到大理寺昭狱了。

“你要正式开始接管家族事务了,对吗?”

“何以见得?”

“大齐有个词语叫杀鸡儆猴。”

“他?一条狗罢了,配不上杀鸡儆猴这个词。”

维奇嘿嘿一笑,神秘地说道:“因为你想杀的那个人是贾赦吧,明明打死那个仆人对你毫无影响,可你却放过了他,我可不认为你是好人,快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很久没参与过这样刺激的事情了。”

贾瑜瞥了他一眼:“演戏的还没搭台子,你这看戏的倒想先看本了?”

维奇正想说他不够意思,就听外面车夫喊道:“二爷,大理寺昭狱到了。”

……

“瑜哥儿,你可算来了,我正跟秦大人求……”贾赦一脸笑意地迎了出去,然而贾瑜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徒自往里走了。

“哎,你,你这,秦大人,见笑,见笑啊,这都是膏粱子弟,在家惯坏了。”

一方国字脸的秦应云显得很不高兴,他已经跟贾赦磨了半天嘴皮子了,心情本就不佳,现在又碰上这样一位跋扈的少儿郎,只决定今日定不会留半分情面。

贾赦看着秦应云脸上的阴霾,差点没乐出声,只觉得何辅仁这招真是高明,杀人不见血啊。随即又是开口道:“秦大人,我家这晚辈虽然年纪小些,但身上位子可重,又是承爵,又是族长,还望秦大人看在我家祖宗的份上给我贾家几分薄面。”

秦应云一听这话,差点没当时将他踹出去,忍怒说道:“我大理寺昭狱自开设,瑾家三代相爷亲事,就算是天子近臣,一品大员何曾徇私枉法过?如今我秦应云为官,若是敢行此举,只怕三位相爷今晚就要索我性命,休要再说,若是再讲,尔与那狂子一同论罪。”

贾赦赶忙说着不敢,脸上却是痛快万分,扬眉吐气往外走时,恰好遇到刚刚查验完身份的维奇,贾赦自然知道这个与贾瑜关系相近的洋人,不由得打量了他几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洋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同情一般。

……

隔街的抱月楼中,一位武将服饰的中年人跟一位青衣白冠的年轻人正在顶楼上品茶观景。

“再加一把柴?”何辅仁用茶盖敲了敲茶杯沿,让茶叶在滚水中慢慢散落开来。

许莫宁摇了摇头:“过犹不及。”

何辅仁诧异地看了眼他,好笑地说:“你许莫宁什么时候是这心慈手软之人了?”

“这时候应该釜底抽薪才是。”许莫宁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丢给了他。

何辅仁打眼一瞧,倒吸一口冷气:“我就知道那一个小不点还不至于让你许莫宁花心思筹备,只不过你的胃口应该大些,一个宁国府还是小了点。”

许莫宁又将那物件拿起,递给旁边的一位随从,对他耳语几句,转过来笑道:“不行,荣国府难得动,那个太夫人倒是小事,只不过现在贾家那个贵妃正得宠,要是因为这个伤到了升后的事情就是得不偿失了。”

“难不成你真觉得升后这事可行?那几个老顽固可是拗得很。”

“我们谋划了近五年,这事尽管放心,就算成不了,那也只能怪天命了。”

天命这词用在这里可是双关,何辅仁撇撇嘴,老天的意思他不晓得,但皇上标榜了这么些年的德善,总不能这就毁了吧。“可惜,看不到你的大手笔了,一个宁国府,早晚要亡的,纯当练个手。”

许莫宁轻笑了一声:“所以我觉得无趣,就加了一点东西进去。”

“恩?”

“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贾瑜是勋爵,犯了案没有送去宗人府,却送来大理寺审理了吗?”

“难不成是你安排的?”

许莫宁轻笑一声:“思公子兮未敢言。”

何辅仁手上一哆嗦差点把茶杯打翻:“你要动……!!!”说到这里,何辅仁低下头去,把声音压低几分:“你疯啦,你要动华阳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再说你觉得华阳会为了一个男人淌这摊浑水?”

许莫宁拿起折扇拍了拍何辅仁的肩膀笑道:“你已经不是那个年龄啦,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才哪到哪啊。”

何辅仁不作回应,端起茶杯来轻饮一口,今儿这夏茶有些苦啊

……

“你说什么!?”

“小姐,大理寺那边亲自传的消息,定假不了”

华阳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水溶轻笑一声:“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小子看上去老实巴交,腼腆羞涩,实际上心里蔫坏”

华阳没去理他,朝着来人问道:“为什么不先来通禀我就直接入大理寺昭狱了?”

来人颇为无奈地说:“今儿哪知这么碰巧,这事正好被秦相爷撞见了,小姐您也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来狠了恐怕就是您在那也拦不住”

听得这话连水溶也倒吸一口冷气,这许莫宁是真想致他于死地啊,秦应云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这要是一本折子直接递上龙书案,不死也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水溶又突然有些不忍,毕竟他还要顾及华阳的感受

“不如你带他进宫去求情,毕竟也是旧勋,而且他年龄尚小,指不定皇帝酌情就轻饶了他”

话音刚落,就见华阳直接站起身来:“不行!绝对不行!他绝对不能面圣!”

水溶面色惊讶,他可是从来没见过华阳这副模样,其实他内心是有些小九九的,如果贾瑜能给皇帝留下坏印象,想必就算华阳再爱慕他,陛下也不会赐婚,只是华阳这反应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捏紧了拳

华阳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太过激动,只是这事事关天家,更是牵扯各方,她不想把水溶也拉进这个泥潭里面,思考良久,终究叹了口气:“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日后你会明白的”又起身往后堂走去,“琉璃,替我更衣,外面备车准备去大理寺”

水溶默默坐在桌前良久,直到下人提醒他华阳已经离开了,他这才抬起头来,嘲弄般的一笑,随即便起身离开

第七十五章 蠢贼

“私闯将作坊偷窃,谋杀兵卒掩罪,勾结领兵军将,倒卖朝廷军械,这些罪名取一件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没想到贾公子竟然做全了,真是光宗耀祖,想必宁荣公在天之灵也足以告慰了。”

一旁记录的文书咧了咧嘴,这秦老狗真不愧是御史言官出身,说话也忒损了些,难怪连陛下久了都不想他在眼前晃悠。想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看站在那里的贾瑜,发现他的脸色并无些许变化,不由得偷偷地给他竖了一个大拇哥,不说别的,十三四的少儿郎站在这大理寺昭狱公堂里还能面不改色,还真是有那几分沉着冷静的大将风度,只是怎会……唉,他叹息一声,又复记录起来。

贾瑜轻笑一声,看起来似乎对眼前那有他半人高的罪状不屑一顾。秦应云的瞳孔陡然变大了一些,面上的怒意已经抑制不住了。

“好,既如此贾公子看来是认罪伏法了?来人!让他画押,给我打入牢狱!”秦应云抬手准备去抽令箭。就听那边贾瑜摇头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相爷何必费这些劳苦,拿一句莫须有就是。”

文书张大了嘴巴看着贾瑜,好小子,这胆子也太肥了,这话都真敢说。这官路上的哪个不知道,秦应云出自江宁秦氏,与几百年前那逼死岳飞的奸相秦桧虽不同宗然却同族,当初秦应云位至监察御史的时候,就有人以此攻击他,说他与当年的秦桧不仅同族,而且更是都为御史,不得不防。秦应云有心反驳,但总不能不认祖宗吧,只得憋着一股气,当时朝堂上都笑说这秦老狗总算是叫唤不动了。

好在皇帝并没有因此降罪他,反而对他更加信任,只说当初南宋之衰在于皇帝不在于臣子,也让秦应云大为感动。皇帝都这样说了,这事也就没多少人提了,不过这还是秦应云心中的一根刺,少有人撩拨也就不显疼,今儿倒叫这个愣种给挑出来了,文书这次给贾瑜挑了两个大拇哥。

“哈!”秦应云怒极反笑,“好个巧舌如簧的少儿郎,就算我秦应云是那奸党佞臣,你一个黄口小儿,谋财害命之徒焉能与岳武穆相提并论。莫须有?我倒要让你看看上面哪一状哪一条不是人证物证俱在!来人,把后面那些东西拿上来给瑜公子瞧瞧。”

不一会大堂内就堆满了器具和站着一片人,贾瑜只觉得自己都快被掩住了。

秦应云拿起一柄火枪,对着旁边一位匠人打扮的人问道:“你是宁府请去的匠人?”

那匠人顿时一跪,颤颤巍巍的说道:“小人本是东大街的铁匠,有一日听闻贾家正在招匠人,给的钱还不少,小人有心想赚些钱就去了,就算去了也只是干些本分活计,其它的小人真是不知道啊,求大人扰命,求大人饶命。”

秦应云走过去对他说:“你只是我传唤的证人,与罪名无关,不必如此。但你若敢有些许隐瞒,我定不饶你!”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人问什么,小人就说什么。”

“好了,起来说话,你是宁府匠人有何凭证?”

匠人颤颤巍巍地从胸口拿出一张纸来递给秦应云说道:“大人,当初去宁府做活的时候,他们要小人签一张叫什么合同的东西,说是先付一部分的钱,等全干完了凭这东西再去领剩下的钱,小人怕弄丢了到时候不作数,就一直揣在身上,现在活还没干完,故而这东西还在,还等着领钱呢。”

秦应云听闻之后顿时横了贾瑜一眼,冷笑着说道:“没想到还是个爱吸民血的蚂蟥,当我不知你们这些苟且事,只怕欺负他们不认字,到时候一笔也做不得数。”

贾瑜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大人可以去问问,满京城的勋贵家,谁请人做活,活都没上手就先付一半的定钱?又有哪家还会包吃包住,工伤费全包,干的好还会有赏钱?只怕放眼大齐也就我宁府一家了吧?”

秦应云不敢相信,看了一眼工匠,见他并无反对,嘴角顿时抽了抽。

工匠看了看秦应云,又看了眼贾瑜,小心翼翼地问道:“二爷,那活还干不干了,我这还等着领钱呢。”

贾瑜笑着说:“你放宽心,等我今天把这事弄好了,明儿就开工,钱定是少不了。”

文书那边听着直嘬牙花,这话叫他怎么留录?把大理寺当菜市场了?何况他身上还背着那么多罪,什么叫今天弄好,明天就开工?想了想还是把刚才那两行字删去。

工匠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刚刚那副怕得要命的神情顿时消失无踪,秦应云看到只觉得想骂街,感情你刚刚那副委屈的样子都是怕拿不到工钱啊?

“好了!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哪来的这些废话?我再问你!这火枪是不是你们宁府制得?”秦应云瞪着眼睛看着那位工匠。

工匠被他这么一吓,顿时有些发懵,下意识看了看贾瑜,发现他不留痕迹地点了点头,便小心地说道:“是,我们府上的火枪跟其它的火枪不一样,大齐其它的火枪都是从前面塞药弹,我们府上制出来的二爷叫后膛枪,是从后面放进药弹的,这东西别的地方都没有,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

“好!贾公子,如此一切就清楚了,这十几把火枪是追捕那些私闯将作坊的盗匪途中所获,按照这个说法,除了你宁国府满大齐都没有,你要作何辩解?”

一直在外面皱眉沉思的维奇听到这话突然低头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顿时佩服地看了一眼贾瑜。

无人注意到那个西方男子的表情,就见贾瑜推开身边的人走上前去说道:“秦大人能不能借我一瞧?”左右衙役顿时提着刀往前一逼,吓得那工匠顿时一个踉跄坐在地上,但贾瑜却是面不改色,依旧向秦应云伸出手问道。

秦应云嗤笑一声,挥退了两边衙役,将火枪递给了他,嘴上还不由得笑道:“我当御史那么些年,参过的武将也百十来个,其中不乏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只不过一小儿而已,你们倒是怕什么?”

贾瑜没去管他,熟练地拆开火铳看了看,嘴上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秦应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等着他解释,却没想到贾瑜越笑越烈,最后满公堂都只余他的笑声。

瞧着秦应云的脸色都要紫了,贾瑜终于稍稍止住了一些笑,歉意地对秦应云说道:“实在是对不起,秦大人,只是想到一群匪徒拿着没有燧石的火枪把大齐将作坊抢了,就忍不住,忍不住笑出来了。”

贾瑜把空落落的枪尾拆开给秦应云等人观瞧,又是不由得出言道:“秦相公,连我一个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些,那些盗贼是不是太蠢了?”

第七十六章 伟大的爱情

原本尴尬的气氛,在那十几支火枪被陆续拆开后变得更加尴尬了起来,正如贾瑜手中那只火枪一样,所有作为罪证的火枪全部没有安装燧石,这就意味着它们除了当榔头用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秦应云毕竟不是傻子,他顿时就明白过来事情可能有些不对,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挥手让人把那些火枪拿下去,回身来到桌案拿起两张纸递给了贾瑜。

“这两张,一张是羽林军贰史文郎的供词,上面清楚说道他替宁国府私下贩卖军械,甚至有些还流到了藩外。另一张是宁国府前任管家也是你大哥贾珍的亲信赖升的供词,上面说他受你的指派,先是伪装被卸权随后参与了之后的贩械。最为关键的是,他是跟那些凶徒一起被抓获的,其它人不是畏罪自杀,就是拼死抵抗,只他个怂货见了血就昏了。”

贾瑜只是略看了一下第一张纸,随后便将注意力都放在第二张纸上了,如果单纯看供词,可以说整篇内容无论从时间还是人物都十分合乎逻辑,要不是贾瑜自己内心无鬼,只怕他自己以为这是真事了。

“秦大人,如果我没猜错,将作坊丢失兵器是十几日前的事情,看这供词,赖升被抓也是不久前,为什么之前宁府并没有接到传唤?”

秦应云皱眉道:“若按大齐律令,大理寺只处官案,赖升自身的案属于京兆府衙门处理,只是因为受本案牵连,才将赖升移交到大理寺,至于之前的事情我却是不知。”

沉默了一会,秦应云眉目之中也升起了阵阵疑云,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随即向左右吩咐道:“去京兆府,请左大人来此一叙。”

衙役正要动身,就听外面声音传来:“秦大人,真是巧了,左某正有事想来此告知。”

一身绯红官衣,上缀云雁绣纹的左向明看起来整洁素正,“秦大人,刚刚左某审问得知了一个消息,想来对此案影响重大,特来向大人回禀。”

秦应云赶忙上去将他扶起:“左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官职上并未有上下之分,何来通禀之说。”左向明倒没什么反应,贾瑜可是皱起了眉,无上下之分?虽然从御史中丞到大理寺卿从品级上而言是降职了,可再怎么样也是穿紫袍的,怎么都比个穿绯袍的贵重一些吧?难不成这位叫左向明的官员真有些来路?贾瑜不由得打量起了他。

两人寒暄一阵终于说起了正事,左向明轻笑一声看向了贾瑜,“听秦相公的意思,贾公子是对此案拒不承认了?”

好奇归好奇,可如果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贾瑜可没什么好感了,双手一摊,他苦笑一声说道:“说实话其实我想承认了,可是这证人证据实在是不顶用啊,不说那火枪的事,就说我宁国府贩卖军械,干嘛要去找荣国的车夫?”

旁边一个年纪较轻的大理寺少卿不爽贾瑜这般言论,便出言说道:“说不定是你想将此事栽赃给荣国府呢?”

贾瑜将供词提起来问道:“你觉得我就算想栽赃至于找这种蠢货去做吗?大白天往德胜门跑马车?不要以为自己蠢就觉得所有人都蠢。”

“黄口小儿,你说谁蠢?”

“谁搭话我说谁。”

“够了!公堂之上尔等如此咆哮,视我大齐律法为何物?林殊你退下吧!”那位名叫林殊的少卿闻言赶忙告歉,随后低头离开。

秦应云看了眼左向明,叹气说道:“左大人,此案在我看来有颇多疑点还需重审,如果你有什么见解还请明说了吧,也让我们早些解惑。”

左向明摇头笑道:“在秦相爷面前谈见解,我是没那个本事,不过刚刚有人禀告我,从之前那十几个凶徒的藏身地,搜出了贾公子的亲笔信件。”

贾瑜不由得嗤笑出声:“左大人这话可真是好笑,亲笔信件?先不说有没有与我的字迹对照过,就算与我的字迹一致那又能说明什么?我贾瑜又不是什么书法名家,拿着我的字去东大街转几圈,恐怕十个写信先生里面四个都能模仿,不信左大人可以拿自己的字迹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辩出真假。”

贾瑜话音刚落,就见左向明嘴上抹过一抹诡异的笑容,顿时心里一紧,右手不由得握起了拳,左向明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件,在贾瑜的眼前晃了晃,看着他脸色瞬变,银牙紧咬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贾公子,字迹可以伪造,这国公府令可是御制,八位国公八道令,贾公子这会儿可要做何解释?”

“而且……”左向明幽幽地说道,“国公令在危急时可是能当兵符用,贾公子该不会想谋……”只说到谋字,左向明却住嘴不说,直给人们留下一阵想象。

维奇的脸色也变得不好了起来,当初国公府令丢失的时候,他跟贾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只是担心落下个丢失御赐令牌的罪名,所以也只是私下搜寻,现在看来原本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件家族矛盾的小事很有可能演变为一场针对宁府的政治阴谋。

正当他打算出言替贾瑜遮掩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声音在堂外响起:“这事确实与贾公子无关,错只在我。”

这一道声音响起,堂上众人脸色各异,左向明暗自窃喜,秦应云不可思议,而贾瑜则是一脸呆滞。

瑾怀年!?

如果说这一世贾瑜有什么最不想见的人,那么这个瑾怀年就是其中之最了,那天酒后的肌肤之亲,贾瑜现在想想都起鸡皮疙瘩,自己怎么会跟一个男人……!?越想贾瑜的脸就变得越红,只觉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华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无意间撇了贾瑜一眼,发现他满脸通红,顿时一下愣住了,她自然明白贾瑜在想些什么,不由得脸上也是浮上一抹红晕,这混蛋,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些!?

秦应云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衙役们领会意思,赶紧将堂上的闲杂人等全部赶出,连一直记录的文书都自觉退了出去。

秦应云这才两步走到华阳跟前,埋怨地说:“你搞什么?你怎么能……要是陛下知道了,你唉,我怎么说你好啊!刚峰兄他……”

华阳没等秦应云说完便开口说道:“秦大人,此事并非我唐突,只是不愿平白让大理寺留下冤案,此事皆因之前我与贾公子有些矛盾,我才报复于他,趁机将国公府令窃出,希望陛下降罪于他,只是没想到我当时一时心急却将令牌丢失,这才酿成此案。”

秦应云心急如焚,连忙催问道:“从小看你长大,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干这种儿戏般的报复?”

“因为他轻薄我。”

一句话,满堂寂静,左向明张大了嘴巴看着贾瑜,秦应云对着贾瑜怒目而视,而贾瑜则是捂着脸,仰头长叹。

维奇吹了个口哨,“东方的爱情同样伟大。”

第七十七章 争锋相对

贾瑜第一次想狠狠地揍维奇一顿,伟大的爱情?得亏刚刚秦应云把人都赶出去了,要不然明儿满大街就知道贾小公爷跟一位男子的爱情故事了。

秦应云眼里的怒火都快遏制不住了,他指着贾瑜厉声问道:“这小子胆敢轻薄于你!?”

与刚刚的羞涩不同,此时华阳的脸上如同井水般平静,“情之所至,酒后乱性,我只是恼他唐突,其它并无别事。”

秦应云快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他转过头去从上到下打量了贾瑜一番,“你怎么会对这种人!?我……真是……”

贾瑜听闻后顿时不爽了,我怎么了?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美少年了,你自己看看你那张方脸,好意思说我啊?

华阳不作回答,只是说道:“秦伯伯,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因为令牌产生的过错由我一应承担。”

一直没有说话的左向明轻笑一声:“华阳公主这话可是太托大了,你知道这次的过错有多大吗?”

华阳?公主?贾瑜愣了愣,抬起手指向华阳,脸上的肌肉作着无规则的痉挛,女…女的?这个叫瑾怀年的人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劳什子华阳公主?

华阳并没有在意贾瑜惊愕的表情,抬眼看了看左向明说道:“我确实不知,还请左大人告明。”

左向明将手上在日光下泛着白光的令牌在华阳眼前晃了晃,“华阳公主知道那十几名凶徒是怎么从京城短短十几天就可以一路逃窜到了北关吗?靠的就是这道宁国府令,一路凭令叩关,而后杀人夺财逃命,一路上因他们丢掉性命的兵卒多达五十人,这道罪华阳公主怕是背不起。”

华阳沉默了,如玉葱般的指头在衣袖间摩挲着,在秦应云极力劝阻的眼神中,她莞尔一笑,正欲开口,就听那边贾瑜的声音响起:“这罪我担了,无论是不是我做的,总归府令还是我丢的。”

就在贾瑜走上前去准备按手印的时候,就见一条修长的胳膊拦在他的面前,贾瑜惊诧地得看着华阳,华阳却并未理他,对着左向明说道:“如果我所记不错,早在武皇时,从武皇亲设天令以来,八大国公令就暗地里失去了兵符这个权力了,虽然一直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整整五十年来再未有人以国公令调过兵卒,我不相信过了这么久现在的兵卒还会认国公令。”

左向明笑着说:“公主殿下想必是迷糊了,你难不成忘了,大理寺公堂可不讲求认为和相信,这里只求对错。要知道自京城向北而去,那些关隘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处,就算是鞑子南犯也能阻拦一二,试问如果没有府令叩关,一帮凶徒是怎么连过三关的?难不成我大齐甲士都是待宰的羊羔?下官听闻公主殿下与九营指挥使王子腾来往密切,想必这些应该是知道的吧。”

秦应云不敢相信,这位曾经当初跟他一起在西南共事时老老实实的吏官,今日竟如此胆大妄为,这句话可是诛心啊!

华阳眼睛微微一眯,语气微微提高几分,“左大人!军政两不干,连文华殿大学士方阁老都不敢轻言军伍事,你这样说话是否有些越权?”

左向明无辜地摊了摊手:“公主殿下,左某为了国家社稷所思虑,难不成这也有错?天子布言,使天下文人可挥剑斩楼兰,令军中儿郎能斗酒赋狂诗,胡马嘶风,龙旗翻雪,再塑汉唐神威。公主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合实际了?”

华阳原本温润的面庞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左大人为了国家社稷思虑,我也是为了天子思量,只是不知在左大人心中,这国家社稷跟天子比起来,孰重孰轻?”

看着这个与左向明争锋相对,你来我往不落下风的假男儿,贾瑜丝毫没有办法把她跟那天的那位风流浪子联系起来。

左向明沉默了片刻,来之前许莫宁曾经提醒过他,不要小瞧华阳,他虽然已经有了些准备,却没想到华阳竟然还能反将他一军,这个问题有些难得回答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打量了一下华阳,能凭女儿身掌握钦天监,看起来确实不是那样简单的人物。

有些遗憾,这把火看来是烧不到公主府里面了,不过倒也能接受,本来这就是计划之外的东西,只是许莫宁自己的随手而为,至于有什么烂摊子就让他自己去接吧。

“下官出言不慎,还请公主陛下海涵,既如此,这宁国府令该如何处置,就由公主殿下来裁断了。”

这老油子,一句话竟然把话堵回来了,华阳攥了攥衣袖,笑着说道:“由我裁断?左大人说笑了吧?大理寺昭狱审案自有正卿、少卿,让我一位公主裁断什么?”

左向明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又将令牌递向秦应云,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说得甚是,既然现在事情已经明了,还请秦相公决断吧,也让下官早些回去复命。”

秦应云看了看眼前的令牌,心中如同刀割,当年同窗的孤女,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重用华阳,她的才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当年瑾青山留下的遗言:若是陛下膝下无女,可使怀年充公主以和亲,保大齐边疆安宁。

虽说这些年,陛下处处需用华阳,对于和亲更是以忠门之女何能嫁蛮鞑来回绝,但是天子如龙,谁能料他心思呢,一旦华阳失去了他的信任,秦应云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

他仰头叹息一声,刚峰兄,着实抱歉,活着的人终究更重要一些

“来人,准备笔墨让贾公子签字画押!收归大理寺监牢。”

“秦伯伯!?”

“好了,你不用说了,大理寺昭狱一律不问官级不问亲。”

秦应云看向贾瑜,“此案疑点众多,但只要你心中无愧,我自会还你清白,只是先要委屈你在这昭狱中待上些时日了。”

“秦大人,既然判罚已出,下官便不再多留,此刻便回去复命。”

秦应云心累至极,不想多言,只是挥了挥手,左向明也不恼,转身正想离开,就见外面进来一老一少两人,被少年郎勉强搀扶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左大人还请留步,老夫有话要讲。”

左向明诧异地看了看他,发现自己并不认识来人,正在疑惑的时候,就听后面华阳说道:“晚辈见过老皇叔。”

第七十八章 不在掌控之内的事情

老皇叔?自宗人府大案以来,在世人面前能露面的皇族可没剩下几个,左向明不由得看了看打量起了来人。

老人轻咳一声,满面祥和的说道:“在下是太祖高皇帝第六子汉王姜钦之子姜清,在武皇春狩十四年便赋闲家中,除了某些皇室家宴,很少出门。加之我非嫡长,又无所长,故而名声也不显。左大人不认得也是合理。”

左向明赶忙拱手施礼,只是他并不知道姜清当初的封爵和职位,不知如何称呼,只得随华阳叫起来:“老皇叔称下让我如何敢当?”一边说,一边连忙走上前去将姜清搀扶住在一旁文书的案边坐了下来。

秦应云此时也走上前来,施礼问道:“不知老皇叔来此有何贵干?也不提前告知一声,也让我有所准备。”

贾瑜趁没人注意自己,便眨着眼睛看了看华阳,示意这是不是她的手笔,谁知道华阳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并未理会他。

贾瑜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自己好像被无视了啊。

姜清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指了指放在正堂案牍上的宁国府令说道:“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这国公令。”

左向明嘴角抽搐了一下,语气微微冷了几分,“老皇叔是对此案有何见解吗?倒是说出来与我们听听。”

秦应云只觉得今天左向明留给自己的印象与曾经真是大相径庭,他实在想不到曾经那个知书达礼的边城小吏,竟然今天会如此强势。

然而姜清似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面色和蔼地说道:“要我在秦大人面前谈谈断案,说句街巷话,不如关公面前耍大刀,只是今日这宁国府令之事,除了我,恐怕这世上也少有二人知道了。”

“哦?难不成这案子老皇叔也有参与!?”

“立白!焉能无礼!”秦应云此时真的对左向明有些恼怒了,不说对方的皇室身份,只说姜清这样年纪也算是老者长辈,在以孝悌治国的大齐,尊老是市井皆有的良习,怎么可以这样咄咄逼人?

“呵呵,左大人不必如此心急,容我将此事慢慢道来。”

说到这里,姜清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深远,似是在回忆往事,“当初武皇帝兴兵北伐驱除鞑虏,为了缩小内销,布令削减了大批的皇室俸禄,然而毕竟武皇帝不仅是大齐国君,更是姜族之长,后来为了安抚众人,允许在册的皇族可以在朝廷领一份官职,以供生计。我是一个庶出子,父王故去后,分不到多少家产,只能靠着每年朝廷发放的皇室俸禄,日子过的还算滋润。”

说到这里姜清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即继续说道:“可是自武皇帝布令后,我一无所长找不到活计,生活也就拮据起来,所幸后来被人提携去了将作坊,算是有了一份活计。”

“不过倒是想不到,对于这铸造的活计,我还真有几丝天赋,当初还自嘲真是个贵族的身,匠人的命。”

不受掌控的事情总会让人不安起来,左向明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些烦躁,不留痕迹地朝着门口作了一个动作,堂上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姜拓的叙述,没有人注意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年岁久了,竟然也混了个将作院的大匠,倒也是时来运转。呵,见谅啊,一说起当年事情就没个完,还是说回这令牌吧。”

“当年我任将作院大匠时,有一次宁国府私下派人前来请我,说是有事相求,等我隔天到了宁府才知道,原来因意外之过、无心之失,宁国令牌竟然缺损了一角,彼时天令未布,国公令还可当兵符用,每逢战时,武皇还要收令以防兵变,当时宁国代化公担心因此被武皇责罚,所以私下请我为其补缺,只是这国公令是当初高祖皇帝时由内监院所制,为了防后人仿造,连图纸都未留下,更不用说配料了。当初我倒是有心结交,只是几天下来发现着实麻烦,只得遍寻了国中不少老工匠,然而却一无所获,后来我更是担心伪造圣物被发觉从而丢掉官职,便又推辞过去,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听闻之后目光顿时看向摆在案牍上的那块令牌,华阳一个健步就将它拿在手中端详,嘴角划过一抹笑意,随后向众人展示,“这里并无缺角。”

左向明指尖摩挲,意味声长地笑道:“老皇叔,虽说左某敬你年长,但是这空口无凭可不行。”

姜清指了指这国公令笑着说道:“这国公令原本的材质是遇火易化,而且会形成水滴形状,而且用浓绿矾油浇滴其上也不能侵蚀,左大人不信,自可一试。不仅如此它有一点却极为神奇,那就是无论放置时间多长,表面也是光滑无锈迹产生。”

贾瑜听后顿时拍着头心中顿悟,绿矾油就是硫酸,不但可以发生钝化反应,而且还极被难氧化,这东西不就是铝吗!?自己当初为了解决枪管的防锈能力,求遍了东大街的巷子,但是没一个匠人见过这种东西,还以为大齐现在还不具备开采铝这种金属的能力,没想到几十年就已经可以用来制物了。

没人明白贾瑜的脑洞,这边都要生死在天了,他竟然还在想着这种事情,不知道该说他是乐观还是没心没肺。

左向明自是不相信这点,这东西是许莫宁亲自派人送给自己的,怎么可能会有错?当时便命人去拿绿矾油。

不一会一锅绿矾油已经院中被熬制起来了,看着冒起的滚滚气泡,贾瑜心里可是有些紧,这该不会氢气爆炸吧?

瞧着一旁伸着美丽脖颈去望的华阳,贾瑜心思一转,笑着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这稀的绿矾油能溶铁,可是浓的绿矾油就溶不了铁了吗?”

贾瑜都准备好给她科普化学知识了,谁想到华阳只是皱了皱眉,“我现在没兴趣听。”

我去!?之前不是你巴巴地说什么情之所至吗?我还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女儿心呢,谁曾想竟然三番五次的被无视。

随着衙役将国公府令慢慢放入进锅中,只一瞬间,绿矾油便开始变蓝,并且翻腾出大量的气泡,不一会刚刚完整的一块国公府令便消失一半。

而伴随国公府令消失的还有左向明脸上的笑意。

……

“其实老奴觉得没有必要派清先生去吧?”乌义低着头打开了暗室大门,将一旁的油灯点亮。

姜津摇头笑道:“小辈儿们斗狠不守规矩,为了大事,也该敲打一下了。姓许的小子是个人才,只可惜守着一个废物,成不了事。”

乌义取出一个黄花梨木雕花的长盒将它摆在桌上,而后默默退到一边。姜津打开了盒子,一片白光闪过,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块保存良好的令牌。

姜津轻笑一声,将里面边角处有缺口的一块拿了出来,乌义领会意思上前接过,正要退下的时候,就见姜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冲着他耳语了几句,乌义微微一愣,随后点头领命。

第七十九章 万物为铜

“什么?姜清?老皇叔?”许莫宁眉头一紧,手指不由得开始敲打起桌面。

“那块令牌是从贾瑜身上亲自拿下来的,绝对不可能会出错,除非,除非他那块令牌本身就是假的?这也不可能啊?谁吃了豹子胆敢伪造国公令?”何辅仁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之前宁国府的爵位是他大哥贾珍袭的吧?”

“你的意思是?”

“趁这案子还没结,传唤贾珍过来,那是个怂货,三棒子下去恐怕就全招了,至少得让他们吃上一个保管不善的罪名,先监禁他们几日,至于其它东西罪证,有的是时间拼凑。”

“全砸了。”

两人闻言朝楼梯处看去,左向明摇着头朝这里走来,许莫宁惊讶地说:“难不成案子结了?”

左向明低头悄悄地对他们说道:“我感觉情况不对,我们可能被算计了。我之前也想到了传唤贾珍这个主意,只是在衙役赶到时,宁国府已经挂起白幡了。”

“贾珍死了!?”

“他不仅死了,而且还将所有罪名推在他的身上,并且将荣府的贾赦也牵入其中,我们的处境不妙,贾赦比起贾珍来,更是个软蛋,如果被他咬上我们一口,那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许莫宁觉得额头有些疼,原本拿来玩笑的东西,竟然变得如此烫手,“事到如今只能暂时放弃贾赦了,你没有亲自与他谋划吧?”

“我只是请我门下师爷转话给他而已。”

“那就好,把你的师爷丢出去,其它的由我想办法。”

……

“滴答。”贾瑜闻声看了看脚下,不知何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层水迹,他不由得摸了摸脸颊,自己哭了?看着眼前贾珍的灵柩,他不知道自己作何感受,前世看红楼的时候,他对贾珍的印象并不好,怒其不争,更是对他染指秦可卿的事情十分作呕。

可是这七八年的朝夕相处,虽说有利用他的时候,但大多数情况下,贾珍还是尽到了兄长之责,没想到只是一天,便生死两隔。

他绝不相信贾珍死前那些所谓遗言,贾珍的性子他很了解,说句不好听的话,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干出来,这时候却说什么畏罪自杀,实在是可笑之极。

“二叔。”

一声娇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贾瑜闻言向后看去,只见秦可卿身着素服,头上缠着一跟白色布带,眼角处似有泪光。

只是一眼贾瑜就有些神情恍惚,原本就美如天仙的秦可卿在这样的装饰下,只觉得似雨中梨花,风中弱柳,让人不由得想将她护在怀中。

狠狠地咬了嘴唇一下,贾瑜暗骂自己要风流也不是这个时候,大哥刚死就窥觊人家的儿媳,这也太混账了。

赶忙转过身去,又是看向贾珍灵柩,嘴中说道:“侄儿媳妇节哀,尤大奶奶那里自有我去说,宁府血脉本就不多,现在,唉,还请回去告诉蓉儿,让他调理好身子,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为他找些活计,以后日子还长,我们叔侄还要互相帮衬的。”

许久未闻秦可卿回话,贾瑜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转过头去查看,却见一道倩影朝自己怀里扑来。

贾瑜心中一惊,赶紧将她向外推开,口中怒言道:“秦氏!你疯了!?你这样做,也不怕珍大哥魂魄归来寻你!?你置蓉儿于何地?我……”

正在惊怒中的贾瑜,语气突然停滞下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秦可卿。

秦可卿微微一撤,从他怀里出来,原本脸上的哀愁娇弱全部消失不见,只余下淡淡地一抹笑意,“天地如炉,万物为铜,太平犬,阶下人,贾公子就打算这样忍气吞声下去,苟活一生吗?”

“这句话,是谁要你说的?”贾瑜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说话时槽牙被咬得发出嘶嘶的响声。

“二叔,这句话是谁说的不重要,二叔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说完,秦可卿盈盈一礼,向后退去,只着棉袜的玉足走动时不留一丝声音,如风一般消失,好像从没有来过一般。

贾瑜抬起右手,看了看刚刚秦可卿塞给自己的那块令牌,国公令在烛火的照耀下,宛如镜子一般,上面反烁着贾瑜狰狞的面容。

……

三伏天就算到了夜晚也有些闷热,贾赦在抱怨宁府为了一个罪人的葬礼竟然铺张三日的同时,也不由得对宁府的财力有些艳羡。

“一群败家东西,有了钱就这样花,难怪早死。”

擦了擦头顶的汗水,贾赦把之前为了接待宾客而取来的祖器擦拭干净,准备放回宗祠。

自从焦大搬出去了,贾氏宗祠内便显得更加死寂,贾赦推开门顿时觉得几股阴风吹来,汗津津的脊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贾赦抱着祖器慢慢向祠堂内走去,刚走进两步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道身影。

这可把贾赦吓够呛,手里的祖器差点摔了出去,好悬瞥了眼才看清原来里面站的是贾瑜。

这猴崽子真不是个东西,跟个死木桩子一样,杵在这里吓唬人玩,贾赦嘴里嘟囔着,便又往里面走去。

走近一瞧,更觉得奇怪,一向喜欢清爽素洁的贾瑜今日竟然穿上了黑金色的祭服,头戴紫金冠,腰着四品素金带,这可是平日里年节祭祖才穿的,何况这祠堂里可是点着十八根长生烛的,就算是他都觉得热,不知道贾瑜这是抽了哪门子神经了。

嘴里嘟囔着,他却懒得管这些,累了一天了,贾赦早就想回去歇息了,便悄悄地放下祖器,转身就要离开,就在他前脚刚要迈出宗祠的时候,就听身后贾瑜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贾赦啊。”

贾赦听到这声突然愣住了,从小到大哪怕是贾母跟代善公都是呼他赦儿,自他承爵之后更是几乎没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今儿陡然听见贾瑜叫他姓名,他一时竟然迷糊了,有那一瞬间竟然还不知道贾瑜在喊谁。

然而下一刻贾赦的脸就黑下来了,转身说道:“瑜哥儿,虽说你是族长,可是这长幼的分寸你还是得晓得,长辈之名是你能直呼的吗?”

贾瑜慢慢地转过身来,贾赦这才看见,贾瑜手中拿着的是供奉在宁国公贾演牌位前的御赐龙泉剑。

刚刚干燥的背部瞬间又布满了冷汗,贾赦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回看去,却发现来时还敞开的宗祠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黑金祭服在长生烛的照耀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原本身量较小的贾瑜,身后的炫影与高悬璧上的宁荣公遗像重叠在了一起,在这样的衬托下宛如神明。

“贾赦啊,你为什么非要?惹我呢?”

第八十章 一群杀人犯

“为什么呢?”

问了这句话,贾瑜突然轻笑一声,继而愈笑愈烈,最后竟然狂笑不止,跌靠在一旁的大红漆柱上,头上的紫金冠也因为他身子剧烈的摇晃而掉落下来,在地上滚动着。

贾赦看着似乎有些魔怔的贾瑜,表情变得有些恐惧,那柄在他手上抖动着的龙泉剑不断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显得极为诡异。

“瑜,瑜哥儿,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我瞧着你不,不对劲,我给,我给你叫个郎中去。”贾赦咽了口唾沫,慢慢向后面退去。

“嘡啷”一声,龙泉剑随风出鞘,一头乱发的贾瑜提着剑指着贾赦的面门,他原本大笑不止的脸庞此刻如水般平静,“我让你走了吗?”

贾赦被他这样一吓,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被门槛一绊,顿时摔倒在地,这把老骨头算是够呛,然而贾赦却顾不得疼,连连摆手说道:“瑜哥,你定是魔怔了,我是东府大老爷,我,我是荣国府一等世袭将军,我是你长辈,我……我……”

“贾赦啊,你知道吗?我来到这里更想当一个过客的,原本的故事已经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了,所以我不想去破坏它,只是为了求活,我不得不做了一些必要的事情,没想到还是有了蝴蝶效应。”

贾赦一头雾水压根听不懂贾瑜在说些什么,只以为他是中了邪说着胡话,然而看着他手中那柄明晃晃的龙泉剑,却只能双手撑着地,慢慢把自己挪出祠堂。

“我对这个世界是善意的,乌进孝贪了那么多银钱,按照我大哥的意思,是要把他杖毙,其族男充军,女充坊,可我想着万事留人一线,饶他去了北地劳作,如果踏实下来,指不定将来还能回南方来。”

贾瑜蹲坐下来,看着外面的夜空,慢慢回忆着往事,“后来是谁?王熙凤是吧?说实话,她印子钱沾着血债我那都留着证据,要想整死她也是一瞬间的事情,至于什么亲族不论的责罚,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可是啊,我不想那样做,金陵十二钗,故事才刚刚开始,这要是少了哪个?后面的那几出大戏还怎么演呢?”

贾赦已经爬到院子中央了,瞧了瞧距离,他觉得贾瑜应该追不上自己,便立刻一个翻身,起来便向大门跑去。

“哎呦。”

奋力撞去的大门丝毫不动,贾赦耷拉着刚刚撞痛的肩膀,忍痛拍着门环哀嚎:“快来人啊!!!你们二爷疯了!!!中邪啦!!!要杀我!!!”

然而无论他多么大力地拍着门环,多么大声的喊叫着,外面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用善意来回报我,好像我就是一个病毒,侵入了这个原本健康的故事,它现在要用尽一些办法把我杀死。”

贾赦绝望地回过头去,发现贾瑜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披头散发的他,身着黑金祭服,在月光下宛若一个厉鬼。

“贾赦,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些,连平日最亲近的妹妹,相处最长的丫鬟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

贾赦此时已经吓得尿了裤子,哪还有胆子说话,只是嘴里呜咽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你真是个好人。”

在贾赦还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的喉管便随着一道白光闪过,瞬间断裂开来,鲜血如同涌泉般朝着四周飞溅。

贾瑜呆呆地看着贾赦一只手捂住脖颈,一只手指向自己,而后慢慢地跪了下去,最后躺倒在地上。

他就这样看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焦大带着绿竹找来了这里,只一推门,便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贾赦,以及站在一旁,浑身沾满鲜血的贾瑜。

绿竹吓了一跳,赶忙上去握着贾瑜的胳膊,查看他有没有受伤,然而贾瑜突然一扑,将绿竹紧紧抱住,随即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心急如焚的绿竹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向一旁的焦大求助,焦大看了看贾赦脖子上的伤口,已经那一柄龙泉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叹了口气道:“能哭出来就算不错了,当初见过不少新兵卒子杀了个人把自己活活吓疯的都有。”

绿竹这才安下心来,拿起绣帕为贾瑜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和眼泪,贾瑜哽咽地说道:“绿竹姐姐,我杀人了。”

“这种人就该死,你杀的没错,勋贵家的爷们就该如此才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今早朝廷来了令,说是荣府大老爷犯了大案,正要缉拿他,你这会子杀了他算是为族遮羞,谅别人也不说得什么。”

说到这里,绿竹又跟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宽慰的话,发现他许久没声音,心中一慌,低头看去,发现贾瑜竟然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

……

“你不至于吧?杀个人而已。”维奇瞥了瞥嘴,走到正在船边看景的贾瑜身边说道。

“我们两思维逻辑不一样。”贾瑜厌烦地摆了摆手。

维奇对这个说法显然不能同意,“你们大齐不是有句古话叫做杀一人为贼,屠万人为雄吗?”

“我可不想让我妹妹以为我是个杀人狂!!!”贾瑜冲他怒吼一声,便走进了船楼。

维奇尴尬地摊了摊手,朝着一边袒露胸膛擦汗的焦大说道:“我也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不就是杀个人吗?”

焦大撇撇嘴:“大爷当初十二岁拿着枪捅死了个鞑子,那家伙等我把枪头抽出来的时候,里面的肠子也顺着洞滑出来了,当初就吐那了,晚上边呕边打颤,多亏太爷赏了我一碗参汤,这才吊回来条命。要知道少年人本来肩头阳火就轻,他还在宗祠里面杀人,不入邪就是好的了。”

维奇听不懂这东方这鬼怪学说,也是撇了撇嘴:“我倒觉得还行,我第一次杀人时手有些抖,没捅到心,还让那奴隶挣扎了一会,弄得我满身血。”

焦大听到这冷笑一声:“杀个奴算什么本事?要真这么算,我七八岁就杀人了,有本事去血海里面走一回才算条汉子。”

维奇耸了耸肩膀:“我也是拿那家伙试手啊,原本我想杀我哥来着,那家伙跟我一起去捕的奴,结果偷偷把所有奴隶记他手上了,还把我打了一顿,勒令我不准说出来。”

听到这焦大来了兴趣:“那最后你杀了没?”

“谁能想到这个混蛋心脏长在右边,要不然我也不会被赶出国,来到这里了,不过好在那家伙后来也就死了,倒还是便宜我了。”

在楼船内的贾瑜把头埋进被子里,现代人的思维快要将他折磨疯了,一群杀人犯竟然光天化日讨论起来杀人经历!

第八十一章 头痛

“一击必杀,随即远遁千里,我该去当一个刺客的。”贾瑜靠在床榻上,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却泛着一丝苍白。

“好了好了,晕船就别多说话,不然一会又嚷着要吐”绿竹换了个紫藤花凉枕,又把一边的窗子打开来

“我记得以前我不晕船啊?”贾瑜手背盖着额头,颇为痛苦地哀叫着

“瞧瞧,这人真是说胡话了,你以前甚时候坐过船?”

坐在门口的晴雯不由得轻笑一声,“怕不是把家里河上那小舟也当船了”

“我不是那意思,哎,没事没事”贾瑜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一世自己确实是不晕船的

绿竹摇摇头,出屋去给他准备午饭了

贾瑜侧了侧头看向门外宽广的两岸,贾瑜抱怨道:“这还有多久到啊?我怕没到南省,我一半命都留水上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快快收了回去,是你当初嫌弃坐马车颠簸,而且沿途还看不了景,现在又怨谁去?”晴雯白了他一眼,又翻看起手上的针线活计来,歪头想了一会才又回他道:“算着日子也是快了,只是不知道走到哪了,你再熬个几天应该就成。”

贾瑜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又是哀嚎一声,“我不是说不穿那东西吗?我都多大了哟”

晴雯拿起来前后看了看,嘟囔着:“你这人真是的,这会子怎么跟个姑娘一样?这肚兜左右睡觉时穿,又没人瞧见,你干嘛羞脸?记得之前袭人还求我给西府宝二爷做一件呢”

贾瑜听到这事,心头陡然升起一阵烦躁,起身把晴雯胳膊一拉,“以后没事就别去那边了”

晴雯开始被他吓了一跳,而后又听到这话却又噗嗤笑了,拿眼一眨一眨地打量着他

贾瑜开始脸上还是冷冷地,被她这样盯着一阵,却又不好意思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慢慢浮起一抹红晕

“行行行,知道爷懂得霸道了,以后莫管什么金呀玉呀,哪怕是老祖宗央我我也不去给她做,这可行了?”

贾瑜被她这话说的更是尴尬,起身披了件衣服说:“我去外面看看船景”

晴雯看着贾瑜出门的背影,不由得又笑出声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用金丝线绣着戏水鸳鸯的肚兜,摇了摇头又开始在上面补起一朵未完成的莲花来。

……

“现在的小辈儿们哪个不是这样,从小哪里见过杀伐,不过胸中有些戾气也是好事,去了兵营也不至于让人看轻了去。”焦大倒是觉得贾瑜现在这有些易怒的性子是好事,武勋家的后代生得本来就娘娘们们了,要是再没点心性,他都没好意思陪着贾瑜走这一趟。

“这不是戾气的事情,我现在……”

焦大撇撇嘴,“等你以后人杀多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贾瑜无奈地瞧着他,叹息一声:“杀人犯法呀。”

“菩萨心肠。”焦大嘟囔了一句,脸上不快地走了。

贾瑜抱着头有些痛苦,自己并不是后世所说的圣母,只是在经历了那些教育后,理所当然得将生命看做是最宝贵的东西,他之前就对勋贵家里草菅人命的作法嗤之以鼻,可是自己貌似也要成为这种人了。

倒不是因为杀了贾赦愧疚,而是现在自己越来越想用杀人解决事情了,比如杀了那个现在把船横在码头处,拦住了贾家船队的一群人。

“小公爷,这,容我们去跟他说说。”王喜看了看贾瑜的面色貌似不太好,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说了句。贾瑜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最近小公爷貌似脾气不太好,这点谁都瞧出来了,倪二跟王喜互相嘀咕着,原本放在秋日的南下也被提早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日本来就闷热,再加上这腾腾的水汽,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烦闷,所以这时候大喊大叫的人就很让人厌烦了。

“三艘货船,一艘楼船,一百五十两。”

倪二跟王喜愣了愣,指着后面硕大的楼船道:“不是,你也不看看招牌再拦?”

码头上的大汉冷笑一声:“凭你是谁,就算是走官船也得给我把这银子交了。”

一听这话,倪二脾气也上来了,“哈,爷爷哪怕在京城也没见过似你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哪怕山匪也得有个名头说此山是我开,难不成这走了上千年的水道也是你家开的?”

大汉知道又有找事的了,便一抱双臂,顿时两臂上麻绳粗细的青筋浮现出来。王喜怕对面人多,打起来吃亏,连忙小声劝倪二先去回禀再说。

可倪二此时哪听得进这个,大手往胸膛上一拍,前面的散扣便松开了,露出雄健的肌肉来,“爷爷也不是吓大的,你不给个说法,今儿定要没完!”

大汉瞧了瞧,倒也不是个怂货,便指了指身后写着“陆”字的锦帛,阴生怪气地说道:“这水道虽不是我们修的,可是大齐开国来,这段渠就是淤石密布通不得船,要不是我们家太老爷当初牵头筹钱修了这渠,你们北侉子还想过得南方来?”

倪二听闻顿时胸口一堵,可惜他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正在暗自恼怒的时候,就听后面响起了一道声音:“你刚说什么?”

“小公爷(二爷)”倪二跟王喜赶忙低头喊道。

大汉一瞧这位身着素服的少年定是正主了,可是看着他面色苍白,身体虚弱的样子,便以为是个软货。

轻笑一声说道:“哪说什么了?不就是说没了我们太老爷,你们过不来南省吗?”

贾瑜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笑,对着边上两人说道:“怪道在京城都听的南蛮子不讲道理,原是真的。”

倪二不知其意,还想着二爷你是不糊涂了,咱家里不也是南边人吗?王喜却是机灵,连忙附和着大笑起来。

大汉几时被这样羞辱过,顿时额头上青筋暴起,向前走了一步,倪二同样往前一步护在贾瑜身前,王喜虽然胆小,但也是伸出一臂来护着。

“嘿,我告诉你,今儿你就算交钱,也别想过这陆嘴渠了。”大汉狞笑一声,随即一挥手,那里便也人在这处较为窄小的江口横起三道栅栏来。

贾瑜伸出食指跟中指点了点自己的前额,摇晃着脑袋驱除里面些许的不适,“今儿你就算跪下跟我道歉,我也要砸了你这码头。”

第八十二章 好官与纨绔

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大汉看着贾瑜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敢动手,向左右吩咐一声,便有人去向后面通禀。

“呵,是骡子是马,咱们一会再看,只求到时候几位别是个蜡枪头。”汉子嘴上却是不饶,仍旧是言语不善。

指尖揉搓着眉心,贾瑜尽力去压制着内心的那点烦躁。

他身边的王喜咽了口唾沫,在其它人看不到的角度,王喜却可以清晰地瞧见,贾瑜右手边衣袖中若影若现的黑色火枪管。

王喜第一次看见这东西时,贾瑜拿它打穿了黎鹏的肩膀。

王喜第二次看见这东西时,贾瑜拿它打断了赖大的腿。

这是王喜第三次见到这个火枪了,他看了看眼前依旧神情傲慢的大汉,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

……

没过一会,岸边有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在一帮汉子的簇拥着,慢慢悠悠地往岸边这走来。倪二这会儿气总算平了,往前一步双手抱拳,“在下倪二,是京城贾家的外事管家,敢问阁下是……?”

倪二的热情却并没有迎来对方的好感,反而他那浓郁的北方口音以及这武人的见礼,让对方顿时厌恶起来。

“席掌柜,这事你给拿个主意,小人是咱陆家家奴,两辈人在这收钱了,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王喜闻言有些不喜,辩解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什么叫我们霸道,明明是你们二话不说就要拦船收钱,要收钱也好,拿出官府的凭据要多少都给你交。”

席启年冷笑一声:“凭据?告诉你,来了南边,我陆家的锦帛就是凭据。”

倪二指着身后船楼上硕大的贾字说道:“哈,你陆家算什么东西?我们京城贾家一门三国公,如今我们西府二老爷的大姑娘还是皇帝的妃子,今儿你好言道歉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我们定要跟你去官府讨个说法。”

席启年颇为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道歉?国公?哈,真是北侉子没见过世面,只管去数数南边有多少个封王,一个落魄的国公家还想着自己是当年那光景,真真是笑死个人。”

“你!!!”倪二涨红了脸,当下脚往地上一跺作势就要上去理论一二,然而他脚一动,周围码头上十七八个纤夫就将贾瑜三人团团围住。

王喜赶紧把倪二一拉,口中劝道:“二哥,小公爷还在身后呢,咱们这人手又少,就算不想落家里的脸面,也得顾着小公爷的身子不是,这要给别人打坏了哪,绿竹姑娘怕是要把我们赶下船去咯。”

倪二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便转身对贾瑜说道:“二爷,就这些杂毛,看我一会带仆役全给他收拾了,我绝对不给您丢咱宁国府的脸面!!!只是这会怕打起来这些贱东西手上没个轻重,把爷伤着了,回去绿竹姑娘又得找我们麻烦,您先去船上歇歇,容我们摆平。”

贾瑜还没说话,那边席启年笑了出来:“收拾我?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们陆家动刀枪!?”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的纤夫们就从地上箱中翻出了棍棒,有些甚至拿着割绳的短刀。

“好家伙!?可真是比山匪还厉害,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要作什么?”倪二见贾瑜已经在王喜的护卫下往船上去了,愣劲便上来了,当下一挥手,从一旁的货船上就跳下来七八个青壮来到他身边。

“往常咱们吃二爷的,住二爷的,穿的用的还是二爷的,每月还能得点余钱去喝酒,今儿遇到难事了,正是该出力的时候。”

这帮人本就是街井边的泼皮,全托倪二的福才谋得一个好差事,对他最是推崇,现在听他这样一讲,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还抑得住气?

“二哥,你只说对面哪个惹了咱,只管把他拖过来,叫他认错就是!”

“这平日担心给咱二爷脸上抹黑,这打架斗狠的事多长日子不做了,今儿让人骑到脸上来,没别的说,叫他知道知道马阎王长几只眼!!!”

……

话不投机半句多,更何况两边这刚说半句就呛起火了,也不知从哪扔的棍棒,众人便撕打在一起,窄小的码头上哪能容得下这般闹腾,“扑通”的落水声不断传来。

倪二这群人到底是平日吃的精壮,比起这些天天为吃穿发愁的纤夫到底能打了许多,不一会便在场面上占了上风。

席启年见这边情况有些不妙,便趁着众人扭打,正想跳上旁边停着的一条船时,倪二却在人群中看见了他,顶着拳脚几步冲到他跟前,把他拖了上来。

倪二一手抓着席启年的衣领,正想将他拉到船楼旁边给贾瑜跪歉,就见岸边突然驶来几艘官船。

看到这情形,倪二心中一喜,拍了拍席启年稍带些肉的脸,狞笑着说:“嘿嘿,刚刚还说求着官船来也不让,这会儿不是来了,我倒要瞧瞧你是不是根硬骨头。”

没过几时官船便搭上了码头,几个衙役抽出刀来分立两边,一位绿袍小吏站在中间,看了看码头上的情形,怒道:“尔等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堵塞河道,是不将我大齐律法看在眼中?还是觉得我淮安知府执法不严?”

倪二见到这场景,便把席启年衣领放开,拱手向这位官吏说道:“这位官爷,我们是京城宁国公府的楼船,奉命南下办公差,还请……”

倪二话未说完,便见那位绿袍小吏挥手止住了他:“本官办案向来贵贱一视同仁,少要拿那些官爵压我。”

胸中闷着一口气,倪二硬是吐不出来,只得又憋了回去。然而刚刚被他压在身下的席启年,见得眼前的官吏,却顿时顾不得疼,一下子爬起来喊道:“刘县丞,你瞧瞧这帮北侉子,真是蛮横无礼,小人只不过语气重了几句,他们便动起手来,看看,我家的这些下人都被他们打伤了。”

倪二听得他这倒打一耙的话语,顿时气冲上头,正想冲过去揪住他好好理论时,就见两名衙役拔出长刀拦在他身前,倪二皱眉问道:“这是何意?”

“哼,你们这帮人,在京城仗着豪门身份便胡作非为,妄视朝法。在京城我管不了你们,到了淮安地界,我非要杀一杀你们这股子歪风。”

“啪啪啪……”一边传来了阵阵掌声,贾瑜笑着从楼船上走了下来,微笑着说道:“刘县丞可真是个不畏权贵,为民做主的好官啊,既然如此,我这个纵奴行凶的纨绔少爷是不是得跟你走一趟了?”

第八十三章 都是奴才罢了

一身绯红长服,腰着鎏金腰带的贾瑜让席启年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原以为这是京城哪家的子弟出来游耍,谁曾想这十三四的孩子还真是个大官啊,不说别的,满淮安都找不到一个穿红的官啊

这边席启年脸上露了怯,那位刘姓县丞却仿佛视若无睹,挥手说道:既如此,就要委屈一下这位小上官了”这边刚挥手,那里就有衙役上来要将他们带走

贾瑜白皙的面容此刻变得阴森起来,都说南省官吏抱起团来连朝廷大臣都不怕,如今倒让自己瞧见了

“王喜,倪二,没听见人家刘县丞说什么吗?还不让开?误了刘县丞的时间咱们可担待不起”

虽说衙役们上来拿人,但毕竟贾瑜身上着了官服,到底还是比之前客气许多

就连一直傲气的刘县丞在贾瑜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还是微微躬了躬身子然而贾瑜却只是冷笑一声没去理他

那边看着载着贾瑜的官船驶远了,刘县丞转过身来对席启年埋怨道:“以前又不是没这种事情,放他走就是了,这会儿闹僵了,又要平白生些是非”

席启年揉着脸上的淤青说道:“你是不知道今年这行情,皇帝老子要征军,这河道封了几个月拿来走兵船,那哪是我们敢拦的?得亏之前家里找了些关系让那边给劝了劝,这才开恩放了几月。饶是这样,收上来的银子还是不够,那边一月两月的银子欠着倒是能拖住,可这都快半年了,要不是看在我们两代人尽心尽力的份上老爷早就把我撵出去了。今儿看着好容易来个大货,这要放走了可没处寻去,可没想到摸着虎头了。”

刘县丞听着他抱怨,嘴中轻哼一声:“叫你平时留些手,把帐往小了处报,你偏要为了贪那点墨,往天上吹,早晚要出事。”

席启年脸上顿时讪讪地,“咱这不是家里人丁多了些吗?总得给后辈儿们留些钱财不是。”

刘县丞偏头过去,眼睛一转继而说道:“我倒有个好主意,能救你一救,但是得叫你破些财就是。”

一听这话,席启年一张淤脸乐成了菊花,从兜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银票递了过去,刘县丞摆摆手:“不是我这边要你破财,而是那边。”他指了指已经上岸的贾瑜众人。

席启年瞬间又苦了脸,“刘大人,你别是在消遣我,总不能咱们一分没赚,还要赔给他钱吧,那我这营生可做不成了。”

刘县丞跺了下脚,恼怒地说:“你这个人迟早要死在钱这上面,真是个井底的蛤蟆!”

……

淮安,自战国时吴王夫差开凿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条运河——邗沟后,淮安便成了南北商客频繁往来之地,东连长江,西接淮河,为漕运枢纽,盐运要冲,其繁华可比扬州,苏杭。

十里烟云路,一路而来,贾瑜觉得这里甚至比起京城还要繁华许多,与来时想到的场景不同,衙役们并没有对自己几人粗俗相待,反而将自己送至淮安府后堂中,为自己奉上一杯茶,便掩上门出去了。

环顾四周,贾瑜发觉这淮安府这内里装潢倒真是清贫,除了一些盆栽便只有寥寥几幅书画了,抬眼去看,发现书画还并不是古董佳作,从右下角小字——“文安五年有感”,以及那刘田春的名姓来看,这还可能是之前那位县丞自己的作品。

贾瑜正在细细瞧看时,身后的门却轻轻推开了,贾瑜回头看去,正是之前那位在码头之上刁难他的刘田春,刘县丞。

此时刘田春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朴素常衣,配上他那普通甚至可以说憨厚的面相,加上他那同样没有甚雅味的名字,倒真不像是一位六品知县,更像是一位街巷中随处可见的中年走贩。

“不知贾公子,对某家鄙作有何点评?”刘田春看上去一路渴坏了,端起桌上另外一杯茶便牛饮起来。

贾瑜看着他这幅不见外,甚至可以说粗鄙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又回头看起了墙上的字画。

平心而论,贾瑜这些年在京城看过不少佳作,就算是那传世之宝,走街串巷也瞧见过不少,就眼前这几幅字画,甚至连三流都算不上,不客气一点,贾瑜觉得自己作出来的都比他好。

然而此时贾瑜心情不佳,没心思点评,冷笑一声说道:“刘县丞有那个雅趣倒是不错,只不过诗句却引用错了,李公垂两首悯农诗,你该引第二首才对,尤其是那句‘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刘县丞更该好好研习研习才是。”

刘田春摇摇头说道:“贾公子忧民是好事情,只是太不通俗世了,别处我不晓,我淮安县已经四五年没有因为冻饿死过人了。”

贾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显然对这话并不相信,纵容豪门干那类似山匪劫路行径的官吏,贾瑜实在不相信在他治下,百姓还有那样的好日子,毕竟即使在京城,一到严冬,也有不少当街冻死的乞丐。

刘田春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慢慢悠悠地说道:“贾公子啊,这好官还是坏官全凭着百姓的嘴,他们说你是坏官,哪怕你做了几百件好事也没用,他们也会说你做什么都是为了给自己图利。他们说你是好官,就算你一天全在秦楼楚馆里逍遥自在,他们也会说你这是为了百姓才去跟那些土豪劣绅打交道。”

贾瑜差点被他的话气笑了,指着刘田春道:“为官之法有三:曰清,曰慎,曰勤;治道之要有三:曰立志,曰责任,曰求贤。似尔这般助纣为虐,鱼肉乡里的人也配自称好官?”

刘田春并没有因为贾瑜这样的行径生气,反而将他的胳膊微微压下去,轻声说道:“贾公子莫要生气,我刘田春虽只是一个六品的小官,但从一个小主薄做起,到如今也有二十五年了,那些书中的大道理没读过多少,但是这怎么能当好一个官,尤其是怎么当好一个县官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百姓想要什么,不就是吃穿用住,生死无忧吗?只要你给他们吃穿用度,生死无忧,他们就不会管你是个好人还是坏人,秦亡人从汉,蜀亡人从魏,看看蒙古灭宋的时候,几百万宋人嚷着誓死不降,崖山下埋了多少忠骨,最后呢还不是老老实实给蒙古人当了几十年的奴,还将人家的可汗奉成天骄子,有了吃穿用度,连国仇家恨都能忘了,你说还有是不能谅解的呢?”

贾瑜嗤笑着说:“那些是百姓?那些都是一群有奶就是娘的奴才罢了。”

“对,对对对,我们是比不上贾公子,您从小身份就尊贵,出去哪个不敬佩您,可您再尊贵不上朝的时候,不也得老老实实给皇帝跪那喊吾皇万岁吗?就跟您家里的奴婢分一等二等一样,大齐也是这般,没什么分别。”

看着表情渐渐平和下来的贾瑜,刘田春微笑着为他又添了一杯茶,“所以呢,咱们说到底还是一类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第八十四章 论怎么当好一个县丞(上)

看着茶杯里翻滚的茶叶,贾瑜沉默了片刻,随即抬眼问道:“可这些跟你是县丞有什么关系?”

刘田春夸张似地张开双臂说道:“当然有关系,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关系。”

“你看看,看看这四周,再看看我身上,如果你有兴趣还可以去县衙隔壁我家中瞧瞧。你觉得我跟那些豪绅勾结,肯定是家里民脂民膏无数,可事实上,刘某为官二十五载,如今还是家徒四壁,月俸禄四两,加上年节发的赏赐,一年下来也不过六十两,恐怕贵府一个体面的丫头都比我这个六品知县挣的多吧?”

贾瑜原本正要喝茶,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吧?”

“不不不,贾公子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您不是想知道这陆家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在这渠水上收过路钱吗?那就让我给你慢慢道来。”

刘田春坐了下来,清了清嗓子继而说道:“这邗沟自战国时以来,虽然沟通南北,让淮安一时成为繁华之处,可也有其弊端。几千年前开的渠,经历了多少次大江改道,里头的淤泥怕是比水都要多,更别说之前的百年动乱间无人修缮,邗沟早就残破不堪,尽管大齐开国后为了修复邗沟,每年花费数百万银子,但直到武皇时期这里还是难行大船,为此武皇帝不惜强征南省兵徭银粮在邗沟以西另开了一条新渠,乃为新邗。”

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刘田春继续说道:“然而这条新渠却让整个江南商户大为恼火,原本就算邗沟难通,他们还是能从周边水道交易往来,然而新渠一开,除了部分陆路之货,水路上所有的货物都向新渠而去,除了极少数原本就在新渠周边的大户能够享受到便利,大多数江南商户因此损失的银钱数以万计。然而他们碍于武皇帝天威难以扭转局势,也就一直放了下来,直到后来武皇帝染疾,太子之事被提及的时候,江南商户们这才重新开始处理此事。”

“处理此事?就凭那些商户?”贾瑜满脸疑惑,虽然大齐商贾的地位不像曾经那样低微,可毕竟还是难入殿堂,要不之前贾母对他亲事商贾很不满意,觉得他丢了勋贵家体面。

“呵呵,贾公子,这世上最有用的就是银子,而商户们最不缺的也是银子,你以为甄家那老太太疯了,敢上京将当今天子彼时的越王告了?你以为又是因为什么江南士林会那样支持当时最为弱势的越王?把这些都拨开来看,那都是一层层白花花的银子。”

“你在开玩笑?当初带头支持天子的可是衍圣公,你觉得山东孔家会缺银子?”贾瑜不敢相信。

刘田春摇了摇手,“银子拿去买吃喝享受,自然是银子,可拿去干别的事情它就不仅仅是银子了。孔家上千年来世袭衍圣公,凭得是什么?不就是那些个文林世子吗?放眼大齐,每年科考时举子中出自江南的人十之有五,每年登科人中出自江南之人十之有七。人人都说江南文华气浓,只要过了童生试,官府就会供你求学寻师的费用,贾公子不会以为这些钱都是大风吹来的吧?”

贾瑜攥紧了拳头,牙齿轻咬下唇,刘田春看了他这样子,又是不由得笑了笑:“所以啊,这硕大一片江南,都是拿银子堆起来的。”

“呵,那你这个淮安县丞就貌似有些不合群了,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个有钱的江南人啊。”

“可是我的位子却是江南这几十个县丞中最稳的一个,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贾瑜此时早就没了来时的心情,微微偏了偏头说道:“愿闻其详。”

“在我之前,这淮安县丞可不好当,百里邗沟每年要花几十万两银子修缮,这钱从哪来?有的人想从百姓手上拿,有的想从富户手里要。前面那些自然被打成吸血贪官,后面那些则是被各种排挤打压。”

“那不知刘县丞靠着什么神仙妙计,每年从哪筹得这几十万两银子?”

“要先筹出这银子,就得让江南的人都明白一件事,这邗沟通了,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把银子拿出来。”

刘田春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指了指它说道:“这,富户自不用说,渠通了最便利的就是他们,可是要让他们每年出全了这几十万两银子,他们宁愿没有这渠。可是这老百姓又不知道什么经济文章,你修你的渠,我过我的日子,互不相干就是,往年间那些县丞喉咙都喊破了,也没人愿意去白白服这个徭役。”

“所以啊,我一开始也愁的掉头发,要不说这书中自有黄金屋呢,有一天啊,我就看见这么一句话,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下我就明白该怎么干了。百姓才不讲什么大道理,只要你能让他口袋的钱多了,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了。”

贾瑜深吸一口气默默吐出,真可谓人不可貌相,这一位看着农民走夫模样的人,竟然几句话就将大齐官场如庖丁解牛般弄得一清二楚。

“邗沟连通长江、淮河,几千年来在其间养出了一片沃野,然而百年的战乱以及邗沟泥泞难通,下游的十数条支流存者不过二三,原本的水田也变成了旱地,在那里生活的农夫种不了占城稻,只能种些其它的添补家用,而且有些偏地还要奔走许久去挑水来。于是我便布令,只要每户上缴一定的钱粮,官府便免费给他们通水,百里邗沟周边土地何止万顷,你知道仅这一道令所缴纳的钱银加在一起,一年就有近二十万两,啧啧,二十万两啊。”

贾瑜心中盘算了一下,抬手拿起茶杯边喝边问道:“这二十万两加上富户出的那些应该够修邗沟了吧。”

刘田春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啊!”

贾瑜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然而刘田春没有理会这些,指着自己的那个茶杯给他说道:“文安二年我布的令,文安三年通的渠,文安五年淮安的粮产便翻了一番,然而还没等我高兴几天,应天府那里我的状纸就堆满了。”

“为什么?按理这对所有人都是好事啊?”贾瑜话刚出口,便明白过来了。

刘田春幽幽地说:“是啊,这粮食多了,价就下来了,那些卖粮的大户能愿意吗?”

“可是不应该啊,他们作为大户手上的土地多了,粮产不也应该多吗?”

“见不得人坏,也见不得人好,手上平白多一分钱高兴,手中无故少一分钱恼怒,这就是人性啊。”

第八十五章 论怎么当好一个县丞(下)

六月正是刚“入梅”的时候,与春雨的缠绵悱恻不同,若将江南比作一位娇羞的仕女,那此时窗外的雨便如同一位狂放的诗人,肆意挥毫着。

贾瑜手指敲击桌面的速度渐渐跟不上雨打屋檐的频率,随而也就停了下来。

“百姓不会管收上去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们只会在意家里的田有没有通水,而粮户有了补贴,也不会再去应天府状告我,不到几个月,我淮安县衙门口便添了三顶万民伞,要知道自大齐开国,淮安还没见过万民伞呢。”刘田春抚了抚胸口,似乎颇为得意。

贾瑜抬眼说道:“你把粮税补贴给那些大户,那你每年拿什么上交给朝廷?”

“哎,这你可就问到点子上了,我不是就要给你解释这江上设卡的原因吗?这就是原因所在,淮安南北要冲,邗沟一通,其上往来货物无数,自然也就有无数的税收。小到各类货物,大到盐铁漕运,这些东西原本如果要官府去收,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有那些个豪绅还拗着不交,我们甚至还不敢得罪,这下好了,全交给他们去收,哪家卖什么收什么,我这定死个顶,只要不过这个顶,随他们去收。”

“你把盐铁税都交给他们去收?”贾瑜长大了嘴巴,实在不敢相信,在古代这种货物稀少的年代,盐铁税可谓是国之脊柱,这刘田春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吧?

“贾公子可知道,我淮安县如今的各项税收比之前低了两成不止,可是总计的税收却是淮安之前每年的一倍都多,百姓交的钱少了,富户得的钱多了,而且朝廷那里也能交差,这种一举三得的事情难道不该推广吗?”

如果不是因为贾瑜来自后世,还真叫刘田春这一套强盗逻辑把他弄晕了。

如果从短期来看,确实是一个一举三得的好事。可是淮安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淮安了,邗沟未通时淮安不过一普通的江南县城,然而自从邗沟开通,淮安不到几年就与扬州、苏州、杭州齐名。

这样大的飞跃,淮安的税收增加五倍贾瑜都不意外,然而这硕大的财富果实却完全被这里的富户摘得。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刘县丞,淮安十年前有上户多少?”

刘田春敲了敲脑袋,“十年前,就是文安四年,大概有七百多户。”

“那十年前中户又有几何?”

“中户六千余户。”

“下户几何?”

“一万一千户。”

贾瑜喝了茶水,盯着刘田春的眼睛问道:“那现在上户,中户,下户又有多少呢?”

刘田春的脸色顿时一滞。

“刘县丞,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早就明白这一点。”

“呵呵,之前就知道贾公子博学多识,没想到连这些都是一眼看透。”刘田春摇了摇衣袖,含笑说道:“上户现在有三千五百户,中户九千余户,下户两万三千户。”

“然而这有什么办法,自古以来,能者多得,富户们出的那么多,自然得的也多,最后剩下来的让下户分自然也就不够分了。然而就是这些剩下来的,也让那些下户视若珍宝。贾公子啊,这百里邗沟中的水全淮安每一个人都有份,每年朝廷派来钦差想要干涉,你以为最不情愿的是那些富户?恰恰相反,最不情愿的就是纤夫,农夫,渔夫等等这些下户了。”

“这条邗沟通不通,富户还是富户,可对那些下户而言,这邗沟一旦断了,他们连吃饭的碗都不知道去哪寻了。”

“那关卡中收的银子中,一部分交给官府,一部分富户自己拿,剩下的就是发给那些帮着做活的下户,所以啊,你不交钱,最想捶你的不是那陆家的管家,而是那旁边等着领钱的纤夫,哈哈哈……”

贾瑜看着眼前大笑的刘田春,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以后你怎么办呢?”

“以后?贾公子什么意思?”

贾瑜指了指刘田春身上的粗衣,“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中户跟上户都增加了,而下户却不减反增,除开那些搬迁至此的,想必原本有多少下户,现在还有多少吧?”

刘田春转了转眼睛,侧过身来对贾瑜说道:“不知贾公子有何高见?”

贾瑜将他面前的茶杯拿过来,放到自己茶杯旁边,指着两个茶杯说道:“百姓从事生产,而商户更多的只是把货物来回搬运或者囤积从而赚取差价,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厌恶商贾的原因。刘县丞一开始肯定担心过把税款交由商户去收,他们为了回本会将税定的很高,可是后来却发现恰恰相反,他们把税定的非常低是吗?很简单,因为就算这一万多下户全是农夫,他们家里又能产出多少粮,比则大户人家每户千亩之田,简直是九牛一毛,所以,对于商户而言,把税定的越低,他们所能谋取的利益也就最高。”

“久而久之,下户依旧还是下户,不过就是衣食改善了些,然而更多的钱却被上户们瓜分,这就是原因,有钱人会更有钱,穷人依旧还是穷人。”

刘田春拍了拍手:“贾公子如果能入朝为官,想必定是能入阁拜相,一番高论让刘某豁然开朗啊!”

“刘县丞,你是个聪明人,我不相信你不懂这些。”

“是啊,我明白,我从一开始就明白,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天下什么时候公平过?贾公子应该最不该说这话吧?对于下等人来讲,哪有什么公正平等,不过是上等人赏赐下来的残羹剩饭罢了。”

贾瑜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总有一天会崩溃的,商人逐利,他们没有办法在税收上做手脚,但是可以在物价上下文章,早晚有一天,百姓赚的钱不够他们吃饭的。”

“可是那时候,刘某已经赋闲在家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到那时所有人只会怀念当初在刘县丞的治下,人人吃饱穿暖,悠闲自在,谁又会责备我呢?”

贾瑜觉得如果再谈下去,自己的人生观一定会崩溃的,“既然如此,刘县丞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人,总是贪心的,我贪权,所以为了权,我宁愿过那清贫日子,可是我走之后,家中的孩子总不能也如此过活吧。”

贾瑜嘴角抹上一丝笑意:“你打算让我帮你?你觉得你跟我说了这些之后,我会帮你吗?”

“会的,贾公子,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可是在这江南,我刘田春说话可是比那应天府府尹还要有用,凭的就是这个。”

刘田春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拍在了桌上,贾瑜眉头一皱,将折子拿在手上,只翻开了第一页,他就倒吸一口冷气,别的名字他不熟悉,有一个可是太眼熟了。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

第八十六章 日子还是得过

贾瑜终究是没有答应刘田春的请求,然而刘田春却毫不在意,用宁结一桩缘,莫建一堵墙的说法给了贾瑜一纸讣告,至少在淮安境内他们的船可以畅通无阻了。

趁着靠岸的间隙,绿竹为贾瑜寻了个郎中,算是把他这晕船症稍微缓解了,然而虽然是不怎么泛吐了,自那天起贾瑜这脸色依旧是沉沉的。

绿竹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去问了问随贾瑜一同前去的王喜跟倪二,然而他们却也跟糊涂车子一般说不出一二。

“怕是不得了什么癔症?”

“常听人说,这水属阴,再加上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水鬼,这阳火旺的小小子最容易被鬼拍,他这莫不是被水鬼拍了?”晴雯看着贾瑜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是忧愁不已。

王喜挠了挠头,那天刘县丞貌似也没怎么为难我们呀,原以为要挨板子了,没想到人家还请自己、倪二和那群青壮去衙门后院吃了顿酒菜,当时还在吹嘘,说这宁国牌子好使,来到南省别人还是照样认,可这会儿看小公爷的脸色好像不是那回事啊。

倪二一拍脑门:“嗨,我想到了,二爷这年岁真是爱玩的时候,你让他十天半月都在船上过,莫说是他,我都闷得慌。”

王喜一琢磨好像是这个理,当初在淮安肯定是那刘县丞请二爷好吃好玩了一番,再回到这船上来,没什么意思,二爷这几日神情才淡淡的。

两人想通了这一点,便去跟绿竹通禀了一声,谁曾想刚说完就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一帮瞎了心的奴才,见天撺掇爷们出去耍,好容易在家里养出这秉性,谁知道跟哪学的,连这杀人都会了,这会儿子又琢磨着让他出去高乐,以为都跟你们一样见天惦记外面骚狐狸身上那几坨肉?”

绿竹姑娘骂起人来是真的随心所欲,想啥说啥。王喜都觉得有些脸红,拉着还在犯懵的倪二一溜烟赶紧跑了,还是柳儿体贴,知道这两人也是操心贾瑜,便给他们好言劝了一番。

“你们又不是才来,绿竹姐姐待人你们还不知道?也就是这二爷是她命根子,她才这般,搁平时哪怕对咱们府上的门子不也是轻言细语,你们且放心,她肯这样骂你,定是把这主意往心里去了,不然她才懒得说咧。”

到底是一起待久了,柳儿这边才跟他们解释清楚,那里晴雯就来说了,等到了扬州,让他俩带上几个仆从陪二爷好好转转。

倪二挠了挠头:“到扬州了?我记得林老爷不是跟扬州当官吗?咱要不要拜访一下,毕竟林姑娘跟咱们二爷还亲近着。”

王喜把他一拉:“你是不糊涂了,你忘了谁陪林姑娘回来的吗?”

瞧见倪二还是迷迷糊糊不懂道理,王喜只得继续说道:“你忘了,是西府的琏二爷啊?”

倪二依旧不明白:“琏二爷又怎么了?这不是更得拜访一下了吗?”

王喜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的好二哥,你忘了咱爷之前跟那边……”

“对啊。”倪二一跺脚,“二爷把赦老爷给杀了,赦老爷可是琏二爷的爹。”

这会儿莫说王喜,连晴雯都瞧不下去了,脸一耷拉,“乱嚼什么舌根呢!?什么杀不杀的,官府都说了,那是赦老爷犯了大案,二爷为了保全荣府的爵跟体面,执族规把他赐死的。”

倪二终于反应过来,赶紧低头认错:“晴雯姑娘说得是,是我嘴巴歪,说错话了,我掌嘴,我掌嘴。”

这巴掌抬起来正要往脸上呼的时候,贾瑜晃晃悠悠地出来了,“行了,别管是什么原因,总归是我把人家爹杀了,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是一天两天能说通的,可是以后总不能不见面了吧?日子不还是得过,去瞧瞧吧,走一步算一步。”

跟贾琏的沟通是其次,见一见林黛玉其实也不是特别要紧,贾瑜现在就想搞清楚,在整个江南的官场中,林如海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真按刘田春所言,林如海这个陛下钦点的探花郎,朝廷委派的巡盐御史,竟然从始至终都是江南商户一派的人,那这边的水真可谓是深不可测……

……

江南的梅雨时节,往往一场雨能下十几天不停歇,贾瑜抬眼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向一旁的絮儿说道:“今儿吃酸菜火锅鱼可好?”

絮儿不由得轻笑出声:“平日没见你爱吃什么东西。怎么就馋上吃这火锅了?冬日里吃吃也就是了,到了如今夏天还爱吃,等过几天又得喊嘴里长泡,让我们给拿针挑。”

贾瑜摸了摸鼻子:“你绿竹姐姐说我最近撞邪了,等过几日让我去扬州礼佛,所以现在要忌口,少沾荤腥。”

“绿竹姐姐说得有道理啊。”

“有道理个屁,你忘了,我从小就跟着那道士和尚长大,不也是天天吃肉吗?也没见撞什么鬼神。”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贾瑜无奈地看着眼前双手合十闭着眼口中念念叨叨的絮儿,看来今儿又得吃一顿淡粥了。

软磨硬泡,绿竹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为他熬了一碗鱼汤来,还特地嘱咐,让他喝了之后一定要去菩萨面前告罪,斋戒的日子里沾荤腥可是大罪过。

贾瑜扒拉着鱼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夏鱼肥硕却远没有春日鱼鲜嫩,然而这即钓即吃,倒也稍微弥补了些鲜味。

雨还是在下,甲板上是待不住人的,匆匆吃完饭的贾瑜只能倚着窗边翻看着随身带来的书籍算是消食。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絮儿软糯的声音在一旁传来。

贾瑜用手中的书本隔空点了点她:“意思倒是对,可这日子不对,现在是夏景儿,哪来的桃花?”

絮儿小脸一红,“这诗是早先跟史姑娘学的,今儿瞧见外面这渔翁披蓑放鹭的样子就不自觉念出来了。”

贾瑜抬眼望去,果然看见烟雨朦胧的江面上,几位渔翁乘着小舟,十几只鹭鸟盘旋周围,眼珠一转,贾瑜笑着说道:“既然这样,你去给我买几条鱼来,一会给你烤着吃呗。”

第八十七章 意外之事

任何辛勤劳作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无论古今都是如此,在消除了对眼前这个贵公子的畏惧后,渔翁们便开始与贾瑜攀谈起来,甚至还将随身带的蓑衣借予他一件。

吴越之语即使是从眼前精壮的汉子嘴中说出也别有一番韵味,用白鹭捕鱼,这种技艺贾瑜两辈子只在电视中看过。

鹭鸟洁白绒密的脖颈处被粗麻绳轻轻系上了一个结,及不至于让它难受,却也不会让它偷偷把鱼吞下去。

然而贾瑜眼看着渔翁伸手将还在乱跳的鱼从鹭嘴里掏出来,还是谢绝了他们打算送几条鱼给自己的好意。

吃鱼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动手比较有趣味。尤其是在这烟雨之中支杆垂钓,让贾瑜颇有一种隐士高人的感觉,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激起他前世文青的一面,让他暂时忘却那些龌龊事。

“都说小公爷才情冠世,此情此景不如吟诗一首,也不负来此一趟啊。”王喜拍马屁的功夫算是长进许多。

然而这一巴掌却拍在马蹄子上了,贾瑜心说自己要是能吟出诗句还用你催?看了王喜一眼,贾瑜摇头晃脑地说道:“骏马啊,你四条腿;大江啊,你都是水。”

王喜那边双手都准备好拍巴掌了,却听得这一句,差点没一个跟头跌下船去。心说小公爷,你就算胡诌一首诗也算了,这诗不像诗,句不像句,我想捧也没那个台子啊。

邗沟虽然这些年通畅许多,但一些江段还是有几处礁石,除非是有急情才会夜间行船,至于贾瑜一行人就没那个必要了。

在岸上简单搭了个棚子,贾瑜便在里面烤起鱼来,自己堂堂一个宁国府小公爷,为了吃几块鱼肉还要偷偷摸摸的,简直有些心酸。

“呼,呼。”倪二吹了两口气,将手中烤好的鱼递给贾瑜一条,自己又开始准备起来。

一口下去,焦香酥脆,贾瑜不由得发出感慨,真不晓得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不吃肉的人。

这边正要吃第二口,倪二的耳朵一动,忽然起身朝岸边的树丛中看去,怒声喊道:“什么人?”

众人被吓了一跳,也纷纷站起身来,贾瑜袖口一动,一柄火枪显现出来,那边一声怒吼之后,却无人回应,只有倪二的声音在回响。

王喜咽了口唾沫,“二哥,别自己吓唬自己,许是什么山鸟野兔动了草。”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边的草丛便一阵响动,随即四周又归于宁静,这下众人汗毛都立起来了,大半夜的还是在野地,莫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出来寻活人了吧。

到底是无神论的社会主义接班人,贾瑜摸了摸手中的火枪,将它抬起对准刚刚响动的草丛,对着倪二使了个眼色。

倪二顿时明悟,从一旁取下一个火把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向前探去。

等他到了草丛跟前,那火把往里面一照,脸色顿时一变:“二爷,这……”

还没等他说完,从一边的草丛里跳出来一个黑影,差点吓得贾瑜朝他开了一枪。

“求几位大爷饶命,我们无意冒犯,无意冒犯,求几位大爷饶命啊。”一位粗衣烂衫浑身沾满泥土的男子跪在贾瑜等人面前不住的叩头,而片刻后从倪二身前的草丛中跑出来两个小身影,钻进那位男子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算是送了口气,贾瑜将火枪收了起来,看着那两个孩子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的样子,给左右示意了一下,随即便有人拿着刚刚烤好的鱼递给他们。

男子听得脚步前来,以为是自己冒犯了对方,吓得赶紧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连连退去。

两个孩子却看着那个还在滴油的烤鱼,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男子抬头看去,见几位豪门奴仆打扮的人拿着几条烤鱼递到自己面前。

或许这衣服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男子摆过头去,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入怀中,不去接他们手中的食物。

平白被吓了一跳,还要把辛苦烤好的夜宵给别人吃,几位奴仆早就不乐意了,冷笑一声说道:“小公爷看你们可怜,特意赏你们几口吃食,这还不乐意起来了,告诉你多少高管贵勋想吃我们家小公爷的一顿宴还吃不上咧。”

男子听得这话,头更偏了,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惧怕,反而拗气地说道:“多谢好意,只是某不受嗟来之食。”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不吃拉倒,饿死你这个……”就在奴仆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贾瑜从他手中接过了烤鱼。

“读书人?”贾瑜看着他的手,抬眼问道。

男子低头苦笑:“衣不遮体,面无精气,狼狈至极,就莫丢读书人的脸面了。”

“那你跟我讲什么不受嗟来之食?就你这破样子还跟我扯什么尊严,你倒是能再挨个十天半月,但瞅瞅你那两孩子,他们还能熬几天?你想当个不受嗟来之食的读书人,还是为孩子不要脸面的好爹?”

男子双拳陡然握紧,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看了看怀中的两个孩子,拳头又缓缓地放开,从贾瑜手中接过了烤鱼,递给了怀中的孩子。

“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刺,王喜,我记得上岸时不是还带了点菜,摆出来让这两孩子吃点,瞅瞅这饿的,也不知多少顿没吃饱饭了,倪二再去取点水,别一会再给噎着了,记着,水里面放点白糖。”

……

“嘎嘣,嘎嘣。”贾瑜看着眼前这个恨不得把鱼骨都咬碎吃下的男子,再看了看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鱼,撇了撇嘴。

“你要觉得饿,自己就再去烤一条,没必要非跟那条鱼嚼劲,就不能给人家留全尸骨吗?”

男子停下了嘴里的动作,轻语一声:“君子远庖厨。”

贾瑜差点被他气笑了:“就你这样子,你两儿子跟你一起不饿死才怪。都到这地步了,说句难听的,怕是街上乞丐都比你干净些,你还讲究这些?”

“吾辈读书人,名节之气不可丢。”

贾瑜站起身来:“那你在这扯什么?把鱼给我放下,带着你两儿子滚蛋。”

“治国之有法,犹治病之有方也,病变则方亦变。此所谓事不凝滞,理贵变通。”

“合着你刚刚那话逗我玩呢?”

男子此时却不作声了,将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放下,闭目养神了起来。

“江南一向善待读书人,你却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男子瞥了他一眼,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依旧默不作声。

贾瑜打量了他一下:“莫不是科场舞弊?被人检了出来?”

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是眼前这男子跟木头桩子一样,贾瑜顿时有些气恼,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贾瑜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冲着男子说道:“这一百两你拿好了,本少爷这些日子正寂寞着呢,你就给我送来了,这两孩子我当**养了,你就别惦……”

“我杀了你!!!”

第八十八章 来路不明

“没,没,没事吧,小公爷?”王喜一手拿着热毛巾,一手拿着白药膏,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对着镜子不断比照的贾瑜说道

贾瑜横了他一眼,并没说话,在检查了自己脸上并没有留下伤痕后,这才舒了口气

谁说文生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这丫的都快把我掐闭气过去了

谁想到这缩成兔子一样的男人,竟然一瞬间如同猛虎,三四个壮汉拉不开来,最后还是倪二一棍子把他打昏,才把贾瑜跟他两人分开,拉开的时候,贾瑜的脸都憋紫了,猛吸了几口气这才算缓过来

倪二推门进来,揉了揉肩膀,“二爷,这龟孙子真不老实,见拗不过我们,便又是抓又是咬,我喊人把他嘴堵上,捆起来扔柴房了,您要不去瞧瞧?”

贾瑜狞笑一声,将脖颈处的衣领往上拉了拉,让倪二带路,便往船舱里的柴房去了。

等他到了柴房门口,顺手就将一旁立起胳膊粗的门栓拿在手上,王喜咽了口唾沫,这不会又要出人命了吧?

“喂,喂,醒醒。”贾瑜拿门栓捅了捅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动静的男子,扭头冲着倪二说道:“你们不会给人家整出事了吧?”

倪二挠挠头:“不至于啊,我们下手都有数呀,哎,别装死,起来,我们二爷问话呢。”说着话,倪二朝着男子的小腿肚子上踢了两脚,然而男子依旧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贾瑜见状把手中的木栓往地上一扔,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王喜说道:“看来离死不远了,等过一会扔出去吧,那两小小子看着不错,带回去指不定能卖个好价。”

话音刚落,身边便起了一道劲风,然而还没等那个男子扑倒贾瑜身边的时候,倪二一个大脚正踹在他胸口,又把他踢回到地上。

贾瑜蹲下去,对着有些喘不上气的男子,笑眯眯地说道:“说实话,原本我想把你揍一顿了事,可是现在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解气,让我琢磨琢磨怎么收拾你?”

男子嘴中被布堵着,说不出话,只能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贾瑜,仿佛要把他活吞一般。

“看你这样子,不会是哪的逃犯吧?”贾瑜此时却是不紧不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看着男子脸色变了变,贾瑜心中一动,向一旁的倪二示意将他嘴里的布取出。

可能是刚刚被男子咬怕了,倪二取得时候小心翼翼,生怕他上来就是一口,好在这次男子并没有做更大的反应,只是吐了吐嘴里的口水,看来那块布之前不知道擦了什么东西。

贾瑜嫌弃地把脚挪了挪,避免被飞溅的唾沫沾染上。“怎么?就算你现在不说,等到了扬州,我还是要把你交给官府,那时候恐怕你可就难得逃了。”

男子抬头看了看贾瑜,嘴中冷笑一声:“难不成现在告诉你,我就能逃过一劫?江南三千官吏,哪个不贪墨?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贾瑜气笑出声:“你觉得如果不是小爷想帮你,你还能安生上了我的船,早喊几个人把你丢那了。”

男子咬了咬牙:“你那点龌龊下流的念头当我不知道?”

贾瑜轻哼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柴门处,出现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身后的仆役一脸尴尬。

男子的眼睛一亮,想要起身去迎那两个孩子,然而浑身被绳子捆住,只能跪立起来朝着他们呼喊。

两个孩子看了看坐在那里的贾瑜,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撩起小腿跑到男子身后躲了起来。

男子看了看两个孩子干净的衣衫和刚刚洗去污泥的皮肤,脸色逐渐僵硬了起来,捆在身后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

就在贾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旁脸色尴尬的仆役为难地说道:“二爷也不提醒我们一下,人家两个小女娃子,我们差点就冒犯了。”

“啊!?”这点贾瑜可没想到,看着男子越来越不好的脸色,他赶紧问道:“那谁给她们洗的澡?”

“我们知道人家是女娃,就请船上跟着的浣洗嬷嬷给她们洗了。”

贾瑜这才长舒一口气,然而男子却依旧面色不爽,贾瑜挥了挥手:“给他们安排一间房,那家伙照例绑着,两个孩子就别管了,看管好了,指不定还是什么逃犯,等到了扬州再做打算。”

……

王喜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在桌边,拿眼偷偷瞧了瞧还在看书的贾瑜,神情似乎有些疑惑。贾瑜正好伸手去接茶,发现了王喜并没有退出去,便抬眼看他:“你这是有什么事情吗?”王喜一惊:“额,没事,没事,就想问小公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贾瑜伸出两根手指,按压着双眼间的穴位,缓解因为看书过久带来的疲惫。“今儿这事情,除了你们几个知道,切记不可外传。”

听到这话,王喜脸上疑惑的神情更浓郁了些,“额,小公爷别怪我多嘴,只是这几个不明来历的人,带在身边别容易出祸患,要不让小人跑一趟,先行把公差唤过来察验他们,如果真是流民,那时候小公爷慈悲佛心,再收留他们也不迟。”

贾瑜摇摇头没说话,打开一旁的抽屉,从其中拿出几件东西放在桌上,“你瞧瞧这是什么?”

王喜看了看,嘴唇不由得撇了撇,“小公爷,这不是刚才那两小孩穿的衣服吗?这破破烂烂的,您拿来干嘛?您不会真的喜欢……”

贾瑜的脸顿时黑了,怒骂一声:“真是没见识的,拿你那狗眼瞧瞧补子上面绣着的是什么东西?”

王喜被他骂得一缩,赔笑着将那其中一件衣服拿在手中摊开来看,只是这衣衫太破了,泥灰还没怎么洗干净,加上天已经深黑了,他瞧着有些不真着。

冲着贾瑜谄媚地一笑,王喜拿着衣衫在一旁的油灯旁照了照,总算隐隐约约看见了些花纹,再仔细观瞧一二,大致的样子也就瞧出来了。

只是这刚一瞧出模样,王喜就被吓得手一抖,衣衫的末梢差点沾上油火,好悬又给捞了回来,在手里左右翻看,发现并没有什么损毁,这才拍着胸脯大喘气。

王喜抬眼看去,发现贾瑜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边,顿时脸上苦了下来,指着衣衫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公爷,这,这龙,龙,龙……”

第八十九章 成了唐僧肉

贾瑜实在是不想把这小子吓出毛病,毕竟好容易找到一个顺心的下人,这要吓疯了,再寻一个可难了。

端起茶杯来微啄一口,贾瑜摇头说道:“龙,龙个屁,你能不能有点学问,五爪为龙,四爪为蟒,你自己瞧瞧那是几爪?”

王喜一听,顿时脸上一喜,赶紧把衣衫又放在油灯边,这次他来来回回看了五次,最后拍着手高兴地喊道:“小公爷,数,数了,是五个,五个,这是蟒。”

贾瑜嘴角抽了抽:“所以呢?”

王喜脸上原本洋溢的笑容凝固住了,对呀,就算不是龙,这四爪蟒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想贾家也不过是当初宁荣公才被赐过蟒袍作为吉服,后来的代善公虽然也是国公位,却并没有如此殊荣。

想到这里,王喜差点急得转圈圈了,这可完了,怎么平白下凡这样一尊大神呢?他在脑中飞快地回忆自己之前有没有得罪过他们。

贾瑜看着他那副模样,简直觉得好笑,敲了敲桌面,提醒他道:“你也就不想想,他们要真那么尊贵,何必会落得衣不遮体,食不充饥这种地步?”

王喜站住了脚,抬头想了想,随后一拍脑门:“小公爷意思是这衣服是他们偷得?”

贾瑜差点被他气笑了:“你用你那猪脑子想想,什么样的傻子才会放着金银珠宝不偷,偷什么蟒服,偷出去回家一个人穿着玩嘛?这玩意莫说一般百姓,就算是勋贵家的,除非皇帝亲赐吉服,否则逾规穿了也是要判罪的。”

“那小公爷的意思是……”

“荒郊野岭的,我们早就在那架上火了,那男人带两孩子在不辩好坏的情况下就往我们这边凑,胆大包天?还是脑子坏了。”

王喜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寻摸那男人不像是个那样蠢得。”

贾瑜把手上的书合上,笑着说道:“一般做蠢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蠢人,另一种就是聪明到了极致的人。”

刚刚门外进来准备禀事的倪二,听了这话不由得纳闷道:“二爷这话说得我就不明白了,怎么那样顶顶聪明的人,还会做蠢事?”

贾瑜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想不明白就慢慢想。”

倪二看了看贾瑜的脸色,摸了摸头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进门要干什么,赶紧又说道:“二爷,船上的艄公说,咱们是靠走西边直去金陵,还是先往东靠在扬州停?”

贾瑜想了想,吩咐说道:“焦大他们本来走的也迟,而且带着东西和一帮子人走陆路想必也不快,估摸我们就算到了金陵,他还得有个把月的时间才到,我们就先去扬州,算是拜访一下林姑父跟林姑娘。”

待倪二得令出去后,贾瑜正准备挥手让王喜也退出去时,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对着一旁的王喜说道:“到了扬州地界,给我打听一下整个江南直隶现在还有多少王侯在?”

王喜知会了一声,便端着茶盘合门而出了,贾瑜将桌上那件蟒衣拿在手上,心里不住地盘算着。

其实贾瑜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男子有些不对劲,在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外面天正黑着,刚开始贾瑜也以为这是一个落难的男子带着两孩子,然而这个男子在取得贾瑜等人同情之后,丝毫没有再顾及那两孩子的安危,只是因为一饭之恩,就任由贾瑜将她们带走,甚至还故意把这显然的蟒袍套在她们身外,就像是故意要让贾瑜发现一样。

贾瑜很讨厌被人利用,尤其是这种利用他善意的人,所以之前才会那样对他恶毒,自从知晓秦可卿都是外人安插进宁府的眼线后,贾瑜有段时间甚至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怀疑了一边。

经历过一次生死,在对待生命的方面也就不同了,贾瑜原本就是个很惜命的人,到了现在用贪生怕死来形容他都不为过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现在时刻要拿一柄火枪在袖间的原因。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唐僧肉,谁都想来吃一口呢?”贾瑜看着那补子上的蟒图,仰天哀叹了一声。

……

扬州,古称广陵,江都,淮扬,由于其周围水系发达,直通南北,自汉时起便是经济重镇,这一世北方的铁蹄未能踏入江南,自然也没有胡马窥江的景象,只不过贾瑜看到今世如此繁华的扬州城,不由得想起曾经历史上有名的“扬州十日”。

鞑子没能叩关,也自然没有史可法力守扬州这一留名青史的忠贞之事了,贾瑜拿着折扇拍打着窗沿对历史的改变唏嘘不已。

到了扬州城,贾瑜并没有直接去巡盐衙门拜访林如海,在他没有确定林如海是否真的如刘田春所说,在整个江南势力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是不会轻易去与他见面的,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让他隐隐觉得这边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林如海恐怕不止病重这么简单。

……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姜夔的《扬州慢》如今再吟出来就没那份韵味了,毕竟扬州的人安逸了几千年,往年连稍大点的冰雹都会被当地官员视作天灾,更别说那种尸山血海的场景了。

“兄台这首词倒是与林云友的‘直把杭州作汴州’有异曲同工之妙。”

贾瑜回头看去,发现一位身着湛蓝色衣衫的青年向自己走来,略显宽大的袖袍加上他鬓边两缕长发,走起路来飘飘欲仙,颇有一番雅意

青年走到贾瑜桌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对他施礼道:“在下顾祝同,看这位公子面生,应不是我扬州文生吧?”

贾瑜最讨厌这种自来熟的人,尤其是自己看那运河两岸美景美人入迷的时候打搅自己

他只是偏了偏头说道:“在下贾瑜”随即又将目光瞥向窗外,刚刚那个身姿妖娆的小娘子呢?

顾祝同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贾瑜这敷衍的态度让自己讨了个无趣,只是贾瑜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听过?

莫不是哪地的才子?扬州定不可能,扬州诗社中有名的几位才子自己都面熟莫不是金陵?总不至于是庐州跟苏州的吧?

思索了一会,顾祝同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怎么糊涂了,他这口音没有南方腔调,应是北地人才对

可是这北地的才子自己更不熟了,怎么会听过这个名字呢?

满打满算,北地才子自己能叫上姓名的不过一个当年的许莫宁,其它的比起南直隶的众才子只是寥寥罢了

这人到底是谁呢?顾祝同盯着贾瑜的侧颜,陷入了一阵沉思

贾瑜的牙口都咬死了,心里愤愤地说,老子知道自己长得帅,可你们没必要都这样盯着我,自己那还扔着一个人,这不会又贴上了一个吧?

瞧了一阵,顾祝同也觉得这样有些唐突,起身顺着贾瑜的目光看去,随即莞尔一笑,语气沉了沉

“游扬州,逛瘦西湖,身边若无瘦马相伴,贾公子不觉得寂寞嘛?”

贾瑜听着这话手里的扇子差点没顺着窗边掉下去

看着顾祝同依旧是飘逸洒脱的仙人模样,贾瑜嘴角抽了抽,古人云衣冠禽兽,诚不欺我

第九十章 瘦西湖

禽兽?还是禽兽不如?贾瑜选择了前者

比起前世瘦西湖每年无论淡季还是旺季都是人满为患的局面,现在的瘦西湖倒才有江南风光的宁静淡雅

“真是老而弥坚啊”贾瑜看着一位原本已经整理衣服走出画舫的老文生,在身后那只玉臂的摩挲下,竟然嘿嘿一笑又复进入画舫中,不由得感慨道

顾祝同听到他这句话,抬眼看了看,顿时又低下头去咳了咳,这人他可熟,程雁知,扬州府前任知府,同时也是江南文坛有名的人物,贾瑜不认得随口说说也就罢了,他可不敢妄言,且不说对方身份如何,只说他在不久后的诗会上有审诗之权,自己若是得罪了他,自己的诗社今年可就讨不到彩头了。

“呵,烟雨十里瘦西湖,春宵一刻冷画舫。都是些风雅事情,贾公子来得时候不对,得是明月夜,粉红窗,百艘画舫进湖来时,才更有一番风趣。”

贾瑜转头看了看顾祝同稍显尴尬的脸色,就明白这个老文生应该是与他相识的,便不再出言调侃。

只是想了想他刚刚说得话,又转而说道:“听顾公子这语气,看起来之前来过不少次啊?”

与刚刚不同,听到贾瑜调侃自己,顾祝同倒没什么尴尬,大笑一声说道:“扬州美景,配上清香吴酒,若无江南美人作陪,就如同有景却无美诗相伴,实在是无趣。”

贾瑜嘴角抽了抽,要不说怎么现代男人都向往去古代,嫖娼都嫖到有这种意境了,真是佩服至极。只是也不知道这满湖的画舫美人也没个挂牌认定,来人全凭容颜身姿和歌舞琴艺取人,在这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也是不怕染病,至少贾瑜只是来这看个新鲜,倒没什么别的想法。

早上烟雨朦胧的瘦西湖上撑船随波飘荡,风中几缕清香飘来,原是岸边几位清丽少女在摆卖茉莉花,让船夫将船靠岸,贾瑜从兜中掏出几十文散碎钱递给船夫,让他送过去。

少女看着眼前船上比那美人还要清秀的温润公子,脸上瞬间爬上了两抹红晕,直摇着手说这些钱够把这些花都买下来了。

贾瑜却只是笑笑,让船夫把钱放在了她的竹笼中,少女不好意思再拒绝,便将所有的花朵抱在怀中,来到船边让他亲自挑选。

贾瑜站起身仔细挑了几朵亭亭玉立尚有露珠的,便摇手说够了。船夫跳下岸来,解开绳子准备撑船离开。

少女咬了咬下唇,看着船内那道在瘦西湖水雾中逐渐朦胧的身影,玉手从身后伸了出来,那朵盛开的并蒂莲花,已经被她捏得有些不成样子了。

贾瑜从船中找出一件瓷瓶,捋着袖子,在瘦西湖中舀上一瓶湖水,再将刚刚买来的茉莉花一支支地插放在其中,又用手在湖中舀了一些水轻撒在花瓣之上。

看着逐渐鲜活起来的画面,顾祝同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奇怪,待贾瑜拿起手帕擦手才调笑般地问道:“贾公子才说自己未曾来过此处,看这样子想必是骗我了,快些说说,到底是哪家的花魁,能让贾公子如此费心思。”

贾瑜愣了愣,扭头轻笑知道他想岔了,毕竟当初在家时,就算是几位妹妹看到自己插花的手艺也觉得有些别扭,毕竟插花自古就是女儿闺中的私趣,虽说唐宋时也有男子发中插花,但那毕竟是做装饰,像这类正儿八经的插花技艺,除了那极浪荡的男人为了讨好姑娘才会亲为,其它的只会被看做轻浮。

“啊,没有,我打算带回去给我的丫鬟。”船上那几个丫鬟最近一直担心自己,整天吃斋念佛,身子都清瘦了些许,自己本想带她们一起来逛逛扬州美景,只是绿竹推说哪有爷带丫鬟一起逛景的说法,她这一推,其它三人也就不愿去了。

贾瑜思来想去,便打算给她们带些东西,算是后世的纪念品吧,看了看眼前花白叶绿,点点带露的茉莉,他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丝笑容。

顾祝同看到这幅场景,嘴巴都快合不拢了,想了半天,他才生生憋出一句话:“贾公子行事真是与常人不同。”

贾瑜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但两人毕竟有着几百年观念的差距,也就懒得去解释了。

瘦西湖原名保障湖,与天然形成的杭州西湖不同,瘦西湖的形成来源于千年来周围运河的不断修缮形成的积水,因为积水过多,淤泥堆积,致使漕运不通,隋时扬州商贾们出钱疏通了水道,并且在周围始建楼阁,随着后世唐宋扬州商贸愈发繁盛,周围连带的楼阁庭院也愈发增多,待到了如今其连成一片的湖上园林更是声名远播,素有天下园林之甲的美誉。

前世中杭州诗人汪沆慕名来到扬州,在饱览了这里的美景后,与家乡的西湖作比较,赋诗道:“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就这样原本不怎么有名的保障湖,改名为瘦西湖后,顿时成了扬州最有名的去处,其中的长提春柳、二十四桥等景观更是成为了足以入诗的名胜。

贾瑜前世并未游过扬州,这一世倒是有心弥补一下遗憾,虽说没有春日十里杨柳岸的美景,但这一望无际的荷花塘也让他大饱眼福了。

只是旁边那艘画舫里不断传出的靡靡之音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贾瑜看着一旁装作没听见的顾祝同,眼珠不停地打转。

黑黑的眼珠转了几圈后,贾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而一旁偏头观景的顾祝同并没有发现他这个有些坏坏的笑。

“玉树琼脂,迤逦相偎傍。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怀中的佳人嘤哼了声,似是听到这词有些娇羞。

程雁知看着软如烂泥的美人,心中有些意动,只是毕竟上了岁数,***愉之后已是劳累,再加上刚刚的温存,他甚至连站起来都有些不稳。

闭眼想想,索性今日也没有什么事,不若就在这多休息一阵,到了晚上再归家,这样想着,他的手不由得又往下滑去。

佳人媚眼中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正打算出声求欢时,就听得外面突然响起了声音。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原本都快入睡的程雁知睁开双眼,皱着眉头,心中想:这是哪来的文生,大早上在这背什么书,真是扰人清静。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你一本论语就会背着一句话吗?”程雁知愤怒地走出画舫,指着正在摇头背书的贾瑜怒吼道。

贾瑜见状赶忙拱手说道:“非也,这位老大人,在下并非只会背这一句,只是某听见老大人刚刚的慷慨激昂,不由得自行惭愧,便以圣人这句话来勉励自己,要向老大人学习,不能辜负了清晨的好时光。”

顾祝同从镂空的木栏中看到程雁知的脸都气紫了,看向贾瑜的目光便有些哀怨。

原本自己诗社由于科考,缺了好些人,好容易遇见一个有些文才的,正想拉拢他来,这下好了,直接把诗会的主审得罪了。

你就不能当作没听见吗!?

第九十一章 卖花的少女

“那老头忒小气了点。”贾瑜一边嚼着嘴中的千层糕,一边说着。

程雁知竟然一怒之下要让人报官来抓他们,要不是顾祝同出面调和,只怕两人今天真的要去扬州衙门府走一趟了。

比起北方小吃而言,南方小吃似乎融入了当地淮扬菜的特点,刀工精细、注重食物本味,清淡鲜美、口味多偏甜咸。

软糯可口,香酥软烂的扬州小吃让在船上吃鱼都快吃上火的贾瑜很是享受,然而一旁坐着的顾祝同看着满桌的美食却是没什么胃口。

贾瑜看了看他,轻笑一声将面前的烫干丝推到他面前,“这事原是我不对,让顾公子如此为难,如果我此时推身离去,岂不是太失风雅?既然如此,等过几日扬州诗会我便与顾公子一同前去,到时候私下向老大人致歉一声也就是了,毕竟他那样德高望重也没必要与我这纨绔劣童一般见识。”

顾祝同听闻眼睛一亮,他刚刚心里还在盘算这句话,只是想着之前自己各种邀请,贾瑜也不肯来他的诗社,这样傲气的一个人,想必也不会轻易低头认错,只是这一句话让顾祝同真是意想不到。

“贾公子此言差矣,何来道歉之说,哪里又有什么纨绔劣童,不过是一场误会,程老想必也是一时激愤才会如此,事后必定懊悔,只是他毕竟是长辈尊者,也不好向主动与我们和解。”

贾瑜听着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汤包一口咽下去了,心中默默地对顾祝同竖了一个大拇指,这家伙放后世绝对是个顶级的危机公关人物。

“既如此,三日后的扬州诗会,还望贾公子替我们诗社多多挥毫,依贾公子的才情,想必此行江南,定能扬名。”

贾瑜挥了挥手,现在他从顾祝同这张巧嘴里听出什么样的好话都不新奇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顾祝同推说自己有事,将三天后的诗会给贾瑜又嘱咐了一遍,便先行离去了。

太阳还挂在树梢边,贾瑜倒是不急,让小二将桌上的吃食撤去,摆上一壶清茶,算是辅以消食。

“小公爷,你不是一向对这劳什子诗会不感兴趣的吗?”一直在暗处观察的王喜,在顾祝同离开后走了上来。

贾瑜摆了摆手,他当然对那诗会什么的不感兴趣,他真正感兴趣的是程雁知这个人,因为他也出现在了刘田春的那个折子中,而且还是紧靠林如海之后,这才让贾瑜对他的名字印象深刻。

只是这些他暂时还不想对别人提及,毕竟就连他也不知道这些江南官僚集团究竟掌控着多大的权力。

“在京城时人人都说江南文化气浓,这会儿好容易来了一趟,不去见识见识众才子的风采,不是太遗憾了吗?”

王喜笑着说道:“小公爷才是大才子呢,当初替府上跑差事的时候,不管到哪家,人家都要提小公爷的那几首诗句,还想央我拿一份您的墨宝呢,说是随手涂鸦也是可以的,可见小公爷的才情之高,可见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诗会上您定是要拔头筹。”

贾瑜听后笑了出声,指了指王喜道:“你少给我戴着高帽子,他们什么意思你能不懂?莫说我是有几首好诗词,就算是我写了首歪诗烂词,他们也能把我捧天上去,在他们眼里,求得不是墨宝,是那能敲开咱们府门的敲门砖。”

王喜却依旧嬉皮笑脸地说道:“瞧小公爷这话说得,咱又不是只去了那寻常人家里,这大官家中咱也去了不少,难不成那些大官也是如此?”

贾瑜知道他这是存心跟自己玩笑,便也不再解释,只是摇头笑着。

“东西都收拾好了?”

“回小公爷的话,东西都收拾齐整了,只是不知道咱们是去外面租一间院子,还是去林老爷的府上借住几天?”

贾瑜想了想,敲着桌子说道:“还是在外面租间院子住吧,我们也就在这待一阵,身边船夫仆从嬷嬷将近一百多人都借在人家家里住,就算是亲戚家,也未免有些太霸道了,到时候林姑娘那张嘴又该回去嚼我闲话了。再者说林姑父的病还未好,咱们还是不要太叨扰人家了。”

王喜点了点头,觉得贾瑜说得很是有道理,便准备下楼吩咐让仆从赶紧去准备,毕竟虽然大件东西都在船上,但一大帮子人要住上一阵,还是要费不少气力,起码今天晚上不能让小公爷睡外面了不是。

正要迈步往下走时,贾瑜却叫住了他,拍着额头笑说:“你也是个糊涂的,不提醒我一下,倒是我想起来了,你说咱们虽然不去人家家里住了,但也不能来了扬州不先去拜访人家啊,不然叫亲戚们怎么想?”

王喜闻言也是一乐,摸着脑袋说道:“是我不称职了,倒把这事给忘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拜访林老爷,我先去让人备几份礼,别让人觉得咱们府上小气。”

“这日头还早,不急着这一时,还是中午吃了饭再去,至于备礼,恩,别太贵重,林姑父出身书香门第,对这些并不是太喜爱,你从我箱中捡几份好的书画送去也就是了,既合了他心意,也不显咱们寒酸。”

王喜有些尴尬地笑道:“二爷考虑的周到,只是我也不晓得哪几份书画好,拿的差了,怕林老爷不高兴,再把二爷珍爱的给拿了,二爷到时候不得骂我。”

贾瑜没好气地说道:“真是个天上穷命的,那书画再好值当什么,你且去拿就是,都是别人送的,我放那也没摆出来几回,倒叫佳作白白蒙尘。”听得这话,王喜才点了点头往楼下走去。

虽说现在还未出夏,天气还有些炎热,但这件茶楼依河而建,几道风吹过,带来的水汽扑在面上,倒是颇为解暑。

贾瑜看了看河边依旧在摆卖茉莉花的少女,不由得一拍脑门,刚才忘了让王喜把花也顺带捎回去了。

起身探出窗外看了看,所幸王喜担心自己安全,还是在楼下留了几名仆从,贾瑜冲他们喊叫一身,招了招手,便有一位仆从领意上得楼去。

“嘻嘻,颜惜,你瞧,是早上那个买花的公子。”一位抱着花梳着两个马尾的小姑娘,笑盈盈地冲身边整理铜钱的少女说道。

名叫颜惜的少女抬起眼看了一下,却发现那位公子的身影却已经缩回窗去,不由得眼中划过一抹遗憾,便又很快地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我的花是卖完了,不如你去试试,看看他还要不要买花?”

梳着马尾的小姑娘闻言一乐,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花脸上却又一苦,“算了吧,我这花平常路人都不肯买,那样一个高雅的贵公子又怎么瞧得上呢?”

颜惜不由得笑她道:“叫你起早点跟我去采花吧,你偏偷懒,现在好了,一早上累得卖出去几朵?”

“哎呀,我就是找个由头出来玩玩,又不是为了卖钱,家里又不缺……颜惜,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姑娘忽觉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停住了嘴解释,两根有些婴儿肥的手指在衣角处绞来绞去。

颜惜闻言笑了笑:“我说你这个妮子,咱们这么好,你觉得我会那么小气吗?”

然而小姑娘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嘴唇说道:“颜惜啊,要是这次你哥哥还没考上,你娘不会真把你嫁去田家吧?千万可不能去,田家的儿子可是个傻子。”

“春妮啊,我娘那是对我好才想把我嫁去田家,至少是个妻,不用受委屈。要是依我二叔的意思,就是要去华家给他们大老爷当妾了。”

春妮听后眼睛都直了,涨红着脸摇着手说:“不成不成,千万不能去华家,华家老爷最不是东西了,听说以前他买了几个小妾回去,几天后就死的不明不白,你可不能去那里。”

“我有什么办法呢,这父死从兄,若是我哥哥答应了,我娘就算再心疼我,也没那个办法,何况在她眼里,我哥还是比我重得多。”

“哎,你哥,你哥……”

“春妮,我哥虽然平时懒得些,但从小对我还是好的,你别讲他坏话。”

春妮急得把颜惜的手一拉说道:“不是,我是让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哥?”

颜惜顺着春妮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衣衫有些陈旧的青年,正跟在一群摇晃着身子的文生后面从酒楼里走出。

“颜惜,你不是说你哥进京赶考去了吗?”

第九十二章 兄妹

颜忻看着眼前这群谈笑风生的文生,心中充满了艳羡和遗憾。

颜家并非寒门,百年前也曾显赫一时,只是历经多年,家族后继无人,也就逐渐衰败,加之他父亲早逝,家中只有幼妹和老母,分得的祖产也大多被几位旁支的叔伯借由各种名义划拨到自己名下了。

年幼时虽然有心重振家风,然而在几次科考失利后,年岁逐渐大了也就失了当初那份雄心,尤其是受富贵子弟的恩惠,见识到了那纸醉金迷后,他就更加堕落不堪。

尽管每每回家时,看到依旧受苦的母亲和幼妹心中颇有自责,然而在十几天埋头苦学后,便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又想着杨柳岸春风路边那些楼里的小娘子了。

可是他却也知道,这终究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总有一天要被母亲发现端倪,于是便打定主意,哄骗母亲说自己要赴京赶考,拿了十几两银钱想着能不能在外面结交到几位才子。

在江南的地界上,真正到处参加诗会宴会的文生,极少是身有功名的,毕竟依照古代科举的难度,要想有一番成就,必须得耐得住寂寞,熬得了埋头学习的苦,哪有那种日日笙歌,还能科场高中的,都是吹出来的故事罢了。

用后世的话形容,科考出身的文生都是主流一派,他们大多擅长赋文,并不擅长写诗,所以极少会去参加诗会之类的场合,即使是去了也一般是作为宾客,或者是作为诗作的审官。

而相对而言就是数量众多的非主流文生了,他们一般都是商贾之后,或者大族的旁支庶子,亦或是落魄的书香门第之后,而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科场失意。

江南重文,然而科考是一个坎,过去了,官府好吃好喝把你供着,过不去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念书吧。

然而这些非主流的文生们虽然在赋文上并无天赋,但是于诗词上却颇有造诣,于是各类的诗会便应运而生,他们借助这些诗会长袖舞墨,用一些好诗词来赚取名声,而这些名声除了能在逛春楼时当做打折券用,还能被人邀请去参加一些宴会作陪,当然这些是有偿的,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两甚至上百两的银子就是这些人维持生计的来源。

当然如果手中有那名作问世,莫说百两纹银,就是因此而被赏赐个员外郎的身份都是有可能的,这也就是颜忻所企盼的。

索性这几日收获还算不错,虽然花了不少银两,但还是认识到了一两位在扬州小有名气的文生,对方也许诺了会邀请他去参加三日后的诗会,这让颜忻喜出望外,连忙说要请昨夜欢愉后的众人来这里吃一顿早茶。

这会儿吃完早茶,众人正要分别的时候,突然看到眼前两个清丽少女来到面前,其中一位文生笑着说:“小姑娘,我们不买花,你们去别处问问吧。”

颜惜抓了抓衣角,怯怯地说了句:“我找我哥。”

“你哥哥?这位是谁的舍妹吗?”男子连忙回头问道。

颜忻听着声音便有些熟悉,这会儿前面让开他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吗?心中先是一惊,后来再瞧瞧又是一喜,还好只有自己的妹妹,要是自己的老娘也来了,自己今天非丢大人不可。

趁着众人没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前去把颜惜手一拉,颇为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迷路了还是?怎么来这里了,看这样子还没吃饭吧?来,把这几十文钱拿着,去买些吃的,哥哥一会来接你。”

众人见了他们这幅模样,有人便夸赞起了颜忻是个好兄长,口中还劝他道:“言之不必理会我们,还是陪陪令妹吧,看看她这模样,定是被吓到了。”

颜忻心中一喜,见自己这样做果然有效果,便打算再推脱一下。

只是他还没说话,颜惜却挣脱开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哥,你不是说你进京赶考去了吗?”

颜忻只听到进京二字脸上就是一白,正打算拿手去堵住颜惜的嘴时,这句话却已经从颜惜的嘴里飘了出来,轻轻的声音却如同一把重锤砸在了颜忻的心口,只让他眼冒金星。

果然还没等颜忻出言解释,就听到后面有人嘲笑般地说道:“进京赶考?小姑娘,你要知道我大齐科考分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过了乡试才有进京资格参加会试,你哥哥现在连院试都没过,连秀才都算不上,去赶哪门子考?”

颜惜听了这话,原本咬着下唇的牙齿,咬得更紧了,原本抓着衣角的手渐渐握成了拳,“那你怎么问娘要那么些钱?那些本来是娘预备给你娶亲的钱。”

“你混说什么,谁问娘要钱了!?”颜忻真的害怕了,大齐以孝建国,要是他骗母亲的钱去外面花天酒地的事真被别人知道了,这怕是以后真想静下心去考功名,这件事也会成为他的拦路石。

从小对自己也算不错的哥哥这样暴怒地对自己说话,颜惜被吓得不敢说话。然而一旁的春妮却是不怕,扬起小脸来说道:“哼,你是不知道,你妹妹为了给你赚那纸墨钱,连着十几天,天不亮就去采花卖花,你却好,在这里……”

春妮终究是面皮薄,没有把话说死,但是落在颜忻耳中已经是晴空霹雳了。

气急败坏的颜忻,抡起手来就往颜惜身上打了一下,颜惜没有提防,被他这一下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刚下得手去,颜忻就有些后悔了,毕竟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怎么说也有些感情在,然而心中虽然有些后悔,但此时羞恼还是占了大半,只是愤愤地看着,脑中盘算着怎么圆这个谎。

春妮咬牙看了看颜忻,却也不敢上去打他,赶紧跑去想将颜惜扶起来,然而还没等她弯腰,却看到一位白衣公子已经将颜惜搀扶起来了。

颜惜摔得膝盖生疼,眼泪水都出来了,此时视线模糊没看清是谁,只觉得对方身形颇像女子,便以为是春妮,搭着手就站起身来了。等她抹去眼泪,却发现扶自己起身的正是那位买自己花的公子。

被这样一惊,颜惜差点又向后摔去,好在那位公子扶住了她的胳膊才没摔下去。

一边的颜忻看到这幅场景,火气又涨了几分,走上前去指着颜惜说道:“好呀,我就说你这些日子怎么想起进城卖花了?原来不是为了卖花,是来会情郎了。就说娘跟二叔替你寻了那么些亲事你怎么都不应,原是早就有相好的了。”

贾瑜尴尬地指了指自己,心里想着这难不成买花还送媳妇?

第九十三章 厚颜

原本正为自己刚刚行为娇羞的颜惜听了自己哥哥这话,差点气得把自己装钱的竹笼扔过去打他了。

“哥!你怎么!?怎么能这样说!?”

颜忻此时却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惜儿,你若是不愿意我们给你安排的人家,就直给我说就是了,干嘛还要演这戏给我看,你让我难堪倒没什么,只是你自己的名声也就没了呀。”

见着众人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地有些不对,颜惜都快要急哭了,这年头女儿的名声是极重要的,要是真被人以为自己是出来私下与人相会,只怕以后就别想嫁出去了。

“唉,你不懂科考,以为什么都像戏里面说的那样进京赶考,原是我的错,没跟你讲清楚,兄长给你道歉了。”

“我没有,不是,你,怎么……”颜惜有心反驳,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急得在那里落泪。

“喂喂喂,你怎么说也是个做兄长的,怎么能这样呢?”贾瑜两世为人,都是身为兄长照顾幼妹,今儿见到这样不称职的兄长,心下就有些不平,便随口说了出来。

那里颜忻闻言怒火更涨了几分,看着贾瑜身量不高而且面相较生不似本地书生,便昂首说道:“这位兄台,先不论你刚刚如此轻薄舍妹,只是这某家中之事,你这外人就别插手了吧?”

贾瑜闻言眉头一皱,正想说话,就见面前的少女红着眼睛拦着自己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这确实是我家事,公子还是不必多言了。”

颜惜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兄妹二人在他眼前出丑了,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再看他一面都觉得羞愧。

贾瑜却是理会错了意思,气笑道:“真是糊涂,你亲哥都不护着你,我好心帮你说句话,你还还不领情,算了,就当我瞎操心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看着贾瑜的声音,解释的话都堵在嗓子口了,颜惜生生又把它咽了回去,低低地哀叹了一声,便站在一边没有言语了。

那边颜忻总算将那帮文生连哄带骗地送走了,直说明儿还继续吃酒。那帮文生里除过一两个小有名气的,大多也都是似颜忻一样的无名又无才的,只不过比他早进这文书圈子一段时日,听得有这白吃酒的好事哪个不高兴,也就把刚刚那茬忘在脑后,直夸颜忻真是有旧时文人千金买酒之风。

送走了人,颜忻回头看着自己满眼含泪的却又是头疼起来,虽然自己能凭着兄长的身份压她一时,但毕竟回到家里去,自己还有母亲在,这母女俩一通气,自己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想到这里,颜忻脸上又变得随和起来,将妹妹的手一拉笑着说道:“刚刚是兄长不对,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唉,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官官相护的道理,要是我不多认识些人,就算我考上功名,那也没有官做,到时候白白花家里那么些钱。”

颜惜不懂这些,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兄长,毕竟家里如今就指望着他了,叹了口气正想说要回家的时候,又听得颜忻说道:“好妹妹,你能不能把刚刚那钱先给我,我那边刚吃早茶钱还没付清呢。”

颜惜心中一酸,却又不好说他什么,把刚刚他递给自己的几十文铜钱又从荷包里取出来递回给他,颜忻看着颜惜腰间依旧鼓鼓囊囊的荷包,眼珠一转:“好妹妹,忘了跟你讲,上回我跟家讲要一支笔练字,娘就给我买了根好的。我为了不辜负娘的一片心意,立志要练一手好字,那简直是废寝忘食、日夜不分地练,可你也知道咱家又买不起多少纸,我只好在蘸着水在那石头上写,这练得太入神了,手上一用力就把笔给写坏了,正愁这事儿不好跟娘讲,不然她又得骂我败家,你看这怎么办呢?”

颜惜哪能不明白他是何意,叹了口气,把荷包从腰间取下在手上掂了掂,递给颜忻道:“我不晓得这钱够不够,你拿着去看吧。”

颜忻喜出望外,赶忙把荷包接过来,把钱倒在手里数起来。嘿嘿,这怕是又有个百十来文,加上我余下那些明儿又够快活一天了。

他当下就把铜钱放在自己兜中,拿着个空瘪瘪的荷包说道:“嘿嘿,我妹妹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瞧这荷包绣的,以后定能找个好夫家。”

一旁的春妮都快气死了,可也知道颜惜这逆来顺受惯了的好脾气定是说不出来什么,便赶忙站出来说话:“颜惜这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颜忻听闻一拍脑门:“嗨,怨我怨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真是该死该死,来,妹妹你拿着这钱,去对面街道买些吃食填填肚子,噢,别忘了给咱娘也带些,她定也没吃呢。”说完便摆了摆手,往茶楼里去了。

春妮一把打翻了颜惜手中那几枚铜板,愤愤地说:“真真是个混账,这几个钱够干什么的?买个饼都不带够的,还让你带些回去给你娘吃,他怎么不出这个钱?难不成那是你的娘,不是他的娘了。”

颜惜红着眼睛,蹲下来慢慢地把那几枚铜板捡起来。春妮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便替她把剩下几枚铜板一捡,赔笑着说:“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请你吃糖葫芦可好?”

颜惜微微偏过头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糯糯地说道:“我还是回家吧,娘还没吃饭呢,她这些日子得了湿病,腿脚不利索。”

“你忘了,昨儿晚上我给你说了,我嫂子说了她今儿去你们家看看你娘,我嫂子那人可好了,你还信不过她?再有,我给你说,过几日扬州城里要办诗会,你忘了去年诗会,隔壁村的几个丫头编的花篮在诗会上卖了好些钱,那时候咱俩还眼馋人家呢。如今我知道一个好去处,那都是些漂亮的花草,咱们多采一些拿回去,你这手比那几个粗丫头巧多了,编的花篮肯定也漂亮,到时候在诗会上定能卖好些钱,那时候你还能有些余钱给你娘抓药不是?”春妮抓着颜惜的胳膊一个劲地摇着说道。

颜惜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好,依你依你这可行了吧?只是今日我实在是得回去一趟,这事,我到底还是得跟娘讲,不然再由着我哥把娘哄下去,到了娘亲自知道的那天非活活气死不可。”

听得这话,春妮可真是想拍手叫好,这混蛋总算要被治住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这丫头总算是开了窍,要是再这样怕下去,养成了个软性子,怕是到了夫家也是被欺负的。”

“你这个妮子,三句不离了还,看我不打你。”

“嘿嘿,你追我呀。”

“你莫跑……”

……

穿着得体的姑娘在大街上跑来跑去是违背女德的,而像这样的农家少女追逐打闹则给这条杨柳堤岸平添了几份亮色。

不知又有多少书生看到这幅场景得了几句诗词,亦不知又有多少青楼歌女看到这场景平添了几分哀愁。

第九十四章 被嫌弃的贾瑜

看着眼前这片足以比拟两个国公府的园林,贾瑜不由得在心中重新审视了一遍姑苏林家。纵然自己通过贾家对林家的重视程度,估算过林家到底有多少家资,但如今一切都要彻底推翻了。

林家家资起码百万银两!!!贾瑜心中默默地念道,难怪贾家要派荣国府的世子前来为林家操办家事,要知道林如海虽然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儿,但亦有堂族在,再不济从他们那里抱来一个孩子养在膝下也就是了,再怎么讲一个林字摆在那里,分不出两家人,就跟贾家一样,当初王熙凤再怎么强势,这宗族的事情她却也是不敢跟贾瑜争的。贾家这么积极只有一个可能,林家的财富多得让他们难以想象,以致于让他们越俎代庖,插手林家家事。

不过有一点贾瑜还是很满意的,比起贾家门外那帮换来换去还是狗眼看人的门子,林家院门外的门子就显得有礼了很多,恭敬地从王喜手中接过了拜帖,便请贾瑜进偏厅稍作休息,容他进去通禀一声。

竹绿色的纱窗被推开来,一位少女探出脸来,消瘦的身子靠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本书卷,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姑娘,姑娘,二爷来了”

林黛玉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一溜烟儿跑来的紫鹃,怨气地说道:“来就来了,这几个月又不是没见过,反正每回来就是那几句客套话,你就说我身子不适见不得也就是了”

紫鹃愣了愣,突然笑了出声:“原是我没说清楚,不是琏二爷,外面说是京城那边又来人了!”

黛玉心下一惊,手中的书卷顺着窗口掉了出去

“二爷?莫,莫不是宝玉来了?”黛玉先是一喜,而后脸上又是一羞,连忙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对着镜子理了理云鬓,看着还在一旁发愣的紫鹃,羞恼地说:“真成小姐了,还不来帮忙?”

紫鹃心中叹了口气上来帮她整理起了头发

看着镜中黛玉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紫鹃心说:姑娘啊,连我都知道宝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就糊涂了呢?他能熬得住半个多月的水上日子,走这几千里来南方找你?就算他有这个心,太太,老祖宗她们舍得让他出门走这一趟?

平日这样聪慧的女儿家怎么如今倒是糊涂了呢?

然而看着林黛玉这样高兴的样子,紫鹃却也不好怎么劝她,只能在心中期盼着来人真是宝玉就好了

当得知了贾瑜的身份后,便自有人把他引至正厅中,一位姓钟姓管家在这里候着他

“瑜二爷这是刚到扬州?”

“昨日就到了,只是天色已晚就想着不要叨扰了”

“哪里话,哪里话,都是亲戚家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不知林姑父的病如何了?”

钟管家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抹哀伤:“唉,也不知怎么,原先只以为是伤寒体弱,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却不知道这半年来身子愈发差了寻了多少郎中,吃了好些药都不见好转”

贾瑜连忙劝慰道:“钟管家莫要心急,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世上哪有神仙的灵丹妙药,一剂下去就见好的”

钟管家摇了摇头:“瑜二爷话是好的,只是我哪里又是那糊涂的人,都是明白的”

贾瑜见气氛有些低沉,便打了个哈哈打算绕过去,“怎么没见到琏二哥,他人呢?”

他原是好意,打算换个话题,却没想到刚刚钟管家的脸还是带些红润,这会子儿这句话一出,钟管家的脸比外面那青石板还青

贾瑜一愣,便猜着了几分,顿时面色也尴尬起来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就在贾瑜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外面脚步声传来,连带着还有一句呼喊:

“姑娘,你慢点,当心摔着”

贾瑜一听便知道这是紫鹃的声音,那来人定是黛玉了

没想到一向高冷的林妹妹竟然这样念着自己,得知自己来了扬州拜访,就这么急得跑来

一股虚荣心渐渐占据了贾瑜的内心,整了整衣衫,他便起身向门口迎去

“林妹妹,多日不见,身子可还安好?”

贾瑜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两人一脸失望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嫌弃我是不???

紫鹃一拍脑门,自己怎么傻了,这几个行二的爷里面还能打京城过来了的,最可能的不就是这位东府的瑜二爷吗?

眼瞧着黛玉满脸的失望之情,紫鹃心里这个急,姑娘哟,就算你说你再怎么盼着这宝二爷来,可你总不能给人家瑜二爷摔脸子不是?人大老远来是客,而且还这么上赶着出门迎你,你倒好这话也不说一句,就耷拉着脸算几个意思?

悄悄地把黛玉裙摆一拉,紫鹃赶忙笑了出来,“原是瑜二爷来了,我们姑娘还以为是琏二爷出去寻那郎中回来了呢,这几日天天操心老爷的病,我们姑娘身子都瘦了些许”

林黛玉终究也是反应过来,赶忙福礼道:“瑜二哥好,刚刚是我失礼了,还望瑜二哥别见怪”

贾瑜看着她俩这样子,也猜出个七八分了,必定她们以为来的是宝玉,结果却是我,才会那样失望

没想到一直被人关注的自己却成了讨人嫌弃的,这样的落差让贾瑜有些难受

“林妹妹未免太过客气,咱们在荣府时,我可记得林妹妹这张嘴是如何机灵古怪的,怎么到了家却是改了?莫不是怕林姑父知道了罚你抄书?”

一席话算是把尴尬解了,连一旁的钟管家也是笑了出来

黛玉闻言也是红了脸,故作气恼地说道:“瑜二哥不是好人,竟会揭人短!”

紫鹃见状先是感慨瑜二爷真是明事理会说话,一下就把话说开了,随后便也忙着打圆场说道:“还是先进去说话吧,这闹的还不知道谁是主谁是客了?这要叫老爷知道了,怕是真要罚姑娘你抄书了”

众人又是笑了一阵,贾瑜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此行我特地来拜访林姑父和林妹妹的,如今林妹妹先是见到了,瞧着这精气神倒也不错,余下我再去拜见一下林姑父,也算尽一下亲戚之仪”

黛玉闻言两侧略显消瘦的面颊浮上一抹哀伤,低声道:“多谢瑜二哥费心了”

正当几人准备动身时,钟管家紧走两步笑着说道:“小姐,这些日子老爷犯了呕病,还是先让人把房间收拾一下,莫让病气冲撞了小姐跟瑜二爷”

黛玉闻言脸上一紧,“怎么好端端地又犯了呕病?怎么没人告诉我?”

钟管家连忙说道:“小姐宽心,并不是坏事,郎中说呕的都是积食,呕出来身上病气才能除,不然积在肠胃里病就一直好不了”

黛玉这才拍了拍胸脯,舒了口气贾瑜却是表情怪异,自己虽然不懂医学,但那常识也是知道的,这泛呕怎么还能说成是好事?

只是看着黛玉这幅惊吓的模样,还是憋住了没讲出来

几人便又在正厅里坐了下来

钟管家出得厅去拉来了一位下人,对他耳语几声,便又回去作陪了

第九十五章 龌龊事与浪漫情调

钟管家陪着说了会话,知道自己在这碍着,便也出去跟下人们收拾病房,贾瑜跟林黛玉也就在正厅里聊起家常来,一来二去便聊到了贾家那桩子事上。

到底是在自己家中,林黛玉虽然身子比在京城还虚了一些,但说话的底气倒是壮了不少,“没想到一向娴静似水的瑜二哥,也会做那样壮士断腕的果决事。”

贾瑜听她这样说,便知道自己当初消息封锁的还算不错,外人们只知道贾瑜为了不让贾赦贾珍的祸事牵连一族,便以族长之身,用族法赐死了贾赦,至于内里的实情看来是鲜有人知。

“娴静似水是说女子的,我怎么听不出林妹妹这话是在夸我,至于壮士断腕更就别提了,也算给赦老爷一个安稳去处吧,要不然发配去了北疆跟鞑子打仗,死了估摸着尸骨都没人收。”贾瑜摇着头说道,现在他讲起瞎话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了。

“阿弥陀佛,没想到这好端端一个人,这几年见了不少,说没就没了。”紫鹃到底心善,双手合十为贾赦祷告了一下。

贾瑜闻言不由得苦笑着说道:“我早就劝过他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惜他不听这有什么法子呢?”

紫鹃心中所想却并不如同嘴里这般说的,只想着赦老爷一死,就再也没去迫着鸳鸯去做小了,这也算件好事情了。

说到贾赦,贾瑜便不得不再提起贾琏了,毕竟这事能不能就这样过去,还得看贾琏的态度如何。

然而他这琏字还没说出口,黛玉的脸便如同之前的钟管家一样陡然耷拉了下来。

贾瑜连忙问道:“林妹妹,可是我哪说错了话?得罪了妹妹,可告诉我,也让我知道不是?”

林黛玉胸前起伏了几下,终究没把话说出口,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贾瑜见状知道从她这里定是问不出细情了,便又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紫鹃。

紫鹃脸上虽然也是愤愤地,但看着两眼企盼的贾瑜,还是开口说道:“按理这外面爷们的事情,我这既是内宅又是丫鬟,本不该说得,只是毕竟这关系到我们姑娘家里,姑娘面皮又薄,只能我说了。”

贾瑜赶忙起身给她做了个揖,笑着说道:“好姐姐,你便告诉了我吧,不然我这迷糊着,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了?”

“往日在那边的时候,咱们还天天笑话说,二奶奶爱吃飞醋,把琏二爷管得那叫一个紧,多大个人连个房里人都没有,就是那平丫头都不让碰的,偶尔还替那琏二爷鸣不平,只这会儿我才知道,二奶奶有多不容易,这琏二爷是真真混……真真太爱玩了。”

紫鹃到底也是个性情女,说起兴差点就开口骂起来,好歹她看了眼贾瑜才想起来这可不是她跟黛玉说着闺房话,便又把话收了回去。

贾瑜摇摇头,果然如此,自己早就猜着了,这贾琏平日被王熙凤压得太狠,如今来了南省,上面没了长辈训斥,身边没了悍妻监管,那他还不数着日子花天酒地起来,要知道过了这村再找这店可不容易了。

“唉,琏二哥对这女色确实贪了些,这事回去得跟二嫂子好好念叨念叨,她来前还嘱咐我这事呢。”贾瑜轻笑一声,端起茶杯来轻啄一口。

然而紫鹃闻言后赶忙摆着手说:“不成,不成,这事可不能说,这要说了脸可就都没了。”

贾瑜一愣不明所以,紫鹃看了看黛玉摆过去的头,走近几步来到贾瑜身旁悄悄地说道:“那琏二爷忒不是东西了,他跟,跟,他跟别人送给林老爷的小妾勾搭上了。”

“噗……”贾瑜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咳咳,咳咳,什么!?还有这事?”

“瑜二爷你小声些,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当初还好是被李姨娘撞见了这才没丢大人,看着林老爷还躺在榻上,我们都没敢去说,生怕这一讲连半口气都存不住了。”

贾瑜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原以为贾琏再混账,最多也就是见天出去花天酒地,撑死调笑几位林府内的丫鬟,却没想到贾琏竟然种绿草,种到了林如海的头上,常听闻色胆包天,贾瑜这算是见识到了。

“那,那琏二哥现在在哪呢?”贾瑜咽了口唾沫,他来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贾琏,该不会林家一怒之下把他给……那贾林两家的关系可就……

“除了让他先搬出去住,还能有几个办法,这家里老爷还躺在榻上,还又不能告诉他这事,家里没个主事人,只能先这样办了。”紫鹃说到这里,脸上又是一阵恼怒,“最气的还是,老爷之前把事都托付给琏二爷了,这把他赶出去了,家里的事务又都放下来了,多亏钟管家回来了,不然可让我们姑娘难为坏了。”

贾瑜尴尬地抓抓头,这样讲贾琏这事做的可不厚道,人家那边托付妻女家事,他这倒好,还真是汝妻女,吾养之,汝无虑也。

“那,那个小妾怎么样了?”

“按家里人说,理应浸死算了,可奈何我家姑娘心善,让人把她打发出去算了。”紫鹃愤愤地说,看样子她也是支持把那个小妾浸死。

贾瑜不由得又咽了口唾沫,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一个姑娘,狠起来是真的狠啊。

好在贾琏身上背着世子位加上林黛玉不是那咄咄逼人的,不然贾瑜觉得贾琏恐怕也要掉一层皮。

好在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外面就有仆人来传话,说是房间已经清扫干净了,钟管家让人来请小姐跟瑜二爷过去。

跟在林黛玉身后,贾瑜算是再一次领教了林府的富硕,足足九进门,要知道就算是宁国公府也不过三进门而已,虽然那是考虑到皇城规格的情况下,但两相比较之下,也足以见得林府家资之充裕。

不过尽管放眼望去,园林水榭、楼台亭阁无数,但装饰多为素雅,要知道贾瑜在来林府之前也曾悄悄逛过几家私园,那里面用穷凶极奢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说一个,江南这地方竟然有人建起了一座冰山只为夏日消暑用,在冰山边有一楼阁,从楼阁之上不停有人将那葡萄酿顺着之前凿好的孔洞倒下去,于是原本透明的冰山里面瞬间多出了一条条紫红色的河流,简直是美妙至极。

正因为看了之前那些个园林,贾瑜走近再看林家园林时,便觉得舒服很多了,比起别家到处摆设的名贵古玩、奇石怪木,林家园林中更多地则是花草,数目之多让贾瑜这个对花艺有些学问的人都有些迷了眼。

怪不得林黛玉对花的感情这么深,原是有这个缘由在这。此时夏日将毕,尽管江南的秋天来得比别处晚,但也可见到不少花朵已经凋谢了,要是春日时来此,那才是真真的繁花世界,在这样美好环境下长成的林黛玉,有那种浪漫主义也就不奇怪了,可惜,这个士大夫当权的时代,这种浪漫主义在世人眼里如同妖魔,林黛玉的悲惨结局也就因此注定了,贾瑜看着眼前身形消瘦的林黛玉默默思量着。

第九十六章 真病还是假病?

刚刚打扫过的房间虽然焚上了一炉香,但空气中还是有着浓重的中药味以及某些莫名的腥臭,贾瑜透过素色的帘幕往里面看去,林如海蜡色的脸很是显眼,看上去确实是病入膏肓了。

贾瑜先是宽慰了一下身边落泪的林黛玉,随后对着一旁站立的钟管家说道:“不知林老爷可醒了?”

钟管家面色哀伤,对他悄声耳语道:“这都躺了多少时日了,前几天有时候连米水都咽不下,昏的时候比醒的时候还多,可把小姐愁坏了。”

贾瑜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他老觉得这房里好像有些不对劲,看了半天却觉察不出来,随即又仔仔细细地把这件卧房打量了一番,众人看着他摇头乱看,也是有些奇怪,只是大家心思都在林如海身上便没去说什么。

看了三四遍,贾瑜实在没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只能摇摇头准备告辞离开了,只是刚刚喝了几盏茶,忽然间有了些许便意,正想请问人茅厕在哪的他,顿时明悟。

对呀,按钟管家的说法,这林如海十几日下不得床,那么这房里怎么会连一个便桶都没有!?难不成让林如海拉撒都在塌上,这一点都不合道理。

贾瑜想到这里后,顿时又转头看向了那片帘幕,帘幕不太透明,只能依稀看到林如海的面容,钟管家看到他这个样子,脚下不留痕迹地向内靠了一点。

“对了,我刚刚想到,跟家时我父亲专门在道观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式,给林老爷求来了一个护命福袋,他特地委托我为林老爷亲自戴上,差点就忘了这茬。”说着话,贾瑜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福袋,正面吉祥如意四个大字,反面则是道宗老子的画像。

贾瑜正要走上前去撩开帘幕的时候,钟管家一伸手拦住了贾瑜,脸上堆笑着说道:“这事还是我来吧,二爷年岁小怕病气冲撞了您,就算老爷受保佑醒来了,可二爷再病了,老爷和宁国那边我们可都没法交差。”

贾瑜摆了摆手说道:“钟管家这话就见外了,本是亲戚哪有那么些讲究,这一来这是我父亲亲自嘱咐我的,一定要亲手给林姑父戴上,否则就不灵验了。二来钟管家可错了,我这年纪轻轻正是身体好的时候,就是能抗病气,说不定我这阳火把这阴毒一驱,林姑父的病还更有好转了。”

林黛玉自是不明白他们在争什么,便出言道:“钟叔,你便让瑜二哥去吧,也是舅父家的一片心意,我们再推辞不就辜负了去。”

钟管家脸上一滞,尴尬地说道:“可小姐,这……”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帘幕中一丝微弱的声音传来:“怎这么吵,是谁来了?”

“父亲!!!(林姑父/老爷)”

“咳咳,玉儿,是谁来了啊?”

林黛玉此时却是不管什么病气不病气了,直拉开帘幕,跪在父亲踏前,看着林如海微微睁开的双眼,两行清泪顿时流了下来,“父亲,呜呜,父亲,你总算是醒了,这些日子女儿心都要碎了。”

林如海伸出一只手臂来,将黛玉拥住,轻声劝慰道:“是为父不好,倒叫我的玉儿费心了,瞧瞧,这又是瘦了许多,若是有一天下去了,敏儿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不,不会的,父亲的病一定会好的,琏二哥出去给父亲寻郎中去了,据说扬州最近来了一位姓喜的名医,在蜀地很是闻名,等找到了他定是能治好父亲的病。”

林如海此时却不说话,只是扶着林黛玉的发丝,双眼柔和地看着她。父女连心,林黛玉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顿时眼泪又是如同泉涌。

“这位是?”林如海的目光终于移到后面,看到了站立在那里一直打量自己的贾瑜。

只是这一看林如海顿时微微轻咳了几声,钟管家连忙上前来为他抚背,同时也帮他介绍道:“这位是京城宁国府家敬老爷的二子,贾瑜贾二爷,路过扬州特地来拜访老爷的。”

贾瑜适时地走上来,拱手施礼道:“林姑父,这是我父亲特地为您求来的福袋,要我亲自为您戴上,求个吉利。”

林如海先是拍拍黛玉的背,笑着说:“这还有别人在,怎么还这么爱哭,倒叫人家看你笑话了。”将黛玉扶起后,林如海又是对着贾瑜说道:“难为你父亲费心了,当初你父亲还是我的师兄,这事他跟你讲了吗?”

贾瑜愣了愣,这事他倒是没听贾敬跟他讲过,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是自己心里笑出声来,自己跟自己老爹这些年讲得话他都能记下来了,除了年节,贾敬恨不得天天待在道观里,又怎么会跟自己讲这些陈年往事?

“这倒是头回听说,没想到林姑父跟父亲大人竟然还有这层渊源。”

林如海干裂的嘴角却也是露出一丝笑容,“说是师兄弟,其实也就个名分而已,我进书院的时候,你父亲早就游学回京了,只是后来我娶了你姑母才又翻出这旧事来。”

看了看贾瑜手中的福袋,林如海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有些苦涩:“当初还觉得你父亲这么好的人,怎么迷上了修道,现在才明白原来各有各的好处。”

贾瑜摇着头走上前来,将福袋为林如海挂在床头,笑着说道:“林姑父不必如此悲观,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现在给姑父挂上这道家的福袋,定是与佛没缘了。”

这句俏皮话,倒是把原本啜泣的众人都逗乐了,一向淑雅的林黛玉竟然冒了个鼻涕泡,一下子大羞得掏出手帕捂着自己的脸。

林如海摇着脑袋说道:“你这孩子这点倒不随你父亲,他当年可是一板正经,些许玩笑话都不开的。”

说了这么些话,林如海似乎有些乏了,贾瑜见状便出言要告辞离去,林如海礼节性地挽留一二便也随让林黛玉再去陪他坐一会,自己稍微再休息一阵,只留钟管家伺候自己。

众人关门离去后,钟管家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身后挡住的那双官靴,将它们藏在床底,随后推门出去左右看了看,这才又关门回来把帘幕又放了下来。

这时原本刚刚闭上眼的林如海陡然睁眼直起了身子,这时才看见,上半身只着短衣的林如海,下半身竟然还穿着褪去一半的绸裤。

第九十七章 仙女与俗事

贾瑜很不高兴,自己就这样跟个小孩子似得被耍了,怪不得古时皇帝老想着愚民,书读的越多,越是明理,这小心思也就愈发多了。

原本还是满心疑虑的贾瑜,却没来得及仔细察看试探林如海呢,就被他一阵饶腾,最后贾瑜除了白白送人家一个福袋,什么也没捞着,这福袋可是绿竹为了防他被水鬼拍了,特地给他缝的,这要是被绿竹知道自己拿出去送人,可是要跟自己发脾气。

想到这里贾瑜觉得自己更蠢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事情竟然自己也干出来了。

“二爷,二爷,院子我找着了,嘿嘿,咱家的势力还是大呀,原本还有好几家子看上了,只这一说明身份,人家当时就答应下来了,还给咱便宜了不少呢。”

贾瑜看着一脸自豪的倪二,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刚成为少先队员的自己,顿时觉得欣慰了,这世上比我傻得人多了去,不管自己太傻,只是敌人太狡猾。

“又欠林家一个人情,过阵子还得再去拜访一次。”

倪二闻言抓了抓后脑:“这怎么又成欠林家的人情了,咱们一不是租人家的院子,二也没有花他家的钱。”

贾瑜看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讲得那个蠢人和聪明人都会做蠢事的故事了吗?”

倪二顿时点了点头:“记得咧,我当时想这个想到后半夜去了。”

“那你现在想明白没?”

“额,后来忙起来就忘了,二爷一提我才想起来了,我还没弄懂呢。”

贾瑜闻言脸上恍然大悟一般,对着倪二说道:“这就对了,等你想明白这个,今儿这事你也就能明白了。”

说完贾瑜便又闷闷地走了,留下王喜跟倪二两人,倪二伸着脖子看着贾瑜走远了,便转头问王喜:“二爷这啥意思啊?”

王喜同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骂你是个傻子!”说完便赶忙上去追贾瑜,“小公爷,这里人生地不熟,你等等我。”

倪二被他这样一骂,竟然给骂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眉头一皱:“你才是傻子呢!”

……

这事可搞笑了,贾琏把林如海的小妾给睡了,按理说这哪还有脸回林府,可是他是贾家委托过来帮林黛玉处理家事的,没了他,这府上可就乱了套了,连一向讨厌这世俗旧套的林黛玉都常常以林氏大女的身份接待探访宾客。

“姑娘,要我说,这琏二爷靠不住,现如今不是来了一位更能耐的瑜二爷吗?而且瑜二爷心又好,跟姑娘关系又亲,咱们不如请他来帮衬一下,左右都是亲戚,想那些族人也说不了姑娘的闲话。”紫鹃看着眼前小口小口喝着参粥的林黛玉,心疼得说道。

黛玉放下碗来摇了摇头说道:“原先我是不知道这些的,这些日子见得多了才明白,这人心哪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看着亲戚们可怜巴巴地上门来,说是老母穿不暖,孩子吃不饱,给了四五回银子,却还是那个说法,我就奇了,遣人跟着去看,这回来一禀差点气我半死,家里仆从比我家还多,还说是吃不饱了,真不知这银子花到哪去了。”

紫鹃无奈地说:“他们也就是瞧着姑娘一个小女孩子,心又善故意欺负你呢,要我说能给些银子堵住嘴就给吧,不然还不知道他们要嚼什么舌根,姑娘家的还是名声重要,莫留下个不念情面的说法。”

黛玉却是不同意这说法,刚刚举起来要放进嘴里的调羹往碗里一摔,脸上愤愤地说:“这算哪门子道理?他们弄那些个哄人的东西,我不给他们银子倒成了我不是了,那我还就不给了,看他们能说出哪门子话来。”

紫鹃瞧着黛玉的小性子又起来了,便赶忙闭口不谈,毕竟说到底她还是贾家送给黛玉的丫鬟,这说得太多,让人知道了还以为贾家有什么想法呢。

“不说这些了,姑娘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这下午就吃了那么一些,怎么够?回去老祖宗见你又瘦了,定又要骂我。”

黛玉却是心中越想越气,把那参粥一推,赌气道:“我瘦我的,左右是我的身子,与你何干,老祖宗又怎么会骂你?”

“好姑娘,是我刚刚说错话了,你且先吃吧,吃完早些歇息,这琏二爷出去十几天了,算日子也该找到那位喜郎中了,到时候老爷醒了,看见你这幅模样,刚刚好的身子岂不是又要心疼。”紫鹃端着碗又递到黛玉跟前,劝慰她道。

这话却是起了作用,黛玉恶狠狠地剜了紫鹃一眼,嘟囔着:“就你会说话!”虽是这样说,但还是乖巧地把参粥接过了,小口小口地吃着。

紫鹃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又是心疼起来,哀叹了一声说道:“要是来的人是宝二爷就好了。”黛玉闻言一挑眉,将嘴里的粥米咽下,新奇地说道:“这可就怪了,原先谁劝我说,这人家来都来了,怎还给人家甩脸子看,难不成宝二爷是亲戚,那瑜二爷就不是亲戚了?我且问你,这话是谁说的。”

到底是黛玉,这说话向来不给人留情,几句话一说紫鹃顿时就不好意思起来,抱着她胳膊道:“好姑娘,那不是人瑜二哥都到跟前了嘛,这会儿子咱俩说悄悄话不一样的。”

紫鹃瞧着黛玉还是那样子目光调侃,斜着眼睛看她,红着脸说道:“那就让姑娘你自己说,这宝二爷跟那瑜二爷一样吗?”

“这有什么不……”黛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正准备低头喝粥呢,随口说了一半觉得不是那意思,脸上陡然也就浮上两抹红晕,“好呀,我不说你就罢了,你倒反过来编排我了,看我不……”

说着话,黛玉就准备放下碗来拧她的脸,紫鹃连忙把黛玉一抱,告饶道:“好姑娘,好姑娘,可饶了我这回儿吧,我再是不敢了。”

那边黛玉却是不依不饶,还是扭着,但她毕竟年幼体弱挣不开紫鹃,只得说道:“好了好了,不跟你乱闹了,明儿指不定还有没有客人来呢?再不休息错过时候,你又得念叨我不睡呢。”

紫鹃听了这话才把黛玉放开了,摸了摸碗沿,眉头一皱:“我去把粥热热吧。”

黛玉瞧了瞧粥碗,摇头说道:“算了,晚上吃多了不消食,就吃这些吧。”

紫鹃端起碗来看看,无奈地说道:“这才吃了几口啊。”然而看着黛玉已经有了些许困意,便不再劝了,先替黛玉把床铺铺好,随而侍奉她睡下,随后自己在外间睡下了。

第九十八章 万恶的封建社会

“原是我的不对,你就莫生气了。”贾瑜搓着手脸色尴尬地说道,他就明白这事定瞒不过去,果然只是睡个午觉的功夫,绿竹就发现他的福袋不见了。

“我生什么气?这连东西带人都是爷的,就算有一天爷高兴了,把我送出去,那我也是一声也不敢吭的。”坐在塌边正在缝补东西的绿竹头也不抬地说道。

贾瑜听到这话头都大了,赶忙紧走几步坐到绿竹身边,讨好似地说道:“这怎么越说还越来气了,我就算把这爵位都送出去了,也定不会送你们。”

“乱放屁,这话也是你能讲得,再让外人听到,可不去老祖宗那嚼你舌根。”绿竹皱眉说了句,贾瑜看到她终于肯搭理自己了,正要再说时,却见绿竹说完话又是把头低了下去。

这下可让贾瑜有些没办法了,瞥眼看了看一旁正磕着瓜子的晴雯,连忙给她使眼色,让她帮忙劝劝。

晴雯见贾瑜望向自己,用玉手把嘴角的壳皮抹去,冲着贾瑜问道:“我还没问你,那我之前给你织的那条汗巾你可还在?”

这都什么人呀?平常白心疼了,贾瑜一拍脑门,无奈地说:“这汗巾子是内物,怎么能随便送给人呢?更何况这还是你亲自织的,更是不能了。”

晴雯听了这话却将柳眉一抬,怪里怪气地说道:“那可指不定,说不上外面有哪个亲戚又得了病,爷这又是大富大贵之人,人家为求个吉利,就向爷讨咧?”

贾瑜这会儿真是被她气笑了,站起身来说道:“左右我现在还系着呢,你若不信,我这会儿脱下来你瞧就是。”说着话贾瑜就要动手解衣服。

虽说这小时候给他洗澡,也不是没瞧见过他光屁股的样子,可这会儿贾瑜都是半大小子了,虽说男孩子长得晚,但此时也跟身材高挑的晴雯并肩高了。

这可真把晴雯闹了个大红脸,直摇着手说:“真真是怕了你了,都多大人了,还以为跟小孩儿一样,说出去丢不丢人。”

贾瑜其实也就是吓唬她一下,这要就他们两人,贾瑜还真敢这样,只是这旁边还坐着个阴着脸的人,这就不好意思了。

“行了,他胡闹,你就陪着他胡闹,你正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事,掏个耳朵都快揉进怀里面去了,那时候你怎么不害臊?”绿竹终于放下了针线,对着晴雯没好气地说道。

“呀!你怎么……还不都是他非要闹腾说耳朵痒!!!”晴雯这下脸更红了,恨恨地剜了贾瑜一眼,推说着自己去看看饭好了没,赶紧三步两步的跑出门去。

这会儿只剩两人了,可贾瑜却愈发尴尬了,搓着手看着脸上挂着一脸戏谑得瞧着他的绿竹。

“我那时候耳朵痒,就让她帮我掏掏,后面太困了就睡着了,我睡觉爱抱东西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绿竹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笑着说道:“你可别浑说,你睡觉爱抱东西,我从哪知道的?”

贾瑜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说道:“不是那天我落枕后你告诉我的,我睡觉老是爱把枕头抱在怀里面吗?”

绿竹盯着他这幅样子看了许久,把贾瑜看得都有些发毛了,她却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行了行了,你这张嘴真是……”

见到绿竹终于笑了出来,贾瑜心里也是放下了,又复坐到绿竹身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绿竹把他的手往过一拉,将一个崭新的福袋放到他的手中,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不怪你把东西送别人,一个福袋值当什么,只是你这终究是造了杀孽,没有些东西护着,要是让怪东西惊着了可怎么好。”

贾瑜听着绿竹小声的絮叨,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绿竹说着说着见他没声了,便抬头看去,顿时又是乐了。

“我这是讲笑话呢?瞧把你乐得。”

贾瑜伸出手去把绿竹一拉,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满眼认真,“好姐姐,等我有能耐,能护住你的时候,我就娶你。”

“呀!你真是……说什么浑话!!我这身份哪能是……这要是别人听见,可还叫我活吗?”绿竹被他这话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瞧着贾瑜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心正要软了,却又是摆摆手:“你定是一时糊涂了,自己好好想想,我去看看饭好了没。”

贾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绿竹一溜烟儿地跑出门去,伸出的手垂了下来,仰头往塌上一趟,仰天大喊:“万恶的封建社会!!!!!”

……

“这是怎么了?”晴雯拿着碗,看着这左右两人都是低着头扒拉饭的样子,一头雾水。

柳儿絮儿也是觉得奇怪,贾瑜这吃饭没这些规矩,大家都是坐一桌子上吃饭,有时候王喜或者倪二来禀事,贾瑜还会留他们一起吃一顿。

不仅如此,这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这也不适用,光贾瑜这嘴就一刻都停不下来,更别提旁边还坐着个晴雯了,可今儿贾瑜却一句话也不说,贾瑜不说话,那边晴雯便以为有什么事情,就也不好先说话。

好容易把这顿闷着头的饭吃完,等把餐盘收下去,桌子收拾干净后,晴雯看着照常坐窗边看书的贾瑜,悄声对一旁的绿竹说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我出去之后,你们又吵嘴了,这怎么连话都不说了?”

绿竹闻言先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随后抬头看向了坐在窗边的贾瑜。

此时天色渐暗,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投在贾瑜的半边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一件金纱,让原本就面色俊秀的他更显得如同谪仙一般。

当初那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每次从学堂回来都会叫自己一声姐姐,这会儿子却比自己还要高了,常听人讲时光如水,这会儿子才是真真感受到了。

“哎,问你话呢?”贾瑜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绿竹这才反应过来。

“呀!你怎么不看书了,什么时候来得,把我吓这一跳。”绿竹拍了拍胸脯,看上去确实被吓得不轻。

“我都来了好一阵了,谁知道你在这发什么呆呢?叫了你好几声,都不搭理我。”

绿竹摆了摆手:“我没事,刚刚在想东西,一时出神了。你……爷找我什么事?”

贾瑜见她还是这样子,便笑着开口道:“之前买的那花凋了,我瞧着你们爱看,就打算再去买一些回来,却也不知你们爱什么花草?”

绿竹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懂这些,爷见天摆弄,瞧着好就行,我们也就瞧个新鲜。”

贾瑜嘴角勾了勾,划上了一抹他标志性的坏笑。

第九十九章 少女怀春

女人天生对色彩就没有免疫力,这点从古至今都是真理。贾瑜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在这个时代找到那么多种颜色的玫瑰,但其它颜色的花草却是不缺的。

只是贾瑜虽然对花艺有些研究,但也仅限与此了,除了知道红玫瑰象征爱情,其它就只是一知半解了。

“不对不对,拿走,我记得康乃馨是看望病人的时候送得。”

倪二端着花看了看,疑惑地说道:“爷,这是石竹啊?什么康乃馨?”贾瑜摆了摆手:“都一样都一样,拿走拿走。”

王喜看了看那边墙角已经摆了十几盆花了,眼睛一转便出言说道:“既如此小公爷不如说些花名,让我们再去买,不然我们也不知道爷要做什么,就算想着把好的拿回来也都不合您的意。”

贾瑜皱着眉头想了想,玫瑰古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属蔷薇科?可是蔷薇科多少种花,恐怕靠着这两人也分辨不清。

“算了,算了,你们先去做其它的事情吧,这事我亲自去弄吧。”贾瑜摇了摇脑袋,果然没文化害苦人。

……

“我就不多陪瑜二哥了,身上实在倦得厉害。”林黛玉微微一福,歉意地说道。

贾瑜赶忙摆了摆手:“原是我又叨扰了,理应道歉才是。”

黛玉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摆了摆手没再说话就让紫鹃扶着自己走了。

贾瑜看着身形愈发瘦弱的林黛玉叹息一声,也不知这神仙妹妹的身子若是再这样坏下去还有几年可活。

想着这些,贾瑜再踏进林家花园就有几分别的感触了,仅仅隔了一日,便又有不少花草凋谢了,触景伤情贾瑜却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只顾着长吁短叹起来。

然而蹲在角落的少女却被他这幅样子气得不行,“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走!?这叹几声气还能让花再长出来!!!”仔细去瞧,这人竟然是那天卖花两位姑娘中的春妮,而蹲在她旁边的就是颜惜了。

“你不晓得,文生就是要看景才能吟出好诗词来。”颜惜无奈地解释道。

春妮撇撇嘴:“得了吧,什么好诗词,我又不是没见过文生,你哥不就是吗?咱们村春日来了可比这漂亮多了,你可见他吟出什么好诗词来?”

颜惜叹了口气:“你觉得我哥那浑样子跟这位公子能一样吗?”

春妮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道:“是呀,是呀,是不一样,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好情郎能一样吗?”

颜惜闻言顿时红了脸,起身就要去掐春妮的腰,“你这个妮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说这一天来,你拿我打趣多少次了。”

春妮一面挡着她的手,一面急得说道:“小声点,咱们可是偷偷进来的,这要被人抓住了,可是要打死的。”

这句话可把颜惜吓着了,顿时收了手。春妮见她一副小猫害怕的模样,顿时忍不住乐了出来,“你真是个傻丫头,要真有那么险,我哪能带你来这。告诉你,瞧着刚刚那位小姐了嘛?她就是这家人的大小姐,她人可好了,上次我来的时候,瞧着里面花花草草的漂亮,便偷摸从那个洞里溜进来,却没想到被人抓住了,当时把我吓个半死,以为铁定要挨打了,没想到正好碰到这位小姐,人家不仅不怪罪我,瞧着我可怜,还让人给我拿了些铜钱,把我就这么放出来了。”春妮说得一脸神气,貌似很光荣似得。

颜惜哭笑不得地说道:“人小姐对你那么好,你倒好,这怎么还带着我一起又进来偷人家花草了?”

这话问得出春妮脸上一红,急忙辩解道:“这不是为了你吗?她再好,还是没咱们姐妹两好。”春妮哼唧了几声,继续说道:“而且你瞧瞧,我带你来的时候多巧,还遇见了你心念的公子,你这还不请我吃串糖葫芦?”

颜惜脸上一红,又是作势要掐她,直叫春妮告饶,小声说着不敢,颜惜这才罢休放开了她。

春妮揉着肚子上被她掐疼的软肉,看着还站在那里看花的贾瑜,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眉毛一抬,颇为神秘地说道:“你说这公子不会跟这家的大小姐两人有什么……”

“定是没有,你少浑说。”颜惜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心里突然有些生气,只是说完就反应过来了,连忙又改了语气。“刚刚你没听见那位姑娘喊这公子叫二哥吗?定是兄妹两。”

春妮眉头一皱:“我觉得不是,咱们村里兄妹也多得是,你不也有兄弟吗?你喊你哥还带着名吗?”

颜惜闻言刚刚压下去的火却是又冒起来了:“不跟你争了!!!”

春妮瞧着颜惜是真动了火气了,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看着地上两人刚刚采的花草好些都被刚刚打闹揉皱了,她便说道:“好了好了,先把正经事情做了吧,他站那不走,那边的花是摘不着了,我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你在这帮我瞧着,来人跟我说一声。”

春妮悄悄地往后面去了,只留下颜惜一人瞧着那边还在赏花的贾瑜。

……

颜惜第一次觉得男子竟也可以如此漂亮,一位衣衫飘飘的少儿郎站立在这百花丛中,简直比那画还要好看。

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手,再瞧瞧那位公子摘花时伸出的修长五指,颜惜懊丧地想到:“他倒是比自己还像个女孩子家了。”

一个愣神,颜惜却发现贾瑜竟然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这可把她吓得要死,直往后面想躲,可是这两条腿蹲的太久,此时竟然有些麻了,怎么也挪不动,看着贾瑜越来越近的脸,颜惜都快哭出来了。

然而贾瑜却突然停下来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

“滴答。”一滴水珠落在了泥土中,瞬间消失不见。颜惜还以为是自己的眼泪呢,正伸手去擦,却感觉头顶传来一丝凉意。

江南的天果然还是易变,早上出门还是红日高升,这会再看天却发现已经乌云密布,贾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叫天公不作美吧。

赶紧趁着雨还没下大,把身后刚刚采好的花,放到一旁的亭台中,又想着再去拿一些,可这还没采多少,连珠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你傻啊,这都要下雨了,怎么还待在?又不是看戏,真看入神了。”春妮抱着一捆花草,趁着贾瑜避雨的时候,焦急地冲颜惜挥手。

颜惜哦了一声,正要走时,却听得身后响了一道声音:

“林花谢了春红,

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只听得这上阙,颜惜却已经愣在原地了。

她并非不识文,早先家里还有些钱时,母亲遵父亲遗命还让她读了些书,只是后来家境落魄了,颜惜自己便主动说不读了,帮着母亲做活。

但她自幼聪慧,虽只是读了三年书却也有了几分文才,古今的诗词佳作也会背不少,如今听得这上阙词,心早就痴了,只想知道这半阙便是这么美,不知整首词会有多美。

她正这样想时,贾瑜的声音却又响起来了。

“胭脂泪,

相留醉,

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颜惜只觉得自己脑子“嗡”了一声,顿时便一片空白,自己幼时读书时也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看见、亲耳听闻那些大文豪们挥笔成文、出口成章,然而随着家境落魄、年岁渐长,这些闲情都被柴米油盐、缝衣补袜的琐事深深地埋藏起来。

如今听得这一首词,只觉得如同一股春风将那颗被藏在心底的种子吹出了芽。

“颜惜,你怎么还愣在这,也不怕一会儿生了病,等过两天还怎么去诗会卖花篮?”春妮那边都溜出去了,却发现颜惜没跟上自己,还以为她走丢了,急忙忙地回来,却发现她还在这痴愣地站着。

“啊,我,我,我就来了。”颜惜暗骂自己几声,赶紧抱着脚边的花草朝着春妮而去,然而她的嘴中却依旧在反复诵念着刚刚那首词。

直到两人冒着大雨跑回来家中,母亲埋怨着为她找来了干布,颜惜却不急着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却是来到哥哥颜忻往日写字的书案前,裁下一张他之前练字的废纸,工工整整地将那首词抄了上去。

第一百章 这什么人物啊?

看着身边这十几位谈笑的文生,贾瑜有些后悔答应顾祝同来参加这劳什子诗会了,这时候他原本应该给绿竹来一次百花齐放的惊喜,然后跟她重新和好,现在却要跟着这一帮人玩什么虚情假意、商业互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贾瑜算是看出来了,除了顾祝同跟其中一两个文生还有些水平,其它的简直不够瞧,怪不得顾祝同只听自己念了一首词便要把自己拉进诗社,看来这诗社的实力真是有些不行啊。

尽管贾瑜在京城见了几年的鹿鸣宴,也参加过几次诗会,可他还是被扬州诗会的场面震撼到了。

毕竟在京城有着各项严苛的规定,什么楼不能多高,什么酒宴不能超过多少桌,还有这条河不能用,那座山是皇家的……这么些规定下来,就算是各种大儒参加的宴会规格也高不到哪去。

可这扬州就不同了,地处江南,山高皇帝远,而且富甲云集,自然是怎么排场怎么来,直说这淮扬江上这一艘艘的江船就让贾瑜看花了眼,更别提自从天黑就没停过的各色烟花了。

这各家花魁还没准备好上台斗艳,底下的文生们却已经开始为支持的花魁斗起气来。

贾瑜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些个粉丝团体之间的“友好互动”,不由得感慨道,果然,无论古今脑残粉都是无处不在的,当然,还有舔狗。

顾祝同的诗社支持得是一位不怎么出名的花魁,名气不大自然少于人争,故而他们这十几人也就坐在一边喝茶闲聊,顺便构思起自己要作的诗词来。

贾瑜不由得对顾祝同有些改观,有多大锅下多大米,人有自知就是件极好的事情了,这样个小诗社要是支持那些大家花魁,定要被人当枪使,贾瑜环顾四周,看了看这群主要以吃喝为目的的人,估算了他们估计连两枪都撑不下来。

“我梦月社为依梦大家作十五首诗贺!!!”那里喊了一声,顿时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看样子这梦月社人挺多呀,贾瑜听着这喝彩的声音思量着。

顾祝同看到了贾瑜疑惑地面容,便主动说道:“这梦月社虽是个新社,起社的人却是扬州第一才子,柳潇月。”

潇月?依梦?梦月社?还是新社?贾瑜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刻意为了捧这位依梦姑娘而起的社呢,毕竟从后世来的他,见过了太多这类明星包装的把戏。

“这文坛不是素来有文无第一的说法吗?这怎么还排出一二来了?”

顾祝同瞧着底下柳潇月众人瞩目的光彩模样叹了口气:“谁叫人家去年诗会上做了那些个好诗词博了满堂彩,倒是有人不服气,可谁叫这扬州第一才子是扬州文星封的呢?有那不服的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文星?”贾瑜不明所以,文星自己没听过,这香港洪兴社自己倒是在电影里看过。

“扬州的巡盐御史林老爷林探花啊,在他之前扬州上次出过前三甲的进士都要追溯到前朝去了,所以当地文生都喊他文星,想着也沾沾他的文气。”

贾瑜嘴角抽了抽,没想到林如海在当地还有着这么高影响力,怪不得当初那家主人只听说自己是林家亲戚,就恨不得直接把院子直接送给自己,这一趟没白来。

“再加上他又善于长袖舞墨,招揽了一大批文生跟随他,这第一才子的名声也就越叫越响了,不过这柳潇月却是有些文才。‘暗香浮绿柳,寒夜冷花芯。’这句我还真是喜欢。”

贾瑜张开嘴愣了愣,不由得开口说了句:“这也算好诗句?”

顾祝同正想提醒他小声些,这旁边还有文星社的人坐着呢。却没想到这话已经飘到一旁人的耳中了,顿时有一位文生就拍桌而起,“哼,既然你说着算不得好诗句,那么你做一句来听听。”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贾瑜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得一瞬间,就开口说了出来。这两句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所作,但却是黛玉跟湘云这两位才女在日后中秋联诗时偶得的好句,贾瑜记得最清,这也就是刚刚听到与这两句相似的诗句,才觉得相比起来差距也太大了吧。

果然,听到贾瑜这两句诗后,那位文生就气得憋红了脸,好半天才继续说道:“作两句算什么,有本事你把它补全了,再让我们评评。”

贾瑜心中笑道,这我还真没本事把它补全,不过嘴上却是说道:“你先作出两句来给我压上,否则你连我这两句都比不过,再要我补全了,这扬州第一才子的名头岂不是要落在我头上了?”

“你想得美?靠两句诗就想当第一才子,你也不瞧瞧你配吗?”

贾瑜看了看对面那位才子的脸,打趣地说道:“我觉得比起你这张烧饼,我还是配的。”

“咳咳咳。”这边顾祝同却是忍不住了,连忙给他使眼色,瑜兄弟啊,这比文才可不带人身攻击的呀。

果然,那位文生差点被他气得昏过去,好在后面及时上来两个人把他扶住了。“怎么了,余公子,可否是身体不适。”

那位余姓公子用手撑了撑桌子,勉强笑道:“我没事,多谢各位兄台。”随即又转过身来怨毒地说道:“诸位,这位公子好像对柳公子这扬州第一才子的名头有些不服气啊。”

一位文生听后笑说:“余公子,这文无第一,总会有人不服气的,你要是都这样生气,怕是身子吃不住。”

余公子听后笑了笑:“我自是不会对这种人生气,可是他仗着得了两句好诗,就敢编排柳公子那首《夜花》算不得好诗,这我就不能放任着了。”

“那首《夜花》可是连林文星都赞过,不知是哪位文生这般狂妄?”听了这话,这些个文生顿时就皱起眉来。

贾瑜正要说话时,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怎么还扯上林老爷了,你们说别的诗词什么,我不太懂自是管不到,可这林老爷把家事托给我,这林老爷和林家的声誉我自然是要护着的。”

众位文生见走上来一人,赶忙与他施礼,余公子紧走两步到他跟前说道:“贾公子,便是那位文生,柳公子那首诗是林文星亲点的佳作,要是真让他这样胡说,只怕林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

余公子知道这位贾公子虽然没什么才气,但最好面子,众人虽然不喜他粗鄙,但见他出手大方,倒也爱与他往来。

可是余公子瞧着这事情却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回事,这贾公子怎么腿直抖,后脖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贾瑜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感叹道:世界真是小啊!

无奈地挥了挥手,贾瑜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琏二哥,近来一向可好?”

然而尽管他已经可以说是温柔了,贾琏却还是被他吓了一大跳,摇着手说道:“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没害你,我没害你。”那双腿弯的就差跪下来了。

众文生看着这场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顾祝同不由得打量了贾瑜一眼,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第一百零一章 好处

贾琏心中把这帮人骂了不晓得多少遍,想死也别拉上他呀!!!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爹是怎么死的吗?

要说贾琏可真是混账到家了,他爹死了,按理就算他身上背着皇差那该守孝还是得守孝

可他倒好,这满打满算都没两个月,他就到处鬼混,也怨不得林家人厌弃他

在贾琏心中,其实对自己爹早就不在乎了,反正他自懂事来就没从他爹那得到好脸色到如今大了,有时候还当着一群下人的面打骂自己,着实让贾琏没面子

不过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生父,贾琏刚开始确实还是有些愤怒,正想着等忙完了这林家的事就去找贾瑜算这不徇亲情的账

可等北边的人回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一说,真把他吓坏了

那边回来报事的其实也是道听途说,听得那仆从嬷嬷嚼嘴,可贾家这些下人,别的本事没有,这乱嚼舌的功夫可真是厉害

原本贾瑜放出去的消息是西府赦老爷跟东府珍大爷犯了大案,那里珍大爷自杀谢罪了,赦大爷这边想拿爵位抵罪,可贾瑜劝他说即使抵了罪,他还是得去北边充军,那时候指不定连尸骨都存不下来,倒是白白丢了祖宗爵位

可是赦老爷不听非要如此,贾瑜只得跟族里长辈们商议,最后大家共同决议以族法赐死贾赦

这说法是贾瑜几次思索后放出来的,来来回回推敲了几遍,觉得合情合理,虽然瞒不过那些精明的老狐狸,但瞒一瞒那些内宅女人以及外面的风声还是有把握的。

然而却没想到这传来传去,事情的核心——贾赦犯罪被处死倒是没变,只是事情的经过却从贾赦被族法诛杀变成了贾瑜拿着火枪当众打死了贾赦,后来更是说什么当着老祖宗的面活活把他杖毙,更有夸张的说法,是贾瑜从宗人府得知这事就骑着快马回来,直接奔去贾赦院一剑杀死了,顺带着还把贾赦院里的丫鬟奴才也杀了个遍。

天晓得贾琏听到的是哪个版本,反正在他眼里,这贾瑜现在就是个魔鬼,离他越远越好,他才懒得回去,在这里逍遥快活不好吗?左右那边有贾琮帮他守孝,自己就当着皇差。

然而这个只有梦里才出现的魔鬼此刻就站在他的眼前,又叫他怎么能不害怕呢?

贾瑜自然不知道为什么贾琏害怕自己,他还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两人关系还算不错,这一下就算是有了杀父之仇,还不晓得他会不会生气,结果这幅老鼠见到猫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琏二哥,原本我还想着找你商量些事呢,只是你也不留个传话的,要我一阵好找。”

要说贾琏刚刚不过只是有些惊吓,现在就变成惊恐了,只以为贾瑜真是要把自己这一脉连跟拔了。

“不商量不商量,左右你是族长,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贾琏先是这样说,后又想起他可不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要不然自己爹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贾琏赶忙又改口道:“我意思是你有事情去做就是了,不用找我商量,我是个没本事的,跟你不一样,只是咱们身上还有这血脉亲族在,只要照拂照拂兄弟我就成,瑜兄弟,往日那些都是那婆娘对付你,咱们关系还算亲近不是?”

贾瑜看着贾琏原本也算英俊的面容逐渐皱成一张苦脸了,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好笑,这自己来时一路都在纠结怎么跟他解释,没想到想了那么多却一句都没用上。

只是看着这四周人已经围上来不少了,有些话就算他自己不觉得什么,倒要给贾琏留些脸面,便走上前几步拉着贾琏的胳膊回头对顾祝同笑着说道:“顾兄,这位是我的堂兄,今日偶遇实在是碰巧,且让我们去一旁说些家事。”

贾琏是一万个不情愿,然而脚跟都软了,只被贾拉着胳膊便随着他走了,要不是之前听贾琏喊了声瑜兄弟,众人还以为这是贾琏的仇人上来寻仇了。

瞧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贾琏心里就越来越慌了,生怕贾瑜转过身来就是要杀自己。

咽了口唾沫,贾琏大着胆子地说道:“瑜兄弟,我觉得这儿就可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贾瑜看了看周围,发现还是不时有人影闪过,便皱眉说道:“琏二哥,这事不好在人前说,实在是跟你脸面有关。”

然而那边贾琏差抱着柱子不撒手了,讪讪地说道:“瑜兄弟,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不要脸惯了。”

这种无耻的话让一旁过路的人大跌眼镜,直皱着眉头离这两人远了些,真是外强中干,腹内草莽,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了。

贾瑜见状抚了抚额头,看样子自己多虑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自己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琏二哥,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理林家那事?林姑父醒不来还好说,这再醒来了,这事可就难办了。”

贾琏原本还吓得有些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一下子来到贾瑜身边,伸手就把他嘴堵上了。“好兄弟,你小些声音说。”

贾瑜戏谑地看了贾琏一眼,还以为他真的没皮没脸了,这会儿还不是惭愧得脸都红了。

等贾琏尴尬地放下手后,贾瑜摇着头说道:“这也不是个办法,林家那你不去帮忙,就靠林妹妹一个姑娘家,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又这么多事情,我昨儿才去瞧得,瘦的不成样子了,等到时候你带她回府,老祖宗看到她那样子指不定要捶你。”

贾琏摸了摸脑袋,脸上的表情更是尴尬了:“这我哪好意思再回去呀。”

贾瑜有心说,你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当初睡人家小妾的时候怎么没不好意思,见过有怪癖的,可没见过这偷别人老婆偷上瘾的。

“索性那小妾也是别人在林老爷病重时送的,算不上姨娘什么的,这倒算是个好事吧,到时候琏二哥把事情都推到那个小妾身上也就是了,左右她已经被遣回家了,等过上几个月林老爷醒来,就是有人想找人拿证也不好拿了。”

贾琏听到这眼睛一亮,双手一拍:“要不怎么说瑜兄弟办法多呢,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然而贾瑜却又是苦笑道:“琏二哥,可你别忘了,这林姑娘却是知道得仔仔细细,她若是在林姑父那里说上几句,也够你喝一壶的。”

贾琏脸上的笑容停滞住了,想了想黛玉那张可以说是刻薄的嘴,顿时就觉得想让她给自己说好话定是不可能了。

正在百般纠结的时候,贾琏眼光一转落在了贾瑜的身上,顿时又堆起笑意,“瑜兄弟,我知道你跟这些妹妹们向来关系都好,要不你帮我跟林姑娘那说说好话?”

贾瑜闻言摊了摊手:“二哥,你是没瞧见我提起你时,林妹妹那生气的样子,我是不敢再说第二句了。”

贾琏心中一急,凑到贾瑜耳边说道:“瑜兄弟,只要你愿意帮兄弟我这个忙,我给你个天大的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贾瑜嘴角抽抽,不会是他又看上哪家的妇人了吧?

贾琏却是没注意到贾瑜脸上的怪模样,只是悄悄地说道:“你晓得我父亲为什么让我亲自来处理林家家事吗?就因为林姑父担心自己只留一个孤女在,要是有一天他走了,林妹妹一个人护不住家财,全让外人抢了去,所以就委托咱们贾家帮着他存管。”

贾瑜听到这里,脸上一笑,贾琏说的这些跟之前自己所想果然一模一样,就说贾家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干嘛,自己家事都不顾上了,把荣国府唯一一个能堪外事的贾琏早早地派来了。

“嘿嘿,你想想,咱们帮林姑父经管家业,总得拿些好处吧,只要你肯帮我过了这坎,这好处我分你一半。”

贾瑜闻言皱了皱眉:“琏二哥,你这给我一半好处,就不怕回去没办法交差。”

“这事本来就是我爹跟林姑父商量的,老祖宗又不缺钱自是不管,那几个以为府上跟以前一样,还是钟鸣鼎食之家,殊不知这内囊早就上来了,现如今除了我自己掌管着这笔钱,外人还没一个知道的,左右林姑父醒了也不会去查证,毕竟这让外族插手家事也不怎么光彩。”

贾瑜无奈地看着贾琏一脸窃笑,怎么感觉这不像个不久前没了爹的人啊?

“谈钱就见外了,我试着跟林妹妹说说吧,但她那脾气你也知道,要是她就是不应,那我也没法子了。”贾瑜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贾琏却是摆摆手说道:“瑜兄弟,这可不成,钱是一定得给你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不是?”

贾瑜看了他一眼,贾琏讲情义这点倒真没得说,既然如此,这白送钱的事情他倒还是乐意接受。

“我就知道瑜兄弟是个实诚人,不整那些文人的虚招。瑜兄弟且看是我现在就把这五十万两给你,还是等回了京再让人搬去你府上?”

“哎呦!”

“瑜兄弟,怎么了这是?”

“你梭多扫万两?”贾瑜捂着被咬痛的嘴巴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 傲慢的文生

贾瑜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大齐的财政收入贾瑜不知道,但就拿乾隆年间的清朝当做例子来看,乾隆十八年,盐课一年的税收为七百万两,除开国家主要产业田税,粮税外,盐课可以说是国家的第二支柱。

而如今的大齐在疆域上远远小于同时代的清朝,可耕种的农田少了,田税,粮税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了,为了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相对而言盐税就提高了不少。

而作为全国盐道的枢纽,扬州巡盐衙门,贾瑜不敢相信它一年要经手多少银钱。要知道所谓的七百万两仅仅是收纳的税款,而盐税再高,不过十抽其一,放到往年皇帝布恩的时候,更是有十五抽一,二十抽一的时候,若是你走风险,贩卖私盐那更是一分钱也不用纳了。

正是因为这种几乎暴利的盐运,巡盐衙门的职责跟权力才会大的难以想象,要知道过去在整个江南,贩私盐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哪家的贵勋豪绅家里没这方面的产业。

想明白这事,贾瑜再回头去看林家,这林如海自当上扬州巡盐御史至如今已经有十五载了,这些年攒下一座金山他现在都不奇怪了,更何况姑苏林家本来就是一个大族,林如海作为长子长孙继承了大半家业,这些恐怕也是一大笔钱。

不过即使是如此,林如海出手之豪爽还是让贾瑜咋舌,一百万两仅仅只是作为贾家帮衬的辛苦费,那林家到底存了多少银子?再联想起刘田春折子本上那林如海靠前的名字,贾瑜不由得在甚至有些热的楼阁中打了个哆嗦。

……

“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

“春妮,那边有卖糖葫芦的,你不是刚嚷着要吃吗?”颜惜指着那边拿着挑子的老人说道。

“哎呀,你这一嚷,我又不知道数到哪了!”春妮抱怨地说道,又只得重新开始数起来。

颜惜看了看,顿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你真是,这才卖了多少,你就开始数起来了,真是个财迷鬼。”

春妮见这又数忘了,便索性把铜板往竹篮里一扔,皱眉说道:“这怨我啊,要是按着钱来给,我也算的快啊,十五文一个,十个就是一百五十文,可这帮文生就爱充脸子,看也不看就扔你一把,谁知道够不够?还累得我自己数。”

颜惜听了之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那你就不会十个十个一数,非要这样一个个的,这数到什么时候去?”说着话,她便也蹲下来帮春妮数到。

“十个,二十个,三十个……喏,一百三十四个铜板,你卖了几个花篮?”

春妮用手指戳着下巴想到:“好像是八个,那就应该要卖,要卖一百二十文,嘿嘿,我多赚了十四文,够买好些吃的了。”

颜惜无奈地笑道:“你呀,一天就知道吃,还不如趁这时候再编几个,一会花魁宴开始了,估摸着就能卖更多钱了。”

春妮嘴一撇,还没说话,两人就见一个文生朝这边走来。

“惜儿,我寻你半天了,生怕你不知道路走丢了。”

颜惜眼皮一耷拉,声音顿时就低了下来,“哥,你怎么也在这?”

“这什么话?扬州诗会这么大的场面,我定是要来游览游览的,更何况说不定你哥哥诗情一发,评个上优,这名声也就由此来了。”颜忻背着手颇为自得的说道。

春妮鼻头一皱,心里嘀咕着:竟会吹牛,恐怕也就是游览游览罢了,还写诗呢。

颜惜听闻后却没说什么,只是又拿起身边的花草开始编起来。

颜忻见状,却是往她旁边一坐,从怀里掏出半吊铜钱来放到她怀中,笑着说:“拿着这钱好好逛着玩玩,这些日子真是苦了我的妹妹了,也就是哥哥没用,还让你干这些抛头露面的小贩活计,等你哥有本事了,定也要你穿红戴绿出门坐大轿。”

说着话,颜忻便又是起身说道:“哥那里还有人等着我,就不在你这多待了,别乱跑啊,记得结束之后还在这等我,咱们今儿一起回去,我老久都没见娘了,心里挺想她的。”

看着颜忻头也不回的走了,春妮张大着嘴巴从颜惜的怀里把那半吊铜钱拿出来放到眼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颜惜看着她那怪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再看上面也长不出花来。”

“奇了怪,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哥不问你要钱,反倒给你这么些钱?莫不是你哥真的发达了?”

颜惜却也是奇怪,但颜忻是什么水平她却更是知道,叹了口气说道:“这钱说到底还不是从我娘那拿的,还是放着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用。”

春妮一脸无奈地说:“你可真是上辈子穷怕了,给你钱让你花都不乐意。”

颜惜却没理会她,越想越觉得今儿她哥哥怎么这么奇怪,可是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原因,只得先放在脑后了。

却说颜忻那边,背着手仿佛真如同一个大家才子一般,双目直视,走路生风,加上他确实面目还算俊朗,倒是也引起了一些关注。

摸了摸怀里的那张纸稿,颜忻这个高兴啊,真想不到自己的妹妹还是个大才女,这样的好词都写得出来,简直是天助我也,今儿一般的名声我还不乐意沾了,定要拔这头筹。

会场里有几处交付诗稿的地方,此时临近花魁宴,交付诗稿的人也已经多了起来,颜忻特意挑了一处人多的桌台,把纸稿递了出去。

初审诗稿的桌台里一般有两人,一人较年轻负责第一次审核,只看诗词是否合规,要是那语句不通,乱用典故或者是有避讳的,统统是直接打回,这一步结束后,他就会把通过的交给后面那位较年长人来审核,这位一般就是看你诗词质量如何了,留下一些好的作品送给那边的楼台处,剩下的自然也是打回了。

颜忻看了眼前面几位正看着自己诗稿,皱眉想着自己为何回被打回的文生,嘴里轻咳几声,顺势往前一挤。

这几位文生诗稿被打回心情本就不好,再加上他这一挤,就更是来火,“干什么!?多等一会不行嘛?”

颜忻嗤笑一声:“这写得不行,就拿回去自己好好看看,挡着别人的路干什么?”

“你!!!”

“好了,故枝兄我们就看他能写出什么好作来!!说不定也是被打回的命,那时候再笑他也不迟。”一位文生看了看颜忻不怎么熟悉的脸,出言讽刺道。

颜忻却是不在意,把手中的纸稿往桌上一丢。

审稿的年轻人刚就觉得他语气有些逼人,这会儿看到他这般傲慢,更是有些生气,原想着落一下他的脸面,可眼睛往纸上一看,却猛然愣住了,仔仔细细看了几遍纸稿,又抬头看了看颜忻。

“他写得怎么样啊?”

“是不是狗屁不通?”

“还用说,你瞧瞧这样子定是打回的。”

年轻人却没理会他们,只是盯着颜忻说道:“这诗是你写得?”

颜忻大嘴一撇:“这诗不是我写得,还能是你写的?”

年轻人却没因为他这语气而恼怒,站起身来把纸稿递给了身后的老人,一边给他看,一边还在他耳边低语着。

颜忻不由得紧张起来,思考自己是不是哪出了纰漏,好在那位老人站起身来,对他笑着说道:“颜公子,还请你稍等片刻,容我把这词拿去里面给诸位大人赏析一番,再给你回复。”

众人听了这话一片哗然,怪不得人家这么傲气,原来还真是有才,这康先生可是扬州诗会审稿的老人了,他能这样说这定是佳作没跑了,想到这里众人看颜忻的目光又充满了艳羡。

暖阁之中,程雁知拿着刚刚递上来的纸稿,轻声念道:

“林花谢了~春红……”

第一百零三章 露馅

“自是~~人生长恨,吁,水长东”

词并不长,程雁知却长吁短叹地读得很慢,余音绕梁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顿时拍手叫好

“看来我扬州又要出一位才子了,词中缠绵悱恻之意颇似前宋柳三变”

“此情哀而不淫,我觉得更胜柳三变之上”

程雁知脸上虽然满是笑意,然而却摇头说道:“词作虽然好,但这哀伤之意太过,年轻人到底要有些阳刚之气才是”

“哎,程老此言差矣,这诗词只为言情,子非鱼,又怎么能知道这作者经历了何等事,才有此哀作?”

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扬州第一才子柳潇月

“柳公子所言极是,不若我们便请这位进阁一叙,也好让我们看看是何等才子才能写出这样的词作”

那里颜忻等得正急,就见刚刚那位老人拿着纸稿回来,恭敬地对他说:“颜公子,程老请你进暖阁一会,说要见一见这扬州新出的才子”

众人一听再次炸了锅,好家伙,前任扬州知府程老亲自请他进去,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众人眼里的艳羡逐渐就变成了一团团妒火了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那里颜忻腿都要吓软了,其实刚刚看那老人拿纸稿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这诗词能借来,可这文才却借不来,到时候要真是露馅儿了,在这重文至极的江南,自己怕是被问罪都是有可能,虽说这纸稿是拿自家妹妹的

那里心里早漏了怯,这会儿再听到程老亲自请他的消息,颜忻只觉得双腿都挪不动了,晕晕乎乎地就被众人拥进了暖阁里

程雁知看着眼前这位扭扭捏捏、抓头挠腮的文生,嘴角不由得抽动几下,一旁作陪的众人也是有些尴尬,有些失望啊,还以为能写出这种柔美诗词的会是位逍遥书生,却没想到……

“咳咳,颜公子不必如此拘礼,这首词可是近些年来难得的佳作,等一会儿交由歌姬谱曲后,由各位大家花魁在宴上演奏,那时候想必颜公子要扬名扬州了。”一旁的老先生看气氛僵住了,以为是颜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有些紧张,便出言宽慰他。

“呵呵,是,是,是啊。”颜忻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现在可真是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程雁知此时也回过神来,自嘲一句怎能凭貌取人,真真是犯了取材的大忌讳,随而也笑着出声:“颜公子,刚刚那份纸稿被拿去后面谱曲了,按理说这暖阁外还应把这佳作张贴出来,若由我们代笔实在是不妥,还麻烦颜公子亲自挥墨吧。”

颜忻听见这位坐在首座的老人开口说话,心里又是一颤,这程雁知只要是个扬州的文生都是见过的,他不由得又咽了口唾沫,嘴上打着哈哈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为自己来,我自己来,不劳柳公子动手。”

看着那边扬州第一才子柳潇月要亲自给自己铺纸研墨,颜忻赶忙伸手接了过来,柳潇月摇头一笑,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那里墨研好了,笔润足了,纸也铺齐整了,众人都站在一旁等着他动笔呢,可是这颜忻却拿着笔迟迟不肯落下。

却是为何?只因为这词是他昨天缺钱晚上偷摸回家拿钱时,碰巧在书桌那里看到的,拢共就读了五六遍,生怕被家里人发现,趁着月光赶紧抄了一份拿出来,虽然当时记住了,可到了这会,脑中的弦之前一直紧绷着,身边又围着那么些人,他早把这词的内容抛到爪哇国去了。

颜忻脖颈后的冷汗越来越多,面色也越来越苍白,程雁知觉得事情不对,便起身问道:“颜公子,你……”

这一起身话还未说完,颜忻那里却是被吓得笔都掉了,哆哆嗦嗦地看着他说道:“大人,我,我再也不敢了。”直挺着身子,颜忻跪了下来。

……

“婆婆,来两碗豆腐脑。”

老妇人闻言揭开一旁的锅盖,从身边的橱柜里拿出两个碗,一边舀一边说道:“女娃娃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也没叫个人陪着。”

颜惜将刚刚编好的花篮往桌下一放,笑着迎了上去,从老妇手中将碗接过,“跟人一起呢,不然婆婆还以为我是那好吃的,一次吃两碗不成。”

老妇闻言笑了出声:“倒是我老糊涂了,女娃娃可要葱花不要?”

“都要咧。老婆婆,你怎么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自己一个人出来摆摊。”刚刚赶来的春妮冲着老妇笑着说道。

撒了两把葱末,老妇人将两碗带着热气的豆腐脑递给了她们,“左右我在家也是吃干饭的,既然有这个手艺,不如出来给家里挣些钱。”

“什么吃干饭,常听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婆婆是个宝还差不多。”春妮举着木勺娇憨地说道。

喝了一口,春妮脸上一笑,“我就爱喝着甜的豆腐脑,以往家里头做这东西都不爱加的。”

老妇闻言摇了摇头:“近些日子可不同了,我原先放不起糖,都是做这咸的。只是这盐价不知怎地连着涨了好些,家里吃的盐都勉强才够,我也就只能拿糖替替了,不过就是这价要稍微贵一些,姑娘们还别怪我。”

颜惜闻言摆了摆手:“婆婆说笑了,你这涨了价才跟别处的价一样,而且做得还这样好吃,我们要真说什么闲话,可实在是冤枉人。”

老妇又跟她们聊了一会,见有新的客人来了,这才又起身去忙。

“颜惜,你卖了多少钱啊?”

颜惜看了看自己的荷包,笑着说道:“应该是有不少了,我昨儿问了那药钱,算上今儿挣的,够给我娘抓两服药了。”

春妮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到她身边说道:“你还记得不,咱们之前看的那花布,我想,我想买些回去让我娘给我做衣服,你要不要也买一些。”

颜惜苦笑一声:“那太贵了,我估摸着把剩下的都卖了买的布也不够缝一件的。”

春妮咬着指头说:“我身量小,要不了那些布,不然等我做完了衣服,把剩下的布料给你。”

颜惜摆着手正要说不,就听后面吵闹声传来,两人转过身去,颜惜一眼就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颜忻了。

“妹妹,可算找到你了,快,快救救为兄吧。”颜忻两步冲到她面前,顿时就跪在了地上。

颜惜被他这样子唬了一跳,赶忙去扶他,“哥,这可是怎么了?有话你好好说,什么救不救的?”

问到这里了,颜忻却诺诺地不说话了,倒是他身后一位文生站出来说道:“你哥哥抄了一首词去评选,结果被程大人现场出来,他推说这词是你写的,如此我们来向你问一问。”

颜惜听了这话脑袋都发懵了,她虽然读过几年书,也会背些诗词,可让她自己写又是怎么能写出来的。

然而想到这里,她突然一个激灵,抓着还跪在地上的颜忻问道:“你是不是抄的那首我放在你桌上的词?”

颜忻听到她这样问,顿时更觉尴尬,只能低下头去不说话,后面有人将纸稿递了过来说道:“姑娘若是识字,就请自己看看,这词是不是你写的?”

颜惜赶忙接过来观瞧,可不就是那首“林花谢了春红”吗?只觉得脑中一昏,差点晕了过去。

颜忻知道此事也只能靠自己的妹妹了,不然他定是要完了,便拽着颜惜的衣袖说道:“好妹妹,你快告诉他们,这词是你做的,咱们兄妹两都是一家人,也就没有什么偷不偷了。”

颜惜此时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想着那天在风雨中伫立的那位少儿郎,那温柔如水的声音,那绝美动人的词句。

“好妹妹,好妹妹?你别发愣了,快说啊。”颜忻看她久久不说话,心中顿时一下慌了,赶忙又说道:“我这要是没了名声,以后还怎么科考,这要参加不了科考,咱娘一辈子的心血可不就白费了,你就行行好,救我这一遭。”

颜惜看了他一眼,将诗稿折好还给那位文生,凄惨地笑着说道:“这不是我写的,是我在林家花园听一位公子念的,只是觉得好,便摘抄下来了。”

颜忻的脸顿时一片煞白。

第一百零四章 正主

这趟诗会没白来,贾瑜拿着手上精致的象牙筷子敲着碗沿,寻思着这五十万两白银自己该怎么花。虽说宁国府的基业肯定是超过这个数,但那大多数都是房契,田租之类的产业,这实打实的几十万白银,贾瑜还是第一次见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沿江的各色灯火在天空绽放,一艘艘青楼画舫好似斗艳一般缓慢地驶入江中,灯火辉煌的楼船将水面映照的如同星空一般。

贾瑜坐在一旁的高楼上,看着这幅场景颇为感慨,前世作为一名北京青年的他,见证过北京奥运,那场面可比这震撼多了,然而相比之下,今晚的景色没有了后世科技的力量,更有一种自然的美。

与照射灯那种刺眼的光亮不同,柔和的烛火给人一种宁静自然的感觉,如果没有一旁两个大煞风景的人,贾瑜觉得这个夜晚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吃饭就吃饭,别吧唧嘴。”贾瑜厌弃地说了一声。

倪二停下筷子,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喜,“说你呢,跟猪拱食一样,吃饭文雅点行吗?怎么说你现在也是二爷身边的管家,怎么还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王喜扒拉两口盘中的鱼翅炒饭,没好气地说:“就你见过世面?刚刚谁看到人那姑娘眼都不转了,差点没掉进河里去,那才是丢人咧。”

“都给我闭嘴。”贾瑜瞪了他俩一眼,“再嚷嚷都给我滚下去。”这两个天杀的真是白瞎了自己的好兴致。

“算了,与其看你们这两张脸,我不如下去看看那些花魁跳舞。”说着话,贾瑜一起身,把折扇往手上一拍,转身便往楼下走去。

倪二闻言一抹嘴,当时就要跟着贾瑜一块下去。王喜赶忙拉住了他:“刚不是爷吩咐了,咱们去找琏二爷谈那银子的事情吗?”

“这银子又不会长腿飞了,都是一家人,总不至于赖账吧,嘿嘿,你小子以前是看惯了,爷爷我还没见过那花魁长什么样呢?”倪二手一挣,欢天喜地地跟着贾瑜下楼去了。

那边王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个狗日的倪二又拿自己以前在青楼做龟公的事情嚼舌,不过他转念一想,谁说的当龟公就见过花魁了?自己当了这么些年,别说花魁,就是那头牌都没见过几个,想到这里,他赶忙扔下两张银票当做饭钱,喊着倪二等等他,也就下楼去了。

……

“林家院中的公子?”一人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林大人的长子不是早早夭折了吗?我记得他膝下只有一女才是。”

“难不成是旁支近族?”

“你是不晓得,前些日子林大人病重,那些个林家旁支跟闻着腥味的猫似得就来了,可把林大人那位千金难为坏了,好在这林千金却是有些魄力,直说为了父亲清静,家里不准这些人再来了。”程雁知摇了摇头解释道。

“那该不会是……?”

程雁知闻言哑然失笑,指着说话的人道:“你呀,当心这话被林大人听进耳朵里去了,要知道他可就那一个孩子,可是宝贝的紧呢。”

那位说话的年轻人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或许是林大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给自己的千金寻个赘婿也说不定呢。”

程雁知听到这话,嘴角滑过了一抹冷笑,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细细琢磨了一阵,随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几个月前,林家千金从京城的亲戚家回来,据说跟着她的是荣国公府的世子,或许是他?”

“荣国公?程老说得可是金陵贾家?”柳潇月皱眉说道。

“是啊,金陵贾家一门三国公,到了这四代好像有些衰微了,金陵那边也好久没听见贾家的消息了。”

柳潇月对这些可不关心,他接着问道:“那个世子的名字不会叫贾琏吧?”

“对,对对对,我刚还说忘了,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怎么?柳才子与这位贾世子相识?”程雁知颇为意外,荣国府什么时候出的这样一位文才,难不成这贾家要开始走上坡了?

然而柳潇月这表情可真是跟咽了苍蝇一样,贾琏他可熟,当初要不是为了集钱捧那依梦大家,他怎么会认识贾琏这个不学无术,只会花天酒地的浑人呢?

这家伙自从跟自己相识就仗着关系,天天去各家青楼瞎转,都是进门就要头牌,若是人家不肯出门迎客,他就嚷嚷跟自己关系好,若是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扬州第一才子,直让柳潇月每次都要尴尬地上门致歉。

可无奈人家是豪掷千金的主,自己再怎么样还是得紧着人家,想想还真是窝囊。

如今柳潇月听得程雁知以为是这贾琏做的诗,想了想之前颜忻那副样子,便有心也想如法炮制,给贾琏来这么一出,就算吓不住他,坏坏贾家的名声也算出了口气。

“自然相识,贾公子行事风流倜傥,倒真是有名士之分,只是以往并不知道他于诗词还有如此造诣。”

程雁知摆了摆手道:“你自然是不知,他连这种好词都不想拿出来给大家品鉴,只是一个人在花园中吟诵,若非那位小姑娘偶然听得,怕是人间又要少一首佳作了。”

想到这里程雁知又是说道:“不知这位贾公子今日可来了?”

柳潇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这等盛会,像贾公子这样的逍遥客自然是来了,不如遣人找他来这里?”

程雁知摇头笑道:“人家是国公家的世子,又是林大人的亲戚,这样真显得我太无礼了,还是亲自去找他吧。”

众人虽然劝他这样不合适,但程雁知还是执意如此,大家也就不好劝了,直说一起去见一见这位京城的豪门才子。

……

“那边是瞧什么呢?”倪二抬眼看了看,见一众人围在那里,正津津有味地观瞧着什么东西。他还以为是哪家的花魁,便连忙跑过去凑热闹,离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贴的都是诗稿,不由得大失所望。

贾瑜轻笑了一声,正想调侃他几句,就听那边说道:“你瞧见了吗?刚刚贴出了首《相见欢》,那里议着说是今儿要摘魁首呢。”

“一首摘魁?哪位大家的词啊?”

“这倒是不晓得,我给你念念,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

“二爷,二爷?你怎么了?”倪二看着脸上变了颜色的贾瑜,不由得有些纳闷,我听着这还不错呀,难不成二爷觉得不好。

原以为自己抄诗词就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如今出来了一位更不要脸的,竟然把自己抄来的诗词,又抄了过去,双倍的无耻,起码要付自己版权费吧?

“我问你们,这些日子,谁进过我书房?”当然上面的话只是玩笑,贾瑜更担心地则是自己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身边了。

倪二跟王喜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道:“没有啊,自此二爷(小公爷)吩咐过了,见天都派人巡着院,那书房更是不准人去的,就是打扫都是我们两亲自动手。”

贾瑜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我的词稿怎么会被人偷出来了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面有声音传来:“这位公子,你说这首《相见欢》是你写的?”

第一百零五章 身份亮明

之前秦可卿突然的亮明身份就让贾瑜忌惮到如今,而现如今他随手写的词稿却又不知为何到了这诗会上还被人贴了出来,更让他觉得有一丝恐惧。

“这位公子?”身后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地问道。

贾瑜顿时就有些恼火,回头说道:“不是我写的,还能是你写的呀?”

康先生闻言一愣,这话他可熟悉,之前那颜忻对他可也是这样说的,这两人不会是一丘之貉吧。

正当他打算继续求证的时候,就听得一声怒吼传来:“你这种文生竟然还有脸来参加诗会,是谁让你来的!!!”

众人都被这一声吓住了,转头看去,更是有些愕然,说话的人竟然是程雁知,程老。

程雁知此时气得牙根都痒痒了,自从这小子给自己念了那什么子曰后,自己一到快活的时候就想起这两句话,闹得是一点心情都没有,这小子可把自己害苦了!!!

“文晏,你与他相识?”

康先生听着程雁知这不善的语气,就知道这小子八成要完,赶紧解释道:“程老,我并非与他相识,只是之前听他说那首《相见欢》是他所写,故而我才来向他求证。”

程雁知差点没笑出声来,指了指贾瑜说道:“就凭他,能写出那样的诗句,文晏,你不用查证了,我告诉你,这小子就是一个不知礼仪,不知廉耻的人。”

贾瑜闻言点了点头:“比起大人通宵嫖妓,体恤民意,我确实是自愧不如,子曰:见贤……”

“你给我闭嘴。”程雁知刚刚还在笑,这会儿额头上青筋都已经暴起来了,这个混账,竟然敢当众揭他丑事,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你,你是哪个书院出来的,你老师是谁!??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老师才能教出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弟子!!”

老师?“没老师,自学成才。”贾瑜说完仰头想了想,自己虽然纯粹自学成才,不过那个姓于的老狐狸名义上好像还真算是自己的老师,毕竟当初为了掩过贾赦、贾珍那事,自己不得已给他奉茶拜师,想到那老头当时脸上的奸笑,自己就来火。

“哈!那就更好了,我今天就替往届圣贤教训教训你这无师无德的狂徒。”程雁知说话间就要往前走,旁边众人不由得为贾瑜担心起来,然而这股担心之情却没维持多久就变成惊愕了,因为他们看到贾瑜竟然把一旁的门板拿起来了。

“你,你要做什么?”程雁知停下脚步,瞪圆了眼睛问道。

贾瑜好笑地说道:“你这架势都要动手打我了,还不能我正当防卫一下?”

程雁知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敢与我动武?”

贾瑜疑惑地问道:“听这话,难不成老大人是位武林高手?”

“噗嗤。”这话可着实把周围的人逗乐了,大家纷纷都在议论,这愣种是什么人啊?

就在双方僵持住的时候,就见一位年轻人挤过人堆来到贾瑜身边说道:“贾兄,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今儿来这跟程老告歉吗?”

顾祝同看来确实还算有些名气,程雁知这次又将他认了出来:“书臣,上次因你的缘故,我才让人对这厮既往不咎,可没想到这狂徒今日又口出恶言,还当着这么多人与我动武,这类人我劝你也少与之来往。”

好容易把贾瑜手中的门板夺过来,顾祝同一脸无奈地说道:“贾兄,你这又是何必啊!?”

贾瑜拍了拍手上的灰,无所谓地说道:“顾兄,我俩以武会友,只是相互切磋一下而已。”

听到这话顾祝同被他气得差点没拿着手中的门板就给他脑袋一下。

看着他那张即将失控的脸,贾瑜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常言道患难见真情,顾兄此番还站出来帮我说话,可见你我二人感情深厚。”

顾祝同捏了捏拳头,要不是你身上的请帖写着的是我诗社的名字,我能来出这个丑?

程雁知听见贾瑜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顿时火气又涨了几分,当下也不给顾祝同留面子了,指着他说道:“这人究竟是何人,就算他未曾去学院求学也无师长,我就不信他连父兄也没有了,你且告诉我,他姓甚名谁!?”

顾祝同的嘴张了又合,如果他也是后世人此时只有一个词想说,坑爹!原本只是一个自己的名声问题,这下好了,要知道虽然程雁知已经赋闲在家,可这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关系往来,谁知道他在京城有没有势力,这下贾瑜可真的闯大祸了

那边顾祝同还未说话,贾瑜却上前一步笑着开口道:“在下姓贾名瑜,原籍金陵,现京城人氏”

“老夫让你说话了吗?!!一点规矩都贾瑜?”程雁知突然愣住了,这个名字他貌似在哪听过?只是这会儿盛怒之下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这样诡异的气氛从程雁知身上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思考难不成贾瑜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含义不成

柳潇月看了看贾瑜那张如女子般秀美的面容,又打量了他那不高的身形以及刚刚还带些稚嫩的语气,京城贾

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嘴角猛然一抽,正想上去跟程雁知耳语几句,一旁却已经有人小声地说道:“不会是那个“兴撼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州”的贾瑜吧?”

“兄台可说的是《江上吟》?”

“是啊,前两年这诗刚从北边传来的时候,可是掀起了不少风波,闹的这边都兴起了一阵武风,我当初还买了把剑悬在腰间呢”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前面是不是还从北边传来了一首绝胜烟柳满皇都”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小,从各人嘴里传来的消息似乎逐渐印证了贾瑜的身份

程雁知此时伸出的手却是收不回来了,祖籍金陵,现居京城,贾家人氏,这无疑是宁荣贾家无疑了

而面前这位“狂生”看来就是之前由京城传来的如玉公子了

这下他的头可开始疼了

第一百零六章 两人都骑上了老虎

《江上吟》的余波在淮水的清风中消散无踪,偶尔只存在于某些书生腰间的挂剑上,而《秋夕》的柔情在长提的杨柳中化为飘絮,也只有在那青楼歌姬的琴弦上才能略闻一二。

这些诗作名声从江南北去赶考的人口中带回,但名声这东西是需要后续的作品维系的,这种现象在士林中尤为关键,然而贾瑜并不爱参与诗会集会,加之京城与江南相距甚远,消息一来一回断则一月,长则三五月,渐渐地贾瑜这个名字也就被人们遗忘在心底了。

而随着这一桩一件的事情被人们从记忆的角落处搬了出来,拂去上面落满的灰尘时,才发现他们遗忘了一件多么可令人称颂的事,面容俊秀、豪门嫡子、年少多金、才高位勋,这四种集在一身的贾瑜简直是人间少有的少儿郎,绝对可比昔日谢家之宝树。

如今贾瑜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但谪仙般的面容依然让众人陈赞不已,仿佛一瞬之间就忘却了刚刚他的那些话语。

程雁知嘴角不住地抽动,自己也太蠢了些,金陵贾,天下还有第二个金陵贾吗?这下可有些棘手了,什么才子文生他可以不在乎,但一个四品爵他还是得掂量掂量,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者说现在贾家的姻亲王子腾可还是天子近臣,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宁结一桩缘、莫添一堵墙,这一点久浸官场的他自然懂得。

当下思定得失,程雁知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大人,就是这个人,他,他勾引我妹子,我晓得了,定是我妹子写了好词,他见着眼红就抢了过来,我妹子心又好,肯定不好说什么,就安在他身上了。”

程雁知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看着喘着粗气、刚刚跑来的颜忻,差点没暴怒骂街,然而下一刻有人对他耳语几句,程雁知脸上的暴怒又止了下去,脸上浮上了一层不明不楚的意味。

那里颜忻低头喘着气,忽然觉得一旁气氛有些不对,抬头看去,发现众人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就在他不解其意,正准备向周围人询问时,就听程雁知说道:“贾伯爵,虽说你之前才情艳艳,有那足以传世的《江上吟》与《秋夕》等诗,但总不至于天下好诗词都是出自你手吧?这无凭无据我也不好为贾伯爵做主不是?”

果然正如后世毛伟人所言,粪土当年万户侯,这世界上就没有不敌视勋贵的书生,在他们眼里所有勋贵都是那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吸血虫。

贾瑜嘴角一弯,老头子,你想阴我?

“程老此言差矣,今日来此皆是文生,何来伯爵之说,再说我家早已不复从前,只一小小的侯爵哪能在程老面前造次,程老在扬州为官多年,清如水明如镜,爱民如子,政绩斐然,然而程老如此兢兢业业,却还只能屈居在一隅,最后郁郁不得志赋闲归家。似程老这样的人,不入阁拜相岂不是我大齐的损失,我虽无权职在身,但尚有几条言路,定要为程老鸣不平,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一番话感人肺腑,不少在场书生都恨不得能与贾瑜一齐赴京为程雁知申诉,然而落在程雁知耳中就是直戳痛处的话了。

清如水明如镜?这几千年来数来数去也就那几个清官了,程雁知可不认为自己在其列。大齐的能臣多,但能臣多不代表贪官少,更何况这是在寸土寸金的江南,拿着那几两抠抠搜搜的俸禄够干什么?

要是真让贾瑜把这名声传出去了,等待他的恐怕就是涛涛言浪了,当官最忌讳拿清廉作秀,程雁知为官几十载自然懂得,毕竟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在人们的眼皮下,很容易就引起众人不满。

然而此刻他却无法反驳,毕竟事关清誉,难不成还要他自己说自己是个贪官吗?顿时气氛便朝着不利于他的那方面发展。

在场的书生中,年轻人居多,热气上脑自然容易冲动,更何况遇见了这样一位国内尽知的才子,更是有心想结交一二。

一时间,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向贾瑜打听他何时归京,要与他一同而去,甚至还有些极端的,打算明日就起程去往京城。

而那些没钱凑路费的也不甘寂寞,在一旁大声的喧吵,大斥朝廷的不公。

刚开始众人只是随声附和、顺口搭话,然而到了后面就成了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

毕竟这群人中大多数都是科场的失意者。

谁人未曾做过金榜题名的梦,谁人没想过日后高官厚禄锦衣玉食。

正因为有这些幻梦,十年寒窗苦他们才熬了过来。

然而那拥挤却又空荡的榜单却一次又一次把他们的梦打碎,让他们只能捡起那些刺手的碎片捂在心口,聊以安慰。

此时说道这些,他们又怎能不愤恨?

不知何人带的头,人群中逐渐有人喊起来贾瑜那句话: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开始只是寥寥数声,然而随着气氛逐渐升温,渐渐地这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在江面上。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贾瑜原本翘起得的嘴角逐渐弯了下去,玩脱了!!!

应该更谨慎的,煽动民意这东西自己果然还是太嫩了,倒是给人家落下把柄了。

诗的意思是好,可是控诉的对象却是要诛心的。

作为文生,骂骂朝廷自然是没事,毕竟朝廷昏庸是臣子无能。

但你要是敢讽刺当今天子,可就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了。

毕竟大齐律里面明文规定:谤讥君王——斩立决!!!

虽说当年江南的第一才子叶正明被武皇帝赦免了,但那毕竟是武皇帝啊。

这种敢拿着刀把律法划掉的皇帝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就先不论如今的雍成帝有没有当初武皇帝的破例,贾瑜自己也不敢比当初一人定蜀中的叶正明啊。

贾瑜看了眼同样皱着眉头的程雁知,这下好了,两个人骑上一头老虎了,都难下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原来都是装样子

屋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一名身着员外服饰的男子皱眉出门看了看外面,不一阵又回到屋中。

如今虽然夜深,其实并不算太冷,然而屋内却点起来了火盆。

极品的银霜炭焚烧起来没有丝毫的烟气,香炉中的龙涎香更是将最后一抹烟味去除。

“也真是的,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置气,真是白活那么大岁数了。”

男子摇头笑道,顺手接过一旁下人递来的茶杯。

正坐在火盆边裹着棉衣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笑一声:

“那小子可不简单,别小瞧他。”

似乎是一口暖茶下肚,身子有些太燥热,男子双手一张,自有丫鬟会意上来为他脱衣。

“怎么?你不会真要护你这个小侄子吧?我想着他也不算你亲外甥吧?”

林如海裹了裹身上的棉衣,从一旁又拿了根炭柴丢进火盆。

“他真的不简单,宁国府僵死的局面,他如今却盘活了,虽说这下的药有些狠,差点把自己毒死,但好歹也算捡回一命。”

男子看了看那还跳着火星的火盆,下意识离远了些,似乎曾经有些不好的回忆。

“你可得了吧,你还装糊涂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没有瑾家那个丫头保他,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几次,真是命好,要不是碰上吴贵妃要升后这档子事,就魏王那性子,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林如海眉头微微皱起,低头思考了一阵,随而抬头看着那位男子说道:

“你真觉得他上次脱险是华阳公主保他?”

男子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反问他道:

“难不成你觉得那个毛头小子请得动当初将作院的皇叔为他说辩?你可也知道当初姜清可不止是将作院大匠,除了卖瑾家一个薄面,我不觉得现在的宁国贾家有那个本事让他出面。”

林如海摇了摇头,苦笑着说:

“我总是觉得里面有些不对劲。”

男子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我现在觉得你最不对劲,好好地把身子养起来陪陪女儿多好,非要整的这些。”

林如海听到这话,脸上顿时落寞了几分,摇头说道:

“陛下那里已经对我们的迟缓感觉不满了,再耽搁下去我怕……”

他话未说完,对面男子就狠狠地往前踹了一脚,火盆一晃,顿时几点火星飞出来落在他的身上,吓得一旁仆从赶忙扑来。

男子却是挥手把他们推开,怒言道:

“真是一帮子没见过世面的,一件衣服而已把你们唬成这样,真是丢我的脸面。”

林如海瞧着他又乱发脾气的样子,刚刚的落寞去了几分,脸上又有了笑意。

“你这会儿拿他们发气,说什么一件衣服而已,等回去了让云嫂看见,恐怕又要忍一顿河东狮吼咯。”

被林如海嘲笑怯内,男子却并未生气,反而笑着说:

“理那娘们干嘛,穷酸惯了,这家里的下人都跟她学的一样。”

林如海闻言顿时笑道:

“你这个人,也就只会在我面前这般说道了。”

……

屋内一片笑声,然而外面颜忻却是笑不出来了,金陵贾家?勋爵?《江上吟》?《秋夕》?

金陵贾家颜忻不知道,但《江上吟》他可太清楚了,毕竟当初他还拿着这诗骗母亲说这是他赴京赶考时听来的。

颜忻看了看眼前皱眉的程雁知跟贾瑜,又看了看一旁正在振臂高呼的众人。

好像此刻众人的目光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颜忻顺势向后一退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然而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离开对众人的热情并无影响,大家依旧还是那样商讨着该如何为程雁知请愿。

贾瑜看着眼前激昂慷慨的人群,不由得感慨,留着这份精力晚上多找两花魁不好吗?

“咳咳,其实贾伯爵不必如此,某久经官场,已经看淡了那些是非,早已被案牍所累,如今能归老赋闲也算一大乐事了。”

程雁知到底还是沉稳镇定一些,只是沉思了一阵便想出了对策。

贾瑜此时也是刚好就着台阶下楼,顺嘴答道:

“这事确实是小子冲动了,倒只是为了图我内心一时之痛快了。”

贾瑜说着拱手给程雁知施了一礼。

程雁知此时也不托大,贾瑜还未弯腰,就被程雁知扶起来。

“论起来,我曾经也在金陵游学过,与你家长辈也有过一段缘分。”

贾瑜趁着低头的时候撇了撇嘴,这官当得越大,这嘴可真是越能编。

宁荣两家早在五十多年前就搬去京城了,不晓得五十出头的程雁知是在哪个梦里跟我家长辈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这样想,贾瑜依旧笑着说道:

“既是故交,那今天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还请程老莫怪我失礼。”

两人这一来一回间,将气氛平息了不少。

那里站着的柳潇月察言观色,虽不知两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看得出两人应该都不想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诸位听我一言,我知道大家此时都是好意,但未免有那暗藏坏心之人想要拿此作妖,说不定未免会好心办了坏事,倒叫程老白白因此受牵连。”

如同后人的热血青年一样,空有一腔热血,但抛不下身后的茶米油盐。

原本就是发发牢骚,说些大话,只不过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谁又想比别人低一头,这牛也就吹上天去了。

等到气氛过去,众人也就尴尬起来,毕竟吹出去的话在想收回来可有些难。

好在听柳潇月这边说了这话,大家也就顺嘴掩饰起来了。

“柳公子此言甚是,既如此,这赴京请愿的事也就姑且放一段落。”

“唉,只可惜让那些奸党佞臣又要快活些时日。”

“哎,何出此言,今日诗会有多少我扬州才子,难不成日后还没有那一两位入阁拜相的不成?只求诸位勿要忘却今日之事,来日替程老,替学子士林扫清宇内。”

刚开始贾瑜的脸还能绷住,可听了最后一句话,差点没笑喷出来。

还一两位入阁拜相?现在能称得上相位的也就方腙一人。

这些年虽说江南文生提榜者超过半数,然而那些跟在场的这些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凡能挨着一些功名,何苦来这里阿谀奉承的讨名声?

笑着笑着,贾瑜却又不由得为他们感到一丝可悲。

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追逐的是什么东西吧?

第一百零八章 今时不同往日

“妹子,原是哥错了,我带你跟人家去道个歉。”

“呸!你自己道歉就是了,带我去作甚?”

春妮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颜惜,她从小就是十里八乡夸赞的淑雅姑娘,连一句狠话都没说过,更别说像这会儿啐人了。

颜忻却也不恼,正要拿袖子去擦时,却见到一条手帕扔了过来。

“你那袖子比脸还脏,还是拿我这个吧。”

颜忻先是一愣,随后笑嘻嘻地说:

“还是我妹子知道心疼我。”

颜惜扭过头去,叹了口气道:

“你要想道歉,就真心实意好好跟人家去讲,那位公子我瞧着也不是什么坏人,定也不会为难你的。”

颜忻瞧了瞧她扭过去的脸,只以为是她害羞,便点头笑着说道:

“是的,是的,他肯定是个好人,连这样好的诗词都写出来给了我妹妹,怎么不是个好人呢?”

颜惜闻言脸上大羞,愤愤地说道:

“你再这样顽笑,我可就恼了。”

颜忻见她这样,心中已经大定,便笑着要陪她们一同好好转转。颜惜心念母亲,本不想多留,奈何看着他那样,也不好回绝,只说转一会就回。

趁着两个小姑娘再看糖画的时候,颜忻瞧瞧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隐隐有着卖身契三个字。

“嘿嘿,原本想着有个豪绅结亲已经是我家的福气了,这会儿却来了个小爵爷,管他姓真还是姓贾,只要能攀上关系,哪怕是进府当个丫鬟,以后也都不愁吃穿了。”

心中想着这些,颜忻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跟华家老爷那抠抠搜搜讨来的那些银子顿时又来了几丝火气。

想想当初那些年,颜家还是书香门第的光景,那时候华家祖辈连给正经人家看大门都没资格。

打西边逃荒来的流民,要不是自己祖父当年心好,给他们在官府那边上了户籍,他家还能有今天?

一帮靠着贩私盐起来的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家,当初说是救命之恩都不为过,这会儿恩主的后辈上门,不说帮着给捐个一官半职也就罢了,才给那点银子,够干什么的?

颜忻心里越想越气,打定主意等跟贾瑜那边说好了,定要再去华家讨回面子。

……

“一个黄口小儿,何必跟他置气呢?倒差点让你惹得一身骚。”

程雁知捏了捏眉心,似乎是屋内的些许炉火气让他有些不适,挥挥手,一旁站立的丫鬟顿时会意,转过身去轻轻把窗户推开,顿时温润的江风带着几缕清香就卷了进来。

“这还没入秋,你怎么就点上火盆了?”程雁知看了看还燃有灰烬的火盆皱眉说道。

男子嘴角一抽,悄悄地冲着身后努了努嘴,跟在他身后的仆从赶忙蹲下身不顾还烫手的火盆连忙把它抱了出去。

“最近染了风寒,原本家里那位就不让我多出去跑,这会儿要再严重一些,恐怕就真的要禁我的足了。”

程雁知闻言顿时笑了出声:“你这家伙都成府尹了,怎么还这般惧内?”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家有悍妻,家有悍妻,都有难念的经。你还没说那小子的事情呢。”

程雁知一愣,随即叹了口气:

“那小子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魏王那边的意思,我才懒得参这个事。”

男子眉头一皱,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

“魏王的意思?”

“谁晓得是北面哪个人说的话,反正都是来传话的生怕压不住我,都说是魏王,你说这世道可笑不可笑,当了几十年的官到头来没王府前的哈巴狗权势大。”

男子摇摇头:“你当了几十年的官就更不应该说这话,‘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你第一次听说?大抵应付一下就对了,估摸着不过是小辈儿们斗狠。”

“小辈儿们斗狠?”程雁知嘲笑般地反问道。“差点把两座国公府吞下去的事情叫斗狠?我看事情是完不了,这小王八蛋不是个省油的灯,扬州这些日子有得闹腾了。”

不过他说着话,又转而释怀一笑:“不过这事该是你以后操心的,我左右是已经退下去了,今儿也就是恰好遇见我了,才让我出头为难一下那小子。不过正好,我这事情也没办好,想必他们以后也就想不起我这条老头了,留得我逍遥快活。”

男子笑而不语,手中的茶盖一直慢慢地拨弄翻滚的茶叶。

“聊着聊着倒把正事忘了,今年这是怎么回事?秋天都快到了,怎么夏天的钱还没收上来?那县官催钱都催到我府上去了,十几个人堵着门要见我,闹得我家都不想回了。”

“莫说夏天的钱了,秋天的钱恐怕都等不来了。”男子冷笑一声,把茶盖往旁边一摔。“我早就劝过你,那刘田春是条泥鳅,分钱的时候他巴巴地过来给你道喜,这会儿子出事了,他又埋着头装着看不见。”

“江南十八个大姓,交钱的也就十家而已,而且就算是交也就是交那么一点,都说着等别户交齐,自己立马就备齐送来。可我等了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一个人往我那跑,再这么拖下去,秋收之后交不起响税,我们就等着被陛下砍头吧。”

程雁知眉头一皱,顿时站起身来:“这些人今年是长了骨头了?谁给他们那么大胆子?”

男子冷笑道:“有钱连鬼都能推磨,他们还在乎这个?你是不知道,咱们这还好些,再往南,皇帝为了北方的战事筹钱已经疯了,派的近臣拿天子剑办事,那些个大户谁家里没点事?晓得谁去告的秘,全都被翻了出来,交了家底还则罢了,交不上来,那可就人财两空了。”

程雁知闻言差点没把舌头咬了,还有这种事情?

“这如何了得?他们就任由皇帝这么来?怎么说拖上一会,京城那边也有人能劝住了啊!”

男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晓得陛下派的是谁?”

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了程雁知的心头。

“华阳公主。”

“瑾家那没死的丫头!??”程雁知倒吸一口冷气,瘫坐在椅子上。“完了,完了,羽贞兄啊,那小贱人这是官报私仇啊!!!”

“手上拿着天子剑,就算她告诉你是官报私仇你又能如何?”

程雁知突然想起什么,又坐起身问道:“不对啊,陛下怎么会任由她如此啊?难道陛下不知道这一来,江南都要乱了?”

“要不给个大甜头,皇帝后面的事就不好做了。”

“什么意思?”

“据说蒙古族的新可汗很是对我大齐很是神往啊。”

程雁知嘴角抽动几下,仰头叹道:“陛下这是拿我们的命给那丫头当嫁妆啊!!!”

第一百零九章 天大的误会

“快点,快点,记住,先放灯,再放花,不然黑咕隆咚的能看到什么?”贾瑜挥着手如同一个指挥家一般。

在贾家楼船停靠的码头上游,十几名奴仆正紧张地筹备着,几条停在江中小船上摆满了精致的莲花灯。

在灯火的照耀下,船头的竹筐里五彩斑斓的花瓣显得更加美丽。

有些游夜至此的画舫都忍不住微微再此停留,里面的女郎探出头来,暗叹着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有这样的福气,倒叫自己的郎君如此费心。

尤其是当贾瑜走到了江边的楼阁灯火中时,更是引来了一阵阵舫娘的赞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些眼尖的舫娘认出了这位便是之前在诗会中振臂愤慨的京城才子贾瑜贾公子,更是一颗心都醉了。

胆小的只是让人拿起洞箫吹起了贾瑜的新作,自己慢慢出声和音,“林花谢了春红~~~”

而胆大的甚至掀起帘幕,当众为贾瑜唱起了艳曲,只求这位小郎君能看自己一眼。

那些舫娘还没害羞,贾瑜这倒先脸红了,自己前世可是个五好青年,吃喝嫖赌一样不沾的,这会儿听着那些露骨的词曲,身上都有些微微酥麻。

心中默念了几遍二十四字真言,贾瑜发现好像没什么作用,反而嘴里更干了,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他遗憾地扫了一眼江中的各位舫娘。

不是你们不够优秀,而是我的要求有些高。

舫娘们看到那位小郎君竟然抬眼看向了江中,当下声音动作更是大了几分,连那眼角都带上了几丝媚意,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然而在一众惋惜声中,贾瑜转身慢慢地走下了楼去。就在舫娘们有些失望地准备离开时,楼阁中又隐隐约约闪出了身影。

先是一阵欢呼,然而继而就是一片诧异声。一位最为大胆的舫娘,赶忙把滑下去的肩带拉了上来,愤愤地看了楼上一眼,赶忙进得帘去,让船夫赶紧离开此处。

其它的舫娘等了一会后,发现确实没有人再来,便只得一个接一个地遗憾离去。

刚刚摘过花瓣的手扣了扣鼻子,花香味一下窜进鼻孔,倪二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用手搓了搓鼻子算是止住了痒,倪二皱起眉头撇了撇嘴道:“这些娘们也忒小气了吧,我这还没看到影呢,就都走了。”

站在他身后的王喜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就不想想许是你自己吓得人家了呢?”

倪二摸了摸自己的脸,继而冷笑一声:“你看看你那小鸡崽子的样子,不晓得那娘们最喜欢就是我这样的大汉。”

王喜闻言先是脸色一怒,随后却又笑着说道:“你有本事把这话给咱小公爷说去,要说这身板,咱小公爷比我还弱,你咋就不敢跟他讲这话呢?”

“我咋就不敢了?”倪二这跟王喜吹牛皮吹惯了,听他这样说,立马就顺口答应道。

然而这话刚说完,倪二就后悔了,然而王喜没给他这个机会,立马说道:“这话我可听清了,咱这倪二爷一向一口唾沫一颗钉,这可不能再咽回去。”

倪二憋了一口气,只得咽了下肚,知道自己又被王喜坑了,寻摸着啥时候再找他出这口气。

……

“绿的黄的就别放了,大晚上看着怪瘆人的。”贾瑜看着那边拿着各色灯罩往花灯上放的仆从,赶忙出声提醒道。

“花瓣记得要铺平往江里倒,别一股脑儿就倒进去,那样子就是在糟践东西。”

听得这话,正在紧张干活的仆从们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

还别糟践东西,买了这么些的花草,拿回去栽着建花园也行啊,却拿来干这事,真是个败家玩意。

再说还叫他们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摘下来铺展好了存那,自己这些年也没干过这累人的活计,这瑜二爷还真是会使派人!!!

吹着江风,喝着暖茶的贾瑜却是懒得理会这些仆从嘴里的牢骚话了。

给钱干活,天经地义,后世的雇佣契约文化让他没有一点压迫底层人民的愧疚感。

资本主义果然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贾瑜这个生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青年不由得感慨一声。

……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二爷怎么还不回来?”

绿竹提来一个竹制的茶壶为眼前的女子续了一杯水,看了看外面黑乎乎的天,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可不说是嘛,当初在京城的时候也没这么晚回来的,身边的人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晓得派个人回来通禀一声?”

黛玉轻笑了一声:“你去那边镜子处瞧瞧自己的样子,真真跟个盼郎归的小媳妇了。”

绿竹被她说的脸上一红,站起身对着一旁的紫鹃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带你家姑娘离了我这,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再惹了病,可又成了我们的不是。”

紫鹃噗嗤一笑,起身又把她按着坐了下去:“看看,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一个人,怎么一说起他,你就这般急脸了?”

绿竹气得差点拿手去拧她的嘴:“好呀,原本个好人,这怎么学得嘴也变刁钻了?”

黛玉那边茶还没喝进嘴,便又放下来说道:“这指桑骂槐可是什么意思,她自己嘴刁钻了跟别人又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成了学得?”

紫鹃瞧着那里晴雯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她跟绿竹不一样,是个直肠子,听到黛玉这话定是想岔了。

“行了,瞧你这眉头皱的,你又不知道她就是那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说这话有时候听着刺耳,但那些人里面她可以说是最没坏心的了。”紫鹃趁着黛玉跟绿竹说话的时候,趁机来到晴雯旁边给她悄悄说道。

晴雯原本只是对黛玉刚才的话有些不快,可听了紫鹃的话,就越不是滋味了,反问道:“怎么?她是没坏心,难不成我就有坏心了,还劳你巴巴地跑来跟我说这话,难不成我就是那小气的了?”

紫鹃见自己好心却惹了一嘴毛,不由得气笑道:“行行行,你们都大方,就我是那小气的,狗拿耗子,就会管人家这闲事。”

那边晴雯也知道自己又犯了毛病,看着紫鹃背过去的脸,心中泛起些悔意,正想给她告歉,就听得外面有人敲门,晴雯只好把这话又咽进肚子。

众人以为是贾瑜回来了,都站起身来等绿竹去开门,谁想到打开门来却不是贾瑜,是一个跟在贾瑜身边的小厮。

绿竹挑着眉朝外面看了看,疑惑地问道:“你们二爷呢?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找个人回家说声。”

那小厮挠着头笑着说道:“二爷特意给姑娘备了份礼,这才回来的晚了,这就叫姑娘去看。”

话说得没错,可绿竹却会错了意思,笑着说道:“哎,你们爷知道林姑娘来了?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礼不礼的,倒是先回来招待人家才是正理。”

小厮有些摸不着头脑,二爷不是说让自己跟绿竹姑娘说嘛?怎么又成了林姑娘?难不成我听茬了?

“问你话呢,傻愣着干嘛?”

“啊,啊……是,是……这不是二爷说要给个什么惊喜吗?”小厮赶忙低声应道,心里却琢磨起来了。

好像也是如此,就算在二爷心里绿竹姑娘地位再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用不着费那么大心气筹备那些。

但林姑娘就不一样了,扬州巡盐老爷的千金,荣国太夫人的宝贝,加上本身就是个美人坯子,这哪家的少年郎不动心?

第一百一十章 细腻与糊涂的仙女

贾瑜上辈子是只实打实的单身狗,这正儿八经的表白还是第一次。虽说绿竹那对贾瑜逆来顺受的性子,就算他拿根狗尾巴草,绿竹估计都会欣然接受。

尽管一直这样地安慰自己,贾瑜依旧很紧张,毕竟这是个礼教严苛的时代,他这些年尽力用社会主义精神纠正绿竹她们的封建思维,然而她们除了在独处时会流露出某些后世女性的性格之外,其它时候还是那副恪守本分的样子。

要是这次精心准备的表白变成了弄巧成拙,按照绿竹那样要脸的性子,到时候恐怕当场跳江都有可能。

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些,贾瑜不由得一次又一次地查验所有的步骤。

“记住了没,我从那边慢慢往过走的时候,你就开始放。”贾瑜担心倪二这个憨货到时候忘了,不由得又给他提醒了一遍。

倪二也晓得贾瑜,钱财什么的他从来不在乎,当初跟着去了那衙门口都还能笑出来的人,用那说书的话就是:“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然而说实话他就一点不好,好听点说儿女情长,难听点就是娘娘们们,可这话他跟王喜面前唠叨唠叨还行,他可不敢在贾瑜面前多嘴。

自从贾瑜杀了人之后,他就发现了,自家二爷性子变得越来越暴戾了,以前有时候还敢打趣他一下,现在看着那张阴柔脸上诡异的笑容,他就不由得打寒颤。

不同的人生经历是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一个人的,只不过贾瑜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许他意识到了,却又不打算承认,毕竟他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前世那个喜欢疯闹的青年,至少现在他还是。

“听到没!??”贾瑜看着倪二又摆出一副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得顺手拍了他脑袋一下。“这事你要给我弄茬了,这个月余下的日子你就别惦记喝酒了。”

倪二摸着头,心里抱怨着:“这二爷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跟个娘们一样,打人倒还挺疼。”

然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赶紧说道:“额,听到了,是先放灯,然后再放花,花瓣是先粉色,再红色。”

贾瑜看着他这幅样子,原本还算有些欢快的内心不由得冒出几缕邪火,咬牙说道:“你别给我说这些屁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给我先演示一遍,我看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倪二不由得苦巴巴地从小厮手里接过一个大桶准备给贾瑜掩饰一遍,嘴上嘀咕着果然自己感觉没错,这二爷果然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贾瑜看了看船楼那边点亮了灯火,就明白了估摸绿竹已经出来了,便打算提醒倪二不用演示了。

可没曾想贾瑜那边一拍倪二的背,倪二原本嘴上就嘀咕着贾瑜的坏话,这陡然被人一拍,他还以为贾瑜听到了呢,心里一吓,手上一不注意微微一松,这一桶的花瓣也就散乱在水中。

倪二跟贾瑜张大着嘴巴看着慢慢顺江而下片片花瓣,好在贾瑜反应还是快些,懊恼地一拍额头,连忙挥着手说:“愣着干嘛!!!灯,那灯都给我放下去,剩下的花也都放了,快,快点。”

说着话,贾瑜就给倪二屁股来了一脚,瞪着他说:“回头我再跟你算账,快把我那衣服拿来。”他刚刚嫌麻烦,把之前出去的士子礼服脱了,换了一身秋天的小褂子,如同一个土财主一般,这定是不能去见人的。

急匆匆套了身常服,贾瑜就赶忙跟江水赛跑,看着那花瓣顺水而下,贾瑜心中就不由得吐槽,这平日行船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快呢?

这不锻炼的坏处在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前世跑个三千米都不在话下的贾瑜,这会儿没跑两分钟就开始喘粗气了,贾瑜发誓从明天开始就要坚持锻炼身体。

……

“姑娘,这大晚上的,你身子不好就别出来了吧。”紫鹃瞧了瞧黛玉那柔弱的身形,又听着耳边江风一阵阵地刮,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

绿竹听到她这样说,也不由得看向了一旁的黛玉。

尽管黛玉身上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白狐狸绒毛大袄,然而看上去还是如此的瘦弱。

精致的容颜在一件完整的白狐狸袄下,将黛玉衬托着如同一只修炼成的狐仙一般。

在宁荣二府这些年,绿竹也不是没见过那好看的姑娘,自家的四姑娘,西府的二姑娘、三姑娘,还有那史姑娘,薛姑娘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然而就要论这天然的仙气而言,这林姑娘可谓是独一无二了。

“还请林姑娘莫怪,他跟家就随意惯了,老爷见天在修道不回家,大爷大奶奶看他年幼又宠溺他,真是被宝贝惯了没人管,哪有知道人在家不来招待,反让客人去迎主人的。”绿竹摇着头说道。

黛玉轻笑一声:“你可莫说了,他在随意,有那个混世魔王淘气?那才是被宝贝惯了的,也就是你跟他来往少,才会这么说,你以后多去几次西府,也就知道你家爷的好了。”

绿竹知道她说得是西府的宝二爷,但也知道他俩之间的事情,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头道:“他倒还真有一点好,就是总能倒腾出新东西来,像那什么冰糕啊,香水啊,难为他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今天他又给林姑娘准备了些什么?”

紫鹃此时也笑了出声:“倒也是,这瑜二爷着实会引人开心,前段时间我们姑娘天天皱着眉头,茶饭不思的,这瑜二爷来了两次,这脸上便渐渐有了笑颜了。”

黛玉闻言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咬牙骂道:“不会说话就别说,得亏人瑜二哥不在,不然叫人家听见这算什么?”

紫鹃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知道自家姑娘心思在这方面尤为细腻,又思极刚刚几人说的东西府两个二爷,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就是人绿竹不在意自家姑娘的话偏,这两人哪是能比的呢?那一位如今还见天凑在丫鬟怀里吃人家嘴上的胭脂,这一位已经身负皇差独下江南了。

人比人得死,姑娘啊,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就在这里糊涂了呢?紫鹃幽怨地看向了一边的黛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拨动了哪根心弦

船楼之上,白狐狸袄的黛玉如同仙子一般,引得过往船只不禁慢了下来。

有些位刚从诗会中离场的书生看着远处模糊的倩影,正想借着酒意赋诗几首,看能不能讨得这位佳人的青睐时,周围便围上来了几艘小船。

书生们正要出言询问时,就见来人竟然身着衙役服饰,顿时被吓得不敢出声。

几位五大三粗的衙役指了指后面的船楼,厉声喝道:“睁眼看看,江边的马车上写得是什么字?巡盐衙门林老爷的千金也是你们能瞧得?”

虽说酒壮怂人胆,但也得看清楚形势,读书人中很少有那傻子。几位书生虽说心中有些愤愤的,但也知道这巡盐衙门可比府县衙门更难惹,便只得撑船赶紧离开。

这一幕也落在了船楼上的众人眼里,晴雯不由得咋舌调侃:“想不到你家的排场这么大。”

紫鹃闻言微微抬起了下巴说道:“虽说现在家里算不得贵勋,但祖上也是四辈列侯,江南这边还是认得。”

晴雯听到她这样说,不由得又打趣起来:“瞧瞧,这才几年光景就是家里了,可莫让老祖宗听到,否则定要骂你是个白眼狼。”

绿竹也不由得插口道:“嘿,你这会儿先别说这话,指不定过几年这家又姓贾了。”

那边紫鹃还没说什么,黛玉却是先红了脸:“你这妮子要死了,好好地怎么又嚼我的舌根!?”

晴雯开始还不明所以,听得黛玉这样说才恍然大悟,要是黛玉真能跟西府的宝二爷成了好事,那跟着黛玉的紫鹃定然也要跟着一起去,这可不就是又成家里人了嘛?刚刚还觉得姐妹往后要分别的晴雯不由得又高兴起来。

看着晴雯那副偷笑的样子,黛玉岂能不知她在想什么,顿时跺了跺脚,没好气地说:“紫鹃,我们回去,不在她们这待了,竟会捉弄人。”

紫鹃自然明白黛玉在开玩笑,便也玩笑着说道:“姑娘这就走了?起码也得见瑜二爷一见吧,难为人家这么忙还给我们备礼。”

黛玉傲娇的性子上来了,小脸一扬:“不见了,什么这么忙,我又不是不知道那诗会是什么劳什子东西,一帮人喝酒看……”

到底还是大家闺秀,有些话黛玉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又冷了脸下去。

紫鹃暗悔失言,这猫样儿的性子,顺着毛捋捋还好,真要撩拨她两下,定要给你炸毛。

好在那边晴雯惊叹出声,把尴尬打破。

“哎,你们看,那江里亮的是什么?”

众人顺着晴雯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顺水飘来。

到底还是封建社会,绿竹第一时间想到就是,这该不是水鬼吧?好在她眼尖,瞧见了顺着灯往下飘的,还有铺满江面的花瓣。

底下的柳儿离水近,顺手一捞,抓住了几片,冲着楼上的黛玉等人晃了晃,众人开始还不解其意,随后看着跟在柳儿身后的那个贾瑜的小厮点了点头,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贾瑜的惊喜。

晴雯不由得笑道:“这是怎么个意思?我书读的少,还请姑娘给我说说,这是什么个典故?”

黛玉此时哪有心思跟她说什么典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都要跳出胸口了,脑袋晕乎乎地,这瑜二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这哪是能……

紫鹃虽说也是不明白贾瑜这出什么意思,但看着黛玉那颗快要埋进衣服的脑袋,便也懂了七八分。

不知道怎么讲,三分欣喜,六分遗憾,还有一分恼怒。紫鹃不由得幽怨地想道,瑜二爷啊,瑜二爷啊,你要有这个心思,就早早显露就是,何苦藏到今日,这会儿说出来,不叫大家都为难嘛?

“我,我先家去了,等明日,等明日再来吧,还请姐姐告诉瑜二哥一声,今天就不多留了。”

绿竹此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自然明白凭她的身份能当一个姨娘已经是自己的福分了,在贾家这样极重门楣的家族里,哪怕是贾瑜这样一个跳脱、不拘的人也只能在午夜无人时才会跟自己许着那样的话。

但毕竟是怀春的少女,她心中自然也想过那长轿红装、交杯共盏的景象,之前贾瑜的婚事无人提起,自己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也没有哪位爱慕的姑娘。

但今晚看来,似乎之前都是掩饰罢了,想到这里,绿竹眉间不由得浮起几抹伤感。

几人各怀心思,唯有晴雯这个直肠子不明所以,还觉得这花花草草、灯火闪烁的还真是好看,心里还想着有这样好玩的事情,贾瑜竟然不带着她一起。

这会儿听到黛玉要走,晴雯赶忙说道:“林姑娘这阵子怎么走呢,这才刚开始,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好玩的?光这些东西估计都要费好些心思,姑娘没瞧完就走岂不是可惜。”

她是真心实意地说,那边林黛玉却以为她事先知道,此时故意拿她打趣,一张脸羞得通红,想要辩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边紫鹃直怨这晴雯真是个笨脑子,怎么还不瞧不出实情来?正要帮着说话,却见听得下面一阵呼喊:“二爷,你可回来了,都等你呢。”

紫鹃心里咯噔一下,抬眼下去看,只见一位半大的少儿郎玉面含羞,衣衫飘飘地往上走来,又是不由得叹道:人真真是个无处可寻的好人,可奈何这……

这里紫鹃都是如此,那边黛玉更是别提了,那头低得,差点没栽到江里去,还好身边紫鹃给她扶住了。

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贾瑜都快把胃水吐出来了,还是没能赶上随水漂流的花灯。

然而此刻心中激动万分,也顾不上什么气喘腿乏,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迈,嘴里还笑着说道:“落花有意随流水,不知流水可愿恋落花,我……林妹妹,你怎么……这怎么……”

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贾瑜觉得此刻他照照镜子,一笔一划就全明白了。

搞什么???自己不是说了让绿竹一个人来行了吗?怎么连林黛玉都跟着一起来了,这人越多,估摸绿竹就越不好意思,今儿八成是砸了,贾瑜懊恼地想着。

绿竹看着贾瑜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皓齿轻轻咬住剔透的下唇,眼中的哀怨越来越重,你若真这样爱慕林姑娘,找个独处的时候不行嘛?还非要弄成这样,是要给谁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黛玉却松开了紧紧攥住的袖口,低下的头慢慢抬起来,两道柳叶眉上挂满了惆怅,她微微吐出一口白气,接着缓缓地说道:“二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

一股江风飘过,吹乱了林黛玉额前的几缕青丝,也掀起了她白狐狸袄的衣角,万籁俱寂,唯有远处画舫中舫娘哀怨的琴声传来。

贾瑜烦躁的心弦,不知此时被拨动了哪根。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来都是利益

“我对天发誓,我今天就是专门给你弄得!!!”

柳儿跟絮儿趴在窗外,对望一眼,都有些惊奇,在她们眼里,自家二爷向来都是那懒懒散散,遇事不急的样子,可少有这样跳着脚喊的时候。

不急?贾瑜能不急吗?什么就成了他爱慕林黛玉?什么就成了他故意在绿竹面前搞这出?什么就叫他喜新厌旧?

他简直比窦娥还冤啊!!!

“我真是冤枉啊,老天爷要下雪了!!!”

晴雯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道:“虽说南边这时候暖和,但老年间也有下雪的。”

虽说今儿这事跟晴雯八竿子打不着,但她心里也气啊,按道理来讲她是比绿竹晚来些日子,但绿竹见天帮贾瑜忙着杂事,其它的时候可不她陪着这位爷嘛?

她不是什么爱慕钱财的人,但这事搁谁谁都有些吃味,更别说晴雯了。

贾瑜此刻也懒得跟晴雯逞口舌之争,当下还是跟绿竹解释清楚为好,赶忙又是作揖说道:“好姐姐,我这就去把钱庆那小子拉来,连个话都传不明白,还要他有什么用,趁早打发出去得了。”

这招果然见效,躺在床上一直埋头的绿竹闻言起身道:“你自己没说清楚,又去为难人家干嘛?当初不是你说他笨手笨脚干不好活,但好在有颗孝心,怕他去别处被人骗,这才把他留下来的吗?他娘的病都治好了大半,你这会儿在这把他赶出去,要他走回京城吗?”

搭话了贾瑜心里就踏实一半了,赶忙又赔着笑脸说道:“你看看,你对别人都能这样想得体贴,为什么就不能替我也想想呢?我怎么又是那人了?这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我哪里知道林妹妹她来了呢?”

几年相处,绿竹哪能不懂贾瑜的心思,可奈何这女子再大方体贴,在情爱方面哪有那不嫉妒的?

看了看贾瑜小心翼翼地咬着嘴唇的样子,绿竹没好气地说:“得亏是在这,要在家里被别人看见又得说我不规矩了,咱俩到底谁是主子?”

听得这话,贾瑜踏实一半的心彻底放下去了,搓着手说道:“这话说得,我哪里把你们当做过下人?”

绿竹摇着头说道:“好了,我们两的事情都是小事,你现在想想林姑娘那里该怎么办?”

听到这里,晴雯也是疑惑顿起:“奇了怪了,按理说林姑娘不该生气才是么?怎么就光说了句知道了,便走了,莫不是林姑娘真有这心思?”

贾瑜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别人我倒还相信,她有这心思我是不信的,就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有了心思,宝玉知道了非拆了咱们的宁国府不可。”

“他敢?”晴雯还真是个急性子,柳眉立刻横竖。“好家伙,仗着老祖宗宠爱他,还真敢为所欲为了?”

贾瑜想了想贾宝玉那性子,八成还真有可能。

绿竹叹了口气:“不说别人怎么样,说到底,这还得看你的心思,你可对人家有意?”

贾瑜本想说,我有个屁的意思。可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颤,要真说贾瑜对林黛玉一点意思都没有,那真是连他自己都不信。

早年间的时候,林黛玉还是个小萝莉,那时候贾瑜对她确实只有好奇,毕竟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可随着这花骨朵儿逐渐绽放开来,贾瑜的心思便有些变了。

一个萌萌的小姑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着实让人感慨时光老人的手艺精湛。

然而贾瑜跟林黛玉的思想观念实在不同。作为后世人,而且经历过一次生死的贾瑜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现实主义者,在切身体会到生命可贵后,什么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在他眼里就成了屁话。

然而林黛玉却恰恰与他相反,是个封建社会少有的理想主义者,有时候跟她交谈贾瑜都会有种错觉,到底谁才是穿越过来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不是贾瑜身上有着林黛玉仰慕的文才,两人恐怕几句话说不到就要呛火。再加上林黛玉一门心思都在贾宝玉的身上,贾瑜原本还有些的心思就更加淡去了,用前世的话,他可不想到头来成了一只舔狗。

然而旧事重念,贾瑜心中又泛起了涟漪,是啊,依照林黛玉的性子,若她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必定会当场拂袖离去,又怎么还会说一句我明白了?

“说话啊,跟那发愣是什么意思?”

贾瑜痛苦地抓了抓脑袋,懊丧地说:“不知道啊,这万一人家是为了照顾我面子,就那么随口一说,我要当真了岂不成笑话了?”

绿竹看了看他散乱的头发,不由得笑出声来,慢慢地起身来到他身后,把头上的发冠取下,拿起梳子为他梳理起头发来。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一个男子也这样扭捏?婚姻大事,你只管去跟林老爷讲,这样好一个姑娘,我要是男子也会动心的。”

贾瑜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苦笑着说道:“这样不好吧?”

绿竹把他额头上的皱褶抚平,白了他一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何况今儿林姑娘不是没怎么恼意吗?”

贾瑜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容我再想想吧。”

……

“这么好一个机会,你干嘛不娶?”

贾瑜看着眼前说话举止间越来越像汉人的维奇,无奈地说道:“你们西洋人不是对爱情很忠贞吗?我还指望从你这听到一些独特的见解呢。”

维奇把眼睛上的挂镜取下放在桌上,笑着说道:“婚姻跟爱情是两码事。”

贾瑜一拍脑门,懊丧地说:“这怎么能是两码事呢?”

“至少在我的经历中,差不多都是这样。”

贾瑜看了看维奇三十多岁左右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在你的经历中?你结过几次婚?”

维奇闻言掰着指头就开始算起来,“第一次为了谋一个城防官的职位,跟一个城主的女儿结婚,后来那城主获罪死了,就离了。第二次为了赚取出去做生意的钱,又娶了当地一个有钱的寡妇,后来……”

贾瑜听到维奇为了学汉语娶了大齐的一个花魁时就推门出去了,这王八蛋明显就在耍自己玩!!!

果然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大笑声就涌入贾瑜的耳朵,他只得快步走远,发誓再也不跟这王八蛋谈心了。

……

林府林黛玉的闺房内,紫鹃看着正在梳洗的黛玉,不由得叹息道:“姑娘啊,你要不再想想?”

黛玉正擦脸的手微微一滞,随后惨笑一声:“我以前被父母当做宝贝,去了那边又被老祖宗当做宝贝,自是不知道人间事是怎样的,结果这才来了几个月,只感觉一生的酸甜苦辣都受过了。”

稍稍停顿一会,黛玉又接着说道:“看着父亲这些日子撑着病体还在为了家里费神,我却无能为力,如果瑜二哥真能帮我家渡过去,也算我替父亲尽一份孝心了。”

紫鹃看着黛玉凄苦的脸,不由得痛哭出声,黛玉拿起手绢,也不由得两行清泪而下。

相顾无言,珠泪滚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本家

倪二挠着头,面色犹豫好像要说些什么一样。贾瑜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无力地说道:“你有话就说,这么大个人怎么跟个娘们一样扭捏?”

“咳,咳,那个,别怪小的多嘴,二爷,我作为过来人还得劝你一句,这少年人还是得节制一些,弄多了伤身子。”倪二看着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贾瑜,不由得小心劝说道。

贾瑜放下手中的书卷,叫住了前面的车夫,对着倪二说道:“现在,给我下车,你自己跑着去程府。”

另一边的王喜看到这场面,差点鼻涕泡都乐出来了,这傻蛋什么话都敢说,小公爷一向面皮薄,这哪能直说出来的?

眼珠一转,王喜便顺着说道:“小公爷,要不今儿我们先歇着,等明日再来程府拜访,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再……”

王喜话还没说完,便被贾瑜一脚蹬下车去,还没来得及等他解释,那里马车就已经走了。

一旁的倪二抱着双臂笑道:“嘿嘿,我还正想说不知道程府怎么走?你这就着急下来给我指路了,好兄弟,刚才你笑得可真欢啊。”

王喜知道跟他打架定是打不过的,此时也就不敢多说什么,嘴里嘟囔着:“这小公爷看起来走这一趟身子骨硬了不少啊,这欢愉一夜腿上还这么有劲。”

赶走了这两傻蛋,贾瑜总算能清静一会儿了,人啊,总是贪心作孽,林黛玉确实是仙人之姿,但单论美貌而言,她也不是美冠群芳,秦可卿便能与之相提并论,再想想她那柔弱的身子骨、时不时爆发的小脾气以及那理想主义乌托邦的思想,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妻的人选。

可是林家却太诱人了!!!纵然贾瑜并不是个爱财的,但谁会嫌钱多呢?更何况这是一座金山啊!

林如海能拿出一百万两作为贾家帮衬的劳务费,说明林家的家资起码十倍于他,一千万两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整个大齐一年来所有卖盐的总收入。

宁国府如今很穷,这听起来好像是个笑话,两座石狮子摆在门口,任谁听了也不会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两年连续的祸事几乎赔上了府上所有的产业,连冰糕这种原本贾瑜打算百分百控股的产业,如今手上连一成都不到了。

贾瑜不由得叹气,这年头果然皇权大于天啊,一道皇命就要宁国府拿出二十万两赎罪。贾瑜原本以为家里东拼西凑应该能凑齐,然而把这家底一点贾瑜差点没晕过去。

手上的闲钱拢到一堆也没三万两,这能干什么!??贾瑜差点没把贾蔷贾芸这几个管事的拿来打死,小爷我这些年尽给家里置产业了,怎么才剩下这么些?

结果贾瑜却没想到那边几个管事的却也喊起冤枉来,这家大业大的哪怕二爷你能挣来一座金山,分下去之后也剩不太多。

府上丫鬟婆子,各家媳妇算起来几百多人,每天吃喝用住这可都是府上出钱,更别说每月各人还都有例钱,再加上还有那些个老辈份的人家要帮着赡养。

平常日子还能宽裕一些,逢年过节那可真是要紧吧紧吧过日子了。庄子本来就剩的不多,可这来领年货的却是一个不少,宁国府空顶一个长家的头衔,祖宗留下的产业还有哪个是挣钱的?可落到你手上,卖都不敢卖,你这刚写契子,那边就有长辈出来骂你败坏祖产了。

当初贾瑜听着直晕乎,倪二倒是善于总结,砸吧砸吧嘴对着贾芸说道:“你说这么多屁话,不就是意思是府上没钱了吗?”

入不敷出,贾瑜一拍脑门,感情自己忙活这么久,宁国府还是个空囊子,看着满满腾腾,其实里面啥玩意儿没有。

这也就是为什么贾瑜听到贾琏说林如海给的好处有五十万两时那么激动的原因。

五十万两啊,这还都是现钱,这要是拿回去,不说什么恢复光景的事情,起码宁国府的腰杆也能硬一些。

人都是贪婪的,贾瑜也不意外,有了这五十万两,他却又想着要是得了林家,那恐怕真就是平地一声雷,宁府又站起来了。

虽然不确定林如海是否会将所有的家资都留给林黛玉,但就贾瑜的观察来看,就算不会全留,十之八九还是有可能的。

贾瑜靠着马车的窗沿,闭眼歇息一阵,上辈子他倒也听过这种问题,美女跟金钱,你选哪个?可如今美女跟金钱变成了同一选项了,他倒是更犹豫了。

就在贾瑜半梦半醒的时候,车夫轻挑门帘,喊他道:“二爷,咱们到了程府了。”

贾瑜看了看外面从帘缝中透来的光,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车夫递过一条手帕,悄声说道:“已经巳时了。”

贾瑜擦了擦脸,皱眉道:“怎么走了这么久?”

车夫看着贾瑜那张微微缓解了疲惫的脸,悄声说道:“我瞧着二爷睡着了,怕惊动了您,路上就走慢了些。”

许是想起了刚刚被踹下车去的倪二跟王喜,车夫说话间还看着贾瑜的脸,生怕哪里又惹这位爷不快了。

然而贾瑜此时微微有些迷糊,倒也不怎么在意,捏了捏眉心舒缓了一下疲倦,贾瑜这才下得车来。

贾瑜这边才迈步下车,就看见两个人影朝自己走来。

“二爷(小公爷),您来啦。”

贾瑜不由得笑出声来,指着倪二跟王喜说道:“你们两个人跑得还挺快。”

王喜赔笑着说道:“干的就是这跑腿的活计,脚下能不快吗?”

倪二撇了撇嘴:“不知道二爷你这马是不是没吃料,跑得这么慢,我俩都跟这等好些时候了。”

这两人就是两奇葩,一个是你别想从他嘴里听到坏话,一个是你别想从他嘴里听出好话。

贾瑜却也习惯了,此时摇了摇头说道:“行了,把我的门帖拿上,去敲门吧。”

忙碌了一天的程雁知,此时才刚刚睡醒,正在后堂喝着清茶,算是润润昨天被酒肉填塞的喉肠。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拿着的是贾家的帖子。”

程雁知手中的茶杯微微一颤,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转头对旁边的人说道:“这小子这是登门谢罪来了?”

旁边传来了轻笑声:“谢罪?我可不觉得那个小子是个能低头的。”

昨晚那位暖阁中的男子,此时坐在程雁知的下手边,边说边摇了摇头。

程雁知轻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低头能怎样?瑾家当年携大理寺之权威也没能动这里分毫,凭他一个黄毛小子,哼。”

男子见他那样子又不由得笑了出声,“哎,指不定人家是替瑾家那小丫头过来探点呢。”

程雁知明白他在打趣,便复去打趣他道:“怎么?你见不见他?毕竟说到底他还算是你的本家呢。”

贾雨村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不是常听人说,宁国贾家出了一只千里驹吗?我今天倒要看看,他配不配贾家文才这个名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贾瑜对程雁知的定义一直是个奸官贪官,这不止是因为刘田春那个小本本上有他的名字,更是因为这两次见面对他的坏印象。

然而让贾瑜大感意外的是,想比林府而言,程府用寒酸来形容都不为过,这让他顿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府内绕过影壁墙便是正厅了,让贾瑜这个见惯了大宅院动辄四五进的人有些不习惯。

与前两次见他时,都是一脸暴怒的模样不同,此时换上一套常服的程雁知倒真有些忠厚长者的模样。

瞧着程雁知这爱逛画舫的习惯,以为他家里是娇妻美妾无数,却没想到这给自己端茶递水的丫鬟用平庸来讲也不为过。

用贾瑜自己的想法就是这丫鬟放自己家连个扫地的都做不了,这样一对比,他觉得怎么好像自己倒是个坏人?

“粗茶淡水,寒屋陋室还请瑜二公子不要介意。”程雁知笑着抚了抚须,笑脸上的褶皱让他更显慈祥。

贾瑜趁着程雁知喝茶的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他几下,怪不得这扬州才子十之八九都推崇程雁知,至少从这慈祥和蔼的面相再加上那地方长官的职位,贾瑜找不到他不受爱戴的理由。

“小子在家受父兄宠溺,狂妄惯了,再加上年少气盛,一时冲撞了程老,还请莫怪。”贾瑜话刚出口,就感觉程雁知原本和善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起来,如同一把刀子在贾瑜脸上剐蹭着,让他极为不适。

程雁知已经有了一些心理打算,在没有证明贾瑜来到扬州跟华阳从两广北上二者毫无关系之前,他不想给贾瑜留下什么把柄,甚至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程雁知都可以接受。

然而贾瑜见面便是这样“真切”的道歉,让程雁知不由得怀疑贾瑜是不是真的先来替华阳稳住自己的。

贾瑜确实是有所企图,但肯定是与华阳八竿子打不着一起,这会儿被程雁知这样一看,心里顿时一颤。

好在贾瑜经过这几遭之后,心理素质虽然算不上什么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但起码不会自乱阵脚。

“程老这样子看来是还对之前有所芥蒂吗?”贾瑜轻笑一声,算是遮掩一下紧张。

也不知程雁知是否注意到贾瑜那一瞬间的慌张,目光刚刚如同刀锋直刺,现在又像收刀入鞘,双眼中的湖水无一丝波澜。

贾瑜后槽牙紧了紧,看走眼了,能做十几年府官的人岂是无能之辈,今天看来从这老王八的嘴里套不出什么东西了。

尽管有些心虚,贾瑜转念一想,自己左右也不过是想知道林家到底在江南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毕竟林如海一死,就算林黛玉不想,她也会在外人眼里自动成为林家的外事人。

就林黛玉那样不与世争的性格,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这富硕的林府就要成为别人的后花园了,要真是那样,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自己算了。

“哪有,哪有,贾公子少年血气都能放下成见,我如果还记仇在胸,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别人笑话。”程雁知轻笑一声,颇有趣味地看了一眼贾瑜。

这老头不会真凭借一句话就看出点什么吧?贾瑜心底嘀咕道,这也太邪门了。

心里是越来越虚,面色却是越来越淡然,贾瑜嘴角微微带笑,歉意地说道:“其实今天来向程老致歉,原是林姑父告诉我,程老与他是忘年之交,我这也算得罪了长辈。”

“如海兄?”程雁知脸上划过一抹疑惑,随之又瞬间淡去,右手端起茶杯,轻声问道:“如海兄是如何对你说的?”

贾瑜眼珠一转,正想说话,那边门帘一挑进来一人,还未见人,便听得声音:“真乃吾族之宝树也,如玉公子之名果然合适。”

正在贾瑜疑惑来人是谁的时候,程雁知笑着为他介绍道:“说到底,这位与你还算是本家呢。”

贾瑜听到本家二字,心里就咯噔一下,一个姓名在他脑中飞快地浮现出来。

果然,还没等贾瑜脸上变色,就听那人说道:“在下姓贾,名化,字时飞,虽并非金陵贾氏,但金陵贾与两湖贾同属豫州贾,也算同属一脉了。”

贾瑜心底不由得吐槽,豫州贾?《过秦论》的贾谊便为豫州贾氏的代表人之一,常言道五百年前是一家,可这隔了两千多年还能算到本家,贾瑜也不由得佩服贾雨村的脸皮。

果然即使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产生的蝴蝶效应,也改变不了贾雨村这顺杆儿爬的卑劣性子。

“既是同宗,便也不必多礼,更何况羽村世叔还是程老的座上宾客,看来原是我扰了二位的性子,还望见怪,我一会儿便告辞。”

那里程雁知倒还没注意到贾瑜嘴中的漏洞,还出言劝慰他道:“贾公子何故出此言?来即是客,何故又先后之分?想必羽村也不会介意才是?”

“啊,是,是,我自然不会介意。”贾雨村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贾瑜,有仔细低头回想,自己未曾告诉他自己的别号叫羽村,而林如海肯定不会跟他主动提起我,难不成是黛玉那个小丫头说得?

而贾瑜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在听到贾化这个名字时,他便明白来人真的是那个害了贾家的贾雨村了。

要说刚刚程雁知那几个变化莫测的眼神让贾瑜感到情况有些诡异,那贾雨村的出现就更是让贾瑜如坐针毡了。

别人不清楚,贾瑜可是明白的要紧,贾家如今风雨飘摇,再经不起重的打击了,更别提贾雨村这样的重量级人物。

事情貌似变得复杂起来了,林家藏的银子自己想拿出来还真有些烫手,贾瑜觉得自己要重新打算一下了,想要打着替林家管理家业的名义赚些跑腿钱看来是难了。

……

“程老,一个不及弱冠的世家子不至于让您这样心神不宁吧?”一位先生衣着的中年人,放下手中的纸笔,看了看正揉着眉心的程雁知。

程雁知摇了摇头,嘴中苦笑着说:“自然不是那个贾家子的缘由,只是我觉得今天羽村的表现有些奇怪。”

中年人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就是那样的人物吗?属猫的,哪里有吃的就往哪家转悠。”

“话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他今天的话里貌似……貌似都带有一些别的意思。”程雁知敲了敲脑袋,表情看上去很纠结。

“别的意思?程老是指?”中年人疑惑地问道。

程雁知张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摆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是先说正经事,家里该撇清的东西都弄出来了?”

中年人闻言把手上的纸张往桌上一摊,一张张翻看着说道:“钱这些都好撇干净,可是人和关系就有些难了?那群有奶就是娘的,可扛不住板子,恐怕没事都要咬我们一口。”

程雁知眉头一紧,闭眼沉思了片刻,随而嘶哑着说道:“去金陵大营,就说我有要事要求见刘将军。”

“这……不好吧,这些人家里都是丁口数十,这要一家家……”

程雁知挥手止住了他,吐出一口气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难临头,也就别怪我程某不念旧情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怜的少女

贾琏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被一个十二三的小孩子吓破了胆,白白把五十万两银子交出去了,自己就算有那爱偷人的劣习,可这也罪不至死啊?总不至于他斩草除根吧,那样老祖宗肯定也是不依的。

想到这里他就庆幸得亏贾赦死了,要不然按往常贾赦的性子,连五十两都要抠抠搜搜,这要知道他白送了五十万两绝对要把他打个半死。

虽说这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但放到贾琏的身上似乎也能让人理解。

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不仅手上钱少了一半,这身上的事却是一点没少,贾瑜平常就懒散,这会儿更不用说主动去帮贾琏分担事务了。

家事难断,更不用说是别人的家事了,虽说经过贾瑜的劝说,林家人对自己恶意算是小了许多,但林家的家事却是极难处置。

林黛玉嘴里所说的什么攀着关系上门讨要些小银两都算是小事情了,那些同宗同姓想着分一波羹的林家族人,或者想从林如海这一脉拿走长家身份的才是真正让贾琏头疼的。

若不是林如海现在稍微有些意识,那些亲支近族们早就把林府瓜分了,毕竟比起贾琏来讲,他们更有资格来处理林府的家事。

然而毕竟偷了人家的小妾,心里有个疙瘩,贾琏面对那些林家近族还是不敢多言,毕竟偷人这种事,贾瑜顶多靠着身份教训自己几句,顶多吃一顿板子,但林家人可真的敢把自己告到官府去,那时候可真是要吃牢饭了。

“世叔,我这也就是帮衬帮衬而已,您要是真缺钱了,我没说得,拿个百八十两的,就算是几百两给您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可您这开口就是三五万的,我上哪给你弄这钱去。”

穿着一身绯色绸缎的林如景,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嗤笑一声说道:“贾琏世侄,你莫给我装糊涂,我都打听过了,我那堂弟给你了不少银子让你帮着扶持家务,他是病糊涂了,你也是年岁小,这小小的家务事哪用得着花那么些个?”

贾琏无奈地说道:“世叔,这外面胡说的事情您还信?他们巴不得家里不安宁,才好在里面偷腥。”

“哼哼,琏公子真当我是个傻子?”

称呼从世侄变成琏公子,贾琏也不是没眼力的人,算是瞧出来今儿这林如景没安好心,不得些好处是不可能离开的。

到底在荣国府也算是处理过几年外事,贾琏对这些事情倒也颇有门道,依旧笑着说道:“世叔既然如此说,我这个“外人”也不好多说话,咱们去找林姑父亲自来说。”

也不知林如景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个冷颤,脸上也变得尴尬起来,摆着手说道:“堂弟他现在还病重,前些日子刚好了一些,且让他好好休养吧,我们就别去打扰他了。”

贾琏看到他这副表情,再联想到林如海上一次从病重醒来时,满堂亲戚作鸟兽散的景象,心里不由得盘算。

看来这林如海以前也是个厉害人物啊,果然能掌握一个大家的都不是一般人,看着林如海这文弱书生的模样,指不定之前手段有多狠,这会儿躺在床上,都让这一帮子人忌惮。

到底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如景虽然心里恐惧,但依旧不甘心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咬了咬牙,心一横嘴上说道:“咱们虽然不好去叨扰堂弟,但来这一次,总不至于不见一次堂侄女吧?”

贾琏后槽牙一紧,这老东西可真会说话,你来了这么多次没说去见一见林黛玉,安抚一下她,这会儿被逼得没办法才想起她是你堂侄女,真是唯利是图。

然而人家亲戚见面,贾琏也不好多拦,心里想着林黛玉那懒理事务的性子,在她眼里恐怕那几万两银子还没她读书时间来的金贵。

贾琏想着自己真是瞎操心,自己跟贾家也不过就是因为银钱才插手这摊子事物,这会儿子倒关心这有的没的干什么,倒闹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

然而贾琏却没想到他这一撒手不管,可苦了那边的林黛玉了,就算她冰雪聪明,但也仅限于诗情文才,对于这些世俗琐事简直是头疼,闭门谢客自然能躲避那些都不知道隔着几辈子的亲戚,但这正儿八经族谱上的叔伯却是找不到理由避开的。

从小是掌上明珠,哪怕是到了表亲家,也有老祖宗的庇护,林黛玉可以说除了有时候暗自伤感之外,其它时候除了贾宝玉谁敢给她甩脸色?但凡心里不舒服了,就是谁的脸面也不顾了,冰凉话马上就出口。

然而此时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林如景,林黛玉就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一般弱小可怜了。

“伯父,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得什么钱财之事?我虽说是林家大女,但外事都是琏二哥跟钟管家是照看。”

林如景笑着想去抚一扶黛玉的头,然而黛玉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秽物一般,赶忙避让开来。这让林如景大为尴尬,不由得心中恼火。

“侄女,你哪里懂得这些门道?你以为那贾家安了什么好心眼子,让那贾琏跟着你过来,不就是图咱家的钱财吗?”

这话莫说林黛玉,就是一旁的紫鹃听了都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还是贾家的家养丫鬟,那里也算她半个家了,此时听得林如景这话,心里咒骂道:

“这老东西,什么就咱家了?打林家太祖爷那一辈子就分了家,几十年就来往那几回,这会子倒巴巴地跑来攀亲。也不睁眼看看,贾家两座国公府不需这些银财,也自有一股威严在,倒是你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这些银子吧?”

然而还没等那边紫鹃嘀咕完,林如景又接着说道:“你瞧瞧,你现在身边的哪里有家里人,这使唤的,服侍的都是贾家人,她们定是都给你说贾家的好,指不定还跟那贾琏串好了话,跟这哄你呢。还有那钟信,别瞧他一张老脸老实巴交的,其实他心里……”

“好了!!!”林黛玉娇喝一声,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努力地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威严。

然而这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往常静若止水的她有了一抹别样的风情,甚至让一旁的林如景都暗暗咽了口唾沫。

林如景的这幅模样更是让林黛玉作呕,恨不得当时就叫人把他打出去。

好在那里林如景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赔笑着说道:“侄女啊,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还过来送过礼咧,我跟你爹、你娘……”

“好了,伯父,你去给钟管家说吧,我累了,要歇息了。”林黛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摆了摆右手。

林如景听到她话中已经有了些退让的意思,脸上便欣喜了起来,又说了几句没边的话,就准备去找钟信去拿钱了。

紫鹃看着林黛玉眉间带愁的模样,生怕她多想,便小心地说道:“姑娘,琏二爷,我,我们没串过什么话……”

黛玉摇了摇头说道:“我若连你都信不过,那还能信过谁去?”紫鹃听到这里虽然心中有了些安慰,但又替黛玉伤心起来。

一主一仆对坐无言,暗自伤神,各有心事。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桩好姻缘

一个繁衍生息超过百年的大族,下面的子嗣定是多如牛毛,可家里的祖产就那么一些,分家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贾家一门三国公自然是一个特例,家大业大也不在乎什么分家,但林家就不同了,列侯的爵位分到谁,哪家就占了大头,再往下滚几辈就差距就愈发大了。

林如景祖辈就不是林家嫡系一脉,传到他这一辈就更与林家嫡长一脉的林如海不甚往来了。然而远房的穷亲戚,外人都得给几分脸面,更不用说这排字都一样的林如景了。

拉大旗作虎皮,凭借着林如海这巡盐御史的官职,那林如景竟然干起了运贩私盐的勾当,姑苏林家书香门第侯爵之后,这走私贩盐的人名声可好不到哪去。

然而林如景却不以为然,拉着几房近亲一起干起了这买卖,着实赚了个盆满钵满,甚至让原本一众谴责他们的族人都有些眼热。

然而这好日子过了还没两年,一帮人开开心心地拉着大旗披着虎皮,却没想到却碰上真老虎了。

林如海一纸令下,就把七八个林家人被抓进了监牢,这一招大义灭亲的举动不仅把林如景吓个半死,更是将整个扬州乃至江南的私盐贩子都吓到了。

得亏林如景的父亲在林如海面前还有些情面,这才把他保了出来,不然恐怕那刑场上砍得脑袋里就得有他一个了。

然而尽管人保出来了,可那些银钱却都入了巡盐衙门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林如景每次看到林家这气派的园林庭院就恨得牙痒痒,在他眼里,这可都是他的钱。

自从林如海生了重病,这“物归原主”的想法就在他脑子里生了根,整日里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坐在这院子里得是个什么光景?

钟信到底是个老油子,没那个丫头好糊弄,磨了半天嘴皮才拿来了八百两,跟自己要的三万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林如景却也并不失望,他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钱,然而八百两到底也不算个小数字,白得一笔财倒也叫他欢喜。

“林如海的病怎么样了?”

林如景这边还琢磨拿着银子晚上找几个漂亮姑娘欢度春宵,那边冷冰冰的话就打断了他的美梦。

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眼前瘦弱的书生面色和善,手中翻看着一本书卷,怎么也不像什么大恶之人,然而却让林如景这种见过风浪的江湖人提心吊胆,着实有些瘆人。

“看样子是不行了,也就这一两个月的活头。”

书生的目光离开书卷,眉头微微皱起,语气更加冰冷的几分:“哦?我怎么听说他现在病情好转,都能起身了?”

这骤然的冰冷,让林如景也不由得背后冒汗,赶忙回答着:“公子多知多懂,但也有像那医病这些偏门是不晓得的。如今虽说这林如海的病看上去似乎是好转了些,可他这内里这精气神却骗不得人,只是不晓得他用了什么法子吊着命。”

书生嘴角一弯,一抹诡异的笑容绽放在他的脸上,原本冰冷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然而这却让林如景更加的胆寒。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可如果过了几个月,林如海不仅不死,反而更加生龙活虎了,那你就自己寻摸寻摸怎么吊自己的命吧?”

……

“你这爱玩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许莫宁闻言看了看来人,轻笑摇了摇头。

来人却也是个年轻公子,但与许莫宁身着的朴素青袍不同,一身绫罗红服看上去贵气十足,白皙红润的面庞也与他有些黝黑的皮肤有些鲜明的比对。

然而这相貌衣着的差异却丝毫不影响两人身份的尊卑,甚至两人谈话之间的语气,让人隐隐觉得许莫宁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我说错了?你不是知道林如海什么情况嘛?还非得在这给他吓一出。”

许莫宁放下手中的书本,笑着说道:“之前我只有六成把握林如海会死,现在有九成了。”

衣着富贵的公子哥表情停滞了片刻,疑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林如景会?你觉得他有那胆子?”

许莫宁晃悠着手指:“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贪念,我只是帮他稍微放大了一些罢了。”

公子哥对他这幅样子有些无奈,摊着手说道:“可是我们的时间就这么一点,等华阳公主来了扬州,林如海如果还没死,这盐政八成又跟咱们没关系了,那时候,你跟魏王交不了差,我跟我家老太君也交不了差。”

许莫宁扭头奇怪地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对华阳公主很害怕呢?”

公子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老子当初替我家老太君去京城给老太妃送礼,就看到一个侍女漂亮了一些,动了下手,没想到她让人把我捆起来打,自那以后我进了宫是连头也不敢抬了。”

许莫宁差点没被口水噎到,气笑着问道:“你这家伙小小年纪也色迷了心窍?那宫里是能乱动的地方?”

谁知公子哥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宫女怎么了?被赏赐到我家的宫女还少么?不说别的,光武皇帝南游的时候就顺手在我家留下了几十个。我倒还觉得那宫女连我家的丫鬟都比不过。”

许莫宁一拍脑门,自己怎么糊涂了,这小衙内家里是旁人能比的吗?金陵甄家,自高祖皇帝起一共接驾四次,莫说什么宫女了,他们如今的正院可是当初皇帝的行宫。

说到这里,许莫宁又不由得感慨这甄家可真是胆大包天,用几个宫女虽说也不算犯忌讳,可你这公然用着皇帝行宫可就有些不尊了。

好在他对这些也不在乎,只是随便一想罢了。

然而许莫宁脑子一转,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邪笑又浮现出来。

“甄二公子可有婚配?”

甄珂有些纳闷,怎么好好的问起自己婚配了?脑中迷糊着顺嘴答道:“倒是有几个看顺眼的姑娘,可还没跟我娘说,怎么了?”

许莫宁一边想着那天贾瑜迈步进入林府的场景,一边说道:“我有一桩好姻缘,不知甄二公子可愿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孩子气

贾琏忙着处理林家的家事,而为林如海寻医问药的活自然也就落到了贾瑜的身上。

贾瑜并不通药理,上一世如果没有说明书,他连生病该吃什么药都不晓得,更不用说高深莫测的中医学了。

因为有着后世的思维,比起那什么口口相传的神医郎中,贾瑜觉得那些大药房里面坐诊的医师更加靠谱,将贾琏跟自己叮嘱的什么蜀地来的神医抛到了脑后。

然而贾瑜却忘了一点,林如海作为巡盐御史,天子钦差,莫说大药房的医师,就是太医院的老医官都能请来,自己能找的人,林家又怎么找不到呢?

在这扬州城内转了几圈,坐堂的掌柜家一听是林家老爷身体抱恙,便哭着一张脸直摇头,说不是我们不想挣那笔银子,实在是我们精师不道,学艺不高,还请贵公子另请高明。

从五百两涨到一千两,再到一千五百两,最后直冲冲涨到两千,看着贾瑜脸上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倪二直嘬牙花子,有钱也不是这样烧着玩啊,跟家里的时候就算请那同仁堂的老郎中给老祖宗看病,也才就给一百两银子,这倒好,翻了二十倍。

实际上林如海的病放后世没那么严重,就是一个小小的肺炎。然而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任何炎症在无法及时治愈的情况下,都会引发致命的结果。

掰着指头算算,距离弗莱明研制出人类历史上第一支抗生素还有大约两百年,除非神仙转世,不然林如海肯定是必死无疑。

贾瑜看着之前一直愁容满面的林黛玉,好不容易才放下的两道蹙眉。咬咬牙,还是把这个事情咽下了肚子。

然而这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让林黛玉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只怕到时候她承受不住这急转直下的打击。

不过好事就是林如海表面上的病情好转似乎真的让林黛玉身心都安稳了下来,曾经凹陷下去的脸颊也丰韵起来了,现在虽说还是有些消瘦,但也不再那样病态了。

“父亲大人现在稍微可以吃些常食了,虽然还是不能下床,但总归是越来越好了,还多亏瑜二哥的灵丹妙药。”

贾瑜听了这话,只觉得脸上热了几分,推着解释道:“我可不敢揽这功,不过就是一些补药罢了,说到底还是姑父得了天眷,如今才好转的。”

林黛玉看起来心情是真的不错,此时听了贾瑜的话竟然抿嘴轻笑一声,“要说天眷,估摸着也是瑜二哥之前送的那个福袋真真是起了效。”

难得从林黛玉嘴里听见一句好话,贾瑜还有些不适应。

“还有件事想问问林妹妹,不知近些日子为姑父诊病抓药的郎中是哪位?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把药方给我拿一份。”

虽然林如海凶多吉少,但是从最近的状态来看,倒确实是状态好了不少,古代的肺部炎症可是难治,贾瑜还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药方能有这样的奇效。

林黛玉蹙起柳烟眉,托着下巴想了想,此时一股秋风穿过橱窗,拂过她的额头,吹乱了几缕青丝。

许是飞舞的发梢有些遮碍视线,林黛玉伸手将它们拢到耳后,抬眼看去却不由得一愣,“瑜二哥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刚来前儿有些事,我刚正寻摸着呢。”贾瑜尴尬地挠了挠头,掩饰着刚刚的失态。

然而这一切都落在一旁的紫鹃眼里了,那样痴愣愣的样子她可是见得多了,往常那宝二爷就是这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说不好听的那一双眼珠子都快挂在自家姑娘身上了。

不过紫鹃心里倒不觉得怎样,还替林黛玉感到有些欣慰,觉得自家姑娘虽然身子不好,但能得着这么多人的喜欢倒真是个有福的。

要不人常说福祸相依呢,姑娘从小林老爷宠爱,后来夫人去世,老爷生病,孤身去了京城,但却也得了老祖宗的宠爱,一个外孙女疼得如同亲孙子一般,现在就连……

说到这里,紫鹃不由得又把两位二爷放在心头思量了一下,如果就按照爷们的说法,那宝玉自然没法跟贾瑜想比,莫说外人,就是内宅妇人也都知道,贾家出了一匹千里驹。

虽然老祖宗每每都解释说这是外人家说宝玉的,但任谁听了也就撇撇嘴,嘀咕这老太太有些太偏颇,没人去信。

可也就是紫鹃是个内宅人,思量的时候也就不把什么能为、本事放在第一,自是为了自家姑娘着想。

那宝玉自己是知道的,整日里一心一意念着自家姑娘,定然是不会负她的,可那瑜二爷自己见得少,又是在东府,想想看东府里面那些腌臜事,紫鹃不由得有些心慌。

这倒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作为黛玉的贴身丫鬟,紫鹃亦会一同嫁去,所以说,她这不仅是替黛玉思量,更是替自己思量。

此时满心尴尬的贾瑜还不知道,一旁的紫鹃如同相亲女的母亲一般把自己内里外里都算是思量了一遍。

他心里直想着,到底是林黛玉这朵含羞的花已经长开了,还是自己步入青春期定力太差,怎么能在人家面前露出这幅猪哥样子?

“瑜二哥,瑜二哥?”

几声呼喊又把贾瑜拉了回来,贾瑜看着眼前的林黛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一紧,老脸一红,赶忙咳嗽几声掩饰一下,“林妹妹可是有事?”

黛玉闻言却又觉得好笑,竟俏皮地翻了个白眼,“瑜二哥不是刚问家里请得郎中跟药方吗?可见你一点都没听,倒白费我口舌了。也是,瑜二哥现如今也是有了身份的人,自家这内宅琐事自不好拿上台面跟你说,怕会误了你的军机大事。”

贾瑜表情又变得无奈起来,这无论心情好坏,林黛玉这张嘴是真的机灵,总能说出几句话怼得你无法辩驳。

可是贾瑜却也没法解释,总不能说你太好看了,我看痴了这才没听到你说什么吧,只得顺着她说着:

“还请林妹妹多担待,这几天实在是事务繁忙,刚刚……”

贾瑜却没想到自己话没说完,就听得林黛玉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哄鬼咧,我可知道,你这几天可是在扬州诗会扬了名,瑜二哥,你怎么能这样咧?”

听到这个,贾瑜差点没摔下座去,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去诗会实在是因为……”

“我是说,侬有着样一首好诗词,却不拿来给我瞧瞧,还叫我去别处才知道。”黛玉气鼓鼓地,口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些姑苏方言。

诗词?贾瑜一拍脑门,叹了一声,“不就是诗词吗?你要的话,我现在给你写个五六首。”

“瑜二哥是笑我才疏学浅吗?”

这刚还说林黛玉总算花开了,怎么一会功夫孩子气又上来了,贾瑜只得无奈地说:“我真不是那个意思,那首词实在是在家时随性所作,并不是我特意拿去诗会扬名,流传开来也并非我愿。”

林黛玉见贾瑜认真了,只得讪讪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也不再说话。

贾瑜毕竟不是贾宝玉,直男癌的他却也不会腆着脸去讨黛玉的好,此时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讨一份药方,这年头如果真有这种能延缓肺部疾病的药,那真的可以说是神丹妙药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真不是那意思

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黛玉,紫鹃心里直埋怨,这要换宝二爷早就去哄了,怎么瑜二爷就是个榆木疙瘩呢?

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然而一旁的贾瑜依旧步履从容,仿佛没听见一般,紫鹃顿时有些恼了,随而又咳了一声。

贾瑜没反应不说,倒是前面的黛玉扭过头来,咬着牙说道:“你咳个什么劲,难不成你也得肺病了,要我伺候你?”

“姑娘~”紫鹃委屈地喊了一声,她们俩这些年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然而就在这主仆二人眼神交流的时候,贾瑜却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黛玉先是疑惑,随后眼睛里划过一丝明悟,脸上浮上一抹微红,嘴中却还是恶狠狠地道:“原二哥哥是专门拿我取乐。”

贾瑜直摆着手解释道:“这我如何敢?只是在笑林妹妹,你呀别看这个头已经到我肩膀了,这心里头还是跟那当初刚进府时七八岁的孩子一样。”

黛玉自是不认,又是咬牙说:“放屁,你才大我两岁,什么叫我像孩子了?”

难得她口里说脏话,但贾瑜却只觉得可爱,又是摇头说道:“你忘了,当初你们头回来东府找我顽时,你碍着脸不想先找我说话,见了礼之后就一直冷冷地在那站着,我看着你那番,就故意也不寻你讲话,却没想到还真是顽了一天,咱俩一句话都没说,三妹妹还偷偷问过我咧。”

黛玉记忆非凡,一下就想起了当初那件事,不由得又是涨红了脸,“好呀,原二哥哥是故意把我晾在一边,我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了这东府的瑜二爷不开心,好赶紧道歉,莫叫人家觉得我不懂礼数,把我撵了出去。”

贾瑜摆了摆手:“你莫扯远了,你就说你跟当时是不是一样样的。”

黛玉哪会承认这个,撅着嘴道:“你还说,明明都是你搞的鬼。”

贾瑜却并不想跟她继续斗嘴了,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说:“我知道跟林妹妹说这些,可能你不爱听,可如今你是林氏大女,姑父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毕竟尚未康复,说句难听的,天有不测风云,谁又能晓得呢?妹妹以前是天上仙女,烟火事自有外边人去做,可如果姑父处不了外事,总不能把祖宗家业全数让外人去管不是?”

黛玉没想到贾瑜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个,不由得愣住了。

贾瑜却没管她,自己徒自说道:“这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家里那些个人的品性你也是知道的,这也没外人,不瞒你说,这次家里派人跟你来,就是为了从你家里赚一笔银子。”

紫鹃一听这个顿时急了,想反驳几句,却发现对面的贾瑜可是贾家的族长,他总不至于往自家身上抹黑吧?

想到这里,紫鹃不由得心里落泪,自己之前还跟黛玉解释过,当时她没说什么,可黛玉本就爱多想,这下恐怕……

贾瑜说到这里,却又笑了起来,“你可不准多想,我跟你保证,至少老祖宗,加上紫鹃姐姐她们是真心待你的,绝对没有从你身上牟利的想法,至于琏二哥琏二嫂,还有二老爷跟二夫人这些人,我想他们也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想了想那悬在林如海头上的肺炎,贾瑜也只有用这种方式让林黛玉尽量变得坚强一些,不至于有一天林如海突然逝去,黛玉也承受不住一同离去,那可真是没后悔药吃。

“林妹妹在京时,总是觉得自己无亲无故,其实我们这些人又何尝不是你的家人呢,像三妹妹,湘云妹妹,宝玉他们对你都是真心的。”

黛玉听着这话却又小脸一红,把头扭过去了,她何曾听过这些直白的话语,心里虽然有些暖意,但还是挂不住面子。

“我哪里有……”只是这辩驳颇为有气无力,也算是勉强承认了。

紫鹃不由得新奇,要知道自家姑娘哪里服过软,宁愿一个人偷偷地哭,也不愿让别人看见,今儿倒是头一遭。

直进二门,正好遇到钟管家,他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贾瑜,又看了看低着头有些脸红的黛玉,脸上的表情就更怪了。

这些日子来往惯了,贾瑜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此时也不见外,没好气地对钟信说道:“你再那样看我,别怪我不给林妹妹面子,现在就叫倪二锤你了。这些日子你家小姐累坏了,你也不知道给劝劝,还得我来。”

钟信连忙赔着笑脸道:“瑜二爷真是说笑了,我一个下人自是不懂这些,还多亏二爷劳累安抚我家小姐。”

众人说笑着往里走去,待到了林如海的房门前,钟信听闻贾瑜想要看一看药方,他便笑着又去后堂去取了。

紫鹃上前敲门询问,自有丫鬟下人把门打开,一位姨娘模样的女子上前拉过黛玉的手道:“你爹爹刚正想你呢,你就来了。”

女子倒还是亲切,只是黛玉脸上却讪讪地,不大习惯跟人如此亲近,不留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

尽管这下很隐蔽,但贾瑜还是从那位女子的脸上瞧出了一丝尴尬,心里不由得苦笑着林黛玉真是爱耍小性子,人好心好意地与你说话,你倒好,直接给人家甩脸子,真真是……

贾瑜倒是了解过,这房姓李的姨太太是贾敏去世后,林如海才纳入房中的。

倒也不是林如海不念夫妻感情,只因为贾敏去世后,林家内宅少有主事人,那阵子林如海政务繁忙,连黛玉也照顾不周,才将其送至京城,无奈之下也值得从下面丫鬟里挑了个精明能干的纳入房中,不过这几年来跟李姨娘,两人一内一外倒也有些感情默契。

这些自然瞒不过机敏的林黛玉,素来信奉浪漫主义忠贞的她自是对这事很是不满,可自己老夫还在病榻,不满的情绪也只能朝那李姨太太撒了。

这家务内宅事,贾瑜自诩可没这个本事处置,乐得在一旁作壁上观。

“玉儿来了?”

原本还有些不自在的林黛玉,听了这声呼唤,赶忙掀开帘子跑到床前,欣喜地喊道:“父亲大人!”

紧随着她的贾瑜,见了这一幅父慈女孝的情景,也不由得有些唏嘘,这一世就不说了,没见过母亲,父亲又是一个清心寡欲的,自是不会有那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的场景。

至于前一世……贾瑜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就在贾瑜自我伤感的时候,就听林如海爱惜地抚着黛玉的头说道:

“我的玉儿如今也长大了呀,为父也该为你考虑一户好人家了。”

黛玉腾地一下就红了脸,咬着唇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林如海还有些病态的面容,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甄家前些日子上门找我,说他们的二公子还未婚嫁,他们家富贵先不论,直说家风在我大齐算顶顶好的人家了。”

那边紫鹃见黛玉还没什么反应,顿时急了,那边宝二爷要是知道这事,恐怕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然而她思来想去没有办法,正准备硬着头皮咬着牙劝林如海,就听一旁传来一道声音:“这怎么能行?!”

黛玉红着脸扭过头来,不敢相信地瞧着贾瑜,紫鹃也是张着嘴巴不说话,倒是一旁的李姨娘瞧了瞧贾瑜,又瞧了瞧黛玉,不由得噗嗤一乐,她这一笑,就连林如海看贾瑜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贾瑜看了看四周,心里有些泛苦,想必自己这话又是被想歪了,可我真不是那意思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时间不等人

贾瑜欲哭无泪,尽管林家对于自己复苏宁国府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但林黛玉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正妻人选还有待商榷,更何况贾母跟贾宝玉那里情况特殊,实属有些头疼。

更何况,现在林如海看自己的表情可不像个满眼赞许的未来岳父,简直一副自家的宝贝被别人窥伺的眼神。

“额,我的意思是,林妹妹身体柔弱……”刚说半句,贾瑜就想抽自己的嘴了。

不知道到底是这事乱了贾瑜的心神,还是林如海的气场有些强大,他此时竟然难得的手足无措起来,要知道当初在京兆府衙门他还是依旧笑颜以对。

“父亲大人!”林黛玉一声娇嗔,算是打破了尴尬。“父亲大人不想玉儿了吗?这样想把我嫁出去?”

贾瑜的嘴都快合不上了,见惯了林黛玉孤高冷艳的模样,却没见过她如同一个小女儿般依偎在林如海怀里撒娇。

到底是膝下孤女,掌上明珠,面对自家女儿的娇嗔,林如海也只得暂时放下对贾瑜的敌意,一心安抚起女儿来。

……

“不许笑!”林黛玉腾地一下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

贾瑜无奈地摊开手:“我真没笑,明明就是紫鹃姐姐在笑。”

紫鹃连忙说道:“我没有,二爷浑说,我哪里笑了?”然而她这样解释着,脸上的笑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林黛玉瞅了瞅贾瑜那时不时弯起的嘴角,顿时脸上一耷拉,这眼圈就红了。

这下可把贾瑜吓够呛,三人这还没走多远呢,一会里面林如海要是知道自己把他闺女惹哭了,恐怕得硬扛着下榻来揍自己。

“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啊?别别别,是我错了,给林妹妹赔礼道歉可好?”说到这里,贾瑜便恭恭敬敬地对林黛玉行了一礼。

他曾去过宗人府,对那一套勋贵之礼说不上习惯,倒也记得个八九不离十,此时给林黛玉行的便是其中之一。

黛玉自是不认得这是什么礼节,只以为贾瑜在作怪,不由得笑了出声,对身边的紫鹃说道:“瞧瞧,说要给我道歉,却在这扭捏作态。”

贾瑜摇着头说道:“君举礼于宾,及君所赐爵,皆降,再拜稽首,升成拜,名臣礼也。林妹妹,我对你行的可是最贵重的君臣之礼,这《礼记》都有啊。”

林黛玉却是不认,依旧微红着眼睛昂着头说:“我一个女孩子家,读完四书就行了,读什么礼记?再者说,孔夫子曾言: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儿二哥哥岂不也是坏了礼节?”

贾瑜不由得吐了口气,林黛玉这才思敏捷,机巧善辩的,放后世不说别的,起码当个律师是没问题了。

“孔夫子是君子,我嘛?是一个小人,自然要求不一样。”

林黛玉闻言顿时破涕为笑,古往今来人人都是标榜为君子,哪里有像他这般自诩为小人的?

一旁的紫鹃虽不知二人说得是那《礼记》是何,但看着两人说话间竟又都笑了起来,不由得有了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好像瑜二爷,是比宝二爷要好上许多……

……

“你怎么这幅模样?要我说,玉儿从小就才思聪慧,加上后天一股风流,少年慕艾,常事尔,你又何必如此?再者说,贾瑜无论从品性还是才干都算得上中上之姿。”

林如海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来人,摇着头说道:“这无关乎人品,宁国府如今风雨飘摇,自身都难保,何况庇护我的玉儿?”

“可是,我倒是听说,荣国府传言那位衔玉而生的宝玉,也对你的玉儿颇为爱慕,有着贾家老祖宗的宠爱,你怕是拗不过。”来人转过头来,竟然是贾雨村。

他颇为熟练地把手中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又将窗口打开,炭火气有些浓郁,林如海已经有些止不住咳嗽了。

“咳咳,你以为那老婆子真的是心善?”林如海捂着嘴咳嗽两声,嘴角不由得抹过一丝冷笑。

“当初我家失了爵,她便百般想要把我跟敏儿的婚约取消,先是说贾家武勋得配文才,可姑苏林家说是书香门第,可已经两辈无进士,算不得文才。后来陛下钦点我为探花郎,她却又是不认,还说什么清水衙门的官也能叫官?好在彼时代善公还在,力排众议定下了这桩亲,后来我又调任巡盐御史,也算是堵住了那老婆子的嘴了。”

贾雨村轻笑一声,摇头道:“却还不知,你在贾家还有这番遭遇,不过依你的性子,又怎会凭白受一妇人之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敏儿待我情深,我又怎能一气之下就撇下她不管呢?自打跟我来了南省,知道我对贾家那些人不喜,为了我的好恶,甚至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每思及此我都觉得苦痛万分,只因为我的缘由,就叫她与至亲两隔,到如今生死一别,再难相见了。”

说到这里,原本因为咳嗽而微红的眼眶,却又红了几分。

贾雨村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景色,低沉地说道:“那你又为何要把玉儿送去贾家?”

“贾家如猛虎,但起码也会舐犊,可我家这些忘了本的畜生就是活生生的豺狼,只要那老婆子不死,贾家起码还有庇护玉儿的能力,就算有一天那老婆子西方接引去了,那时你想必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还望羽村兄能够照拂玉儿一二。”

“你现在还没病入膏肓,不必说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贾雨村还是未回头,只是他的声音有些哀伤。

林如海听出了这丝情感,不由得爽朗大笑,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说这个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跟我说,最近情况特殊,你接下来可能不会与我见面,怎么今儿就来了?”

说到这里,贾雨村才转过身来,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许莫宁来江南了,看来你这个巡盐御史还没死,他们就盯上这块肉了。”

林如海闻言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甚至隐隐有些愤怒。

“呵!魏王府未免也太狂妄了,盐政乃是国家支柱,陛下一直握在手中,岂能容许他人势力染指?他姜琦竟愚蠢至此,吴贵妃升后已是大势所趋,他就不能多等一会吗?”

“等一会?汉武帝之子刘据,六岁被册立为皇太子,等到了三十七岁却等来了一场巫蛊之祸,如今魏王殿下年已十六,尚且不是太子他又如何能不急呢?”

一阵煤烟味窜进了喉咙,林如海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捂住口鼻的手放下来,上面猩红的鲜血触目惊心,林如海叹了口气:“时间不等人啊!”

第一百二十章 心事纷乱

时间不等人,颜氏也深切认识到了这点,尤其是看着自家女儿时不时望着窗外发愣,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

她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为颜惜考虑考虑婚事了,看到往日擅长女红的颜惜,手指头上的伤口密密麻麻让人有些心疼。

颜家虽然如今落寞了,但颜氏还是见识过家族的余晖,更何况颜惜在十里八乡也算是上佳的姑娘,婚事自不可能草率为之。

正在她心底琢磨此事的时候,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

家里就母女二人,颜氏不由得心里有些害怕,然而思及现在天光正亮,百里扬州民风淳朴,应该不会有这强闯民宅之事,这才战战兢兢地去开门。

打开大门,想象之中凶神恶煞的强人没有出现,映入眼帘地却是一个熟悉的面孔。

颜氏先是一愣,随后揉了揉眼睛确定了来人是自己的儿子后,立马牙齿就咬了起来,转过身就离开。

颜忻看着母亲抄起了门背后的笤帚,眼珠子都瞪圆了,要知道自己母亲尽管一向严厉,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大抵就是耳提面命。

可如今看母亲这撸胳膊挽袖子的架势,是真的不顾仪态,要把自己往死里打了。

颜忻心里一怕,赶紧就跪了下来,低着头抽泣着呜咽起来:

“娘啊,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出去鬼混了,一心一意跟家里读书,侍奉您。”

笤帚眼见就要落到颜忻的额头上却骤然停住,颜氏此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思及亡夫死前百般嘱托要自己照顾好一对儿女,如今却……又是一阵心灰意冷。

颜忻看着颜氏算是止住了动作,立马扑上去抱住她的腿,伏在她身上开始哭诉起来。

“都是那些坏人引诱得我,我的钱都被他们骗走了或者抢走了,我不敢回家跟您说,听他们讲,那样能来钱,我就想着自己死读这些年书,尽花家里的钱了,还不如如今多赚一些钱银,也好让母亲平日里不那么劳累,却没想到……”

刚刚还离得远,这会儿近了颜氏才看到颜忻额头与面颊上满是细小的伤痕,顿时心中一酸,低头抱住他哭嚎着:“我的儿,你但凡学好一些,也不至于这样。”,

此时颜惜才听得声音出屋来看,见母兄二人都是哭嚎,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正打算问询,却发现自己的哥哥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

打小一起长大,颜惜哪能不知他安得什么心思,八成又是给娘说了谎话,怕自己这边给他戳穿。

可看着他们母子情深,颜惜却也没有故意难为他的心思,跟他一起安慰了一会颜氏,便又去自己房中做未完的女红了。

却没想到她这边刚拿起针线,那里颜忻便撩帘而入。

“妹妹,忙着呢?”

颜惜抬眼看了一眼他,低头却不回答,却是说起了其它:“娘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你就莫要惹她生气了。”

尽管颜忻再混账,可毕竟母子连心,听得这话也不由得有些紧张,把之前想好的话全都忘了,赶忙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得了什么病?”

说到这里,颜惜也有些黯然,摇着头道:“不晓得,只是咳嗽,叫乡里的郎中来看,说也不是风寒,吃了些药却也不见好。”

颜忻顿时急了:“怎么不去城里请大药房的掌柜来看看,乡下的郎中能瞧出个什么来?”

颜惜瞥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家里的存钱不多了,留了些你的彩礼跟我的嫁妆就剩不下多少了,娘不肯用。”

颜忻当时一拍胸脯,正想说这钱我出,却没想到伸进衣袖的手却什么也没摸到,他这才想起昨晚在会春楼喝酒的时候,自己的钱袋不知道被谁摸走了,今早走的时候还没钱付账,活生生被人打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面色尴尬起来。

颜惜看了看他原本空着的手,从袖口里伸出来后还是空的,却也不说什么,只觉得已经习惯了自己哥哥这种做派了。

颜忻看到妹妹这样的神情,既有些内疚又有些羞恼,当下便说道:“作儿女的如何能让母亲苦熬着病,不就是些银钱吗?我去给你寻去。”

颜惜却只以为他又在说大话,只低下头去做活并不理他。

颜忻讨了个没趣,脸上更是挂不住,当下作势就要出门。

那里颜氏看见儿子才回来就要往出走,顿时便急了,拉着他道:

“这是怎么?不是说好好跟家待着吗?这怎么饭还没吃就要出去?”

颜忻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内心的羞愧更是倍增,拉着颜氏的双臂说道:“儿子无能,让母亲在病塌上苦熬,实在是不孝,如今孩儿不挣个百两家资,绝不回家。”

颜氏闻言心中总算有些安慰:“我的儿,你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了,这些小病,娘扛着也就过去了,大不了我那还有些体己钱拿出来用用也就是了。”

颜忻却是不依,定是要自己出去寻钱来给母亲看病,颜氏阻拦不住,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只得进屋去把颜惜喊出来去跟着看看。

颜惜叹了口气,心里埋怨着这个哥哥回来便闹得鸡飞狗跳,此时又不知要去做些什么。

刚出家门的时候,颜忻还是胸有乾坤,是替人写信的小活计,还是偷运私盐的大事,他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然而一腔热血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从家门口到村口不过几百步,颜忻就有些后悔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大,十几两的药钱虽说多了些,但还是有办法挣来,可这百两的银钱对现在的颜忻可是一个天文数字。

就在他踌躇不前的时候,一个大汉拍了拍他的肩膀。

“颜公子,华老爷让我问问,什么时候才把你妹妹送去府上?”

……

“怎么会?”林黛玉一脸不可思议。

紫鹃一脸无奈,甚至有些羞恼地说道:“是啊,人女孩子现在还跪在府前,下人们让她起来,她却不起,说非要见一见贾瑜公子。”

林黛玉跺着脚说道:“她要去见就去贾家的船舶上找就是,来我林府门口跪着干什么!?哼!!!”

紫鹃面色有些奇怪,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吃味?只是却也不敢说,想着那女孩可怜兮兮的眼神,还是不由得心软,想着劝一劝黛玉。

“姑娘,这么晚了,总不至于让那么小的姑娘走夜道吧?”

黛玉没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紫鹃知道她这样子算是暗允了,便赶忙下去吩咐。

原本舒爽的心情,此时却被坏的一塌涂地,少女的心思在这秋风中起起落落。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头雾水

“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贾瑜两世为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尤其是自己正做着好梦的时候被人吵醒。

正因为他这个习惯,一向规劝他律己的绿竹在这事上都会容忍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迷迷糊糊地被晴雯伺候着穿衣服的贾瑜,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从维奇那淘换来的钟表,揉着眼睛看了眼时间。

这一看他顿时哭叫连天:“我这睡了还没一个时辰啊!”

“不是叫你把那劳什子放外面吗?怎么又拿进来了?”绿竹闻声从屋外进来,看着他手上的钟表眉头就皱了起来。

贾瑜无奈地道:“这东西又不像那西洋钟,放床头随时能看时间,又轻便又省事。”

绿竹却是不听,摇了摇头:“你想知道时间,喊一声就是了,我帮你去看,这东西摆床头实在不吉利。”

贾瑜知道这种事情他是拗不过绿竹的,索性也就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那里晴雯端过铜盆来给他洗漱,贾瑜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只是擦了擦脸就算是暂时解了困。

“到底什么事情啊?”听闻是林家找他后,贾瑜心思便转起来了,没来由大晚上麻烦他啊?难不成是林如海的身子出了问题?

可自己前几天去看时,不是还说林如海病情有些好转吗?难不成真如自己所猜的那样,只是凭借着药物吊着一口气?

不过那样倒也能解释了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林如海是如何能抗过肺部感染的。

封建社会的繁文缛节着实让贾瑜有些头疼,即使是林家这样的近亲,作为访客的贾瑜上门时还是得循规蹈矩,毕竟他是贾家的族长,来这里代表的是贾家的脸面。

好在伺候的人不少,你一手我一手总算是把一套常备礼服穿戴整齐了,外面倪二正在马车边候着。

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贾瑜差点又进入梦乡了,梦里似乎回到了他的初中时代,前面坐着的就是班上的班花,然而他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回过头来却又是个不认识的人,就在他迷迷糊糊,似梦似醒的时候。

倪二的声音一阵接一阵的传来:“二爷,哎呦,我的二爷啊,这人家府前面,你好歹注意一下,这口水,口水。”

贾瑜猛地一下惊醒过来,看着倪二指着自己的下巴,赶紧伸手去拭,然而素来有些轻微洁癖的他,突然又止住了,在身上摸来摸去,发现忘了带手帕。

就在他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块香帕递到了他的面前。

贾瑜看着涨红着脸憋着笑的紫鹃,心中更是尴尬,挠着头说:“这太困了,就睡着了。”

紫鹃却是不理他这个说法,只是指了指他的下巴说:“前些日子瑜二爷还跟我家姑娘说,她是个小孩子,这会儿我倒觉得二爷才是个小孩子,嘿嘿嘿。”

贾瑜头疼起来了,却也不解释,拿着手帕把口水擦拭干净后。

就在他打算把手帕收起来,等下次洗干净再还给紫鹃的时候,就听紫鹃抱怨道:

“二爷这也忒霸道了,用了人家的东西,却忘了还,直往自己口袋里放。”

贾瑜闻言差点气笑了,拿出手帕扬了扬:“你二爷是觉得给你弄脏了,想洗干净再还你,我一个宁国府的家主,你还觉得我想贪你一块手帕?”

紫鹃张开嘴想解释,却红着脸又不知道说什么。

贾瑜见状有些奇怪,看了看右手上的手帕,又用手指摩挲了一下。

料子倒确实是难得的好料子,可上面这针线活计,哪怕在贾瑜的眼里都显得有些拙劣,没听说紫鹃的女红这么差啊?

“难不成这是别人送给紫鹃姐姐的礼物?”

紫鹃闻言摇了摇头,摆着手说:“二爷,你就把手帕还我就是,我自己洗了就行。”

“噢~”贾瑜脸上浮出了一丝暧昧的笑容,低声说道:“不会是哪个外面的公子送你的吧?”

这话一出,紫鹃脸上差点跟火烧一般,跳着脚说道:“二爷你混说什么呢?这手帕是我家姑娘做的。”

这话一说,紫鹃立马就后悔了,暗骂自己爱作怪,一个手帕的事情不去矫情谁又能知道去了?这下漏了出来,还不知道贾瑜要怎么想呢?

贾瑜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便古怪了起来,双眼盯着手帕仔细地瞧了又瞧。

紫鹃心里忐忑,便小声地说道:“二爷,你别多想,我就是随手拿出来了,当时去没想到这一遭。”

然而出乎紫鹃意料,贾瑜突然爆笑起来,随后愈演愈烈,躬着身子捂着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也不怪贾瑜失态,这年头女红可是每个闺中少女的必备技艺,在封建礼教重,一个女子女红的好坏几乎可以说是她“学历”的高低。

只是自己怎么也没想到冰雪聪明,才思敏捷的林妹妹竟然也是个手残党。

看看手帕上面那两只依稀可以瞧出“鸳鸯”模样的鸭子,他就忍不住想笑,下次再跟那个小妮子斗嘴,自己可有的说了。

紫鹃先是一头雾水,随后见贾瑜不住地看手帕上的绣样,却也是明白了。

想着替自家姑娘辩解一二,却也是忍不住先笑出声来。

“二爷啊,你又不是不晓得。小时候,姑娘就跟着先生学文,没人教这个。后来去了京城,有老祖宗宠着,哪里有人要她学这个,也就耽搁下来了,这还是回到家闲得时候,让我教了这么一点呢,二爷可莫要拿着跟姑娘玩笑,不然她说不过你又得拿我撒法子。”

就在两人拿着黛玉打趣的时候,就听后面雪雁的声音传来。

“姑娘让我问你们,若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该挑个好时候两人偷偷地去说。这时候大晚上的,还叫别人睡觉了吗?”

贾瑜闻言摊了摊手:“瞧见了吧,什么叫她说不过我,就她这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我哪里说得过她啊,小时候怕是跟着你们老爷衙门里的判官学的书吧?”

这话一出,紫鹃更是乐得不顾仪态,笑得弯腰抚肚。

看着紫鹃乐得如此开心,贾瑜也就放下心来,看起来并不是林如海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否则这丫头也不会如此没心没肺的笑。

可是除了这事,贾瑜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林家还有什么事情会找自己?

“紫娟姐姐,还不知道今天这么急的找我什么事?”

刚刚还一脸笑容的紫鹃听到这句话却拧起了眉头来,颇为嫌弃地说道:“二爷,往常看你还是个好的,怎么也能做出……唉,人姑娘找不到你,倒是巴巴地跑到我们府门前跪下了。”

贾瑜脸上的笑容同时也停滞住了。

“你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怜的小姑娘(上)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贾瑜算是明白这一点了。

半夜被叫醒不说,平白无故给自己安上一个渣男的名号,这让贾瑜跟谁说理去。

“我真不认识她。”贾瑜撇头看了一眼坐在屋里的女孩,无奈地摊开手说道。

林黛玉却是不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抵赖,人家可是指名道姓说要找你。”

贾瑜也搞不清楚林黛玉是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只得继续解释道:“或许是人家听了我的诗,慕名而来求见我的呢?”

“呸,不害臊,我……”黛玉有心说写几首诗算什么,可是想了想贾瑜的那些诗作貌似确实是足以传世的佳作,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可话咽了回去,这火气还是未消,一跺脚,赌气说道:“怎么都是你有理,如此这事你自己去做,闹得人大晚上觉也睡不好。”

撂下这样一句话,林黛玉竟然就径直走了,紫鹃歉意地看了一眼贾瑜,随后便也跟了上去。

贾瑜挠挠头,这人今儿是吃了枪药了?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然而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靠自己了,贾瑜看了看屋里的女孩,不由得摇摇头,这叫什么事啊?

……

肚子很饿,喉咙很渴,之前在门前跪的应该也把膝盖弄破了,此时伤口跟粗糙的布料摩擦在一起,让颜惜疼得眼泪都快滴下来了。

可是她却依旧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着这里人的不快,又把自己赶了出去,那自己可真是没法活了。

想到这里,颜惜又不由得忐忑起来,那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富贵公子会不会救自己一命呢?

贾瑜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恐惧,如同受伤小猫一般的眼神着实让人心疼。

也难怪林黛玉会发那样大的火气,任谁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会以为她是被人欺负了。

然而贾瑜着实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见过这个女孩了,也闹不清她找自己到底有什么事情?

索性也就走上前去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找我有何事?”

贾瑜那边走路轻巧,这里颜惜又是满心忧虑,根本没注意,这一声只把她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还好贾瑜手快把她拉住了。

“姑娘,你没事吧?”

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颜惜一下子红了脸,连忙把贾瑜推开,往角落一躲,喏喏地说道:“我没事,我没事,不,不,我有事,我有事要找贾公子。”

贾瑜嘴角一抽,合着你真是个骗子啊,你这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嚷嚷着要见我,这不是纯粹拿人消遣吗?

想到这里,贾瑜脸色便落了下来,语气也有些不善。

“姑娘,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刚刚颜惜情急之下只想避嫌没有看清,这会儿子仔细一瞧,可不是自己朝思夜想的贾瑜公子吗?

这一下可把她闹了个大红脸,本家就在跟前,自己却喊着要找人家,看贾公子这脸色恐怕以为自己在顽笑。

想到这里,颜惜急得赶紧摆着手解释:“贾公子,我刚刚,我刚刚没瞧清楚,冒犯您了,还请赎罪,还请赎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满脸惶恐却还要赔着笑脸,任谁都不忍心再心狠下去。

贾瑜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欠了什么债啊?

“那,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啊?如果有能帮到的地方,我一定帮一手。”

听到贾瑜如此说,颜惜的小脸顿时扬起来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贾瑜:“贾公子,你说得可是真的?”

贾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假装去看一旁的画作。

“你总得说是什么事情吧?难不成你要我杀人放火我也去做。”

“不不不,贾公子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会去这样的恶事呢?”颜惜摇着手说。

“好了,你再这样闲扯下去,我可困了,赶紧说吧。”

看着贾瑜有些不耐烦了,颜惜便收敛了情绪,准备把事情给他从头复述一遍。

然而只是把事情的来回理了一遍,颜惜的心里就泛起一阵的苦楚,原先膝盖磨损的刺痛都没能让她流泪,此时颜惜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贾瑜眼睁睁看着两行清泪落下,随即女孩的小嘴一张,一阵哭喊就回荡在房间内了。

一拍脑门,贾瑜心说这会儿自己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瑜二哥!!!你!怎!么!能!欺!负!人!家!?”

……

时间回到两天之前,颜忻脸上的旧伤还未康复,便又是添了许多新伤。

华家的仆人在知道颜忻打算抵赖的时候,便毫不讲理地将他揍了一顿,并且告诉他,三天之内拿出两千两银子这事就算拉倒,如若不然别怪他们拿着卖身契上门抢人,那时候颜家仅有的一点面子可都没了。

颜忻愤怒地起身抗拒,当初不过就给了他一百两作为定钱,这怎么要他还两千两?

大汉却不理这个,只告诉他不还钱也可以,明天把他妹妹送去华府这事就算完事,两相不欠。

颜忻闻言只气得脑中都冒金星,当初契上说好定金是一百两,随后还有九百两,这怎么如今就两相不欠了?

“你自己好好看看手上的契,什么两相不欠,白纸黑字你们华家怎么能不认账?”

大汉一愣,眼见颜忻打算上前来抢夺自己手上的契书,顺势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嘿嘿,爷爷不识字,谁晓得你当初写得是些什么狗屁玩意,我家大老爷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既如此,咱们就去公堂上好好说道说道,当初契书一共两份,我这里也有一份,这画上押的证物还能改了不成?”

这大汉毕竟只是个盐贩子家的下人,没见过多少世面。听着颜忻说什么证物、公堂,心里就有些发憷。

然而那边颜忻却是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

仔细回想一下,颜忻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当初自己的妹妹以为傍上了那个贾姓公子,也就不用卖身进那劳什子华府了,一时激动就把那卖身契给撕了,却没想到如今……

那大汉先是心里发虚,然而看到颜忻摸索半天也没翻出什么,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感情你在唬我?

那里颜忻还没来得及解释,面上就挨了一拳,从小读书念字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过,当下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颜忻发现自己已经在家中了。看着身边的母亲,他还没来得及问话,那里颜氏就抬手给了他一嘴巴。

“你还是个人吗?有你这样拿自己亲妹妹去换银钱的吗?你给我滚,滚出去,我,我颜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这次母亲应该是真发火了,任凭颜忻推说自己身上是如何得疼,颜氏也丝毫不心软,直直地把他推出门去。

那里颜氏刚关上门,转身就看到原本坐在里屋的颜惜此时却走出门了。

“娘,你还是让哥回来吧,他再有个三长两短,谁给娘养老送终啊?”

颜氏看着颜惜忍着泪说出这话,心里早已碎了,抱着她哭道:“我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怜的小姑娘(下)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兄长??!!!与禽兽何异?”

贾瑜听到这句话无奈地摊了摊手:“林妹妹,你骂人就骂人,看着我是个什么意思?”

林黛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撇过头去将颜惜轻轻一环,美眸中尽是怜惜。

颜惜却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眼前这位如同天仙一般的少女,一向被人夸赞清丽的她,甚至都有些自行见愧了。

“此事与,与贾公子无关,只是,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了。”

林黛玉看着颜惜一脸疲惫的样子,便先不问她所欲为何,看着天太晚了,只让雪雁带她下去歇息,等明日再细问她。

颜惜虽是不好承情,然而此时却也别无他法,黛玉又是对她嘘寒问暖,实在是难以拒绝,便向黛玉以及贾瑜深深一躬算是致谢,随后就跟着旁边带路的雪雁下去了。

贾瑜摸了摸脑袋,尴尬地说:“看来这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也走……额,林妹妹可有什么事情吗?”

林黛玉似是觉得不可思议,一双水汽朦胧的美眸瞪得圆圆地瞧着贾瑜。

“你不管这事吗?”

贾瑜闻言拍了拍额头,无奈地说道:“林妹妹啊,这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难不成要我把她哥哥抓过来打一顿才好吗?”

林黛玉被他这话哽了一下,脑袋一转也是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如果按她说得,她哥哥是个那样的秉性,就算教训他一次,也会有下一次。这下可真的难办了。”

贾瑜知道黛玉冰雪聪明,对这些事务定是一想就通,若换成是自家那个小惜春,定是要摇着自己的胳膊求他帮帮颜惜。

然而贾瑜虽是知道黛玉明白,却还要出言逗逗她。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如,妹妹把那个女孩子接到家中来,这样凭着你巡盐衙门的招牌,那姑娘的哥哥跟那劳什子华家也不敢来寻。”

紫鹃听了眼睛一亮,心说二爷果然聪明,这法子真不错。

然而黛玉却是嘴角一撇,不知道他这是装糊涂还是故意这样说。这法子听起来好使,然而真细琢磨却简直蠢到家了。

先不说那小姑娘愿不愿进府,或者说她进府是个什么身份,就说这大户人家的宅院哪有外人想进就能进的,家底清白都是根本的,要是让别人知道卖个惨就能进林府,这还让林家以后怎么招人?

然而林黛玉眼珠一转,却并不询问,也跟着贾瑜装糊涂。

“哎,瑜二哥所言极是,然而我这个小女子也不懂这些,只怕弄得不周到,让人家为难,不如这事就由二哥哥来做吧。”

原本还笑盈盈的贾瑜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这小妮子……

秋风凌冽,冰冷入骨,颜忻连衣服都还没换,此时只能抱着双臂忍着伤痛走在大街上。

虽然颜氏话说得狠,但颜忻却也明白,老颜家就指着他这一根独苗,要是折在外面了,颜氏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他也并不慌张,想着去哪混个几日再回去。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乱走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冲自己来了。

颜忻之前被那个大汉打得怕了,这会儿都有些心里阴影了,只吓得顺势一蹲立刻告饶。

“汝也算一读书人,怎如此狼狈,这要传出去还要我颜氏文风何存?”

想象中的拳脚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来,反而这熟悉的声音让颜忻有些意外。

“二叔?”颜忻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长衫的中年男人,如同咽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颜家自上辈子起就算是开始落寞了,待到颜忻的祖父去世,家里也就彻底没了支柱,长幼两房间的矛盾也渐渐变地有些无法调和,分家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然而让颜忻的父亲无法接受的是,原本身为长子的他是被寄予最大期望的那位,然而二房的弟弟却先一步考上了秀才,而他却始终在科场上不得志,后来也是郁郁而亡。

长幼两房的矛盾并没有随着颜忻父亲的去世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作为家中幼子却没得到疼爱,已经让颜忻的二叔很是妒忌,更别提后来分家时,大半的家产都分去了颜忻家了。

颜桢一脸怒容,配合着他那一幅正人君子的表情倒着实有些威严。

然而颜忻却是知道自己这个好二叔可真真是个衣冠禽兽,当初如果不是他勾着自己去做那劳什子买卖赔了钱,自己也不会跟华家签那什么卖身契用来抵债。

此时相见,真可谓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然而还没等颜忻说话,原本一脸正经的颜桢却是变了表情,眼皮一耷拉,脸上就挤满了笑容。

“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受伤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颜忻掂量掂量了自己恐怕真打起来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没,没什么。”

颜桢轻笑一声:“我还想着这哪怕分了家,这血还是一脉的,总归还是我的侄子,有事也不能不管,看来是我多想了,既然没事,那二叔我就先走了。”

“哎……”颜忻还没等他说完,便有些后悔了。原本他是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左右是管不了妹妹那事了,再说她去了华府也是享福的,自己也不亏欠。

然而自己的母亲还是卧病在床,不肯用钱治病,这却让他颇为挂念。

此时听闻颜桢说能帮他,心里虽是一百个不相信,但还是抱着试一试地态度问了问:“二叔真能帮我?”

颜桢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何曾与我见外,有何难处快快讲来。”

虽然对颜桢这幅时时刻刻文绉绉的样子有些反感,但此时有求于人,颜忻还是低人一头。

“二叔,家母染了些病症,看了不少郎中也不见好,想着去城里的大药房去瞧瞧,可是……可是……”

“哎,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难为你有这样的纯孝之心,这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若是不够还可找我来取。”

颜忻被他弄得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对待自己家一向吝啬的二叔怎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十两白银,这对他可不是笔小数字啊。

然而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颜忻可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双手不自觉地向前去抓了。

“等等,我且问你一件事。”

颜忻听到这话,便是偷翻了一个白眼,就知道没有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是这只铁公鸡。

“我记得前些年你家不是还有些田产在,怎么这会儿就连个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这句话可把颜忻怄坏了,他心想我家那些田产去了哪里你不晓得吗?打着孤儿寡母难以料理的借口,把父亲留下来的田产地业一点点拿了去,此时却还来问我这话。

颜桢却是不顾颜忻黑着的脸,继续说道:“唉,看着你这模样,我心里也不落忍,这样,我分你两亩地,虽是不多,但起码每年也能攒下点富裕,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坐吃山空。”

颜忻这次可不仅仅是有些惊讶了,原本躬着的腰一下子直了起来,就连眼神也有些发直。

先前的十两银子可是跟两亩地没法比,正如颜桢所说,有这产业在,每年不说怎地也能留下点富余。

这下颜忻可是真的动了心思了,有了这两亩地,就算自家没人能打理,租出去也能收个不少,起码今年余下这些日子也能勉强过活。

“二叔,你说得可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去?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田契拿出来给你看看。”说着话,颜桢就在身上摸索起来。

颜忻眼珠子瞪得溜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张田契,难不成这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寂静前夜

自己就不该跟林黛玉那个小妮子耍心眼,别看她才这么点大,这耍心眼的方面别人可别想在她这占便宜。

曾子杀彘,秦孝公立木为信,季布一诺千金……林黛玉一口气把古今有关诚信的典故说了遍,贾瑜都快懵了,只知道林黛玉对于诗词颇有造诣,谁曾想她还是个历史通?

知识就是力量,贾瑜也不得不屈服,只得答应了林黛玉,颜惜的这件事情由自己来出主意解决,只是在解决之前,让她暂时寄住在林府,毕竟贾瑜这样带回船上去,怎么都有些败坏人家清誉的意思。

林黛玉却是不理这遭,鼻头微皱,没好气地说:“你哪里在乎败坏人家清誉,明明是怕带回去没法跟身边人解释,自己的清誉败坏了吧,真真是小肚鸡肠。”

贾瑜牙都疼了,这小妮子说话能不能留点德,自己都这样服软了,怎么还不依不饶?

其实像这样的小事,要是林如海身体不错,交由他处理也就是了,扬州府邸,除了府尹之外,就数他巡盐衙门势力最大,再往深里说,整个江南说话能顶过林如海的也没几个。

皇命钦差,奉旨巡查,那是天子宠臣,南直隶这边还没几个人不知道林如海是当年雍成帝亲点的探花郎呢。

然而不凑巧的事,原本病情微微好转的林如海,昨儿夜里又恶化了一些,不住地呕黑血,直吓坏了一众人,好在医师来得及时,算是把病情稳定住了,这会儿又躺在床上起不得身了。

要不是考虑到这一点,贾瑜这种向来懒怠的人,又怎么会替林黛玉做这好事?

华家?贾瑜回去的路上跟倪二吩咐了一下,让他去四周打听打听这是个什么家族。这话刚说完,他就忍不住笑了。

倪二摸不着头脑,便出言询问。

贾瑜摇了摇手,自己听到这个华家想起了曾经看得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个华家,不过想了想两家的时间,以及风气,也就明白不可能是一家了。

回到船舶上,发现几个人都硬撑着都还没睡,贾瑜便苦笑着说:“这是怎么了?要是我今儿不回来了,你们难道就不睡了?”

柳儿揉了揉眼睛,砸吧着嘴巴,呢喃地说道:“二爷回来了,我去拿衣服。”

她这一起身,把身边快要睡着的絮儿吵醒了,差点没一头栽下去。

贾瑜一手扶起快要跌倒的絮儿,一手拉着要给他拿衣服的柳儿,笑骂着说道:“两个机灵鬼,这会儿子还献殷勤呢?往后听我的,家里那西洋钟指到十,就上床睡觉,你们还小呢,睡不好会长不高的。”

柳儿点了点头,嘿嘿一笑,却还是挣脱开他的手,去那边帮他把衣服取来了。

打他一进门,绿竹就去为他打水了,柳儿此时也去拿衣服了,晴雯左右没什么事,便走到贾瑜的身后替他把发冠取下。

贾瑜透过穿衣镜看到晴雯不住地比划,便扭过头去笑着问道:“这弄什么呢?莫不是给我作法?”

“阿弥陀佛,切莫这样说了,真不晓得明明你还是受过佛道的好处,怎么对他们这般不尊。”

这些话贾瑜听得耳朵都烦了,撇撇嘴又转过头去。

晴雯也知道他不爱听这些佛道,便又把话题转回来。

“看看,这坐着都有我胸口这样高了,想着那时候小小的一个人,谁曾想长得这样快,怪不得别人常说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如今一瞧可不是这样吗?好像就一眨眼几年就过去了。”

十三年了啊,贾瑜听着晴雯这样说,心中也是叹息一声,自文定初年他来到这里,他告别自己的父母幼妹,告别那个世界已经整整十三年了啊。

晴雯看见贾瑜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便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事让他不喜,正要询问,就见贾瑜把食指伸到嘴前。

“嘘。小声些,睡着了。”

晴雯闻言探头往前面看去,发现原本被贾瑜拉着坐在一遍的絮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小脑袋靠着贾瑜的胸膛,浑身因为呼吸而缓缓地起伏,口中不时还传来轻微的鼾声,真真是可爱至极。

晴雯见状也不由得捂着嘴偷笑起来,想要伸手去扒拉他,却被贾瑜拦住了。

“没瞧见人家正睡得香甜,还要去故意拨弄她。”

晴雯翻了个白眼:“怪道常人家里都是心疼小的。”

贾瑜差点气笑了,正要回嘴说话,那里绿竹端着给他洗漱用的铜盆走了进来。

“你这会儿不喊她醒来,一会儿你换衣服的时候难不成也抱着她?”

晴雯醋味儿十足地说道:“怕不是还想抱着一起睡觉呢?”

贾瑜没好气地说:“这么小的人你还吃飞醋,那要不今晚我陪着你一起睡?”

到底是个女孩,晴雯一下子红了脸。

“要死了,说这些干嘛?”一遍说,一遍还看了看身边的绿竹。

绿竹见她瞥自己,也是没好气地说:“你莫瞧我,我什么也没听见。”

几人说话声稍稍大了些,絮儿呢喃着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绿竹跟晴雯一脸怪笑的看着她。

小脑袋迷糊着的絮儿还在疑惑她们笑什么的时候,就听脑袋上传来了宠溺的声音。

“好了,看看把你给困得,这边也没什么要你服侍的了,快去睡吧。”

“呀!”絮儿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猫一般跳叫了起来。

小丫头皱着小脸苦巴巴地看着贾瑜说道:“二爷也真是的,叫醒我也就是了,还故意看我的笑话。”

贾瑜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子。

“行了,猫一样的心思,我能不知道你想什么?放心,你绿竹姐姐跟晴雯姐姐不生你的气,有我在这呢。”

这倒是不什么飞醋的缘故,丫鬟之间也有某些放不上台面的潜规则,就如同原红楼梦里,小红不过是给贾宝玉倒了一杯茶,便被秋纹、碧痕等人挤兑的无地自容。

谁该倒茶,谁能点灯,谁来端水,谁去取衣……这些都是在丫鬟们长期共处时,无形中形成的潜规则。

对于她们而言,这更像是一份殊荣,就如同倪二如今身为宁国府总管,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街边小混混了,可每逢贾瑜要出门,他都会亲自为贾瑜牵引马车,哪怕再累,也绝不许别人来干。

所以听多了这样的事情,此时的絮儿才会担心因此让两位姐姐对她有偏见。

晴雯见贾瑜如此说了,絮儿却还是有些担忧地拿眼看她,不由得没好气道:“你家二爷疼你都疼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求回去京城,我被欺负了,他也能这样替我撑腰,我就念着阿弥陀佛了。”

一席话总算把大家逗笑了,贾瑜把絮儿一推,示意她去睡觉。那里绿竹也把洗漱用具为他备好,贾瑜睡到一半起来,来回折腾一趟也有些累了,随便擦抹了几下便也睡了。

然而在这安静祥和,万籁俱寂的夜晚,某种可怕而又诡异的事情正在酝酿。

第一百二十五章 神仙草

尽管昨晚被打扰了一阵,但贾瑜这一觉睡得倒是不错,还起了个大早,着实让绿竹等人颇为惊讶。

连晴雯都不由得打趣道:“真是怪事,平常睡到要吃午饭才醒,这会儿连早饭都还没热上,人就起身了,快快躺下吧,没准备你的饭。”

贾瑜自然回敬了一个白眼,睡得好倒是其次,起得大早的原因主要还是自己想赶紧把颜惜那事情解决。

倪二照例在马车边候着,贾瑜下得船楼,王喜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贾瑜看着他这幅谄媚的脸就觉得可气,因为当初贾瑜在暖香楼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这模样!

他这幅职业般的微笑,让贾瑜每每都感觉自己跟一个嫖客一样。

原本大好的心情,一下子算是没了一半,贾瑜嫌弃地说道:“什么事?”

王喜挠了挠头,这听小公爷的语气,今天怎么不高兴呢?

眼珠一转,王喜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是笑着说:“小公爷,小的今早儿得了个好东西,给您瞧瞧。”

贾瑜冷哼一声:“就你,还好东西?上次过年节,二奶奶那边赏你了个金戳子,这家伙就藏着掖着的,都还以为你捡着什么宝贝了呢?一问才知道原就是个金戳子,二奶奶那边还说我平常大方一个人,怎么在这事上如此小气,一个金戳子都不肯赏,可让我害臊。”

王喜闻言顿时也有些讪讪地,低着脑袋说:“咱这不是井底蛤蟆,不知道天有多大么?看着那戳子漂漂亮亮,还以为是什么好宝贝,却没想到原是涂的金粉。”

倪二就喜欢见王喜吃瘪,这下子算是开心了,连忙趁机插话道:“二爷,您昨晚让我查的事情,查清楚了,这华家祖上原本不是扬州本地人,几十年前战乱,举家搬迁,后来大齐初立,他们也就留在了扬州。”

说到这里,倪二的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看贾瑜后说道:“二爷,这华家之前也就是一中户,可来到扬州后不知为何做起了贩私盐的营生,十几年的光景揽财无数,如今倒也成为了扬州府一家有名的大户。”

贾瑜不由得轻笑一声:“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也不知是那姑娘运气好,还是有意为之,这贩私盐的家里不就得找巡盐衙门吗?”

倪二听了这话却是摇摇头:“二爷有所不知,当年林老爷奉旨整彻盐道,抓杀了一大批私盐贩子,那些靠着贩盐起来的大户也不得已交了一大笔钱以此免罪,自那以后江南府邸很少再有那大量的私盐了。”

说到这里,倪二不由得顿了顿,表情略有疑惑:“可事情怪就怪在这,原先那些贩盐大户没了营生,大多坐吃山空,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可这华家不知为何最近几年这日子倒是越来越红火。”

贾瑜闻言眉头一扭:“难不成他家还在做那贩运私盐的勾当?”

倪二苦笑着摊了摊手:“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不过据我猜,应该是没可能。”

“哦?给我说说怎么个没可能法?”

倪二见贾瑜如此信任自己,不由得眉开眼笑地向一旁站着的王喜瞥了一眼,见他气得咬牙切齿,这心里的痛快又涨了几分。

“二爷有所不知,这林老爷之所以要整彻盐道,不仅是因为盐税的原因,更是因为卖官盐的皇商们赚不到钱了。”

“原先官盐是大头,私盐也就吃吃小虾米,可却没想到因为这私盐价格便宜,闹得大家都去买私盐了,这一下官盐就卖不出去,这让那些皇商们可是没法过日子了,这才不得已联名上奏京城,这才引得林老爷出手。”

“所以小的猜,经过了那一遭,那些皇商们估计再也不会让私盐贩子兴起了,故而华家也就没可能干那贩运私盐的勾当了,要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那些指着这个兴族的皇商们呢。”

不得不说,虽然这段话逻辑还是有些不紧密,但倪二能完整的说下来,贾瑜已经很是惊讶了。

看着贾瑜许久没说话,王喜还以为是那倪二说错了,便赶忙说道:“小公爷,他那嘴笨,说不清楚,您要是想知道可以找人去问。”

贾瑜苦笑一声:“我来这边人生地不熟,你让我去问谁?”

王喜笑着说:“小公爷不是糊涂了?姨奶奶家不就是皇商吗?我之前在城里看见过,也有打着他们家字号的盐店。”

贾瑜一愣神,姨奶奶家?薛家?

……

“哎,你到底得着什么好宝贝了?”倪二趁着贾瑜在马车里面打盹的时候,偷偷地朝王喜说道。

今早儿他可瞧着真真的,有那穿着打扮贵气的商人给他送东西,当时倪二还有些嫉妒,心想同样是管家,谁又比谁高一头,怎么没人给他送礼?

王喜看了看还在睡觉的贾瑜,嬉皮笑脸地说道:“怎么?想要?可以啊,看在咱们兄弟份上,十两银子卖你。”

倪二一听差点没打他一嘴巴。

“十两银子?爷爷我堂堂宁国府大管家也不过每月五两银子?你弄了什么宝贝?顶十两银子?”

王喜一听就不高兴了。

“怎么?指不定谁给的古董玩物,你十两银子买来岂不是赚了?”

倪二一听嫌弃地撇撇嘴。

“就你?一个金戳子都当宝贝儿似的存着,但凡真是个好东西,你肯拿出来给二爷瞧?”

王喜不屑地笑了笑,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放到倪二的眼前。

倪二表情奇怪地瞥了王喜一眼,心说这好小子该不会真得着什么宝贝儿了吧?

然而他把盒子打开来一瞧,口中顿时嗨了一声。

“我还当什么奇珍异宝呢?闹了半天不就是烟枪么,里面是西洋烟吧?这玩意是稀罕,可是咱家不缺,你忘了当初那个洋爵士给咱二爷送了不少,怎么?没你的份?”

如今只论家底,倪二也算个中户人家了,更别提他还是国公府的管家,就这个面子好些大户都赶不上。

用他自己的话就是也是个吃过见过的主了,往日在街巷混迹的时候,为了一顿好酒好菜就去替人出头的日子早就跟他倪二爷无关了。

现在拿一顿饭就想请他倪二爷出面,当打发要饭的?

什么好东西他没见过?

王喜见倪二不但不领情,反而还嘲笑自己,不由得把盒子又拿了回来盖上。

“没见识的,你瞧瞧这两一样吗?告诉你,这可是神仙草,嘿嘿,一年可就产那么些,要不是之前我替小公爷做事的时候给人家帮衬过,人家怎么也不能送我这些。”

“神仙草?什么东西,拿来我再仔细瞧瞧?”

奇珍异宝倪二不稀罕,可是这跟神仙沾上边的他可是眼热的紧。

打进府就听说这贾家尽出仙家事,西府有个衔玉而生的宝二爷,自家这边的爷从小被一对僧道养大。

怪道人家家里族大业大,百年兴旺,尽跟仙家结缘可不被保佑吗?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倪二对各种奇闻异事特别感兴趣。

此时也不待王喜点头,便把那装着“神仙草”的盒子抢了过来,打开一瞧果然跟那烟草不一样,看上去黑乎乎的,奇形怪状,与自己想象的神仙灵草相去甚远。

“我说,你小子不是从哪捡的煤球上我这糊弄吧?”倪二捻起一块来,左瞧右瞧。

王喜见他不识货却也是不恼,只把他手上的那块“神仙草”拿回来又放回去。

“对,就几个破煤球而已,倪二哥吃过见过,哪能糊弄过你去?”

倪二听着他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来火,可还没等他说话,就听着后面贾瑜醒了。

“可到了林府?”

眼珠一转,倪二却又笑出声,我不识货,我可不信二爷不识货。

“二爷,过了这街就到了。不过二爷,小人得了件东西,可却认不得,还请二爷给瞧瞧?”

王喜差点鼻子气歪了,什么就成你得的了?这倪二还真是个浑货。

“还有你倪二不知道的东西,拿来我瞧瞧。”

刚刚打盹醒来的贾瑜,迷迷糊糊,就看外面递进来一个盒子。

揉了揉眼睛,只这样一瞥,贾瑜的冷汗就下来了。

“是哪个混账王八蛋!?敢把这东西往家里带!!!”

原本还有些困意的贾瑜此刻却完全清醒了,这东西竟然是鸦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找事

贾瑜上辈子对鸦片的了解仅限于那一场掀开中国屈辱历史的战争,至于鸦片长什么样子,他没见过。毕竟在毒品泛滥的后世,鸦片这种早已落伍的东西实在是稀奇。

一切成瘾品追根溯源都离不开医药,鸦片同样也是如此。

在瑞士发掘的公元前4000年新石器时代屋村遗址中,考古学家便发现了“鸦片罂粟”的种子和果实的遗迹,并且属于人工杂交种植的品种。

到公元前3400年,如今伊拉克地盘的两河流域,人们已经大面积地种植这种作物了,而且给它以“快乐植物”的美名。

至少在公元前2160年,鸦片已经成为兽医和妇科药品。

已经发掘的公元前1500年古埃及墓葬中,“底比斯鸦片”已经属于高级品牌。

延续到公元前300年,古希腊已经把鸦片作为普遍的饮料。

在《圣经》与荷马的《奥德赛》里,鸦片被描述成为“忘忧药”,上帝也使用它。

中国不产罂粟,然而随着张骞出使西域,鸦片开始流入中国,早在三国时期,名医华佗就曾以大麻和鸦片作为麻醉剂使用。

在唐乾封二年,就有鸦片进口的记录,唐代阿拉伯鸦片被称为”阿芙蓉“;

公元973年北宋印行的《开宝本草》中,鸦片定名为罂粟粟。

鸦片由来已久,然而鸦片真正开始在中国泛滥却是源自另一种成瘾品的禁令——烟草。

十七世纪,烟草随着荷兰人的船舶远洋来到中国,趁着明朝衰弱之际,将北美印第安人的烟斗连同烟叶传入台湾以及中国内陆。

一时间,烟草成为了一种潮流,其广泛程度,甚至让彼时的崇祯皇帝都大为恐慌,不得已下达了禁烟这条命令。

后来接替的清朝在目睹了烟草的危害后,同样延续了这条禁令。然而让两朝统治者没有想到的是,这条禁令带来了另一个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曾经有人为了追求快感,将鸦片掺入烟草使用,而随着烟草的被禁用,吸食纯鸦片的也越来越多。

而彼时鸦片仍旧被归类于精品药物这一行业,其成瘾性比粗制的烟草也要低,所以并没有引起国朝的关注,最终酿成了鸦片泛滥成灾的后果。

这一世由于大齐对于东南沿海的保护,荷兰人并不敢肆意侵犯,故而也就少了郑成功收复台湾这一佳话。

烟草也就未能在国内泛滥起来,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禁令了,只不过烟草还是作为高档货物流行在权贵之间。

维奇在年关拜访的时候,曾经给贾瑜送来一箱,贾瑜虽然没有吸烟的习惯,但对于这种熟悉的后世商品还是产生了一些好感。

然而随着另一个箱子的打开,贾瑜的好感就瞬间降到了零。

整整一箱鸦片。

维奇并没有坏意,至少在公元前两世纪的古希腊名医加仑,就记录了鸦片可以治疗的疾病:头痛、目眩、耳聋、癫痫、中风等几十种疑难杂症。

至少在中医药上,精品鸦片始终位列名贵药物这一行列。

然而这两个字就如同跃动在干柴周围的小火星,让贾瑜始终感觉到不安全。

明确拒绝之后,贾瑜还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在他后来了解到的情况中,吸食鸦片的人几乎没有,起码在京城、在大齐治下,屈指可数。

然而难为情归难为情,在后世者的眼光中,贾瑜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半分错,成瘾品的危害性远远高出了现世人的想象,东亚病夫的名头被叫了整整一百年。

然而此刻看到了那制作精良的烟枪,贾瑜真的有点担忧了。

不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大话,起码贾瑜开始担忧起家里人如果染上了这种东西该如何是好?

没有药物治疗的如今,想要靠强制戒断可是难如登天。

贾瑜可是知道现如今族中年轻一辈可没几个好东西,吃喝嫖赌那样不沾,可这些一旦与毒比起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更何况这年头有焚香的习惯,要是哪天贾家被人算计,往那香炉里面放了点这玩意,他可是不敢想。

“瑜二哥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那事情真的难办?”

林黛玉看着自打一进门就愁容满面的贾瑜,不由得有些内疚。

说老实话,虽然贾家比起林家来,那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可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林黛玉还是懂得的。

自己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琐事,看如今好像跟他添了麻烦,似林黛玉这样性格的人,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贾瑜看了看林黛玉天仙一般的容貌,不由得幻想了一下她吸大烟的样子,顿时打了个激灵,暗暗发誓这东西一定不能流通,至少自己家人身边不能有。

“林妹妹多虑了,我刚在想别的事情。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不难办,我今儿就是来接她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林黛玉听了这话却更是愧疚。

“瑜二哥,此事却是赖我,要早知瑜二哥有事情,我也就不拿来麻烦你了。”

贾瑜听到这话却是一笑。

“林妹妹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也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罢了。”

贾瑜不打算把鸦片那样污秽的事情在林黛玉这样天仙一般的人面前谈起,便说到一半又换了话题。

“怎么?那小丫头还没起来?你这帮忙的都出来了,她这本家该不会还缩在被子里吧?”

林黛玉被他这样一打岔,脸上顿时就古怪起来。

“那小姑娘家可怜的紧,你可莫要再说人家的坏话了,觉得在我这白吃白住一晚上,过意不去,上赶着帮我拾掇花园了。”

贾瑜闻言眉头一跳,林家花园里面采购的奇花异草可是不少,不知道从这里能不能问到,这制成鸦片的罂粟到底是来自哪里。

想到这里,贾瑜便改了心思,起身对林黛玉说道:“林妹妹,上次来你家本来想看一看这传闻的“万花之园”,却不曾想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雨,倒白白扰了我的好兴致,今日看日头不错,不如再去赏赏花。”

林黛玉白了他一眼,双手一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怪不得说世人存恶,瞧瞧,人家那苦巴巴地等着你救命,你倒好,却只想着赏花取乐。”

贾瑜嘴角一抽,伸出的食指指着林黛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找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菊花台》

秋日之时,众花无有与菊争芳者。

只是因为后世的某些曲解,贾瑜在受林黛玉邀请一同赏菊的时候,才不由得偷笑几声。

说是让颜惜帮忙拾掇一下花园,实际上林家的仆人们早已将花园收拾整齐了。

花团锦簇的场景,与墙外萧瑟的秋风仿佛身处两个世界,贾瑜不由得感慨有钱真好。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林黛玉闻言苦笑着摇摇头。

“那么些个好的咏菊诗你不念,念这反诗,当心被人听了去告你。”

贾瑜闻言一愣,笑着问道:“林妹妹还知道这黄巢的典故?”

一个白眼朝贾瑜飞来,林黛玉掰着指头说道:“我九岁时就把《新唐书》给看完了,瑜二哥呢?”

这丫头……贾瑜老脸一红,自己连《汉书》都没看完,更别说《新唐书》了。

“咳咳,赏花就赏花,说着学问简直是糟蹋了这美景,白白失了这么些许的雅意。”

紫鹃闻言不由得噗嗤一乐。

“要不是亲眼见到是瑜二爷,我还当这话是从宝二爷嘴里说出来的呢。”

紫鹃是觉得这事想来可乐,便顺嘴一说,然而却不知触了黛玉心里的哪根弦了,她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

贾瑜瞧着林黛玉情绪有些不佳,顿时也是明白过来。

这心思单纯的小妮子怕不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宝玉?可自己跟她现在也没什么暧昧啊?贾瑜想到这里便不由得轻笑出声。

然而又看了看林黛玉稚嫩的面庞与娇小的身姿,他不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就算林黛玉再是什么天资聪颖,这十一二岁的年龄她又能懂得几分情爱?大抵不过是那歪书上看得才子佳人的故事罢了。

贾瑜没看过这些,可后世那相差无几的言情小说他可是看过不少。虽说古今观念大相径庭,但故事情节大抵不过就是那些,贾瑜猜都能猜得出来。

看着面前尴尬的主仆二人,贾瑜不由得抚了抚额头,之前还赞许林黛玉年虽少,但却明事理懂世故,只不曾想还是个孩子脾气,这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写着。

难怪周围的人虽是都喜她,却都觉得她有时候极难相处,原因也就在这了。

贾瑜笑着说道:“我何曾不想跟宝玉似的当个富贵闲人,可是我要是真当个闲人,只怕家里就富贵不起来了。”

紫鹃赶忙接着话说道:“唉,二爷这话说得,咱家里家底厚实着呢,二爷且管享福就行。”

这紫鹃虽说年长些许,但大抵是个丫鬟,还是养在深宅大院中的,见识到底少了些,贾瑜想着跟她解释了大抵也是不明白的,随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紫鹃不解其意,还以为贾瑜也是这样认为,那边黛玉却是瞧了出来,看了下自己的“蠢丫鬟”、

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当、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笑话你没见识。”

这一下子可把紫鹃闹了个红脸,贾瑜生怕这两人闹起来,赶紧帮着解释道:“林妹妹这是哪里话,我可什么都没说,哪里谈的上笑话呢?”

林黛玉瞪了贾瑜一眼,目光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知道。

贾瑜是彻底对林黛玉这公主脾气有些没治了,摇了摇头徒自观赏起菊花来。

说实话,贾瑜以前只见过黄色的菊花,可今天在林家花园算是大开眼界。

白菊、黄菊、红菊、橙菊、青色菊、赫色菊、紫菊、绿菊,但凡贾瑜叫得出来的颜色,这里几乎皆有。

而细瞧之下,贾瑜又发现这些菊花不仅颜色各异,连形态也大有差别。

一时间他竟然忘了原本来花园的目的,认认真真地开始赏鉴起花来了。

或许是美景在前的缘故,林黛玉似乎是忘记了之前的些许不快,听着贾瑜似乎在哼唱曲调,便好奇地凑近些想听清楚。

然而凑近一听,却又听不来什么,只是觉得旋律有些怪异,自己虽然没去外面听过曲,但儿时也看过一些书,知晓一些音律,未曾听过有这样的乐曲。

求知欲极强的林妹妹自然忍不住询问起来。

贾瑜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便有些尴尬,在心里一寻思这才说道:“这曲调是我偶然从别处听来的,那人也是一时兴起,随手而为,林妹妹没听过也是正常。”

林黛玉自然是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在之前每每当贾瑜说了些新奇的话,或者弄了些新奇的东西,他就会推到别人身上。

开始林黛玉还信以为真,到了如今,瞧了瞧贾瑜明显在扯谎的样子,她怎么肯就罢休?一扭头说道:“既然瑜二哥这样想学东方朔,不如就好好学学他的射覆,这样也不至于每每一相聚,瑜二哥就只能喝酒受罚,不知倒学他这编瞎话哄人的本事干嘛?”

贾瑜原本伸出去摘花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苦笑着摇摇头:“林妹妹,你要是不信,我唱给你听就是了。”

“啊,这哪成啊。”没等林黛玉说话,紫鹃就先是摆手反对。

莫说林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就是紫鹃也是明白,这唱曲向来都是伶优、歌姬的活计,就连平日里给自家夫君偷偷唱几个小曲,若是被常人知道了都会认为她是放荡的女人,更别说像贾瑜这种如今有身份的男子了。

这要被人知道了去,贾瑜的脸面可是存不住的。

贾瑜知道紫鹃担忧的是什么,却并不在乎,摆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人,唱几句歌又能被人说什么闲话,你且安心吧。”

林黛玉撇了撇嘴说道:“人家是有心显摆自己,你倒好,偏偏还拦着不让。”

紫鹃闻言一愣,扭头瞧了瞧贾瑜。

贾瑜气笑着说道:“你莫看我,谁说的你找谁去。”

林妹妹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话虽如此说,然而心里却难免跟紫鹃一样有些顾虑,正想推说自己懒怠不想听时,那里贾瑜的声音却已经是响了起来。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看着林黛玉有些痴痴地看着自己,贾瑜微微笑着说道:“林妹妹觉得这首曲可好。”

原本因曲伤怀的林黛玉被他这样一打岔,才又回过神来。

伸出袖口遮掩住眼角的泪花,故作镇定地说道:“曲子好听,意境也不错,只是词却通俗了些。”

贾瑜哑然失笑:“本就是人家随心而作,在宴上作乐时唱的,自然通俗易懂了些。”

林黛玉吸了吸鼻子,扭脸说道:“我又没说不好,白乐天的诗作一向通俗,可谁又敢说他写得不好了去。”

贾瑜闻言疑惑道:“那?林妹妹是什么意思?”

“歌儿是首好歌,只是……瑜二哥唱的不好听。”

我……贾瑜差点没气得背过气,我唱歌难听???他正想找林黛玉好好辩论一下,却发现林黛玉早已徒自一个人往花丛中去了。

贾瑜看着她朱唇微启、皓齿隐现,便侧耳去听她在说什么。

却发现飘飘悠悠而来的正是刚刚《菊花台》的曲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巧合

从古至今五彩斑斓的花儿总是会吸引女孩子的注意,林黛玉是如此,颜惜亦是如此。

自己没有别的本事,除了一手针线活计也就剩下这些许的花草知识了。

可是看了看这林府丫鬟身上的针线活都比自己的精致,颜惜也就不好意思说为林黛玉缝制几个荷包以作感谢了。

原以为偌大个园子总会有照料不到的地方,自己也能顺带手帮帮忙,说不上报恩,只能说让自己内心的亏欠之意稍稍减少一些。

然而不知是林府的规矩太严苛,还是林府的下人太勤劳,总之颜惜在园子里来回瞧了几圈,哪怕那角落深处也是修剪的十分得体,让她着实有些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又是转了几圈颜惜算是放弃了,只找了一两处似乎是被人踩过的痕迹稍稍整理了一下,便被这满园秋光吸引了。

她上次来林家花园时,说得好听是采花,说得不好听就是偷花了。

那时只顾着下手摘,心里又紧张,哪里顾得上好好观瞧。

今日颜惜虽然心事忧愁,但是有了林黛玉跟贾瑜的承诺,倒也让她安心了几分,眼前繁花灿烂、丝毫没有深秋衰意的场景也让她欢喜了起来。

本就是豆蔻年华,尽管颜惜向来朴素,看到了这繁花之景也不由得摘下几朵来戴在头上。

只不过她手虽巧,精通的大多都是针线活计,对于这妆补之事也就知之甚少了。

远远地贾瑜等人就瞧见了这边一个大花脑袋的颜惜。

贾瑜是未忍住,噗嗤就乐了出来,那里林黛玉虽是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但是也是掩面含笑。

到底是紫鹃心好,不忍颜惜那个小姑娘家继续被他们俩笑话,赶忙上前去叫住她。

颜惜闻声转过头一看,发现远处一对年轻男女,正朝自己这边看来。

少年公子面如冠玉,蜂腰削背如同谪仙,芳龄少女樱口杏目,天然自带一股风流,若不是颜惜认识他俩,此刻真以为是一对天成的璧人。

“喂,这是花把耳朵也堵住了?还不快把这一头的东西弄下来,什么样子?”

直到紫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颜惜才反应过来。

“我,我就是看见漂亮,就顺手摘了几朵。”

偷拿别人的东西是个极为不好的行为,尤其是被人抓住现行。即使只是几朵花,也让从小知礼守礼的颜惜羞愧。

就在颜惜低头绞着手指的时候,林黛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

“好好一个俊俏的姑娘家,怎么不懂得打扮呢?”

说着话,黛玉伸手从颜惜的头上取下几朵花,重新为她装饰起来。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林黛玉的审美倒是与贾瑜颇为契合,同样以典雅为美。

原本的满头花丛,如今只剩下几朵含苞欲放的菊花,与少女略带稚气的青涩面容两相映衬,真个是人比花娇。

那边紫鹃将取来的镜子递过来,林黛玉笑着说道:“这下你可瞧瞧,怎么样?”

不知是颜惜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镜子,还是林黛玉的手艺着实高超,镜中精致的容颜甚至让她有些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紫鹃手上拿着林黛玉刚刚从颜惜头上取下的花,站在一旁观瞧。

就在林黛玉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的时候,紫鹃趁她不注意,偷偷地将一朵花瓣如同条丝的粉菊插进她的发饰之中。

“你要死啦!?”

黛玉脸上微微一红转身对着紫鹃嗔怪地说道。

“林姑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瞧瞧怕是这花也没你好看。”

颜惜从小就被人夸赞长得俏丽,但此时在林黛玉的身边,她才明白何为自行见愧。

林黛玉看着颜惜刚刚抬起却又低下的头,瞧了瞧刚从自己头上取下来的花,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美景、美人的确让人心旷神怡,贾瑜暗自寻思,怪不得前世总讲求工作学习环境,如果自己当初工作学习的时候面对地都是这样的佳人美女,而不是满身囊肉凶神恶煞般的老师,自己恐怕也能进步一些。

正在贾瑜胡思乱想的时候,忽觉脑后有些痒,扭头一看,却是林黛玉刚巧把手缩了回去。

看着她一脸坏笑,贾瑜哪里猜不着她做了些什么,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正要伸手把花取下来,就听林黛玉拍着手对颜惜说道:

“你瞧,我这个哥哥生得好不好?”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颜惜,听到这句话便抬眼来看。

只见儒雅的公子头上平白添了几朵鲜花,顿时将整个人都衬得秀气的起来,加之贾瑜原本就生的女像,这样一来,原本的俊美只靠着几朵鲜花便成了秀美。

贾瑜伸手抓了几下,发现取不下了花枝,反而还把头发拽得有些疼。

看像黛玉的表情更是无奈,只能将发髻解开。

只见发髻刚刚解开,花枝便如同流木一般,顺着青黑色的瀑布流了下去。

莫说颜惜,就是见惯了的紫鹃此时也不由得张嘴赞叹着这瑜二爷真真生得比女儿还美。

过来取回镜子的雪雁,看了看贾瑜,又看了看林黛玉,笑着说道:“瑜二爷这散着头发看起来跟小姐更像是姐妹呢。”

除了贾宝玉那个奇葩,被人看做娘炮对寻常男人是难以接受的,贾瑜也不例外,尤其是这种事情不止一次了。

“刚刚是谁说我来着,人家在那里担惊受怕,自己却开始玩乐起来了?”

林黛玉一愣,心虚的眼神一闪而过。

“谁说的?”

贾瑜瞪着眼睛看着林黛玉,林黛玉也毫不示弱,杏目圆睁地瞧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儿地瞧了好一会儿,贾瑜终于撑不住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身过去。

一丝笑容在林黛玉的脸上浮现出来,还没等她伸手揉一揉发胀的眼睛时,就听扭过身去的贾瑜说道:“小狗说的。”

林黛玉差点没气得挥起拳头打他,从小被宠到大的她,哪怕是在贾母最宠爱的宝玉面前也是被处处让着的那个,今儿却是着实被当面堵着了。

然而没等她回话,那里贾瑜却已经跟颜惜聊起如何处理她的家事了,林黛玉只好讪讪地把这事咽进肚子。

……

“此事我真得不知情,不过倒是曾经听父亲聊起过,说是华家干了什么不干净的生意,家中人耻与他们往来,后来又不知怎么了,关系倒也缓和了几分,不过因为父亲的缘故,我们家里与他们来往极少,其它的事情多是我二叔在操办。”

贾瑜听完颜惜的话,心里暗暗寻摸着,不干净的生意大概就是运贩私盐了,想颜家曾经也是个书香门第,自然是不屑于这种人往来,至于后面的关系缓和,大抵就是私盐被林如海整治了,华家放弃了私盐买卖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贾瑜突然想起来,之前自己与倪二、王喜说话时,曾听到华家在放弃私盐买卖后,并不像其它家一样卯吃寅粮、坐等山空,反而又富贵起来的奇怪事情。

他不由得联想到了今天有人送给王喜的烟枪和鸦片,该不会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被宠坏了的林黛玉

华家的庭院并不在扬州城中,是在城北十里外的一个乡镇中。贾瑜听到这里还暗自寻思想不到这华家的家主还是个爱好清静的人,倒是与他那走贩的生意有些格格不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乡间的路上,引得来往路人不住的观瞧。

华美的外饰倒是其次,只是这上写的大字着实让人驻足。

一写“敕造宁国贾”,二写“恩赐盐课林”。

有那不认识字的走夫,瞧着旁边人都在瞧看,便凑上去问道:“劳驾,还请给说说,这上面写得是什么?”

扬州通南北,自有那游历八方有见识的商人为他解释:“瞧见现在过得这个车了么?这‘恩赐’指得就是皇上赏的,这盐课,就是指这管盐的官,后面这个林,就是指的扬州城里,巡盐衙门的林老爷了。”

这问话的应该是扬州本地人,听了解释后,一拍脑门。

“林老爷,我晓得,我晓得,巡盐衙门的老爷不是,那可是个大官了,前面那个车上写得又是啥?”

商人稍稍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个外形更加华美的马车说道:“若是我所记不错,那辆马车应该是贾家宁国公府。”

走夫整了整自己的头巾,显然他并不明白商人的话,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宁国公么?怎么又是什么贾家?”

商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去理会,自己倒是跟旁边几位同样商人打扮的人说起话来。

“据说盐课的林老爷娶得就是那贾家的女儿,如今瞧见果然是如此,要不然怎么这两家的马车一起走呢?”

亦有那知道更多的,却是问道:“不对吧,我记得林老爷虽说娶得是贾家女,可是却出自荣国贾家,可为何那马车上写着的是‘敕造宁国府’?”

“这位老兄有所不知,这荣国贾跟宁国贾同出自金陵贾家,虽说几十年前分了家,可是却还是关系紧密,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众人听闻这才恍然大悟,唯有那走夫挠了挠耳朵,暗自嘟囔着:“什么真啊,假的?”

外面这些议论不免有些声大传入了马车中,贾瑜看着眼前红着脸低着头仿佛干了坏事的林黛玉,没好气地说道:“我早就说不让你跟着来,你非要跟着来,要是林姑父知道了,回去定要捶你。”

林黛玉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你少浑说,我爹爹向来不责备我。”

贾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有什么新奇可看啊?倒叫你一个姑娘家也想跟来。”

林黛玉小脸一扬:“人是我要帮的,自然得我出面,不然还叫人小瞧了我们家去。”

贾瑜“噢”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随即喊住前方赶车的倪二。

“既然林大小姐出面,那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告辞。”

“你给我坐那!!!”

林黛玉气得琼鼻都快歪了,以前一直以为她这位二哥哥温润如玉,是位浊世佳公子,怎么如今跟个泼皮无赖一般。

贾瑜说要下车自然是跟她开个玩笑,古代的交通可真是让人头疼,不是,屁股疼。

哪怕是官府修的直道,上面也是坑坑洼洼石子满布,倪二前面已经把车赶得够慢了,可贾瑜还是遭不住这罪,趁着刚刚起身的姿态挪了挪屁股。

“可你现在没办法出面了啊?之前姑父病重,你能用林氏大女的身份去见人,可现在姑父虽谈不上痊愈,起码是病情日益好转,你这时候再去见外人,对你的声誉有损啊。”

林黛玉脸上滑过了一抹狡黠的笑容,对着贾瑜说道:

“所以你瞧瞧,我穿了件什么衣服?”

贾瑜被她这样一提醒,这才发现,怪不得觉得她哪里有些不对劲,原来今天林黛玉穿了一身士子服。

“你是真被姑父宠溺惯了,放家里的那些姑娘,要是敢这样子做,定要被老爷太太他们骂死。”

虽是这样说,贾瑜却不由得拿眼多看了几下林黛玉。

不得不说,林黛玉还真是个衣服架子。这士子服显然被修裁短了些,但耐不住黛玉身板实在太瘦弱,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宽大。

可正因为如此,倒叫黛玉穿出了一种飘飘似仙的感觉。

林黛玉被贾瑜瞅得有些难为情,便故作恼意地说道:“难不成我看着不像那风雅才子吗?”

贾瑜打量了她一眼,古怪地说道:“像,当然像。”

讲真的,林黛玉这平的有些过分了吧,加上她这年纪还小,不知道得还真以为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

不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念叨,真说出来,怕是林黛玉当场就要羞愤地把他赶下车去。

比起贾瑜之前在江南所见的院落房屋,华家的宅院完全没有南方园林的精致可言,用更难听点的话说就是到处弥漫着土豪气息。

高不可攀的围墙,以及宽敞的可以并排走两辆马车的院门,放在寻常百姓的眼中,自然是荣华富贵的象征,然而落在贾瑜跟林黛玉这两个可谓见过人间最富贵的人眼中就免不得落入俗套了。

看着林黛玉一脸嫌弃的样子,贾瑜轻笑一声:“林兄,我早就说过,这趟不适合你来,此时回去还能赶上饭点,不若考虑考虑?”

林黛玉给了他一个白眼,用手中的折扇一挑门帘笑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贾兄,那我还就请了。”

这妮子入戏倒还挺快,贾瑜轻笑一声,却见林黛玉早已下车往华府大门而去。

见得人多了,这察言观色,识人辨人的本事贾瑜也就愈发精益了。

斜眉歪嘴,满眼冒着邪气,莫说贾瑜,就是倪二也瞧出来了,这几个门丁怕不是什么善茬。

贾瑜暗暗地给了倪二跟王喜一个眼神,两人心领神会,快步走上前去。

那里几个正不知说着什么笑话的门丁,瞧见远远一个白净的公子朝府门口走来,顿时来了精神。

这边林黛玉嘴上虽是说着无妨,心里却打着鼓,从未单独拜会过人的她,脑里飞速地回忆着自己在话本里看过的场景。

她这里还想着不能失了礼节,却不想得那边几个门子心里已经转起坏心思了。

好看的美人难得,这好看的小相公可更是难得,瞧着林黛玉这几步路走下来,脸红气喘的模样,直叫这几人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然而正当这几人打算出言询问的时候,就见这公子身后有一瘦一壮两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

这下可把他们的歪心思打下去一半,看来这来人还是有些身份,众门子相看一眼,互相嘀咕着。

倪二身子一横将林黛玉挡在身后,小声地说道:“林姑娘,你在家里惯了,不知道外面人的坏处,且叫我们来应付就够了。”

林黛玉本就是逞能才过来的,刚才一阵紧张早叫她后悔了,那些门子打量她的眼光直叫她浑身不适,这会儿听倪二一说,便顺水推舟,乘势向后一退。

然而嘴上却依旧提醒这倪二,要跟人家好生的说,不可失了礼数。

看着那边林黛玉慢慢走远,王喜这才微微一咳,身板挺直了些,眼神也从刚刚看林黛玉时的尊敬逐渐变得有些傲气。

“进去传话给你们老爷,就说有贵客上门,直叫他速速前来。”

几个门子可傻了眼,这华家在这硕大的扬州城中虽算不上显赫,但也是富甲一方,向来蛮横的都是他们,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

然而看着这帮人的做派,众门子也不敢轻易出言,直让人拿着帖子先往里面传话。

第一百三十章 被骗的老狐狸

“土豪。”贾瑜看了看墙上的字画不由得低声嘀咕一句。

画是传世名作,只是这人是不是有病,在会客的正堂,摆五六张唐伯虎的美人画是做什么?

自己一个男子看了都有些难堪,更别提林黛玉那个丫头了。

瞥眼一瞧,这妮子已经开始喝第三杯茶了。

贾瑜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一紧张就想喝水的毛病倒跟自己有些相像,只不过她这个打扮,一会方便的时候可是不太方便。

“哎,喝两口就行了,你穿着这身,一会要是那什么,可是有些难为。”

也不知是林黛玉第一次做这种礼法不容的事太过紧张,还是刚刚喝水喝多了脑袋有些迷糊,竟一时不晓得贾瑜在说什么。

贾瑜看着林黛玉微张着小口发愣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可爱又觉得想笑。

“你一会想如厕怎么办啊?”

这句话刚一落下,林黛玉的脸刷得一下就红了,红晕顺着两边白皙的皮肤直红到天鹅般的脖颈处。

“你这个登徒子……我……”林黛玉拿起茶杯来就要往贾瑜身上砸去。

贾瑜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躲闪的时候,就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林黛玉同样也听到了脚步声,只得放下手中的茶杯,朝着贾瑜瞪了一眼,又重新端坐好。

正厅大门被推开,王喜首先进得门来,手臂朝着贾瑜这边一摆说道:“这便是我家的小公爷。”

贾瑜放眼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体型臃肿的男子随着王喜进得门来,手上的翡翠戒指跟脖子上的大金如意锁明晃晃的扰人眼睛,跟自己想象中的土豪果然相差无几。

华成看着眼前这个毛还没长起的半大孩子,心中着实有些恼火。

他自打十五岁起干着那提着脑袋的贩盐日子,强盗恶棍、高官贵绅也不是没打过交道,如今好容易熬出头了,有些身份,如今却被一个黄口小儿欺上门来,传出去真是脸上无光。

可尽管如此,华成还是不敢多言。

要说国公府的权势在华成的心里还没有什么概念,毕竟天高皇帝远,更何况是在江南这种极其排外的地方,一个远隔千里的国公府确实还没让华成有战战兢兢的感觉。

然而随后的那位丫鬟递上的告贴却让他流下了冷汗,扬州巡盐衙门这地方他这辈子想起一次,背后的伤疤就疼痛一次,不等那边多催,华成连衣服都未换就急急赶来这里。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来的人竟然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孩童,这让华成着实感觉到有些侮辱。

对着贾瑜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华成微微地躬身说道:“见过小公爷。”

就在贾瑜以为他会询问自己此行所为何事的时候,华成的目光却掠过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林黛玉。

“不知这家少爷是什么来路?”

这颇具江湖气息的问话让贾瑜这个看过后世不少武侠小说的人一时都有些懵,更别提从未接触过这些的林黛玉了。

一时间有些发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林黛玉只得把无助的眼神瞥向贾瑜。

那里王喜却是瞧见了林黛玉的窘迫,刚刚华成对贾瑜的无礼已经让他有些恼火,此时见了这个机会哪还按得住?

“我家公子都是学问人,少拿你那腌臜的江湖话来说。”

华成并未理会王喜暴躁的话语,只是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

王喜被他这样一瞅,只觉得一股冷意打从脊柱骨直往脑袋里窜。

一旁的倪二拍了拍他的身子,咧着嘴说道:“杀人杀多了,身上就有会有种邪气,听焦大爷说过,这叫戾气,这老东西不简单啊。”

王喜听得倪二的话,回头看了看面前的华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后悔自己之前的话语好像说得有些重了。

这种压迫感,贾瑜自然也感觉到了,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之前同样也杀过人,此时虽然有些紧张,但倒不至于如同王喜那般失了神态。

林黛玉自幼体弱,贾瑜虽然不懂这戾气的原理,但随便一想也知道这对林黛玉的身体百害无益,于是乎微微一侧身算是挡在了华成跟林黛玉之间。

贾瑜虽然脸上未脱稚气,但身量却已经与华成差不太多,华成抬眼看了看贾瑜,眼神中带有奇怪,仿佛对贾瑜仍能镇定自若有些惊讶。

“这位是扬州巡盐林府的公子。”

华成眉头一皱,冷笑一声:“扬州巡盐衙门的林老爷我可是认识,他确实有位公子,只不过早早夭折,不知却又从哪出来的一位林公子呢?”

这老王八蛋气场真强,原本是贾瑜上门来找他处理事务,此时场面却完全被他掌握。贾瑜有些头疼,这事情看来难办了。

贾瑜倒吸一口冷气,真琢磨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就听身后林黛玉清脆的声音响起。

“在下原是庶出,只因生母身份不显,加之父亲独爱嫡女,故吾生来便于姑苏郡长大,只因今日父亲病重,这才前往扬州府探望,府中都鲜有人知,华员外又怎会晓得?”

回过头来的贾瑜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黛玉,还以为这丫头被吓得丢了魂,没想到这脑筋转得却比他还快。

那里林黛玉扬了扬眉头,神情仿佛十分得意。

华成自是没有看见这幅场景,他显然不相信这幅说辞。

以前吃的就是这运盐贩盐的门路,那一道上的官绅能不熟悉?只怕华成对他们的了解比对自己的家人都清楚。

然而就在他打算再细问的时候,林黛玉从身上摸出一个物事,在身前晃了晃:“这件物事是父亲最心爱的印章,华员外如果不信,自可去林府查证。”

华成轻笑一声,却并没有伸手去接,笑着说道:“两位公子远道而来自是给我华某人天大的颜面,我又怎会不识抬举,去搞什么查证呢?”

看了看左右,华成吩咐道:“还不快去,把庆管家叫来,看看是哪里得罪了二位公子?还叫人上门问罪来。”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贾瑜跟林黛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来得匆忙,身上衣着有些不得体,还望二位公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说完他便施礼告退。

林黛玉见他走了,便新奇地说道:“这人可真是奇怪,刚刚还蛮横霸道,这会儿便知礼了?怕不是心里有鬼!”

贾瑜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摇头笑道:“这就跟孩子打架一样,他打不过我们,自然要去喊一个能治住我们的来。”

林黛玉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就变了,支支吾吾地问道:“他不会去我家喊我爹爹吧?”

贾瑜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指着林黛玉拍手说道:“怎么?刚刚不是还说不怕姑父的吗?这会儿又担心什么?”

他这会儿却聪明多了,生怕又把林黛玉说急了,先把两人的茶杯都攥在手里,才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往你家里去。盐贩子往巡盐衙门里跑,这不就相当于耗子给猫拜寿吗?”

听了贾瑜的解释,林黛玉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心底倒是踏实许多。

她倒不是怕林如海责骂自己,正如林黛玉所言,林如海对她的宠爱真是无微不至,说是含在嘴里也不为过。

只是如今父亲病情稍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这事再把父亲气出事来。

林黛玉真独自琢磨这事的时候,就听贾瑜问道:“今天倒还真多亏了你心细,带了这印章,不然还不知道要跟这老狐狸绕到什么时候去。”

冲着贾瑜翻了个白眼,林黛玉把那印章往贾瑜身上一扔,贾瑜这才看见,什么劳什子印章,分明就是一枚小小的玉佩罢了。

这丫头还真是……贾瑜不由得笑出声来,那华成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却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吓唬住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都是什么人啊?

“老爷,他们是为了给一个叫颜惜的女子赎身才来的,据说是她哥哥把她卖到了咱们府上。”

华成闻言扭头看了看管家庆丰一眼,似是对这个回复有些难以相信。

庆丰摇着头笑道:“两个半大孩子,怕是不知在哪听了什么书,来咱们府上当侠客义士了,老爷太过多虑,就算是那事漏了端倪,他林如海也不会派两黄口小儿前来吧?且安心就是。”

“那边来了消息,说是京城派来的人,离扬州地界不远了,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吧?”华成换下了之前夸张的装饰,两边娇媚的丫鬟为他换上一身常备的员外服

“回老爷,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成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怎么了,你倒跟我客气起来了,有事就说吧,我一会还得去伺候那两个小崽子。”

庆丰从手中拿出了一个类似账本样的东西,面色担忧地说道:“该处置的货已经三三两两都送出去了,基本上扬州官面上的药房都有这鸦片,任他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咱们家的头上,只是有一点难办了。”

“怎么?”

华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丝绸滑腻如肤的手感,以及面上精致的花纹都让他很是满意,他一辈子劳苦打拼就想着能活得与那些曾经见过的上等人一般,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庆丰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风景,叹气道:“唉,只怪这皇命钦差来得太不是时候,正赶上罂粟下地的时候他就来了,今年的货倒是可以拿去年富余的顶,可若是这钦差一时半会待在扬州不走,明年可如何是好,咱家收的定钱如今可都花出去七七八八了。”

听到这话,华成的眉头拧了起来。

“咱家外面不是还放着许多帐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收回来?”

庆丰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翻着账目说道:“老爷有所不知,咱家放的帐中有四成都是给那些穷鬼的利钱,都是水磨豆腐的事情,想一时半会拿回来补账,怕是个难事。”

“这不是才四成吗?还有六成都去哪里了?”

“这……”庆丰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或许是穷苦日子过惯了,华成对于银钱这方面特别敏感,此时见庆丰这样的作态,顿时眼睛一眯,冷笑着说道:“莫不是哪位敢在这上面贪手?”

庆丰闻言赶紧摆了摆手。

“这帐我亲自对的,定是错不了,只是老爷有所不知啊,咱们另外那六成账,多是那些达官显贵们借的,今儿这家的二公子赌钱来借一百两,明儿那家的管家说是今年例钱发不出去了拿个两百两垫垫。”

说到这,庆丰苦笑一声摊摊手:“老爷,这我能不给借吗?总不至于为这几百两银子伤了和气吧?咱家这几年可是承了人家不少情呢,再者说,正论起来,咱也……”

庆丰又是苦笑一声,算是把得罪不起那几个字咽下肚去了,虽说事实这谁都清楚,但毕竟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听,他们这种人家在江南这种素来讲求门阀世家的地界上,哪怕再富贵,也会被那些贵人们瞧不上眼。

华成的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白手起家这么些年,他比庆丰更晓得那些人是个什么嘴脸,这些钱八成是要不会来了。

“那六成的帐先放一放,先另外那四成拿回来,利息少些就少些,先把能退的定钱退了,银子就那么多,什么时候都能赚,命没了可真就没了。”

……

“你莫担心,我虽也不太懂外面的事,但起码知道个轻重权贵,这华府虽然贵气,但跟我们家比还是不足够的。”

紫鹃看着门口处坐立不安、时不时探头观望的颜惜,便走到她身边细语安慰着。

“嗨,紫鹃姑娘,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什么叫不足够?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事情。先不说林姑娘家里如何,就说咱家,独占两座国公府,满大齐去打听,除此一家再无别人了。”

紫鹃瞅了一眼与有荣焉的王喜,没好气地说道:“瞧瞧说话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国公爷呢。”

王喜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拦着说:“好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得回去传到长辈那,可叫我活不成。”

紫鹃看着他这被吓得一哆嗦的样子,却又是掩嘴笑了起来。

“你家二爷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遇到老太太那也只是脸上合礼和气,出得西府该干什么还是依旧,怎么就招了你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当了管家呢?

“我说也是,整日里没个正经事干,小鸡崽子模样,还让别人以为咱家里连管家都吃不饱饭,别忘了咱家可是武勋。”倪二素来跟他就不对付,这会儿子听紫鹃数落,倒也跟着搭腔。

紫鹃自是王喜不敢轻易得罪的,但跟倪二,王喜可没那么多讲究。

“嘿,这话你怎么不敢跟小公爷去说?要我说,咱二爷这人中龙凤般的人物,天生就是当官做宰的,真要是像如今这样入了行伍,那才是糟践了。”

倪二哪能惯得他这个,当时撸起袖口就要跟他动手,但却是瞧见旁边颜惜跟紫鹃都在,便拉不下脸来,只得悻悻地站在那里。

心头的火气压不下,倪二虽是动不得手,却也张开口说道:“嘿,二爷怎么了?你瞧瞧二爷那小身板,娘娘们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呢?要我说,咱们这趟还就来对了,等到了军营里头一过活,保准一个少年将军,就跟那书上讲得霍……霍……霍什么来着?”

“霍去病。”

“对,对,就是霍去病,要不说二爷您读书多……二爷,你怎么来了?”原本还激昂慷慨的倪二顿时如同被屋外的秋风扫过一般,一下子蔫了。

林黛玉笑得都快要摔倒了,得亏一旁紫鹃赶忙上来给她扶住了。

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林黛玉勉强收敛了笑意对着一旁黑着脸的贾瑜说道:“妹妹在这里见过二姐姐了。”

贾瑜看了看眼前跟自己作妖的林黛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颜惜,对面一脸忐忑不安的倪二跟王喜,捂着额头说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亲昵

“噗嗤。”林黛玉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出声来,那里紫鹃直拉住她喊着还有外人在呢。

林黛玉闻言一拍手这才想起来正事来,拉着一旁颜惜的手说道:“好妹妹,这会儿你可安心了去。”

颜惜先是一愣,随后看着另一边的贾瑜对着他点点头,顿时便明白过来。

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差点让颜惜昏倒,得亏那里有林黛玉拉着,不过林黛玉本身也是个病秧子,哪里承得住这样一拉。

紫鹃生怕林黛玉磕着哪里,赶忙伸手去扶,然而她到底也是个女孩子家,哪里拉得起两人来?

眼瞧着两人就要摔着,却是伸出来两只手一边一个给扶住了。

“你们莫不是也想效仿乐极生悲这个典故了?”贾瑜一边笑着,一边将两人拉起身来。

待到林黛玉跟颜惜站稳之后,贾瑜也顺势将拉着她们胳膊的手收了回来。

这本只是个寻常的举动,紫鹃的心里倒是转开了。

常听人说谁谁谁是位君子,自己却瞧不出什么来,如今跟宝二爷一想比,这才是君子作风吧,若是宝二爷指不定要……

紫鹃徒自想着事情,其它几人倒并不在意,林黛玉红着脸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慌乱而有些松动的发鬓。

颜惜却并不在意这些,直拉着贾瑜问道:“贾公子,真的好了?怎…怎么这样快?”

贾瑜笑着说:“这华家本就是贩盐起的业,你这位林姐姐家里便是巡盐衙门,正经管的就是盐课,莫说是要回你的身契,就是要他这华府当园子,只怕他们也是举双手奉上。”

“呸,你浑说什么,真就那样霸道了?不可用权势压人,还叫该多少钱就还给他们。”

贾瑜看着林黛玉认真的模样,不住地苦笑。

“咱们今日上门本就是当恶人来了,你若这个样子,那老狐狸怕以为咱们没了底气,又反悔了,契书可还没到咱们手上呢。”

做恶人?林黛玉可从没这个经历,两道好看的柳叶吊梢眉又皱了起来。

“这样不太好吧?”

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姑娘家,思来想去,林黛玉也觉得这事再怎么说也是颜惜的哥哥做错了,与华家倒没有什么关联。

来时自己虽说满心想着不能让颜惜这个姑娘白白被糟蹋了,可如今转念再一想,倒觉得如果这样把人带走,总有些仗势欺人的做法,若不是贾瑜此时拦着,林黛玉还打算多付一些银钱。

然而贾瑜却并不这样想,仅仅只是这零零散散的消息就让他觉得华家绝非那样一个简单的豪绅而已,先不提这扬州世面上流通的鸦片跟他们有没有关系,只说运贩私盐这种事情,就足以说明他们的底子并不干净,坑他们的钱,贾瑜心里可是一丝愧疚都没有。

贾瑜跟林黛玉各自思量着事情,颜惜这边却是想岔了。

这两位贵人能出手相助,对自己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今却还要对方替自己垫付银钱,颜惜实在是过意不去。

“贾公子,林姑娘。”

贾瑜跟林黛玉扭头一看,颜惜却是已经跪了下来。

“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颜姑娘?你这是何意?”

两人同时诧异地喊了一声,赶紧上前来要扶起颜惜。

“不晓得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碰上似贾公子跟林姑娘这样的好人让我免去苦罪,此等大恩,我一介女子本就无以为报,若是再多欠恩情只怕我今生难安啊。”

林黛玉闻言故作恼意地说道:“你这话是怎样说得,你我虽然相识不长,但对你也算真心,何时谈过让你报恩?切莫再说这样的话。”

林黛玉情真意切,颜惜却咬着唇瓣迟迟不肯起身。

贾瑜轻笑一声:“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不若就当先替你垫付了这银钱,再给你找个好活计你慢慢再还也就是了。”

颜惜听得这话眼睛一亮,捣蒜般地点了点头。

可那里林黛玉却是不依了,轻拍了一下颜惜的脑后说道:“你先起身,莫听他浑说。”

勉强将颜惜拉起身来,林黛玉吩咐紫鹃去安慰一下她,随后自己转身与贾瑜小声地说起话来。

“平常人都说你机灵,怎么这会儿犯了浑?这钱对咱们不算什么,可要她还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贾瑜翻了个白眼说道:“我又没说让她全还。”

林黛玉闻言一愣,而后仿佛茅塞顿开地说道:“你的意思是……”

看着那边紫鹃跟颜惜说着话,半天没休息的贾瑜毫无风度地在林黛玉伸了个懒腰,惹得她一阵嫌弃。

“我们能上华家讲理,不见得就能去颜家讲理,毕竟父死随兄,连她母亲都不能干涉,我们怎么去说?”

林黛玉低头思量一下,同样扭头向颜惜那边看去。

“二哥哥的意思是让颜惜去我们家?”

“你离家这么些年再回来,亲近的也就身边这几个,说句功利的话,花这点银子买个亲近的人也是赚的。如今姑父的病情还未康复,家大业大免不了会有几个有坏心的,能多个助力也算好事。”

不论是回来之前还是回来之后,林黛玉听过劝慰告诫的话无数,但大抵都是些什么,注意身体,体贴父亲,早些归来等等之类的,似贾瑜刚刚这样的话可从未听闻。

林黛玉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深宅小姐,幼年丧母、远赴他乡、寄人篱下、内心敏感的她对于这些关系门道虽谈不上了如指掌,但也是略知一二。

只是一直以来的浪漫主义情调让她对这些世俗琐事颇为不屑,但如今涉及父亲家族甚至自己的安危也由不得她不在乎了。

尽管浪漫主义的光芒时刻环绕着她,但林黛玉无疑是个悲观主义者。

防人之心不可无,贾瑜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稍稍提醒了她一下,谁知道林黛玉顺着一想,心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若是家奴见我软弱,欺上瞒下怎么办,想着二嫂子管那样一个大家,还要诸多帮手,而我如今老父卧床,又无兄弟照拂,这一个人形单影只又该如何是好?”

两只柔若无骨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下身淡青色的百皱裙,两道如烟般的柳眉渐渐地往眉心中间挤去。

“啊。”

眉心处突然传来的疼痛让林黛玉不由得一身娇呼。

不解其意的她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攥成拳放在胸前,原本消瘦的脸颊如今却气鼓起来,清澈如碧湖蓝天的双眸含羞带嗔,似是要贾瑜给一个解释。

然而贾瑜此时莫说给出一个解释,就是连一句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十三岁的清丽少女如同秋日和煦的阳光一般,就这样一丝一毫的温暖了他的心头。

贾瑜歪歪头,轻笑一声,若是时间就在此刻停止该有多好。

然而不解风情的人总是无处不在的,倪二暗暗咳了一声,心说二爷你这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瞧着人家也太过了吧。

原本林黛玉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并无想太多,然而倪二此时的一声咳嗽,才让她觉得两人刚刚的玩闹有多么亲昵。

原本气鼓鼓的双颊一下子如同泄气一般,之前贾瑜在她眉心处戳的一点红印逐渐蔓延,眨眼间红晕就飞满了少女的面庞。

林黛玉甚至连瞪贾瑜一眼都没有,就飞快地拉着紫鹃跟颜惜要回马车上去。

贾瑜郁闷地回过头,一双眼睛哀怨地看着倪二。

倪二似乎也知道自己好像坏事了,赶紧指了指嗓子。

“二爷,我昨夜里着凉了,嗓子疼,咳咳咳。”

贾瑜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我有个好法子,出去跑个十里地,跑出一身汗来就好了。”

“二爷,别吧,我吃药就行。”

“王喜,你给我盯着,他少跑一里。你们两就一起多跑十里。”贾瑜说完这句话便扭头出门去了。

留下王喜跟倪二面面相觑。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买花

脸上依旧还是烫烫的,林黛玉用冰冷的小手尝试让自己的脸不至于红的那样明显,可从一边紫鹃古怪的眼神中看出来,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林黛玉懊丧地放下双手,把头低下去,埋进士子服宽厚的袖子中,不住地思索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姑苏林氏,百年书香门第,即使是父亲疼爱有加,但于礼事上林黛玉从小接受的训诫或是责罚还是少不了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使是在贾家里那些向来眼高的妯娌们也对林黛玉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赞不绝口,即便是跟宝玉,林黛玉更多的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然而今天却……

“姑娘?”

紫鹃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林黛玉脸上时而羞涩时而懊恼的表情,有些担忧,又稍稍掀开车帘看了看华府的大门,小心地问道:

“我们不等瑜二爷了?”

别提贾瑜了!林黛玉捂住耳朵,想把这个声音赶出去,但这显然徒劳无功。

瑜二爷这三个字不住地回响在她的脑中,林黛玉觉得这样下去自己的脸一定会燃起火来的。

“紫鹃,我,我想出去转转,你陪陪我。”

紫鹃看着林黛玉红彤彤的脸,不由得担心地说道:“姑娘,你别是病了吧?”

林黛玉摆了摆手说道:“这衣服太厚了,快要闷死我了,穿着不习惯。”

紫鹃闻言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早就劝你说这样受罪,你还非要穿,这还是我帮你修了身,裁了料,要不然这男子的衣服你连穿上都难。”

似是解决了心头烦事,一直小心谨慎的颜惜也变得开朗起来,笑着说道:“既然林姑娘想转一转,不若我带你去附近走走吧,我家就在这片,这里哪有好的景儿我全知道。”

先前紫鹃已是知道了颜惜要进林府的事情,这是听得她这样说,噗嗤一乐,没好气地说道:“瞧瞧,这还没进府呢,就想着巴结主子了,日后那还得了,岂不是要跟我们争好处,快快打发了去吧。”

一句话让颜惜臊得脸通红,林黛玉埋怨地看了一眼还在偷笑的紫鹃,拉起颜惜的手拍了拍。“莫听她浑说,这听话懂事的放哪都是招人爱的。既是你家附近,自当由你带我们转转。”

紫鹃闻言拉着黛玉的胳膊告饶说:“好姑娘,我知错了,不该胡说话,莫不是你穿了这男子的衣服,也学着男子般喜新厌旧了不成。”

“你再胡说,看我不撕你的嘴。”说着话林黛玉便转身冲着紫鹃去了。

紫鹃赶忙拦着她的手说:“姑娘、姑娘,别闹,这是在外面,一会儿要给人听见可怎么好?”

看着林黛玉慢慢放下了手,紫鹃这才笑着说道:“好姑娘,我们不等瑜二爷他们一起吗?我怕出什么事。”

林黛玉显然气还未消,哼了一声说道:“如今正是午时,附近也不是没有人烟,再说颜惜对这也熟,怕什么?”说着话,她便让车夫按颜惜的指引带着她们前去。

紫鹃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不妥,也不顾会不会被路人看见,撩开车帘对贾瑜的车夫喊了一声,嘱咐他把自己几人的去处告诉贾瑜,随后才放心地坐回车内陪黛玉说笑起来。

……

向华家的下人一打听,贾瑜才知道原来林黛玉竟然径直出了府。

摇摇头,贾瑜不由得笑说,想不到林黛玉也会有这样小女儿的一面,倒一时把自己竟迷得昏了神。

正当贾瑜回想刚刚无心的亲昵时,身后脚步声传来。

“贾公子,这是颜姑娘的身契,您过目一下。”

原来是华府的庆管家,贾瑜接过身契来扫了一眼便收起来了,这种小事情,他晾华府也不敢刷心思。即使自己这个并无实权的小国公爷奈何不了他,可林家巡盐衙门可是实打实的权势,由不得他不低头。

“那?贾公子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有差遣,还请尽管吩咐。”

贾瑜本想摇摇手打算离开,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还别说,我还真有一件事想向庆管家请教。”

庆丰一听赶忙躬身道:“看贾公子这话说得,岂不是折煞小人吗?请教二字着实不敢当,还请贾公子问,小的定知无不言。”

贾瑜嘴角一弯,看着华府回廊边摆放着一个个花盆说道:“哎,你们这府上花倒是挺娇嫩,比我在一些大户家看到的都好。”

庆丰不知贾瑜为何问起这花来,但还是顺着话说道:“嗨,贾公子,我们这乡下人,旁边就是田地,这地里种庄稼都成,这养花哪有好不了的?再者说,我们这离得又近,几十步路的功夫就连花带土搬过来了,有时候搬的时候还是个花骨朵儿,等弄好了已经开了花。贾公子这才瞧着比别处新鲜一些。”

贾瑜先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皱起眉头来哦了一声。

“庆管家,你们这田里都种花,不种粮食了?”

这话却让庆丰笑了出来,摆着手道:“贾公子有所不知,这扬州地界寸土寸金,除了那些穷户们为了来年不至于食不果腹,才会将自家所有地种上粮食,像其它一些仓有存粮的家户,都会把划出一片地来专门种花草,专卖给扬州的大户人家用来贴补家用,要知道一石米七钱银子,可若是你种出了让那些大户满意的奇花异草,那几朵花几根草就足可换一两银子。您说,有这种来钱的门道,少一些粮食还有什么所谓吗?”

说到这里,庆丰又接着补充道:“这还是胆小些的,有那胆大不怕撑着的,能把家里的地都种上花草,只盼着长出些好的来拿去卖钱,这些我们一般都称之为花农,像我们府上的花草就是专找这些花农买的。贾公子在扬州城那些大户人家里瞧见的也多半出自他们之手。”

贾瑜修长的食指伸出来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摩挲着,背过身去的他让庆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那他们都种些什么花草呢?牡丹、蔷薇?还是梅兰竹菊?”

庆丰苦笑着摇摇头:“您是不知道,这些花农可真是神通广大,您报得上名的,他们都能给你在田里找出来。这里头还有件趣事,说是曾经扬州城一位官老爷家的小妾患了病,请得名医开了一副药,可这药草寻遍了城里的店铺都找不到,后来就是一个花农从家里的田里给找出来了,后来那官老爷还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做赏钱呢。”

“呵呵,好,既然这样,我倒是想买一种花,可是久寻不到,今儿真是巧了,还叫我遇见了,可是不能错过。”

庆丰闻言恍然大悟,原来这贾公子是想买花啊,想到这里他便笑着说道:“贾公子您尽管说,只要您报得上名,我就算把这扬州附近的花农家跑烂了也给您找到。”

贾瑜转过身来,面如平湖般地说道:“我要买罂粟花,庆管家可有?”

庆丰如同遭受雷劈一般,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贾瑜。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红颜哪堪红叶?

贾瑜依旧面如平湖,但庆丰的心中却是如同狂风呼啸般动荡。

罂粟花?虽然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庆丰却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不知道贾瑜是另有它意,还是确实是随口一问。

接着擦汗的光景,庆丰偷偷打量了一下贾瑜的面容,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神游西海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说道:“这花我倒是没听过,不知贾公子博学多识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贾瑜脸上露出些许遗憾地说道:“曾听人言:‘芍药之后,罂粟花最繁华,加意灌植,妍好千态。’只是此花原产于西域,且极为娇贵,中原即使是有,也是移栽而来,不日便凋谢死去,想要看到此花盛开的景象极为难得。”

“贾公子你瞧,我家不过就是一寻常富户罢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勋贵。连你们家都没有的花我们家又怎么会有呢?”庆丰闻言颇有些自嘲地说道。

贾瑜面露失望之色,庆丰见状赶忙说道自己后院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与贾瑜作陪了,还请他莫怪。

贾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晓了,庆丰便赶忙往后院中去。

就当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院门的时候,贾瑜嘴角突然弯了起来。

欲盖弥彰,华成是个老狐狸,可惜怎么养了个笨蛋。

在罂粟花的另一个作用没有被世人知晓前,这种花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相反,自罂粟花由西域传入中原后,此花便以其体态妖娆、色彩绚烂而闻名于百花间,又因其极难栽培,故名贵难得。

直到如今,罂粟花还是权贵手上的宠儿,像华府这样穷凶极奢的地方,不说想方设法弄来几株也就罢了,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贾瑜是不信的。

看起来,这世面上流行的鸦片还真跟华府有联系,想通了这点,贾瑜便觉得这趟没有白来。

也不知林黛玉那妮子跑哪去了,自己本来还有些话要嘱咐她的呢,倪二跟王喜也并不在身边,贾瑜一时没有人可以使唤,也就暂时放下了去找林黛玉的心思,只当她真的羞恼至极回家去了。

……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脚下的平原上,只见一位俊秀公子身后跟着两位丫鬟缓步前行,一位衣着华美,年岁稍长,一位衣着简朴,年岁稍小。

“林姑……”

“哎,哎,哎。”

颜惜见林黛玉瞪了自己一眼,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抿着嘴重新说道:

“林公子,这里菊花倒是漫山遍野,可是你要饮酒我可没处找去。”

林黛玉闻言眼睛一亮,回头拉着颜惜的手说:“你还懂诗词?”

紫鹃听闻倒是糊涂了。

“怎么这可奇了怪,懂诗词跟喝酒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不喝酒还做不了诗了去?”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说道:“全因这诗的名字叫做‘饮酒’,故而颜惜才这样说。”说罢也不管紫鹃尴尬,拉着颜惜的手继续问她。

颜惜先是向着紫鹃歉意地摆了摆头,随后向着林黛玉俏皮一笑。

“姑娘可莫瞧不起人,靖节先生的《饮酒》,我七岁就学了。”

听到这话,林黛玉更是欣喜,然而嘴上却是说道:“你莫神气,陶潜的诗集,我儿时就熟读了。”

颜惜闻言却也不恼,偷笑着说道:“是是是,姑娘的才情世间罕有,又有谁可以相比?”

林黛玉对她这明显没什么诚意的奉承自然嗤之以鼻。

“你少拿那些话哄我,身边就有一个旷世之才你却不提,倒来吹捧我,实在是居心不良。”

这会儿子颜惜笑意却是掩不住了。

“贾公子的文才哪怕放诸青史也是冠绝古今,岂是我们这样的凡材可比?”

林黛玉平素在文才一类上孤高自赏,视他人皆为庸俗,可自从贾瑜展露了自己的文才后,这个小姑娘高傲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打击了一般。

偶来诗意,不论是提笔一挥而就,还是修改精雕细琢,与贾瑜之前的词作对比一二,也总是不甚满意。

此时虽是她自己提起的贾瑜,但颜惜如此不吝言辞的褒奖还是有些小小的嫉妒。

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是却又把贾瑜往时的诗词反复咀嚼了几番,林黛玉懊丧地发现,若是自己定是写不出那样的好诗词,这一下颇让她有些力不从心的恼怒。

“是啊,人家是天上的谪仙下凡,定是与我们这些世俗人不一样的。”

听见林黛玉话中似乎有别的意思,颜惜便不敢多言了,以为自己哪里惹了她的不快。却见紫鹃把自己的脖肩一抱,轻笑着说道:“莫往心里去,从小就这怪脾气,也就这一下功夫,一会儿就消了,妹妹莫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相视一笑,便继续往前面走去。

情绪不佳的林黛玉脚步越来越慢,眼看着就要落在后面了。紫鹃到底还是不忍心,待走到一个小山坡时,忽然回头喊道:“公子,快来瞧瞧。”

林黛玉先前的气早就消了,只是见她们一直说说笑笑,倒是自己像个外人一般,不由得又觉得不舒服,这才越走越慢,此时听得紫鹃喊她,便是一噘嘴说道:“咋咋呼呼是什么样子,不晓得你看见了什么,又把你兴成那样?”

紫鹃知道黛玉脸皮薄,要让她主动来亲近怕是比登天还难,于是紧走两步来到她跟前,把她的胳膊一搀。

“你来瞧瞧,前面的景儿可是真的漂亮。”

林黛玉被她这样搀着走,虽然没有排斥,但是嘴上却说道:“你刚也喊了,我现在是公子,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已经是走了不少的路,紫鹃担心林黛玉体弱,搀她的步伐也慢了几分,笑着说道:“你瞧瞧,这附近哪有人去,这撑着的体统又给谁看去?再说,你这女儿家扮成男儿,不也是不成体统吗?”

“你!……”

才说了一个字,林黛玉便止住了嘴,倒不是因为被紫鹃气得,而是眼前的场景实在把她震撼到了。

一眼望去,五彩斑斓的花儿一直延伸到山脚,绚烂多姿,好似仙家。

“这,这,这是何处?”

林府虽有世间罕有的花园,可一隅花园哪比得上眼前这浩瀚的花海呢?

林黛玉甚至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张了张嘴想以诗和之,却发现找不出一句诗足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若是有一日我死去,能葬在此处,有这些花魂为伴,也不枉赴黄泉走一遭了。”

“姑娘啊?这么好的景,你怎么还说上这死活的事情了?”

紫鹃实是不知林黛玉到底又是怎么了?按理说姑娘家看到这样的景色,不得开心地摘下一朵来戴在头上才是吗?

这次却是颜惜握住了紫鹃的胳膊,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让林黛玉自己安静一会儿,她虽不知林黛玉有何心事,但大抵都是酸涩难言的苦事罢了。

想到这里,颜惜却也是暗自神伤起来,深情莫过深秋,红颜哪堪红叶?

第一百三十五章 穷困的林黛玉?

“颜惜,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林黛玉伸出手去轻轻摘下一朵来,向身旁的颜惜问道。

颜惜闻言却低头皱着眉摇了摇头。

“奇怪了,之前没听说过这边有花农啊?”

颜惜答非所问,林黛玉有些疑惑,继续问道:

“什么?花农是什么?”

“啊,刚刚在想事,没听清姑娘的话,还请姑娘莫怪。”

林黛玉摆了摆手,又问了一句:“你刚刚在说什么?”

颜惜看着这广袤的花海说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附近人家有专以种花卖花为生的农夫,故我们常称他们为花农。可是我以前为何没听说这边有花农啊?”

林黛玉却是对这花草稍稍懂些门路,看了看地下黝黑色还稍带些湿润的泥土说道:“你看看这土,都是刚翻出来的,许是人家移栽过来的也不一定。”

颜惜闻言差点笑出声来,抱着林黛玉纤细的胳膊说道:“我的好姑娘,你当家家都跟你们家一样富裕,这几里地的花说移就移?别看他们种的是花,但归根到底还是当做一个营生,跟普通的农户家没什么区别。再者说就算他们有那个钱雇人,也不是想移就能移的?”

“哦?这是为何?”

林黛玉越发来了兴致,刚刚感伤的情绪此刻已经消散的七七八八。

“从古至今,这农户都是耕田种粮,只因扬州繁华,才引得一些农夫投贵人所好,种花谋生。然而长此以往官府却不乐意了,如果人人皆去种花,扬州地界的粮食从何而来?可这花业暴利,官府也舍不得全禁,于是便下令,只有官府批条的地方才允种花,擅自挪耕田作花田者,没收田地。”

一大段话紫鹃是听了个七拐八绕,然而林黛玉却是全明白了,点了点头。

“此事甚妥,两全其美倒不知谁想出的主意?”

“咯咯咯……”颜惜银铃一般的笑声传来。

林黛玉先是不解其意,随后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樱口微张,颇为惊讶。

“不会是……?”

颜惜笑着点了点头:“我虽不知道实情,但据我兄长当时所言,告示上明写着林御史,这扬州还出得第二个御史去?想必就是林老爷了。”

紫鹃闻言摇了摇手:“定是你搞错了,林老爷是巡盐御史,跟这种花种田又有什么关系?”

“额。”颜惜闻言愣了愣,摸了摸脑后的辫子说道:“这我就不知了,可是我记得当时确实说得是林老爷。”

林黛玉听着紫鹃的话也是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些不对,便笑着说道:“你定是想岔了,听你说你家又不是农户,怎么会把这事记得这样清?”

“我……”颜惜先是欲言又止,后来又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说道:“当初家里还不似如今拮据,还有几亩田地,哥哥便想着雇几人来做这花农生意,也算是贴补家用,可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你哥哥把这几亩地拿去卖了?”紫鹃见识的人多了,这样的事也见了不少,此时看颜惜如此为难,又想起她兄长之前的劣迹,便以为也是如此。

然而却没想到颜惜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不是,我哥哥那时候还是好的,是,是我二叔,先前不是跟姑娘说了,要有官府的批条才能开垦花田,本来娘亲打算托同乡长辈代我们去办理,却不想二叔来到家里,说自己在官府那边有关系,几番说辞之下娘也就把田契给了他……”

话说到这里,林黛玉跟紫鹃也就懂了大半,怪不得颜惜记得这样清,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颜惜比黛玉稍矮一些,黛玉抚着她的头发,感慨她命途多舛的同时,也不禁想到自己。

若不是因为老祖宗对自己喜爱有加,父亲尚还在世,只怕自己家里也会似颜惜这般,被那些‘亲戚们’搬空,这些年冷眼瞧过来,林黛玉也知道那两座国公府里,能称得上好人的拢共就那几个罢了,其它人,呵呵,都是心里藏着刀子。

“哎!”原本依靠在林黛玉身上的颜惜突然叫了一声,连忙直起身来。

林黛玉不解其意,一脸茫然地看向紫鹃,却见紫鹃也是满头雾水地瞧着自己。

两人只见颜惜走上了一个小山坡,朝着四周都仔细地瞧了瞧,随后奇怪地揉了揉额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林黛玉紧走几步上去,紫鹃看着满是石子土块的山坡生怕她摔一跤,连忙上前去搀扶着她。

“林姑娘,这……这……这好像……”颜惜似是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看四周,随后又如同确定答案般地苦笑道:“这好像就是我家的地。”

“啊?”

莫说林黛玉,就是听惯了奇闻怪事的紫鹃也没见过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你怎么一开始没认出来?”

颜惜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花海,咬着嘴唇似是回忆地说道:“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耕地,哪里有这么些花去,要不是跟林姑娘提起这花农的事情,我还没想起来这附近好像是我家的田地,不过现在看上去这里已经另有人家了。”

林黛玉闻言皱了皱眉:“这想不起来还好,这想起来遇到了我又哪里能不管?说来也是因为当初我父亲的无心之失才让你家失了土地,也该是我帮你要回来。”

然而还没等颜惜说话,就听旁边有声音传来。

“惜儿,你……你没事啊?”

三人转过身去,只见一个面容憔悴,身形不稳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紫鹃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连忙站在林黛玉面前护着。

颜惜看了看男子的相貌,先是心神一跳,随后又怒从心起。

或许是有林黛玉在自己身边,颜惜的底气也足了几分,此时冷着脸说道:“你把我卖进华府时,又何曾想过我有事无事?”

“原来你就是那卖妹求财的兄长?”同身为丫鬟,紫鹃自是明白这卖身为仆的苦楚,有那家里近些的还好说,家远些似鸳鸯的,自进贾府来,连家都不能回一次,个中苦楚又能跟谁说去?

虽说在这些豪门勋贵家中当丫鬟远好过在外面当平头百姓,可总归是被自己的家人卖掉,任谁心里也不会好过了去。

被人这样当面指责,颜忻自然有些羞恼,可看着对方这小姑娘的穿衣打扮却似个权势人家,一时间他也不敢回话,只得讪讪地看着颜惜。

家中的那些人林黛玉尚且视为俗物,眼前的颜忻她自是厌恶非凡,先前还怕伤了他与颜惜彼此的兄妹感情,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多虑。

伸出折扇来把脸一遮,微咳两声。

“咳咳,你便是颜惜的兄长。”

颜忻早就看到了这边这位比女子还要巧了几分的公子了,还琢磨着自己的妹妹可真是有能耐,先那个公子还没个着落,这边却又找上一个。

“是,在下颜忻,不知公子名讳?”

林黛玉冷哼一声,懒得与他废话。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告诉你一件事,如今是我们把你妹妹从华府赎了出来,你若是有心以后前去看望也就是了,但只一条,颜惜如今是我们府上的人了,若是以后再听闻你敢欺负她,我只当你未把我们府放在眼里。”

原本走了这么些路,林黛玉就有些体力不支了,这会儿又一口气说了这样一长串的话,差点没倒下去,只把一旁的紫鹃看着愣神,揉了好几遍眼睛才确定站在眼前的就是自家小姐。

这简直比二奶奶还有气势咧,紫鹃惊讶之余也为林黛玉高兴,往日只怕她软弱被人欺负了去,现如今看来是不必担心了。

颜忻心中咯噔一下,看这气势听这语气,必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无疑了,他赶忙拱手施礼。

“多谢贵公子搭救舍妹,但不知贵府是何人家,到时候我想寻也有个去处。”

“我……”林黛玉话刚要出口,却眼珠一转,改口说道:“我乃京城宁国府的公子。”

京城宁国府公子?先前那个贾瑜不也是京城宁国府公子吗?是了是了,我就说我妹妹如何能认识这么些个公子哥,原还是那家的。

“不知,公子跟那位贾瑜,贾公子是何关系?”

“那是某的堂兄。”林黛玉脸不红心不跳,立马张口回道。

“原是如此,我原与贾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又与公子相遇,这也算是缘分了。”

一旁的颜惜听了这话,脸都快羞红了,什么狗屁缘分,分明就是你拿着人贾公子的诗作被当场拿住,若不是贾公子心胸开阔,不在乎这些事情,只怕厌弃都是轻的,何谈有缘?

颜惜这边还在思量怎么替他遮羞,却不知颜忻却在心里把眼前这位公子跟贾瑜比较起来了。

“曾听人言,这京城贾家宁国府血脉单薄,如今只有那贾瑜和其侄贾蓉算是正朔嫡亲,其它都不足论。如今听他说贾瑜是他堂兄,看起来也不可能是那贾蓉,大户人家子嗣众多,谁晓得他又是哪个?指不定是个没权没势的,那我妹妹岂不是丢西瓜捡芝麻?这可不成。”

想到这里,颜忻却又偷偷地打量了一番林黛玉。

林黛玉今天出门只着了一套士子常服,腰间一条青黛色束带,并无环佩,直显得身姿摇曳,气质高雅。

然而落在一旁的颜忻眼中就成了穷困的象征。

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颜忻下定决心,要好好跟自己妹妹说说这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间百态

颜忻借口家中母亲思念女儿,想让颜惜回去看看。

左右林黛玉也不怕他使什么花样,干脆就允颜惜回家几天。

“姑娘,您怎么告诉她咱们是宁国府的人?”紫鹃对此有些疑惑。

林黛玉看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摇头说道:“在华府时,瑜二哥与那华家家主谈事时,我便听出来,别看贾家族大势大,但天子之令尚不能布施四海,更遑论国公府邸?”

紫鹃听她这样说更是疑惑了。

“就是这个理啊,县官不如现管,咱们直告诉了他咱们是林家不就更好?”

林黛玉闻言哭笑不得。

“你呀,遇事为何就不能再多想几分?你只想到说出林家能吓唬住他哥哥,却是忘了咱们家里那些腌臜事情?”

“腌臜事?姑娘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林黛玉伸出纤细白皙如玉杆的手指戳了戳紫鹃的眉心,悄声说道:“鸳鸯的事情才多久你便忘了?”

“呀!姑娘的意思是……”紫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捂住了嘴。

“瑜二哥以前跟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可无,生当在世,没必要将他人视作无恶不作的坏人处处小心提防,但亦不可将对方视作不染尘埃心思干净之人,不然迟早要吹亏。”

这番话简单通俗,似是家常俗语,然而紫鹃细细一品味却觉得里面真真是有大道理。

“怪不得人常说瑜二爷有大本事,这话说得就不一样,家里那些夫子相公,说的话云里雾里,只让人摸不着头脑,以前还以为是自己笨参不透圣人的道理,现在才晓得怕是他们也不懂,所以才解释不通。”

林黛玉叹了口气,她当初听这席话时,也觉得通俗,甚至可以说太过世俗功利,然而转过头去再一琢磨,这人情世故可不就是如此吗?

世事通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是贾瑜最后告诉她的话,说是一个文生酒后所写的对联。

当然对于这出处,林黛玉早就不当回事了,也懒得去追问,哪怕有一天贾瑜把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他也能编出一个故事推脱到别人身上。

可这两句话,林黛玉却是感触颇多,细想自归家已有数十天,然而经历的人间百态却比自己在贾府几年还要多,到如今越觉得贾瑜这席话道出了人间真谛。

然而她却很疑惑,贾瑜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多,可为何说话却如此老成,难不成真如府上人皆传说的那般,他真是谪仙下界?

林黛玉是信神的,这不值得稀奇,在如今的大齐,众人礼佛至极。

往大了说,武王时有禅缇长老引八百僧侣为归国将士灵柩诵经超度,如今甚至连紫禁王城中都有寺庙,供皇帝随时参拜。

往小了讲,在贾府中每逢大节,除了要祭拜先祖,最重要的便是礼佛了,其中贾母与王夫人便是最忠诚的拥护者。

然而林黛玉还是林黛玉,她从不会相信用几吊香火钱就能与上天产生共鸣,她不信只有天上才有神仙。

万物皆主,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每一朵花都会有它的一缕花魂,都有它的一位花仙。

此时此刻,林黛玉看着眼前这朵正绽放出妖娆姿态的花朵,笑着问道:“花仙,你能不能告诉我,瑜二哥他到底是不是谪仙?”

花儿自然回答不了她,依旧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然而林黛玉不知道的是,她此时此刻面对的不是花仙,它是能勾去人灵魂的魔鬼。

魔鬼的名字叫做罂粟花。

……

“你们怎么能让她出去乱跑呢?”

车夫哭丧着脸,眼神中颇有些畏惧。

“谁知道林姑娘怎么了?出来时脸色就不好看,二爷又不是不知道她脾气,这小的哪敢多嘴啊?”

“所以你们就让她自个出去乱跑了?”

车夫听闻赶忙摆了摆手:“没,没自个,还有,还有紫鹃姑娘和二爷带进去的那个小姑娘,对了,还有个赶马车的小子。”

“恩,然后呢?就这三个人,两个女的,一个半大小子,真出事靠得住谁?得亏你还在府上干了十几年,真没点眼力见。”贾瑜很好气地抱怨一声,却并没有真的责罚他。

附近皆是山野,连人迹尚且鲜有,更别提车辙了。

“顺着这车辙印,带着我去找人,事情都完了,咱们也赶紧回去的要紧,不然林老爷该担心了。”

车夫答应了一声,待贾瑜坐上车去又顺口问道:“二爷,咱不带倪管家跟王管家了?”

贾瑜想了想,现在这俩人八成连一里地都没跑完,便摆了摆手说:“他们还有要事,就先不等了。”

那边车夫一摇缰绳正要走时,就听华府院门处传来一声叫喊。

“贾公子要走,怎地不叫我一声?这酒肉才刚摆上桌呢。”

贾瑜撩开车帘看去,来人却是华成。

“今日来府甚是叨扰,林公子现已离开,某也就不多留了。”

跟这种老狐狸越多说话,被他抓住漏洞的机会就越多,再说贾瑜此行的两个目的都已达到,更没必要在这里待了。

“贾公子且慢,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说。”

华成此时眯着眼睛,脸上的笑容若影若现。

如今明明天光正亮,贾瑜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华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看的恐怖片里,那吱吱怪笑的鬼魅。

“不知华员外有何要讲?”

华成慢慢地走上车前,车夫觉得他这样有些无礼,正要出言阻拦,却见华成瞥了自己一眼,顿时车夫只觉手脚冰凉,双腿发软,站在一旁诺诺不敢言。

狗急跳墙?贾瑜不信,他笃定即使华成已经怀疑自己此行是为探查鸦片而来,也不敢在这里在这时对他动手。

随着华成逐渐靠近车窗边,贾瑜甚至都能看见他脸上的褶皱。

“咕噜。”贾瑜暗暗地咽了咽口水,长袖中握着火枪的手以及渗出了汗水。

“贾公子,这扬州可要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华成便转身离去。

贾瑜却是愣了神,连车帘都忘了放下,直到听见旁边车夫喊叫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杀气?煞气?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只在小说里听过,而且当时只以为这不过是胆小之人的托词罢了,现如今仅仅只是一个曾经闯荡江湖的走贩便让他感受到了如此的压力。

挥手让车夫依旧赶路,贾瑜一转身靠在了车壁上,却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贾瑜今天算是明白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原因,只是一瞬间的对峙,贾瑜便差点失去了思考能力。

怪不得当初荆轲刺秦王时,神武的嬴政,满朝的大臣却都如同失了智一般,眼睁睁看着荆轲在大殿上肆意妄为。

恐惧确实会让人丧失理智,贾瑜暗暗念了几遍清心咒安定心神,开始思考起华成的那句话暗示何事?

……

“就让他走了?”

刚刚还杀气逼人的华成,此刻脸上却露出了谄媚之情。

“不然怎么办?在这杀了他?他要是一个平常的侯爵也就罢了,偏偏是贾家宁国府的公爷,杀了他,四大家族的报复,就算是我甄家也承受不起。”

来人原是甄家的二公子甄珂,也难怪华成会如此作态,在南直隶这边,甄家就如同另一个皇室一般,甚至对于南人而言,他们比北边的皇帝更值得依靠。

“可这样下去,咱们这生意可做不成了,眼下听说那钦差的船队离扬州不过十日的水程了。”

甄珂皱了皱眉。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既然他想查这鸦片,让他查去就好,整个江南十八姓都在其中,莫说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儿勋贵,就是他有能耐把四大家族都聚到一起,又能怎样?皇帝如今想动江南的十八姓,还得小心翼翼。”

看着甄珂口若悬河的说着,华成的嘴角抽了抽。

“可我听说那钦差可是杀了不少人,只怕……”

“呵。”甄珂嗤笑一声。“岭南之地都是些山野乱民,莫说钦差了,当初除倭时,连带着杀的人还少么?可江南之地,三步一小户,五步一大户,他就是算是天使,岂敢乱杀?”

一番慷慨激昂过后,甄珂却觉得跟华成这样的走贩匹夫说这些无异对牛弹琴,简单吩咐了几句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华成看着甄珂离去的背影,狞笑了一声。

“你甄家是氏族大姓,当年连皇帝都敢得罪。可我华成在你们这些人眼里连狗都不如,杀我还会有顾忌?嘿嘿,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

“二公子,区区一个走贩,你又何必亲自来呢?”

甄珂笑了笑,对着身后的随从说:“区区一个走贩,我自是不屑来,可是今儿来这却不是为了他。”

“那公子是为了……?”

甄珂闻言突然大笑出声,却不回答,一众随从面面相觑颇为奇怪。

“林家大女果如许莫宁所说真是天仙之姿,连男装都如此动人,若是能……”甄珂如此想着,手上的缰绳却又勒紧了几分,胯下神俊的马儿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都准备好了吗?”

“按公子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好,这事要是办好了,爷挨个赏你们。”说到这里,甄珂马鞭一甩,骏马向前飞驰而去,方位正是车辙所向。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陷入麻烦

甄氏由来已久,昔胡公绍舜,奄有大邦。楚子县陈,乃成乐土。当烈王之世,有陈通奔周,王以为忠将,美其族,言舜居陶甄之职,命为甄氏,赐姓因生。

可由来已久跟地位崇高没什么关系,唐时编氏族谱时,彼时被外邦各国尊为天可汗的唐太宗李世民在朝堂上询问这氏族谱谁该排第一位,原本意气风发的李世民只是顺嘴一问,毕竟李唐定鼎天下,在他心中天下人自会尊李姓为首。

然而他却未想到众人却推清河崔氏为天下第一望族,李世民当即怒不可遏,可却又对此无可奈何,李姓同为世家之一,他自知崔氏在世家中的地位确实非李姓可比。

然而几百年后的宋太祖赵匡胤对这事处理起来就简单的多了,一部三字经让后世千年都知道了赵姓。

舜子商均后,周封于陈,为楚惠王所灭。至烈王时,有陈通奔周,王以为周将,以舜居甄陶之职,命为甄,皆通之后而居中山,于邯郸为近。

天下甄姓皆出自中山、河南两郡,衣冠南都之后,甄姓与其它大族一起落户江东。然而与其它北地大族不同的是,甄氏却自此再未北归。

大齐自南直隶建国如今不到百年,武王时为讨蛮夷改都北方,然朝中大臣多来自南省,其族遍布江南,互通有无,势力广泛,皆不愿随之北上。

齐武皇帝震怒之下,下令强迁所有勋爵,违令者罢官免爵。

一部分随齐朝而兴的勋贵们权衡之下选择追随武王北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便是其中代表。而另一些江南原本的大族却并不愿意为了官职抛弃家族百年基业,故宁可罢官免爵也要留守江南。

南直隶一年税入占国朝七成,北征的武皇帝进退两难,只得命与皇族还算近亲的甄家代天巡守南直隶。

千年过去,原本被人视为北侉子的甄族如今却成为了江南第一大氏族,不得不让人唏嘘。

当前人经历过无数的风雨蹉跎,后人便有了可以夸耀的资本,此时的甄珂便是如此。

与江南遍地的文气不同,甄珂偏好武,每次出行必要骑马佩剑,与那些青衫摇扇的文生风格迥异。

胯下的西域战马如雷霆般迅速,眨眼间已经来到车辙印的终点。

甄珂轻笑一声,一勒缰绳停下马来整理整理自己的衣着。

江南丝绸以制作精美闻名天下,其中又以文锦最为珍贵,二十名熟练织工整整劳作一天所编织出的文锦不过一指来长。

然而这种即使是在勋贵中也视为珍礼的文锦,在甄珂眼中与普通的布料没什么分别。

自大齐建国伊始,南直隶事务大半便与甄家有关,其中江南织造局更是由甄家子弟直接掌管,从甄珂胯下战马身上的装饰便可见一斑。

“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一名随从不知何时来到了甄珂的身边,甄珂点了点头,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笑容,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向前而去。

随从手一挥,路边的草丛里便钻出来几名大汉跟在了甄珂身后。

……

“既如此,我们离去便是。”

紫鹃一手护在胸前,一手拦在身后,目光凶狠却又带着些慌乱。

“离去?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偷地里的花?”一位农夫打扮的人冷笑着说道。

“呸!几朵花值当几个钱,白给我们都不稀罕!”紫鹃自是明白这些人不怀好意

“几个钱?小姑娘家见识短,你可不知道这一株奇花在扬州城价值几何?你们这随手一摘,谁晓得我们这庄户得赔多少?”另外几名乡民也走上前来,作势要跟紫鹃理论。

紫鹃怒气冲头,正想出言骂他,林黛玉却伸手将她轻轻一拦。

“姑娘。”紫鹃颇为担忧地看了看林黛玉,小声地劝阻道。

林黛玉摇了摇头,又用手拍了拍紫鹃的手背,示意让自己与他们讲。

众人见从那美貌的女子身后走出一位俊美公子,样貌身姿竟比那女子都要强上七八分,眼神中的淫秽之色更显浓重。

“既如此,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损了的我赔给你便是。”林黛玉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正想扔给他们,却又觉得不妥,随只是把里面的银锭取出扔给他们。

为首的农夫接过林黛玉扔来的银锭,放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眼珠子转了转,怪笑着说道:“这怕是不够啊。”

紫鹃此时却是气笑出声。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那几个银锭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两,你们这几亩地怕是都不够十两银子,你莫给我……”

她还正欲再说时,林黛玉却拦住了她,目光冷静地看着几人,徐徐地说道:“今日我本就是出门观景,未带多少银钱,你们若是觉得不够,我大可以写一个条给你们,你们到时候拿着条去我府上找便是,若你们信我不过,也可以现在就跟我回府把账当面结清。”

“这位公子话说得大气,可瞧着你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你这一句话又让我们如何相信?”

林黛玉轻笑一声:“你觉得扬州府巡盐御史的林家能短你银子?”

只这一句话就让原这咄咄逼人的几人愣在原地。

“那贵人可没告诉我们这事啊?”

“别是唬我们的吧?”

“还是小心为好,扬州巡盐衙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脑袋都得搬家。”

“扬州巡盐衙门不好得罪,那边甄家公子你就得罪的起了?”

“既然如此,那你说如何?”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事情棘手,原本那甄家公子只是花钱雇他们演一出戏,却没告诉他们拦住的人竟是扬州巡盐衙门的人。

要知道早年间巡盐衙门抓盐贩,抓住就杀的场景可真真给他们留下了阴影,对这些寻常百姓,巡盐衙门这名头可比什么府衙更让人胆寒的多。

然而让他们为难的是,那边的甄家公子更是得罪不起。

就在几人犹豫之间,那边林黛玉与紫鹃却是冷不丁一个躲闪钻进花丛中去了。

再去看时哪里还有人影,却只有一片花海了。

“小姐,他们明明被吓破胆了,我们干嘛要跑啊?”

紫鹃心疼地看着面前喘气的林黛玉,不住地替她抚着胸膛。

林黛玉向来是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更别说刚刚走了那么长的路,这时候仅仅是跑了十几步出去就觉得胸肺好似要炸裂一般。

“你,你,你可真是个傻丫头。”林黛玉此时也顾不得脏乱,就这土地坐了下来。“先不说他们愿不愿意跟咱们和解,就只一点他们压根就不是农夫。”

“啊!?”紫鹃惊叫一声,却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巴蹲了下来,生怕刚刚的声音被那一帮人听了过去。“姑娘你怎么瞧出来的?”

“咳咳,咳咳,你好歹是个丫头,起码也见过几个庄户人,我虽然之前从没来这田间看过,但也知道这风吹日晒的农夫哪有那样白净,你想想刚才跟我们说话那人,抱拳拱手见连指甲缝都是干干净净,咱们府上有些下人怕都没有这样讲究的,更何况是农夫呢?”

紫鹃见她又咳嗽起来,吓得赶紧为她拍背抚胸,眼圈都红了,心里想着这要是出了事,自己该怎么跟林老爷、跟老祖宗交代呢,家里那边宝二爷还盼着姑娘回去呢,还有瑜二爷,瑜二爷,对,还有瑜二爷。

“姑娘,瑜二爷他要是等不到我们,定会来寻得,咱们再等等,等一会说不定瑜二爷就来了。”

“来了又如何,他又不是什么天兵天将,不过也比我大一岁罢了,那些人不为财,不怕事,他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今儿出来怕被父亲发现,本身带的人就不多,不算你我跟颜惜一共也就四个人。”

紫鹃原本燃起的希望,被林黛玉的一盆冷水却又给浇灭了。

正蹲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却看到林黛玉又站起来了。

“姑娘,你作什么?”

林黛玉翻了个白眼。

“你要等你瑜二爷起码也先找个容易找得的地方,这么大一片花地,他就是来了也看不到人。”

紫鹃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没骂出声,得亏是看着林黛玉虚弱地走一步一停,这才把心底的火压下去一些。

……

茂密的花丛中突然钻出一个美人头来,左望右望片刻,又钻了回去,不一会一位清丽女子搀着一位俊俏的公子走了出来。

“姑娘,这没人,先出来坐这歇歇吧。我去跟你找找有没有水。”紫鹃看着林黛玉已经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心疼。

林黛玉一把拉住了她,苦笑着说:“这时候还献殷勤?省省吧,我可没钱赏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真真是……”紫鹃正想发火,却听得不远处马蹄声传来。

还没等两人判断出这到底是刚刚那群不怀好意的“农夫”,还是前来寻人的贾瑜,风驰电掣一般,马儿已经立在她们面前。

一位身着胡服的公子笑着说道:“不知二位姑娘出了何事,在下可否相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害人害己

甄珂有些尴尬,预想中林黛玉的惊喜感激并未出现,反而冷冷地在一旁观瞧,这让他顿时不知所措,只能继续坐在马上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

“姑娘?”

虽然来人不是贾瑜,可看着对方穿衣打扮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劫后余生的紫鹃宛如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对于一旁林黛玉的冷漠很是不解。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甄珂,待他的目光转来时,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天色渐暗,田野上的声音也逐渐单一了起来,远处嘈杂的人声让林黛玉有些担忧。

“这位公子,我今日原本来此游玩却不料想路遇歹人,仓惶奔走一番正巧遇见公子,还请公子多施援手。”

这一句话才让甄珂反应过来,赶紧下马说道:“不必如此客气,某平素颇爱结交侠客,自是知那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之举,以往苦无机会,今日遇见此事,不能不管。”

紫鹃闻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说道:“阿弥陀佛,真真是老天爷保佑能遇见公子这样的义士。”

此时紫鹃惊魂初定,话语之间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小女儿的娇嗔,只把一旁的甄珂看得有些心动。

他心想:“那许莫宁只告诉我林家长女美若天仙,却不料想这身边的丫鬟同样可人,今日若是讨得这林家长女的芳心,他日坐享齐人之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然而甄珂还未说话,就听林黛玉轻声说道:“歹人们人多势众,公子一人恐也不是敌手,如今趁其还未寻来,我们意欲先走,还请公子也快快离开,强人在侧,此地不宜久留。”

甄珂听了此话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先前吩咐好的事情,那些人怎做成了这样,原本自己应该是一人一马救美人于危难,却不曾想人家却已自救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反而劝自己保全,真真是……

“姑娘!!!快走!”紫鹃回头一看,远处模模糊糊一片人影往这边赶来,顿时吓得拉起林黛玉就走,也不顾林黛玉现在的身份喊她叫姑娘。

甄珂等得就是这个时候,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抚剑于胸前,大笑着说道:“二位姑娘莫慌,且容我前去会会他们。”

动作潇洒、语气轻松,真个是把一个侠客的样子摆了出来,然而林黛玉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不作回答。

“姑娘,怎么觉得你对这位公子……”看着林黛玉始终冰冷的表情,紫鹃颇有些意见。“人家好心搭救我们,你还……”

“他跟我们见面时第一句话说得是什么你忘了?”林黛玉语气不善地说道。

紫鹃愣了愣,低下头仔细回忆了一番。

“人家问我们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地方需要帮助的?我觉得也不算唐突吧,毕竟我们都是这幅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遇了变故。”

林黛玉无奈地看了一眼紫鹃,提醒她道:“你再想想,他话里还有什么吗?”

紫鹃更是糊涂了,想来想去还是不知。

“不是就这一句话,还有什么。”

林黛玉放弃了,叹了口气说道:“他当时说得是:两位姑娘。”

紫鹃显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等林黛玉下一句话,却发现林黛玉已经说完看向自己了,便挠了挠头:“这个称谓也不算无礼吧?”

“阿弥陀佛,我的天爷,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穿着这身衣服,当时天又昏暗,我都是瞧了好几眼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他怎么一来就叫我姑娘?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听了这话紫鹃这才反应过来,然而看了看那边甄珂的背影,又想了想他之前的做派,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图什么?

然而林黛玉的话却又让她无法辩驳,总不能强扯着这是无心之举吧?

“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黛玉抬眼看了看那边不慌不忙的甄珂,摇头说道:“这会儿也没办法,不过瞧着他也不像要害我们的样子,静观其变吧。”

……

甄珂往后看了看,两人还在那里,不由得心里畅快了起来,想着这么远说话林黛玉应该听不清,便冲着一帮来人怒骂道:“不成器的奴才!!这样的事情也能办砸!!差点坏了我的好事。”

借着仅有的一点光亮瞧去,来人正是之前威逼林黛玉等人的“乡民”。

“甄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您之前可没告诉我们,拦的人是那扬州府巡盐衙门里的,我们是想赚钱,可这命没了,赚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甄珂原本就憋着火气,被他这样一说,更是如同添了几把干柴。

“放你娘的屁,敢给爷爷理论?哪怕是你们县官在这也得把我奉为座上贵宾,你们几个是什么东西?”

几位人听了甄珂的话却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说道:“那是当然,您是谁啊?甄家嫡出的长孙,莫说一个小小的县官,哪怕南直隶的府官也是你甄家门下走狗。但甄少爷您也别忘了,你甄家是南直隶的土皇帝不假,可这扬州城里却有着一位你得罪不起的皇帝钦差。”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公子哥是林家的什么人,但看甄少爷这种作态恐怕绝不是什么一般的人物吧?”

甄珂毕竟不是个傻子,听他们这样说便也稍稍冷静了几分,冷笑着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人互相之间看了一眼,从中走出了一位中等身材,面目普通的人。

“没什么意思,只想跟甄公子谈笔生意。”

“一百两银钱我已经付了,你这条狗还想要钱?我凭什么给?”

男子嘿嘿一笑。

“甄公子,那一百两是付我们帮您做事的钱,剩下还有您自己的帐还没付清呢。”

甄珂突然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我自己的帐?什么帐?”

“当然是买您自己命的帐。”

男子依旧是那副畏惧、卑微的模样,然而此刻吐出的话语却让甄珂汗毛都立起来了。

右脚往后一退,还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的双臂就已经被擒住了。

“甄公子,不用往后面看了,你那些随从不会来寻你了。”

“你,你们,狗胆包天,你们知道我是谁吗?”突如其来的转折让甄珂无法接受,一时间竟喘不过气来。

男子见状赶紧跑到他的跟前,替他拍背抚胸。

“甄公子,我哪能不知道您是谁啊?要不然我们何必费这个心思呢?”

“那,那你们,要,要多少钱。”直到这时,甄珂才是真的有些怕了,正如那男子所言,他甄珂乃是甄家嫡孙,往后辉煌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嘿嘿,甄公子可金贵,自不可跟那些贱命相提并论,五千两这个价格你看怎么样?”

甄珂的嘴角抽了抽,看着男子脸上的卑微模样却越发觉得嘲弄,咬了咬牙关。

“好,五千两就五千两,可我出门没带那么多钱。”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哪怕皇帝老子出门恐怕身边见不得带这么些钱,小人早就替甄公子想好了,甄公子只需给我们一个物事,再往这上面盖个手印,其它的就不劳您费心了。”

甄珂自打出生以来何时这样憋屈过,可如今却不得不低头,看了眼男子递过来的纸,上面大抵就是一些索要钱财的东西,字写得歪歪扭扭,甄珂也就懒得再看。把手往红泥一戳,便往上面一按。

就在甄珂低头准备取下一个挂饰给他们当做凭证的时候,男子不留痕迹地朝身后摆了摆手,顿时在万籁俱寂的天地间便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你们要干嘛!?”甄珂顿时有些慌张地向后退去,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男子赶紧扶住了甄珂,笑着说道:“甄少爷,您的这笔生意算是谈妥了,我这马上就要去谈另一笔生意了。”

甄珂顿时便明白他口中另一笔生意指的是什么。

“你们,你们,你们……”

“甄公子,事不关己就莫去多问,你要是搅黄了我的声音,我一生气指不定做出什么让甄公子也不高兴的事情,那可就……”

原本心里还打算庇护林黛玉的甄珂被这一句话吓得顿时闭上了嘴巴。

男子抬起头看了看甄珂来的方向,皱起了眉。

“你们派人去看了吗?”

身后有人答道:“六子去的啊,该不会他打着盹没听见吧,我再喊他一声试试。”

可还没等他把手指放到嘴边,远处便传来一声巨响。

“砰!!!”

众人惊愕地回头看去,吹哨的那人不知所措地摇手道:“这不是我吹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痛苦中悟出的哲理

铁管口的火焰刚刚消散,月色的照耀下,一团乳白色的烟雾腾腾升起。

紫鹃看着刚刚还面露狰狞的大汉此时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血肉模糊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容貌,两眼一翻顿时昏了过去。

林黛玉强忍着肠胃不断泛起的恶心感说道:“二哥哥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贾瑜用火枪拨了拨大汉的胳膊,确定他已经死了,这才转头跟林黛玉说道:“我在这附近转了许久,只找到了你们来时的马车,上面车夫却不见了,我就知道可能要出事。忽听得有人骑马飞驰,便顺着声音找来,索性没来晚。”

贾瑜看着林黛玉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便脱下自己的圆袍,为她披上。

“那边已经打着火把找来了,我先带你们去避避。“贾瑜看着一旁还昏着的紫鹃,又看了看一直捂着双腿的林黛玉,知道现在想带走她们恐怕有些困难,只恼自己一时心慌没让马车跟过来,自己骑马又是个半溜子,游春马逛逛景倒还可行,看看这足有一人半高的战马,贾瑜可没那个信心保证能同时照顾好两个娇弱女子。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光,顿时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除了一旁山上几处零星的灯火,就只有远处摇摇晃晃的火把朝这边来了。

贾瑜一手抱着紫鹃,一手拉着林黛玉,探着步子来到旁边不知道种着什么东西的田间。

摸了摸地下,找了处没石子的地方把紫鹃放下。

真不知道贾瑜心是有多大,此时他还不由得小声向林黛玉抱怨道:“你们这什么主仆,主子瘦成竹竿,仆人倒胖得跟猪一样,可把我累坏了。”

原本林黛玉还是晕晕乎乎,刚刚那副血腥的场景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强作镇定之后,剩下的就是打颤了。

可听到贾瑜这句玩笑话,林黛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真真是,都什么时候了,二哥哥你还。”然而话还未说完,林黛玉却又嘴角一勾,小声地说道:“这话我可都记住了,等她醒了,我可全说了去,看你以后去找我,她还给你开门不?”

月亮此时却又从云间露出了面容,一片辉月洒在万物之上,贾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花丛之中,这或许就是之前庆丰跟自己说得花农所种吧?

就在贾瑜借着月光勉强辨认这是什么花的时候,胳膊却被人拉了拉。

玩笑归玩笑,贾瑜此时却是神经紧绷,条件反射之下他差点挥起火枪。

转头过去却发现林黛玉咬着嘴唇,一脸内疚地看着自己。

“今日都怪我贪玩,才连累二哥哥也……”

话未说完,林黛玉就看见贾瑜抬起了手,虽说做了好被贾瑜责骂的准备,可她想不到贾瑜真准备动手打自己,咬了咬牙,精致的脸儿却是不避开,反而闭上眼睛迎了上去。

一股暖意从头顶传来,随后是比这暖意更温暖的声音。

“若是你被伤了一丝一毫,那我才是真的万死难辞其咎,如今你没事我差点没高兴的磕头谢天了,但凡你有事,林姑父那,老祖宗那,对了,还有宝玉啊,我可都没法交代。”贾瑜开始说得感人,后面却不由得又打趣起来。

听了前半句话林黛玉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可到了后面她却又听得心里不舒服。

“好端端地你提他作甚,爹爹、老祖宗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自当保全身子,可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林黛玉也不知为何,以往晚上与紫鹃闺房夜话时常常听她提起宝玉,大多数也是羞恼,此时听了他的名字却没来由的烦躁。

看着林黛玉如同小女儿赌气的样子,贾瑜不由得轻笑起来。

一阵秋风飘过,繁花摇曳,银辉如同为她戴上了一层面纱,此时的林黛玉宛如花中的仙子一般。

正在烦闷中的林黛玉发现贾瑜没有接着说话,便扭头看去,只见他痴痴地看向自己,不由得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

贾瑜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了目光。

“我这个妹妹,可真是好看。”

哎呀!他,他说什么呀,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说。

林黛玉羞得只差点把头埋进土里了,就在她胡思乱想地时候,忽然感觉一只带着熟悉暖意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背。

不行!林黛玉扭过头去,用了一个自认为最愤怒的眼神警告贾瑜。

“嘘,别动,来人了。”

贾瑜看着已经距离两人不到二十步的零星火把,生怕林黛玉弄出声响来,情急之下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原本还有些诙谐的气氛瞬间冰冷下来,即使是刚刚还开着玩笑的贾瑜此刻也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你说那个贵人能保住我们吗?我可听说不管是甄家还是那林家都不是一般的大户。”

贾瑜眉头一皱,听出不对来。

他前世本就是北地人,今生穿越来的也是北地,只是江南一行听惯了吴侬软语,猛然一听这北方口音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习惯。

“我是不知道什么甄家跟林家,我只晓得这天底下皇帝老子最大,那贵人是太子府的人,你晓得太子是什么?不就是将来的皇帝吗?咱们这帮他们做事,用那说书人的说法就叫从龙有功。”

太子府?贾瑜先是愣了一下,大齐朝哪来的太子啊?随后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那个跟自己有点过节的魏王真当太子了吧?

虽说接触不多,但贾瑜明显能感觉到这魏王姜琦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若真是他当了太子,自己将来可能就有点难过了。

“娘的,这,这不是六子吗?怎么,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一阵尖叫把贾瑜的思绪拉了回来,看来那几个人发现了刚刚那个叫六子的尸体,想到这里,贾瑜不由得又低了低身子。

然而却不料想他这一低身子却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晕倒躺在地上的紫鹃。

眼看着她就要睁眼,贾瑜怕她不知情况喊出声来,有心伸手去拦她,然而却发现自己竟然够不到,真是手到用时放恨短啊。

“嗯~~~”

刚刚睡醒的美人娇嗔声柔媚动人,然而贾瑜却被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手上的火枪也举了起来,对准那几个火把的方向。

“成子哥,你刚听到什么声音没?”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子举着火把,指着身旁的田地咽了口唾沫。

被他称作成子哥的人转身踢了他一脚:“你他娘的别吓唬老子,这,这大半夜的。”

另一个人看着六子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的脸,颤着声说道:“成子哥,不是我们吓唬人,这他娘的太邪门了吧,你说六子,平常三四个人都打不过他,这就两个女人能,能把他弄成这幅样子,你看看他除了脸上,其它地方一点伤口都没有。”

成子哥此时也有些心慌,刚刚那道声音他也听见了,只是他听见的不是美人的娇喘,混杂着风声的娇喘透过层层花丛已经变成了低低的闷声。

“赵伯不是说怕我们管不住腰带坏了事,才让六子这个傻子来吗?说不定是两个女人耍心眼把六子耍了呢。”

成子哥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理由,六子傻不假,可总不至于傻的站在原地被人打啊,再说,这脸上都快陷进去了,身上还没一丝伤口,这拿的是什么兵器?刚刚那个响声该不会就是……他越想越觉得害怕,腿都有些发抖了。

“成子哥,要不咱们先回去跟赵伯把这事说了,他见多识广,让他给出出主意。”

“对,对对,赵伯,咱们让赵伯说说。快,快走,快走。”

“那,那六子咋办?”

“这,你把他背回去。”

“啊,成子哥,我,我不敢啊。”

“你怕什么啊,这都是自家兄弟,我们是要给他报仇,他就算真化作鬼了,害你干嘛?”

成子哥此时也不管别的,自己拿着火把先走了,余下的几人也不敢多留,只得拖着六子的尸体跟着他离开。

看着几人越走越远,林黛玉差点没笑出声来,真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还当紫鹃的声音会把他们引来,却没想到竟因祸成福被当做鬼怪,解了困境。

世事还真是难测,林黛玉心底感慨一声,正转过头去想问问贾瑜接下来该怎么办,却没想到贾瑜竟然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准确地说是自己的身后。

心里咯噔一下,林黛玉顿时觉得头皮都有些麻了,该不会真的有鬼吧?

咽了口唾沫,脖子僵硬地如同西洋钟一般,一点一点地转过去,却发现身后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

听着身后快要憋不住地笑声,林黛玉哪能不知道这“鬼”是谁弄得,要不是怕把那些人又引回来,她真的想跳着脚骂街。

“贾!瑜!”林黛玉咬着牙说道。

贾瑜摆了摆手:“妹妹别,别生气,我就怕你害怕,就开个玩笑,你看,这会儿你不是不害怕了……我,疼,疼,疼,你别,一会那些人又回来了。”

女人天生就擅长掐人,无论是当街骂人的泼妇,还是恍若神妃的林黛玉,贾瑜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胳膊悟出了一个人生哲理。

第一百四十章 纵横捭阖与蝇头小利

“啪。”

黄梨木的桌子被人用力的拍了一掌,力度之大让棋盘上的棋子都跳动起来。

正举杯品茶的男子看了看四处散落的棋子,没好气地说道:“这可好,好容易眼瞧要赢你一局,这一下可白忙活了。”

许莫宁一只手捏着刚刚从山下递来的消息,另一只手抓着棋盘的边角处,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暴戾。

被许莫宁抓住的木质棋盘上传来“咔咔”的声响,听着男子一阵的心疼。

“你心里有气,别朝物事上面撒,那东西是我好容易淘换来的,弄坏了可没处找去。”男子一边说,一边扒拉开许莫宁的手,可是发现棋盘边角已经有了些许裂痕,不由得仰头一叹。

“真是暴殄天物,前朝大国手过百龄的遗物,倒叫你这一个莽夫俗子弄坏了,要是让无锡地界的棋手知道了,非得去太子府衙闹事不可。”

许莫宁看也没看棋盘一眼,淡淡地说:“本就是取悦人的东西,借它出气刚刚好解了我的烦忧,倒也不算浪费。”

这番诡辩的话真把男子气得够呛,摇摇头,喝了口茶水压压心底的火气,却犹觉得不解气,放下茶杯,伸出手指点了点他。

“你若是肯下一番功夫,未必不能成一位国手,我若像你这般在围棋之道上有如此天赋,哪怕死在棋盘上也不为憾,何必如此奔波操劳,然你这小子却视棋道如小孩玩物,真真是让人可恨。”

许莫宁此时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身子往后一仰,箕坐在地上,伸出手指从地上捻起几颗棋子放在眼前观瞧。

男子看着许莫宁这幅不雅的坐姿却也懒得再去骂他,瞧了瞧他手中的棋子说道:“我淘换的时候就剩个棋盘,原本的棋子不知去了何处,这是前些年别人送我的贺礼,许公子给瞧瞧如何?”

许莫宁闻言把棋子对着一旁鲸油制成的烛台看了看。

“质地细腻玉润,坚而不脆,沉而不滑,柔而不透,圆而不椭,其色泽柔和,光不刺目,正面微凸,底面扁平,弧线自然,造型别致。

白子洁白似玉,润而发光,色如嫩牙、晶莹可爱;黑子乌黑透碧,照光而成墨绿,且周过泛有绿环,但着盘却呈黑。

云南“云子”果然名不虚传,实乃棋中之瑰玉。”

男子哈哈一笑,刚刚的恼怒全然不在,对着许莫宁竖起了拇指。

“真不愧是当年名动朝野的状元郎许莫宁啊。”

许莫宁对这类的赞叹已经司空见惯了,手掌一摊,棋子滑落而下落在棋盘之上。

“棋艺之道无外乎博弈二字,昔战国时,秦之张仪,燕之苏秦,以一介纵横家身份,周游与列国王侯间,以天下为棋盘,国家为棋子,合纵连横攻略杀伐。而后世之人再无如此胆识,亦或是胸有抱负然力所不及,便只能用这样的东西聊以**,可我许莫宁,不一样。”

话音一落,只感觉原本温暖的房间里气温都降了几分。

男子的笑容渐渐收敛,微微有些眯起来的眼睛掩饰了他如狼一般的目光。

“你自比张仪、苏秦?”

许莫宁从地上一个一个地捡起棋子,将它们重新摆好。

“我成不了张仪,亦成不了苏秦,可国君亦不是秦惠文王和燕昭王。”

“武信君张仪一生为秦所计,晚年却被逐老死于魏,苏秦更是被车裂于市。你就不怕重蹈他们的结果吗?而且,此话一旦被皇帝得知,死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太子殿下。”

许莫宁看着棋盘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棋局应该就是如此了,便把剩余的黑白子又放回盒内。

“大丈夫生当在世,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人生不过六十载,我许莫宁不想碌碌如猪羊,张仪跟苏秦聪明一世,却独独犯了一个糊涂。与君王论情?不如与虎谋皮,人啊,就该在最富贵的时候死去,那才畅快!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看着眼前重新摆好的棋盘,手中的棋子却无法再落下去,只觉得原本被他视为消遣之物的棋盘变成了血肉相搏,勾心斗角的战场。

……

“赵伯,那个贵人怎么说?”

被称为赵伯的那个人来回踱步了几圈,目光却始终落在一旁的甄珂身上,这可把蹲在地上的甄珂吓得心惊胆战。

“成子你过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原本我以为这就是仇家雇人,可这按了个手印又让我们把人放了是什么鬼?”

“放,放了?那,那五千两银子不要了?”

赵伯看了看四周,发现其他人皆是心不在焉,便把成子往身边一拉,手往自己胸前掏去,把一张纸往他手上一塞,悄悄地说道:“那贵人一人给了咱四百两银票。”

“啊,咱们,咱们不是事都没给人家办好,怎么还多给了呢?”

赵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嘶了口气说道:“我就说的是这个,不会真的有诈吧?”

半边身子挡着月光,成子极想看看这百两银票长得什么样子,却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瞧个大概,然而仅仅是这个他就有些眼绿了。

“怕个球,他姓许的要是真敢卸磨杀驴,咱们就脚底抹油便是,本来从辽地逃回了就是死罪,也不怕再加一道罪名。”

“唉唉唉,事还没说完,你就说死啊,活的,咱逃回来不就是图个活命吗?这要死了还不如去北辽拼军功去。”

“是,是,赵伯,您说,还有啥事啊?”

“他们加钱倒也不是无缘无故,要咱们再去杀个人。”

成子一听,头摇得飞快。

“不行,今儿晚上咱们把这人一放,明儿全城估计都要抓咱们了,还跑去杀人不是自己往人家嘴边里送吗?”

“你个囊货!刚不是说不怕死的吗?这会儿怎么又怂了?”赵伯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成子脑袋一下。

成子捂着头赔笑着说:“嘿嘿,这死也分个死法吧,这明摆着送死也太傻了些。”

赵伯抬眼看了看四周,用更低地声音说道:“那贵人说了,这事要是我们成了,一个人再给四百两,我寻思反正这事一了结,大伙就各奔东西了,想对证也没法子,当初咱俩找他们来的时候,说好了一人二百两,咱们这会儿给他们四百两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至于再给的那四百两,我的意思是……”

成子眼里的绿光更重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二一添作五,咱们分了它。”

“狗日的,你小点声,被听到了事就难办了。”赵伯担心地朝四周看了看,所幸其他人都在数手上的银票,没去注意。

成子思前想后只觉得划算。

“既然如此就干了,他娘的,富贵险中求,这趟下来,少说也能挣个千两银子,之后到那西南山里改头换面,做个富家翁这辈子都不愁了。”

赵伯看他同意了此事,心也放了下来,偷偷地摸着自己胸口里那十几张厚厚的银票,只觉得上天也不算亏待他赵连寿。

“赵伯。”

猛然被成子一拍肩膀,赵伯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他发现自己偷摸了不少油水。

“六子死了,那他那笔钱……”

“你跟他同乡,随你处置,随你处置,顺便把那事跟大伙说说,然后把那个人给放了,咱们好好琢磨琢磨下个差事怎么做。”

……

山下的火把熄灭了,许莫宁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与他对弈的那个男子已经离开了,留下的是一副残破的棋局。

他还是输了,山下的变故扰乱了他的内心,原本快被他绞杀的黑龙,却因为一步错棋,起死回生。

不过许莫宁并不在意,围棋之道终究还是小事,有人向他递来一张写满字的纸,上面鲜红如血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将手指在一旁的净手盆里微微润湿,许莫宁在纸张的边缘处揉搓几下,纸张竟剥离开来,揭开上层薄如蝉翼的纸张后,下层竟然是一面锦帛。

许莫宁仔细观瞧了一番后,笑着说道:“真不愧是徽宣纸,指尖纹理竟然一丝不差的印下来了。”

“先生如若再考虑一二,今日甄家嫡长子,林家大女同时遇险,倒还可以用巧合说得过去,若是贾家的……”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身后的声音沉默了片刻,随后奇怪地问道:“先生为何对一个孩子这样感兴趣,难不成是赌气他又坏了先生的好事。”

“正如你刚刚所说,一次可称巧合,二次就让人寻味,我不想等到还有第三次发生,我总觉得,他让我有些无法预料,这种感觉很不好。”

许莫宁回头看了看棋盘上那条起死回生的长龙,慢慢地重复了一句:“这种感觉很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初定

“他们是走了吗?”紫鹃有些害怕地问道。“要不咱们趁着会儿子跑吧?”

林黛玉自然在这事上不敢轻易拿主意,想去问问贾瑜的意见,扭过头去却看见贾瑜抱着双臂,叼着根不知道是什么的花草,抬头正在看月亮呢。

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林黛玉,顺手从地上抓了把土就朝贾瑜扬去。

“呸呸呸,干嘛啊?”贾瑜拍了拍脸,只感觉嘴里都吃进去了些土灰。

“你说干嘛,就不能居安思危一些吗?现在是没事了,一会他们要再找回来怎么办?你倒好,在这里看起景来了。”

贾瑜笑着看了眼紫鹃:“让她再喊两声,再扮次鬼不就行了?”

紫鹃一下就红了脸,然而此时心里又惧又忧,哪有心思跟贾瑜顽笑。

林黛玉倒真是不似平常女子,这个时候她反而也不担心了,看着紫鹃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抱着她的胳膊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朝着贾瑜怒目而视。

贾瑜拍干净身上的尘土,依旧是坐在地上,不过他倒不是真在看景。

刚刚那些人的话语让贾瑜百思不得其解,姜琦为什么要对林黛玉下手呢?这没有道理啊,无论是林如海还是林家对于姜琦的太子之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反而如果他谋杀林黛玉的事情败露,身为奉旨钦差的林如海向上参一笔,那姜琦这刚刚拿到手的太子之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贾瑜扭过头去愣了愣神,刚刚一直安安静静、不急不躁的林黛玉此刻却催促起他来,这让他有些不解。

林黛玉见他不说话,脸上一阵羞恼,似是要说话,却咬了咬嘴唇又坐了下去。

贾瑜诧异地看了看紫鹃,努了努嘴示意这姑娘又怎么了?

谁知紫鹃也是俏脸绯红,可是看了看身旁的把头埋在膝盖上的林黛玉,以及还愣着神的贾瑜,不得已使了个眼色。

贾瑜看了紫鹃这个眼神,又联想起林黛玉之前的表情动作,顿时醒悟过来,人有三急,看来仙女也不例外,脸上也是一阵尴尬,想了好久只能憋出来一句:“我出去看看他们走了没。”

正当他作势就要往外走的时候,就听身后的林黛玉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站住。”

啊,啊?贾瑜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姑娘,这,这怎么可以?”紫鹃也是急得赶紧拦她。

“要是,要是,他们,他们就在外面等着你露头该怎么办?”林黛玉此时的声音已经带着了些许的颤抖,要不是这野外田间实在是寂静无人,几人离得又近,贾瑜差点就没听到她说什么。

“你的安危比起我的……还是要珍贵些,我不是那迂腐的人。但是你得保证,你转过身去不许看,否则我宁愿我出去失了性命也……”

林黛玉只觉得后悔不该说这话,可是已经快忍不住了,先前一直害怕却还不觉,此时安静一些便涌了上来。

“可是,可是,小姐,这姑娘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啊,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做人啊?”紫鹃咬着唇,同为女子,她自知名声对女子,尤其是像林黛玉这样的大家女子是有多重要。

“好了。”似是被紫鹃这一番话激得有些烦,林黛玉此时却是烦躁起来。“左右现在就三个人,你不会说,我自不会说,我相信瑜二哥哥的人品也不会说,却还有谁会去说?再说,二哥哥能来救我已经是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因为在乎这些而陷他于危难,又何来名声?我……”

就在林黛玉还要再说的时候,贾瑜却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面前蹲下。

“妹妹的心意,我懂,只是你实在小瞧了你二哥哥,你二哥哥可是谪仙下界,凡人怎可伤我?且安心吧。”说完话又对一旁的紫鹃说道:“紫鹃姐姐,若是一会有什么意外之变,一定要喊叫我。”

紫鹃此刻听了贾瑜的话,真真是羞愧无比,再不敢看他的脸。

眼瞅着贾瑜就要起身,林黛玉此时却更加不肯让他去犯险,竟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口。

贾瑜回头笑了笑:“妹妹还是担心被人说道吗?”

林黛玉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生气,都已经说得如此明白了,你怎么还认为我是怕别人说道?

“我是……啊……”

一双杏目瞪得滚圆,林黛玉只觉得自己的手仿佛不存在了一般,痴愣地看着贾瑜。

少女的柔荑真真是柔若无骨,贾瑜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光滑如玉的手背。

“就算是有人说,妹妹也不用怕,我娶了妹妹便是。”说完,贾瑜便放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钻出了草丛,只留下那边还在愣神的主仆二人。

……

刚刚在田里倒还暖和,这一出来被冷月一照,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自己的斗篷给了林黛玉,如今身上只有两件单衣,贾瑜不由得把紧了紧臂膀。

好在那帮人已经把尸体拖走了,不然贾瑜的胆子再大,跟一具尸体为伴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自己上次杀了贾赦,吐了一夜,整整两天没睡好觉,然而今天再杀人的时候,却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事后血肉模糊的场面甚至不能在他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想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却不曾想才多少时间过去,这个世界已经把他心底的善意消磨的所剩无几。

佛不渡我,我自成魔。

贾瑜忘了是从哪听到这句话的,不过现在想想倒真的有几分道理,自己那几年看得佛经浩如烟海,然而大多却都忘光了,到头来只记得那个癞头和尚疯疯癫癫念叨着的“不可说”三字,而当时昏昏沉沉的自己好像回了他一句:不想说就闭嘴。

贾瑜耳朵一动,只觉得远方好像有呼唤声传来,只是风吹花丛的飒飒声让他有些听不真着。

想了想,贾瑜还是打算去看看,这个点他们还没回去,也该有人来寻了。

月光昏暗,没有那些人的火把做方向引导,贾瑜只能摸着花草顺着田间往前走。

听到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楚,贾瑜停下脚步来再细细一听,正是贾家车夫的声音,久悬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贾瑜站起身来正想回应,却不料想身侧的花丛中突然伸出两只手来,只把自己脖子死死掐住。

没有防备的贾瑜被这一拉,一下子倒在地上,那人顺势一爬,坐在贾瑜的胸口,双手更是奋力掐住贾瑜的喉头。

上一世溺水而死时,那股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双手胡乱地抓着。

“哐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在贾瑜的手边,他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管别的,随手抓住就往身上人脑袋处砸去。

“砰”的一身闷响后,一缕新鲜的空气顺着鼻腔流入肺中,贾瑜那一刻只觉得活着真好。

身上的人摇晃了几下,松开双手,一头栽到地下,直压得贾瑜差点又喘不上气。

“倪二!!!!!!!给老子滚!过!来!”贾瑜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几个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得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小公爷啊!!!!!”一声嚎叫在田间响起,声音之大甚至吓得几只田鼠都蹿了出来。

才喝两口水的贾瑜差点没被这一声嚎叫噎死,拿起水袋就往王喜的头上砸去。

“小爷还没死,你给谁在这号丧?”

王喜被砸了这一下,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咱这不是担心小公爷吗?要是小公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小人可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行了,行了,学了两句场面话就自己留着用,犯不着在我面前显摆。”贾瑜摸了摸脖颈,上面的淤痕还是一碰就疼。

看着一边已经昏过去的男子,贾瑜愤愤地又踢了他一脚。

王喜见状赶紧过来拦住贾瑜,谄笑着说道:“小公爷,我来就行,您这还有伤呢,这点小事哪能让您亲自动手。”

说着话便使劲往男子腿上踩了一脚。

“啊。”男子哀嚎一声,竟然疼醒过来。“哪个不长眼的畜生,胆敢伤本少爷?”

王喜闻言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嘿,兔崽子,醒了?瞧瞧,就是你爷爷我踩得,我不仅刚刚踩了你一脚,现在还要往你另一条腿再踩一次,这回你可瞧好了,是谁踩得你。”

“狗杂种,我是江南甄家的二公子甄珂,你敢…啊!!!”

王喜拍了拍脚下的灰,回头笑着对贾瑜说道::“二爷,他说他是什么狗屁江南甄……”话到此处,王喜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

“江南甄……甄家,他,他,甄,甄家。”王喜指了指地上又疼昏过去的甄珂,脸上的表情用精彩形容都不为过。

王喜现在可真是想抽自己一耳光,作为宁国府的管事,他哪能不知道甄家呢?甄贾两家虽没有像四大家族那般互通姻亲,但也算是世代相交,更何况甄家的势力可比贾家两个国公府加起来都大,这人要是真是甄家的公子,自己可就……

想到这里,王喜不由得向贾瑜投去了哀求的目光,却发现贾瑜冷漠地转过头去,他顿时如坠冰窟。

那边倪二走了过来,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敢多说话,来到贾瑜身边说:“已经让人把林姑娘接走了,林姑娘没什么大碍,就是紫鹃姑娘好像受了些惊吓。”

一声口哨响起,贾瑜抬头看去,来人竟然是维奇。

倪二见贾瑜看去,便解释道:“是绿竹姑娘跟晴雯姑娘见二爷久未回去,又无人回禀,便请维奇先生来寻,今日还多亏了他。”

贾瑜如今思绪有些纷乱,无暇顾及维奇,亦知他不在意这俗套,便只是冲他扬了扬头示意感谢。

维奇摆摆手算是客气一二,随意走了几步,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一旁僵站着的王喜和他脚边躺倒的人。

“这就是袭击你们主人的凶手?”

王喜以前还对这黄发蓝眼的维奇有些害怕,相处一阵后却只觉得对方博学多识,便对他尊敬起来,此时见了维奇,他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事情原委一股脑儿全给他说了出来。

维奇听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怪异起来。

看了看那边冷着脸的贾瑜,又看了看这边慌神的王喜,维奇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你以为你家二爷是因为你得罪了人,才不想搭救你的吗?哼哼,你错了,你要记住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什么人?”王喜有些糊涂。

维奇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平常倒还机灵,怎么这会儿却愚蠢起来了?你是贾家的管家,你的主子差点被杀了,你却因为只是踢了他两脚就害怕被报复?你这让他如何相信你?”

王喜顿时觉得一股烟气从脑中直冲脚底,浑身仿佛解冻了一般。

“那,那我该如何?请先生教我。”

维奇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甄珂,冷笑一声:“杀了他便是。”

王喜心中咯噔一下:“这,他可是甄家的二公子,杀了他,这……”

“哼,不敢?”维奇嗤笑了一声。

王喜顿时红着脸摆手:“不是不敢,只是怕咱们这鲁莽杀人,得罪了豪族,到最后还是二爷吃大亏。”

“你根本不用担心,他蓄意杀人,你家二爷正当防卫有何错之?”

王喜这时候却听糊涂了。

“先生不是要我杀吗?怎么又成我家二爷杀的了。”

“你可真是个蠢货,方圆十里都是你贾家的人,只要咬死了是他蓄意杀人,他甄家又能如何?难不成还真灭了你们贾家,那也太不自量力了。”

王喜咬了咬牙,看着一旁昏迷的甄珂,慢慢地弯下身子,从一旁的地面上捡起刚刚贾瑜情急之下从衣袖中掏出来的火枪,对准了甄珂的脑袋。

“甄少爷,这可对不住了,谁叫你想杀我家二爷,黄泉路上风凉,你可慢些走。”王喜轻声念完,一闭眼便要开枪,却不料想手中的火枪却被人强夺而去。

“哪个王八……小公爷……你,我这…”王喜看着突然来到身边的贾瑜,有些不知所措。

贾瑜把那杆特制的火枪拿在手里看了看,枪管处竟然已经有些凹陷,不由得向一旁的维奇吐槽道:“这家伙头还真硬,不过看起来这材质也不怎么样,吩咐匠人们重新找配比吧。”

维奇接过贾瑜手中的火枪,细细观摩几下,无奈地说道:“含碳量已经无法再降低了,而且你可别忘了,只你制出的这两把火枪耗费的铁就够打造数百件普通火枪了,其实我觉得这样做没有必要,虽然普通的火枪使用限定次数有限,但相比而言还更划算一些。”

贾瑜看了维奇一眼,想了想还是不打算把实话告诉他。

低碳钢的大规模生产是火器繁花灿烂的根源所在,它既保证了火器的安全、稳定,同时兼顾了经济效应,这两点缺陷被弥补,火器本身的优点—射程、威力才能完美体现出来。

维奇很聪明,至少目前为止,他是这个世界里贾瑜见过对新事物理解最快的人,他相信只要稍稍提点维奇一下,维奇就能明白高强度材料会对如今的火器有多么大程度的加持。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贾瑜并不想告诉他。

就如同刚刚维奇提点王喜的话,王喜无论再害怕得罪甄珂,他也要维护贾瑜的利益,因为他是宁国府的管家,如今的一切都是宁国府为他带来的。

而对于贾瑜也是一样,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片土地上养育出来的孩子,即便维奇今天对他可以说有救命之恩,贾瑜也不想把这个恶魔的谜语告诉维奇。

更何况,他的国度可并不是一个友好的国度,至少再过几十年,俄国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新霸主,贾瑜不认为彼此接壤的俄国与大齐会友好相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俄国那位传奇的女王什么时候会登上历史舞台呢?

看了看身旁还愣着的王喜,贾瑜没好气地说道:“今儿就到这里了,把他带回去,我自会处置。”

维奇见王喜还愣着,便伸腿踢了他一脚。

“还愣着干嘛?没听见你们家主人的吩咐?”

王喜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欢喜,朝着贾瑜深深地躬了躬身子,便拉着另一边的倪二亲自抬起甄珂往那边马车走去。

……

“阿嚏……”

贾家楼船的书房里,一位穿着撒花长裙的异国少女打了个喷嚏,如烟般的眉角皱了皱,下面湛蓝如湖水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晶莹透亮,

跟随维奇一同随贾家船队南下的索菲亚摸了摸鼻子,看着桌子上贾瑜闲时的手稿,丧气地呻吟一声,一头扑了下去。

镂空的袖口处显现出少女如天仙一般的容貌,索菲亚嘟起粉嫩的嘴唇,看着手稿那张精美的地图,却怎么也搞不懂没有出过国门的贾瑜是怎样做出这样一张地图来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妹妹她怎么样?”

声音很轻,但一晚上提心吊胆的紫鹃依旧被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才发现来人原是贾瑜,这才拍了拍胸脯,示意他等等。

紫鹃看了看屋内青纱帐中林黛玉睡梦里依旧蹙起的眉眼,不由得有些不忍心把她叫醒。

轻轻地合上了房门,走下台阶来,向站在院中的贾瑜歉意地说道:“姑娘她疲惫至极,刚刚才睡下,二爷还请担待一些……”

紫鹃话未说完,贾瑜就摆了摆手:“我就是来看她一眼,无事就好,她身子骨弱,虽然没有外伤,但保不齐伤了内里,今儿既然她已经睡下了,就让她好好歇息吧,明儿还是要请郎中来瞧瞧。”

紫鹃打量着眼前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的贾瑜。

头发显然只是随便梳理了几下,鬓角处乱糟糟的,脸上甚至还有着几丝土尘,整个人就如同是街上的破落户一般。

脖颈处显眼的淤青还未消散,旁边还有些几道碎石划破的口子,浅些的已经结了疤,深些的却还开裂着,往外泛着肉色。

手上不知何时缠上了棉布,挥动之间,紫鹃时不时能看到从外渗出的血色。

话中带着忍不住的倦意,眉眼也疲惫之极,甚至贾瑜还时不时伸出舌头来润一润已经干裂的嘴唇。

“二爷,我有一问,您能否答复我?”

本还在说着之前听来的几位扬州城有名医师的贾瑜突然愣了愣,看着一脸认真的紫鹃,点了点示意她但说无妨。

紫鹃转身看了看关起来的房门,咬着牙说道:“二爷之前说,说会娶,娶我们家姑娘,这可是真?”

贾瑜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紫鹃。

紫鹃俏脸一红,低着头赶紧解释道:“二爷是男子,自是不知,女子之名节比性命还重要,今日虽,虽……可孤男寡女,总,总是,不好的,来了那么些的下人,若是,若是日后哪个酒醉时吐露了出去……我家姑娘……”

“紫鹃姑娘。”贾瑜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又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低头沉吟片刻,一旁等着的紫鹃差点心都凉了。

就在紫鹃心灰意冷差点都有些恼怒地时候,就听贾瑜接着说道:“若你家姑娘日后未说起此事,你也只管今晚无事发生。”

紫鹃心中五味杂陈,如鲠在喉,只是低低地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但若是你家姑娘问起,你只告诉她,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咚。”门板轻轻地微响一声,仅着单衣的少女慢慢依靠着房门向下滑去,不着鞋袜的秀足露在外面,与地上嫩白如乳的玉砖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瘦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轻微的喘息声在房中回响。

“滴答。”

一直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传来丝丝凉意,林黛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经挂上了她的面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林黛玉此时才真真懂了这句话。

原本于她而言,贾瑜不过只是一个不甚来往的亲戚罢了,只因其身上发生的种种奇闻才让自己有了些兴趣,但那些大抵都是孩童的好奇罢了,彼时她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宝玉的身上。

这位从她孤身一人来到荣国府起就陪伴着他的表哥,给了她为数不多的童年温暖,也正是因为如此,黛玉待他才与众人不同。

宝玉对她是单纯的呵护,就如同他对其它姐妹那般,还是确实心有所念,林黛玉弄不清楚,而她对宝玉到底是出自感激,还是日渐而增的爱恋,林黛玉亦弄不清楚。

这种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无人为她解答,而寄人篱下的紧张感又无时不刻不再迫使她去确定答案。

二人玩闹亲近时,她似有所得,而争执吵闹时,却又怅然若失。这种散在手心却又抓不住的痛苦每每让她周身疲惫,难以入眠。

直到父亲病重,她重回扬州郡。

服侍老父,接待亲戚,甚至有一段时间她还要管理内务,谁能想到原本帮衬着她的贾琏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以致于林黛玉连自小以来每天看书的习惯都放下了。

直到贾瑜的到来才稍稍缓解一二,也就是那天紫鹃在她面前提起宝玉,林黛玉才一拍额头不敢相信,自己在这一个月来差点都忘记贾宝玉其人了。

这让她大为内疚,但同时又似乎把一个答案摆在了她面前,也许她对宝玉更多的还是感激,至少现在是这样。

然而就在这时,贾瑜却渐渐地走入了她的生活,这个曾经让自己有些好奇的表兄,似乎真实他的与常人描述的不一样。

才华横溢,与人和善,志趣高雅,狠辣,恶毒,庸俗,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描述却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林黛玉也曾不相信,但如今却不得不接受。

覆手之间,林家的事务便被他处理干净,随口吟出的诗词便力压扬州才子夺得魁首,而就在今晚她又见识到了贾瑜之前不为她所知的一面。

就在那个恶徒笑呵呵地解着裤带说要让她俩给他做媳妇的时候,贾瑜出现了,没有丝毫的犹豫,那个名为火枪的东西从他的袖口伸出,一道光亮在恶徒的面部炸响,而贾瑜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在那一瞬,林黛玉想起了一首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

然而贾瑜自己的表现却让林黛玉心中对他侠客的形象又轰然倒塌。

毫无顾忌的玩笑,毫不守礼的仪态都让林黛玉差点抓狂,她甚至想过只要这次事情了结,就把贾瑜赶出林府,不再视他为客。

可这一切都在贾瑜转身准备离开花田的时候消失了,林黛玉的心在那一刻被揪紧了,让她可以不顾名节的说出那句话。

然而贾瑜却比她更为胆大,那一句我娶了妹妹便是让她的心差点崩裂开来,久久不能平静。

欣喜?羞涩?恼怒?一点都没有,林黛玉满脑子都在后悔为什么不拦着贾瑜,仅仅是想一想他可能遭受的危险就让她痛不欲生。

终于,在倪二的再三肯定下,她知晓了贾瑜无事,但她却昏倒在马车内。

梦中,她盖着头巾,坐在大红的婚轿上,有些慌张无措,突然好像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正当她打算掀起头巾来看看是谁,就听如二月扶风的声音传来。

“我取了妹妹便是。”

快要入冬的地面冰寒刺骨,然而林黛玉浑身却烫得发红,她摇了摇晕晕的脑袋,看着外面模糊的身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起身来到一旁的桌前,撑着脑袋提起笔来。

……

一时间巨大的转变让紫鹃有些接受不来,微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贾瑜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她这才捂着红得好像要滴下胭脂般的脸蹲下身子来。

“我的天爷,我刚刚在说什么啊!??这,这话怎么,怎么能说出来?”

紫鹃晃着脑袋,只差点没趴在地上打滚了,她身为林黛玉的丫鬟,自是在她出嫁之后要随房的,这一番话不等于是……

“只盼瑜二爷别把我想成是那轻贱的狐媚子就行。”紫鹃揉着已经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打开房门,却发现林黛玉不知何时竟然躺倒在了书桌上。

“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敢光着脚在地上跑,这……呀,姑娘,你,你身子怎么这么烫?”慌了神的紫鹃为她披上一件衣服,赶忙出门喊打水的雪雁。

“雪雁,雪雁,快,快去叫郎中来!!!”

雪雁不知何事,但听她喊得急便也顾不得他事,赶忙把水盆往地上一扔去前面喊人找郎中去了。

“她本身就虚寒,今日又被这地寒所侵,若不是老朽今天为林老爷复查尚未离开林府,这位姑娘恐怕要有性命之忧。”

紫鹃听闻差点都要哭出来了,老郎中一看顿时拦住了她。

“姑娘莫慌,听我把话说完,如今性命之忧已无,可她身子毕竟孱弱,想要调理回来,恐怕得一些时日,我这有一剂药方,姑娘记下,还有些禁忌也劳烦姑娘记下。”

……

送走了郎中,林黛玉的烧也微微退去,为她更换过额头上毛巾的紫鹃看见刚刚林黛玉晕倒的书桌上有些散乱,便擦了擦手准备去收拾一番,然而当她走到桌前的时候却愣住了。

她识字不多,但跟着林黛玉这些年也认了不少,挨个读来却正是刚刚贾瑜的那句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烦躁的贾瑜

“今儿倒是新奇,起了个大早。”

晴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贾瑜赶紧拉了拉衣领遮住还未消散的淤青,转过身去说道:“今儿有事,自是要早起。”

“有事,有事,天天都是有事,我怎么就不明白了?爷怎么比这当地的府官还忙呢?”

晴雯缓步走了过来,看了看站在穿衣镜前的贾瑜却不由得噗嗤一乐。

“怪事,今儿是要去见哪户人家?穿得这样正式,连这赐下的袍子都拿出来了。”

贾瑜见她没有发现自己脖颈处的淤痕,不由得吐了口气,要是被这妮子看到了,怕是几天都安宁不了了。

“昨儿晚些时候林家来人不是说林妹妹生了疾,起不得床,所以委托我处理林家事务。”

说到这里,贾瑜暗自叹息一声,原以为自己来此一世,林黛玉的命运会有所改变,却想不到她的命途依旧如此多舛。

“这什么理,他们林家没人了吗?怎么什么事都叫……”

“晴雯!”贾瑜怒声喝道,可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晴雯不是那坏心眼的女子,只不过是心疼他,才会有此不妥的言说。

然而晴雯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表情从震惊,到委屈,再到羞恼,一瞬间的变化让贾瑜都没反应过来。

“是,我不过一个丫鬟,自是不好说主子们的事情,只求二爷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不然到时候不知哪个好妹妹心又疼了!”

贾瑜本来还有些歉意,可听到这话只觉得一股邪火抑制不住。

“平常这个那个,我天天让着你们,倒把你们惯成了这幅样子,你打趣我倒不要紧,我左右是没皮没脸,可林妹妹那处怎么办?同为女子,你不知名节之重吗?”

晴雯听后冷笑一声,阴生怪气地说道:“你们既敢做这事,她又何必在乎名节?”

贾瑜差点糊涂了,气笑着说道:“你倒是告诉我,我们做了何事?”

晴雯这时也是气冲头顶,没有心绪,一股脑儿地说道:“大半夜的跑去什么荒山野岭里面,一个回家就染了风寒,一个脖子上留了抓痕,爷叫我怎么猜不着你们做了好事?”

贾瑜下意识摸了摸脖颈处的淤青处,看来自己遮了半天白弄了,人家早瞧见了,可转念一想什么跟什么呀?什么叫做了好事?

可他这一愣神,晴雯却更加以为他真的跟林黛玉那样了,气得浑身发抖,连个礼也没行便转身朝屋外跑去。

“哎,哎,哎,干嘛去啊,跑这样子快,当心摔着。这妮子,又跟谁发火了。”

门外绿竹的声音传来,贾瑜拍了拍脑门叹了口气,这天降一口锅,叫谁扛得住啊?

“哎,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该不会刚才跟那妮子斗嘴的人就是爷吧?”

贾瑜摆了摆手:“这人简直是不讲道理,真真是的。”

绿竹看了看贾瑜的脸色,发现他只是无奈,并无真的恼怒,便知事情应该不大,笑着说道:“爷还是多担待她一些吧,昨儿爷大晚上没回,她就站在门口等爷。后来倪二跑回来说爷找不到了,她更是慌得拿着灯笼就往出跑,也不知这妮子那样瘦哪来的力气,我跟柳儿絮儿三个人硬是拉不住。”

“还有,这事?”贾瑜愣住了,半站起来看着绿竹。

绿竹见他已经有些动容,便知这事情大抵已经要过去了,伸出手为他理了理衣领,那道醒目的淤青让她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然而随后就被温柔压抑下去。

“后来啊,得亏维奇先生出面,说他亲自带着人去找,这才拦住了那妮子,可这却还不行,一边哭着一边跟我讲,说你好不容易被家里寻回来,大奶奶临走前还嘱咐她要看好你,这要是走丢了,她哪怕寻一辈子也要把你寻回来。”

烦闷,莫名其妙的烦闷,贾瑜扯开了原本遮挡淤青的领扣,让凛冽的寒风好好安抚自己浮躁的心。

“真是个傻子。”

绿竹看着那道明显的抓痕,低头苦笑着说道:“还不是都为了爷。”

“呀。”一双大手把自己的脸捧了起来,绿竹满脸通红地看着离自己不到几寸的贾瑜,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也是个傻子,去找倪二吧,就说我让你去问的。”

贾瑜松开双手,在绿竹吹弹可破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转身披上大红色的斗篷出门而去,留下一个人发愣的绿竹。

“去问倪二?”

……

“这么快,你没搞错吧?金陵至扬州少说也是百里之遥,这星夜兼程也没有这样快的吧?”

王喜挠了挠头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兴许甄家在扬州也有势力在。”

贾瑜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有可能,在屋中绕了几圈,盯着他瞧的王喜差点没看晕了。

“你说,我问甄家要点什么才划算?”

这敲诈的行当王喜可愿意干。

“爷,这好说,一百万两白银,剩下金银珠宝无数,不然咱们就撕票。”

贾瑜差点没给他一脚,咬着牙说道:“你小子以前到底是干龟公的,还是敢劫道的?还撕票?”

“不过。”贾瑜眉头一抬。“你这个价格倒是合适,我可以考虑考虑。”

嘴上虽是这么说,贾瑜实际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百万两白银就算是对江南甄家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再者,若是悍匪绑架,甄家倒还可能付钱赎人,但若是贾家这样的大族,甄家能周旋的余地就多了许多。

其实贾瑜本想伪装成悍匪绑架,可仔细想了想,在甄家的眼皮底下搞这些名堂,一旦被察觉很可能被反咬一口,那时候可被动了。

“既然现在是谈生意,就一步步去谈,总得看看别人出什么价码吧?人现在何处?”

王喜笑着说:“二爷,船上女眷较多,不方便让他们上来,倪二爷做主在一旁的春风楼中摆了一席,先请他们在那里安坐。”

“做的不错,礼数面子都给他们做足,也省得这帮人拿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找借口。”贾瑜挥了挥手,王喜见状便俯耳上去。

“记住,好吃好喝把那小子伺候着,虽说这铁定是得罪他了,可也省得让她家里那些妇人嚼舌根子。”

“倪二哥,这帮人咋看着比咱们还没见过世面,你瞧瞧这吃相,跟他娘的饿死鬼一样。”

一个贾家的仆人探头看了看狼藉的房内,不由得嫌弃地撇了撇嘴。

倪二看着也同样闹心,挥了挥手说道:“你知道个甚?咱们拿了他们家的少爷,人家可能给你以礼相待吗?不过,嘿嘿,且等二爷来,这恶的怕横的,咱二爷可比他横多了。”

这边倪二话未说完,一个喷着酒气的脑袋就探了出来。

“去,给爷爷们找几个小娘子助助兴。”

倪二捏了捏拳头,嘴上却依旧和气地说道:“劳几位,我们二爷一会就来了,这叫几个姑娘可不太妥当,这样,等我们家二爷跟几位把事情谈毕,我自掏腰包请几位耍一耍。”

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话却没能赢得那个醉客的好感,他怒得一挥手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做得了这样的主,爷爷劝你,快快找来,不然到时候你家爷来了,老子可不给他面子。”

“哟,素闻甄家门风谦和,乃百年的书香门第,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醉客一拍身旁倚着的门板喊道:“哪个舌头不干净的,敢这样说话?”

转过头去看时却迷迷糊糊看着一个蜂腰削背,白皙俊秀的人站在自己跟前。

“行了,不用你找了,这小美人不是自己来找大爷了吗?”

贾瑜不再说话,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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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两天准备收拾东西回学校,事情有些多,等明天应该就能恢复以前的一天两更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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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事情有些不对劲

气氛瞬间就冰冷下来,那醉客却摸着下巴,脸上表情仍旧猥琐至极。

倪二额头瞬间爆出几条青筋,胳膊一抬作势就要打去,却被一旁的贾瑜压了下来,只得压下心头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睁开你眼睛好好看看,这是我家二爷!”

醉客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果然不是女子,而是一位俊美的少年,这才撑着站起来,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原是贾家的二爷啊,是在下无礼,还请二爷莫怪,不过,二爷还真像这秦楼楚馆里的小相公呢。”

话音刚落,只听闻铁器出鞘之声,再睁眼,一柄明晃晃的长刀已经悬在自己的脖前,如果不是一只手抓住了刀刃,自己刚刚定会丧命于此,一瞬间他的酒全醒了。

贾瑜偏了偏头,看着那个抓住自己刀身的男子。

而他身后的贾家家仆一瞬间如临大敌一般呈扇形拱卫住了贾瑜。

“啪。”刚刚那个醉客随着一声脆响飞了出去。

男子瞪了那个捂着脸上巴掌痕迹哀嚎的醉客,松开了贾瑜的长刀,脸上的谦卑差点都要溢出来了。

“贾少爷,在下管教不严,还请贾少爷莫怪,今日和气商谈,又何必添血光之灾?”

“嘡啷。”贾瑜收刀入鞘,看了那男子一眼并不理会他,慢慢地朝房中走去。

男子朝贾瑜的身后望了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贾瑜无视房中鹰顾狼视般看着自己的十几个人,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男子跟着他走了进来,站在贾瑜面前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赵天宇,乃是甄家的管事,今儿来此只为找回我家少爷,甄珂。”

贾瑜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个叫赵天宇的男人有些奇怪,可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便暂时压在心头,笑着说道:“好啊,拿一百万两白银来赎。”

本以为赵天宇会恼羞成怒,却没想到他笑着说道:“一百万两没问题,只是能不能先让我们见一见我们家少爷,毕竟我们也得知道我们家少爷安危与否。”

如此爽快的答应让贾瑜有些措手不及,稍稍思索了一会,他点头说道:“可以,但必须是你们派一个人到船上去看。”

赵天宇眉头皱了皱,似是有些犹豫。

此时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赵伯,我去吧,我跟少爷熟。”

赵天宇回头看了看说话的人,略一思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贾少爷,这个人叫孙成,曾是我家公子的亲信随从,由他去,想必也能安慰安慰我家公子。”赵天宇笑着给贾瑜介绍着那位站起来的汉子,却发现贾瑜不知为何愣着神。

“贾少爷?贾少爷?”赵天宇眼睛一眯,左手稍稍朝身后摸去。

“啊,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有些出神,既然如此,倪二你派个人带他去看一看吧。”贾瑜拍了拍额头,冲着身后的倪二说道。

贾瑜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对赵天宇说:“赵管家这样看我作甚?”

“呵,没什么,没什么。”赵天宇身后的短刃慢慢被他放了回去。

倪二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挥了挥手就有一位贾家仆人上来为孙成引路。

随着孙成走出门去,气氛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

坐着的几人也没了喝酒心思,左顾右盼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瑜不经意地向赵天宇问道:“赵管家,你是北地人?”

赵天宇愣了愣神,含糊不清地说道:“在下是江南本地人。”

贾瑜摩挲着的手指稍稍抖动了一下,脸上笑着说道:“自打来了江南,见得都是这白衣卿客,还未见过似你这般魁梧的武卒。”

赵天宇脸上突然变了颜色,身子不自觉地挺了挺。

“咳。”赵天宇咳嗽了一声,掩饰着尴尬说道:“贾少爷玩笑了,什么武卒,我们不过是给人看家护院,这没点体格哪能干得了这活计?贾少爷是贵家公子自是不知道那真正的武卒可比我们魁梧好多。”

“噢。”贾瑜似乎对此很感兴趣,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可真是,念书这么些年到头来却还没你们见识多。”

赵天宇闻言奉承道:“哪里话,贾少爷读书日后可是为了当大官的,自是跟我们这些卖苦力的不一样。”

贾瑜轻笑一声,不作回答。

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怎么突然就变得和和气气了呢?

打眼瞥了一眼贾瑜,发现他放在桌下的手指不断地冲自己摇晃着,倪二虽不解其意,但也明白二爷此时定有难言之隐,当下索性拉过一个贾家仆人对他耳语几句。

仆人表情虽有些困惑,但毕竟是管家吩咐的,他也不敢不从,当下便趁着众人不留神自己,瞧瞧走出房门去。

……

“这位兄弟,你们家公子就在这房里。”

孙成四下打量了一下,便出言道:“看上去摆置倒不错,也不算委屈了我们家公子。”

下人早就听了管家的吩咐,让他接待时方面俱到,别给对方留话把子,听了这话便欣然说道:“那是,瞧瞧这楼船的第三层可是我家二爷往日用来接待宾客的,算是除开二爷自己房外最场面的一间了,专门腾出来给甄家公子住,就怕委屈到他。”

孙成点了点头,却没着急进屋,反而转看了一番,下人不解何意,以为是这甄家的人在鸡蛋里挑骨头,硬要找茬,便也坦然,随他去看。

“怎么不见服侍的人?”

下人心头一跳,这可不好说,这一趟来江南二爷随带的丫鬟没几个,但都是贴身的,哪能轻易叫去给别人服侍,但若是找那些粗手粗脚的使唤婆子,只怕……

“这事啊,这……一是甄少爷昨晚才到我们这,还,还没给他找使唤人呢,二是,这大家少爷的,谁都有讲究,或许是甄少爷不惯我们这些人伺候呢。”

“也是,既如此,你们就不必上来了。”

听到这话,下人撇了撇嘴,心说你当我们愿意上来呢,这龟孙子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可把我们一帮人累坏了。

心里虽是这样想,但自然不敢如此说,依旧还是赔着笑脸说道:“那是,那是,我们这粗活的下人想上也上不来这三层,三四层只有我们家二爷跟几个大丫鬟、管家和客人才能上去。”

孙成倒不为所动,四处转了一圈后又来到甄珂的房门前,吩咐道:“打开吧。”

下人取来钥匙前去开门,中间还小声嘟囔一句:怪不得人常说家风,这当主子的是个不讲礼的,当奴才的也是个不讲礼的。

“甄少爷……”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蹿了上来。

甄珂指着那位下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狗娘肏的,你终于肯开门了,瞧瞧这是人待得地方吗?”

孙成这才瞧见,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房间,里面却空荡荡没有一个物件。

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甄珂,却连找个东西撒气都没法,一拳打在门上,却差点没把自己手腕弄伤,此时终于找到人发泄,怎么能停下来。

可是他却也不敢动手,毕竟自己还在人家的屋檐下,他还不知道这贾家的少爷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呢。

看着眼前唾沫星子乱飞的甄珂,下人连句话都插不进去,好容易等他喘气的间隙才赶忙说道:“甄少爷,您瞧瞧,您家里头派人来寻你了。”

“什么?”甄珂一下子愣住了,自己何时给家里传过消息?怎么家里人就知道了?这可要命了,这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那可真得被打死。

“呜。”

一声呜咽传来,甄珂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把钢刀贯穿了刚刚那个下人的胸膛。

“是,是你?”

孙成笑着说:“哎,甄少爷,巧了,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凶态毕露

屋内贾瑜跟赵天宇聊天的语气越来越融洽,可倪二只感觉冷汗从背上冒出来,因为他可知道他这个二爷是什么秉性,说好听点是喜怒不形于色,说难听点就是阴险了。

从来懒怠跟人聊这些风月的贾瑜,竟然跟一群人说起了荤话,倪二可不认为自己的二爷会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早上喝得那几盏茶这会儿倒坏了事,憋得下身都快炸了,可倪二却也不敢现在离开,刚刚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原以为里面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的众人,此时却目光灼灼,哪有一丝醉意,这才让他更为担心。

“倪管家,老家来了人,说是有事要给二爷交代一二。”

倪二终于吐了口气,看了看刚刚吩咐的那个仆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忐忑地看向贾瑜。

贾瑜歉意一笑,对着赵天宇说道:“家中有些小事,还请各位稍等片刻。”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赵天宇眉头一皱,轻轻咳嗽了一声,身后坐着的一群人中便站起三人来,口中说着要去茅房之类的便也不一会跟出去了。

转角处倪二回头看了看跟出来的几人,有些紧张地对贾瑜说道:“二爷,这些人看起来真有鬼,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贾瑜此时眉头紧锁,嘴里只是轻略地说道:“那些人虽然故作醉态,可行动之间却还是规规矩矩,你细看他们的坐姿,双手皆是五指并拢放于双膝之上,两腿微分与肩同宽,我大齐军随汉治,这是当年骠骑将军给骑都尉设定的姿态,如今又被我朝沿用,你若再细看他们的虎口处,皆是老茧,应是惯用刀枪所致。”

倪二挠了挠头,有些疑惑:“二爷你说得有道理,可这虎口生茧,也不一定都是军卒啊,那农夫也常年下地劳作,手上的茧也不少咧。”

贾瑜看了他一眼,挺惊讶他竟然懂得用脑子了。

“我也这样想过,可我们熟知的农夫皆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风吹日晒惯了的一群人,不说脸上有晒伤,起码得是皮肤黝黑,你再看看这些人,虽谈不上白净,可哪里有那农夫的样貌,几个人的耳跟与手背处甚至都有冻疮了,再加上他明明带着幽州口音,可却说自己是江南本地人,欲盖弥彰。”

倪二这会儿子一个激灵,有冻伤的兵卒……

“二爷,不会是北地的逃卒吧?”

贾瑜看了他一眼问道:“不是都说北地可是个捞军功额好去处,怎么还有逃卒之说?”

倪二苦笑一声:“二爷你有所不知,咱们大齐虽然跟汉朝一样有那斩首为功的说法,可这今时不同往日。

汉时没什么好营生,北奴还月月南下,穷人家在哪都没命活,军中固然就成了好去处,自然众人皆往。

可如今三百六十行,哪行不能混报饭吃,何必要赌着性命去本地跟蛮子搏命,早些年还说什么效仿汉时只允良家子入伍,前些年实在是缺卒,就免了这条,几个官府的熟络还让我帮着找人,可谁曾想我这一问,连那要饭的都没那个心思了。”

听着倪二的话,贾瑜虽然知道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可细想来倒还真有些悲哀,大齐将将才百年,如今就已是民无保家奋死之心,再想到一百年以后逐渐崛起的世界诸强,贾瑜不由得叹了口气。

倪二却把他这口叹气会错了意思,只当自家二爷在担心,便出言安慰道:“二爷莫慌,他们若真是北方逃卒,到了江南也只可能是为了保命谋生,若是他们真敢在这里动手,得罪了咱们家,恐怕他跑到天边也有人追他。”

“其实让我更搞不清楚的不是这个,而是之前那个叫张成的人,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在哪听过他的声音?”

倪二愣了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可当时张成也就说了一句话,他当时也没留意,此时再去回想着实难想起来。

“不能吧,甄家的人要来也是去西府那边,他们家傲气惯了,除了老太君之外,咱家里没几个能在那讨来脸子的。说到这也是,二爷,他们既然是甄家派来的人,别管什么逃卒不逃卒,哪怕是凶徒,也是他甄家的人,真要动起手来,他甄家可是吃着亏,别忘了,他们家少爷可还在我们手上呢。”

“肏!”贾瑜破天荒地爆了粗口。“叫人回去,船上恐怕要出事。”

倪二手一颤,也是想到了贾瑜所想,可他实在不敢相信凭着宁国硕大一个国公府,那甄家就算再横,怎么敢来硬的?

“你愣什么啊?人在我们手里,我们想怎么说都行,人一旦跑了,说破大天人家不认怎么办?”贾瑜嘴上虽是这样说,可实际上还是担心那个叫张成的人一旦行径败露,狗急跳墙怎么办?要知道关甄珂的地方在三楼,自己的几个丫鬟就在四楼,这要是哪个偶然路过,贾瑜愤愤地锤了一下墙壁,这个王八,昨晚的事情还没跟他算账,这要是再出事,自己真敢活劈了他。

看着贾瑜阴沉着脸直往酒楼外走,本想方便一下的倪二此时也没有办法,只能强忍着跟在他身后。

“贾少爷,这怎么要走啊?事情刚谈一半呢?”门外两名大汉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身后赵天宇的声音慢慢地传来。

这间小酒楼一个月前暂时被贾家包下,用作船队里仆役下人们的吃饭之所,而此时因为接待他们的缘故便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楼下只有贾瑜跟倪二两人。

倪二眼瞧着不对,一个箭步冲到贾瑜面前护住了他。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家二爷?”

话倒是气派,可这气从上面出来,下面可就把持不住了,憋了好一阵子这会儿一下子放了出来。

一摊水迹明明显显,只把楼上的赵天宇等人逗乐了。

“哈哈哈,贾少爷,听说你们贾家是个大族,可如今瞧着倒也不像啊?怎么还没动手,管家就被吓得尿了裤子。”

倪二涨红着一张脸,却不去辩驳反而拿起一个长凳挡在胸前高声喝道:“人都死了吗?还让人以为我贾家没人了。”

赵天宇抱着双臂却不说话,只是低沉地嘿嘿笑着。

贾瑜拍了拍倪二的肩膀,示意他把凳子放下。

“你最好没把他们怎么样,不然我会让你后悔来这的。”贾瑜的手指在一旁的桌子上慢慢地敲着。

“咚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

赵天宇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带点稚嫩的少年,不知为何竟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狰狞,这两种反差让赵天宇背后冒出了些些凉意。

“你们两个去楼船上看看,怎么张成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门口的两人闻声狞笑着走上前来对倪二一拱手:“倪管家,还请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本不愿意的倪二被贾瑜用眼睛一瞪,咬着牙答应了他们。

“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家二爷跟这群下人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倪二闻言只得暂时打消了心思,回头想给贾瑜一个安心的眼神,却发现贾瑜只是淡淡地看着楼上的赵天宇,不作言语。

“贾少爷还请稍安勿躁。”

贾瑜摇了摇头,拉过一个凳子来就在那里坐下,笑着说道:“我不急,我还想跟你多聊聊呢。”

赵天宇轻笑一声:“不知贾少爷想聊什么?我陪你聊。”说着话赵天宇就慢步走向贾瑜,同样拉了一个凳子,在他桌子对面坐下。

“聊一聊刚刚受封的太子,如何?”

赵天宇座下一滑,差点跌坐在地上。

贾瑜看着狼狈的赵天宇,故作奇怪地说道:“怎么,身在甄家难道连这事都不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北大营甲士?

钧瓷,中国五大瓷器之首,素有千两黄金难换一好钧的说法,然而此时一件精美的宋时钧瓷就这样在地上变得粉碎。

“你许莫宁不过太子府一条走狗而已,我能让你进府已是给足了面子,却没想到你却如此暗算我儿,此仇我非报不可。”

许莫宁今日难得没有穿他那件素朴的青衫,一身华贵的服饰配上那一副始终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如同大家公子一般。

“啧啧,传言这件可是徽宗的爱玩啊,记得太子曾言,陛下极爱瓷器,然遍搜京城也寻不得一件,想不到如今碎落满地,甄大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甄攸眼睛微微一眯,冷笑着说道:“陛下若要我家的物件,只管开口去任他索取,可我如何处理我家的物件,还轮不到你这个黄口小儿插嘴。”

许莫宁没说话,摇了摇头蹲下去捡起一片碎瓷在眼前观瞧。

甄攸却以为他心虚了,便继续出言讽刺道:“你许莫宁当初一纸文章名动朝堂,被陛下亲自点为状元郎,可你太天真了,陛下还没以国士待你,你便以国士报之了,可孰不知在陛下眼中你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一枚他用来抹除其它姜姓皇族的棋子。”

“谁是棋子?谁又在局中?只有等这盘棋下完了才知道。”

甄攸被他这样顶了一句话,心里着实不痛快起来。

“你可知道纵然不少诸侯王公没落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将将过了不到七年,他们想弄死你还是挺简单的。”

许莫宁继续笑而不语,甄攸有些焦急,自己膝下唯有一子,若是他出了事,只怕这大房的好处将来都要归了二房,那个甄宝玉可是被甄家老太太宠爱的紧,如今有着嫡子嫡孙都这样偏心,这要是……

“许莫宁,你才华横溢又有状元之荣何必要去太子府呢?只要你来我甄家,我保你能在江南谋一六品官。”

“六品官,甄大人可真是大手笔,哪怕是天子,在当初点某为状元之时,所授官职也不过正七品,这还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为,即便如此朝中大臣还是颇有意见。”

甄攸见许莫宁还在跟他绕圈子不由得有些恼怒了。

“许莫宁,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忠君,被流到西南那烟瘴之地做了个小小的从八品官,我可不相信你心里一点怨气都没有。”

“我当然有怨气,可奈何我更害怕没命啊,我可不像某些人这般,长刀悬在头顶了,却还不知,倒跟我在这大言不惭地许着前程,甄大人不觉得可笑么?”

甄攸拳头紧了紧,偏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莫宁转了转身子,看向了甄攸,笑着摊开了双手:“看吧,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没必要如此剑拔弩张,我相信这场谈话之后,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

“贾公子说笑了,我们是甄家的下人,跟太子这般尊贵的人有什么干系?”

贾瑜不去理会赵天宇的狡辩,歪着脑袋,用手指点着头侧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与甄珂相遇的吗?”

赵天宇愣了愣,摸着下巴说道:“这,小人确实不知,只知道我家公子冒犯了贾公子,才有了这些误会。”

“唔,他确实是冒犯了我,昨天晚上,扬州城附近,我有事出门,正好遇到一片花田,就在……哎,你怎么了?”贾瑜笑着问道。

赵天宇冷汗都冒了出来,肏他娘的姓许的,莫不是想阴我们吧?他怎么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贾瑜脸上不显,心底却已经是恍然大悟,看赵天宇如此作态,自己的猜想八成是真的了。

“看吧,其实你们被人卖了还浑不自知,你们自以为奔了好前程,却没想到对方甚至没把你们当做一条狗看,不觉得可悲吗?”

赵天宇虽然自知身份低微,但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此时被贾瑜这样在自己昔日袍泽面前羞辱也是怒冲心头,忘记了担忧。

贾瑜只感觉眼前一闪,脖颈处就传来一丝凉意,赵天宇狰狞的脸离他只有咫尺。

“跪下,喊老子三声爷爷,我可以考虑暂时放过你的性命。”

贾瑜看着赵天宇,先是抿嘴一笑,随后笑意愈发止不住,到后来竟是咧嘴大笑,脖颈处的刀锋因为身体的晃动在娇嫩的皮肤上划出了几道口子,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只把湛蓝的领口处染成了暗红色。

气急败坏的赵天宇一把揪住了贾瑜的衣领道:“你笑个屁,就说叫不叫!?”

“官兵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打算跟我说这些逞强好胜的话?”

赵天宇的手一松,贾瑜又坐了下去。

“不可能,这里的人都被我擒住了,你们没人可以去报信。”

嫌弃地偏了偏头躲开赵天宇喷来的唾沫,贾瑜掏出一条手帕,勉强先把脖颈处的伤口包扎住。

只是擒住,看起来那些随从暂时无事,只是对方到底只是想劫走甄珂,还是另有目的,贾瑜暂时还不得而知。

“大不了我们坐着就是,你倒看看会不会有官兵前来?”

赵天宇盯着贾瑜的眼睛,妄图从中读出一丝虚假,然而贾瑜直视着他的目光里有戏谑,有平静,但独独没有畏惧。

他慢慢坐了回去,重新审视现在的局势,就在贾瑜以为震慑住了他,微微缓一口气的时候,赵天宇却又拍案而起,冷笑着说道:“不对!你既然早已知道我们的身份,又为何会犯险?难不成你就不怕我们走投无路杀人泄愤?”

贾瑜嘴角微微一弯,人啊,越说不怕死,就越是怕死,赵天宇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在他心中已经开始权衡利弊了,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搞清楚他被许了什么好处,然后再加倍给他就是。等解了眼前的围,贾瑜再好好跟他们算这笔帐。

“很简单,我跟太子曾经有些矛盾,他如今又派谋害于我,这口气我可是咽不下去。”

赵天宇轻哼一声:“这话讲得,人世间咽不下去的事情多了,就算你是什么大家公子又如何,人可是当朝太子,别人把你的牙打碎了,还不是得笑着嚼咽下去。”

贾瑜敲了敲桌角,笑着说道:“如今皇帝三十有七,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对他而言,立太子只是为了权衡朝堂而已,这个太子如今而言只不过空有一个虚名罢了。”

“我不晓得什么权衡不权衡,虚名不虚名,我只知道这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是将来大齐最有权势的人。”

贾瑜身子微微向后仰去,双手抱在脑后说道:“对啊,你为什么不想想,他既然这样有权势,干什么非要用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来杀我呢?”

“放你娘的轻巧屁?乌合之众?耶耶们可都曾是北大营的甲士。”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个两全其美的故事

士卒斩首一级,可披藤甲,斩首二级,可披皮甲,斩首三级,方可披铁甲。

而军中常言的甲士,专指这披铁甲之士,甲士在军中地位极高,大齐武皇帝时,便曾身着金甲巡视军营,以此勉励军卒。

而甲士之中又以北大营的甲士闻名天下,正因为如此,北大营就成了一个吃香的地方,无数世家子弟都想前去混一份功名。

只是近些年由于大齐军力的变化,北大营的甲士逐渐被抽调入边军,北大营的名声也就没有那样响亮了。

贾瑜身子一颤,差点没摔倒下去。

北大营甲士???

原以为赵天宇这群人不过北辽的逃兵而已,却没想到竟然是边军悍卒。

这句话一出把贾瑜心中最后一丝反抗的想法打消了。

两把火枪,最多打死两个人,贾瑜还不敢保证一定能打中,在这种情况下,这样无异于自杀,贾瑜只得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不过那也是以前了,你说得也没错,爷爷们现在就是一群丧家野犬,只能靠着这些过活。”赵天宇摆头一笑,笑容中莫名有些苦涩。

贾瑜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看起来自己还是猜对了一半,尽管他们是北大营的甲士,可看起来好像还是逃卒。

可这却让他更糊涂了,如若为甲士,则必功勋三转,为何又会舍弃前程去当逃卒呢?难不成北辽发生了什么事?

贾瑜心中虽然思索着这些,可如今还是解围要紧,现在跟赵天宇感慨人生倒是一时安全,可等一会官兵未至,自己可就危险了。

“莫说你们以前是北大营甲士,哪怕你们以前是金吾卫又如何?现在还不是逃卒,如果真照你所想,太子权势极大,他找正当途径杀我也就是了,何必要找你们?”

赵天宇摸了摸脑袋,叹着气说道:“你说得没错,这我们也想过,可毕竟白花花的银子就在眼前,谁跟钱过不去呢?”

贾瑜轻笑一声:“既然你们是为了赚钱,那事情就好办了,他们给你多少,我十倍给你就是。”

赵天宇闻言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转着圈的看着贾瑜:“贾少爷啊,贾少爷,果然,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说话就是这样,总是把这甜头许的天大,然后等到事情成了一半,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削减,我见得可太多了,你没必要给我来这些,我赵天宇贪财不假,可我也不是傻子,得罪了太子,我有再多钱也花不出去。”

贾瑜笑眯眯地看着他,如同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

“这间酒楼的地窖有五十万两银子,只要你想,都是你的。”

赵天宇嘴角抽了抽,五十……万两银子??他赵天宇这辈子跟万字打交道的也就只有在军营点兵的时候了,可那边军也不过将将十余万,这五十万两银子,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是个什么样子。

贾瑜摊了摊手:“地窖就在院子里,你可以找人去看看。”

赵天宇转身冲后面的人摆了摆头,自有两个人飞身向院中而去。

不选择背叛,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话好像是这样说的,贾瑜有些记不清了,不过道理倒是真的。

赵天宇有些局促不安了,五十万两银子把他砸的有些昏沉,不由得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贾瑜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身后几个看管的人拔出了短刃,可他却并不在意,只是走到另一个桌边提了一个茶壶,回来给赵天宇面前添了一杯。

赵天宇看着眼前的茶水,敲了敲杯壁。

“你就不怕我拿了钱还是杀了你?”

贾瑜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我算你们来了五十个人,一人能搬一箱银,五十箱银也不到十万两。”

被人嫌弃没见过世面,赵天宇却也并不尴尬,抬头看了看贾瑜说道:“那贾公子的意思?”

“我能保证你们能离开扬州府,至于之后你们去往何处就是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我不明白,我们是来杀你的,你反而这样的好心?让我如何相信?”

贾瑜轻哼了一声:“好心?你误会了,我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你们要给我一个你们是太子派来的凭据。”

赵天宇眼睛一眯:“贾公子要这个做什么用?”

贾瑜摸了摸鼻子,看着赵天宇说道:“太子刚刚受封不久,权势并不算大,而且上有皇帝的审瞧,下有群臣的观望,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巩固他的太子之位才是,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也不想猜。既然他出招,那我接了便是。“

赵天宇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贾少爷打算跟太子作对?”

贾瑜摊了摊手:“不是我非要跟他作对,是他找我的麻烦,我总不能被人打死都不还手吧?就像现在一样,五十万两银子再多,可也没我的命要紧。”

赵天宇闻言哈哈一笑:“你这个人倒还实诚,没有那王公贵人的臭毛病。”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刚刚去查看地窖的两人满头大汗地跑回来,冲着赵天宇大声地喊叫着:“赵伯,我们发财了,地窖里全是银子,你瞧,一个都这么大块。”

说着话,一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来,一瞬间众人都围了上去。

“好家伙,这么大块银子,怕是得有个一百两吧?”

(注,清末一斤为大约600克,一百两就是6千克)

“我滴乖乖,好家伙,跟我家里修墙用的土砖差不多大小了。”

“嘿嘿,实话告诉你,那地窖里面这样的银块还多了去,就是盖十间银屋我估摸都有富裕。”

那边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赵天宇的脸色却愈发不好看了,众意难平,他此时就算有心拒绝贾瑜,恐怕身后那群兄弟也心不甘情不愿。

“可如果这样的话,换而言之,我们就要得罪太子了,拿了这么多钱,我们有命花吗?”

“太子因一时之恩怨,勾结北大营甲士谋害贾家族长,宁国府校尉将军贾瑜,然校尉将军贾瑜年虽不及弱冠,但足智多谋、临危不乱、破局保身、大破敌贼。从此之后,世界上多了一群富家翁和一个少年英雄,少了一个嫉贤妒能、勾结军队、破坏朝局的太子,这个两全其美的故事不是极好?”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赵天宇看了看眼前神情淡然的贾瑜,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欢呼雀跃的弟兄,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琢磨。

“贾公子,话说得漂亮,可如何让我们相信你能办成呢?若是你转手把我们卖了又该怎么说?”

贾瑜轻笑一声:“做生意自然讲求个公平公正,在事情办完之前,我会一直跟赵兄弟待在一起,这份诚意够了吧?”

赵天宇颇为惊讶地摸了摸下巴,怪气的说道:“你倒是比那信许的讲些道义。”

“姓许的?”就在贾瑜准备问出这个姓许的人是何许人也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赵伯,出事了。”

众人看去,发现却是刚刚带着倪二去贾家船楼探瞧情况的两人。

这一下,贾瑜跟赵天宇的心同时都提了起来。

“张成他,他带着甄家公子走了!”

赵天宇一听眉毛都直立起来了,抓着回话的那人衣领问道:“你给老子说清楚,怎么回事?他走哪里去了?”

那人被吓了一跳,赶忙细说道:“俺也不晓得怎么了?去的时候就发现码头处乱成一片,远远瞧着张成带着甄家公子上了一条船往对岸去了,我们喊他却也不应,还以为是赵伯您嘱咐他这样干的呢。”

贾瑜看着大门处复又回来的倪二,眉头一皱趁着那边赵天宇并没注意他,把倪二拉到一边呵斥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倪二苦笑着:“二爷,您这话说得,这哪有主子被人挟持着,做奴才的倒还跑了,而且我想跑他们也不放啊。”

贾瑜轻哼一声:“少放屁,你倪二这种滑头,论拳脚他们一个打你十个也不在话下,可论这偷奸耍滑,一百个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你还能找不到时候溜?”

倪二脸上顿时讪讪得,语气幽怨地说道:“二爷,这时候就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我再怎么说也是有几下拳脚的,几个逃卒我还是能打一阵的。”

贾瑜冷笑道:“逃卒?他们是逃卒不假,可谁晓得他们却是北大营甲士的逃卒,你还想去比划比划吗?”

倪二嘴张成了一个圈,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的乖乖,还好刚才爷爷忍住了,本想趁着只有两人,动手撂倒他们再去找援手,却没想到对面竟是北大营的甲士,幸亏,幸亏啊,要不然自己小命不保,二爷恐怕也难脱身了。

“闲话少扯,船上怎么样?”

倪二一听这话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在贾瑜耳边轻轻说道:“几位姑娘们都没事,其他人也还安好,不过……不过……”

贾瑜眼睛一眯,语气中带了几分冰冷:“不过怎么?”

“负责看管甄家少爷的贾萣死了。”

贾瑜按在桌上的手慢慢变形,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自己当初为了在宁国府里培养一些人才,特意去草字辈里选了一些年轻人以观其才能德行,这个贾萣自己此前虽未听闻,于书中也无记载,但其人在贾家这些后辈中也算中上,懂孝顺知礼节,故才在江南之行中有他的一席之地,而贾芸等人却没有这个机会。

年方十六啊,贾瑜心中已经后悔死了,自己早早就听出来了,那个叫张成的人便是那天自己在花田中听众人喊的成哥,若是那时候他就让人把甄珂带过来,恐怕贾萣就不会死了。

“二爷,不过我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留了一个消息给维奇先生,就不知道他能不能瞧见了。”

贾瑜摇头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性命攸关,光指望别人是靠不住的。”看着那边赵天宇铁青着的脸,贾瑜的嘴角弯了起来。

“看起来,现在不仅只有我们着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淮河自扬州而下自分无数支流,宽则数百丈可行海船,窄则十尺有余堪堪可行一小舟。

自有富商巨贾依地沿水修筑楼台水榭以供赏玩,甚至圈外流入内宅而为后池之用。

拨开竹叶,直往竹林隐秘之处而去,一间素朴庭院出现在眼前。

庭院虽小,然远远瞧去,里面却山水俱全,别有洞天。

游人有心叨扰主人前去一探究竟,可看着门口数名面目凶煞的披甲戍卫,思索一番还是作罢往别处而去了。

“等老子回去,一定要让人把贾家这个小杂种好好整治一番。”甄珂闻着衣服上带着的土腥臭味,一脸的嫌弃。

“许莫宁呢?他还算有些良心,不过这算不上雪中送炭,爷爷差点就死在那山野中,该算的账我还是要跟他好好算一算。”

“许大人这几日事务繁忙,恐不能亲自来见甄二少爷了,甄二少爷若有其它的吩咐,某定当照顾周全。”

“许大人?他还大人?一个太子府门前跑腿的也敢在我面前称大人?有我家看门狗官大吗?”

甄珂嚣张跋扈的样子让人看得很不顺眼,然而他面前这位男子却依旧笑颜相对。

“许大人现为太子府冼马。”

甄珂一听顿时乐了出来。

“洗马?我不是听说他跟太子关系不错吗?怎么去洗马了?得罪人了?”

男子低头笑而不语。

甄珂摸了摸下巴,还以为自己说中了,摆着手安慰他道:“没事没事,我家里虽然跟太子没什么交情,但跟他要个洗马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瞧着许莫宁还是有几分才,不如让他到我家来当个门客,也好比在太子府当个洗马官强。”

男子拱手施礼道:“此言,在下一定亲自跟许大人、太子殿下带到。”

“行了行了,别跟我说这些客套话了,你又是什么人?”

男子轻笑一声:“在下太子府左卫率韩尉。”

甄珂想了想却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官职,韩尉轻笑一声说道:“呵,韩尉不过一介小吏,得太子赏识,才有了一个替人跑腿卖命的机会罢了,甄二少爷不必在意。”

“这么说太子也不怎么样啊,看上去你跟那个许莫宁也算个人才,怎么就给你们这小官当?”甄珂摇着头说道。

韩尉依旧在一旁不理会他,甄珂觉得这样无趣,便摆手说道:

“好了,这一趟扬州来的算是晦气,你先找艘船把我送回金陵,扬州府是姓林的说了算,我甄家在这里还确实敌不过他,可要是到了金陵府,就算他宁国公再世也不敢造次!”

一直没主动说话的韩尉此时却开口说道:“甄二少爷,这恐怕不行,您现在哪都不能去。”

“什么?你什么意思。”

韩尉之前一直保持的笑容渐渐变冷,语气中也带着几丝讽刺:“甄家子甄珂,贾家子贾瑜为泄私愤,雇佣边军欲谋害林氏长女,现甄珂已认罪伏法,贾瑜仍在逃,太子府左卫率韩尉羁押其于此地等候发令。”

甄珂一听此话顿时跳了起来,指着韩尉的鼻头说道:“你浑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雇佣边军了?什么时候认罪伏法了?”

“甄二少爷,您还记得您那天按的手印了吗?”不知何时,张成已然来到他的身边,拿着那个已经拓下来的红色手印笑嘻嘻地说道。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甄珂说着话便要去夺,却不料想张成只一下就把他按倒在地上。

“你敢跟我动手?你晓不晓得我是什么人?”

张成哈哈一笑,拿着那张印着他手印的罪状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老实点,你就是死人了。”

韩尉踱步来到甄珂面前,缓缓蹲下,从张成手上拿过那张罪状慢慢地说道:“想把你的名字从上面划掉,当然可以,只要你记住这几句话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所以,你被耍了?”

贾瑜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嘲讽,但是赵天宇也只能咬牙点头。

世界就是这样神奇,前一秒贾瑜还是赵天宇砧板上的鱼肉,但现在赵天宇就不得不向贾瑜低头。

张成如果只是带走了甄珂,赵天宇还能勉强接受,可他身上还带着本打算分给其它兄弟的银票,这就让赵天宇有些崩溃了。

几千两银票他自然无法给众人变出来,而他也明白,虽说是袍泽弟兄,可若不是为了这几百两银子,没人愿意跟他一起来这里卖命。

“所以呢,你看看,我比起他们还算是个好心人吧。”

赵天宇看了看贾瑜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他在得知张成跑了的消息后,立马就想到了用贾瑜地窖里的银钱来相抵,却没想到这个王八蛋地窖里五十万两银子全都是官银。

如若没人把它们换成银票,只怕赵天宇他们前脚拿去用,后脚就有官兵前来缉拿他们了。

而且如此大量的官银,也只有贾瑜这种王公贵族才能让钱庄的人信服,换一个没势力的只怕钱庄收也不敢收。

看起来,大家都不是傻子,赵天宇就说贾瑜怎么会这样豪爽,五十万两银子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给了出来,原来还藏了一手。

不过,只要贾瑜的性命还握在自己的手上,赵天宇也不怕他耍再多的花样,只是现在……赵天宇看了看身后有些迷茫的众位兄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才行。

“咳咳,弟兄们,那张成背信弃义,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弃我们袍泽兄弟于不顾,不过他却没想到,我们在这寻了一桩大买卖,五十万两银,不算张成,我们如今拢共三十七人,少说一人也能分得一万两,他带着那几千两银子走了,却多留给我们一万两银子分,这岂不是美食。”

赵天宇还真会说话,避开张成带走的银钱不谈,倒说起多分银两的事情,怪不得能在这些人之间当个头。

果然,赵天宇三言两语便把张成逃跑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淡化了,众人又沉浸在分钱的喜悦中去。

而就在这时,贾瑜却被赵天宇悄悄拉到一边。

“贾少爷,我有一桩好买卖,不知贾少爷想不想听?”

贾瑜看了看他这幅样子,心中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

“我也算半个商人,有好买卖自然想听,不知赵兄弟说的是什么好营生?”

赵天宇用手点了点自己,再点了点贾瑜,轻笑着说道:“贾少爷之前讲得那个故事,我觉得不好,我现新想了一个故事,倒更有意思。”

“哦?我最爱听书听故事,赵兄弟请讲。”

“太子雇佣乱匪,截杀贾少爷,却不料想贾少爷少年英雄,以一己之力反杀三十六名悍匪,大齐律斩杀强人悍匪亦为军功,贾少爷凭借这三十六颗人头的功勋,我大齐也出一位冠军侯恐怕也指日可待。”

贾瑜轻笑一声:“三十六人?那剩下那一个人呢?”

赵天宇闻言摊了摊手,瞪大了眼睛说道:“贾少爷此言何意?一共只有三十六名悍匪,何谈还有一人?”

贾瑜这下彻底明白了,不知道是张成的背叛让赵天宇对身边人生出了怀疑,还是事情的变故让他萌生了退意,现在赵天宇只想捞一笔收手,至于其他人如何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了。

“赵兄弟可真是义薄云天啊。”

话中浓浓的讽刺只让赵天宇挠了挠耳朵。

“贾少爷,世事人情哪有那么多义气可言,当年在北辽的时候,我曾见过刚刚抵背御敌的袍泽为了一颗人头刀兵相见,还见过有人拿着同乡兄弟用命换来的银钱喝酒耍女人,世态如此,贾少爷何必苛责我?”

贾瑜确实没法苛责他,在贾家他见过的腌臜事比这恶心十倍,起码军中所遇之人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在贾家中,血脉相连,同为一姓的诸人却相互猜忌、诋毁,甚至为了些许利益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尸骨未寒,便束甲相攻,真真是人间悲剧。

“贾少爷切莫再犹豫了,你不是傻子,张成这样做,多半是得了太子的好处,我虽不知他们想干什么,但大抵是对贾少爷不利的,再拖下去恐怕事情会更棘手。”

贾瑜看了看赵天宇,轻笑一声:“你该不会是想独吞这五十万两吧?”

赵天宇摆了摆手:“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晓得的,我只要五千两就足够。”

听到这话,贾瑜不由得看了赵天宇一眼,这家伙懂得还不少,贾瑜这些年经手不少买卖,也知道大齐钱庄以五千两为限,一次库存五千两以上者需有当地府衙的手书,这也算是贾瑜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没想到赵天宇原来是知道的,看来谁都不是傻子啊。

“那,贾少爷的意思是,答应了?”赵天宇看着贾瑜微微点了点头,顿时喜笑颜开。

“贾少爷放心,你我一起去存银,只要我拿到银票,贾少爷只需送我出城,我们就一拍两散,从此你做你的贵人,我当我的富翁,天南地北再不相见。”

贾瑜听了之后不由得笑说:“可你总得告诉我,我一个不及弱冠的孩童,就算加上你,我们怎么杀得了这三十六个北大营甲士?”

赵天宇低了低头,神秘地说道:“我自有法子。”

若是前一世见到五十万两白银,贾瑜估计当场就得心脏骤停,可如今真守着五十万两白银在身边,贾瑜倒觉得没什么了。

地窖之中黑漆漆一片,没有光,躺在箱中的白银也失去了它的光泽,按赵天宇的主意,贾瑜要做的很简单,只是在赵天宇跟那些人分赃吸引注意的时候,趁机将他准备的药粉放进一旁的烛灯里就好了。

贾瑜甚至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藏了一些药粉,打算事后留着跟维奇讨论一下它的成分。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放我的药?怎么感觉这里一股味?我的药可是没味的。”

赵天宇探鼻嗅了嗅。

贾瑜笑着来到了地窖口处,冲着他摊了摊手:“喂,我可是全照你的法子去做了,到时候没有迷倒他们,你可不要赖到我的头上。”

赵天宇冷笑了声:“小子,爷爷这药不知道弄翻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可小心,吸进去一星半点,冷水都泼不醒你。”

空气中的奇怪气味越来越重,终于有人闻着气味去寻了,赵天宇见势不妙,自己这些药粉这些人中还是有人识得的,要是一旦被发现,自己恐怕没法解释。

只是一瞬的功夫,赵天宇就决定把贾瑜推出去顶罪,回头一看,却发现在自己迟疑的片刻,贾瑜早已往地窖口走去。

三两步一追,赵天宇一把拉住了准备钻出地窖口的贾瑜。

“贾少爷,怎么打算跑了?咱们还有些事情没说完呢?”

贾瑜还没张口说话,那边已经有人喊道:“这,这什么东西被烧糊了?”

赵天宇闻声回道:“兄弟们,这小子偷了我的蒙汗药,打算……”他话未说完,转过头去却发现几人围在一个大箱子处并非是发现了烛灯的端倪,再细细去嗅,发现怪味果然是从箱子处传来。

“你小子在里面放了什么……你干什么……”

赵天宇正想质问贾瑜箱子里是何物,却没想到贾瑜竟一把抱住了自己,他一手抓住贾瑜,一手扶着木梯,一时间竟推不开他来,正当他打算喊人来帮忙时,一道火光炸裂开来,满地的白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妈的。”

这是赵天宇最后说出的一句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蹊跷

爆裂声从后院传来,整个楼都晃了一晃,两个看守着倪二的匪人互相瞧了一眼都还以为是地龙翻身。

蹑手蹑脚的往后院走去,连同倪二在内的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原本狭小的地窖口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裂洞,满院中散落着的都是炸成小块的白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

“赵伯!??”两人看到了那里蠕动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赵天宇,连忙赶去抚人。

倪二此时无人看守,却跑也不想跑了,满院子里搜寻贾瑜在何处。

一人探了探手,却发现赵天宇的鼻息已经没了,正在疑惑为什么他的手还在动时,一声巨响后,疼痛感便从他的腹部直冲上脑,好在这种痛苦没有持续多久,胃被打穿的他就活活疼死了。

一脚将身上的赵天宇踢开,第二枪接踵而至,然而刚刚的响声显然已经让余下的人有了警惕,这一枪仅仅打中了那人的胳膊。

一击不成,贾瑜正想趁着那人还在愣神的时候起身逃走,却不料想腿部跟胸部同时的剧痛让他一下子跌倒在地。

到底是北大营甲士出身,那匪人只是微微愣了愣神,随即便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朝贾瑜冲来。

就在那匪人离贾瑜不到三步的时候,倪二一头将他撞到在地,地上散碎的银块此时却成了锋利的刀片,疼痛使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刀。

然而常年的战场经历,还是让他勉强挥刀戳去,倪二闷哼一声,却也不肯放手,还是死死地把他腰身抱住。

匪人深吸一口气,凝聚了几分力量,这一次他直接挥刀往倪二的脖颈戳去,然而手腕处的一阵剧痛卸掉了他八分力气,最终只是在倪二的脖颈处留下了一道划痕。

贾瑜重新捡起那块石头,站定身形直往那人脸上砸去,鲜血飚溅,鼻梁处已经塌陷下去,可那人仍旧握着刀往倪二的背上戳去。

血腥的场面一下子却有些好笑,仿佛成了回合制的游戏一般,每当贾瑜用石头砸一下那匪人的脸,那人便用手中的刀捅一下倪二的背,直到后来贾瑜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把石头按在他脸上,再用身子压在上面死死地往下顶。

“嘡啷。”

匕首落地的声音响起,贾瑜也没了力气,往旁边一滚,用脚尖戳了戳倪二。

“你娘的!没死吧?没死就给我吱一声。”

直踹了六七下才听得倪二虚弱的声音传来。

“二爷,那疼,别踢了。”

王八玩样,这会儿了还跟我讲荤话,然而贾瑜连骂他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两眼一黑,就躺倒过去。

……

“死了?都死了?”

韩尉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来回话的人。

“回大人,在下刚刚瞧得清楚,扬州县衙一共抬出去三十七具尸体。”

“那,那贾瑜呢?”

“他,他应该还活着。”

韩尉转过头去,看了看一旁同样不敢相信的张成。

“这就是你说的北大营甲士?三十七个甲士被一个黄口小儿杀了?”

张成此时也顾不得尴尬,走上前来对下面回话的人说道:“你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看韩尉,又看了看张成,神情颇为无奈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小人却也不知,只知道一声巨响之后,便成了这样,二位大人是没瞧见那样子,说是三十七具尸体,里面能分辨出模样的没几个,脸上都是如同被火烤过一般,焦黑如炭,还有的连个全尸都没留呢,听有人说,有人说……”

张成看他支支吾吾,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有话就说,有人说什么?”

“有人说是天雷炸的。”

“你放屁!”韩尉怒斥一声,指了指天空说道:“这种天气怎么会凭空打旱天雷?就算打雷,怎么可能刚刚好就打在那个院子,还恰好把那三十七个甲士杀死了,而贾家的那个小子却活着,世上哪有如此蹊跷的事情?”

回话的人表情也是为难,苦着脸说道:“韩大人,不是小人胡编乱造,只是看过当时场景的人没有不相信的,除了天灾之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做成那样的场面了。”

“你……”韩尉气得话也不说不出口,只得坐了回去摇头叹气。

张成挥了挥手示意那人退下,在厅内踱步几下说道:“韩大人,此时实在蹊跷,那三十七人虽不似去京城的那几百人皆是精兵悍卒,但到底是北大营甲士出身,比那一般的兵卒也是强上不少,怎么说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结局,此事还是跟许大人禀告之后再做定夺吧。”

韩尉摇了摇头:“许大人现在金陵,一时间消息恐怕无法传到。总而言之,这三十几个人的死活对我们无足轻重,只要甄珂被我们握在手上,他父亲就不得不跟我们合作,待到把太子妃的事情商定,太子多了甄家这一大助力,也算能将刚刚得来的局势稳住。”

张成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听得出张成语气中的失落,韩尉安慰道:“兵卒之事上你做的很好,还有不到一年陛下就要兴兵北伐,如今吴国舅所辖之兵马半数已是昔日甲士,于沙场建功指日可待,等到了那时,哪怕吴贵妃仍旧没有皇后之位,太子也不必担忧了。”

张成闻言有些疑惑:“韩大人,恕在下这些日子消息闭塞,为何魏王殿下已是太子,吴贵妃却不是皇后。”

韩尉轻笑一声:“别把陛下当傻子,你以为我们如此动作,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睛,只不过是因为贵妃让步了,在朝堂之上给陛下留足了面子,陛下才默许我们的行为,只是天子毕竟还是天子,他此时觉得吴贵妃体贴知心,所以对太子稍稍放纵,可等他那热头一过,太子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张成点了点头:“怪不得许大人如此动作,就是要在陛下转意之前给太子寻求另外的依托。”

“依托?”韩尉摇了摇头,“太子是陛下的儿子,他的依托只能是陛下,甄家,只是太子献给陛下的证明罢了。”

“证明?”

“证明皇帝的眼光是对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死之后的感悟

疼,非常疼,贾瑜两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拿赵天宇当做盾牌抵挡火焰的后果就是贾瑜的背差点没摔断。

五十公斤的火药在那么狭小的地方爆炸所带来的冲击波远远超出了贾瑜的想象,只是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飞上了天。

可那种与太阳肩并肩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摔落带来的疼痛就让他差点晕厥。

贾瑜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用赵天宇的尸体作为遮挡乘乱干掉一个匪徒的。

旁边的啜泣声不绝于耳,贾瑜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一处精致的软榻之上,想要抬头看看身边是谁,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哎呦一声他又趴回了原处。

“醒了,醒了。”

贾瑜闭着眼睛,这是絮儿的声音。

“呸,你倒还知道醒来,怎么不?怎么不!”话说一半却也说不下去了,又在那里抽泣起来。

这是晴雯。

“这样虽不舒服,但背上刚刚敷了药,等过一阵子结了疤也就不疼了。”

这么体贴,听都不用听,贾瑜也知道是绿竹了。

“姐姐,王喜说外面有人找二爷。”说话里跟带了蜜一样,我的好柳儿还是那样让人怜爱。

他娘的,活着真好,贾瑜幸福的想着,他算是明白了贾宝玉为何都想大家的眼泪为他而流了,这种被人牵挂的感觉确实让人舒坦。

“让他滚,好小子,他还知道自己是个管家,这边主子都要死了,他倒好,却还……”眼瞧着晴雯这张嘴又要说个不停,绿竹赶紧拦住,顺势把手上的碗递给了她。

“你去回他,就说二爷伤的重,暂不见客。”

贾瑜吐了口气说道:“去问问来的人是谁?”

晴雯见贾瑜张嘴以为他渴了要喝水,正舀了一勺去喂,却听得他说这话,顿时脸就耷拉下来了。

“真真是,好好个小子怎学得如此市侩,倒连自己身子都不顾了。”

绿竹瞪了她一眼,却也知道她这脾气,挥了挥手示意柳儿跟她一起下去询问。

见着绿竹走了,晴雯便还欲再说,可见贾瑜扬着脸对自己笑着,嘴唇处干裂一片,顿时又不忍心了,原本撂下的汤勺又被她拿了起来,复给他喂水。

听着晴雯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动作,再加上嘴里小声的嘟囔,贾瑜不由得吐出一句:“你现在真跟个小媳妇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晴雯手上的碗差点翻了,红着脸把碗往身边的絮儿手里一放。

“这人莫非是把脑子摔坏了,我可不照看了,等到时候回去了,被老爷太太一考究,发现没那样机灵,倒怪到我头上去。”

絮儿端着碗看着晴雯慌张张跑走的身影,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叫欲盖弥彰?”絮儿歪着头问道。

“不对,这叫王顾左右而言他。”贾瑜偷笑着说道,“不懂吧,下次我给你讲讲这个典故。”

“行了,你想先把你的病养好再说吧。”

贾瑜刚刚咧嘴一笑,却把干裂的嘴角扯破了,絮儿赶忙放下手中的碗,拿出手绢为他擦拭。

看着眼前絮儿白嫩的胳膊,贾瑜却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倪二怎么样了?”

絮儿一愣,手上也停了下来。

“郎中说虽然伤口不深,没伤着脏器,但血流的太多,身体亏损不少,得好好补几十天才能康复。”

“那就好,那就好,我欠他一条命。”

絮儿咬着晶莹的唇瓣,神情颇有些哀伤:“萣五爷没了。”

听得这话,贾瑜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我记得贾萣他上面有一个母亲,下面还有一个妹子吧。”

絮儿点了点头说道:“他娘以前在府上忙的时候还过来帮衬了几次。”

“你帮我记着,以后每月给她们十两银子,再从家里抱一个男孩养她膝下吧。”

絮儿闻言皱了皱眉:“爷,男孩倒好找,左右都是亲戚过继一个也不是事,可十两会不会多了点,西府珠二奶奶也才二十两。”

“好了,小丫头怎么学得这样精利?难不成也想做那管家婆了不成?”

絮儿到底年龄小,没晴雯那么多心思,只是微微红了红脸便仰着小脸说道:“什么精利,这叫做勤俭,还是二爷教的咧。”

贾瑜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勤俭是好的,但也得分事,这种钱省了是要遭天谴的。”

絮儿盯着贾瑜的脸看了看,忽然眨着眼睛说道:“二爷,真的有神仙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贾瑜想伸手摸了摸絮儿的脑袋,但发现刚想抬胳膊,一股剧痛就席卷全身,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二爷不是刚刚说遭天谴嘛,这意思肯定是天上有神仙咯。”

贾瑜正想给她科普一番社会主义无神论的时候,却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神奇事件,准备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如果是以前,贾瑜肯定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的,云霄背后是空荡荡的宇宙,没有凌霄宝殿,月亮上也没有嫦娥玉兔,只有坑坑洼洼的不毛之地。

可现在呢?贾瑜上辈子没学过神学,对于科学也是一知半解,但作为人类,对于未知力量的敬畏是与生俱来的,他能肯定的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可他却不知道是什么,如果说它是神,倒也合情合理,至少在贾瑜的那个时代,这种事情至少百年间还是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是有神仙的。”贾瑜给出了一个算不得答案的回答。

“嘿嘿,我也觉得是,二爷就像是神仙一样。”

神仙?贾瑜一边苦笑一边看着絮儿,要不是倪二以命相护,加上自己福大命大,恐怕自己差点真要当神仙了。

“我就没见过像二爷这样好看的人,不是神仙是什么?”絮儿笑嘻嘻地伸手拨弄着贾瑜头前的一缕乱发。

“你呀,是愈发没规矩了。”贾瑜却也不理会,头一歪又躺倒在塌上。

……

“某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太子的臣子,韩卫率还是请回吧。”

韩尉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病入膏肓但眼神却如虎狼般凶狠的男子,叹息一声后说道:“林大人何必如此?如果此举可成,则一举可破甄家在江南百年的枷锁,士林再也不能凭借豪族钳制朝堂,这不正是林大人十几年来所求的吗?还是因为一己私利,林大人不肯为公?”

“韩大人,我的人品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太子卫率就可以轻易断言的,此事若是陛下旨意,某定当肝脑涂地,举家赴之也不在话下,可太子终究是储君,某如今苟延残喘了一年,也明白了,没了性命,其它也就没了盼头,人啊,有时候只有在快死的时候才能想通一些事情。”

韩尉轻笑一声:“我倒是有个能让林大人鼓足干劲的消息。”

“哦?这可真是稀奇,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事?”

“若是太子能翻瑾家旧案,林大人又该如何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林如海心思翻涌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钟信提醒他该喝药时,他才反应过来。

“玉儿的病如何了?”

“烧倒是退了,只是身子本来就弱,这会儿又得了热病,一时半会还是下不得床。”

林如海抬起手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只留下一声叹息回响在房间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各自的身份

“真不明白,官府不去寻谁雇的凶,倒天天来盘问咱们是个什么劲?”

贾瑜看着身边的倪二,颇有些郁闷。

按郎中的说法,这家伙虽无生命之危,但失血过多、身体亏损,得好好补足一两月才能康复,然而谁能想到才两天的功夫,这家伙就生龙活虎起来了,除了双颊上还有些病态的白皙之外,已是看不出其它的毛病来。

可再看看自己,胸口处层层的绷带裹得他喘气都有些不顺畅,腿上的伤口虽然不重,可那几个执拗的丫鬟却非要在叫几个小厮来,连同床一起抬着他。

每每见客时不见其人,先见其床,贾瑜简直羞愧欲死,那些前来拜会探访的知情者倒是无所谓,可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这贾家少爷竟堕落至此,连平日行动都要让人搀扶。

“贾校尉,卑职此次前来是为三日前……”

“停停停,打住打住,你还知道是三日前啊。”贾瑜生生被这个府衙的小吏气笑了。

正如倪二所说,这几天里,这位叫朱辞的扬州府主薄可以说把贾家楼船的船板都要踩烂了,贾瑜开始还以为这小吏是个勤政的好官,现在却发现他完全就是个糊涂蛋。

该问的不问,无关紧要的问了个遍,他不烦,贾瑜都有些烦了。

“此案确实还有诸多疑点,知府大人本欲请贾校尉至公堂细问,但谅及贾校尉身体抱恙,特让某放下其它事务,专查此事,还请校尉大人多多宽恕。”

要不是腿上的伤没好,贾瑜真想跳起来骂他。

“朱主薄?您的意思不会是还想我亲自去公堂备录吧?”

朱辞身形不高,脸上颇为富态,笑起来时,脸上的肉挤成一团,眼睛都眯成了缝。

“贾校尉若能如此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贾瑜用手肘支撑着坐起身来,挥挥手示意一边想要搀扶他的倪二退开。

“朱主薄,我敢问贵知府官职几品?”

贾瑜言语之中已是有些不善,但朱辞仿佛丝毫没听出来,以及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扬州高祖时属南直隶,与京兆府同级,知府自应是高一品,同四品。”

“呵,那朱主薄可知我官职几品?”

“贾大人乃皇帝亲赐奉天校尉,自是四品。”

“既然朱主薄都知道,那为何还有此前的那番话。”贾瑜此时扶着房柱站了起来。“难不成朱主薄在故意羞辱贾某?”

“哪里的事,贾大人误会了,某只是想替大人早点找出真凶,才想着大人若能亲自去府衙,”

贾瑜轻笑一声:“好啊,主薄大人如此盛情,我再推辞好像就有些阻挠公务的嫌疑了,不过有一点我可要提醒主薄大人,某有一个小毛病,就是遇事喜欢追究到底,不知扬州知府介意不介意?”

这件事只要稍稍往深一查,就能明白这绝非一件简单的劫杀案,这种情况下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

就连贾瑜都不指望扬州府能有多大作为,毕竟这件事还涉及到了甄家,在江南地界得罪甄家可不是个好选择。

然而朱辞就像没听懂贾瑜话里的含义似得,笑眯眯地说道:“这样自是最好,某也好早些交差了。”

贾瑜的嘴角咧了咧,放下了刚刚玩笑的表情,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朱辞,从他那微睁的眼中,贾瑜看不出一丝一毫别的意味。

“倪二,没听主薄大人说什么吗?备轿,咱们正好去看看这知府大人查了半天,有没有查出真凶来。”

……

高祖时,江南为直隶省,扬州府属南京师,领三州七县,并直辖江都、仪真、泰兴县,高邮州领宝应、兴化县,泰州领如皋县,通州领海门县,扬州衙府乃是当初高祖居南京时内务府督造,占地之大让贾瑜都有些吃惊。

倪二倒是消息灵通,见贾瑜有些疑惑,便出言解释道:“二爷,我听人说,原本这是高祖皇帝居扬州时的行宫,后因修缮费用太多,不知道一个什么官上书给了武皇帝,武皇帝就把他改成了衙府。”

贾瑜听后差点没笑出声,对于这个不论在民间还是朝廷都被人广为乐道的先皇帝着实多了几分好奇。

府衙坐北朝南倒确实有帝王之风,只是门口那个奇怪的石雕,让贾瑜有些看不明白。

“这是麒麟?”

倪二抓了抓脑袋:“我瞧着有点像,可又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哪家的麒麟这么凶态,再说衙门口摆麒麟不合规制啊。”

贾瑜借着倪二的搀扶走下轿去,围着石雕转了转,在它身后一处平整处发现了一个字————“犭贪”。

“原来这就是犭贪!”贾瑜恍然大悟般地拍手说道。

“贪?”倪二有些不解其意,没听说还有这种祥瑞啊。

“有两个说法,一是说犭贪原为天上神兽,但却贪婪无比,不吃五谷只吃世间罕有之物,八仙之宝物皆入其腹,然犭贪却还不满足,妄图吞食太阳。”

“吃,吃太阳?那,那之后呢?”倪二显然是没听说过这个故事,此时听得是津津有味。

贾瑜翻了个白眼:“自然是被太阳烧死了啊。”

“这就完了?”

“民间传说罢了,不足信。不过我听这个说法,感觉倒与饕餮的描述一致。”贾瑜摸着脑袋,自己当初去山东孔庙旅游时,便见过这种名为“犭贪”的神兽,只是当初是以壁画的形式雕刻在影壁之上,现在看到了石雕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当初导游详细的介绍,他现在也只能零零散散地想起一些。

“非也,饕餮虽本性贪婪,但贪图之物不过肉食而已,所为也只是果腹,然犭贪所贪图之物却是世间万物,故铸此物于府衙门口一在于告诫万民守法遵律,二在于告诫官吏恪尽职守。”

贾瑜闻声望去,发现府衙门口站有一人,身着大红官服颇为显眼。

这人有些眼熟,可贾瑜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正在踟蹰之时,那人却走上前来拱手说道:“堂侄倒真是健忘,不久前才刚见过,此时便不记得了?”

贾雨村……他怎么会在这里?贾瑜心中一惊,却也不敢怠慢赶忙伸手还礼说:“既是堂叔,某怎敢受此礼?”

贾雨村轻笑一声:“若是平日相见,我为长,你为幼,你我之间自应遵叔侄之礼,若是族堂相见,你为贾家族长,我不过旁族远亲,我自该按族规尊你为长,可如今是在这府衙门口,你我自是该找到各自合适的身份。”

这句话云山雾罩让人捉摸不透,但贾瑜却隐隐感觉来到扬州府衙不是一个好选择,那个叫朱辞的主薄好像在故意激怒自己。

“那不知堂叔此时是何身份?”

“在下正是传唤贾公子至此的扬州知府——贾化。”

“扬州知府?”贾瑜心头那股不好的感觉愈发强烈。“还有,你话中的传唤是何意?”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贾瑜也就用不着再尊敬了,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贾雨村笑着说道:“这当然就是现在贾二爷的身份了,本官怀疑你雇私凶,妄图杀害林家长女林黛玉,并绑架甄家公子甄珂企图勒索,现人证物证俱在,还望贾二爷亲自过看。”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祸起萧墙

这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大,贾瑜甚至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他惊讶地指了指自己,见贾雨村依旧是那副庄严的模样,一瞬间甚至都有些错愕。

贾瑜还在那里思考事情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倪二倒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说的是什么屁话?”

倪二本就是个浑不吝的街井混混,如今又在权势滔天的贾家宁国府当上了管家,不去借势欺人就已经是贾瑜平日管束有佳了。

如今见眼前这个穿红衣的竟然在这里颠倒是非,倪二哪里忍得下去。

他虽不知眼前这是什么官,可毕竟身上穿着红衣,又没有勋贵的祥瑞补子,撑死就是跟贾瑜一样大的四品官。

饶是这样,贾瑜还多他一个勋爵的衔儿,谁又比谁大了去?

“我家二爷被人劫杀,死里逃生,你瞧瞧这腿上还不利索呢,你倒好,说什么我家二爷雇凶杀人?杀谁?林姑娘?”

倪二说得起兴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礼数,一口痰水正吐在府衙门当正。

“我寻摸若是当官的脑子都跟你一样,这我也能当啊!林家姑娘是谁?是盐课林老爷的长女!林老爷又是谁?那是我家二爷的姑父!这血脉关系在这里,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家二爷干甚去杀人?”

贾雨村摇着头轻笑几声,不去理睬倪二,倒冲着贾瑜说道:“此处终究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来都来了,贾二爷不进来坐坐?”

贾瑜拧着眉头看着满脸和善的贾雨村,这张人畜无害、庄严正直的面容,若不是开了天眼,以及听了刚刚那番话,贾瑜是丝毫没办法把它跟奸佞狡诈联系在一起的。

贾雨村依旧彬彬有礼,身体微躬的角度从刚才就没有变过,这让贾瑜想起了上一世空乘人员那始终不变的职业性笑容,据说他们偏执到用筷子夹在嘴里以保证嘴角的弧度一致。

贾瑜对这种过分,甚至可以说不人道的偏执有些莫名的恐惧。

“呵,说得也是,知府大人如此专程来迎接,某若推辞不入,倒没了礼数。”

贾瑜轻笑一声,正想迈步向前,倪二赶忙把他拦住。

“二爷,我瞧着情况不对,他们好像没藏什么好心思,要不……”

倪二到底是个人精,他虽然不知道贾雨村是什么样的为人,可瞧着眼前的情形着实有些诡异,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久留之地。

贾雨村却不看他们,听了贾瑜的话便转身向府衙门内走去,也不去管两人有没有跟着上来。

贾瑜朝着两边看了看,随即冷笑着说道:“我来时在轿里坐着没留神,这刚死里逃生出来你怎么也没个警觉?”

倪二有些发懵,不知道贾瑜暗指何意。

看着贾雨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内,贾瑜转过头去跟倪二说道:“你也不想想州府衙可是坐落在扬州城中心,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劲?”

倪二嘴角抽了抽,颇为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果然是空无一人。

刚来时他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宁国府待的时间长了,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大宅院都是一条街独门独户的。

可这却是州府衙,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就算是这扬州城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刑案可查,但硕大一个州府衙总不可能没人进出吧?

这一想倪二可觉得事情大了,几天前的死里逃生,那时候他是热血上头、奋不顾身,可这会儿想想倒还真是心有余悸。

“二爷,不会有诈吧?趁着这会儿没人,咱们要不回去?”

“回去?人家安安心心地进门去,就有十成的把握你是跑不掉的,你信不信没等你转身出这个街口,就有十来个人把你再请回来。”

倪二半张着嘴说道:“这,这,这不能吧,这官府总得讲理吧?”

贾瑜看着那座形态狰狞的石雕“犭贪”,幽幽地说道:“你指望规则制定者去。”

绕过影壁墙,贾雨村的声音就飘飘地传了过来。

“我记得林贾氏应是贾家荣国太夫人之女吧?”

贾瑜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贾雨村言中所意,冷笑一声。

“呵,荣宁本为一家,大人是旁支,自是不懂我们本家的事情。”

“贾二爷,五福之外,我贾化早就算不得你们贾家人了。”

贾瑜迈过二门,便看见正堂之上,贾雨村正襟危坐,左右两边并排站立着七八位扬州府官员。

“呵,大人这是要三堂会审?”

贾雨村并不回答,而是从一旁黄梨木雕花桌上拿起了一本折子。

“我虽然对你们这血缘亲疏的事情不感兴趣,可有人倒对此颇为感兴趣,上面写了贾二爷不久前,杀了荣国府的老爷一等将军贾赦?”

“这个杀字,大人还请细细斟酌。”贾瑜彷如无人般地越过那些官员,悠然地坐在贾雨村副手座上。

倪二于京城时纵然见过不少紫服大官、一品勋爵,但那大多数都是往来亲朋,何曾遇见过这种局面。

此时收敛了秉性,赶紧跑到贾瑜身边低头站住。

“贾赦,贾珍,贵为大齐勋爵,不为朝廷出力,亦不为陛下分忧,反而仗其权势,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怨声载道。陛下仁慈,念我祖上宁荣二公为大齐定鼎江山尽犬马之力,故特下旨曰爵位可留,然贾赦、贾珍二人罪不可饶。我以族规赐死他们,一则顺陛下旨意,二则给祖宗一个交代,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

贾雨村听完了贾瑜大段的陈述,竟然忍不住鼓起掌来。

“贾二爷大义灭亲,足以为世人所称道啊。”

“大义灭亲?”这话从贾雨村的嘴里说出来,贾瑜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贾雨村自是不知贾瑜在想些什么,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嗤笑。

“随大人怎么说,说我大义灭亲也好,说我丢卒保车也罢,我不在乎,人能活着已是不易,谁又能苛责谁去?”

贾雨村将那本折子向贾瑜手边推去,笑着说道:“某说过,我无意诋毁什么,只是从一个正常的角度来解释而已,起码贾二爷因为宁国失势而妄图谋夺林家家产这个理由,我就觉得很好想通。”

“空口无凭,大人难不成也想给某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贾瑜看也不看那个折子,转头笑着说道。

“我倒有个人可以作证,不知贾瑜公子想不想见?”

贾瑜心头一紧,身子微微向前一倾,脸上却波澜不惊地说道:“哦?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假的作成真的,某倒想见见。”

“不是什么神圣,你们俩可是交情不浅啊。”贾雨村笑着轻轻地拍了拍桌子,从后堂的帘内走出一人。

贾瑜嘴角一抽,再看向贾雨村时脸色已经有些低沉。

“琏公子,你说瑜公子从你手中勒索了林老爷托付给你的五十万两白银可是真的?”

多日不见的贾琏,如今却在这里见到,原本玉树临风的公子,此刻却面黄肌瘦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了贾雨村的话,赶忙说道:“是真的。”

“琏二哥,你可要想好了。”贾瑜站起身来到贾琏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贾琏低着眼帘不敢去看贾瑜,饶是这样,他还能感觉到贾瑜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在他身上割过。

“瑜公子这又是要大义灭亲了吗?还是想威逼利诱,亦或是杀人灭口?”贾雨村倒是悠闲,端起一杯茶来,轻轻吹去上面的茶叶,细细地喝了一口,含在嘴中品味着茶水的清香。

贾瑜看了看低着头站着的贾琏,又看了看坐在那里悠闲自得的贾雨村,不知为何,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贾瑜对于整个贾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于他而言,除开贾惜春等几人外,其余的人不过只是他这场穿越之旅的过路人罢了。

然而此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之情却萦绕在贾瑜心间。

“呵,琏二哥可真是荣国公的好子孙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扬州的御史

一句话只把贾琏臊了个满脸通红

然而他定了定神,咬着牙说道:“瑜兄弟杀我父亲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宁国公来呢?”

这便是翻旧账了,贾瑜冷笑一声不去跟他在此事上纠缠,转头看向贾雨村

“呵,刚这话大人却也听见了大齐律曰:至亲之人、大仇之人不得为证孔夫子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他既算至亲,亦算大仇,此等言论按律应不得证。”

贾瑜话音未落,身后的官员中便走出一人。

“贾公爷此话确实属实,然经查,贾家所包春风楼后庭院中的白银皆为官银,溯源而求乃出自巡盐衙门府。”

贾雨村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官员退回去:“瑜二爷?法曹大人此言你如何看?”

今儿起床时应该查查黄历,怕是不宜外出吧?贾瑜心底自嘲一番,脸上却丝毫不显,转身对着那位法曹说道:“大人有何凭证,那些官银是出自巡盐衙门府?”

原以为这出大戏里,自己该唱的已经唱完了,却没想到这位小公爷却要给自己加戏,扬州府法曹一下子心里乐得不可开交。

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却没想到身边一位同僚却把自己拉住了。

法曹心中不快,还以为这人有意拦着自己的官路,正想出口讽刺几句,却没想到那人先说话了。

“平日瞧着你是个人精,怎么这会儿却被好处迷了心窍,这小兔崽子明着给你挖坑,你还等不及往下面跳?”

原本奚落的话堵在了喉咙眼,情急之下他竟一时有些懵,出言问道:“大人此言何意?”

“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人抬头看了看脸色有些稍变的贾雨村,低头悄声说道:“话说得好听,那五十万两白银是出自巡盐衙门府,实际上这五十万两银子是谁出的,你心里不清楚?”

“嘶……御史林大人。”

“总算明白了一点。”

都是聪明人,话一点就透,法曹也不再多问,心头那些想法也一瞬都打消了去。

朝廷盐课坐落扬州府,但从盐课里面得利的可不止只有林如海,用扬州百姓的话来讲:扬州地界上,哪个当官手上的银子没沾上点咸味,硕大的利益牵动着整个扬州府乃至江南的官场。

而皇帝一旦知道,自己最为信任,最为依仗的盐课竟然为他如今最厌恶的士林所用,雷霆震怒之下,恐怕整个扬州府官员都难辞其咎,到那时贾瑜这点小小的罪过跟揭发国贼的功劳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看着不远处贾瑜稚气未脱的面容,他不由得地打了个寒颤,这是个什么妖怪,要不是有人提醒自己,这十几年的宦海生涯怕是要给这小子当垫脚石了。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贾雨村这会儿也有些尴尬,想不到贾瑜竟然会抓住这一点来反转,好在他只是把这五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当做饭前小菜,要不然这顿饭可是吃不下去了。

“某刚刚却也想起来了,瑜二爷所言极是,大齐律着实有这一条,既如此,琏二公子的话也就不足为证,请先下去吧。”

贾琏早就感觉浑身不适了,贾瑜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在他身上来回剜割,还不说贾雨村之前给他的那些压力,要不是强撑着,只怕早就瘫在地上了。

这会儿听了贾雨村的话,顿时如释重负,向他拱了拱手,转身想退出去,却听着贾瑜说话。

“琏二哥,来日方长。”

原本就紧张得勉强站立的贾琏,一听此话顿时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了去,却也不敢再回头看贾瑜,连忙退了出去。

贾瑜环视四周,见无人敢说话,冷笑一声出言道:“大人可还有证据?”

贾雨村此时终于站起身来,看着贾瑜说道:“久闻瑜二爷大名,倒真是生得一副伶牙俐齿。”

“某要没这副牙口,遇到某些骨头,可是啃不动。”

“官银之事我们暂且放下不论,毕竟那是你们的家事,某也不好参与,我们只说说正事。”

“贾!瑜!那爷爷这副骨头,你可啃不啃的动?”

要不是贾雨村再三用眼神拦着,甄珂早就冲出来了,这会儿终于得到暗示可以出来,他可顾不得什么礼仪,当着众人的面便开骂起来。

贾瑜对眼前这趾高气扬,恨不得踩到他鼻子上的甄珂视若无睹。

“大人,府衙内最近闹贼吗?”

“不啊,怎么了?”贾雨村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这小子平白无故问这句话,怕是又没安好心思。

果不其然,贾瑜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出口说道:“既然不闹贼,如何养一条恶犬在内?”

此言一出,饶是久经官场、喜怒收敛的各位官员也不由得嗤笑出声。

甄珂一张脸憋得通红,他自出生以来皆是养尊处优,哪里被人如此羞辱过,当下挥起拳就要上前与贾瑜扭打起来。

“甄少爷。”贾雨村抓住了甄珂伸出来的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头。

甄珂正在气头上,却也没去管是谁,回身一推却没把贾雨村推动。正想转身怒骂时,一股剧痛从手臂上传来,他一下子便清醒了。

“甄少爷,公堂之上还是讲些礼数为好,不然丢的可是你们甄家的面子。”

贾雨村似笑非笑地说道。

甄珂张嘴欲说话,却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又把嘴闭上了。

揉捏着已经淤青的手腕,甄珂强忍着怒火往后退去。

贾瑜失望地叹了口气,要不是贾雨村拦着,他就可以借口旧伤复发了。

只是失望之余,他也惊讶嚣张跋扈的甄珂竟然被贾雨村这个“小小”的四品官震慑住了,要知道江南地界的四品官员可是遍地走,身为甄家长孙的甄珂没必要在乎一个知府的面子,这着实让贾瑜摸不着头脑。

“贾公爷,如今人证之一已在,另一人证因故无法作证,本官现有她的书信一封,贾公爷要不要验明字迹?”

贾瑜差点气笑了,找我验明字迹?向来没听说过这官府办案的证物让被审的人验明,我要真说字迹不对,你们肯认吗?

再说他们口中的另一人证便是林黛玉,可贾瑜绝不相信她也会干那种诬陷之事。

“不必了,贾大人既然如此大方的拿出来,自然是真迹无疑,只是……”话到这时,贾瑜却突然冷笑出声。

“某乃勋贵之后,按律即便有罪也应为宗人府或大理寺处置,地方官吏无权过问,某本想听听贾大人有什么好故事,却没想到唱了一出烂戏,意兴阑珊有些听不下去,若是贾大人还欲查察此事,大可书信一封,上奏陛下,再有陛下定夺,至于现在?某打算回家歇息去了。”

话一说完,贾瑜便拍了拍身上,示意倪二准备离开了。

“等等。”

贾瑜看着眼前的这位官员,笑着说道:“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要说,若是有事可要快些说,某走得慢些,可赶不上家里的汤了。”

“在下扬州府通判,贾公爷,汤可以再热,这场面冷下来可就不好再热起来了。”通判抖了抖衣袖笑着说道:“贾公爷熟知律法,所言不错,朝廷勋爵无论大小,的确只能由宗人府或大理寺处置,但贾大人却漏了一条,武皇曾于天巡八年补录,若事不容缓,皇命御史钦差亦可查办。”

贾瑜摊开双手笑着说道:“那通判大人大可去请皇帝派一名御史钦差来不就是了,不过大人可得当心,这皇命的御史钦差一来,这盐课的事情再漏了出去,扬州府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通判轻笑一声:“贾公爷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不必替某跟同僚们着想,难道贾公爷忘了,扬州府可是有一位御史大人在呢。”

贾瑜嘴角一抽,该不会……

“咳咳咳,陛下圣旨在此,贾公爷要不要先查看查看?”

面色苍白的林如海手捧圣旨慢慢来到贾瑜的面前。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羞辱

贾瑜这会儿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咬定扬州府因为盐课的疏漏,绝对不敢把这件事闹大。

但他忘了去想为什么皇帝最为依仗的盐课,这么多年来漏洞满满却无人去省察,只因为管理盐课的人就是皇帝信任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监守自盗啊,盐课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败露,这时候贾瑜想要以此为把柄要挟扬州府,第一个站出来的恐怕就是林如海了。

毕竟盐课之事一旦败露,让皇帝得知国之脊柱竟然被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作为最直接的监管者以及最大的蛀虫,林家绝对会被下旨满门抄斩。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林如海,在这种局势下,也不会顾及所谓的血脉亲族,更何况贾瑜只是宁国府的人。

“贾公爷,可要查看?”

林如海又重复了一遍。

贾瑜嘴角抽了抽,眼前的林如海虽然几近瘦骨嶙峋,眼眶都已经凹陷下去,但其凌厉的目光让贾瑜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而原本熙熙攘攘的内堂,在林如海出来后,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贾瑜知道林如海能执掌盐课这么多年,定是有些城府,却没想到他在扬州官场竟有如此的声望。

“姑父言过了。”贾瑜颇有些尴尬,他以林家的利益为脱身手段这件事确实有待商榷。

虽然他笃定这些官吏养尊处优惯了,定不会干那玉石俱焚的事情,可这事他到底没与林如海事先知会。

要知道一旦盐课事情曝露,林家恐怕要被满门抄斩,这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的清楚。

“姑父?贾瑜,你做这事之前想过我是你姑父了吗?可笑玉儿还念你是他的好兄长,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实在是让某大失所望。”

先不论贾瑜能否解释的清楚,就林如海这番话已经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了。

更何况提起林黛玉,贾瑜心中又是一紧。

他并不是个大智慧者,只是后世信息爆炸的时代让他比如今同时代的人多了几分思考罢了,可只论急智,他却还只是中庸之姿罢了。

现在想来却着实后怕,若是那些人真的不管不顾,亦或是留有后招,将盐课的事情上奏天厅,只怕林黛玉就要随着林家一起香消玉殒了。

但事已至此,贾瑜总不能就这样认罪,咬了咬牙说道:“姑父,何必如此相逼呢?”

林如海脸色不变,语气却多了几分冰冷。

“呵,贾公爷,如此相逼?难不成贾公爷要我以德报怨?某可没那个想法。”

与刚才的强势相比,贾瑜在林如海的威压下显得颇为狼狈。

有了林黛玉这一条羁绊,再想要逼迫他们就范,贾瑜就有了几分顾虑。

“林姑父说这话前能否先替晚辈着想,妹妹几日前遇险,而后我先前又遭遇截杀,现如今你我亲戚反目成仇,这三件事接踵而至,林姑父不觉得蹊跷吗?”

“蹊跷?”

林如海眉头一挑,紧走两步来到贾瑜的身边。

一旁的倪二唯恐他要对贾瑜不利,作势要伸手去拦。

然而林如海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倪二伸出的手便如同凝固住了一般。

面对北大营甲士倪二尚且不惧,然而如今林如海的一道目光却让他战战兢兢。

林如海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瑜,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比如这三件事都与贾公爷相关?某的脸面今日也不要了,我就疑惑,玉儿一向乖巧懂事,怎会去那荒山野岭犯险,原是你引诱的罪过。”

林如海确实是动怒了,林家礼仪之家,世代皆是书香门第,林黛玉这种行为在江南这种世家如林的地方,无异于大逆不道,传扬出去说不定他林如海的品性也会被人诟病。

可他如今连这点颜面也不顾了。

正堂拢共就这样大点地方,从刚刚开始就安静的吓人,尽管林如海的声音只是轻声耳语,可若是有人存心去听听还是能知晓一二。

“林姑父,与这三件事相关的不止某一人。”

林如海眯了眯眼睛,目光似乎无意地瞥了一瞥。

一闪而过的表情,贾瑜没有参透其中的含义,见林如海并没有阻拦自己,于是便接着说起来。

“林姑父,当初妹妹遇袭时,便是这位甄珂甄公子第一时间赶到。而劫杀我的那群北大营甲士也是……”

贾瑜话未说完,一道声音便打断了他。

“北大营甲士?贾小公爷无凭无据可不要信口雌黄。”

表情诡异的贾雨村不知何时来到了贾瑜的身侧。

“某乃膏粱子弟,但毕竟是武勋之后,对我大齐军制还是知之一二的,北大营甲士若是解甲须得兵部呈报,且每一年皆是有定额限定。那些人是不是北大营甲士,轻易一查便知,大人何不亲自去查证?”

“哈哈哈……”

贾雨村闻言却不由得大笑出声。

贾瑜眉头一皱,心中疑惑顿生。

“大人这是何意?”

“外人说宁荣二府如今虽表面上关系依旧,其实实则早已淡若路人。我还当只是旁人杜撰,如今看起来却确有其事。”

贾瑜闻言更是疑惑,为何好端端地又说到宁荣府的关系上来了。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贾瑜,摇头笑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早在你动身来扬州之前,北大营就由王子腾接手了,而史鼎也调任入了兵部,据说为了促成这两件事,贾史王薛四族动用了关系无数,怎么你这个堂堂贾家族长竟一点风声也不知道,倒让我们去查证?”

贾瑜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转头便看向一旁的倪二。

倪二刚刚被林如海吓得有些没缓过神,这会儿见贾瑜看向自己,却还徒自有些傻愣。

“这两件事没人知会你?”

“啊?啊!没,没有啊,这自从二爷您杀,不是,您惩处了赦大爷之后,咱们就基本上跟西府那边断了关系。您忘了,连四姑娘想去西府看看,你都说先缓几个月再去。”

“呵。”贾瑜不由得气笑了,自己以为自己虽算不上有什么雄才大略,起码也懂得好歹,至少不会跟贾珍一样让长房的宁国府屈于妇人之下,却没想到忙来忙去竟还是成了这幅局面。

“怎么?要不还是请贾公爷修书一封请王大将军帮个忙?就如贾公爷所说那样,这不过轻而易举罢了。”

贾雨村面色诚恳地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贾瑜,赤裸裸的羞辱。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作孽啊

扬州的第一场雪虽然还未落下,但林家花园里的百花却早早的就凋谢了,除了那一抹翠绿的竹林还在等待着属于她的白衣。

花瓣随风飘舞的姿态很美,但若是枯烂的花瓣随处可见,只怕家里那位姑娘又得掉眼泪了不可。

仆人们轻手轻脚地把已经枯萎的花儿移走,再移栽上梅花等冬花。

天气寒冷下来,人就不想离开温暖的房间了。

雪雁靠着温暖的炉火,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不知何人推开了门,一道冷风吹来,顺着衣领就钻进了身。

“唔呀,了不得了,好冷。”

“你也不怕一头栽进这炉子里,把你的脸给烧坏。”紫鹃轻声骂道,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窗户。

“唔,紫娟姐姐,你做什么,这样好冷的。”雪雁只感觉冷风刺脸,赶忙伸手去拦着紫鹃。

紫鹃看着雪雁揉着眼睛的可爱模样,也不忍心再奚落她,苦笑着说道:“你难道没闻见这烟火气,虽说用的是好炭,可这闭久了到底还是不行,这病气就在房里一直不散,她哪能好的了?”

雪雁到底是懂事,喔了一声便收回了手。

“想不到紫鹃姐姐还懂医,看来以后有了病让你给瞧瞧就好了。”雪雁嘿嘿地笑道。

紫鹃连忙伸手摆着。

“别别别,我哪里懂这些,都是瑜二爷临前告诉我的。”

雪雁恍然大悟,点着头说:“怪不得呢,不过瑜二爷懂得还真是多呢。”

“没这些本事,怎么能让她那样心气高的人也说出佩服呢?”紫鹃一边说着,一边把炉火上的水倒掉,又重新接了一壶来放在上面。

“唉,怎么刚烧开就给倒了,我还以为这水是姐姐拿来洗漱用的。”

紫鹃气笑出声,用手点了点雪雁的眉心。

“你以为我跟你这个懒鬼一样,这才什么时候,我就要去休息了?”紫鹃看了看捂着额头的雪雁,突然有些别扭,戳别人眉心这个动作,好像是瑜二爷的习惯,怎么如今自己也学了去。

“这也是瑜二爷说的,说是冬天干冷,家中常备炉火,弄一些水雾出来不仅能湿润体肤,还能杜绝暗火。”

“嘿,这瑜二爷真是神了,怎么什么都知道?”雪雁扭头一想,却又笑道:“嘿嘿,咱家姑娘往后可有福气了。”

雪雁说得是林黛玉,紫鹃却不知为何红了面庞:“要死,你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我哪里有乱说,那这几天瑜二爷伤的都要人抬了,还巴巴地过来探望姑娘。姑娘还是昏着,又不能见她,却还要坐半个多时辰,你还不撵人家走,任谁瞧不出来?”雪雁顿时有些委屈。

“没影的事情,你、你……”记忆中的那个公子模样愈发清晰,紫鹃只觉得舌头都有些打转了。

“那你脸红作甚?”雪雁小脸蹦得紧紧的,可嘴角那一抹笑意却出卖了她。

“好啊小蹄子,主子这会儿病了,你就长本事了?敢拿我打趣,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雪雁一边躲闪一边笑着说道:“不害臊,我明明说的是瑜二爷跟姑娘的好事情,你干嘛脸红?莫不是这冬天还没到,你倒起了春心?”

“呀!我真真是……”

“嗯……”

一声轻微的呼声传来,原本扭扯在一起的两人瞬间停了手。

紫鹃赶忙爬起,来到内里间。

“姑娘,你可算醒了,可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水。”

“雪雁,快,快给姑娘拿水来。”

紫鹃话音未落,那里雪雁已经把杯子递过来了。

手背在杯壁上一贴,温热刚刚好。

“姑娘你先躺起了,慢些喝。”

紫鹃服侍着黛玉喝了水,又吩咐雪雁去添一块暖香。

“我病了多久?”林黛玉抚了抚额头,几缕青丝滑下,更显得娇弱动人。

紫鹃替她将头发拢好,又披上一件外袄,这才回道:“都快五六天了。”

“唉。”自己这多病的身子,林黛玉不由得叹息一声。“瑜二哥如何?那天突然病倒,我倒忘了问他有没有受伤?”

紫鹃跟雪雁对视一眼,都不知如何开口。

林黛玉自是瞧见了这幅场景,双手不由得紧了紧,抓住了膝上的绸被,雪白的手背上几条青筋依稀可见。

紫鹃怕她刚刚醒来,一时心急又要昏过去,连忙说道:“没,没受伤,瑜二爷好着呢。”

“那你们为何这幅表情。”林黛玉机警过人,自不会相信紫鹃的话。

“这,这……”紫鹃真不知该如何说,雪雁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那天瑜二爷确实没受什么伤,只是几天前,几天前听说有悍匪截杀他。”

悍匪、截杀,这几个字一出,林黛玉原本恢复了些红晕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

紫鹃来不及气雪雁怎么什么都往出说,赶忙补话道:“瑜二爷就是受了些伤,好在性命没大碍,反倒那些悍匪都被杀死了,说不定瑜二爷还有功劳在呢。”

“呼……”林黛玉长出一口气,只要贾瑜没事就好,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她一点也不在乎。

说道贾瑜,林黛玉就不由得想起那一天贾瑜在她门外说得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天知道她昏迷的这几天梦到了多少次贾瑜又把这句话亲口对她说。

这时想起却又不由得脸红起来。

“哎,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往常瑜二爷都是早早就来探望啊,怎么今儿都这点了还不来,不会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那可真是不凑巧,姑娘刚好醒了。”

紫鹃见林黛玉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便放心下来,也说上几句玩笑话打算逗逗林黛玉。

“啊?他探望我?”

雪雁狠命地点了点头:“是咧,这几天瑜二爷天天都一大早来,每次都要坐上半个时辰才会走。”

林黛玉一下子羞红了脸,把头埋进身前的绸被中,紫鹃跟雪雁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林黛玉自己却清楚那嘴角已经抑制不住的上扬。

“说得倒也是,前儿下雨还来了,今儿是怎么回事?”

“他愿意来是他的事情,难不成我们还上赶着喊人家来?那岂不是没脸没皮了?”这一会儿工夫,林黛玉却又恢复成了那个傲娇的小姑娘。

几人正聊得起兴,外面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紫鹃眉头一皱,出得内屋来语气不善地说道:“哪个没规矩的,不知道姑娘在这养病,不许人来吗?还这么大声音敲门?”

“紫鹃姑娘,着实对不住,实在是有急事。”

紫鹃打开门来,发现是一个林府的老嬷嬷,又听她说有急事,脸色也缓了几分。

“有急事怎么不去找老爷,老爷若是身体抱恙自是有钟管家料理,找我们作甚。”

老嬷嬷赔着笑脸说道:“这我们哪知道去,府上来了个黄发蓝眼的人,拿着贾家的腰牌说是有急事要求林姑娘相助。”

紫鹃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却没想到林黛玉竟已经被雪雁搀扶着来了门口。

“姑娘,你的病才刚好,这怎么受得住冷风?”

林黛玉却不去理会紫鹃,只问那老嬷嬷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是有人诬陷了贾公爷,说是他雇凶杀人,这会儿林老爷正跟扬州的官在审他呢。”

林黛玉腿根一软,差点跌坐下去,好在一旁的雪雁搀扶住了。

“快,让人备轿,我要去找爹爹。”

“姑娘,这怎么能行啊?先不说你的身子受不受得起,那地方也不是姑娘家能去的呀。”

“要不我就自己走着去,要不你就替我备轿。”林黛玉盯着紫鹃,咬着牙说道。

紫鹃看了看那老嬷嬷,又看了看林黛玉,叹息一声。

“作孽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乎意料

“贾公爷,那,这封书信?”

贾雨村笑眯眯的样子真像一只狐狸。

贾瑜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看来这群人是把什么都算到了。

甲士乃国之利器,北大营甲士更是精锐之师,正如他所说,每年解甲的人数都是有限额的,还需在兵部报备。

可如今王子腾接管了北大营,无论他知不知道逃卒的事情,自己都不可能从他那里查证出结果了。

不仅仅是因为如今荣宁的关系极其紧张,更因为如果那些人真是北大营逃卒,一旦被查实出来,王子腾刚刚到手的职位只怕就打了水漂。

这是王子腾和四大家族所不允许的,他们为了这个位置运作无数。

只怕贾瑜用宁国府来要挟,他们也会不为所动,蒸蒸日上的王子腾,跟一个孩童执掌的日渐落魄的国公府,孰轻孰重,这些人从对贾瑜隐瞒此事就早已看得出来。

“呵呵,大人真是好算计啊。”

“不不不,贾公爷过誉了,这会儿是贾公爷咄咄逼人,某何来算计一说?”

呵,贾瑜心中冷笑一声,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拱手向林如海道:“既如此,那某就跳过此事接着刚刚说吧。”

林如海点了点头,轻笑道:“某乐意听闻。”

“刚说到我被劫杀一事,而那些劫杀我的悍匪们便是以甄家派人为由才得以与我见面,否则我也不至于孤身犯险把自己弄得如此地步。”

“而现如今,甄珂公子又在这公堂之上,难道御史大人不觉得蹊跷?”

林如海回身看了看甄珂。

“甄公子,却有此事?”

对于林如海,甄珂倒是颇为尊敬,竟还施了一礼,缓缓说道:“确有此事,不过倒不似他所说的那般罢了。”

“哦?这倒新奇了,话不能只听一家,御史大人要不先请坐,我们细细来听?”

林如海看了一眼贾雨村,点了点头,先让人把手中的圣旨好生保管,随后便坐在之前贾瑜的位置之上。

不得不说,甄珂认真起来的样子倒真像个大家公子。

只可惜在贾瑜的眼中,这类装腔作势真是令人厌恶。

“贾公爷所言不错,御史大人千金遇袭时,某确实在场,不过当时我却是恰巧经过,伸手搭救罢了,此事御史大人自可向令千金查证,我不作辩解。”

林如海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甄珂见状心中便欢喜起来。

“其二,贾公爷说那些悍匪打的是我甄家的名号,可有凭证?”

青天白日之下颠倒是非,贾瑜闻言气笑道:“那悍匪拿的是你甄家的告贴,上面的印章字迹与你家以往拜会时的一模一样,要不然我怎会放任那贼人去我家的船楼上,还害我一名贾家子弟丧命。”

“贾公爷。”甄珂话音提高几分。“如今事态还未清楚,说不定只是一场误会罢了,你现在就把脏水往我甄家身上泼,现在在场的可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官吏,一旦事情反转,我甄家的声誉你如何赔偿?”

“笑话,如果那人不是你甄家的人,你如何能从我贾家船楼里走出?”

“什么什么?”甄珂瞪大了双眼。“贾公爷,你记错了吧?我何曾去过你家的船楼?再说即使我去了,怎么就不能走出来了,难不成你要囚禁我?”

贾瑜出口的话活生生憋了回来,皱着眉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甄珂。

几日不见,这家伙变化竟如此之大,原以为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衙内公子,如今要不是自己反应及时,真被他带进坑去。

是的,证据贾瑜确实是有,可那些东西早已随着贾家报案后移交给了扬州府,事到如今贾瑜若还以为扬州府的官员会秉公执法,就真真有些可笑了。

唯一的证物被对方拿去,那边甄珂只要咬死不认,自己就无可奈何,而他现在竟诱使自己说出囚禁他这一事。

这件事如果贾瑜承认,甄珂立马就能反咬一口,这样贾瑜雇凶杀人的事情瞬间就能成立,真是毒辣。

甄珂眼中那一抹藏不住的笑意透露了自己的目的,也让贾瑜警醒过来。

这样毒辣的计谋绝不会是甄珂的主意,那,会是谁呢?

贾瑜的脑中忽然回想起自己刚刚说起这三件事还有一人都有参与时,林如海那个诡异的眼神,猛然间恍悟。

原来如此,这样什么都能解释的清楚了。

如果说林如海早早就与贾雨村等人站在一起,那么这些事情起码从自己遇袭时就开始了谋划,而自己却恍然不知,真真是愚蠢至极。

一股冷风穿堂而过,贾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脖颈后早已布满冷汗。

跟这种久浸官场的人斗法,对身心都是一种巨大的煎熬,原本伤病在身的贾瑜愈发感觉虚脱。

“贾公爷?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见好就收?甄珂可没那个习惯,他向来喜欢的就是得势不饶人,那一天的憋屈这会儿他要百倍的奉还给贾瑜。

一名官员从门外进来,跑到林如海身边对他耳语几句。

“什么?”

贾瑜吐出一口浊气,自己这会儿又要欠维奇一个人情了。

然而这恐怕只能拖些时间,他可不认为林如海会因为林黛玉而改变自己的立场。

“贾公爷真是好运气啊。”

贾雨村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

“看起来生得一副好皮囊,有些时候还是有用的,总能引得一些蜂蝶来相助。”

贾瑜愣了愣神,贾雨村这当着林如海的面这样说话,难不成不怕得罪他吗?

让他更为大跌眼镜的是,林如海竟然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还附和地冷笑一声。

看起来事情有了反转,甄珂自然接受不了,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才刚刚发泄一丝,却又让他憋回去,这可难了。

“开始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得,你们怎么反悔了?”甄珂此时也不顾尊礼,直接拉住贾雨村的衣袖说道。

果然,贾瑜就知道甄珂这么大的转变跟贾雨村脱不了干系,只怕那些话都是贾雨村教他说的。

贾雨村冷哼一声,一摆手挣脱开来,对着甄珂嗤笑道:“好啊,你去外面看看是谁来了,你若有本事拦住她,我自然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甄珂顿时恼火了:“呵,江南地界上,我倒看看还有谁敢与我甄家作对,你且告诉我来人是谁?”

贾雨村摇了摇头,气得笑也笑不出。

“来人是华阳公主殿下。”

“啊?!”

两道惊讶声同时传来。

这边甄珂顿时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那一边贾瑜张大着嘴巴,丝毫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自己不是让人传话出去,让维奇去找林黛玉,怎么他倒把华阳公主找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另一位皇命钦差的到来

甄珂只觉得走路都走不稳了,想想看自己第一次见华阳的时候,不就是调戏了一下宫女,就被她让人捆起来吊在大殿上。

后来他不服气,想要去找回面子,然而后面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实在是打心眼里害怕了。

他实在不想跟什么蛇蝎猛兽关在一起了,直到现在他看见蜘蛛都怕的要死。

相比之下,另一边的贾瑜却更显疑惑,华阳怎么会到扬州呢?

与这两位年轻人不断变换的神情不同,林如海、贾雨村等扬州府官员倒是收敛了神态,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府衙三门尽开,一位年轻的龙禁卫将军手捧圣旨站立在正门之间。

扬州府官员按文武品级分列前后左右,慢步走出成八字形站立在龙禁卫将军身前。

“扬州府知府贾化何在!?”

将军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沿着空荡的街巷回响。

贾雨村侧步出列,拱手道:“扬州府知府在。”

将军看也未看他,便继续喊道:“扬州巡盐御史林海(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何在?”

林如海同样迈步出列,拱手道:“扬州巡盐御史在。”

“圣上有旨,请二位接旨。”

待眼前的人全部跪下后,将军才不紧不慢地打开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三皇治世,五帝为君……”

贾瑜不是没见过宣旨,作为八大国公之一的宁国府,逢年过节免不了会有些赏赐,只不过那些大概齐都是宫里太监传得口谕,就算有圣旨,也只是做做样子,这边拿了赏赐,那边领了辛苦钱,两边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而如今这幅正式的场面他着实有些新奇,不住地抬眼打量着周遭。

一板一眼行礼的众人之间有人左顾右盼自然是突兀的,周遭的侍卫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然而随着那位将军的一声微咳,侍卫们便会意,不再去理会了。

贾瑜可以随心所欲的乱动,可那些扬州府的官员就难受了。

鬼知道这圣旨怎么这样拖沓,竟是些无关要紧的话语,只把众人膝盖跪的酸痛。

而林如海跟贾雨村却是明白,这恐怕是华阳公主特意给他们的“嘉奖”。

“盐者,万民生息之所赖,亦乃国家之所需。昔战国时,姜齐便以盐……”

新鲜劲一会儿就过去了,贾瑜看着还滔滔不绝在诵读的将军,不由得抬起膝盖揉了揉,然而这跪久了的腿一抬起便顿时麻住了。

贾瑜身子一下没挺住,往前一推,只把身前的那位官员推得扑倒在地,原本众人离得便近,这一倒,只让整个队列都乱了套。

“小子,你不要命别拉上我。”

这位官员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了,这见旨不尊,可是大罪过,要是那有心的言官参你一笔,罢官都是小事,遇到陛下心情不好,只怕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顿时那些因故乱了仪态的官员纷纷开始指责起了贾瑜,还有一些人借着机会,揉一揉自己同样麻木的双腿。

只有林如海跟贾雨村两人依旧颜色不改,似乎身后什么也没发生,依旧跪在原地,低着头等待着身前的将军宣读旨意。

看着眼前这纷乱的场景,那龙禁卫将军嘴角抽了抽,黑着脸向后面的仪驾中看去,只见一只雪白的手从帘幕后伸出,玉葱般的手指冲着他点了点。

“咳。”

轻轻的一声咳嗽,却极具威严,霎时间风波便平息了,众位官员如同川剧变脸一般,原本的愤怒、埋怨、窃喜等神情一瞬间消失不见,又恢复之前的满面肃穆。

到底还是有些羞耻心,纵使贾瑜脸皮再厚,此时也是红着脸,赶忙老老实实地跪好。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臣扬州巡盐御史林海。”

“臣扬州知府贾化。”

“接旨。”

林如海与贾雨村同品,但身为御史乃是天子近臣,故由他接过圣旨。

然而还没等扬州府官员们站起身来,那边却站出来一位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华阳公主到!”

一句话,众人又不得不再躬下身子,好在这一次不必行跪礼了,但也让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难受了好一阵。

“这女人真是存心拿我们打趣!”

贾瑜听着眼前的官员低声怒骂一句,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难不成这位公主殿下还真是为自己出气不成?

想着自己与她相识的经过,贾瑜就算再不自恋,此时也有些怀疑,这公主殿下不会真是看上自己了吧?

……

“还未到吗?”

紫鹃回头看了看林黛玉苍白的面容,眼里都快掉下来了。

“姑娘啊,你还是歇歇吧。”

“爹爹,我爹爹的脾气我是晓得的,当初家里也有亲戚犯了事,一家老小都上门求情来了,他却瞧也不瞧还是下令把那人斩了。我只怕,只怕……”

林黛玉咬紧了下唇。

“我不信瑜二哥做什么雇凶杀人的事情,爹爹定是糊涂了。”

“唉。”紫鹃抹了抹眼泪,叹息一声。

“何家车马,没看见前方封路吗?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呵斥声传来,林黛玉顿时直起身来。

“是不是到了?”

车夫隔着帘幕说道:“姑娘,府衙就在这条街,只是前面有官兵拦着,说不让咱们过。”

一听这话,林黛玉顿时就急了,直欲说话,却觉得胸口一阵闷气,一下子咳嗽起来。

紫鹃一面心疼地赶忙替林黛玉抚背,一面对着外面喊道:“瞎了他的眼睛,也不瞧瞧这是谁家的马车,他也敢拦?你只告诉他,车上坐着的是盐课林老爷的千金,我看看他还敢拦吗?”

车夫原以为对方听了这话会放行,却没想到那卫士长冷笑一声。

“你好好看看,这边皆是钦差卫士,只供皇命钦差大人驱使,不是你这什么千金的一句话就能通融的。”

“你……”

紫鹃车内听了这话,气得差点没下车与他理论,可是看了看林黛玉的模样,便又作罢。

“姑娘,你也听到了,恐怕今儿确实是有大事,听着好像又是皇帝,又是钦差大人的,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等老爷回来我们再说。”

林黛玉摇了摇头:“你若想回你便回吧,我在这里等着。”

“啊?”紫鹃张大了嘴巴。“在,在这里等着。”

紫鹃看了看后面喧闹的街道,苦笑着说道:“姑娘啊,你……”

“好了,你不要再劝了,我心意已定。”

第反一百六十章 连锁反应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贾瑜见过薛宝钗的仪态端庄,见过林黛玉的娇弱可怜,见过史湘云的跳脱爽朗,也见过惜春的调皮可爱。

但今日的华阳却给了他一种从未见过的惊艳。

雍容大气的烁金长裙,由四位侍女在身后扶托,如同标尺一般的步伐不长也不短,一步步地向众人走来,步伐之稳重甚至连搭在肩侧的发梢也没有丝毫颤动。

贾瑜是不喜欢女人化妆的,前世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实在让他避之不及,在他看来素颜的女子无论相貌好坏,起码自然清新,不会流露出那种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

但如今看着华阳的妆容,贾瑜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诗。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句话声音很小,至少贾瑜是这样认为的,可弯着身子的贾瑜看着地上停滞住的影子,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位看起来如此年轻,难不成也是尔扬州府官员?”

看着曾几何时洒脱无束、我行我素的贾瑜如今规规矩矩的弯着身子施礼,华阳心中不知为何燃起了一股浓浓的恶趣味。

贾雨村嘴角一抽,上前回话道:“回公主话,此为宁国公府四品奉天校尉贾瑜贾大人,并非我扬州府官员。”

“哦?本宫就说,如此年轻怎么班列如此靠前,大齐十八岁以下可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神童。”

贾瑜心中都快骂人了,这话说得,好像今天是你第一次见我一样?

心里这样想,贾瑜嘴上可不敢这样说。

“依托祖宗的功勋,自比他人的路走得容易些,只盼克己守礼,不负陛下皇恩,不负祖宗训诫。”

华阳都快忍不住嘴角的笑容了,这家伙,以为是个浑不吝的,却没想到这场面话说得也还过得去。

“等等,本宫好像在哪里听过贾瑜这个名字?”

我……贾瑜抬起头哀怨地看向华阳,心说你到底是来救我,还是来整我的啊?

“在下于京城时,曾有过几篇拙作,许是公主殿下恰巧听闻过。”

华阳微微颔首。

“好像确实如此,去年以来本宫着实听了不少好诗。恩,既然尔是以诗才闻名,不知贾校尉来了这风景宜人的江南,可有新作?”

“……”

一旁不知情的官员傻了眼,这……华阳公主在做什么?

都晓得华阳携天子剑带天巡牧,从两广直上江南一路查察都督,肃清吏治。

今日圣旨突临扬州,众人还以为是华阳要对扬州官府动手,却没想到现在开始讨论起了诗作。

众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茫然。

有那几个消息灵通的倒是知道华阳跟那贾家公爷的关系,只是惧于公主权势,不敢与他人说明,也只能在心底偷偷调侃。

然而贾雨村却暗暗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苦于无法查证,有心想跟林如海趁此商量一下,林如海却依旧站在前面拿着圣旨一动不动。

……

“什么!?钦差驾临扬州?几时的事情?”

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来落在程雁知的手上,然而他此时却顾不得疼痛,站起身来向眼前的家仆问道。

“回老爷,不久前钦差卫队已封禁扬州府大街。”

程雁知一挥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

“城门的守卫是吃干饭的吗?那么一大队人马他们察觉不到?还有你们,饭桶一群,早早就吩咐下去的事情,你们却给我干成这幅模样。”

家仆颇为委屈地说道:“老爷,这实在不能怪小的们,谁能想到那些钦差们竟化身商人混进城中,等我们察觉到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好了仪驾车马。”

“你……”程雁知也知道这时候埋怨已是无用之功,来回踱步了几圈,猛然停住道:“去华家,告诉华成,把那些东西全部销毁。”

看着家仆走远,程雁知顿时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老爷,这钦差来就来了,咱们家一没偷二没抢,那罂粟的事情律法上也没明写,只不过先武皇提了一嘴:此物不善。如今谁还记得去?”

程雁知看了看身边的管家道:“你不晓得,这件事关系甚大,如果一有疏漏,只怕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果都有可能。”

管家心中不解还欲再问,只是看程雁知心情不佳,也就借口告退了。

“嘶,老爷,这许莫宁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本事,这步棋倒真是走对了,打草惊蛇不说,还惊起两条蛇。”

庆丰看着手中的书信,皱着眉头对一旁的华成说道。

“虎豹易防,毒蝎难防。像许莫宁这种,以后还是少招惹的好。”

华成摆了摆手示意庆丰将那书信烧掉。

“老爷,只是我不明白,许莫宁想借此把那钦差逼得现身倒能说通,可是为什么他要借此恐吓程雁知呢?”

华成冷笑一声:“我们每年供上去的货真正在江南流转的只有三成,你猜猜另外七成去了哪里?”

庆丰张了张嘴巴,惊讶地说道:“难不成,难不成……”

“罂粟这东西只要吸食久了,就会染上瘾,一旦瘾头发作却吃不到,就如同那酒鬼酒虫上来时喝不到酒一般,甚至苦痛还会更深几分。我想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争夺不下的太子之位,才会在数月之内就定夺下来。”

“老爷的意思是许莫宁用这东西操纵朝局?”

“是啊,这才是程雁知害怕的原因,也是许莫宁想除掉他的原因。此事一旦败露,哼,只怕与事者都要落得个满门抄斩。”

庆丰一下子紧张起来,顺着窗外看去,然而现在已经入冬,再也看不见妖艳的罂粟花了。

“老爷,那许莫宁会不会也想把我们……?”庆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华成摆了摆手。

“我说过,这东西具有瘾性,杀了我们,来年没人给他供货,他拿什么去满足那些官员。”华成轻笑一声,然而思索片刻却又皱起眉来。

“不过,还是要给自己留个退路。姓许的奸诈至极,若他真有本事靠着另外的手段摆平了那些官员,只怕那时候就是我们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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