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凤哥传 - xp1024.com
《红楼之凤哥传》


凤还巢

甬路的南边有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粉油大影壁,后有一个半大门,几个才总角的小厮,都垂手侍立,往里去是小小一所房屋。院子里一些丫鬟正来回走动,又见朱漆柱的回廊下坐着一双十五六岁的女郎,身上都穿着青色比甲,装扮也相似,一个团圆脸面,脸容秀丽;另一个身形娇小些,正紧挨着悄悄说话。

身形娇小些那个道:“昨儿我值夜,起先倒安宁,到了后半夜恍惚听得奶奶说了一句:‘你们一个个都怪着我,又说我为人狠毒算计,可我耗空心血是为了谁!’,原本以为奶奶醒了,赶过去瞧,奶奶还是闭着眼,我心里就有些怕,怕是病人的魂魄不全,魇着了,又不敢惊动。你说,等二爷晚上回来了,给二爷回一声,请人来瞧瞧?”团圆脸面的则道:“要我说,请人来瞧瞧倒是好。只是我们奶奶才来这里没上几个月,就生了病不说,再生出这样鬼祟的事,这上头一层太婆婆,一层婆婆,怕是她们嘴上不说,心里过不去呢。”说毕,就轻轻叹息一声。

前头说话的那个就道:“二老爷的夫人是我们奶奶嫡亲的姑母,又好佛向善的,或者我们悄悄告诉了她去。请她老人家拿个主意?”

她们说话声音虽轻,因四周都鸦雀无声,还是叫房内的王熙凤听见了,听得提起王夫人,不由眼角滑下泪来,抬手拭了,轻轻清了清嗓子,开口唤道:“平儿?丰儿?”

外头两个人声顿时停了,转而连忙应了,一起抢进来,前头一个的眼角微微有些泪,却是笑道:“我的好奶奶,你可睡了两日了。”

王熙凤微微张眼看了看她,还是从前眉眼秀丽温和的模样,只是年轻着许多,头上还是梳着垂鬟,正是少年时的平儿。王熙凤不由怔住了,不是做梦罢?她抬起手摸了摸平儿近在眼前的脸,触手温软,又转眼看了看身周,依旧是高床软卧,茜红洒金的帐子叫金钩挂起分在床两侧,连那只插着翎毛拂尘的美人耸肩瓶都在原处。王熙凤不由恍惚起来:这里莫不是死后的幻境?

平儿见王熙凤在四处瞧,只当她是在找贾琏,便笑说:“奶奶,这两日二爷都是在外间睡的。只怕奶奶要找他呢。今儿还是二老爷交了差事给二爷,二爷才出去的。”

王熙凤听了这话只觉着心突突地跳,便道:“取镜子来我瞧。”一边的丰儿听了,就去开了王熙凤的镜箧,取了一柄掌中镜,又回在床前:“奶奶,镜子来了。”平儿已然扶了她起身,取了大红引枕来给她靠着,王熙凤就在丰儿的手上照了照,闭眼点了点头,果然是自己初嫁时的形貌。那时的她同贾琏,真是家世相当,年貌匹配,都说是天作之合,哪想着日后竟成了陌路呢?王熙凤也是说不得的悔,只怨自己从前心太实罢了。

王熙凤这一醒,满屋子的丫头都过来磕头问安,王熙凤慢慢看看过去,不独有自己四个陪嫁丫头平顺丰裕都在,连着贾家的那些丫头子们也齐刷刷跪在外头,又悄悄在被子内掐了自己一下,只觉得生疼,这才信了自己是真转世回阳,不是身在yīn间。

只听外间有人怯怯道:“是奶奶醒了么?”平儿就笑着向王熙凤说:“是郑氏来了,奶奶病的这几天她也常在打转,怪到得信儿快。奶奶要是懒怠见,我这就叫她回去。”

王熙凤听着平儿这样说,也就想了起来,那时自己才嫁了贾琏。当时他屋里早有了两个屋里人,一个姓郑,叫做雪娥;一个姓傅,叫个绿云,也是当时年少气盛,容不得人,不过一年都叫自己寻出不是来打发了。只是如今回头细想,怕是从那时起,贾琏心中就有了隔阂,日后才有偷娶尤二姐之事,便道:“叫吧。”

她睡了两三日,这一开口就嗓子发紧,平儿忙去倒茶,丰儿过来扶王熙凤坐起身,又向床里取了大红引枕过来给王熙凤塞在身后,扶她靠了。平儿也倒了茶来,凑在王熙凤唇边喂她喝了。便是此时,外头的郑雪娥听得奶奶叫进,含笑进来,在王熙凤床前行了礼:“奶奶可大安了?”

王熙凤喝了茶,这才凝神看去,郑雪娥也是从前的模样,身量高挑,梳一个缠髻儿,并排整齐插着几支短金钗,斜斜簪了枝通草并头兰花,白生生的脸,一双水杏眼,颇有几分颜色。郑雪鹅因见王熙凤看她,抬手摸摸发髻,又摸摸脸儿,陪着笑脸道:“奶奶,可是我头发乱了,还是衣裳脏了,你指点我。”王熙凤只是微微一笑,道:“没甚么,我只是瞧着你衣袖上那花样儿挺新鲜。”

郑雪娥垂眼一瞧,自己袖子上不过绣了几支兰草,且是从前穿过的,也是王熙凤平日为人严厉,听她这般说,更惊惶些,堆了一脸笑道:“奶奶抬爱了。我粗手笨脚的,哪里绣得出好的来。”王熙凤听了这话,只是笑道:“会做就好。我病的这几日,听说你倒是殷勤,有心了。”

无奈王熙凤从前对着贾琏的这些屋里人总是不假辞色,郑雪娥听着越发惊恐了,只怕这位年轻厉害的奶奶故意寻自己不是,好打发她出去,忙道:“奶奶要是瞅着我这衣裳不中看,我以后不穿也就是了。”脸上愈发的恭谨。

这里正说话,洋绉红帘子一动,进来个女孩子,同平儿丰儿相仿佛的年纪,也是差不多的装扮,正是裕儿。裕儿走在王熙凤的床前就道:“奶奶,老太太,太太那里听说你醒了,都打发了妈妈来问你身上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打发了人叫厨房里做去,不必回了。”王熙凤忙道:“你去说给老祖宗,太太打发来的妈妈知道,只说我不过一时身子虚,倒是劳动老祖宗,太太记挂我这小辈,可是折杀我了。”说了,揭开被子要起床。郑雪娥眼疾手快忙蹲下了服侍着王熙凤穿了鞋子,又道:“奶奶,你睡了几日,慢点起身,仔细头晕。”

平儿看着王熙凤起身,知道她是要去给老太太,太太请安,转身就去要热水给王熙凤梳洗。傅绿云在自己房里得了王熙凤醒的消息,又听上房赶着要热水,忙也赶了来。看着王熙凤已然起身了,丰儿平儿几个丫头正前后服侍着她穿衣,忙过来请安:“奶奶醒了,你睡了这几日,可是把我们琏二爷愁的只是唉声叹气。我们这些人也是揪着心呢。”因看平儿要给王熙凤梳头,觑着王熙凤这一醒来的脸色倒是和缓,暗忖叫郑雪娥抢了先来讨好,格外要显示自己殷勤,过来陪着笑脸道:“奶奶,让我来服侍你梳头吧,你瞅瞅我的手艺好不好。”说了就要在平儿手中接梳子。

王熙凤从镜子里打量了眼傅绿云,见她的年纪要比郑雪娥略小,身量苗条,脸上略有几颗浅麻子,耳上一对半个指甲盖大小青金石,穿着银红纱衫,外罩粉色比甲,青纱裙子,裙子下隐约露出一抹鲜红来,倒是俏丽。王熙凤只是一笑,伸手取了粉盒来,打开瞅了一眼,只不说话。

平儿见傅绿云上来,手上就有些迟,拿眼去看王熙凤,因见王熙凤没说什么,便笑道:“不劳动傅姑娘了,我们***头发是我梳惯的,换了人怕奶奶不习惯呢。”说着话,就给王熙凤梳了个百合髻,插了金钗翠钿,系上荼白的百褶裙,又取来洋红缕金大袖云缎长袄服侍王熙凤换了,露出底下因是久病起身去请安的,求个喜庆吉利,又带上八宝金项圈。王熙凤自己向镜中一照,依旧是俊俏风流的模样。

王熙凤对镜子站了一回,细想着前尘往事,她自问自嫁到贾家,从上头两层公婆算去,到下头的兄弟姐妹妯娌们,她亏待过哪一个。早在她嫁来贾家之时,荣宁二府外头看着安富尊荣,内里竟无有一个得用之儿孙,架子又铺得极大,只知一味排场,不晓得开源节流,入不敷出,到后来贾府势败之时,都怪她在外头放债盘利,惹出祸端,却不想她盘来的利也不是进了她一个人的囊中。

抛开这满府里的主子不说,奴才们更仗着祖孙几代都在府里服侍,便一个个蹬鼻子上脸起来。当日王夫人委她理事,她只怕自己一个年轻媳妇,不拿出些威势来弹压不住那些刁奴,遇事不免苛责些,以至于这起子奴才心中衔恨,表面恭顺,背后说她厉害刻薄,又说她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惯会暗中下绊子害人,可谓对她恨毒之极。

如今回头再看眼前旧景,便是隔世重逢。只叹这一番奇遇,若不是亲身经历,再不能信,不由暗道:“我王熙凤只当着人死如灯灭,从不信yīn司报应,再不想能有此机缘,能叫我从头再来一回。老天即赏了我这回,说不得我也要改过,再不能象从前那般,只是一味逞强出头,到头来归结众怨与一身,不得善终。”

平儿看着王熙凤对着镜子发呆,又想起她昨夜还说呓语,不免忧心她身子,过来道:“奶奶,你觉着怎么样?”王熙凤起先没听见,平儿又问了一回,王熙凤这才回过神来,只说无事。又对着镜子上下一照,瞧不出纰漏了,这才带着平儿丰儿两个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又站下了。对着顺儿道:“我病这几日,难为郑氏傅氏有心。把箱子里那两匹湖绸拿来赏她们。”吩咐完了,抬脚就往外走。

这一句话不独郑雪娥傅绿云都呆了,便是跟着王熙凤日久的平顺丰裕四个丫鬟也有些吃惊。裕儿看着王熙凤出去,不敢迟疑,转身回去开了箱子,取了两匹湖绸来。可怜郑氏傅氏两个还不敢接,裕儿道:“奶奶说了赏,自然是赏你们的,你们要不拿,她才恼呢。”两个人这才接了,满口称谢,心中却是忐忑,不知这位奶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邢夫人

王熙凤带了平儿一路先过了抄手游廊,到了正堂,正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屏风,转过屏风,小小三间厅房,厅后便是老太君贾母所住的正房大院。正房前的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王熙凤来了,都立起来请安,头前一个较之众人年纪也略大些,鸭蛋脸面,乌压压一头好浓发,高高的鼻子,便是贾母跟前的鸳鸯,笑道:“二***身子可大安了?老太太方才还念叨二奶奶呢,可是有神验,二奶奶这不就来了。”王熙凤见着故人,不免有些恍惚,强打精神笑道:“老太太好不好?我一个新媳妇才进门就病,没的叫她老人家cāo心。”

另一个丫头子,年纪比之鸳鸯略小些,生了一双爱笑的眼儿,却是紫鹃,其时还没给黛玉,还在贾母跟前,叫做鹦哥。鹦哥过去打起了帘子,又向里头清脆脆叫了声:“老太太,二奶奶来了。”

王熙凤忙提脚进去,就见里屋窗前的美人榻上半躺着个老妇人,生得慈眉善目,鬓发如银,正是贾府的老太太史老太君。贾母原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嫁于荣国公的长子贾代善为妻生得两子,长名贾赦,次名贾政。

贾赦虽是长子,素来不得老太君欢心。便是袭了官,也不管理家事,故此倒是分家出去住的。贾赦曾有两子,长子是妾室所生,才落地就没了,也未及起名,后来嫡妻生了一子,唤作贾琏,倒是一直随着叔父贾政在荣国府住着,帮着叔父料理些家事庶务。待得娶了王熙凤回来,他夫妇两人乃是亲上做亲,贾政的夫人正是王熙凤的嫡亲姑母,所以贾琏同王熙凤倒是依旧在荣国府里住着。

贾母本来半眯着眼养神,身边又有个眉目娟好的小丫头拿着美人捶跪在榻前给贾母捶腿。听得紫鹃报说王熙凤来了,就把眼一张,觑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在榻前站了,给贾母请了安。贾母上下打量了回王熙凤,挥手叫给她捶腿的小丫头退下去,又招手叫王熙凤到她脚跟坐了,拉着王熙凤的手道:“好孩子,好好的怎么就睡了几天呢,把我和你太太给急的。琏儿怎么样?要是你病着他还往他屋里人房里钻,你告诉我,我替你骂他,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还不够吗?总是不安分。”

王熙凤忙笑道:“叫老祖宗费心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睡就是几天,想是太懒了,倒是白叫老祖宗和太太cāo心一场。二爷可是没往别处去过,老祖宗可别错怪了他。”贾母也就笑道:“罢了,到底是小夫妻,忙不迭要护着。既然你能起身,我也就安心了,十几岁的人,别折腾出什么病就好。到底是亲姑侄,你太太那里也忧心你呢,你也去给她请个安吧,好叫她放心。请完安就回去好好歇歇。”

王熙凤也满口答应,只是不就走,又陪着贾母说了些闲话,度其颜色,只拣着她素日喜欢的话说,逗得老太太倒是笑了回,又道:“老祖宗,我想着是不是该先往西去给大太太请个安,再往太太那里去?”贾母听了,就笑道:“大太太到底是你正经婆婆,是该先给她请安,看着你能起身啊,你婆婆也必然高兴的。只是你要多走些路了。好孩子,难为你想的周到。”王熙凤忙道:“我一个年轻人,走些路值什么呢?只要老太太,大太太,太太高兴就是我的福气了。”

贾母也就催王熙凤去了。王熙凤这才离了贾母正房,走出穿堂,垂花门前早有众小厮拉过一辆清油车来,平儿扶着王熙凤上了车,自己也过来在王熙凤脚前坐了。众老婆们上前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内,至仪门前方停了了车。老婆子们上来打起了车帘,先扶着平儿下了车,平儿又回转身来扶了王熙凤下车。

主仆两个一直走过三层仪门,一路之上就有丫鬟仆妇们给王熙凤行礼请安,行到了正房前。恰好就有个穿着银红掐边藕色比甲的丫鬟挑帘子出来,合中身材,凤姐识得,正是公公的继室夫人邢氏跟前得意的大丫鬟,因生得两道好柳眉,便叫做春柳。

春柳出来猛然见了王熙凤,先是一怔,脸上就现出笑容来:“奶奶来了,给奶奶请安。”王熙凤就笑说:“春柳,我来给太太请安的,太太歇息了不曾?”春柳回道:“太太才起呢。奶奶稍候,我去回一声儿。”说了转身进去回禀。

贾赦的原配夫人是修国公陈家嫡出的小姐,生下贾琏之后,因产褥热没了,贾赦这才继娶的邢氏。邢氏之父邢有贞也做过一任刑部侍郎。刑部侍郎的千金做一等将军贾赦的继室,倒也不算委屈了邢氏,只是相较于出身金陵王氏的王夫人同王熙凤,来历不免低着些。偏邢夫人自己又不曾生育过,贾赦也没把这个后妻放在眼内,邢夫人行事说话不免就有些不大近情。这回在里头听见王熙凤来了,倒是有些讶异,此时见春柳进来回,就冷笑道:“怎么劳动她一个王侯家的小姐想起我这个外三道的婆婆来了,叫她进来罢。”

王熙凤想着自己从前只知亲近姑母,倒是把个正经婆婆冷淡了,到后来贾琏同自己反目之后,姑母那边靠不着,邢夫人这里哪里能有好话,更说她不孝顺,如今既然回来走这一趟,说不得不能再同从前一样,与人有利与己有损了。所以进得房来,见邢夫人脸上没什么笑模样,格外加着小心,过来道:“给太太请安。我病了这些日子,劳动太太为我担心了。是媳妇不孝。”说了,倒是跪下去磕了个头。

邢夫人看得王熙凤这样,脸上倒是不好再挂着,就叫丫鬟扶王熙凤起来,心上喜欢,口中却故意说:“怎么到我这里来了?给你二太太请过安没有?”王熙凤便道:“才给老祖宗请过安就往太太这里来了。见过太太再往二太太那里去。”邢夫人听了这句,脸上才有些笑模样,便让王熙凤坐了。王熙凤谢过,这才坐了。邢夫人又道:“琏儿也好些日子没见了。你回去同他讲,到底是官身,别整日介胡闹,只想混账老婆,为着他不争气,老爷几番动怒,都是我在里头拦着,不然,早打他了。”凤姐忙立起身笑道:“太太是慈母心肠,二爷也是知道的,不敢不遵太太吩咐。”邢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这才点了头,方叫秋桐上茶。就有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端了茶盘过来,生得细细眉眼,细细腰身,颇有几分水秀,低眉顺眼给王熙凤上了茶,又退在了一边。

邢夫人便问了王熙凤些杂事,又说了家事艰难,务必减省为要,不好铺张浪费等话。若是从前,王熙凤觉着邢夫人只知奉承老爷,略有银钱过手便一味克扣节俭,不是个大家体统,这话未必能听得进去,只是如今王熙凤两世为人,也晓得日后贾府的后手不继,听着邢夫人的话,倒是有些合意,只是自己料理的是荣国府里头的事,倒是同邢夫人这里无关,若是应承了,照着邢夫人的孤拐脾气,必然传进那府里去,叫王夫人知道,别说日后,现时就不能站脚。故此王熙凤想了想,先笑道:“我一个年轻人哪里懂什么道理,都是老祖宗,二太太抬举,委了我帮着料理些家事,不懂的还要问过老祖宗和二太太才敢行事。不过,太太这话,我听着倒是有些明白了似的。”

要说邢夫人同王夫人俩妯娌,虽邢夫人是长房长媳,论着年岁,倒是王夫人是年岁更大些。王夫人出身是金陵王家的嫡出的小姐,又是贾政的原配嫡妻。王夫人的长子贾珠最是个聪明好学上进的,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已然中了童子试,很得贾母的意。这还罢了,不想王夫人三四年前更是老蚌生珠,又得了个衔玉而诞的儿子,连着小名都叫了宝玉,老太太更疼得什么似的,儿子孙子们都一概靠后,连带着王夫人都得了她的青眼,在一直不育的邢夫人眼中岂有不生嫉恨的,故此对着王夫人的嫡亲侄女,自己的儿媳妇王熙凤也摆不出好脸色来。从王熙凤嫁过来起,邢夫人对着她不免格外拿捏着些婆婆的架子,无错也要训几句才能放过她去,也难怪从前王熙凤同她不能一条心。

虽然因王熙凤应承得爽快,邢夫人下头不大中听的话都不好再发作,只是也不放王熙凤走,慢慢吃着茶也不说话。王熙凤也只好沉住气,垂着眼等着邢夫人开口。邢夫人慢慢吃了半刻茶才道:“好了,你也不用在我这里表孝心了,也该去你婶子那里给她请个安才好。”

王熙凤这才起身,躬身答应了,又说了几句给公公贾赦请安的话,这才退了出去。就有贾赦的几个姬妾在门前接了,都堆着笑脸,陪着王熙凤说了些话,一路就送了出去,直至仪门前,这才止步。

早有丫鬟婆子候着,平儿扶着凤姐上了车,自己又在丫鬟婆子们的搀扶下上了车,复在王熙凤的脚前坐了。骡车就往前走,到了容府前,王熙凤下了车,便向王夫人所住的正堂上房走去,一路之上的丫鬟婆子们见着王熙凤纷纷请安。

王夫人

仪门内大院落后有五间大正房,便是贾政同王夫人所住的荣府正内室。王熙凤在门前站了,早有丫鬟通报进去,王夫人听得王熙凤来了,便叫人请了进去。丫鬟就引着王熙凤到了东南三间小正房里,正面的炕上的炕桌已然撤去,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炕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生得粉妆玉琢,如同玉孩儿一般,便是贾母的心肝宝贝孙儿宝玉了。王夫人就坐在西下首的炕沿上,看着儿子在炕上玩耍。见着王熙凤来了,只是微微笑道:“我听着你已经给老太太,你太太都请过安了?这就好。我本来还忧心着你心里眼里只有我这个姑母,倒把你正经婆婆靠后,你既那样懂事,我也欣慰。只是好好儿的怎么就睡了那么久呢,小孩子家家的,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王熙凤立在床前听了,眉毛也不曾动一下,脸上只浅浅挂着笑,待得王夫人说完了,这才道:“太太教训的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地,这一睡就好几日,太太疼我,我还这样不争气,真是叫太太失望了。”说了眼眶微微一红。

王夫人摸着宝玉的头,却是抬眼看了王熙凤一眼,见她还站着,便道:“你这孩子,怎么睡傻了,自家姑侄还外道,快坐了。”说了就携王熙凤上炕坐。王熙凤瞅着笑得和气的王夫人,脸上也是一笑,就在她下手的椅子上坐了,看了看趴在炕上翻着七巧板玩儿的宝玉,笑道:“几日没见,宝兄弟倒是长大了许多,这眉眼更俊秀了。”

说到宝玉,那是王夫人的心肝宝贝,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慈母的神情来:“你没生过孩子不晓得,这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长的时候,几日不见就又是一个模样。”说着,伸手理了理挂在宝玉颈项上的金项圈上吊的宝玉落草时衔了来的那块石头下的五色穗子,宝玉便抬了头对着王熙凤笑了笑。王夫人老来得子,又是个有来历的,不免心爱,看着他笑,格外喜欢,就抱了在怀,摩着宝玉头顶细软的胎发,叹道:“我的儿,有了你,我还稀罕哪个。儿啦,见了你凤姐姐怎么也不叫一声,好没规矩。”

王夫人这话说得王熙凤拿着帕子掩了掩嘴角。她自是知道,在王夫人产育宝玉之时,贾政把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叫做翠茵的家生子的收了做通房,生的长女,只比宝玉小了两岁不到,叫做探春,贾政禀过贾母之后,便将翠茵开了脸收做了姨娘,因她娘家姓赵,便叫做赵姨娘,算着日子,该是怀上贾环了,王夫人心里自然不能畅快。王熙凤从前同自己这个姑母那真是一条心的,如今却是淡了许多,听得她口出怨言,虽不至于觉着畅快,再也没了同仇敌忾之意,只是垂了眼道:“太太,宝兄弟还小呢,一时想不到叫人也是有的,快别怪他。我瞅着,宝兄弟眉清目秀的,定是个聪明孩子,日后太太靠着珠大哥同宝兄弟两个,自然有享不尽的福。”说到这句,王熙凤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一个没几年活头,一个只晓得风花雪月,靠着他们两个,怕是做梦呢。

王夫人哪里晓得王熙凤心上这句,只看着她笑盈盈夸贾珠同宝玉,便高兴,认作是真,嘴上却道:“我们家还用得着他们出力吗?只消他们两个平平安安的,我便没白念阿弥陀佛了。”王熙凤口中只是应承。她姑侄两个说话间,王夫人跟前的丫头碧草走了过来,先向着王熙凤福了福,笑道:“二奶奶来了。”转头又向着王夫人道:“太太,赵姨娘跟前的小丫头瑞香来了,说是赵姨娘身上不好,小肚子疼,想找个郎中来瞅瞅,来请太太示下。”王夫人听了这句,就把宝玉搁回床上,抬头向着王熙凤道:“你听听,怀个身子便张狂成这样,不过就欺着我心慈手软,好说话罢了。只可恨我身边竟没个得用的人。”说了就看了碧草一眼。

碧草是王夫人身边用得着的,看了王夫人这样,如何不明白,便笑说道:“只可惜我们珠大奶奶性情温和,且有了身孕,不能替太太分忧,倒是琏二奶奶,我常听着太太说,二奶奶在家时,大舅老爷是假充男儿教养的,虽是女儿家,最是聪明能干,杀伐决断的比几个舅爷都强呢。”王熙凤两世为人,听了这话如何不明白,这是哄着她往前头站,拿着她当枪使呢,也就笑了:“那是太太抬举我,我一个十多岁的人,能听过什么,经过什么,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嘴上会说罢了。只是太太要有吩咐,指点下来,许还能替太太分忧。”

王夫人便笑道:“听听凤哥儿这嘴,什么话儿都能叫你说得让人高兴。你既肯走这一趟,说不得我就要差使你了。你往赵姨娘那里去瞧一眼,看看她那里不舒坦了,能做主的你便做主罢。”王熙凤答应了,立起身来就退了出去,来在小正房门外,平儿接了上来,便问:“奶奶可是要回去?”

王熙凤觑着眼儿瞅了瞅头上明晃晃的日子,又看了看站在身前低眉顺目的平儿,嘴角儿一弯,暗道:我只道自己聪明强干,却是个蠢人,自己把个恶人做了去,倒叫她得了温和怜下的名声。想毕便道:“赵姨娘那里不大舒坦,太太吩咐我去走一遭。你随我一起去吧。”平儿听了这话,忙答应了,就跟在凤姐身后半步,一起到了赵姨娘的屋子前。

赵姨娘是家生子出身,虽生了二小姐探春之后抬了姨娘,这算是贱妾的。更有贾政喜欢赵姨娘青春貌美,只是贾政是个念旧的人,断不会有了宠妾便忘了贤妻,何况这个贤妻还是老太太喜欢的,故此也没多抬举赵姨娘。也亏得王夫人是个大度的,贾政没说,她也拨了两间屋子同瑞香丁香两个小丫头给赵姨娘,只是离着她同贾政住的主屋甚远,地段儿倒是不错,这屋子前的甬道白日里走动的人也多,倒是热闹。

王熙凤带着平儿走在屋前,丁香早看见了,已然接了过来,先是给王熙凤问了安,又道:“二奶奶,我们姨娘小肚子疼得厉害,奶奶快去瞧瞧罢。”王熙凤微微一皱眉,依着她本性,几乎就要说:“放你娘的屁,我去瞧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反道:“疼多久了?”

平儿是熟知王熙凤脾性的,听了这句,倒是有些吃惊,看了王熙凤一眼,丁香却是不明白,看着这琏二奶奶说话甚是和气,胆子也大了些,回道:“都有半个多时辰了,姨娘实在忍不住,这才来求太太,二***。”王熙凤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想了想才道:“怎么好好儿的就疼了。”说了抬脚就往赵姨娘住的正房里走。

赵姨娘正蜷在床上,脸儿疼得发白,见王熙凤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王熙凤忙过去按着:“怎么疼得这样?”赵姨娘听得这琏二奶奶声口和缓,也就顾不得她是王夫人的嫡亲娘家侄女,一把抓着王熙凤的手道:“二奶奶,都是我嘴馋,贪吃了些凉东西,如今疼得受不住,求你和太太说一声。便是不看着我从前服侍过太太一回,也念在我肚子里是老爷骨血的份上,救救我母子。”一边的丁香也说:“二奶奶,我们姨娘已经拉过两三回了。”

王熙凤的手叫赵姨娘抓得生疼,又一看赵姨娘的肚腹隆得极高,总有七八个月的样了,她是经过事的人,知道腹泻对孕妇来说,最是伤身,心中盘算了回,王夫人叫她来,又叫她自作主张,那是不打算理这事。若是自己顺着她的意思,只消再拖个片刻,赵姨娘这一胎只怕保不住,要是算起旧账来,叫她小产了也不为过,自己虽可用年轻不懂事来开解,可是老太太知道了,不一定喜欢,倒是白便宜了王夫人。若是管了这事,王夫人那里不大好交代,日后相处不易。也是王熙凤素来有主意,片刻就定了心,不管怎么着,都要扯着王夫人在内,便道:“平儿,你速去回太太,就说我年轻不知事,实在拿不定主意,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请太太个示下。”赵姨娘听得王熙凤这句,倒是安心了些,只是腹中依然疼得厉害。

王夫人看着站在自己跟前讨主意的平儿,只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的疼,这一个个的都不叫她省心,又想,这怕也怪不得凤丫头,她到底没经过事,定了定心才道:“凤哥儿还在赵姨娘哪里?”平儿飞快瞅了王夫人一眼,轻声道:“赵姨娘抓着奶奶不肯松手。”王夫人听了这句,却道:“大家子嫡出小姐出身,倒和个。”余下半句又不说了,只道:“赵姨娘也做了两年姨娘的人,我也不曾亏了她吃亏了她穿,怎么还馋得跟没见过一样?伤了脾胃不说,要是伤了孩子可怎么好!”说了,便叫周瑞家的去请郎中。

郎中来时,赵姨娘又腹泄过两三回了,脸儿白得跟纸一样。郎中诊视了之后,倒是没说了什么,只说是吃了不该吃的,若是常人倒也没有大碍,只是病人是个有身子的,如今泄多了,怕是伤了胎气,以后要好好保养胎胞,不然怕保不住孩子。说了就开下药方来,平儿接了,转手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从前嫁来贾府以前倒真是虽有学名,却是不认字的,自替王夫人当家以后,也慢慢识了不少字,药方还是看得的,就看过了,又问了些如何照应病人的事项,吩咐了瑞香丁香两个仔细伺候。待得王熙凤这里看过药方,自有下人去抓药,那郎中领了赏,也做辞而去。

虽有郎中开的药方子,到底这一回赵姨娘也狠动了胎气,便依着郎中吩咐,只是静卧休养,倒把个贾政抛在了一边。王夫人又说自己年岁大了,赵姨娘又有身子不方便伺候,就把周瑞的一个远房侄女叫做如云的,给了贾政做姨娘,因她姓周,都叫她周姨娘。王夫人这样周到仔细,阖府上下就没有不说王夫人贤惠的。

赵姨娘如今身上不便,王夫人又说宝玉缠她,只推贾政往周姨娘房里去,贾政是个无可无不可的,,周姨娘虽没有赵姨娘那般美貌,也颇看得过去,性子更是温顺老实,贾政倒也满意,只是赵姨娘心中泛酸,背地里不免有些言语传在了贾母,王夫人等处。王夫人倒是没说什么,贾母就道:“我以前看着她好,自己家的家生子,长得还俊,知根知底的,比外头买的强。不想正经太太还没说什么,她倒这样争锋吃醋,可知是个贱骨头!”贾母这话一出,王夫人自然是奉承婆母的意思,待着赵姨娘就比从前冷淡,贾府上下哪个不是生了两只势利眼,一颗玲珑心,看着赵姨娘失了两层要紧主子的欢心,不免就看不上赵姨娘,暗地里作践嘲笑,这些都是后话。

夫与妇

只说王熙凤从赵姨娘这里出来回自己房,才到门前,就见裕儿迎了出来,笑道:“奶奶。二爷回来了,一进屋见奶奶不在,就问奶奶怎么了,又问奶奶去哪里了,我回说,奶奶一醒就去给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去请安了,二爷才安心。”王熙凤耳中听着裕儿说话,不由自主就放慢了脚步。

贾琏在外头办事回来,倒是先来瞧王熙凤,进得房来见床榻上无人,自然要问,听得是去给老太太,大太太,太太请安了,也就放了心,只叫顺儿过来服侍他脱了外头大衣裳,又脱了鞋,半靠在床榻上,一双桃花眼儿觑着顺儿走去倒茶,口中笑道:“你们奶奶偏心,来去只带着平儿。”

顺儿倒了瓜片来,搁在贾琏手边,笑道:“要是我们也去了,二爷回来谁伺候呢?”贾琏看着顺儿指上染着蔻丹,称得她一只玉手格外秀美,就说:“你指甲上颜色好看,你们奶奶倒是不辖制你们涂这些。”顺儿正要答话,就听得丰儿一声咳嗽,忙道:“我们奶奶她一心只在伺候老太太,两个太太,还有二爷上,哪里会管这些事。”说了竖起黑漆描金托盘退在了一边儿。贾琏还要再说,就听得外头裕儿叫奶奶,知道是凤姐回来了,也就抛开了顺儿,自己趿了鞋迎到房门前,一手打起帘子,面上就带了笑,口中道:“奶奶回来了?”

王熙凤一脚踏进房门,劈面儿就瞅见了贾琏,身上只穿着件半旧的蓝底云纹直身,腰间只松松系丝绦,格外衬得面如傅粉,眼带桃花,正笑吟吟瞅着自己。这样殷勤的情形可是多久没见着了,王熙凤眼不由抬了抬手去抹发鬓,才道:“不知道二爷回来了,未曾远迎,二爷可别见怪。”说了,半抬起头对着贾琏一笑。

平儿等人过来服侍着王熙凤,换上摘去珠翠,拆了百合髻,松松挽了个懒梳妆,脱了外头的洋红缕金大袖云缎长袄,换上绿地粉花交领短袄,下系素裙,贾琏就靠在床上赏鉴,只觉得凤姐这一病起来,人瘦了些,反倒显得体态风流潇洒,这一笑,柳眉带俏,凤眼含娇,比之从前只觉更美貌些,心中喜欢,拉了凤姐的手,带了她回榻边,夫妇俩分上下坐了。贾琏这才道:“我听你的丫头子们说,你一起来就给老太太,大太太,太太请安去了,不愧是大家子出身的,果然是又恭谨又周到。”

王熙凤正想着自己从前凡事争强好胜,处处要辖制贾琏,反倒过犹不及。贾琏后来放在心上的尤二姐同平儿,哪一个不是奉承着他的?如今重生,既然已是他的妻室,若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倒是要从长计较才好,所谓,柔能克刚。所以听得贾琏说话,也就叹息一声,向着贾琏道:“二爷。我刚才去给太太请安,不想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身上不好,偏珠大嫂子也有了,不能劳碌,太太要照应宝兄弟分不开身,便叫我走一趟。二爷,你也是知道我的,我只会嘴上说罢了,也没经过什么事儿,到了赵姨娘那里,看她脸都白了,不免就没了主意,只好再讨太太示下。别的也没什么,我只愧不能为太太分忧。二爷要是见了太太,千万替我分说分说,只说我年轻,没经过事,胆子又小,还求太太日后多教导我。”说了就轻轻叹息一回,又拿着眼睛飞快觑了贾琏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

贾琏看着王熙凤这般情态,倒是觉得她可怜可爱,不免心软,就道:“太太是你姑母,自然疼你的,哪里会计较这个。”王熙凤心中暗晒:王夫人这人素来面慈心恶,说是疼我,不过是我肯替她出力罢了,待宝玉娶了宝钗之后,哪里理过我死活。什么姑母侄女,都是哄人的。这样想着,却是把眉头略略皱了:“话虽是这样,太太头一回叫我办事,我却不能让她安心,终究有愧。”贾琏听了,也就立起身来,走在王熙凤身边,揽了她的肩膀,细声安慰几句,也就到了用饭的时候,厨房里已把两人的份例菜送了来,平儿带着丰儿,顺儿,裕儿几个布了菜,就请贾琏王熙凤两个用饭。

王熙凤走到桌前,看有酒,就笑说:“二爷,我病才好,怕是禁不住酒力。郑姑娘,傅姑娘不拘哪一个都是服侍你的老人了,我想着,你就挪一挪尊步往她们屋里去,让她们陪你喝些罢。”从前贾琏要去郑雪娥同傅绿云那里,打了多少饥荒都不中用,贾琏虽爱王熙凤美貌,到底心中不足。今儿见王熙凤推着他走乍喜还疑,过来拉着王熙凤,往她额头一探,倒是没做烧。王熙凤见贾琏这样,笑啐道:“好没正经。莫非你还真当我那等嫉妒不容人的?从前我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她们两个根底,怕她们狐媚魇道的,闹出笑话来,不是我们这等人家的体统,如今看着她们也稳重懂规矩,我自然不能拦你往她们那里去。我虽不识几个字,女子须有不妒之德这还是知道的。便是不知道,瞅着大太太,太太那样贤良的榜样在,我只看着也能懂事了。”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话,反倒不忍去了,笑说:“奶奶也太小瞧我了。我岂是那等娘子才病好就往小老婆房里去的轻狂人。”就命撤下酒去,就同王熙凤两个吃饭。王熙凤因睡了许久才起的身,不敢吃荤,怕伤脾胃,只略动了几筷素菜,又喝了半碗**皮虾丸汤也就罢了,只看着贾琏用完。丫鬟们捧上茶来,又捧过漱盂来,伺候贾琏王熙凤夫妇俩漱了口,又盥了手,,复又捧上茶来,夫妇俩这才相对喝茶。

贾琏就说日里奔波劳累,王熙凤便问贾政差贾琏出去什么事。贾琏便哼了一声道:“府里庄上的庄头来了,说是庄上闹灾,涝了不少地。庄头怕年底不好交差,来打商量了,说是要减租子。老爷素来不耐烦理这些事,珠大哥又是个不通庶务的,便叫我去走一趟。说不得,我只好走这一遭。”

王熙凤想了想,便道:“这庄稼上的事,我也不明白,只是我们的田同大老爷的田庄离着不远,若是我们这里受了灾,怕是那里也不好。我们这里还罢了,自收自用的。大老爷是族长,族里没入息的叔伯们可是靠着大老爷那里的田租呢。”贾琏冷笑道:“我只当你是个聪明人,不想到底是个女人,不免见识浅短。我只和你说,那些庄户人统共就没有老实的,外头看着憨厚,一肚子奸狡,受一点子雨,在他们嘴里就成了大涝;十来天不下雨,就能说成大旱。不这样,怎么哄我们不理事的老爷,从中取利呢?大老爷虽一心向道,珍大哥却精明,那些庄户人怕哄不了他。”

依着王熙凤臊烈刚强的性子,听见贾琏这般轻慢的口吻,哪里能忍下这口气,“放屁”两字险些脱口而出,手中杯子已然搁在桌上,正要发作,便是在这时,忽然瞧见平儿走了过来,忍一忍气,只问:“做什么?”平儿道:“回***话,二爷身边的旺儿来回话,说是珍大爷跟前的赖升过府来找他。赖升说珍大爷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儿还是错了什么事儿,叫那府里的大老爷打了一顿,又罚了在院子里跪着,都半日了还不叫起,珍大爷的意思是,请我们二爷过去分说分说,赖升还在二门外等着二爷答复。”

贾琏听了,便道:“这大老爷的脾性也真是,珍大哥多大的人了,蓉儿都要娶妻了,还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一丝儿也不顾惜珍大哥的体面。”王熙凤看着贾琏起身,意思是要过去,就过来领着平儿丰儿等服侍贾琏换衣裳,又道:“我给二爷讨个情面,我如今才醒,熬不得夜,怕是不能等二爷回来伺候了。请二爷往郑氏房里歇一夜吧。”贾琏正穿交领直裰,听得王熙凤这句,就笑说:“你这是铁了心要赶我了,还说得这样可怜,罢了,罢了,横竖我走这一遭,一时半刻也不得回来,你身子才好,要是扰得你不能休息,倒是我的不是了。”说完就向平儿等道:“好好伺候你们奶奶,奶奶晚间要茶要水的,都机灵些。”

王熙凤就笑说:“二爷这话说的我好愧,倒像是我不会□丫头。快去吧。”说了又当着贾琏的面,叫了裕儿进来,吩咐道:“你去郑姑娘那里同她说,叫她晚些睡,二爷晚上要去她那里歇息。再同她说,明儿早上不用上我房里立规矩了。”

贾琏正要出门,听了王熙凤这句,复又站下,道:“她们不过是我房里人,伺候你是应当的,如何就不叫她过来?我知道你贤良,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上可不能错。”王熙凤心上冷哼,你即知道规矩,怎么就能瞒得家里一丝不漏,偷娶同自家姐夫有首尾的尤二姐?口中却故意道:“你往那府里去,回来必晚,她还要打发你睡,伺候你早起,我便让她歇一歇又怎样。我不容她们近你身,你思想我嫉妒,我如今宽待她一回,你又来同我说规矩,好不罗嗦。”贾琏见王熙凤佯怒带嗔的模样,较之平素格外娇俏,就有些心痒,只是赶着要出门,只得咬着牙,脸上笑着,拿手点了点王熙凤,就抬脚出去了。

王熙凤看着贾琏出去,脸上的笑也敛了,只说累,平儿等人忙打了热水来服侍着王熙凤梳洗了,扶她上床睡下,扯过锦被来盖了,又解开金钩放下罗帐,剪了剪烛芯,这才退了出去,反手就把门掩了。王熙凤卧在床上,闭着眼,心中百千个念头飞转,把从前的事细细想了回,只觉着恍如一梦罢了。又道:“我竟以为王贾史薛四家联络为亲,,同气连枝可使荣华永继,有万年不坏的基业,却忘了盛宴必散的道理。一旦大树倾倒,又往何处安身立命。”王熙凤一想到亲身经历的炒家下狱之祸,不由心寒,只是埋怨老天作弄,要叫她再经历一回盛极而衰。转而又想:“也未必,只说今儿赵姨娘这事,便是我从前没经过的,可见世事是没有定数的,若是我处处谨慎,及早盘算,许还有个抽身退步之所。”想在这里,只觉着神思恍惚,也就睡了过去。

贾元春

却说贾琏到郑雪娥房中之时已然是二更天,待得用过夜宵,便安置了。因是娶了王熙凤来后的头一回,算是小别重逢,不免格外缠绵些,待得叙罢枕上恩情已然是过了三更,贾琏倒是翻身就睡了,郑雪娥却把双眼睁得大大的,只不敢闭上。虽王熙凤遣了裕儿来说,让郑雪娥明儿不必去请安,到底从前的威势在,郑雪娥怕王熙凤是故意划圈套给她钻,明儿挑她错处,哪里敢当真,好容易熬到天亮,轻轻唤醒了贾琏,伺候他梳洗了,服侍着用过早饭,自己一口也没敢吃,就赶着到王熙凤房前来,已然迟了一步,傅绿云已然站在王熙凤的房前。

傅绿云知道昨夜贾琏是歇在郑雪娥那里的,一眼瞅见她急匆匆赶来,虽然装束齐整,双眼却微微泛红,颊上也带些□,不由就醋意翻倒,虽在王熙凤的丫鬟都在跟前不敢太放肆,到底忍不住,微微笑道:“姐姐这一脸□,更是动人了。”郑雪娥脸上更红了些,不敢辩驳,只道:“奶奶起了没有?”这话才出了口,就见傅绿云把鼻子一哼:“姐姐这话可是不中听。莫不是说,奶奶不容人,只晾我们干等着?可是枉费奶奶疼你一场。”郑雪娥脸上涨得红了,分辨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如何就胡乱攀扯人。”傅绿云看着郑雪娥脸红耳涨的模样,脸上真不真,假不假的一笑,只是装个没听着,郑雪娥底下的话便说不着,气得咬牙。

外头正闹,里头王熙凤也起来了,值夜的平儿过来开了门打发小丫鬟去厨房里打水,一眼瞅见郑雪娥同傅绿云都在门前立了,便道:“两位姑娘来了,奶奶起了。”说了就把身子一侧,让出路来。郑雪娥同傅绿云俩都想在王熙凤跟前卖好儿,都往里抢,这便撞在了一处,一个说:“姐姐,你踩了我的裙子。”一个道:“姐姐,你蹭了我的花。”

凤姐听在耳中,只觉得呱噪,便把眉头一皱,只不开口,拿着篦子在梳妆台上轻轻一敲,在镜子里瞅了身边的平儿一眼。平儿起先一怔,转眼也就明白了,只得放下手上的梳子,走到门前道:“两位姑娘说得好热闹!奶奶身子可还没好全呢,怎么当得起你们这么罗嗦。奶奶不和你们计较,是奶奶尊贵,你们可别打错了主意!”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听着平儿的抢白,又想起平日王熙凤的严厉,都缩了嘴不敢再说,两个都捱了进房,只是抢着奉承王熙凤。

王熙凤思量了一整夜,又听着了郑雪娥和傅绿云在门前的说话,也就拿定了主意。横竖贾琏是个贪花好色的性子,再禁不住的,越是管束着越是爱个新鲜,从前闹出多少事来。即这样,倒不如知而不禁,留着郑氏傅氏这两个,由着她们俩自己闹去。所以见着这两个,脸上也微微有些笑容,在镜子里看了郑雪娥一眼道:“我原吩咐过,叫你今儿不用来了,难为你殷勤小心。”

傅绿云听了这句,酸气就往上撞,当着郑雪娥的面儿就道:“奶奶可是不该夸她,我们都是二爷的房里人,原就该服侍二爷***,奶奶不叫我们来,是奶奶温和怜下,我们做房里人的也该知道自己的本份,哪里就能欺着奶奶温和,故意拖延呢,今儿迟一刻,明儿就能不来了。”说着话就斜了郑雪娥一眼。

郑雪娥叫傅绿云说得脸上发红,又看王熙凤不说话,只怕她听了进去,道:“想是我今儿来的比傅姐姐晚了,傅姐姐教训我呢。只是奶奶还未曾说话,傅姐姐就这样,若不是我知道姐姐心实,不是故意没规矩,真是要错以为姐姐连奶奶也不放在眼里了。”又觉得自己说得狠了,怕王熙凤生了芥蒂,正看王熙凤身上穿着松竹梅花岁寒三友湖绿缎子长袄,便向王熙凤笑说:“奶奶到底是大家小姐,这衣裳真是大方雅致,。”她这一夸王熙凤,傅绿云便不甘落后,也过来奉承,倒是把平儿,顺儿等丫鬟挤在了后头。

王熙凤瞧她们说得热闹,脸上就笑了起来,主意越发拿捏的稳了,自己从前果然是不懂事儿,这么两个热闹有趣的人,生生赶了出去,少了乐子不说,还落个嫉妒的名声。这两个人留在房里,一来能在老太太,和两个太太跟前能博个贤惠的名儿;二来在贾琏跟前,也能有个以退为进的脚步。顶要紧的是,郑氏傅氏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日后若是再有什么二姐三妹的,便是我不说,她们也不能忍气吞声。

想在这里,王熙凤脸上格外和气,夸了傅绿云几句必然又赞郑雪娥一声,只不肯让她们之中的一个独自得了意去。待用了早饭,打发了郑雪娥同傅绿云回房,自己过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又帮着邢夫人料理了些家事,这才过来奉承王夫人,才进得王夫人房,便见王夫人脸上神气颇有些晦暗难明,辨不出喜怒,心上也就警惕起来,打醒了精神过来笑道:“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听见王熙凤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叹息一声道:“你来了。给老太太,你太太请过安没有?”

王熙凤听得王夫人问话,脸上便是一笑,上前半步道:“太太也太小瞧我了。我便是不懂事,素日里太太的教诲我也看在眼里,哪能做出这样没规矩的事来呢。我是先去给老太太,大太太请了安才过来的。”王夫人听了,抬眼看了王熙凤一眼,叹道:“这便好,我只忧心你心实,只念着我是你姑母,倒把大太太搁一边,如今看来,你果然是个懂事的,我也就放心了。”口中虽夸着王熙凤,脸上只是没什么笑模样。王熙凤就道:“太太若是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也要替太太分忧,便是我不能,把事儿说开了,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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