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公子无双 - xp1024.com
《红楼之公子无双》


第1章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寒冷的朔方冬日过了,初春却还残留那种冷意,尤其这上旬的月光更显得冰冷,照耀进装饰有兽头的两座公府里,墙下的槐榆病恹恹地,连带着廊檐下的画眉、鹦鹉,也懒得上下跳跃,扇一扇美丽的小翅膀,继续睡觉。

荣国府东路的黑油大门之内,这是大老爷、一等将军贾赦的院落,庶女贾迎春一身浅红裙子,不急不缓地走在甬道上,将要到琮弟的卧房时,后面的大丫头司棋笑道:“姑娘,有声音呢,琮爷在和石榴说话。”

贾迎春停住了脚步,笑了笑,对她招手道:“把你的羊角灯笼凑过来些,趁着雪停了,听听他们说什么,再悄悄进去。祭祖之后,琮弟忽然病了一场,却连探病的人影也没有……”

是啊,司棋心想:“二姑娘和琮爷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也是一个爹的,如果不是往常的琮爷性子不好,他们应该更要亲近些。”

左手提两个药包,右手打羊角灯,司棋上面是半臂的背心,下摆却是裙子,走上台阶要用右手撩起来,那羊角灯难免就低矮下去。

走近了颇有江南风格的纱窗外面,一主一仆,把耳朵凑上去,悄悄偷听。

便听到丫头小石榴略显稚气的声音:“琮爷该歇歇了,我打好了热水,前儿一场大病,才好些,不要累病了。”

那位贾琮不理她,唯有一阵琅琅书声:“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人,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子曰……”

“怪哉!好好一个人,病了一场,竟去读四书了!”贾迎春与司棋对视一眼,都看到各自表情的讶异。

贾迎春听了一阵,这位同出大房的小弟,不像是做戏,倒像是很悠然自得地背四书五经,这还是以前的琮弟么?不太像!待我探个究竟与虚实!

琢磨了一会儿,贾迎春提醒道:“人参和山药别掉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该补补。”

“姑娘放心,这不是拿着呢嘛!”司棋举起左手示意,女孩子的生长发育往往要比同龄的男孩子快,司棋姑娘现在就高个头、粗体型了,看上去是要往女汉子的形象发展。

这么一瞬间,司棋又想到,二姑娘的月例银子是够用的,但王嬷嬷那个老货、住儿媳妇时不时偷偷摸摸地,自家小姐性子这么懦弱,还要顾着贾琮,我若不强势一点,怎生是好。

夜里的灯光以及不怎么明亮的月光,映在贾迎春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嫩的像是新剥开的荔枝,白的像是鹅脂,明媚而又富有亲和力。

司棋后一步进去,贾迎春一走进房间便要摘下斗篷,这是习惯性的动作,在大户人家,一旦穿了斗篷,晚辈见长辈必要摘下,否则就是不敬、不知礼了。(这个习俗参考明清史料)

迎春自小就有教引嬷嬷教导,来见小弟本来不必如此的,但习惯使然。

“二姐姐来了,我帮你解。”贾琮放下手中的《四书集注》,过来帮迎春解下斗笠、斗篷,刚才并未下雪,斗笠该是备好的,贾琮又吩咐道:“石榴,泡三杯滚滚的热茶来。”

司棋把药递过去,贾迎春解释了,进来里间炕上坐下,贾琮谢过,也让司棋坐,司棋没坐炕上,只在一个小杌子上坐了。

石榴递上茶来,贾迎春一面品六安茶,一面拾起炕桌上的宣纸瞧,宣纸上是还算入眼的楷书,但这首诗怪怪的,她蹙起蛾眉念道:“露珠湿沙壁,暮幽晓寂寂,诗歌笑台鉴,答布料斐济……泥若香不透,沃草腻马鼻。”

“这……是你作的?马马虎虎吧。”贾迎春瞪大眼睛:“琮弟今次可向大老爷、大太太请过安?”

贾琮忍住笑意,正想解释几句,站在旁边的小石榴道:“琮爷病了几天,大老爷说免了他的安,不过起色之后,性子安静了些。”

贾迎春心道:“何止是安静,简直是大变样哪,到底怎么回事呢?”

“那年节,老太太吩咐人散钱,你得了么?”贾迎春问石榴。

“得了,但大太太说……说有了年节散钱,还要什么月例?琮爷上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没发……”石榴瞧见贾琮面无表情的脸色,赶忙闭口不言,退在一边。

司棋和贾迎春有些尴尬,大太太邢夫人没有亲生儿女,是贾琏、贾迎春、贾琮三人的嫡母,平时只求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哪会真心对他们好,况且邢夫人娘家,不像王熙凤娘家那么有势力,为人最是吝啬刻薄。

邢夫人的为人和宁国府珍大奶奶尤氏有些相似,都是后来居上的填房夫人,对丈夫百般忍让,当然也有所不同,尤氏没那么可恨,更会做人一些。

“咳咳……丰衣足食的,又饿不死,又不缺几个钱使,都是丫头们乱嚼舌根。”贾琮似乎是病未痊愈,说几下又咳嗽起来,石榴慌了,过来敲背,她愈发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嗯。”贾迎春看了看书本,问道:“以琮弟的年龄,蒙学还没有结束,怎么读起《四书集注》了?”

“蒙学不过背书识字,《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之类的,我都会背了,二姐姐有所不知,我听府里的清客相公们说,就算山野乡镇,也有十几岁的人会作八股文的‘起讲’,堪称神童,我堂堂公府门第,四书未读,五经未熟,岂不惭愧?”贾琮的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

贾迎春愣住了,司棋的眼睛也在他身上四处瞧,仿佛要找出什么东西来,贾迎春好笑道:“姐姐是说你……你原本不是爱跟环哥儿、兰小子他们胡闹么?怎么这会子变得通情达理、喜读书起来?姐姐委实不解。”

“弟做了个噩梦,惊醒之后,便觉得不能辜负这样的家世,也不能辜负姐姐这样的心。”贾琮接过石榴递上来的药羹,自己吃着。

贾迎春低眉不语,司棋分明看到,姑娘唇角含笑。

坐了一会,说了一会,她们告辞,贾琮起身送出去,帘毡外的台阶下,才一刻钟,就铺了一层柳絮般的雪花,贾琮起身亲自送出来:“要不让石榴送二姐姐和司棋姐姐?”

“不用,也不远,你回去安歇罢,明儿元宵节,还有得热闹,现下是正月里,学里放假,我们女儿家也不能做针线,你也该歇歇,要读书,过了正月,族学里有得读,小心太爷(贾代儒)的戒尺,可不疼死你!”

贾迎春回身说了几句,贾琮、司棋、石榴齐齐催她回去,因为雪越下越大了,这雪的白,和月亮的光华,构成一个朦胧的玻璃世界,她们的足迹印在甬道上,又被新下的雪花覆盖,渐渐没了踪迹。

“琮爷,进去吧。”石榴给他披上了一件棉布里子的小披风。

“嗯。”贾琮答应,眼睛看那雪花,怔怔出神:“瑞雪兆丰年,看这势头,山东今年不会有蝗灾了吧,怕是整个直隶都在下雪,我前世可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花……”

……

油灯的火光昏昏暗暗的,映照在他看似八九岁的面容上,纱窗关闭了,那些笙箫管乐却仍然传了过来,是贾赦和小老婆们饮酒作乐的声音么?还有远远的唱戏的热闹声,墙外街巷的犬吠,若有若无的,想必贾母那里是济济一堂?

贾琮放下书本,仔细听耳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分辨不清唱什么,貌似是热闹喜庆的《满床笏》?嗯,这种腔调是秦腔,很高亢,他可以肯定。

前世是红楼的资深爱好者,对红学也感兴趣,一本珍藏版的《红楼梦》,至死也放在枕边,翻了好几遍,每一页都有笔迹,怕是这种执念,让他来到这未知的时空了?

红楼的贾琮,虽然是长房一脉,戏份却少得可怜,同样是庶子,贾环的出镜率还更高,借用《喜剧之王》的一句话,你就一死跑龙套的?

总不能想那些不好的,贾琮这个身份,起码是贵族,起码是荣国府的公子,没穿到处境更不好的奴才、娼优、**、胥吏、穷苦百姓身上,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了,人除了自知之明,还要学会感恩,不是吗?

居安思危自然也属于必要,这身份的父亲大人贾赦,小老婆一大堆,正事不会干,为了几把扇子,使得贾雨村讹诈石呆子,最丧心病狂的,莫过于把女儿贾迎春,五千两银子卖给孙绍祖,被后者活活虐待致死。

嫡母邢夫人的吝啬,更不必说她了,哥哥贾琏是个纨绔子弟,男女通吃,荤素不忌,但也绝非十恶不赦,此人还有点良知。而嫂子王熙凤,凤辣子哪,不好相处。

总之有很多纷繁复杂的事情,需要理清,需要处理,需要未雨绸缪,却也不能操之过急,快刀斩乱麻,欲速则不达。林黛玉、薛宝钗相继进府不久,贾氏宗族尚且有好多年的生命,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庆幸的是,前世不仅是红楼爱好者,熟悉剧情,闲暇时间特别喜欢国学史学,戏曲、骨牌、酒令、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服饰研究、古建筑研究、古代治河、八股文等等之类的,皆有涉猎。

当然了,博而不精。

但他有时间去融入,入乡随俗,去学习,这种天下承平、河清海宴的封建社会,以这原主人的身份,科举之路想必是最好的出路了,也适合他。

不入乡随俗?在这礼教吃人的年代,人分三六九等的时代,行吗?当然行,前提是必须承受那种后果,你可能会变成支持哥白尼日心说的布鲁诺,被人架在火架上烤。

鲁迅先生的一句“吃人”,是乱喊的吗?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三十六名女子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怎会是无端来由?

……

到亥时了,按前世的计时,也就是九点到十一点,贾琮收好书本,准备洗漱入睡,小丫头石榴过来要帮他脱鞋袜、洗脚,贾琮拒绝了,自己来洗:“石榴,我这有三件事你要做到。”

“琮爷有什么事?”石榴睁大眼睛瞪他,又低下头,手指头紧张地揉捏身上袄子,很是羞怯。

贾琮道:“不要乱说话,像今天大太太不发月例银子的事情,倘若我来说,大太太顶多骂我一顿。府里,人多嘴杂,尤其是大太太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没事还要告状,她若是听见了,你怎么办?”

“噢……”石榴放松了手指。

贾琮道:“不要给我惹麻烦。”

“不……石榴不会的,琮爷千万不要赶我走……”石榴的小脸儿忽然大变,小嘴扁下来,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这个年代,这个世道,平民百姓要交赋税、服差役,倘若遇到灾年荒年,哀鸿遍野不是开玩笑,难民灾民不计其数,富贵人家的奴才,尽管地位低下,各方面的保障却让平民百姓艳羡。石榴的家庭便是穷苦人家,卖进贾府,这份工作和保障,自是不想丢的。

“能做到,就最好。”贾琮擦干水珠,点头道:“把灯灭了,门关上,帘子放下,最后一件,那柜子里最下面的半吊钱,你拿去吧。”

石榴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的,贾琮回头道:“怎么了?没听清?”

“石榴还以为琮爷要打我呢!”她喜极而泣道。

贾琮想了想,原主人的一部分记忆被他融合了,貌似原来的贾琮真是这样,念书、为人、言行举止等方面,和贾环相比只下不上,难怪红楼的很多热闹场合,都没有贾琮的身影了。

吩咐石榴安歇下,贾琮也睡下了,想道:“这副身体还很虚弱,除了预备科举,适当加强锻炼,也是当务之急。”

又想:“元宵节肯定很热闹,上面吩咐人来叫就去,不吩咐的话,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冷屁股,这原主人,不受待见……还有变了性子,那个噩梦,也要圆一下谎。”

君子审时度势,谨言而慎行。

外间随时伺候的小石榴,夜里的眼睛还亮晶晶的,一个子一个子地数着铜钱,五百个孔方兄,比得上她好几十天的工资,这年代,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米,一百两银子,能够让贫穷的五口之家过十年。

而王熙凤过一次生日,就花费了一百多两。

“买药的钱快够了……难得这位爷转了好性子,阿弥陀佛。”石榴双手合十。

当当当,更夫打更的声音响起了,连续三下,三鼓,三更天,是子时了,可直隶京城的好多大户人家,包括贾家的两座国公府,灯火通明,热闹喜庆仍旧,鞭炮烟花齐鸣,秦腔昆腔不断,他们摇头晃脑,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拾起象牙筷子击打金杯银碗,应和着美妙的乐声,更夫转过条条巷道,朱门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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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卯时末,天完全大亮,贾琮穿戴整齐,小石榴给他加了一件斗篷,斗篷这种服饰是由蓑衣发展而来,在古代男女皆宜,不过女式斗篷的花样多些,明、清两代,此等服饰蔚然成风,大抵与现代的衣装潮流差不多罢?

头发也被石榴梳理好,一身松江棉布袍还算温暖,脚底的靴子质地普通了些,那些鹿皮、貂皮、银鼠皮的待遇,他这庶子是没有的了。

浆洗干净才是第一位,贾琮朝铜镜看看,面白如玉,卖相是不错的,小白脸?回想原主人的记忆,却接收、融合的不多,他便问小石榴,自己的穿戴是否有差错、不得体的地方。

封建社会,“礼”之一字,从皇家、贵族、士大夫贯穿到平民、底层,把人分出尊卑、贵贱,晨省昏定是大户人家最基本的规矩,不能闹笑话,自己作死,他这么想。

石榴一个劲摇头,说没有差错,心里暗想:“琮爷的性子是变好了,大太太谁也不宠,但大老爷一定会欣慰,怕就怕琏奶奶,笑里藏刀……”

“把我那剩余的梯己钱点一下,回来要去书铺买书。”贾琮吩咐下话,径直出了门。

他这房间不是一座四合院,而是小小的一座倒坐抱厦,这种建筑很容易分辨,一般正房是坐北朝南,反过来坐南朝北的,就是倒坐抱厦,而且抱厦时常建在正房后面。

三春便是居住在王夫人院落北边的倒坐抱厦。

“我的古建筑学派上用场了,不必说,往南走就是正房大厅。”贾琮继承的记忆不多,又混乱,所幸难不倒他。

身体还是弱,不知原主人怎么混的?贾琮往南出了一道垂花门。

垂花门可不常见,一般人家哪里有?贾琮细细打量头顶的屋檐,心道:“垂花门一般情况是跨院的院门、园子的园门、建在墙垣之间,抱厦西面就是一座小园子,所以便如此设计了……”

旋即摇头失笑,这么喜欢木匠,难道我前世的前世,是天启皇帝?

……

除了一个洒水扫地、衣食起居的丫头小石榴,贾琮的标配还有一个小厮,叫做孙福,是他乳母的儿子,乳母已经死了,孙福算是他奶哥。

相比贾宝玉一大堆丫头、小厮,贾琏也有兴儿、隆儿、昭儿、住儿、庆儿几个小厮,如果他们是凤凰,贾琮就是一只乌鸦?

连续几天,病也养好了,再复杂的心绪也平定下来,出门时跟孙福打了招呼,来到正房大厅,他见到了,北墙立轴下,一对养尊处优的老夫妻并排坐着。

贾琮一进来,贾赦的丫头秋桐拿了垫子过来铺下,贾琮略微提起袍服,跪下来:“孩儿给老爷、太太请安,前几天染病,不能晨省昏定,实属不孝,还请恕罪。”

“起来吧!”邢夫人点头,很敷衍,根本不拿正眼看他,这贾琮平日极为顽劣不堪,有何可看的?

贾琮便记起红楼某一回,贾宝玉来见邢夫人,贾琮进来,邢夫人对宝玉很好,却骂贾琮。眼前,她的反应,全在意料之中。

贾赦却不然,私底下孙福来回禀过小儿子这几天的情况,琮爷忽然收了性子读书,孙福也奇怪,怕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急于撇清干系,好在儿子的这种转变,贾赦并不讨厌,甚至心存期待与欣喜。

拈了拈胡子,贾赦眯起眼睛,便发现儿子的眼神不再那么躲躲闪闪,话也说得心平气和,莫非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昨天晚上只顾着让小妾换各种体位伺候……眼睛确实花了。

戴上眼镜,这年头已经可以生产眼镜、玻璃了,但不普及,是奢侈品,贾赦抹胡子:“琮儿,病好了吗?我听说你读起了四书?未免太急了,我来考考你……”

“嗯,多亏大太太请郎中开了方子,孩儿已经痊愈了,做了一个噩梦之后,醒来便觉得脑子好使了些,老爷尽管考。”

贾琮站起来,才有闲暇打量二人,这对老夫老妻的体型都比较胖,养尊处优嘛,衣着也很华丽,但他没心思去想那些服饰是什么质地、哪里出产了。

邢夫人拿茶杯的手微微停滞,贾琮不仅对她的克扣只字不提,还提了一句郎中……她猜疑不定起来,目光开始正视。

贾赦不像贾政那般附庸风雅,假装道学,但贾府一向自诩“诗礼簪缨之族”,军功起家之后,便也修习诗书,出过一个秀才贾珠、一个进士贾敬,他亦是识字的:“《千字文》,开头背下来。”

又是启蒙读物,自忖日后要拜师、求学、县试、府试、院试……少不了这位败家老爹相助的,贾琮眼神闪烁,心里有了定计,那些《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朱子家训》等等,前世十几岁就已倒背如流,微微停顿,他张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金生丽水,日出昆岗,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乐殊贵贱,礼别尊卑,上和下睦,夫唱妇随……”

背到这里,贾赦抬手虚空一按,示意他停止,可以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中却有一股亢奋,说来也奇怪,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一般都是不夸儿子的,一味严辞厉色。

顽劣孩子,因为受到挫折或者打击,一朝醒悟,发奋读书,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贾赦以为是这般,便释然了:“今天元宵节,琮儿你和我一起过去老太太那里吃饭,夫人叫人备轿了么?”

贾琮答道:“父亲,孩儿病才刚好,担心忌三房,省得老太太和兄弟姐妹那里尴尬。”

忌三房,就是忌讳病房、产房、灵房,红楼之中王熙凤曾以此为由,不去送尤二姐的灵柩,大户人家规矩多、讲究多、礼法繁琐,暗地里利益纷争不断,宗法家族,亲情便尤其淡薄。

贾赦摇头表示无妨,琮儿病好后,如此细心,且蒙学对答如流,知道自个儿研习四书,若能高中,我这不受宠的大房岂不扬眉吐气,母亲也忒偏心……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敛,询问的眼神看向邢夫人。

原来邢夫人早在旁边听呆了,从呆滞中回神,目光从贾琮身上收回来,露出一个笑容,很勉强,讨好似的:“就是老爷不说,我也早叫王善保备好了,簇新的轿子、胭脂马。”

“唉!你呀!你呀!”贾赦冷哼一声,拂袖起立,边走边埋怨,出了大门,吩咐贾琮跟他坐一顶轿子。

出门前,邢夫人见到贾琮嘴角微露笑意,那牵强的笑容便收了下来,眼神闪烁:“这孩子平日比贾环还不成体统,如今看来,竟是装的?他讨了老爷欢心,我若持续克扣吝啬,便不讨好了……”

……

贾赦院到贾母院,坐轿子都要一段时间,难以想象荣国府何等庞大,轿子里,贾赦又考较了贾琮几本蒙学,居然还是背得一气呵成,贾赦不禁大是欢喜。

红楼里贾赦讲过一个偏心的故事,贾琮自然知晓他的“心病”,荣国府嫡系两房,大房并不受宠,贾母更喜欢二房的贾政、王夫人,明里是王熙凤过去当家,实则掌舵人是王夫人,而王熙凤是贾赦邢夫人的儿媳妇,又是王夫人的内侄女,所以过去那边管家……关系够乱,但是脉络与利害,一点便透。

“我的目的很明确,在这封建时代,想要得到功名利禄、名门千金,想要改变自身处境、平步青云,我这样的身份,唯有科举一途……”贾琮拿折扇轻轻挑开缀珠的轿帘,前方,就能见到传说中的林妹妹和宝姐姐?这情景令他想起了《诗经》的几句话: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第3章 元宵节、南柯梦

既然要选择科举,不再像原贾琮那般浑浑噩噩地度日、坐以待毙。在封建社会获得一块入仕的敲门砖,原主人的身份是必须加以利用的,科考亦不是人人都能参加,首先不能是贱民,其次要家世清白,最后,还要看脸!

看脸的潮流,并非现代专利,古已有之。

容貌不过关的人,在古代科考是非常危险的,极有可能被刷掉,因为古代做官还讲究“威严”,要有“官威”,国字脸就是最合适的。

所以,原主人的身份、条件,怎能丢弃?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如此,在贾氏宗族中也不宜四面树敌,这是贾琮暂时的想法,虽说计划没有变化快,但那一世的成长使得他习惯了计划、目标,人若是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

荣国府的建筑布局,分为左、中、右三路,中路是大门、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荣禧堂,左路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上房、倒厅、凤姐院,右路的黑油大门是贾赦院,正房在三层仪门之内,小巧别致。在荣禧堂东耳房以东,是东跨院,乃贾政、王夫人的院落。

从格局、规模上看,荣国府十分接近清代的王公府邸,这时代的很多东西类似清朝,却不是清朝,没有“剃发易俗”。

贾母花厅建在一片小花园之旁,周围点缀湖石,是供人饮宴、看剧的休闲场所,落轿、入席,贾琮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与贾环、贾兰等共坐一桌。

元宵佳节,对面的戏台在唱戏,是一出《满床笏》,但换成了豫剧,不是秦腔,贾母在首席看得正乐呵,她极喜欢热闹、喜庆的场合,以及热闹、喜庆的戏剧,这出戏正合胃口,没注意到贾琮。

“琮弟,你怎么来了?”旁坐的贾环贼眉鼠眼,看人的角度也是斜着的。

歪戴帽子斜穿衣,一定不是好东西。

贾琮道:“是大老爷叫我过来的,环哥不是也过来了吗?”

贾琮的年龄比贾兰大、比贾环小,根据那点记忆,他实际上和贾环同龄,小了几个月。

贾环没接口,囫囵吞枣地吃东西,看不出多少“大家公子”的涵养,贾环跟宝钗丫头莺儿玩骨牌,都要耍赖哭闹。贾兰从小死了父亲贾珠,性格比较内向,只叫了一句“琮叔”,便安安静静地看戏。

这就是贾琮最好的两个玩伴,贾迎春除外。

“侄儿媳妇敬琮叔一杯。”同席的正对面,安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英俊,女的美极,那美妇优雅地拾起紫砂壶,倒了一杯酒在檀木杯中,再起身双手递过来。

云髻峨峨,修眉连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娴。

听她自称“侄儿媳妇”,观她容貌气质,贾琮便知她是秦可卿了,也站起来接过,微笑着一饮而尽,酒的度数不高,另一个英俊少年贾蓉也给他斟了一杯。

贾氏宗族的辈分,从高到低是水字辈、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贾蓉是草字辈的,贾琮是玉字辈的,贾蓉秦可卿都要喊他叔叔,在大家族中,年龄小、辈分高的情况很常见。

贾琮大略浏览几眼,往上的几桌宴席,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贾珍、尤氏、贾琏、王熙凤、李纨、林黛玉、薛宝钗、三春、贾宝玉都在,好热闹,没人大声说话,说话也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熙凤过来拉秦可卿过去,说老祖宗要她伺候,秦可卿讨得贾府上下欢心,她便过去了,末尾这一桌只剩下几个不起眼的男人,宴席也就变成了男的各自同席、女的各自同席。

贾琮留心观察,见好几个人动筷了,自己才动筷子,小小年纪,这里饭菜又是最上等,赶紧补充营养。

戏台上的《满床笏》,讲的是唐朝郭子仪军功起家、儿孙满堂,后代高官林立的故事,其中有一后辈还娶了公主为妻,显赫无比,滇剧、豫剧、晋剧、川剧、河北梆子的《打金枝》,就是从《满床笏》脱化而来。

贾琮想:“这出戏和贾家的现状何其相似啊?但这些人恐怕没有几个,能预想到贾家的败落不远了。”

……

几出戏唱完,贾母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合不拢嘴,她头戴镶嵌玉石的齐眉抹额,身体发福,靠在一把脑搭交椅上,她的大丫头鸳鸯细心地给椅子铺垫了引枕,贾母一手搂林黛玉、一手搂贾宝玉。

王熙凤不时在旁边插科打诨,贾探春、秦可卿等也极会迎合,贾母每每发笑,看着儿孙满堂,骨肉团聚,她开心极了。

贾母环视一圈,见到末席的几人,点头道:“环儿、琮儿、兰儿、蓉儿,都来了?好!好!这才热闹!”

贾蓉偷瞄父亲贾珍、嫡母尤氏一眼,赶忙站起来,给同桌几人使眼色,却发现贾琮早已第一个走过去了,贾蓉愣了一下,跟着过去,贾环撇了撇嘴,贾兰则是安安静静的。

鸳鸯、琥珀捧垫子过来铺下,四人齐齐下跪:“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的笑容从嘴角蔓延到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虽是老人家,但早年从史家侯门嫁过来,从重孙媳妇做起,过到了自己也有重孙媳妇,有几十年的豪门阅历,晚年享福,那笑脸上的皱纹也不是很多,牙齿还洁白,叫他们起来。

贾赦道:“母亲,趁着热闹,不妨考考孙辈们的蒙学,不然上学也是白上,儿子也帮着他们,向母亲讨个彩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贾琮,近来倒是上进。”

他言语落下,贾母一瞅贾琮、贾环几个,再看看怀中的贾宝玉,皱了皱眉。

贾琮、贾环等年轻的几个,未曾娶妻的,都在族学念书,由贾代儒教书,只是现在是正月里,放年学,所以闲居家中,贾宝玉不同,贾母宠爱,他去不去都行,由此还有一条规矩,闺阁女子在正月不能做针线。封建社会的规矩,也是够了。

一言落下,四周之人有看过来的,也有毫不关心,找人说话的,贾母摇头,问:“你那儿子怎么就上进了?又来哄我!成日家我看着,可不是这样。”

“该是天降机缘,宝玉生来有一块‘通灵宝玉’,琮儿也有他的福气,病了一场,梦醒之后,才思大进,儿子准备给他请一名老师。”贾赦解释。

他这样郑重其事,旁边讨好贾母的王熙凤,丹凤眼陡然含着意味深长的味道,第一次正视她的小叔子。

贾政、王夫人也向贾琮投来审视的目光,人群此时安静了下来,贾琮成了焦点。

贾母的表情变得好奇,问贾琮:“什么梦?你来说。”

贾赦看了过来,贾琮站立,答道:“南柯梦。”

贾母怀中的林黛玉,举起粉帕抿嘴一笑,贾宝玉悄悄问她笑什么,林黛玉哼道:“不笑什么,只是看到琮弟的模样儿,少年老成,有人年纪比他大,却白长了。”

别人听不到,贾母却听到了,心里愈发不悦,道:“是汤显祖的《南柯梦》么?这梦不吉利!”

贾母精通戏曲,谈及《玉簪记》的《听琴》、《续琵琶》,薛姨妈都说没听过的,这是人家的阅历。

“老祖宗说的是,但琮儿另有一番想法。孙儿病了之后,进入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淳于棼,任南柯太守,因军功官拜左相,娶公主为妻,显赫当朝,却又因为骄奢淫逸、挥霍无度,不懂得当家,家中有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犯下了许多案子,最终引发内忧外患,家破人亡,却是大梦一场。”

贾琮想到曾一世经历,内心亦不禁感慨,斟酌道:“孙儿认为,这梦虽荒诞不经,又不吉利,却有警醒世人之用。因是孙儿亲身梦见,那等经历非言辞能表,直入人心,所以,醒来后,我便认为发奋读书才是正理,不能步淳于棼的后尘,这才会有父亲的那段话。”

贾母板起脸,一句话也不说了。

贾珍很不喜欢贾琮的这些话,尤氏对他笑道:“好聪明的孩子。”

秦可卿也沉吟不语,贾探春也是这般,薛宝钗心想:“这贾琮有意还是无意?他这年龄,应该是无意的。”转念一想,恃强凌弱?仗势欺人?薛蟠在金陵为了丫头香菱,打死冯渊,一件人命案子,屁事没有,这是说她哥哥薛蟠吗?

贾赦大悦,儿子说得好啊,浑然不觉得他自己和淳于棼的后代有相同之处,人都是这样,对于无关自身的事情,还能公正判断,一旦涉及自身,就未必了。

贾政接口道:“母亲,儿子也认同琮儿,他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贾政,字存周,这位贾存周虽然办事能力不强,但能从黛玉的灯谜,感触到危机。

贾琮想道:“贾宝玉生来就有通灵宝玉,这时代是迷信的,王熙凤看似不信神鬼,女儿病了,她还叫彩明看《玉匣记》、送花神,我这番话比起来,实在小巫见大巫,完全说得过去,看样子,他们也没有多少怀疑。在外要读书应考,那么在家族中,必须要站住脚,取得贾赦信任还在其次,关键是这位门儿清的老人家哪!”

贾母看似有所感慨,并不责骂,贾政便提议由他提问,贾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贾政清正儒雅地一捋胡子,好像一个道学先生,道:“琮儿,大哥说你才思大进,想必蒙学已读通,《论语》读通了么?”

贾惜春年纪最小,她看到二姐姐贾迎春有点紧张,咯咯娇笑起来。

王熙凤虽然认得几个字,但才情、文化素养远远不及黛、钗、三春,对于喜欢出风头、摆威风的她来说,这个小叔子的突然变化,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但她脸色也一般的春光明媚,心中所想,并不写在脸上。这时王熙凤想道:“环儿、琮儿都是奴几辈生的,庶出儿子,上不了高台盘!”

读通和读懂、背下来不是一回事,不仅要记牢,还要灵活运用,八股文的题目,极度苛刻刁钻,尤其是截搭题,姑且不说五经,四书是必须滚瓜烂熟的,不然你“破题”都破不了。

贾琮前世不过兴趣使然,记得一些,读通、精通,还要花费时间,他应答道:“读通不敢,略微记得一些,二叔请问吧。”

第4章 虾须镯、妇人心

贾政没参加过科考,举人、秀才、童生,通通都不是,他原本是想科甲出身的,不料父亲贾代善临终遗本一上,皇帝额外加恩赏赐了他一个工部主事,令其入部学习,现已经升为工部员外郎,这算是幸运了吧?

在封建时代,这种赐官叫做“恩荫”或者“难荫”。

即便是这样,没有功名,贾政与贾赦还是有所不同,贾赦、贾珍之辈,多半时间在于享乐,胸无点墨,而政老爷不理俗务,时常与清客相公下棋、读书,不外乎经史子集,因此墨水还是有一点的。

故此由贾政提问并且评判,贾母等人都没有异议,便是这个意思。

念及母亲的偏心,再看眼前景象,贾赦一言不发地倒了杯酒,仰头重重喝了下去。

贾政沉吟半晌,又装模作样地一捋修理得十分飘逸的胡须:“便考你《论语,学而》一篇,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你可知这是何意?”

无缘无故的出头,贾琮也是不想的,但这一回并非无缘无故,不展现自己的悟性、好学,谁会给他投资?安安静静地混吃等死,他也能做到,但是甘心么?从回答《南柯梦》,观察贾府高层的反应,至少,贾赦乐见其成,贾母、贾政也不会阻挠的。

而他的“性格转变”,是魂穿之后贾琮一直考虑的,不能被当作“邪魔入侵”,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小事,不好的变好了,而且他没有违反什么规矩、礼法,自然不会有事了,无论他们信不信那个梦,相比贾宝玉与生俱来就有通灵宝玉,这些委实不值一提。

只是,贾政的这句拷问,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么?贾琮又想,这具身体才八岁左右,原主人这个时候,真的可能没读过《论语》。

林黛玉从小就读过四书的,虽然是版本不同的《女四书》,但这些真难不倒她。

三春也在小声交流,贾惜春道:“琮哥时常与环哥胡闹,怕是答不出来了。”

贾探春嘀咕几句,虽然她是庶女,却看不上庶出的贾琮、贾环,他们没有贾宝玉那么“雅”,她讨厌别人说她庶出,她采取的是亲近嫡母王夫人、远离生母赵姨娘的策略。

“答不出来了吗?这多简单哪!”贾迎春失望道,两只手仍旧紧张地捏住裙角,真为这个小弟着急!

却听贾琮平和道:“令,是好、善之意,色,乃人之脸色。圣人的话是说,花言巧语、装出一副好脸色讨好别人的人,很少有仁德。”

贾迎春起伏不定的心,松了下来,众人听贾政评判,贾政不苟言笑:“很是不错,能否举一反三?”

贾琮想了想,道:“《孟子,腾文公下》,借用过曾子的话:胁肩谗笑,病于夏畦。与孔圣人的话异曲同工,此句之意,是说耸起肩膀、强颜欢笑巴结别人,比在夏日炎炎的田野上开荒还要难受。”

“妙哉!鞭辟入里!”贾政罕见地微露笑意:“母亲,大哥说得不错,琮儿果然是梦靥之后,开启了灵光,正该好学上进,扬我贾氏诗礼之族的门楣!”

贾政再询问几句《论语》,贾琮都一一发表了见解,为显得公正而不厚此薄彼,也问了贾环、贾兰,贾环也不是一问三不知,也有说对的地方,但比起贾琮犹若云泥之别,贾兰年纪小些,只问了《声律启蒙》,他好学刻苦,还都答了上来,却有些磕磕绊绊。

贾母颇为大方,但赏赐耐人寻味,命鸳鸯赏了贾琮、贾环、贾兰开了光的绸缎衣服,却赏了宝玉一个刻有“状元及第”的金裸子。

“她还是钟爱她的宝玉,但我的目的达到便可,今日之后,我大概能完全取得贾赦的支持了。”贾琮想道。

对于贾母的做法,没人提出反对的话,贾赦多饮了几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表情掩饰不住,邢夫人也露出了牵强的笑容。

王熙凤不吝惜溢美之词:“这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宝兄弟有一块玉也就罢了,今儿个琮儿又才思大进,合该老祖宗享福!”

“就是,老太太福气大!”王夫人、薛姨妈连连恭贺,赞美不已。

贾政不满道:“母亲,宝玉也该多学学琮儿,不能由他胡闹了。”

贾宝玉恐惧地往贾母怀里一缩,贾母慈爱地抚摸他,我的宝玉啊,我的心肝啊,被他老子吓坏了!脸色阴沉了下来:“好了,你们爷们在着,孩子们都放不开,大过节的,还怎么乐?下去!下去!都下去!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是,母亲。”贾政怎敢违抗,贾赦、贾珍、贾蓉、贾琏都离坐起身,一一退出去,唯独留下女眷。

贾琮也跟着贾环、贾兰退出去,贾母只想留下贾宝玉一个男的,这点眼色他还是有的,到了三春身边,却见贾惜春摸着迎春的手腕,悄悄道:“二姐姐,怎么不见了你的那对银镯子?那可是老太太赏的。”

“噢……一大早冒冒失失的,那对虾须镯,我竟忘了。”贾迎春解释,轻咬嘴唇,眸中有一丝无奈之色。

贾琮脚步微微停滞,忘了?怎么可能?贾家的这三位小姐,年龄虽然不大,规矩、礼法,可是从来没有差错的,贾迎春还是三春中年龄最大的,贾母赏的东西,谁敢忘?一定是她乳母王嬷嬷拿去赌博了……他走出了花厅,思量计策。

……

贾母花厅的热闹持续到了辰末巳初,贾母上了年纪的人,要歇中觉,众人便各自散开,贱籍卑微的戏班子也默默退下,尤氏、秦可卿是宁国府的人,早上过来荣国府团聚,下午回府还有得乐,毕竟贾珍是会享乐的人,出了西府,要上轿之时,秦可卿蛾眉微蹙:“婆婆相信琮叔说的话么?那梦靥有这么神奇?”

“世间有很多事本就说不通的,那药王庙马道婆的施法、我们妇道人家的打蘸祈福、宝兄弟的通灵宝玉,还不神奇吗?”尤氏笑道:“走了,我们东府也该乐一场。”

秦可卿默默坐上两人抬的轿子,近来有一件烦心事堵在她心口,事关身家性命,却有口难言,只有自己黯然神伤。

……

王熙凤吩咐丫头、婆子们撤掉宴席,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回到自家院子堂屋,靠在软榻上,一身紧致的大红洋缎窄褃袄把她的身体勾勒出一道曼妙玲珑的曲线,下摆银鼠皮裙,被她里面看不见的鞋子轻轻踢着……

“那个小石榴怎么还不请过来?”她不耐烦道。

平儿说叫了丰儿去请,借口也很简单,说是贾琮病了,琏奶奶这里有些药叫她来拿,片刻石榴果然来了,这么大老远的路,脚都走酸了,她却不敢抱怨,低头进来,王熙凤笑吟吟的:“你家琮爷怎么样了?有什么事就来回我,省得别人说我当嫂子的不尽心。”

“不好,琏奶奶是要把我当作报信的……”石榴听出了言外之意,又惊又怕,赶忙眼珠子一转,跪下来:“奶奶饶了奴才吧,奴才知无不言。”

王熙凤发挥了她的口才,盘问几句,平时奴才的事情处理得多了,知道下人刁钻,便信不过,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石榴雪白的俏脸戳过去:“你要是不瞒我还好,若瞒着我两边讨好,不说真的,我先戳烂你的脸,再找个由头,把你撵出去!”

平儿忽然过来一拉王熙凤的手,轻声道:“奶奶,仔细手疼,再说戳烂了她的脸,琮爷不就疑心了?”

“说的对,那我就戳她的手!”王熙凤冷笑一声,两弯柳叶吊梢眉倒竖,不由分说拉起石榴的手袖,金簪子戳了下去。

“奶奶饶命,奶奶饶命……”石榴哭喊,疼得泪珠儿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奶奶……”平儿看了心有不忍。

“那奴才辈生的贾琮,说花言巧语的人,没有仁德,不是骂我又骂谁?口口声声说圣人的话,我如何反驳?圣人的话,错的,也是对的。二太太是我娘家的姑妈、夫家的婶子,虽帮她当家,我终究是大太太的儿媳妇。他一个奴才生的庶子想出头,痴心妄想!”

王熙凤看石榴,就像看猫儿狗儿的眼神,狠狠地白了一眼,突然,她笑了,笑得极为美艳养眼:“好了,小石榴,跟着那个庶子,有什么出息?听我的,好多着呢!呵呵……”

石榴愈发吓得面色惨白,“哇”的一声退后,小手还在瑟瑟发抖。

“平儿,到后楼库房拿点药,别用上好的人参,两年前过了药性的药末就够了……别让人说我当嫂子的没良心,叫丰儿替我去看看吧,小孩子家家的,病坏了可不好,你可别偷梁换柱,我倒想见识见识他会怎样。”

“哎呀……得知琮儿那小子病了,我都担心了好几天呢,心里也不快活,不都是一家子骨肉么?”王熙凤站起来,在穿衣镜前走动,摸摸头上的金钗,看自己的脸,美得像朵凤凰花,优雅高贵。

平儿拿了钥匙,到楼房开锁取药出来,一包交给丰儿,一包交给石榴,温言道:“奶奶就是脾气不好,心还是好的,你看,我给你带了一包药粉,待会敷上就好了。”

“谢谢平儿姐姐。”石榴扁嘴,心想:“这一定是平儿姐姐自作主张带出来的,琏奶奶才不会这么好心……”

摸摸左手,刺疼的要命,真的不想被撵出去啊,该怎么办呢?老子娘的药钱就快凑够了,不能功亏一篑,她如是想。

第5章 决不手软

云开日明,雪停了,巳时的阳光不是正午当中,暖和的光线却也能照进两座高墙之间,越临近正午,廊檐等直立物体的影子便越短。

贾琮脚下踱步,头仰起来观望,这两座高墙之间的夹道,位于荣国府北边,叫做南北宽夹道,再往北是凤姐院,它的东北是李纨房,东南是三春的倒坐抱厦。多少女人,一生的大部分时光,将禁足在这样的高墙之中,贾琮想,这就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么?

早间贾母遣散男性,贾琮向贾赦说要看看二姐姐,贾赦言谈间对迎春颇不在乎,但他正喜儿子争气,点头应允,自己坐轿回院,享乐去了。

贾迎春本是贾赦的庶女,按理应该住在贾赦院,由于贾母喜欢热闹,才把三春安排在一处,大事上由王夫人照看,实则是未亡人李纨提携她们读书、做针线。贾惜春更不是荣国府的人,她是东边宁国府贾珍的胞妹。

一边踱步,他一边存了心思察看过往的仆人、丫头、婆子、小厮,有跟他打招呼的,他也报以微笑并问候,一些奴才啧啧称奇,琮爷真是转性了?

约莫等了半盏茶,她们果然回来了,路经南北宽夹道,同行的还有薛宝钗,宝钗住在梨香院,挨近后门,就在夹道正北偏东一点。

“专门等我的?”贾迎春唇角显笑,自己也不发觉,连日下来对这小弟喜爱增多,她轻步慢移,低眉睇眸,近午日光照耀身后墙垣,肌肤微汗,浅红裙子配着灰墙、日照,宛若一幅工笔画。

贾琮觉得此时很适合拿摄像机来一声咔嚓:“有事想提醒姐姐,即便嬷嬷的身份比一般奴才尊贵,但凡事也有个度,有些话还是说出来好。”

“没事,真没事,你多心了。”贾迎春回头张望,琮弟的话说得极小,刚过来的三女并未听见,迎春心想:“他的心可真细,是不想使我难堪之故……可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吵嚷。”

“你们姐弟俩说什么悄悄话?说来我也听听。”贾惜春几步插进二人之间的空地,目泛奇光,用手梳理两只小辫,瞧瞧贾迎春,又瞧瞧贾琮:“琮哥,你真的做了一个《南柯梦》吗?我也想,要是能梦到菩萨讲佛就好了。”

贾迎春连说没什么,贾探春与宝钗联袂移来,探春的鹅蛋脸显现羡慕之色:“琮弟那番话委实不错,好男儿正该立志,我要是男儿身,我定像你一般攻读四书,走出家门,建功立业了。”

贾琮搪塞几句,转身离开,宝钗含笑回了礼,贾探春眨眨修长睫毛:“他们这对姐弟倒是和睦,不像环弟和我……环弟与姨娘那副德性,我又能怎么样呢?我这里临渊羡鱼,那里便是自讨苦吃了。”

……

倒坐抱厦的小屋,二楼只用作库房,楼下隔开两间,贾琮住里间,石榴在外间随身伺候,打开纱窗,对面是个小园子,窗明几净,雪化的空气沁人心脾,坪中的红梅花败了。

吹干宣纸的墨迹,是临摹的颜真卿书法,科考墨卷重在方正、清秀,王羲之的行书不合适,放下狼毫,在钵盂的清水中洗净,贾琮临窗沉思。

贾迎春是醒来后对他好的第一个人,自然要投桃报李,今天王嬷嬷能拿迎春的银镯子,明天就能拿金簪子,美其名曰是借,迎春又心软懦弱。

以至于到红楼中后期,王嬷嬷的儿媳妇,也就是住儿媳妇,偏袒王嬷嬷偷了“累金凤”不说,还大喊她们倒贴银子,真是岂有此理!

一粒米养恩人,一石米养仇人。

这种奴才,还用废话么?

就算是贾琮有现代的相对平等的观念,但这已经不是平等或者展示主子权威的问题,而是荣国府的确有一部分刁奴太过分了,贾探春当家时,吴新登家的也敢藐视探春。

孙福一直在门外当差,贾琮喊他进来:“府里的婆子、丫头,你也应该认识几个,帮我留意二姐姐那边的境况,但有争端,即刻回我,银子不会少你的。”

孙福原想口头应承,这位爷遭人看不起,他便不得势,一听会有银子,连连保证,心想:“早间的传言果然不错,琮爷中了梦靥,开启了灵光……”

西府虽大,热闹事却是一阵风,没多久就传开了,孙福趋步进来,要帮他倒洗笔的脏水,贾琮拉住他伸手过来的袖子:“孙福,这是丫头们的事,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有时候没规矩也不行,我没喊你,你就不要进来,你就在门外当差……待会带我去书铺逛逛。”

“是,是。”孙福一凛,羞愧地出去,不敢小瞧他了。

到屋前坪中打了会太极,丰儿、石榴回来,鸳鸯没有来,自从贾琮生病,贾母也从不派人来问一声。贾琮迎到屋里端茶,丰儿问候几句,暗暗纳罕地走了。

石榴去端钵盂,左手禁不住疼,抖了一下,贾琮如何瞧不见,先叫她歇息坐下,去拉开她袖子一看,联想她与平儿一起回来,就有了几分猜测,一番冷静盘问,石榴啜泣地述说经过,不敢隐瞒,琮爷这份冷静也让她害怕。

石榴原以为贾琮要发怒的,或许找大老爷告状,不想贾琮沉吟一会儿,放轻声音:“石榴,是我连累了你……想不到她这么沉不住气。”

“那……琮爷,那包过了药性的人参药末,要丢掉么?”石榴也跟着放轻声音,偷偷瞧琮爷思索的神色,被琏奶奶威逼的惶恐渐渐消散,心道:“琮爷给我赔罪了,这是真的吗?”

“嗯,丢掉吧。”想了想,大致的情况比较明朗了,原来的贾琮,去告状也没人信,况且他的丫头无足轻重,王熙凤这么做,对她自己是没有伤害的,然而……他也不是原来的贾琮了。

端起一杯清茶抿在口中,贾琮想道:“王熙凤啊王熙凤,在政老爷提问过后,我没向谁趁机索要什么,就是代表我没有相争之心,我走我的科场,你管你的家,争闲气没意思……可到了这时,你想玩的话,我陪你玩个够,就怕到时候你哭了……”

贾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石榴,似乎在决定她的去留,石榴放下卷袖,忽然噗通一声跪倒,紧紧抿住嘴唇,不辩解也不表忠心,贾琮扶她起来:“都说了不怪你,我看看你的伤,帮你敷药……嗯,这几日你在屋中养伤,不用做活……也别出去,我自有安排,银钱还剩多少?”

“爷的梯己,还剩五两……加三百钱。”石榴娇憨地坐在脚踏上,抬头一瞅,琮爷先是沉默不说话,后来说了一句“扎得好深”,石榴感觉也不怎么疼了,不过琮爷的手,好冰冷……

……

去街巷书铺买书回来,一本《时文精选》,一本《大顺会典》、《大顺律法》、《十三经注疏》,加一些笔墨纸砚,银子去了二两多,这回出府没人阻拦、盘问,下人看贾琮的眼光,和先前有点不同,回来时已经是未时了。

粗略翻了史料,贾琮对这时空多了些了解,李白、杜甫、苏轼、红拂、蔡文姬、谢道韫这些名人都有,但毕竟是不同的时空,历史一开始发生了一些改变,后来改变越来越大,明末没有李自成、吴三桂这些人,总之乱糟糟的……当今国号大顺,年号雍乐,很多东西和明、清有相同点。

红楼梦本就乱糟糟的,京营节度使是唐朝官名,重小姑是清朝习俗,后四十回又有清朝官职俗称,京城说是长安,鼓楼西大街、兴隆街又是北京的街道。就算深究,他也不能做历史先知者了,那就活下去,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日子过了几天,贾琮晨省昏定的礼节没落下,元宵节很热闹,期间向父母请安,他提了要学习骑射、弓箭,贾家原本是军功起家,贾赦一等将军,贾珍三品威烈将军,平时还会打猎,贾赦就说过几天让贾琏带他到贾珍那里学。读书的事,先让他到族学把四书读通了,再觅八股名家指导,而后贾赦依旧与小老婆们喝酒、看戏、划拳,此间乐、不思蜀。

正月二十,春光明媚,贾琮把《论语》读通了大半,这还是有前世的基础在,不然不能这么快,孙福步伐匆匆地来回:“琮爷,绣桔跟小的说了,王嬷嬷在二姑娘房里起了争执……”

司棋、绣桔、莲花是迎春的丫头,绣桔和孙福关系不错,贾琮起身:“走,你跟我一起过去。”

孙福愣了一下,跟上琮爷,他是守门小厮,有主子传唤,可以出入内宅的,贾琮又问:“那个赵国基盯到了来旺夫妇没有?”

“暂时还没有情况,爷要是肯花大钱,赵国基肯定会卖力气。”孙福边走边答,心想:“琮爷也没有多少钱哪……大太太又吝啬……”

那个赵国基,是赵姨娘的兄长,住在外面宁荣街,偶尔会帮赵姨娘销赃,销赃的物品,自然是赵姨娘、彩云从王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首饰、衣服、珍贵药物什么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孙福和赵国基也认识……

至于贾琮为什么要盯来旺夫妇?来旺夫妇是帮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也就是高利贷……而官府对高利贷是有律法管理的,利息有所限制,更何况,不管贾家里面怎么乱,外面都是十分爱面子的……

这几日石榴不出屋,王熙凤那里也暂时没了反应,贾琮冷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决不手软!”

第6章 那是脸吗?

天井旁摆一张棋桌,四方有石质圆凳,高墙点缀了夕颜花,廊檐下挂了鸟笼,笼中的黑羽八哥学会了丫头们的声音,“姑娘”、“姑娘”的叫,恰在八哥叫的同时,倒坐抱厦的迎春房里,司棋、绣桔也在劝二姑娘要强硬一些。

那迎春的乳母王嬷嬷,腰背不是十分佝偻,却拄了梨木拐杖,一进来还甚是和颜悦色,老脸笑得如菊花绽放:“姑娘,一对银镯子,是我拿了典当的,这个老婆子赖不得。”

“罢了,我又没跟嬷嬷要。”贾迎春无甚表情,宽袖之中,柔荑微摆,径直在里间通往外间的长凳缓缓坐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嬷嬷赎回来就还,不赎回来就算了,我也不怪你,大家息事宁人好些。”

司棋、绣桔对王嬷嬷冷笑,绣桔首先不干了,道:“姑娘倒把事情想得轻松,那我们呢?姑娘的起居妆奁、服饰,是咱们伺候,大太太、老太太若是问起来,还不是咱们先顶缸?生事的没事,没事的反而有事了,这算什么?”

这倒是实在话,绣桔也并非多么爱戴、护着迎春,而是这种事情很容易让她们负责任。

司棋是迎春丫头中年龄最大的,这种丫头可不比一般奴才,是实打实的“副小姐”,饭菜都可以单叫,她双手抱胸,看戏,不说话。

王嬷嬷凹陷的眼睛,冷冷瞅两个丫头,兀自在一个圆凳上坐下,自恃乳母身份,不把二人放在眼中,“呸”了一口,老神在在地自己倒茶喝,宛如自家一般。

这老货得寸进尺,姑娘又不说话,绣桔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法,眼泪掉下来,转身抹,司棋道:“先看看,她总会走的。”

住儿媳妇听见婆婆的声音,轻手轻脚地进来,穿着都很体面,是缎服。

王嬷嬷的儿子叫王住儿,听王熙凤使唤,住儿媳妇就是王嬷嬷的儿媳妇。

住儿媳妇先大略环视一圈,见迎春二话不说,旁若无人似地坐着看书,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和轻蔑,很有规矩地进来,含笑道:“说句公道话,我婆婆是二姑娘的乳母,你们看看,谁家的乳母,不仗着奶过的主子得势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况且,我婆婆没说不还二姑娘,不过借用一下,有什么错处,是也不是?”

绣桔哑口无言,这正是她们没法子的地方,在贾府,年老的下人,地位比主子还尊贵,像赖嬷嬷,来看贾母还要赐座,王熙凤、林黛玉都喊赖嬷嬷“婶子”。

王嬷嬷自然比不上赖嬷嬷,但是她侵占迎春的东西,就像李嬷嬷侵占贾宝玉的东西一样,隔三差五,就偷偷摸摸地进来中饱私囊,贾宝玉都只能发脾气、摔杯子。

绣桔恶狠狠地盯着她们,说不出话,司棋本想回王熙凤处置,但是王熙凤对贾迎春、贾琮只是虚情假意,没有真心关照过,老太太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大事也不敢去回,毕竟迎春不是贾宝玉、林黛***母这个身份,主子都要尊敬的。

不独是贵族家庭,皇家何尝不是如此,想想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康熙皇帝的保姆孙氏(曹雪芹曾祖母)就知道了。

三春的闺房就在这倒坐抱厦,毗邻挨近,不多时,探春、惜春也过来了,还有她们的丫头侍书、翠墨、入画,这些丫头时常聚在一起抹骨牌、刺绣。

……

莲花儿掀开大红猩猩帘毡:“琮爷来了。”

众人愣了愣,也没在意,贾环、贾琮偶尔会过来找迎春玩乐,很平常的事情,唯有绣桔眼睛一亮,眸带希冀……她通知过孙福的。

贾琮进二门时见到贾环、贾兰在门外偷听,他们没进来,他来不及打招呼,慢悠悠地走进来,浏览一圈,这么多人,家宅大乱斗么?

贾迎春起身,她不想闹大,自想姐妹三个,唯独她这里有事,闹大了,未免面子上过不去,可还不等说话,贾琮微笑道:“姐姐放心,没什么的,孙福,进来。”

孙福听见叫唤,来到门口,抬头瞥见那么多女眷,不敢乱看,低下头去:“小的在,爷有何吩咐?”

贾迎春拉住贾琮的手,不明所以。王嬷嬷、贾探春等众女也愕然,贾琮要做什么?

“掴她,把她拉出去。”贾琮语气平淡,右手的食指,指向王嬷嬷。

孙福不愣神,大步走过来,这些老婆子趾高气扬惯了,“啪啪”两声,孙福的大手掌一左一右,打了王嬷嬷两巴掌,王嬷嬷的脸色通红起来,孙福吼道:“走!老货!”

闺房安静了,众女无声地张大了嘴巴……这还是那个不堪的贾琮吗?他……他要干什么?

回过神来,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热度,一半是力量的刺激,一半是众目睽睽的羞愤,摸摸红肿的部分,王嬷嬷真的确定自己被打了,打她的人,还是一个庶子的跑腿奴才!他恶毒地嘶吼:“反了!反了!我要见老太太!我要见老太太!还有没有规矩?!”

住儿媳妇扶起婆婆,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贾迎春急道:“琮弟,你怎么能……她是姐姐的嬷嬷啊……”

“这种嬷嬷,要之何用?贼喊捉贼,监守自盗,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自己先没规矩,还说别人没规矩。身为弟弟,我怎能看着她欺负姐姐?”

贾琮摆手制止:“孙福!”

“小的在!”孙福气势大增,觉得琮爷和自己都威风极了。

“回去之后,用皂角把右手洗三遍。”贾琮吩咐。

孙福这回愣住了,贾琮冷笑:“你打得是脸吗?那是脸吗?碰了这肮脏的东西,若不洗干净,我可不依。”

王嬷嬷的脸色,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羞辱啊!贾琮这是众目睽睽的羞辱啊!不报此仇,我老婆子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她气得喘不通气,拐杖连连踱地,破口大骂,喊着要见老太太。

“你要回老太太,就去回,我叫大太太来处理,看是护着你,还是护着我,不要脸到如此地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贾琮转头,对绣桔使了个眼色,绣桔出去请邢夫人了。

“你们等着!”住儿媳妇冷笑,她要去回王熙凤,她汉子帮王熙凤做事,王熙凤不会不管的。

邢夫人则是迎春嫡母,有管教的权力。

……

王熙凤带着来旺媳妇、林之孝家的、丰儿等一大帮婆子丫头,威风八面地来了,她喜欢大排场,虽然明知是住儿媳妇的撺掇居多,但是贾琮过来惹事还是令她心烦,她一天到晚有很多事情,当家很艰难,对贾琮愈发厌恶起来,她连贾环、赵姨娘都看不上,怎么会看得上贾琮?

一边安慰王嬷嬷,一边厌恶地瞪了贾琮一眼,王熙凤唉声叹气:“王嬷嬷别动气,这事儿我会做主的,小孩子不懂事,是该多管管……琮儿,前儿二老爷都夸你,嫂子还以为你上进了,没想到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什么体统?”

贾琮一眼也不瞧她,淡淡道:“是非曲直,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哪边多,哪边少,这里谁都量得出来,嫂子不觉得,你的秤歪了么?物不平则鸣,体统不体统,不是嫂子一人定得了的,我相信大太太会有公断的。”

“你……”王熙凤本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人,不料这小叔子也是牙尖嘴利,冷冷一笑,忽然绽放笑容,心想:“我且不与他置喙,那样岂不落了下乘,大太太没有亲生儿女,琏儿才是嫡子,我不信大太太会偏袒他……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毛头小子而已,小娘养的,我和他生什么气!”

才说几句,绣桔果然请邢夫人过来了。

第7章 风起西府

邢夫人体型臃肿,身上的大披风直拖到地上。

她一进来,王熙凤的态度、气势就软了下来,先两腿微微弯曲,膝盖前倾,捏着丝帕的两手交叉放在前面,行了万福礼,修长的指甲上涂一层丹蔻,笑道:“这点事情,怎么劳烦大太太……”

王熙凤的意思是,她可以处理,又点明贾琮小题大做了,邢夫人却道:“迎春这里出事,我若不管,在老太太跟前,我还有什么脸面。”

邢夫人和王熙凤是婆媳,贾母和邢夫人又何尝不是婆媳。

贾迎春递上茶来、行礼,贾探春、贾惜春,还有丫鬟们,行礼之后,识趣地告退,邢夫人瞪大眼睛看向贾琮:“琮儿,是你叫人打王嬷嬷的?”

贾琮凑上来,小声道:“太太,且跟孩儿到一边说话。”

邢夫人想起贾赦对贾琮明显改观,犹豫少许,和他在一边窃窃私语,倒也没一来就呵斥他。

王熙凤看得心里喷火,王嬷嬷、住儿媳妇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那边贾琮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大太太,王嬷嬷要拿点东西,这无可无不可,但拿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她还有理,这就没有规矩了,此其一。”

“其二,王嬷嬷偷了东西,究竟是拿去赌,还是贴补家用,太太一查不就知道了?此事耳闻目睹者,不知有多少,派人一搜查,人证物证不难。”

“其三,此事用不着郑重其事地回老太太,王嬷嬷公然坐庄,聚众赌博,太太把她撵出去,有了理由、人证物证,老太太是最痛恨这种事的,必然要夸太太明见,做得及时。孩儿这么做,事先想过的,不仅是维护二姐姐,也是为大太太考虑。”

贾琮一口气说完,不慌不忙地站立一旁,做这件事之前,他的确想过了方方面面,不是一时莽撞,呈匹夫之勇,他是铁了心要把王嬷嬷赶走。

现在王嬷嬷的嚣张才是开始,再过几年,偷拿迎春东西,愈发没有顾忌,就会演变成“懦小姐不问累金凤”,赶走王嬷嬷还在其次,贾琮更想影响迎春,不想她以后还那么软弱,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姑且不说邢夫人、王夫人妯娌之间的矛盾,她们的陪房,就有相争之心。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家里还有丫头,奴才自己养奴才,这很类似西方的那句话“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周瑞家的非常体面,而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就看不过去了。这种陪房的作用是什么?她们是主母一等一的心腹、亲信,一个小报告,就会影响邢夫人、王夫人的心思、决策。

晴雯之死、查抄大观园、婆媳矛盾,未尝没有这些耳报神的作用。

而且深层次的关系还更复杂,王善保家的还是司棋的外婆……不难想象司棋是怎么进来的了……

各种家长里短,各种利益纷争,各种撕逼。

贾琮对这些早已烂熟于心,而现在他把斗争的思想层面,从嫡母管教庶女,上升到婆婆对儿媳妇的改观,邢夫人自然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

想了片刻,邢夫人缓缓点头,虽说乳母身份尊贵一些,但王嬷嬷这种人确实不该留,就算撵出去,拿了人证物证,回老太太一声就是了,同时,邢夫人深深看着贾琮,心想:“这孩子的心思果然通透了好多,不说宝玉,贾琏做事也不会考虑这么多……看来……”

“好了,究竟有没有拿东西、有没有公开坐庄,这些事我都会吩咐王善保家的查明的,孙福,先把王嬷嬷收押到下房。”邢夫人发话,一锤定音,王嬷嬷、住儿媳妇跪下求情,邢夫人看也不看。

“迎春,你也不能一声不吭!”邢夫人训斥贾迎春一句,贾迎春低眉顺眼回答“是”,邢夫人看不惯她,冷哼一声便走了,贾迎春送出去。

王熙凤也跟着送出去,出去之前丹凤眼直视贾琮,上下徘徊,关爱有加地笑道:“琮弟的病可好了?可要当心些,不然去珍大哥那里,使不出力气,拉不动弓。”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贾琮暗道,两面三刀凤辣子,果然名不虚传。

“多谢嫂子费心,嫂子送来的人参,是顶好的。”贾琮不动声色地微笑,别人听不出来,只有王熙凤明白,这话是讥讽她,她并不生气,反而凤眸含笑,迈步走了。

那王嬷嬷离去时倍加惶恐,婆媳两个跪下大哭,王嬷嬷泣不成声:“二姑娘,老婆子把姑娘一口一口地喂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姑娘小时候,趴在我身上牙牙学语,把我都咬疼了……还请姑娘求个情……”

贾迎春心下一软,偏过头去,拿起帕子抹眼泪:“我还要如何求情,这几年包容你们,料想也够了……她们不开罪你们,你们怎样做,我也不说,她们若开罪你们,我更不会说了……只是一件,回了家,嬷嬷自己保养好罢了。”

孙福二话不说把她拖出去,住儿媳妇丢尽脸面,灰头土脸地跑去找王熙凤了。

“大快人心!琮弟做得大快人心!”贾探春几人纷纷掀开帘毡进来,都很高兴。

“三姐姐、四妹妹、环哥……”贾琮重新见过众人,又劝贾迎春:“二姐姐,别怪琮弟态度强硬,你也该看看现状,二姐姐在府里软弱,是没多大事,可是以后呢?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条路,这条路只属于自己,只有自己去走。别看这时咱们兄弟姐妹齐聚一堂,殊不知再亲近的人,也像无根浮萍,有碰到的时候,也有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谁又顾得了谁呢?”

话音刚落,众女不约而同眼睛一亮,这贾琮,果然不是原来的贾琮了。

“姐姐不怪你,姐姐该谢你……”贾迎春停止啜泣,温柔地抚摸小弟的头发,我们是姐弟啊,琮弟会安慰我、给我出头了。

贾探春又浮现出那种羡慕之色,环弟要是像他那样就好了,他怎么就不是我弟弟呢?我又为何不生在太太肚子里,命么?

……

和贾环、贾兰胡扯几句,贾琮回到屋子自思,王嬷嬷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说起来,贾府里面,有肮脏的事情,也有值得留恋的地方,甚至肮脏要超过留恋,但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的第一想法并不是逃出贾府。

这要联系这个封建时代的现实,姑且不说他能不能逃出去,逃出去没身份、没户口、没关系,怎么活?这种私自离开,在这社会就是“不孝”,荣国府会不会行文顺天府抓他、他值不值得这样,也先不说,总之贾府庶子的烙印是暂时磨灭不掉的。那还不如利用这个身份,况且他熟悉红楼,总有如鱼得水的地方。

他不是历史小说里动不动就造反的牛逼人物,也不是玄幻小说动不动就毁天灭地的主角,更不是都市小说动不动就冒出来的特种兵,摆在他面前的,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古代现实。

至于出头,现在不出头,以后也不出头,等死么?礼教枷锁,岂是为吾辈而设!

……

西府的热闹事,既然是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琮爷的雷厉风行和手段,也成了不少下人私底下议论的话题,但也仅此而已。

住儿媳妇在凤姐院讨示下,王善保家的查明之后,邢夫人果断把王嬷嬷撵出去了,老太太也说邢夫人做得好,公然坐庄开赌,容易生事,杀鸡儆猴,好叫下人们安分一点。住儿媳妇气不过,她并不觉得她们过分。

“奶奶,我家男人也是给奶奶办事的,从无差错。”住儿媳妇在王熙凤面前不敢嚣张,低声下气的。

“唉……今儿不就有了错处么?你们不都是一家子人?老太太发话了,我又能怎么样?你婆婆是进不来了,说实话,你们这些下人刁钻,也该杀鸡给猴看,不过么……”

王熙凤妙目翻转,轻笑道:“你们为我办事,我也不能让你们离心离德呀……琮弟不是想读正经书吗?我去回老太太,让他搬出大老爷那院里,挨着三个妹妹们来住,他们的月例银子,便是我管的了,扣一些下来,还不容易?”

住儿媳妇大是快意,连连奉承琏奶奶高明、会办事、有能力,王熙凤很受用。

第8章 美哉可卿

金碧辉煌,摆设考究,贾母的一间上房,老太太眯着眼睛躺在榻上,鸳鸯在左侧,两手各握一支美人拳,力量适中地敲打贾母的腿、背、肩,絮絮叨叨地说话,这美人拳是一种伺候人的器物,贾母被鸳鸯服侍得极为舒心,那么多丫头之中,唯有鸳鸯最合她心意。

“鸳鸯……你说王嬷嬷一事,是琮儿最先闹起来的?也不是闹……他们若是姐弟情深便好,要是人人都能这样,家宅永宁了。”贾母随意地说着,吃几样果品,眼神怔忡。

“是,老太太,阖府下人都知道了。”鸳鸯绽颜一笑,鹅蛋脸两边的雀斑舒展开来,瑕不掩瑜,心想:“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说……”

红楼众女子,有两个鹅蛋脸,一个是贾探春,一个是鸳鸯,鹅蛋脸,标准的美人脸型。

“琮儿肯上进了,没什么不好的,这孩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没有相争之心,那日元宵节,也不趁机讨要物事……老了,老了,我是老眼昏花喽!”贾母喃喃自语:“就一件事,《南柯梦》不吉利,不及宝玉的祥瑞,且是奴婢所生,往日行事难免卑劣一些……”

鸳鸯笑笑不说话,晚间王熙凤进来请安,鸳鸯起立,把她斗篷轻轻摘下,王熙凤才行礼,贾母笑道:“鸳鸯,凤丫头来了,快,快,取骨牌出来,咱们打,把她的梯己钱给打光了。”

鸳鸯果然取一副骨牌出来摆下,玩骨牌接龙,这种玩法极其简单,不比麻将,一遍就会,比如天牌是两个六点组合,虎头是五六组合,虎头的六点就可以接天牌的六点,以此类推……谁剩余的点数大谁输,非常简单。

骨牌,是贾府上下日常的娱乐活动之一。

“哎呀,老祖宗,我可是一次都没赢过,看,老祖宗的箱子都在向我招手喽!”王熙凤笑道,故意先出点数小的,让贾母赢,哄她开心。

贾母很乐,鸳鸯跟着乐,王熙凤趁机,以随意的口气提道:“老祖宗,我看琮儿很上进,大太太不像林妹妹一样,念过什么四书,教这些,也是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的炊来。我看,不如像宝玉一般,令琮儿搬出大老爷那院,挨近几位妹妹,珠大嫂子也是有学识的,他年纪也不大,让他们切磋、琢磨,互相砥励,岂不是好?”

贾母手中的一张四六“红头十”刚放下去,忽然半空收住,板起脸色:“搬出来是可以的,不过只能上学后再搬,免得闲下来滋事,晚间放学回来也可修习诗书,白日上学,这样稳妥些。”

“是,还是老祖宗疼爱孙子孙女,大太太、大老爷那儿,我自会去说。”王熙凤笑吟吟地点头,烛光斜映,照在她粉光艳脂的两颊,极是娇美。

贾母看看鸳鸯,笑道:“还是凤丫头贤惠、知礼、会办事,想得如此周到,叫你帮你婶子当家,最稳妥不过了,和东府那边的秦氏一个样。”

没过几天,不少下人都夸琏奶奶办事周到、关爱小叔子、心地善良、温柔贤惠。

……

贾琮得知此事之时,无任何特别反应,离上学还有几天日子,这两天他白天去宁国府会芳园练箭,晚上回来看《论语》和《孟子》,生活习惯很有规律,请安的礼节也没废。现在,他在帮石榴收拾东西。

不是因为担心石榴玩无间道、双面间谍什么的,他的丫头,他会尽力保护,而是他得知石榴母亲患了重病,听口气是活不久了。且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无人照顾,极为悲苦,石榴自是不忍,有心出府。

在一定程度上,贾府对待下人是相对宽容的,无可否认,袭人母亲死时,准许她回家安葬,办理后事,鸳鸯是因为父母远在金陵,不曾去得。

但是,石榴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丫头,更何况是庶子贾琮的丫头,远远不及袭人、鸳鸯等辈,因此拿这借口回,上面肯定不会允许的,所以,贾琮就说“石榴笨手笨脚,做事也不尽心”,邢夫人才批准,发还奴契,她本来是要收一笔银子的,看在贾琮面上才作罢。

“石榴,你放心。”贾琮吐出了几个字,小丫头照顾他其实很尽心。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石榴觉得倍有力量,琮爷现在做事多于说话,还把剩余的梯己钱交给她,她拒不接受,琮爷脸色就冷了下来,才颇觉复杂地接了,石榴跪下一拜:“琮爷,好歹主仆一场,我会记着这恩的,容许我拜上一拜。”

贾琮没有拒绝她的一拜,现在的某些观念在此不合时宜,他心想:“石榴也是性子软弱的人,不像袭人有心机,留在这种家宅未必合适,去了外面,有我照看,应该更自由些……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啊,家境窘迫,在这笑贫不笑娼的年代,贫穷足以令人不好过,贫穷再加疾病,火上浇油,更是悲苦。”

孙福奉命抬行李,石榴家便在宁荣街东尽头左拐第一家门面,也不算远,孙福问:“那爷只能自个儿去东府会芳园了,小的来安放好行李再来找爷?对了,来旺夫妇那儿有了消息,分别是罗高才、陈百富、田有福三家的印子钱,收的利银超了官府规定……”

“好。”贾琮答应一声,并不是很在意,又道:“我前日写的那本《笑林广记》,晾干了没有?”

石榴甩起两条小辫,大眼睛泪光点点,小手在唇角一抿:“我用碳炉烤干了,墨汁没散,连同那双鹿皮靴,放在柜里最高层。”

“嗯,该奖赏,你家里完事了,我这本书卖的钱,分你一半。”贾琮笑道,石榴出去了也好,免得受灾,大家庭里尔虞我诈的。邢夫人说过几日安排他一个丫头的,他习惯生活自理,不用人伺候也行,又想,他到书铺问过掌柜,这时代没有《笑林广记》,这种古代笑话类书籍应该能卖不少钱,士大夫阶层也需要消遣,不过古代没有版权……

孙福挠了挠头,想道:“琮爷写的书还能卖钱?有一两银子么?石榴也挺可怜,不过琮爷对她挺好了……琮爷不喜欢说话,有时候说话也听不懂,难道是我作为奴才的悟性下降了?”

……

处理完这件事,贾琮轻车熟路去宁国府会芳园练箭,他自然知晓王熙凤没安好心,但他不急,就像八股文需要破题、承题、起讲、入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事情总需要一件一件地慢慢来,其实一切都在进行之中。

会芳园的天香楼、登仙阁、逗蜂轩三处,风景最美。

过几年贾元春省亲,宁国府会芳园与荣国府东大院合并,就是赫赫有名的大观园。

天香楼前的一片桂花树郁郁葱葱,是取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命名“天香楼”的,一带空旷场地上,贾琮手中的箭,“嗖”的一声,飘出几丈外,忽然,箭杆如断线的风筝,还没到靶子,就轻飘飘落下来。

“哈哈哈……”正在饮宴的贾珍、贾琏、贾蓉笑出声,他们在场地上披毛毯、宰猪羊,累了就坐下喝美酒、划拳赌博,很会享受。

“身体是弱了点,不过力气增长了,十天前,弓都拉不开。”贾琮回头解释。

“确实,琮弟是大有长进了。”贾琏笑道,他对这个弟弟的改变没有成见,但两人关系也一般,不好,也不坏,贾琏、贾宝玉是荣国府高层默认的大房、二房继承人,贾琮没表现出争斗的心思,只是读自己的诗书,私下里变得随和,贾琏就没怎样。

贾珍一捋胡子:“也不能老抱头读四书五经,古圣贤还有礼、乐、射、御、书、数,合称六艺,不过慢慢荒废了,咱们功勋之家,真不该忘本。”

贾琮想笑,却没笑出来,单看外表、谈话,贾琏、贾珍、贾蓉哪里像败家子?个个温文尔雅,他却知道贾琏喜欢乱搞,脏的臭的也要,比如多姑娘(又叫灯姑娘)、鲍二家的,尤二姐……贾蓉,乱搞两个姨妈……贾珍,扒灰嘛……

不过,现代多少男人,对贾赦、贾珍之流痛批之时,其实是嘴里一边骂,心里一边羡慕的?大有人在……

他们怎样,和贾琮暂时没关系,他只是来锻炼体魄的,如此坚持下去,身体渐渐会好起来,不值一提的小病,在古代也会要命的。

说了一些没营养的话,贾琮也累得疲惫了,贾蓉道:“琮叔,不如到上房歇会儿?横竖离掌灯还早,吃了饭再回去?”

贾赦院到贾母院都要坐一段时间轿子,荣国府到宁国府,就更远了,此时已大汗淋漓,想了想,贾琮道:“也好,麻烦你了。”

“一家子,琮叔客气什么。”贾蓉领他往南出了垂花门,才到门口,便见到妻子秦可卿、丫头瑞珠捧了貂皮里子大氅,袅娜而来。

“怎么回来了?我怕园子里冷,备了几套外罩送过去。”秦可卿提起手中衣物,眸子微转,刹那明了:“我晓得了,你自去吧,我带琮叔过去。”

“好,母亲那里可有事?你的病好些了么?”贾蓉收了大氅,面色无悲无喜。

“都无事,不过小疼小病的,算什么,我叫宝珠备了热水,回来别忘了洗。剩余的珍馐我自去处理,丢掉了不如分发下人的好。”秦可卿道。

贾蓉一个劲点头,转身离去,秦可卿在垂花门口徘徊良久,挂在树梢的晚照斜射艳容,恰如她低头婉转的剪水秋瞳,远山之眉有抹不去的轻愁,曼妙身姿下的牡丹马面裙随晚风轻拂,半晌才歉意道:“琮叔,这边请。”

似乎是心不在焉。

贾琮跟上,心想:“按红学泰斗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贾珍逼秦可卿屈服应该就在这两年了,虽然也不忍见美人香消玉殒,但是……此事和我干系不大,秦可卿又身份未明,我是否要插手?”

第9章 《笑林广记》

宁国府的规模、格局大致与荣国府相当,都是国公府,贾琮洗浴毕,秦可卿领他至一间上房,入门就见正对面的墙上挂一幅《燃藜图》,两边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剧本很熟悉啊,这不是原著里秦可卿带贾宝玉歇息的第一间上房吗?贾宝玉很挑剔,不在这里,去了秦可卿闺房……贾琮想,难道我拿错剧本了?

“燃藜图……”贾琮细细打量,图画好,对联也好,他想:“秦可卿一定是个很有品味的人……”

秦可卿回头,挽起来的云鬓插一支步摇:“琮叔识得此图?”

“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贾琮见她的眼神带着询问之意,笑道:“书上说,汉成帝时,有一老人拄藜杖来见刘向,传授五行洪文。藜,木也,老可为杖,烧之可为烛。配上这副对联,似乎是劝人上进之意。”

谜一样的秦可卿虽然争论不休,但是有关她的房中器物、线索早已被红学家研究透了,作为红学资深爱好者,贾琮岂能不知这些。但亲眼观看,更觉此图古意盎然,画中燃藜,画外仿佛也可闻到烟火味。

秦可卿有些意外,不再多言,优雅福礼,裙裾间的牡丹印子随她万福折成一绺绺柔软叠迹,鬓已梳,眉已描,可她年龄恐怕不满二十,浑身散漫一股年轻贵妇的轻熟韵味:“看来琮叔极是喜欢这里了,还请小憩片刻,秦氏先去具备饭食。”

她放下帘子出去,低头闷想:“琮叔果然是有学识的,上元节对答、撵王嬷嬷,并不逊色宝二叔……小蓉大爷若是肯上进便好了,他只是个用钱买来的监生,也不去国子监就读……虽说府上富贵如往昔,但弊症不断,可惜老少爷们一味享乐,看透的人没有几个,我也是有心无力。”

摇了摇头,在廊下逗弄一会猫儿,更觉无趣,愁绪无人能解。

自明朝以来,朝廷为缓解救灾急情,允许富贵人家“纳粟入监”,交钱便可成为国子监监生,顺朝沿用,贾蓉就是“例监”。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不用考县试、府试、院试,但是只有一次机会。户部捐纳房也可以直接用钱买官,但是,这种官被人看不起,是野路子,上升的几率不大。

清朝的李卫是用钱买来的兵部员外郎(从五品),做到了两江总督、直隶总督,算是特例。贾琏的五品同知也是用钱买的,到了封建社会末期,卖官鬻爵,司空见惯,科举崩坏,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可见,晚清社会的官场腐败程度,实在令人发指,没有最肮脏,只有更肮脏。

不过,顺朝沿袭了明朝的这条规矩: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青纱帐、蚕丝被、软绫枕,整洁清香,贾琮合目,脑海却想秦可卿即便多疑、爱乱想,但却心细如发、柔弱善良……救或不救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最重要的是通过科举进入顺朝的师生关系网,否则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有时候比父子关系还亲、还有用,那就展现自己的时文制艺、两世见识,这时在西府话语权也没有,更遑论影响有爵位的贾赦、贾珍了。

银子不多了,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没银子是办不成事的,王熙凤的刁难就在顷刻,贾琮准备把《笑林广记》第一部卖掉。

……

朔方的春天比不得南省气候温热,甚至二月还有鹅毛大雪,漫山遍野的春光灿烂也要延迟好些时候,园子最早绽放的是几株白玉兰,淡雅清新,主仆二人出府到东胡同的一家书铺。

贾琮是老主顾了,上次买书便在这里,掌柜是浙江温州人,在江南递铺行、书社有关系,众所周知,朝士半江西,江南读书人比北方兴盛,他们的时文也就畅销南北。这掌柜姓郑名夜寥,迎贾琮到里间相候,却不上茶,看了《笑林广记》,郑夜寥觉得有利可图,肯定能卖好几百本。

但是他面上不动声色:“这位小哥,你这本《笑林广记》,的确不差,不过么……还是比不上时文能热卖,纯粹是笑话,二十两吧。”

贾琮笑了笑,离坐起身:“孙福,我们走吧。”

径直步出门口,头也不回,商量的语气也不给,与奸商谈生意就要这样。

《笑林广记》是清朝人编写的,顺朝没有,有黄色笑话,有讥讽社会,短小精悍,每每能博人一笑,二十两银子,还是太少了,贾琮为何如此?他不是电脑,这本书是根据记忆编写、整合的,很费脑筋,也很辛苦,而且郑夜寥太奸了。

“唉……小哥!小哥!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咱们慢慢谈,茶保,上茶来。”郑夜寥笑得如弥勒佛一般:“那个……此书不可能是小哥编写的吧?我看写此书之人,阅历非凡。”

“自然不是,是我一个表亲托我卖的,他有事抽不出身。”贾琮随和地品一口茶,这事情他留了三手,第一不承认本人所写,因为承认了别人也不信,第二顺朝类似清朝,他融入了贾府,却还没接触社会朝廷,不知道有没有文字狱?清朝文字狱多少人被冤枉,八七版电视剧红楼梦,贾雨村还告发过贾宝玉的姽婳词,顺朝类似清朝,所以贾琮不得不防,改写的时候不犯忌讳,很小心。

第三么……贾琮不紧不慢道:“郑掌柜,这《笑林广记》,我那表亲说还有好几部,这才是第一部……”

这就是贾琮留的第三手了,第一部卖得好,以后几部就好谈了,起点的大神、白金不就是这样吗?

“噢?还有后续?”郑夜寥思忖再三:“小哥,我能给四十两,这是最高了,生意不成情义在,还望小哥以后再光顾本店。”

“好说,成交。”贾琮微笑点头,郑夜寥当场付清四十两银子,出了店铺,贾琮问:“那三个掌柜请到了吗?”

“请到了,定下日子,到文瀚楼,罗高才是递铺行的,陈百富是米行的,田有福是收地租的……他们被琏奶奶坑得倾家荡产,爷已经亲自登门一趟,他们看爷不是平头百姓,也乐意过来。”孙福收好银子,四十两啊,他在荣国府如果不走别的门路,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琮爷不是凡人哪,一本书就卖了四十两,孙福佩服不已。

“到那天去文瀚楼,好好谈谈。”贾琮紧了紧青衫,他要裁撤王熙凤的管家权力,这样王熙凤就不能对他使绊子。

细雪微风,京师西城又被柳絮般的小雪笼罩。

……

郑夜寥的郑记书铺,不是现在的一个书馆,而是集印刷部、编辑部、作坊店铺、快递于一体,活字印刷已经出来了,但是成本高,所以还是使用雕版印刷,效率不算高。

等印刷出来几本,他看到书面署的笔名是“兰陵笑笑生”,哎哟,这不是《金瓶梅》的作者吗?不过作者乱取笔名已是常见,他也就吐槽几句,怪不得《笑林广记》有点黄!师出同门啊!

清朝的《笑林广记》,作者“游戏主人”,被贾琮改了,虽然有点黄,但是乐而不淫,很像《诗经》的思无邪,郑夜寥倒不担心被查封,根据他的经验,抢先卖半月至少能赚上百两,这时代没有版权,手抄本、同行见利加以印刷,官府都不管……越到后面销量越少,但是能赚就好。

翻看半天,郑夜寥都不免捧腹大笑,这本书写得太好笑了,讽刺世人真狠哪!突然伙计大叫一声“巡城刘老爷来了”,吼得郑夜寥魂飞魄散,圆桶似的身体滚出来,磕头行礼,笑哈哈道:“哎呀,刘老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快请!”

西城巡城御史刘东升带了五城兵马司的几个衙役,眼皮子淡淡一瞥,没有说话,径直走进郑记书铺调查一番,看见手抄的一本《笑林广记》,喜欢藏书的他翻看几页,那一页的故事大体是这样的:

一县令升堂,一衙役当场放屁,县令大怒“人犯咆哮公堂,还不快快捉来?”衙役惶恐,屁本无物,如何拿来?无可奈何,拿了一坨干屎进来:“启禀县尊,被告人犯已逃,这是它同伙!”

这个故事,是讽刺某些县令的昏庸无能,刘东升差点笑出声来,发现郑夜寥在侧,赶忙清咳一声,手不释卷。郑夜寥何等精明人,正喜刘御史为他宣传,说要送他,刘御史却付了钱,警告他不能乱卖不法书籍,郑夜寥连连称是。

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五城都察院下辖五城兵马司,顺朝京师每城都有一个巡城御史,正七品(明朝是七品,清朝雍正是五品,其他官职级数也有变动),专管缉捕、诉讼、查封等事,天子脚下,更为严厉。刘东升是三甲同进士出身,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西城路人皆知,刘御史为了政绩,时不时要亲自带人来查一些不法事件。

围观民众远远议论,就见刘东升上了文瀚楼,国子监监生、顺天府诸生、举人、在京小官员有几个常来酒楼召妓,败坏学风、士风,人们知道,如果被逮到,明天刘御史喷你的奏折就会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御史啊,官小权大,连皇帝都敢喷,还有什么不敢喷的?

刘御史上了文瀚酒楼,二话不说就品茶读《笑林广记》,几个便服之人见到他,立马坐卧不安,暗暗怨恨,冯紫英、薛蟠、提督公子、功勋后代就有几桌,都不敢闹事了。

贾琮正与三位掌柜聊风土人情,不惜重金请了好酒好菜,罗高才一口一口地抽旱烟:“贾公子小小年纪,温文尔雅,世故老到,不来递铺行做生意可惜了,不过小老儿也赔本了,悔恨借了来旺的印子钱,七分利银哪,利滚利,咱十个兄弟都跑了。”

田有福更不用说,京郊买地、雇佣佃户,就因为王熙凤的印子钱,赔得倾家荡产,他大吃大喝,不说话,一来二去,他们与贾琮也熟了。

贾琮认真倾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温和地看对方,酒菜一律让别人先行,三人对他很有好感。见到那旱烟,贾琮有点回味点一根香烟吐烟圈的味道,道:“三位慢用,在下有事先告辞,若有衣食不继之处,尽管开口。”

贾琮下楼见挨着楼梯口的那一桌,刘御史看的书很眼熟,咦,那不是我的《笑林广记》么?然后才发现刘东升一来,人都走光大半了,酒楼掌柜也很无奈。

下了文瀚楼,孙福问他去哪,贾琮抬头看阴云密布中的阳光刺眼处,才是午时,道:“先去看看石榴,你再带我逛逛城郊,反正还早,明天一上学、搬院子,就没有闲日子了。”

说着,贾琮在小本子上,拿炭笔记着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才是知行合一嘛。

……

那三人吃完,陈百富道:“贾小公子无缘无故结识我们,定然有事。”

“看看再说,他也不是强迫咱们的,放印子钱的就是他们府里的人,说不定。”罗高才在桌沿上敲打烟袋,倒出一些燃尽的黑色烟灰。

忽然,楼梯口旁边的刘御史笑了,好像拖拉机上坡的声音,田有福惶恐:“刘御史笑了,咱们快走。”

顿时人满为患的酒楼,只剩下刘东升一个客人,他却旁若无人似的,赞叹道:“此书作者大才,讽刺世人入木三分,入木三分哪!”

第10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巡城御史刘东升当差完,回都察院交职后,到工部营缮司找郎中秦业,秦业是秦可卿养父,也是刘东升同年进士,同年、同乡、同师,朝廷的关系网由此而来。刘东升向秦业推荐了《笑林广记》,秦业笑倒是笑了,却说作者太不厚道,一味讽刺。

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文化阶层的人接触到了《笑林广记》,“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之后,再次声名鹊起,郑夜寥赚了一百多两,当然这都是一月后的事情了,时人只重八股文章,杂家小说不过消遣罢了,博人一笑而已。

……

碧纱橱是贾母院的房屋,给进京后的林黛玉居住,与贾宝玉的屋子“绛云轩”不过一墙之隔,出门即可见面。贾宝玉在世家公子的宴席上风闻《笑林广记》,托小厮茗烟去买,茗烟看了这书有点黄,万一被发现,他是要受罪的,推脱卖完了,贾宝玉不信,威逼利诱,茗烟无法,偷偷摸摸买来,以银钱骗过门房盘查,贾宝玉才得一窥《笑林广记》的庐山真面目。

随便翻到一页,那故事如下:一道人精通生男生女,一妇人来问:“占卜我生男否?生女否?”道人答曰:“必夹卵。”妇人知是生男,大喜,数月后生女,怒曰:“为何无卵?”道人答曰:“汝女长大与男人交合,此之不谓夹卵耶?!”

“哈哈哈……”贾宝玉咧嘴大笑,手舞足蹈,不停拍打坐垫,他已通男女之事,去年就和袭人姐姐啪啪啪了……

八岁褪去童子之身,我辈楷模,高山仰止啊。

林黛玉过来要抢看,贾宝玉嫌书不正经,不给,黛玉就耍那傲娇的小脾气,贾宝玉便妥协了,林黛玉往绣墩坐下,随手翻的一页是:

山西一人善于制醋,一日出卖,某秀才尝毕,曰:“像我。”一妇人来尝,亦曰:“像我”。那人惊奇:“酸秀才不稀罕,你为何也酸?”妇人曰:“我便是爱拈酸吃醋的,怎么不酸?”

林黛玉没笑出声,小手拿帕子抿在嘴边,笑不露齿,又看了几页,俏脸通红,啐道:“呸!什么玷污人的烂书!你仔细舅舅揭你的皮。”

又道:“明儿你去不去学里?噢……那位琮爷该搬出来了,他定是要去的。”

“去几天就回来,什么八股文章,我不稀罕,琮弟那德性,不过是沽名钓誉、贪慕荣华的禄蠹。”贾宝玉长篇大论地愤世嫉俗。

林黛玉笑,目光移向《笑林广记》,是自己抢看,怪不得宝玉,心想:“这书多有污浊不堪之处,但那些世态人情,我从未见过。写书之人,要么自个儿龌龊,要么看透尘世。”

……

火盆里的煤炭因雪覆盖,滋滋熄灭,那雪是破烂的窗牖外袭进来的,又因为冷风一吹,熄灭的煤炭重新燃起,黑而发红,茅房蓬牖,瓦灶绳床,石榴看哪里都觉得冰冷,就像前日让人拖老子娘的尸体往东城左家庄化人场去一个感觉,这还算好的,街坊有被大雪压塌房屋,全家丧命的人,还有,怀里的二十两银子很温热。

风继续吹,酒幌继续荡。

孙福看着主子爷骑骡,两脚靴子稳稳踩在蹬上,左手鞭子,右手缰绳,如此双管齐下,琮爷胯下的骡子变得温顺,想几日前,琮爷连马鞍都上不了。

有一件事情,他没告诉主子,骡子分两种,公驴和母马生的,母驴和公马生的,品性各有不同,骡子是不能传宗接代的,琮爷骑的是最温顺的那种,否则这个年纪怎么驯服得了,孙福以前在府里养过马,胭脂马、千里马、青骢马……都能辨认,东府的焦大差不多也是这般。

他领琮爷出了西便门,京师是要害,城中有城,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层层包围,西便门只是外城城门,城下有个城洞,重兵把守,上有箭楼、角楼。

出门有个佛寺,叫牟尼院,此地的景象显得荒草萋萋,牟尼院归礼部僧录司管辖,香客一个也无,入目所见,老柳残败,护城河水泊泊流过,难民三五成群地匍匐,有些想要进城,却被步兵统领衙门、顺天府衙门、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官兵拦住,难民太多,出动的部门也多。

贾琮沉默,待孙福买果点回来,问他话,孙福笑道:“刚才听铺子里的人说话,说是永定河发了桃花汛,浪涛滚滚,良乡、固安、永清,三个县的数千难民跑京师来了,望大户人家收为奴才,这么多人,当然不能进城。”

贾琮道:“顺天府不管吗?那可是三品的掌印官。”

“官家的事,小的不明白。”孙福三缄其口,望琮爷脸色有些不好,提议道:“琮爷要散财消灾么?”

“罢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贾琮心下一叹,他前世也是农民家庭,七八岁就拿镰刀、锄头下过田地,深知农民之艰难,如果能做官,或者有功名、有关系,他就能出一臂之力了,比如考察永定河、建立义仓,救救这些老百姓,指望朝廷拨款,好像不是那么容易。

“这对比真鲜明,城内富户醉生梦死,城外难民匍匐于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莫过于此。”贾琮咳了几下,那风倍觉冷,他看到了有冻死的妇人孩子,被衙役拖向化人场,在这一刻,贾琮不得不信命,其实好多人的命,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吃不饱饭的和尚朱元璋只有一个,被解雇的驿卒李自成也只有一个,其他底层人的命,卑微如蝼蚁。那么运呢?或许可以改变。

“今年是壬申年对吗?明年癸酉,子、午、卯、酉乡试,我今年就去参加宛平县试。”贾琮像对仆人说,又像对自己说。

孙福欲言又止,县试哪有那么好考啊,当年贾敬、贾珠都考了好几回,不过琮爷脑袋灵光,如果八岁中案首,那就神了。

……

上学前一日,贾琮搬出了贾赦院,住在三春倒坐抱厦的斜对面,院子虽小,却厢房、书房、正堂齐备。

贾琮本可回贾赦不搬出来,那样王熙凤就管不到他了,但是,现在的他争不过王熙凤,她有老太太宠着呢,不如将计就计,再按他的法子一劳永逸。

书房要取个名字,贾政书房叫“梦坡斋”,贾宝玉书房叫“绮霰斋”,贾琮给自己书房命名“匪鉴堂”,取的是《诗经》“我心匪鉴,不可茹焉”之意。

晚上月光不出,只余漫天星光点点,贾琮看完《孟子》,颇有心得,再临摹一会颜体,开始写《笑林广记》第二部,然后兄弟姐妹们便笑吟吟地来了。

“恭喜,恭喜,姐姐恭贺琮弟乔迁之喜。”贾迎春送来一些笔墨纸砚,几张棋谱、一副象棋、一副围棋并棋盘。

“要燎锅底么?”贾琮笑道,贾家虽然根在江南,却也融合了北方人的习俗。

一句话引得众人一笑,贾惜春都说更热闹了,唯有林黛玉和贾宝玉心里叹息:“凤姐姐或许不安好心,怕琮弟得宠,便使了这个法子。既能得美名,又好管教琮弟,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贾探春拿下柜台的《时文精选》,宝钗跟来翻看。

薛宝钗从小就有父亲教导诗书,为了预备选秀,薛家进京一方面是为了到户部领取皇商内帑,一方面就是到户部报名造册,给宝钗选秀的,她是红楼女子中最博学的,无出其右。

穿着简约,杏眼如波,薛宝钗翻看几页,笑问:“琮弟就看八股文了?会破题吗?我出一题,你试试:大学之道,天命之谓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

“哎呀!”林黛玉一拍手:“宝姐姐故意刁难人,这四句话,分别出自《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都全了,五经还远么?哪有这么刁钻的题目!”

贾探春叹道:“真是难,宝姐姐出题就是不凡。”

贾宝玉最痛恨科举仕途的,看见宝姐姐谈八股就不痛快。但这个题目,他也破不出来,自负天资聪颖,料想贾琮也破不了的。

“是有点难。”贾琮点点头,沉思道:“但只要努力上进,天下没有破不了的题。你们看,‘道本乎天,家修而庭默也’,这句可行?”

薛宝钗杏眼微睁,又是惊叹,又是惊喜道:“破出来了,道本乎天,切中前二句,家修而庭默也,切中后二句。”

八股文的破题,讲究鲜明透彻、一针见血,类似于现代的议论文,破题是对题目的阐释,其实整篇八股文都是把一句废话、空话发挥得逼真活现,代圣贤立言,用圣贤的语气说话,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贾琮的破题,已经把宝钗的题目解释得淋漓尽致了。

“八股文一大堆条条框框,又有字数限制,又要考据,又要讲平仄……琮弟有这脑子,不如多学学庄子的风韵、名家的文章,否则岂不浊臭?”贾宝玉大摇其头,有些微妒忌,更多的是不屑,他要是肯用功,也能破题承题的。

贾琮不说什么,或许是理念不合,况且宝玉是兄长,他没有众目睽睽顶撞的道理,他做事情向来务实,打定主意要走出家门,跻身官场,救想救的人,做想做的事,八股文的种种弊端,他比贾宝玉知道的更清楚,但是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何必要求天下人都理解你呢?

贾迎春失笑,在他耳边小声道:“宝兄弟性子古怪,你别生气,但他也不会使坏的。”

贾琮一笑,表示无妨。

薛宝钗手中团扇轻拂,眨了眨杏眼,睇视宝兄弟,摇头轻叹,又微瞥贾琮,依旧正襟危坐,竟是如此冷静,无故加之而不怒,这才是懂得上进的人,而且气度不错。

……

族学开门了,贾琮、贾环、贾兰、贾菌等人各自打点好笔墨纸砚、炉炭,贾宝玉也想先去混几日,再告病回来。

行出小院内门,孙福背起一应物品,愤愤不平:“琮爷,琏奶奶太过分了,克扣了奴才的银子不说,琮弟的八两费用也没了。”

贾环、贾琮、贾兰,每年上学都有八两费用,是买笔墨纸砚的钱,红楼之中,这项费用是贾探春当家时蠲免的,而这个时候,王熙凤把贾琮的所有费用截留,拿去放高利贷了。

“不是还有卖书的几两吗?”贾琮依靠自己,暂时不必为银钱烦忧,待《笑林广记》后续出来,还有好几笔,不过这笔冤枉帐,总要清算的,他贾琮岂是任人欺凌之辈。

春寒料峭,古陌通幽,他仿佛回到了少年的读书时光。

第11章 贾代儒震惊

族学位于荣国府西侧,也是宁荣街西侧,不远,一里之地,由贾氏宗族有爵位的人出钱扶持。贾府目前有爵位的只有两个,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宁国府三品威烈将军贾珍,贾珍还是族长。贾珍之父贾敬虽是乙卯科进士,却在都外玄真观炼丹,进士出身啊,然而无意为官,是看破红尘、躲避是非,还是想修炼到化神期、飞升仙界?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飞鸟对鸣虫……”

春日早晨,空气清新,晨曦透过薄雾照进学堂窗口,他们念出朗朗上口的《声律启蒙》。

破题、承题、起讲、入手之后,有八股,互成对偶,虚字对虚字,实字对实字,还要讲平仄音,因此这《声律启蒙》之类的,是必学的。当然八股文的艰难不止于此,容后再论。

贾代儒粗略讲了几首《诗经》,午时休息,贾琮便见来学堂读书的人很多,除贾环、贾兰、贾菌、贾宝玉,还有贾瑞、薛蟠、金荣、香怜、玉爱、贾蔷……

略微恍然,贾琮已经根据种种迹象、年龄推测出原著的详细进境了,秦钟没来学堂,但宝玉已和秦钟认识,他们明年就会发展基情……

按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新证,红楼记历》,今年是第九年,明年秦可卿“得病”,后年“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不对,按更古老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应该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

悲剧的红楼梦,是否会因为他的意外出现而改变轨迹呢?

蒙学他已倒背如流,五经在顺朝乡试、会试、殿试选一经即可,四书必读,除四书外,贾琮专攻《诗经》,他有前世的学习方法,记忆加理解、碎片化吸收、分类吸收等,再加前世的国学底子,不是十分吃力。

贾代儒是贾琮的族叔祖,也是代字辈仅存的几人之一,几十年未考上秀才,是个老童生,但人家也是通过了县试、府试的,院试屡试不中,在古代,六七十岁的老童生并不稀奇,科举艰难,胜于高考。

贾琮在课堂虚心听取了贾代儒讲解的《诗经,国风》,不像其他顽童一般应付敷衍,颇有心得。

申时末,学堂大院闹哄哄的,放学了,甬道的人三五成群,如出笼之鸟,孙福提包裹在后,贾琮叫他准备五两银子,说道:“先不回府里,到太爷门下拜见。”

……

三面围墙,一面出口正对宁荣街,里面北方、东方有房,一律青瓦小屋,隔成几间,北方正房除用作客厅外,尚有两间偏房,丫头只有一个,这便是族叔祖贾代儒的家。

“琮儿何需如此破费?”贾代儒放下书本,迎族孙进客厅,命丫头上茶来,嘴上应承,银子推辞两遍却收了。

“太爷身为孙辈的族学老师,收些贽见礼,理所应当。太爷又是孙辈的族叔祖,孙辈孝敬,又有何妨?”贾琮下首坐下,不急不躁,也不忙喝茶。

贾代儒一家,生活水平与宁、荣二府相比,犹如天上地下,贾代儒亲孙贾瑞觊觎王熙凤,而被王熙凤的“相思计”害死,期间给贾瑞买人参也买不起,要到西府去求……这些信息,贾琮从红楼中了若指掌,知道贾代儒会收礼的,他这么做,自然有针对性和目的性。

“传闻贾琮转了性子,果然不假。”贾代儒心想,问道:“你可是有事相求?”

“太爷明鉴,族孙冒昧了。”贾琮起身作揖道:“族孙请太爷出题,想临场作一篇时文。若是能入太爷之目,还请太爷代为转告家严,族孙想参加壬申年的宛平县试。若不能入目,族孙聆听教诲,再学习就是。”

“什么?!你能写八股?还要参加今年县试?”贾代儒震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打量这个族孙,彬彬有礼、言辞恳切,岂是亲孙贾瑞能比,虽然不大相信,因有送礼在先之故,便道:“也好,你听清题目‘狗吠’,开始破题吧,假使题目破得不好,就不必再作了。”

狗吠,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原话是“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是孟子对梁惠王说的话。

这就是熟读四书的必要性了,四书如果不滚瓜烂熟,怎么破?怎么写?

丫头捧上笔墨纸砚,贾琮一月苦读四书,加之前世底子,已经快要接近融会贯通的境界了,题目岂能不熟,当下想了片刻,挥毫写出几笔颜体,破题道:

“物又有以类应者,可以观齐俗矣。”

孟子当时是对梁惠王说齐国的风俗,贾琮开篇即笼罩全题,磅礴大气!

“善!”贾代儒拍案叫绝,质疑不禁降了几分,可见贾琮是学过时文的,就不知是何人教他,难道是自学的不成?

“夫狗,亦民间之常畜也……若曰,辩物者,所以观国俗……”承题、起讲都还中规中矩。

进入正题“……由是国风十五,而卢令志美,独夸东海之强。甚而食客三千,狗盗争雄,尝脱西秦之险……”

差不多花了半个时辰,才写完一篇八股文。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在平仄、对仗上无可挑剔,但是,作为老童生,又讲学多年的贾代儒,还是发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无关八股文的文体是否合格,而是春秋战国历史的矛盾。

这又是八股文的另一艰难之处:考据。一篇八股文,代圣贤立言,引经据典,自然就会涉及史实,考官一旦读出你史实矛盾,卷子就会黜落。八股,难倒了多少先辈。

贾代儒没有及时提醒贾琮,一名八岁童子,能写出一篇合格的八股文,已是极为难得,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也不是多么匪夷所思,史上也有神童存在,贾代儒勉励道:“你的确令我刮目相看,此篇制艺,我会传交令尊,如此看来,你四书已熟,不宜在族学荒废学业,应寻觅良师指导。”

又从书房找了一本《八股启蒙》、一本《字眼便用》,告诫道:“你虽是我族孙,也是我门下学生,我自当出力,平时更应揣摩学习,戒骄戒躁。但今年宛平县试,能否赶得上,尚未可知,明年癸酉,三道童子试一年考,再接乡试,也未为不可,还是不要太急进。”

“是,族孙谢过太爷了。”贾琮收好两本书,留下那篇《狗吠》,因为贾代儒是老师,又是贾赦、贾政的族叔,由他出面,更为顺利。

……

酉时三刻,主仆二人回到小院,贾琮惯例打太极、做俯卧撑、跑步,先锻炼半个时辰,再沐浴、焚香,在匪鉴堂书房细细品读《八股启蒙》、《字眼便用》。

虽是搬出贾赦院,但到目前为止,真正被贾琮视为亲人的,只有贾迎春一个,这种豪门大家庭,亲情本就淡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更多的是礼法、规矩、礼教的枷锁与束缚。贾宝玉自然不屑与他为伍,林黛玉在男性中也只和宝玉亲密,薛宝钗呢,人家的目的是来选秀的,未必看得上他。

往后选秀失败,薛宝钗才退而求其次选择贾宝玉,此时的宝钗,外表和颜悦色、世故圆滑,内心可是非常高傲的,生一点病,制作的“冷香丸”比仙丹还麻烦,似乎过于娇气……到底是什么病呢?怕是公主病吧,得治。

贾环、贾兰倒是能说几句话,贾环品性不好也是真的,贾琮更喜欢贾兰一些。

轻轻摇头,剔除杂念,贾琮明白贾代儒给他《字眼便用》的用意了,这是八股文的词语代换,比如孔子要称“至贤”,皇家庙号、姓名绝不能犯,是一本很实用的书。

“由此看来,族叔祖用心良苦。”贾琮对贾代儒有了几分好感。

至于八股文的弊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清朝康熙曾经下令废除过科举,后来不是照样实行?古人不知道八股文的弊端么?非也,中国历史上也有进士出身的人痛恨八股,然而抓住弊端不放,又有什么解决方法呢?比起九品中正制,科举要公平太多了,现代教育没有弊端么?

就像晚明士大夫几乎无人不喜欢女人裹小脚的“三寸金莲”,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潮流、风俗,贾琮认为一味地抨击是不对的,弊端,任何社会都有,抨击,不如把弊端尽量最小化。

王羲之《兰亭序》: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后人看现代的情感,或许会成为今人看古代的情感?

……

又是一天晨曦,贾赦夜御数女,加以药物控制,未免身体疲惫不堪,院子耳房,邢夫人提议道:“老爷,自石榴出府,琮儿的丫头尚未安排,老爷看……”

“要不从你我的丫头之中,拨出去一个,要不新买一个?这有何难?”贾赦困倦道,不安排丫头伺候是不行的,大家公子没有丫头,怎么像话。

邢夫人想了想,道:“我的意思,是向老太太讨一个,老爷瞧着如何?”

“嗯?”贾赦看向夫人,皱起眉头,清楚邢夫人的心思了,宝玉房中的袭人、晴雯是老太太赏赐的,这其中的道理,不是要一个丫头那么简单,而是有争宠的意味了。

“这个,尚且要看琮儿在族学进展如何,如若成不了气候,你好意思开口?老太太不允,岂不躁得慌?”贾赦没好气,但心思也是与邢夫人一样的。

自从贾琮展现他的悟性、才学,贾赦、邢夫人都是支持的态度,但根本上,要看贾琮能走到哪一步,他如果未取得功名,老两口也懒得操心。

恰在这时,丫头秋桐来报“学里太爷来了”,是族叔贾代儒亲自登门!贾赦与邢夫人对视一眼,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12章 好标致的丫头

贾代儒大体上跟贾赦说贾琮蒙学、四书已熟,进境快过学堂的所有人,不宜在族学浪费时间,应该尽快请一个时文名家教导,并把贾琮的那篇《狗吠》拿出来,一句一句地给贾赦解读。

贾赦的困倦顿时消散,打起精神来,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哪里听得懂八股文?但却知晓族叔贾代儒为人还算刚正,不至于哄骗他。耐着性子,装作听得懂的样子,感谢贾代儒之后,与邢夫人商议几句,贾赦决定去找二弟贾政。

为何要找贾政商议呢?因为贾政是在朝官员,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定有结识的名士、进士,他贾赦并无实权,整日饮酒作乐而已……

这对兄弟的关系又是如何呢?大抵是不好不坏,与贾琏、贾琮一般。我们从一件事中可以看出来,红楼里赵姨娘、马道婆施法谋害王熙凤、贾宝玉,当时,贾政都认为贾宝玉没救了,要预备后事,可是贾赦依然忙乱,一直在想办法……他们兄弟或许因为贾母的宠爱不同而有所龃龉,却远远不至于你死我活。

……

贾政有两个书房,内书房和外书房,除却在工部都水司当值的时间,他一般都在外书房“梦坡斋”,与清客相公们谈论经史子集。

梦坡斋位于荣国府西跨院,这天申时后当值回来,贾赦拿《狗吠》给贾政品读,并说明来意。

在红楼梦之中,贾政被钦点学差,也就是学政,一省教育行政最高长官。如果放到清朝体制,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学政,必须进士出身的人才能胜任(参见《清史稿,职官志三》)。你都没考过科举,怎么选拔生员、举人?贾政能当学差,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其实是精通八股文的。皇帝,也不可能愚蠢到把一省教育视为儿戏。

“苟使民居廖落,安能犬吠之相呼。倘非万室云连,岂必村庞之四应也哉……收尾的束股呼应全题,好,写得好!”贾政拍案叫绝,道:“大哥,琮儿此篇《狗吠》,已得八股三昧,确实不必在族学荒废了,族叔祖教的也是有限。”

“为兄也正是此意。”贾赦道:“弟可有良选?”

“我在工部都水司当值,工部营缮司有一人,为官清廉刚正,三甲同进士出身,我修一封书信,大哥可携琮儿去拜见他。”贾政卖关子道。

“噢?是谁?”

“工部营缮郎,秦业,秦郎中还是东府珍哥儿的亲家,其女正是东府秦氏。”贾政下笔写信,笔力刚劲,一丝不苟。

贾赦笑道:“绕来绕去,竟然是亲戚,那便让琮儿走一趟东府,再去秦府。”

营缮郎,就是“营缮司郎中”,工部分为营缮司、都水司、屯田司、虞衡司,除了上面的尚书、侍郎,郎中就是一个司的一把手,正五品。

贾政入部学习的时候是主事,六品官,如今升为员外郎,从五品,员外郎就是郎中的助理官,即佐贰官,秦业比贾政要大一级。

不过,秦业和贾政的政治前途很明显,秦业已经六七十岁了,升迁基本无望,贾政正是做官年龄,又是勋贵之后,又是女儿贾元春入宫,差别太大。

贾政正色道:“琮儿是弟之侄儿,是贾氏后起之秀,他若取得科举功名,弟与贾氏与有荣焉,望大哥好生督促,不可懈怠,不然日后泯然众人,岂不徒增遗憾。”

这个小弟说话从来是这般不苟言笑、一板一眼,贾赦也习惯了:“我理会得。”

贾政觑着兄长背影步出书房,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年,大儿子贾珠也是八股人才,过了县试、府试、院试,获得生员功名,俗称秀才,娶了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李纨,门当户对,没想到……一病死了,唉……若是贾琮换成宝玉……

罢了,老太太宠宝玉,他都不能管教太多……那个孽障啊,贾政心绪复杂,又想到顺天府永定河发了洪水,良乡、固安、永清三个县受到波及,顺天府尹呈上题本,皇上已经命令工部营缮司、都水司拿出稳固堤坝的条陈……周围清客的夸赞声,隐隐约约。

“由是国风十五,而卢令志美,独夸东海之强。”

“甚而食客三千,而狗盗争雄,尝脱西秦之险。”

“好句啊!好句啊!贾世兄此文有生员之相。”詹光、单聘人、胡斯来等几位清客相公,摇头晃脑地品读贾琮的《狗吠》。

一天时间,贾琮写出了一篇合格的八股文,得到学里太爷、二老爷的夸奖、推崇,才华横溢、梦靥灵光的名声,如飓风一般,再次传遍荣国府。

……

院里的桑树开始发芽了,匪鉴堂斜对面,夕阳的橙黄光线,如斜风细雨涤荡桑、竹的绿芽嫩叶,都说雨后春笋,院里坪中的竹笋也开始破土而出,竹笋外壳布满浓密的毛,竟像披着蓑衣一样。

“嗒!”一颗黑子落下棋盘,石墩、石桌在树下,右旁天井,轱辘、粗绳、木桶已破旧,贾琮拿起一颗白子,皱眉沉思。

这座院子以前没人住的,要是好的,也轮不到他。

对面的是贾兰,一盘围棋四角大乱,“势”已全无,只在中盘厮杀,他每下一子,都要思索好久,贾兰偷瞧贾琮神色,认认真真道:“琮叔,母亲叫侄儿跟你学习,母亲说父亲当年科考,也是如琮叔这般,废寝忘食。”

“好了,不下了……你见过你父亲吗?若非天赋异禀的人,可难考上秀才,悬梁刺股、冬雪夏萤,也有无数人在科场铩羽而归,你看过《明史》么?那时有人考了十场会试才高中,三年一场春闱会试,那可就是三十年啊……”

贾琮摸摸贾兰的头:“你也不必都学我,各人有各人的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活学活用才好。”

“我不大记得父亲了,嗯,我听琮叔的。”贾兰正经地点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贾琮看了看贾兰的样子,这不就是早熟么?对比来说,贾兰也很幸运,李纨的月例银子,非常高,一年有四五百两,富婆啊。而且贾兰母亲李纨是会躲祸的人,没她什么坏事。不过,在古代死了丈夫,就是“失业”,贾母都说李纨“寡妇失业”嘛,相夫教子是妻子的事业,置身于这种庞大的家族,没有父亲这棵顶梁柱,贾兰的内向、“牛心古怪”也难免。

男尊女卑,男权社会,男人的时代么?不,是上位者、豪强富绅的时代,任何时代都有她的美丽之处,但大多数美丽,要么属于有钱人,要么属于有权人。

晚明陈继儒说:不是闲人闲不得,闲人不是等闲人。在贾琮看来,里面暗含的,就是阶级啊。

明朝思想家李贽,一边使用体制的便利,一边反感它,是时代的忧思么?贾琮轻笑摇头,无他,想得太远了。

……

贾兰向他询问了一些学习的方法,贾琮倒不吝啬,他认为个人摸索出来的方法,才是最弥足珍贵的,那一世中学也是只知刻苦,抄、背、写,一个英语人名“Bob”也不放过,后来才知事倍功半,理解性记忆、系统性学习才是最适合的,这些方法对于四书五经同样适用,比如于丹讲论语,可以分门别类的记忆,学习之道、朋友之道、为人之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早慧的理由,和穿越bug一样,自然用“梦靥灵光”来解释了,贾兰对他的“福气”羡慕不已。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贾琮当然要早早出名,不早出名的话,贾府都要被抄家灭族了,算算考科举的时间,应该需要四年,希望来得及。

小贾兰走后,贾迎春、贾探春、薛宝钗过来,贾宝玉正对他不爽,没来,林黛玉自身带病,“会吃饭就会吃药”、“孤标傲世”,来不来随性,贾惜春还小,多半与水月庵的智能儿玩闹。贾琮亲自端茶,迎进匪鉴堂,笑道:“三位姐姐贵脚踏贱地,报喜信的么?坏消息我不听。”

“他这个人可真伶俐。”贾迎春回身对二女一笑,轻咳道:“琮弟,学里太爷、二老爷都夸你呢,说你制艺做得好。”

八股文又称时文、制艺、制义。

贾探春道:“大太太得了消息,很高兴,到老太太房里给你求个丫头,你看,没个丫头伺候,可不像话,难不成咱们每次过来,都要你端茶?孙福又只是守门的。还有,大老爷、二老爷叫你过几天去拜师,说是东府小蓉大奶奶的父亲,工部的秦郎中。”

秦可卿的父亲,秦业?贾琮暗自琢磨,秦业能当上一个司的郎中,时文制艺必定不浅,可这样一来,侄儿媳妇秦可卿变成秦师姐了?哎呀,这关系乱得。

贾迎春轻轻一拉他衣袖,悄悄道:“大太太也不知给你求了谁来,你肯用功就好,太太、老爷满意,姐姐也满意。”

“宝姐姐你看,他们说悄悄话来气人。”贾探春佯装生气,修眉一扬。

宝钗拾一团扇,只是笑,不说话,她才不会管别人的家事。

“三姐姐也能和环哥说啊。”贾琮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咦,是哪个姐妹来了。”

“是我叫莺儿送一些书本过来,旧年江南名家的时文,也不知道这时用不用得上。时文,时文,总是因时而变,但观摩观摩也是好的,都是一个套路。”薛宝钗解释,站起来。

贾琮出来接,莺儿很拘束,都不进来,贾琮一望薛宝钗,玫瑰紫二色坎肩,葱黄绫子棉裙,圆圆的脸,端庄贤淑,宝姐姐很会做人哪,他道:“多谢。”

门外的声音又传来,这回声音更大,好像是搬东西,薛宝钗轻摇团扇,笑道:“能者多劳,这是人一出名,好事接踵而来。”

定睛远瞧,是个新来的丫头,三丫髻,大红背心,素裙,眉眼有点像林妹妹,三女同时暗道:“好标致的丫头!”

第13章 鹦鹉学舌

你没看错,邢夫人求贾母,贾母安排过来的丫头,便是红楼丫头第一美、针线活第一好、《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第一名的晴雯。

那么问题来了,此时晴雯早被贾母给了贾宝玉,贾母又怎么舍得给贾琮呢?对他的态度改观?不可能,贾琮想,唯一可能的是,王夫人发挥了作用!

王夫人不喜欢宝玉房里有漂亮的丫头,她怕教坏了她的宝玉!

贾琮推测其中过程,也许是邢夫人提了袭人、晴雯,也想要老太太赏一个丫头给他,如此邢夫人脸上也有光,而袭人是王夫人选中的眼线,晴雯过于漂亮,王夫人可能就提议宝玉丫头太多,让晴雯过去云云……贾宝玉大丫头就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小丫头也有茜雪、坠儿等等,分过去一个没什么。

而且,“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这些情节都还没发生,贾宝玉这时与晴雯说不上有感情,他现在最依赖的是他的袭人姐姐。

是福是祸?贾琮颇为哭笑不得,晴雯美则美矣,但脾气不好、人懒、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恐怕不乐意过来服侍他这庶子吧?红楼的人物性格很复杂,他贾琮也是一样,冷冰冰的现实生活不是小说,包容并蓄罢了,他想,既来之则安之,老太太吩咐下来的,怎么能退货?

……

时光滚动到了掌灯,油火飘忽不定,贾琮穿睡衣起床,挂上帘幔,趿鞋往外间看:“晴雯,把灯灭了吧。”

晴雯也只穿中衣,以手支额,手腕上的银镯、长长手指甲上的丹蔻最是刺眼,一个人气闷地坐在桌边,郁郁寡欢地道:“值得什么,费多少油?”

呵,人懒,心气高,不懂得节俭,被贾宝玉惯坏了,贾琮不接口,径直拿两棵铜火箸掐断灯芯,盖好灯罩,进了里间。

“哟呵!”晴雯根本没有做丫头的觉悟,她要是有这觉悟,也不会只活七十多回了,秀美的眼睛冷冷地:“你一个丫头也没有,洒扫、端饭、浇花、喂鸟……我一个人怎么做得来?”

“洒扫、倒水不用你来,我和孙福都可以。”贾琮睡下,不行,这丫头必须改造,贾宝玉受得了,他受不了,不对,贾宝玉后来也和晴雯吵架,可见贾宝玉那好脾气也受不了。晴雯可能不甘心吧?很正常的事情,贾宝玉有很多丫头喜欢,况且,在贾宝玉那里,晴雯可以毫无顾忌地赌钱、抹骨牌、饭菜可以自己叫,多么实惠,平心而论,晴雯又怎么不想得到好待遇?

刚才没注意看鞋子,贾琮回想,红楼梦提过晴雯穿“睡鞋”的,这种“睡鞋”在明清时期,就是裹小脚的女人穿的,张爱玲的《红楼梦靥》也考证出来晴雯是裹脚的……

裹小脚的女人……贾琮想到前世看过的网上照片,活在这时代,是女人的悲哀。

他不是表面的八岁孩童,倒不会因为一个丫头生气什么的,生活不能百般挑剔,晴雯脾气刚烈,至少不会做间谍?咦,说起来,成了他贾琮的丫头,晴雯不可能被王夫人害死了。

……

“青菜豆腐,没有荤的,琏奶奶可对你真好。”晴雯坐在小杌子上吃饭,不与贾琮同桌,主子奴才,尊卑有定,这条线她不是随便越的。

“是啊,亲嫂子嘛,当然要对小叔子好。”贾琮自得其乐,没有荤腥,看他的样子,却也吃得香喷喷、美滋滋的,怪哉。

“噗!”晴雯偏头弯腰笑,道:“今儿上学?要不要备衣物?”

“不用了。”贾琮放下筷子:“大老爷说过几天去拜师,不用去族学了。”

深春的暖日冲破云层,廊下鸟笼的绿色鹦鹉学他的口气叫“晴雯、晴雯”,花儿开了,晴雯把碗筷、碟子、食盒送回厨房,给它倒了一杯水,鹦哥扑楞楞一扇翅膀,愈发起劲:“晴雯,晴雯。”

“死鸟,再叫让你挺尸去。”

晴雯骂两句,慵懒地打个哈欠,昨晚初到一个陌生地方,不习惯,刹那露出来杨柳小蛮腰、樱桃樊素口,往廊下一站,院中草木清新,就见琮爷请安回来,绕小院甬道跑了半个时辰,大汗淋漓地,她不情不愿递上手帕。

擦得全是汗,贾琮没好意思还她:“孙福,打水了,我要沐浴。”

“……”晴雯也不好跟他要,那是她自己缝的,她大贾琮三岁,今年已经十一了,并非什么都不知。

孙福从外门进来打水,热水贾琮自己打,冷水孙福去天井里提,到东厢房洗了好些时候,孙福叫晴雯送整洁衣物过去。

晴雯进门,才越过屏风,忽见一个光溜溜的身板,直立浴桶,这身板该有一般人十岁的时候粗壮了,琮爷两手往下,正在搓一个又长又硬的不明物体,好像擀面杖……

“呀!”晴雯丢掉衣物,落荒而逃,那裹出来的小脚走得不是特别快,杏眼圆睁,蛾眉倒蹙,一张俏脸红如苹果,双手叉腰:“孙福,你给我出来!”

……

“晴雯,你占我便宜了。”贾琮很不满,自己的身体竟然被人看光了,好羞涩的说。

晴雯一言不发地坐在院中,眼神盯着天井,眼角似有泪痕,嘴噙冷笑。

一张俏脸,很秀气,身材也好。

“咦,晴雯你看。”贾琮指着桑树下的蚂蚁:“这蚂蚁是有分工的,它们有一个蚁王,就像蜜蜂有一个蜂王,蚁王只管生孩子,她会和好多公的一起生孩子。”

“胡说!”晴雯不信,但眼睛好奇地看过来,睫毛忽闪忽闪。

贾琮立马叫孙福向管库房的人借来铁锹,铲开树下那个土堆,果然有一个白色的蚁王,贾琮笑道:“这回你信了吧?蚁王可以烤吃的。”

“恶心!”晴雯见到另一种蚂蚁会去搬死去同类的尸体,这种蚂蚁是红色的,皱眉道:“他们为什么要同类相残?”

“这有何可奇的?”贾琮叫孙福拿蚁王去烤吃,说很香,孙福摇头不要,拿去外面扔了,贾琮轻叹道:“蝼蚁尚且偷生,吃同伴的尸体,看起来是不仁不义,暴虐至极,可人就不会吃人么?从春秋战国至今,史载吃人的不少,我大顺有些地方,一有饥荒,也会易子而食。更何况,人有的是手段、方法,来杀人不见血,比起蚂蚁吃蚂蚁还可怕,你说对不对?”

“嗯。”晴雯听得似懂非懂,被他这么一打岔,原先的不快竟然忘了,再看这位小爷,说的话好难懂,比宝二爷都奇怪。

“那琮爷读书是为了什么?”晴雯问道。

“为自己,也为自己在乎的人,也为志向。”贾琮拍拍手回西厢房:“你知道吗?唐朝有一位大诗人叫白居易,他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白乐天所愿,亦我所愿也。”

听得不大懂,前面是白居易,后面为什么是白乐天呢?晴雯的身份是最低贱的,她不仅是奴才,还是奴才的奴才,最初的最初,她是赖嬷嬷送给贾母的,赖嬷嬷也是奴才,所以……她有一个姑舅表哥,绰号多浑虫,多浑虫的老婆是她姑舅表嫂,叫多姑娘,也就是和贾琏乱搞的那个……他们对晴雯基本不闻不问,她只知道,天牌、地牌、人牌、和牌、斧头、红六、黑九……

之乎者也的,不明白。

琮爷说要出去一趟,留下话,院里来客叫她接待,别的没什么事了,晴雯恍惚听说要去见三个什么掌柜,这样一夜半天相处下来,有时候她觉得,明明自己年纪更大,却感觉贾琮比她还大,怪异?

对贾琮会写八股文、才华非凡这些,以及未来是否要做通房丫头,她通通没有考虑过,她要是考虑这些,早就巴结王夫人、哄骗贾宝玉去了,以她的聪明、美丽,不是不可能,只是不屑……针线活对女人来说,不是小事,这时代的女人讲究“三从四德”,四德就是德、言、容、功,“功”就是针线活,她针线活是丫头中最好的,贾母都夸,不过……她轻易不给人做。

一个地位低下的女孩的自尊心么?

可惜,这时代并不宽容女人。

晴雯打算整理书房,贾琮的匪鉴堂,书在不断增多,按他的说法,是冲刺高考的节奏,人如果按照最后一天来活,就不会那么痛苦,宝钗送来的一本《李守中选时文三百篇》,他也翻了几页。

虽然有汗牛充栋的趋势,但是这书房整洁、有序,根本不需要人整理,这位爷没有主子的威风、主子的款啊,前儿还听说帮二姑娘撵了王嬷嬷,看来他处事是对人的,不像贾宝玉那么难伺候,宝二爷呢,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很坏,茜雪被撵出去了,但她是无辜的,受了李嬷嬷的无妄之灾,贾宝玉有少爷脾气,并不是那么好伺候,而传闻贾琮对石榴还不错。

“晴雯,你占我便宜了!”鹦鹉学舌,学得很快。

“死鸟,再叫我撕烂你的嘴!”晴雯一听这个就来气,揪不到它,进厢房拿一棵铜火箸戳它,戳得鹦哥掉了几片羽毛。

那有着宝强原谅色的鹦哥上蹿下跳,眼睛甚是无辜。

晴雯心想:“可恶!这死鸟只学琮爷的话,要是让别人听到,我还有什么脸!”

那几片羽毛飘飘荡荡,轻柔地飞进天井之中。

第14章 嫂不可忍

春天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坐在西城东胡同的文瀚楼雅间,推窗远瞰,也可瞧见几家深宅大院有米粒大小的纸鸢飘起,太远,瞧得不真切。贾琮上几回没有贸然请求罗高才、陈百富、田有福什么,这会子熟络一些,他布局的棋盘开始变活了。

罗高才是递铺行的,递铺行的性质类似于明朝的车马行、民信局。陈百富是米行的转卖,田有福商人起家,自己买地做地主。士农工商,商排末尾,重农抑商向来是封建王朝的惯用策略,但商业、工业发展的趋势不可遏制,这是历史的潮流,其实在晚明,商人的地位是有所提高的,士人经商也不受歧视。

“三位掌柜,在下的妙计何如?”贾琮悠然敬酒:“三位请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第一,保管你们得到应有的赔偿,第二,保管你们的身家性命安然无恙。虽说,印子钱,是你情我愿,但《大顺律法》有明文记载,利银不得超过五分,违者笞刑,在下绝不打诳语,你们是受害者呢。不信可翻律法,请地方生员、举人解读,太祖开国之初,《大顺律法》可是人手一本。”

罗高才嘴咂旱烟,瞟另外两人一眼:“贾小哥,贾府功勋之后,我们不过升斗小民起家,无权无势,贸然发难,就像说书人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此事非同小可,还容我们商量一二。”

“请。”贾琮伸出一只手示意,很有耐心地欣赏窗外的春日风景,不窃听三人说话。

那三人转过身,田有福脸色阴沉:“不报此仇,我终究不甘心,咱们有立契在身,当初亦是忌惮他贾家权势,打落门牙肚里吞,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二位怎么说?”

“可以博一回。”罗高才吐出浓烟:“老陈,当年咱们可都是好吃好喝的,这会子妻离子散,印子钱害我不浅,求告无门,此时正好借他们内斗的机会……”

“嗯。”陈百富死灰般的眼神突然灵活起来:“不过……必须防范眼前这位贾小公子,咱们可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位贾小哥心机深沉,可别阴沟里翻船,被他给卖了……”

“是极,是极。”

这三位精明人小声交谈完毕,再与贾琮分析,贾琮一一告诫自己的计划,以及出现变数怎么应对,以利益相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三人皆叹服。

第一手棋布局完毕,贾琮再去郑记书铺,说《笑林广记》第二部快写完了,郑夜寥甚是开心,说第一部早卖于说书人到茶楼酒肆去说了,下面的好谈,贾琮才与孙福回府。

不仅很多丫头、公子小姐的月例经过王熙凤之手,大小厨房也在她的权力范围,贾琮的饭食不至于喂狗的剩饭剩菜,但明显动过手脚,档次很低,月例银子就更别想得到了。再者,他如果再忍让下去,晴雯也会重蹈石榴的覆辙,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贾琮又怎会在同一条河里翻船!

红楼梦中后期,王熙凤逼死尤二姐,包括尤二姐腹中之子,纵观她的心机、手段,也是步步为营,占住了“礼”和“理”,但是,贾琮仍旧找出了王熙凤的不少弱点!就说利用完了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王熙凤过河拆桥、赶尽杀绝,想要毁灭证据,驱使来旺干掉张华,可是结果呢?来旺害怕!封建朝代的人命案子,也不是小事的,结果张华逃出生天,不难预测,王熙凤这一招,是给自己埋了炸弹!

而现在呢,来旺夫妇也在贾琮的棋局之中!

……

荣国府东大院是下人的居住地,贾琮从东大院出来,来旺夫妇陷入了纠结之中。

回书房匪鉴堂,贾琮再与贾环商议。

拉拢贾环吗?不是,是贾环的生母赵姨娘,如果说,贾府的大多数争斗,是一场不响的鞭炮,不瘟不火,雷声大雨点小,那么,赵姨娘、王熙凤之间就升级到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赵姨娘后来可是不惜重金请来马道婆,差点施法咒死王熙凤、贾宝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队友,怎么能不加利用呢?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商议一阵,贾环贼眉鼠眼地回东小院,向赵姨娘报信去了。

下一步,嫡母邢夫人。

王熙凤是邢夫人礼法上的儿媳妇,却过去帮王夫人当家,邢夫人会不会有芥蒂?当然会有,只是现在不明显,邢夫人身边又有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后面的婆媳矛盾会越来越尖锐。

红楼之中,王熙凤处罚了王善保家的亲家婆子,王善保家的气不过,立马报信,邢夫人怎么做呢?她当众向王熙凤求情!并且口喊“琏奶奶”!婆婆向儿媳妇求情,什么道理?说白了,这是当众羞辱王熙凤!等于是打她的脸啊!王熙凤都气病了!

邢夫人还在迎春面前嘲讽过“琏二爷,琏奶奶,一手遮天”,那个时候,邢夫人对王熙凤的不满快要到达顶点,为何如此呢?第一,王熙凤在维护邢夫人的面子上有所疏漏,她更多的是考虑姑妈兼婶子王夫人。第二,王熙凤利用权力敛财,但钱财只是自己中饱私囊,没有孝敬邢夫人,邢夫人可是贪财的,怎么看得惯她?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王熙凤,机关算尽,也有算不到、算不全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正是贾琮的策略所在!

……

“琮儿,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凤丫头是你嫂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邢夫人摆出嫡母的威风,教训道。

“大太太,孩儿的为人处事,您老岂会不清楚?再说,若是陷害太太,孩儿不是自讨苦吃吗?也没那个胆子。太太若依孩儿之言,不止少了纷争口舌,说不定……日后也有我们当家之日,有您老的当家之日。”贾琮不遗余力地诉说利害关系。

邢夫人神情一震,却冷哼道:“胡说!我娘家可没什么当官的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你舅舅(邢忠,邢岫烟之父)在苏州也半死不活的,我又没什么巧嘴,这家怎么轮得到我?”

“太太,世上无难事,堂舅(王子腾)再厉害,也管不了贾家的家事。家事,只有家法能处理,重要的是此次机会,往后,可就抓不住这个把柄了。”贾琮道。

邢夫人觑他少许,思索了一遍又一遍,贾琮的聪明、沉稳,她早已见识过,他说的也合情合理,确实值得一搏,考虑了方方面面,邢夫人表情松动了下来,贾琮便一一猜测王熙凤会有的反应,告诉邢夫人该如何应对等等,邢夫人发现这个孩子,就像王熙凤肚子里的蛔虫,实在可怕!她道:“晚间请安,我先换了服饰再过去,你退下吧。”

贾琮退出来,事已至此,贾赦、邢夫人这对,该怎样应付,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红楼之中贾赦打过贾琏,打得起不来床,和贾政打贾宝玉一般,这时代讲究三纲五常,老子打死儿子不稀罕。这些情况,他要避免,还有贾赦强娶鸳鸯、荒淫无度、讹诈石呆子……此等事情也可以尝试改变,当然要想方设法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至于邢夫人,弱点明显,不像王夫人那么厉害,贾琮要是都应付不过来,那穿越回现代好了。

……

白天,虽然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处理家事,王熙凤却不觉得枯燥,那种威风满足了她争强、要强的虚荣心,预备换服请安,平儿道:“今儿听后园管门的两个老婆子,乱嚼舌根,说是奶奶挪用官中的月例银子,放印子钱,每月的月例银子都延迟下发,有几个奴才抱怨不满……”

王熙凤冷笑:“谁先传出来的?”

“赵姨奶奶,说她的月例银子短了。”平儿对主母很忠心,不忠心就保不住小命了……当初王熙凤嫁过来,贾琏也有通房丫头的,然后全部消失了……(可以从红楼梦兴儿与尤二姐的谈话找到根据)。

“她们不当家的,哪里知道当家的艰难,随她们说。”王熙凤不是很在意,心里对赵姨娘愈发暗恨,印子钱迟早会令人知道,毕竟人多嘴杂,谁也不是傻子,但是王熙凤对这些不怕。

如果说贾母是皇帝,王熙凤就是讨皇帝开心的亲信太监,朝廷大臣再怎么反驳,怎么比得上亲信太监的耳旁风?那些下人,再抱怨,对王熙凤也没有威胁,敢怒不敢言而已,敢言的,也撼不动她,迟早死在她手里。

……

上房四角点了蜡烛,燃烧的蜡烛宛若美人的泪滴,一滴滴落在灯台上,覆盖、叠加,北墙立轴挂的是与唐伯虎齐名的仇十洲的仕女图,房里丫头穿梭,放珍馐美味的盘、碟、盒、锅,被丫头们井然有序地抬下,步履无声,规矩森严。

其乐融融的一幕浮现出来,贾母笑呵呵地与孙辈讲笑话,王熙凤极尽讨好,几乎没邢夫人、王夫人说话的份了,邢夫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说笑一会,贾琮进来请安毕,道:“老太太,西府的不少下人、环哥、赵姨奶奶,连同孙儿,有一件冤情,敢禀老太太知晓,望老太太做主!”

气氛突然凝固下来,贾母疑惑一瞬,平静道:“是琮儿啊,你有什么冤情?说得郑重其事的,是你老子不给你钱去拜师了吗?快快说来。”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春、李纨……好多目光望向了贾琮。

“老祖宗!”贾琮面有悲戚,不,是一种悲愤,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袖,揩拭眼角:“此人正是孙儿的好嫂子,她蒙蔽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私自放印子钱,挪用官中之钱,克扣孙儿、环哥、赵姨奶奶、周姨奶奶……的月例银子,还请老太太做主!”

“琮儿你乱说什么?”王夫人“不善言辞”,那表情虽是责备,却带了一丝“关爱”的语气来责备,同时瞥了邢夫人一眼。

贾母眼睛一眯,淡然道:“当家着实艰难,我早年也是当过家的,兴许是凤丫头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王熙凤定定地直视贾琮几眼,这小子想玩什么花样,告状?老祖宗会听你的?休想如愿!她原本以为贾琮早就妥协了,小婢养的,你还想跳,能跳得多高?大度地笑道:“老祖宗,琮儿怕是病好不全,脑子犯浑了,既这么着,老祖宗就惩罚我吧,我求着老祖宗罚我,堵堵他们的口。”

真会演戏!

可惜,我贾琮不仅是主角,还是导演,贾琮道:“老太太,孙儿这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王熙凤俏脸一沉,又飞速变回笑脸。李纨悄悄起立,给三春、宝、黛、钗使眼色,一场人赶忙出去躲祸。这个珠大嫂子,就会装菩萨!王熙凤不急不躁,她倒要瞧瞧有什么证据!

第15章 巧言令色、巧舌如簧

鸳鸯按捏贾母双肩的素手缓和下来,凝眸平视贾琮,这位八岁的小爷,是有备而来?她能感受到老太太的情绪,自始至终波澜不惊,好似戏台下看戏的人,笑看他人演戏,但戏外的人生剧情,何尝不在戏里,鸳鸯是个公道人,不过她能理解王熙凤当家的苦处、难处,琏奶奶有老太太撑腰,琮爷的证据够硬么?不是为谁担心,她为眼前气氛的紧张而紧张。

“你有何证据,我会秉公处理,琮儿,你近来伶俐了好多,可知道,假使你无端诬陷亲嫂,我也是不依的!”贾母动了动身子,斜靠于软榻引枕,瞪眼正视,言辞增了几分严厉。

“孙儿明白,这里有人证、物证,但不知琏嫂子可敢当堂对证?”贾琮已经起立,口气无多少咄咄逼人,娓娓道来:“老太太,孙儿近日不时到书铺买书,无意中偶遇三人,常在府外门口徘徊,几番交谈,说是为琏奶奶印子钱所逼,倾家荡产,惮于王家权势,求告无门。孙儿这么做,不仅是不忿于琏嫂子的克扣、挪用,更为的是我们府上的清誉。”

话就是要这么说,不管贾府里面怎么斗,怎么肮脏,贾琏与贾赦小老婆眉目传情,贾珍贾蓉父子乱搞尤二姐、尤三姐……在族人面前、在外人面前,都是要脸的,就是所谓的“清誉”。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王熙凤眉宇间的煞气荡漾至眼睑,扶住贾母半边身子,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开玩笑似的:“我行得正,坐得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此老祖宗才叫我帮婶子当家,琮弟如此说来,倒是说老祖宗没眼光,选了我这般不知礼数的人?”

拿贾母来挡,倒也在贾琮意料之中。

“哈哈哈!”贾母正是喜爱王熙凤讨她欢心、调动气氛的这一点,这真是巧言令色、胁肩谗笑了,贾母道:“好,既然你明白后果,又有证据,凤丫头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直,那便对证给我瞧瞧,我也来一回‘包公断案’。”

王夫人想说什么,止住了口,手捏檀木佛珠,邢夫人是贾琮嫡母,自然搪塞说几句“琮儿若是无端诬陷,我会管教的”,贾母把一切尽收眼底。

贾琮早准备好一切,待贾母一点头,返身到门外,叫孙福把罗高才、陈百富、田有福的文契带过来,那三人便在荣国府后门外踌躇,并不进来。

双手拖起三份文书,交予坐上贾母,贾母一观,文书后面的署名果然有“来旺”,还有手印画押。这下子,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了:“凤丫头,琮儿说得不假,文契写明五分利,利滚利将近上千两,究竟收几分未知……上面有坊正做中保。”

邢夫人冷笑。

王夫人拨动檀木佛珠的手静止了。

贾琮安安静静地看戏、演戏,她知道王熙凤绝对不会承认的,她又要玩过河拆桥,拿来旺夫妇做挡箭牌,贾琮太了解王熙凤的秉性、心机了,没关系,他有无数后手。

……

高利贷,在明、清的史书记载之中,害人不浅,真实案例不胜枚举,把一家人害成乞丐还算轻的。虽然说,放贷与借贷是你情我愿,没人逼你,但是,高利贷一旦超出合法规定,影响的是经济流通,白花花的银子被豪门束之高阁,甚至影响社会稳定,只要不是愚蠢的政府,都会对高利贷有律法规定、明文限制。贾琮前世看过这方面的史书,惨不忍睹,若是浅薄了解,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刘和平的《大明王朝1566》可观一二。

然而,封建时代的很多律法,实际上束缚力、贯彻落实程度极低,无异于一纸空文,王熙凤可借叔叔王子腾的权势,就算写明是五分,逼罗高才三人交七分利银,他们敢告官么?不敢!

君不见王熙凤借王子腾的名义,与水月庵老尼姑合谋,一封书信传到长安县,逼死某守备之子和张金哥,王熙凤到手三千两?

君不见王熙凤唆使张华告状,借王子腾的名义,一封书信并银子传到西城都察院,那堂官都按她的意愿办事?

利用完张华,王熙凤立即赶尽杀绝,张华没了未婚妻尤二姐不说,还有性命之忧,何其无辜?!何罪之有?!

这种人命案子,要么斩、要么绞,薛蟠打死冯渊,逍遥法外,倚仗四大家族官官相护的势力,应天府知府贾雨村断案更是狗屁不通。

徇私枉法、草菅人命,说的就是王熙凤、薛蟠、贾雨村这类人,这种毒妇、恶少、贪官,少一个,世间就多一分正义和安宁。

王熙凤一生只做过两件善事,一是善待刘姥姥,二是善待邢岫烟。她身上黑的,没必要洗白,因为本来就黑,抹不掉。白的,也没必要抹黑。但是,王熙凤恶远远多于善,黑远远多于白。

按说别人怎么毒辣,亦不关贾琮的事,世间恶人除之不尽,但王熙凤欺到他头上来了,没得说,干掉!

……

“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王熙凤一直瞅着那三张文契,待贾母说出来,不禁惊忧,心念电转,便有了分辩、推卸的对策。

这种暗地里收的七分利银,即是借贷者借一两银子,一月收利息七钱,第二月一两七钱又是本金,按它的十分之七来收……本金越大,时间越长,赚得越多。

假使合理、合法撅取财富,贾母也不会多说什么,哪个大户人家不会倚仗权力敛财呢?但贾府最重视面子、羽毛,倘若挪用官中银子、七分利银害人的事情坐实,王熙凤的管家权力便动摇了,她自然不会承认。

她这时对小叔子贾琮已是恨意滔滔、咬牙切齿了,王熙凤盈盈下跪,泪眼婆娑:“老太太,文契上的画押、署名是来旺的,此乃其一。其二,来旺、来旺媳妇跟我办事,难免有打我旗号作恶之举,琮弟如何便一口断定是我做的?我竟不知与琮弟有何仇怨,琮弟何必如此陷害于我?”

“其三,府里下人的难管,老太太、二太太比我清楚,如那东府的焦大,仗着救过太爷(贾代化),连主子也敢骂,西府的下人,管库房的、守门的、巡夜的、厨房的……林林总总,亦有钻空子、管不过来的人,他们又和这个主子、那个主子有关系,因此,我总有疏漏之处。这事焉能不是来旺夫妇自作主张的?琮弟为何认定乃我一人所为呢?”

王夫人、贾母相继松气,王熙凤是贾母所宠爱的,贾母道:“琮儿,你这是误会你嫂子了,还不快赔罪领罚?印子钱的事儿不光彩,把来旺夫妇撵出去也就是了,严令下人不要再行此事。说来琮儿也是为了府上清誉,我不会重罚你的。”

就知道王熙凤会玩这一招,撵走来旺夫妇不是贾琮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撤掉王熙凤的管家权力,贾母究竟是看不清还是故意的?无论如何,贾琮也不甘心就此放手,那样王熙凤又会反击他,他道:“老太太,孙儿认为此举有失公允,来旺夫妇是琏嫂子的亲信,既然嫂子认为我之言是片面之词,嫂子之言,何尝不是片面之词?”

贾琮话音落下,确实如此,王熙凤即便说得入情入理,谁也不能断定真假,一阵沉默,贾母道:“那你觉得如何才是公断?”

“回老太太的话,来旺夫妇是琏嫂子的亲信,阖府下人皆知,琏嫂子手段严厉,令他们对证岂不是有互通嫌疑?很多下人,在琏嫂子的眼神下,也不敢说真话,怕事后受处罚。老太太想看真相,最是简单不过,私底下随意叫几个婆子、丫头、小厮一问,且只能暗中询问,这样一来,他们也就不必害怕处罚,琏嫂子是否挪用官中银子,岂不一目了然?”

贾琮一字一句地说完,退到一边默立,极是沉稳。

邢夫人见时机到了,笑道:“赵姨奶奶敢说真话,老太太何妨问问她?假使赵姨奶奶也胡闹了些,不是尚有周姨奶奶么?她们及丫头的月例银子,全是凤丫头管,如若凤丫头真的挪用,且行不法之事,老太太,我这个做婆婆的,便也有失责之处。”

在贾琮的步步紧逼,邢夫人的神补刀、神助攻之下,王熙凤、王夫人勃然变色!

贾母瞅瞅贾琮,再瞅瞅邢夫人,举棋不定。

第16章 白热化宅斗

贾母是比较开明的一个老人,令三春一起读书可见端倪,但她对贾宝玉过分溺爱,造成了贾宝玉的低能甚至无能,在贾政打贾宝玉之时,贾母不惜与贾政翻脸。

进而言之,贾母是一折不扣的享乐主义者,往往在宴席上支开贾赦、贾政,可以说是为了孙辈不受拘束,但,也可以说是为了贾母自己享乐。抛开贾宝玉、林黛玉不谈,贾琏、王熙凤也是最受她宠爱的。

门当户对是时人习俗,今人也不乏其例,贾母出身史家侯门,史家祖上是保龄侯尚书令,保龄侯,侯爵,尚书令,相当于宰相,唐朝李世民曾任此职。目前史家有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一门双侯爵,自是显赫。故此贾母、史湘云是侯门千金、大家闺秀出身,打心底里,贾母对奴婢所生的贾琮、贾环是有歧视、排斥的,对王熙凤也有包庇之意,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眼前贾琮自导自演的一出戏,门外多少丫头闻之,况且之前便有三春、李纨、黛、钗瞧见,传遍西府不可避免,而且贾琮绝不是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而是步步为营、合情合理。贾母早已不能置身事外,必须拿出一个公断来,而这种境地情景,竟是八岁的庶子贾琮营造出来,贾母之举棋不定、心绪复杂可想而知。

然她亦是管家媳妇过来的人,命鸳鸯传赵姨娘、周姨娘对证,看月例银子是否延迟?这二位是贾政的小妾,赵姨娘荒唐胡闹,没有脑子,周姨娘本本分分。

……

赵姨娘衣着较为鲜艳,其人乃家生奴才,鸳鸯也是家生奴才,父母皆为贾府奴才,赵姨娘进来请安,便长跪不起,手提帕子抹泪哭诉:“老太太,我能作证,琏奶奶威风得不得了,不但延迟月例银子下发的日程,而且挪用官中银子,放印子钱,老太太不信,还可问问其他人。”

周姨娘眼见王熙凤递过来的狠毒眼神,心下凛然生畏,只说:“挪不挪用,我不知道,不过月例下发的时间,有所延迟倒是真的。”

赵姨娘智商不够,被大观园的老婆子当枪使还不自知,贾母、王熙凤、王夫人都对她很厌恶,贾琮对赵姨娘本不抱多少希望,不过添一把火而已,无脑的赵姨娘还唾沫横飞地乱说,被王夫人呵斥而退下,周姨娘也退下。

“好了,此事推推诿诿不行,也该有个了局,你们放心,我不会偏袒谁。”贾母有些疲累,但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偏袒王熙凤的。

“谢老祖宗开恩,老祖宗明见。”王熙凤娉婷一礼,裣衽转身,把对小叔子的轻蔑、鄙夷隐藏心底,笑靥如花:“老祖宗,我也不怨琮弟,只求老祖宗公断便是了。”

事情就这么完了吗?那我就白费力气了!

贾琮嘴角噙笑,转移话题,担忧地道:“老太太明鉴,不过,那三个借印子钱的人,与别家不同,宁愿死拼,说是要写状纸,状告琏嫂子……”

“什么?”若是被人状告,王熙凤还有什么颜面管家?贾家的好名声岂不是被玷污了?贾母变色道:“告到哪里?”

“顺天府。”贾琮答道。

为何不是西城都察院而是顺天府?贾琮已详细了解,王熙凤逼死尤二姐,其中一步就有行文并且贿赂西城堂官,怎么能告到那里?而后者不同,顺天府是三品衙门,比一般知府大两级,掌银印,与一省督、抚同尊,顺天府尹更是由六部堂官、副官兼任,王熙凤、王子腾能一手遮天?未必。

再有一层,罗高才三人真敢告吗?当然不敢,这是贾琮的计策,借他三人文契一用,此时是讹诈之词,为的是第一让贾母不得不退步,第二让罗高才三人得到一部分赔偿,合作双赢。

也即是说,贾琮把攻击点专注集中于王熙凤一身,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就因为王熙凤,贾府所谓的名声有从内臭到外的危险。皇家丑事历来从不外传,因为会动摇他们的声威、名望,再脏再臭的事情,也要使劲往里面捂,捂得发霉、发烂,勋贵世家也是如此。

更何况,荣国府大小姐贾元春早已入宫,贾家的“清誉”怎么可能不影响贾元春的册封?见微知著,贾母还能倾向王熙凤吗?

最后一层,在于贾琮自己,他只能一口咬死是不满王熙凤克扣他,才如此施为,即便贾母、王夫人怀疑此事由他主导,但谁知真相怎样呢?王熙凤权力、后台在手,多少事情照样瞒天过海,贾母王夫人又知道吗?

……

“刁民难惹!刁民难惹!”贾母语速极快:“凤丫头,把那多收的利银交还刁民,不是架不过他们,太医院我都不怕,府上会怕顺天府?只是,此事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能传出去!”

“老太太……”王熙凤脸色煞白,贾母这是坐实了她私放印子钱?

“老太太,凤丫头还是我先带回去吧。”邢夫人道:“琮儿倒是并无过错。”

“老太太,凤丫头是帮我当家的,我有失察之责,老太太连我也一起罚吧。”王夫人起身。

王夫人只说自己只有“失察之责”,显然,也是见势不妙,不想为王熙凤说话了,想明白婆婆邢夫人、婶子兼姑妈王夫人的真实心思,王熙凤顿感天旋地转,险些晕倒在地,扶住鸳鸯勉力支持。

贾琮微睨王夫人,继而收回目光,这个王夫人,比王熙凤强太多了。

王熙凤找借口打发了贾琏的通房丫头,又怕别人认为自己嫉妒,欲盖弥彰,强迫心腹平儿给贾琏做通房,而且每年行房还有规定的次数。

王夫人怎么做的?她容忍了贾政的赵姨娘、周姨娘,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封建社会,妇人妒忌、无子、多言、多病、不孝等,名列七出之条。

王熙凤有好几条是犯了“七出”的,所以结局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而王夫人比她的内侄女王熙凤高明太多了,容忍了赵、周两位姨娘不说,赵姨娘与她的丫头彩云合伙偷东西,王夫人“视而不见”,而且,王夫人平时吃斋念佛、慈眉善目,装得太好了!

一旦涉及贾宝玉名声,王夫人才獠牙毕露,借礼教对女子的束缚,几句话逼得金钏跳井,老王闻之,流下了伪善的眼泪。

四儿说了句与宝玉同生日,同生日要做夫妻,被老王赶走,晴雯四五日米水不沾牙,赶出去便一命呜呼,芳官等人被老王“善良大度”地送予尼姑庵,“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真实内幕如何呢?老尼姑只会把芳官等人变成做苦力的杂役……

当然,客观地说,晴雯、芳官有自己作死的地方,这时代大多不容忍有个性的女人,尤其是有个性的奴才。

王夫人的这些伪装,以封建时代对女人的要求来说,是挑剔不出毛病的,这是她比王熙凤高明的地方,王熙凤的风评并不好,现下内侄女东窗事发,王夫人虽是不得不站出来,心里却恨不得一脚踢开王熙凤,帮我当家?还是给我丢脸?同时,对于挑起事端的侄儿贾琮,庶子也想争锋?大嫂邢夫人也坐不住了吗?贾琮先受委屈与否,她不想考虑,考虑也要从自身利益出发……

……

金钱蟒锻装穿在王夫人身上不刺眼,显得高贵、得体、大方,贾母眼看这对妯娌双双起身,心思各异,沉吟道:“这事儿,凤丫头不必说,却也牵扯到王氏的脸面,这家是你当的……那三个刁民,不外乎索赔,拿些银子打发也就是了。来旺夫妇,我会亲自审问,按琮儿说的,谁也不许插手,至于凤丫头要不要当家……”

贾母瞅时时刻刻不忘讨她欢心的王熙凤一眼,难以决断,拍板道:“行了,凤丫头身子也不好,先回院将养,早晚仍是过来请安,这事儿我问明白了,会给你们答复,琮儿……”

如此复杂的难题,从来想不到是比贾环更不堪的贾琮给她出的!而这个难题,她做不到一锤子定下来!如今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贾、史两家,有禄无权,贾政权在工部,不值多少,薛家早就没有做官的,只是皇商,王家的王子腾,以京营节度使迁九省统制,才是顶梁柱……能不考虑王家吗?无王熙凤在侧,注定撵出去的来旺夫妇必说真话……贾家的清誉,能不影响宫里的元春吗?

老祖宗挥手道:“罢了,琮儿,如果你们真受了委屈,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下去吧,听你老子和母亲的话,好好念书。”

“孙儿感念老太太不罚之恩。”贾琮长长一揖,先退后几步,掀帘,悠然从容地走出去。

门外廊下,琥珀、平儿、丰儿、金钏、彩霞……一大帮丫头在等主子,王熙凤步下青石台阶,玉手微扶太阳穴,大红撒花洋绉裙衬托出她的曼妙玲珑之姿,一览无余,金黄璎珞、凤钗、石青银鼠褂,步履微动间,忽然伴随胸口的剧烈起伏歪倒,平儿、丰儿扶住,急道:“奶奶……”

王夫人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邢夫人眉梢一挑,一张肥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皆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觉得倍儿有脸、有面子:好儿子是自己调教出来的,坏媳妇不是帮我当家的。

反观贾琮,既没有得意洋洋、胜利者的表情,也没有多深的担忧,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仿佛不值一提、不足挂齿,井蛙安能观天?燕雀安知鸿鹄?倒是小厮孙福,洋洋自得地跟随主子爷,慢腾腾地出了后门,留给她们一道潇洒的剪影。

……

前面的事儿都是细雨微风,这回是狂风暴雨,小叔子贾琮与嫂子王熙凤的白热化宅斗,席卷荣国府,不少下人再次见识了琮爷的手段,连东边的宁国府,也有所风闻。

不少人在等待,等待结果的揭开、答案的分晓。

第17章 王熙凤败

清洗干净、柔如少女青丝的湖州之笔,蘸上临窗案几边的砚台墨汁,笔尖刚柔并迹,字从右到左竖写下来,端端正正、清清秀秀,偶有一错,一叉划掉,那几排字是《孟子》的: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者,父母国人皆贱之。

书法并不好练,《兰亭集序》那么多个“之”字,变化多端,传闻王羲之练字,养鹅观之,描摹形态,一湖池水皆被毛笔洗黑,方成一代大家。

但勤修不辍,毛笔字总能过关的,贾琮想。

晴雯倒适合给他磨墨,红袖添香夜读书,好像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有这待遇,要她服侍沐浴,她是不会答应的,贾琮也没往这方面想。

她一如既往端饭回来吃,有一道豆腐皮包子,这是她所钟爱的食物,另外还有精致的荤腥,伙食比往常好多了,琮爷的发难早已传遍阖府,她知道这些变化的来龙去脉,三丫小辫子,大红背心,套手镯的手腕肌肤嫩如剥葱,水蛇腰系一条汗巾,胸前一对小蓓蕾含苞待放,好似江南雨巷的油纸伞,撑起一片天。

晴雯仍旧往杌子坐了,一双眼睛好像会笑:“你猜老太太还会让琏奶奶管家吗?说给你一个事儿,赵姨奶奶逢人就说,琏奶奶一手遮天呀,挪用官中银子呀,克扣月例呀,像阵风一样,谁都知道了,唉……你也是胆大……”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贾琮筷子一停:“我猜她输定了,人在做,天在看,天怒人怨,她那种要强的人,没脸出来……而且,来旺夫妇两口子,不可能不明白她的过河拆桥,向老太太说实话又何妨呢,总能问出真相来,即便,老太太不公开,众口铄金,她也不好意思了,无论管家管事,要的就是威严,是不是?”

晴雯眨眨眼,点头,这个人,说话、做事很有条理,不像宝二爷那个混世魔王,真不明白琏奶奶哪里看不惯他了?偏要百般刁难?

贾琮胃口大开,眼前坐着个小美人,可以佐食也,这小美人有林妹妹的风情。

红楼梦有两名女子与黛玉相像:一是晴雯,二是龄官。

她吃的不多,西府的牢笼也宠得这些有体面的丫头,身子娇滴滴的像个千金小姐,晴雯想起了什么:“大老爷、二老爷嘱咐你拜师求学,你看我能跟过去吗?”

“好像不行。”贾琮摇头道:“内宅的丫头,没有随便出府的先例,除非是管事、买办的媳妇、婆子。”

出去你也走不远啊,毕竟裹小脚的。

晴雯气闷闷的,不说话了,自己吃完,手痒,一个人在桌边玩骨牌。

贾琮自想心事,哪里顾及到她,他在想贾政的推荐有问题啊,秦业是工部营缮司郎中,正五品京官,四品以下虽然不上朝会,但是工部营缮司的职务也够忙的,哪有时间教他八股文?莫非秦业告病或者赋闲了?

再者,红楼梦写得明明白白,秦业是“官囊羞涩”,才让亲生儿子秦钟入贾府族学的,他会答应么?一个正五品郎中,工部营缮司又是管建设的,他为何捞不到油水?难道是为官太清廉?是否如海瑞一般死板?

秦可卿是秦业从养生堂抱来的养女,那时秦业无儿无女,一同抱来的尚有一个男婴,后来男婴夭折,秦可卿活了下来,秦业又老来得子,有了秦钟。秦可卿小名可儿,表字可卿,秦钟,表字鲸卿。

还有一事,他原本打算今年参加宛平县试的,对自己当然有几分信心,现在看来,二月县试怕是已过,按贾代儒的意思,是还要磨练。贾琮倒并无失望,县试他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那就再学一年,明年再战。

多几分信心也好。

科举之路十分难走,自身实力是主因,还要看运气、考官等因素,如明代徐光启,并非实力不强,而是不对考官胃口,几次落第,后来黜落的文章对了一位考官脾胃,这才功成名就。

……

饭后往院中甬路跑一番,晴雯习惯了他这些怪异的举动,不伺候他沐浴,衣物也不敢拿去东厢房了,贾琮一身清爽出来,疲累后的放松令人舒泰,廊下的绿色鹦鹉叫:“晴雯,灭灯了。”

晴雯灵动的素手伸出米白衣袖,往嘴一抿:“这鸟只会学你的话,为什么不学我呢?”

贾琮看着她和它笑:“它似乎不懂这话的意思,时间概念也没有,乱叫。鸟也是认人的,万物皆有灵性,你脾性刚烈、暴躁,就像一块暴碳,它不认你,哈哈哈……”

晴雯瞪大圆溜的杏眼,气鼓鼓地正想反驳,那不开眼的孙福跑进来了,拿了一份东西,晴雯听见是什么“朝廷刊发的邸报”。

孙福回禀:“向二老爷讨要的,说是我家爷要看,二老爷便同意了,小的也识得几个字,顺天府三个县的难民解了,这春天洪水真是少见……”

“好,好。”贾琮翻看邸报,甚是开心:“咱直隶省(河北),中腹是大平原,太史公的《史记,货殖列传》都夸,治河我倒是有些法子,兴许到时能给秦郎中看看,不过要亲自考察才行……”

晴雯不大懂他们说什么,不过,他的笑容,看上去好温暖呀。

贾琮对她道:“晴雯,这几天我教你学字吧。”

据说,东汉大儒郑玄,家中婢女也精通四书五经、诗词书画,看来,贾琮也想附庸风雅,来一把调教的养成游戏了。

晴雯皱起秀眉,想了想,点了点头,这姑娘也是,先前的不快活,完全忘掉了,不记仇,率真的可以。

孙福又一脸佩服地道:“琮爷,一大早传了消息过来,琏奶奶不管家了,回大老爷那院,咱们是搬出来住的,她管不到咱们了,还有,来旺夫妇两口子被撵出去了,他们放印子钱,自个儿的腰包也鼓鼓的,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贾琮笑了笑,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孙福又说:“罗高才那三人,老太太叫赖大赔了三百两,帮琏奶奶垫的,琮爷这会子,大名传遍一族、两府了。”

白天,三春、宝、黛、钗齐齐过来,看贾琮的眼神愈发不一样了,扳倒了琏奶奶的人,心机、手段能简单吗?

阳春时节,贾探春提议去东大院放风筝,贾惜春连声叫好,其他人也同意,贾琮便也答应下来,别人给你脸,不能拂面子。

爱玩是少年人的天性,不能压抑,鲁迅先生小时候踩烂弟弟的风筝,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后悔不已。

重活一世,该少些后悔,不是吗?

……

堂屋里间的小猫儿,小舌头舔舔小脚,再伸起小脚拿去脸上擦,猫儿也知道洗脸了,不然没脸见人。

“何必呢?琮弟又不跟你争什么,你不惹他,他吃饱了撑着去告你?”贾琏跷起二郎腿:“一家子骨肉,大老爷这一房,横竖是咱们的,老太太、大老爷都是这个意思,你说你胡闹什么?”

“你还来怄我?脸都丢光了,我还怎么见人?不好言劝我,也就罢了,你又何必呢?”王熙凤抹眼泪,这俩夫妻的早期感情非常好,大白天的,偶尔也会大战三百回合,“送宫花贾琏戏熙凤”,正是如此。

贾琏对贾雨村讹诈石呆子,是持反对意见的,说明他有点良心。不过,贾琏是典型的新人娶在床,旧人哭在房,有了尤二姐,就咒王熙凤死,有了秋桐,就不顾尤二姐的凄惨待遇和死活。

只能说,贾琏是一个有那么一点良心的人渣。

作为一个男人,苦点、委屈点没关系,但不能苦了跟你一辈子的女人。

平儿整理房内物品,故意装作听不见。

正所谓,倾尽三江五湖水,难洗今日满面羞。王熙凤一气之下,狠狠踢了猫儿一脚,那猫儿“喵”的一声,眼睛含着泪花,不明白对它呵护有加的女主人,为何如此善变,王熙凤一哭,更显娇艳:“我悔恨了还不成么?但这口气咽不下去,我虽不知你们男人的科举,但我不信那庶子贾琮能考上秀才!”

“好了,好了。”贾琏这时虽与王熙凤感情很好,有点埋怨贾琮,但是毕竟错在王熙凤,教训弟弟岂不予人口舌?是非曲直,他能分清一点,此时眼见娇妻模样,这个富家公子的心躁动起来:“平儿,叫丰儿去守门。”

“呸!”王熙凤俏脸羞红,只躺在床上,很忸怩,羞于摆姿势。

平儿吩咐丰儿守好大门,回来准备好温水,给他们洗那种脏东西,或者贾琏累的时候,她过去推推屁股,什么是通房丫头?这就是通房丫头,这,也是命。

第18章 黛玉问难、可卿师姐

东大院,带一个东字,自然是地处荣国府东部了,准确一点,是后院的东北方位。

此地有星罗棋布、鳞次栉比的一排排下房,专供西府的下人奴才居住,偏西是一片园子,不比东府会芳园差多少,这儿场地较为空旷,适合放纸鸢。

里面最活泼好动的要数年龄小的贾惜春、贾兰,贾环不在众人邀请之列,因为他爱赖账、行事不好,这不就破坏了玩兴嘛。

杜鹃、牡丹、白玉兰、红梅,无论绽放与否,空气都显得清新、典雅。三春、宝钗早去园子放线,风筝是宝玉叫茗烟买来的,袭人、晴雯、司棋、入画、侍书等也过来一起玩。

贾琮毕竟拥有与身躯年龄不相称的灵魂,他玩性不大,拖起一只凤形纸鸢,在临水亭那儿看,只见宝钗已迈步到溪边芭蕉丛,圆脸仰视,一边拿扇子扇风,宝钗也有天真的一面啊,再沉稳端庄,她也是一个少女,还记得红楼梦宝钗扑蝶的那一幕吗?

投身红楼世界,宛若进了一个漫山香花的女儿国,这些女儿,会有属于我的伊人吗?贾琮想着想着,轻笑摇头,前方道路是艰难限阻、荆棘满地,况且这副身体还小……他也有感性之时,不过,理性总能占到上风。成熟好吗?不见得,有一首歌叫做我不想长大呢。

“琮弟,晴雯和你急过眼吗?她脾气爆裂,你忍着他些,说起来,老太太吩咐下来,叫晴雯过去你那里,我都不顺心了一夜呢。”贾宝玉的愤愤写满大圆脸。

林黛玉懒怠动,往临水亭绣墩蹲下,贾宝玉便陪着她了,李纨也不去,没那兴致。

“知道了,宝二哥。”贾琮乖巧答应。

左后方绣墩,林黛玉因体弱多病,披了一件白底刺绣绿萼梅斗篷,轻淡飘逸,斗篷系结之下,中衣是白色交领,外罩浅紫上襦,下摆也是白底刺绣绿萼梅百褶裙,挽着倭堕髻,琼鼻一皱:“琮弟爱那些八股时文,前儿宝姐姐出了一题,我也想到一个,定然无人破得出来。”

林妹妹一发话,贾宝玉兴致大增,讨好道:“你说,你说,我来破。”

李纨徐徐摇头,不禁失笑:林妹妹有争强好胜之心,宝兄弟又哪里懂得破题,都是小孩心性。

“我这题目十分简单,不像宝姐姐的四书全占,听好了,就两字:子曰。”林黛玉眨眨秋水美眸:“破呀,破呀,我不信谁破得出来!”

有才华的人,无处倾诉,是闷得慌的。

贾宝玉抓耳挠腮、思来想去,硬是想不出来几句精辟的,只夸林妹妹聪颖,林黛玉低声道:“蠢材!蠢材!”

子曰?“子”就是孔子,“曰”就是孔子的话,理解破题的要义,用两句话来概括“孔子”和“孔子之言”,并不是多么困难啊……不过贾琮觉得无聊:“承蒙林姐姐褒奖,今儿咱们是玩的,不必费脑子了……”

林黛玉颇觉无趣,只当贾琮被自己难住了,她天性率真,啥也写在脸上,微微得意,心情大悦。

贾宝玉就不满了:我才是荣国府的中心,林妹妹干嘛和贾琮说话?还好贾琮不像懂得怜香惜玉的,俗人,都是俗人而已!

都说封建社会规矩多、讲究多,这不,咱们的珠大嫂子李纨,便只穿浅蓝色的哆罗呢褂子,看看王熙凤、贾宝玉穿得花枝招展,多鲜艳哪,李纨穿不起吗?非也,按规矩,寡妇不能穿得太鲜艳。

这时代颜色、衣服、轿子、兽头、仪仗,通通有礼法规定,僭越?那是犯法的。金黄、石青属贵重,李纨一个未亡人,不能穿。

她青丝高挽、端庄娴雅,作为前任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女儿,当然是知书达理、姿仪不凡,啥是国子监祭酒?这么说,国子监大致类似国立中央大学,祭酒就是中央大学的校长……够牛气了吧?

贾琮微睨,李纨亦是身姿窈窕、容颜娇美,可卿是轻熟,珠大嫂子便是真正的成熟,横髻插钗,鼻面腻白,既不柔,也不刚,随时能说笑几句。

已为人妇的女人,大多没有千金小姐待字闺中的矜持,王熙凤、李纨、尤氏,皆是这般。

她打岔道:“兰儿跟着琮弟,倒是学业大进,你得闲了,也过来教教他,那孩子不大说话,不单他闷,我也闷得怕。”

“珠大嫂子把心放下来,依小弟来看,兰儿定是个孝子贤孙,现下冬温夏清,来日举业飞黄腾达,珠大嫂子不仅贞节牌坊少不了,兰儿还能给你挣一个诰命,那才是真正的争气,不,扬眉吐气。”贾琮开始放凤形纸鸢,在扯线。

这些话,说到李纨的心坎里去了,她点头致意,赞扬道:“真会说话。”

宝、黛在笑,贾琮不知说什么好了,真拿我当孩子?唉……镜里恩情,更哪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这番放风筝,倒让贾琮念及一首小学的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好诗!”林黛玉一拍手,念念回味:“用词浅白,意思也浅白,但却别有味道,快比得上王摩诘(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了,琮弟真乃神童也!”

“不错,我听着也好。”亭下芭蕉边的薛宝钗,也是目泛异彩。

呃……她们没听过这首诗吗?略一回想,贾琮知道了,这首诗的作者高鼎是清朝人,而且不算出名,这个时空没有清朝,清朝的文化都是他的了……

贾宝玉听得嫉妒不已,为何贾琮才华这般好?林妹妹和宝姐姐都夸了,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宝哥哥不悦的当头,贾琮已行出亭子,手中线业已放完,凤形纸鸢展翅高飞,青云直上,与其他的蜈蚣、老鹰、蝴蝶、蜻蜓,各色奇形怪状的同类争相缠绕,姐妹们连笑带骂,凤形纸鸢突然飘向东边。

好巧不巧,东边恰有一只凰形纸鸢,两只同类相绕,居然碰在一起了。那纸鸢飞得太高,贾琮不好调控,收线回来,反倒要把别人的给拉下来了,无奈一笑,把线扯断,随它去罢。

一场人笑论:“琮爷的,和东府的配成一对了,也不知道另一只是谁的?”

袭人问晴雯:“那是你家爷的,你不叫他去赔罪?说不定是东府的奶奶?”

“他又不是故意的,赔什么罪?不知者不罪,阿弥陀佛!”晴雯懒懒地看别人玩,不时两手一拍,白袭人一眼:“宝二爷在那里呢,你找他去。”

袭人的容长脸儿仍是和颜悦色:“好姑娘,做什么和我怄气?我可没得罪了你。”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么多丫头,就你一个,和宝玉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装得没事儿似的,就你贤惠。”晴雯冷笑。

袭人脸一红,借故避开了晴雯。

东府他常去练习骑射,珍大奶奶、小蓉大奶奶都不是难说话的,一场姐妹兄弟瞎起哄,偏要看热闹,那边的线还没放,贾琮告辞从后门出去。

贾府同在一条宁荣街,西为荣国府,东为宁国府,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夹道,围墙堆得老高,他这八岁身板再矫捷灵动,也爬不过去,仰望那只“大凰”的位置,跑到东府天香楼,见到瑞珠、宝珠、秦可卿三女,在二楼凭栏,那线在秦可卿手里。

“对你不住,谁想到它们撞上了,明儿我赔你一个。”贾琮向上道。

“那一只是琮叔的?”秦可卿讶然,美眸却不像平时含笑,这是什么缘故?因为秦可卿与王熙凤交情极好,二女虽差了一辈,却年龄相仿,王熙凤对她很照顾,周瑞家的来送宫花,王熙凤都要分她一半,随后可卿生病,王熙凤不时探望,比丈夫贾蓉更尽心,女人的交情,何尝不是一种情呢。

贾琮与王熙凤相斗,撤掉了她的管家之权,东府也知晓了。秦可卿行事温柔和平、上下赞扬,自有她的过人之处,不至于对贾琮心生怨恨,但,也会有些许芥蒂的。

“罢了,让它们飞去,琮叔不必如此,秦氏可折煞不起。”秦可卿玉手微开,拿宝珠手里的剪刀剪断长线,瞬间,一对凤凰随风拂去,渐行渐远,楼前桂树嫩叶如洗,溪边老柳盘结,柳枝如少女垂下的青丝,轻荡涟漪。

她凭栏俯瞰,年少琮叔在楼下愈发显小,但听他道:“以后我拜令尊秦郎中为师,秦氏,你就成为秦师姐了。”

秦师姐?好怪异的称呼,秦可卿一愣,瑞珠、宝珠咯咯娇笑,贾琮年龄还小,她们倒不认为这是调戏,贾琮也不会,这是事实嘛。

失笑摇头,秦可卿道:“琮叔也太胡闹了,这不更是折煞秦氏,快休如此!”

眼见贾琮挥手离去,秦可卿自想心事,半晌才道:“前儿家严来信,告病赋闲,我想回去瞧瞧,你们跟我一道回去,这儿,也闷了。”

宝珠不明就里,点头答应,唯有瑞珠轻叹一口气。

第19章 拜师在即

星光下,明瓦灯微光淡晕,如洗的碧空在仲春见不到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北斗星闪亮如旧,抱厦前小坪甬路,迎春、惜春送他出来,贾迎春笑道:“今儿玩得舒心,我听大太太那儿传出消息,说你不日将去南城秦府拜师。”

“那秦府隔着府上三十里远,不仅拜师的贽见礼,一并求学日子的吃穿用度,我想必定所费不赀,大太太拿捏得紧,老太太也没有掏腰包的意思……我这儿攒了些梯己钱,明儿清点出来,我叫司棋给你送过去。”

“不劳烦二姐姐破费了,你们女孩儿家,衣服首饰、精致玩意,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有定例。”贾琮眨眨眼睛:“相信我,我自有生财之道的。”

贾迎春怔怔凝视他半晌,无话可说,说起此事,才刚探春还叹息过,说男儿有福,出府走动不大受拘束,三妹妹是这种想法,贾迎春却没想那么多,对她来说,生来便是如此,出去看看也一个样,闷在闺阁也一个样。

她心想:“今时不同往日,琮弟不是往日之琮弟,他能出头撵走王嬷嬷、斗倒琏嫂子,就是有我未知道的生财之法,也未可知。”

并肩而行,提着明瓦灯,贾琮在想,王嬷嬷一事,迎春也遭受了些许非议,为何其他姑娘的嬷嬷无事,唯独迎春的嬷嬷有事?自然令人议论了。贾府就是这么个地方,但有流言蜚语,即刻甚嚣尘上,然而此事终究利大于弊,他做前就不后悔,迎春也能明白的,他希望他的举动和言行,能慢慢地使贾迎春潜移默化,倘若她有探春的性子,便不会太吃亏。

人,这种复杂的高级动物,从进化到氏族时代,而至今日物质与精神的文明流窜到一定程度,此等封建宗法大家族之中,便各有各的心事,俗话说得好: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言者无二三。

两世为人的贾琮,以此时地位所衍生的能力,实在不大,他所能做的,就是去努力博得功名、尝试、改变。

于是他们姐弟俩默行到大门口,春日晚风荡漾,轻拂袍角,贾惜春在后,两只小手梳理小辫儿,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不甚明白。

贾琮瞧瞧四妹妹,这时的贾惜春,性格尚未定性,尚且只是那个和水月庵的姑子智能儿玩闹的小女孩,没有太多忧心、烦扰,对了,贾惜春不是擅长绘画么?后来奉贾母之命画大观园长卷……贾琮生出了一个想法,不过现在无力实行,或许,将来自私、无情的惜春也能改变。

“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弄得这般依依不舍的。”贾琮道:“二姐姐记得我的话,不可待人软弱,当断则断,那就是真心为我好了。”

“我知道,你悉心念书,心存举业,姐姐也支持你。”贾迎春笑容明媚,朝门外左右一瞧,摇头道:“晴雯真是懒,也不来接你。”

待贾琮离开,贾迎春也不把不必送银子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个事情不是费用够不够的问题,而是一个心意,倘使诸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那血脉亲情,诚无必要,她是这么想的。

贾琮回院,晴雯还没歇下,今天热闹了一整天,她一个丫头委实闷得不像话,紫鹃、入画、侍书、司棋、绣桔一道回来做客,这些丫头就一起抹骨牌,拿出铜钱小赌一把,闹哄哄的。

她们走了大半,晴雯掀帘子出来给他换衣服,也只是脱了外罩,放回柜里,贾琮提了灯放窗台,开始教她写字,手把手写了两行: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两句就是对林黛玉题目“子曰”的破题,前句中“子”,后句中“曰”,孔子不就是百世师?孔子的语言不就是天下法?

贾琮站立俯身,晴雯便在怀下,见到她中衣领子外面的后颈清嫩雪白,结扎不住的几棵颈上青丝稀疏细弯,隐有处子幽香,急忙避开了。

“认得几个字,认不得的怎么查呢?”晴雯十一少女,已通人情世故,察觉贾琮的细微举动,没说什么,笑道。

手把手的时候,她的手僵硬得很,有好几个字写错了。

“查那本《康靖字典》,不会的再来问我,你学太多也没用,认得一些字、诗词也就行了,不然我叫你找书,也麻烦。”贾琮道。

“嗯。”晴雯答应,贾琮出去洗脚,留下的紫鹃又进来,看见这一幕,暗暗好笑,晴雯弯起眉毛:“紫鹃,你过来,琮爷说这些字,破的是林姑娘的题目,你拿回去给林姑娘看看,看她说什么,你再来告诉我。”

“字迹不端,我们姑娘怕是不看呢。”紫鹃笑道。

紫鹃原名鹦哥,原先是贾母的丫头,晴雯原来也是贾母的丫头,所以两女相识,也算熟。林黛玉从江南带来的雪雁年龄还小,贾母怕不中用,才把鹦哥派过去,并改名紫鹃。

紫鹃回碧纱橱,拿给林黛玉看了,黛玉一本正经地点头:“破出来了。”

又道:“这题目取得简洁明了,却大为复杂,原是咱们闹着玩的,他的破题提纲挈领、简明扼要,确是八股人才了。”

林黛玉回想白天贾琮不直接回答的情景,怕是因为有上次宝玉不快的局面,才不想刻意炫耀,其实他的才华,并不在众姐妹之下啊……心细、懂进退,可惜……

可惜贾琮是个庶子。

……

贾赦定好日子,二月初六命贾琮去南城秦府拜师,并自己拿出一百两,作为贾琮的拜师贽见礼和一月费用,贾母对此置之不理,贾赦略微郁闷,倒也不好向母亲要钱,但这举动,说明贾母始终没把贾琮放进眼中,说不定由于贾琮斗倒王熙凤,她老人家心里正有芥蒂呢。

贾琮才得知秦业果然告病赋闲,贾赦又叫他去东府一趟:一是贾珍为族长,理应资助一二。二是贾珍与秦业是亲家,贾赦忙着享乐,没时间领儿子过去,嘱咐贾珍代为安排。

像贾氏宗族这种大家族,不得不说到宗法制,清代的《大清律例》规定,小宗必须向大宗宗子服孝,《大顺律法》与此相同,那么何为大宗宗子与小宗呢?

其实宗法制不是多么复杂,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是亲兄弟,贾演是老大,贾源是老二,两人都是嫡子,嫡长子贾演就是大宗宗子,大宗宗子可以俗称为:长房。

大宗宗子代代承袭,也就是说,贾演、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五代,都是大宗宗子。大宗宗子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侄辈,也有义务接济他们。

这样,我们可以理解红楼梦贾敬去世之时,王熙凤所说的“家孝”了,当然,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服孝分为“五服”,各有不同。

小宗则不一样,贾源是小宗宗子,后代的嫡长子依旧吗?不然,贾源之嫡长子贾代善是继祢小宗,贾赦是继祖小宗,贾琏是继曾祖小宗,贾琏的嫡长子是继高祖小宗。

小宗五世则迁,亲尽无服,到了贾琏的孙辈,就没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也没有义务接济他们了。

这便是古代的宗法制,无论大宗、小宗,核心都是嫡长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衍生出来的家族团体,这种家族团体,自然有好的地方,但也会拖累人、麻烦人,明代的李贽久不回家族,就是一例。

而后是宗族的继承法,古代的庶子没有继承权吗?也不是,否则赵姨娘争个什么?《大清律例》的规定,是不论嫡子、庶子,财产均分,甚至对私生子也允许继承,《大顺律法》相同。不过,大宗、小宗的嫡长子,才有家族权力在手,有权力就有义务,比如贾琮如果请贾琏、贾珍帮忙,他们二人是拒绝不得的,在古代,没人认为这种做法是厚脸皮,宗法制下的古人,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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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块布的风情

仲春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涤荡装饰有兽头、螭吻的宁国公府,屋脊轻尘被刷得洁净,东跨院上房外间,贾珍、尤氏这对年轻夫妇,于南窗下随意坐聊,家族账目的进出、几个庄子的收成管理、地租房租、贵族生活的日用品等等,都是族长与族长夫人常聊的话题,床第间的事,他们几乎不谈过。

尤氏的贴身丫头银蝶儿在外通报“西府琮爷过来了”,收起帘毡,贾琮把油纸伞挂在外面廊下,抖抖靴上水珠才慢步进来,二人见他束发高结,着一件松江棉布袍、圆领中衣,长到膝盖下面的袍角,挽起来放进腰间汗巾,这衣装略显不雅,但他眼神纯净、面皮洁白,模样儿端的不错,与下人传闻中的“好学上进、行事得体”名副其实,没生出反感来。

没有起立,贾珍是三品武爵,按制正式场合需穿虎豹补子,居家就一身蜀锦,长到靴子也见不到,“嗯,琮弟,大老爷嘱咐过我了,你争气了,是全族皆有益的事儿,我这个族长理当资助,先出三十两,权且做个零花。”

贾琮点头,不坐,三十两看似不多,然白送的钱,不要白不要,反正这家族烙印也抹不掉了,从长远来看,他也说不上占便宜,假使他功成名就,一族两府这些烂摊子,好多人,好多事,恐怕躲都躲不过。

尤氏上身卍印花状锻服,灰色的,下摆也是偏暗的马面裙,三品命妇,鬓插金钗,珠摇玉翠,丹唇随和含笑,内里可见一件淡蓝交领中衣,肌肤莹润如玉,浑然看不出已是中年贵妇。

当初翻红楼梦的时候,贾珍尤氏这一对,贾珍不必说他了,贾府本无几个好的男主人,尤氏却是可圈可点的,这美妇也会做人,主持王熙凤生日,把赵姨娘、周姨娘、平儿等人凑上来的银子退回去了,虽有收买人心之意,但心地是不坏的,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诚然,尤氏对贾珍的荒唐、霸道、扒灰,无能为力,怪得她吗?即便她有王熙凤的强势,也没有王熙凤的娘家权势啊,奈何?

纵观贾赦、贾珍、贾蓉的正房,邢夫人、尤氏、秦可卿,娘家后台都不硬。为何?显而易见,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荒淫,不想受妻家的挟制。

“媳妇要回去,亲家老爷赋闲在家,不如叫蓉儿顺道送琮弟过去,大爷看如何?”尤氏手拾几颗碟中松仁,边问,边磕,眼波上下圈了贾琮一遍。

贾珍沉吟,他觊觎儿媳妇秦可卿的身体已久,本不想令她避开的,但秦可卿逃得掉吗?那个老不死的秦郎中,根本不用惧怕,他为了俘获秦可卿,她闺房一应陈设、吃穿用度,都是极尽奢侈,花了大代价啊……到时候偷偷摸摸,秦可卿必然半推半就的,不然这种事情她怎么敢开口?就算她拿出凭据,那她也活不了了……啧啧,儿媳妇那柔美身段儿、倾世的模样儿……嘿嘿嘿,她逃不了的!

贾珍想入非非,愈发躁动,尤氏再问一遍,方回神过来,点了点头,尤氏沉思不语。

贾琮告退出去,令孙福把银两并拜帖收好,问道:“郑掌柜说,他找了一个说书人,颇有名气,叫什么来着?”

“徐子亭,挨近宣武门那儿,说书说得好。”孙福回答。

贾琮暗暗记下,此人日后说不定有用的,他又去与贾蓉约好,方才回府。

贾蓉来上房请安,待贾珍出去,尤氏重新拿了一个包裹,吩咐道:“这是我资助给琮弟的二十两,不算长房出,就当是我一个人的人情,你代我交给他。”

贾蓉犹豫少许,暗暗奇怪:母亲怎么这般看重琮叔!

尤氏不多解释,心想:假若贾琮举业有成,那是我押宝押中了,必得盈利,假若贾琮名落孙山,那二十两也不值什么。

……

余下的日子过得实为平淡,少了王熙凤的掣肘,伙食供应早有起色,自然一大家子,战败认输的王熙凤,嫂子与小叔子之间,总有见面之时,若是私下里,王熙凤依旧不拿正眼看他,若在贾赦邢夫人面前,免不了说说笑笑、一团和气,胜似亲姐弟,贾琮则一直淡淡的。

何必呢,妇人间的闲气而已,他不想计较,现在也无需计较了。

西府的家还要有人当,王夫人总理大权,便命李纨帮着,探春偶尔提携,这样一来,贾琮倒听贾兰说,李纨反而抱怨他了,珠大嫂子是活菩萨,不愿得罪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不过那也是气话,当不得真。

早晚也还是请安,晨省昏定,此外便是重复那个节奏:一天约莫锻炼一个时辰,在自家小院也行,去东府会芳园也行。然后练字,再读四书五经,务必滚瓜烂熟才行,重要的是四书,和本经《诗经》,《周易》、《尚书》、《礼记》、《春秋》则不过粗略浏览,通个脉络。

重复这些总是无聊的,人如果就此变得麻木,那和行尸走肉无异了,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意思就是钻得进去、跳得出来,庆幸贾琮不是外表的八岁懵懂孩童,总不会被圣贤的学说给框死。

西方有位史学家,对比过罗马与中国的历史,他说,凡是罗马灭亡的原因,中国都有,唯独一样罗马没有:选举制度。

那么,中国古代的选举似乎真有可取之处。

但不得不承认,从政、为官、办事的经验和能力,不是从八股文里面学来的。

大明的官员为何一个个那么精明?这和八股文历练出来的思路,似乎不是一点干系也没有。

袭人是宝玉的解语花,可晴雯终究不是那么贴心的人,哪怕这种贴心包含某种上位的目的,晴雯也不愿。但贾琮很像一块磁铁,不需要与他友好,只要不得罪他,他总能与人相处的,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睡觉的时候提醒你、夜间起床不吵你。

教她识字,晴雯倒是不笨,会念会写“妹妹我思之(昧昧我思之)”了,贾琮也能打骨牌、会双陆、会围棋、会斗鸟、会酒令,她不开心了,故意让她小胜一把,互相教鹦鹉学话啊,偶尔闲下来浇花、种草、写写小说,无聊的日子也有几分味道。

他有些举动、言语,晴雯是听不懂,也看不懂的,他晚上会在葡萄架眺望星空,给她说那是什么什么星座,仙后座啦、大熊座啦,又说月亮上没有吴刚、没有嫦娥、没有玉兔,唉……反正她不信。

他有时候会静静地坐下来想事情,像是思念、怀念什么,又或者担心什么,晴雯也不甚懂,孙福更不懂了。

常来的也还是二姑娘、四姑娘,林姑娘、宝姑娘,毕竟和宝玉最亲,若不是成群结队,单独的话,她们是绝不会过来的,晴雯记得有一次,宝姑娘与琮爷,谈八股文章、老庄学问,谈得宝二爷都睡着了,林姑娘也不耐烦,平儿、鸳鸯只来过一次,这两位不比寻常,通常是代表琏奶奶、老太太的意思的,但也只是看了一下、问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就这样溜走了几天时光,一去不复返,在沙漏的滴滴答答中,在其他院子的自鸣中敲响里,晴雯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她对未来的一切的一切,完全没有规划和憧憬,乐一天是一天,横竖她是没有别的出路的。

她的人生是简单的水墨画,色彩单调,但写意。

他的人生呢,是工笔画,丰富多彩,但好像少了什么。

《大话西游》告诉我们,至尊宝不戴紧箍咒,就不能救紫霞仙子,但是一戴上紧箍咒,他就不能爱紫霞仙子,只能走西游路。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

在李纨院的西花墙下遇见探春,三姐姐修眉俊眼,略带泪痕,不用说,贾琮知是赵姨娘的缘故。

赵姨娘貌似毫无优点,她自己是有月例银子的,饿不死,穿得也不破烂,却屡屡向亲生女儿贾探春索要,探春自小由王夫人教养的,因此十分避讳生身母亲,害怕赵姨娘连累到她,庶出是她永远的痛。

“环哥。”贾琮看见贾环从贾兰房猛蹿出来,贾环畏惧他的亲姐姐。

贾环只当听不见,探春却正眼也不瞧亲弟弟,轻摇裙摆,与众姐妹同进,贾环瞥见探春入房,才敢回头,先偷偷瞄一眼,卷成两层的舌头伸出来:“原来是琮弟,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你是不是来跟珠大嫂子讨银子的?”

我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吗,贾琮摇摇头:“不是,你怕三姐姐?其实也不必,自己心里若没有鬼,还怕鬼敲门么?教你一法,学我,你若是像我一样,三姐姐也没话说你。”

“哼!”贾环瞪起眼睛,扭头就走:“琮弟,你长脑子了,你学问大了、见识强了,训我还是向我显摆?哼!其实也不必!”

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熊孩子没救了,看来还是王熙凤骂得好:自己安着坏心,还怨别人偏心。

贾兰应该是贾琮唯一抱有好感的贾府男性了,教了他一阵四书,贾琮去茅厕出恭。

待返回时,贾琮举步随意浏览庭院,走了一段,路越来越逼仄,像是后院地方,抬头一望,见是一排排晾衣架,嗯,应该是浆洗的区域。

贾府有好多浆洗的婆子、媳妇,鸳鸯的亲嫂子就是贾母房里的浆洗头儿。

忽然,一阵风袭来,有些阴凉,贾琮正欲往回走,就被吹来的一块布盖在脸上,他摸了下来,质地极为柔软,是上好的丝,还有成熟温软的香味,好像是成熟妇人的体香。

一把丢掉这块抹胸,贾琮转头急走:“阴风乱吹,此地不宜久留。”

被人瞧见,那可就糗大了。

贾琮只和贾兰打一声招呼,便回去了。

李纨的丫头素云、碧月去收拾衣物,在下房门口远远觑见一人匆匆过去,捡起抹胸,二女兀自狐疑。

回来,素云温柔道:“兰哥儿,你是不是去过那浆洗的地方?”

“没有啊。”贾兰愕然。

碧月把脸一板:“我观那人身材、行动,与你一般无二,哥儿你也不小了,那可是珠大奶奶的贴身……你也太不懂忌讳了,仔细我回大奶奶,罚你。”

“没有,就是没有。”小嘴一扁,贾兰都快哭了。

第21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烛光掩映的小暖阁,贾母手中的栗子伸到嘴边:“我恍惚记得,琮儿今日要去拜师求学了?”

鸳鸯揉捏老人家肩膀的修长玉手放缓下来,微笑道:“老太太是要送点东西过去?”

贾母稍微迟疑,最终道:“不必了!”

……

贾赦院的西院,年轻的小两口醒来不久,王熙凤慵懒侧卧,粉红对襟伴随娇躯的凹凸,起伏不平:“弟弟要去求学,你这个做哥哥的,不去看看,送些什么?”

贾琏早摸出了正妻有正话反说的性子,假意听不懂:“大老爷不是叫珍大哥代为安排么?再说了,有东府的蓉哥儿、秦氏在,出不了岔子。”

晨间是朝气蓬勃之时,贾琏从后面抓住她鼓鼓的两团,像他这种富家公子,下人的老婆、丫头、外面应酬的娼优,来者不拒,阅女无数,洞玄子、素女经,招招会玩,而且样样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当下就来了个后入。

王熙凤美眸半合,丹唇微开,气都喘不过来:“轻些个,冤家……我要死了……”

……

精致小巧的贾赦院,贾琮临行拜别出来,自家匪鉴堂门口,晴雯打点妥当行装,煞有介事地点头:“嗯,爷这一去,是要蟾宫折桂、平步青云了!”

“晴雯,好好看家。”贾琮没什么对她说的。

其实,如果有外人在,贾琮是不能直呼晴雯其名的。

老太太赏赐的东西,就算猫儿狗儿,也很尊贵。

红楼梦贾宝玉叫袭人、晴雯的名字,林之孝家的听见,就教训贾宝玉了,还有,大丫头可以喊宝玉的名字,这又是一种习俗,为的是直呼其名,好养活,这个规矩,是麝月对坠儿她娘说的,麝月姑娘,红楼吵架小能手啊。

不过,外人听不见,倒是没事的,否则,贾琮要喊晴雯“姐姐”。

“哎呀,知道了。”晴雯娇俏地一白眼睛,递上手炉,挥挥手,孙福扛起行李,直趋西府穿堂、西角门。

绿色鹦鹉扑扇翅膀:“晴雯,好好看家。”

吱呀一声,风吹西厢房,书房浆糊的“匪鉴堂”三个大字,斜向下掉落一半。

“这是什么预兆?也不知吉凶……”晴雯回头一瞅,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汗巾子荡起,一只小辫吹到坠下耳环,画梁春尽,犹如壁中走来。

鹦鹉道:“晴雯,灭灯了。”

……

直隶河北的地形,京师是咽喉,太行山纵横西部,燕山、紫荆关、居庸关、山海关紧锁北部大门,东临渤海,南达河南,京杭大运河直修到外城东便门、朝阳门,其中外城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察院,御史领职,五城兵马司专管环境卫生、盗贼缉捕、巡逻治安等。

贾府居西城,秦府居南城,大顺京城格局: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贾琮、贾蓉、秦可卿、瑞珠、宝珠、孙福等人,出发时东方尚且是晨曦微露,朝霞如织女染出来的丝布,混合娲皇氏的五彩石,美轮美奂,但三十里路可有些时辰,车轮滚滚,为这咽喉的冠盖满京华添砖加瓦,到秦府时,早已是日过中天了。

胡同路口,一道颇为破旧的双兽衔环大门,三道阶梯右下角,是一块尘土堆叠的下马石,可见此间主人,怕是不大使用车轿。

“秦老爷要是病重,我就来得不是时候了。”贾琮下了马车,抬头仰望,又低头看看那下马石:“到工部坐堂,不会是走路吧?”

“不碍事,家父不过是身子骨老了,手脚不大听使唤,并无重病,动动嘴还是使得的。家父自家不养马,都是到关厢雇车代为步行,再走一段路回家的。”秦可卿笑道。

贾蓉附和道:“老泰山是个清官。”

“难得。”贾琮接了两个字。

年轻夫妇相视一笑,倒不是他的话好笑,而是这种老成持重从少年身上表现出来,不常见,秦可卿本疑心他有轻视之意,这下子倒放心了。

贾琮心道:“清朝有些老派红学家,说秦可卿‘贫女得居富室’,如今亲眼所见,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工部,那可就是现代的建设部和水利部,秦业堂堂营缮司一把手,如果想捞点油水,不难吧?所以,他不是一般的清官,想必是太清了,这种人,不好相处啊……”

明清两代,以及这个顺朝,官员的俸禄不符合实际,拿一个七品知县来说,一年的俸禄在三十两左右徘徊,三十两,吃穿是够了,可是官员的仪仗必须要吧?轿夫要养吧?妻妾要娶吧?下人没钱谁给你办事?上级要贿赂吧?官场士绅要应酬吧……三百两都不够。

所以很多地方官从火耗上贪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那么京官怎么办呢?一般是地方官员进京的送礼。

但是,这种送礼也要看人的,工部是什么部门?六部的尾巴啊!地方官要奔,多数也是吏部的。

然而,工程费想办法截留一点,操作不难,看看我大清的黄河治理吧,要说没有一层一层的贪污,鬼也不信。

如果秦业是像海瑞一样死板的人,贾琮准备告辞了,不是怂恿贪墨,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古今至理,这种死板的人,当然是好人,但是,往往吹毛求疵,不会变通,做老师的话,还是算了。

……

秦府只有一个中年老管家,唤作秦通,秦业嘱咐他安排房间,院落是一座陈旧的四合院,贾琮听老管家说,是三十几年前,秦老爷从金陵北上,参加秋闱会试时租赁下来的,租了几年,才攒钱买下来,后来的洗衣、做饭,都是夫人、姨娘亲力亲为,再后来那些人与世长辞,这些家务全是秦通的了。

想想红楼之中,秦业送秦钟上学,二十两都要东拼西凑,别说和贾府相比,贾府的奴才都比秦业富裕十倍,像赖嬷嬷、周瑞家的……

一千多年前,杜甫早已看清了贫富差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在述。

贾蓉给老丈人送上礼物,便告辞离去,秦可卿预备着住下几天,歇在耳房,贾琮等他们絮叨完,才携带礼物来拜师。

先前作为客人旁观一阵,他看出秦业说话倒也和气,故此没有贸然离开。

古代拜师最重礼仪,贾琮奉上红豆、红枣、莲子、芹菜、干瘦肉条,寓意鸿运高照、早早高中、苦心教育、勤奋好学,外加三十两贽见礼。

秦业颤颤巍巍地收了礼物,扶起下跪的贾琮,看了贾赦、贾珍的拜帖,默然无语,原想回礼的,无奈拿不出体面的礼物来,面色尴尬。

贾琮瞧他脸型方方正正,国字脸,眼角堆满鱼尾纹,体态偏瘦,忙道:“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就是对学生最好的礼物,有此一礼,纵使黄金万两,也比不上。”

轻而易举地化解眼前尴尬,秦业脸色好看了些,一开始他还担忧,毕竟富家子弟,怕脾气娇惯,他抚须道:“今天不谈时文,明日再教你,为师虽家徒四壁,窘迫惨淡,却也是进士出身,朝廷清流,八股制艺之道,你但可放心,若虚心勤学,必有功成之日。”

他们谈话的这间是堂屋,秦可卿便在右面耳房,与小弟秦钟叙过话,出侧道过来请见,听这一老一小谈到家国大事,秦可卿的莲步便停住了,心道:“爹爹也真是的,老来健谈,琮叔一介孩童,哪懂什么朝廷之事,他老人家是胶柱鼓瑟了些。”

秦业侃侃而谈:“永定河水患,工部自有条陈应对,今年也是不祥瑞,往年都是夏秋之际发水,为师以为,是天降祸福,预示不测之人出世,也未可知。除却稳固堤坝,顺天府救济灾民,也是大事,噢,我倒忘了,你是否大略看过经史子集,懂这些事么?”

这老人家健谈也健忘,按理来说,贾琮的年纪,读通四书已是大才,史书、子书可就远了,但贾琮正想获得他的另眼相待,传授制艺,不想让秦业敷衍应承,想了想,道:“义仓、常平仓,皆不可取。”

“噢?”秦业诧异:“此乃隋、唐、宋救济灾民的常法,为何不可取?”

贾琮道:“隋朝年间,长孙平使用义仓,小有成效,宋代,王安石开常平仓、青苗法,先辈的立意、初衷都是好的,但是杯水车薪。”

秦业兴致大增:“你有何看法?”

贾琮端坐下首,喝杯茶润喉,那茶水比不得贾府的顶好,他却不介意:“老师请容学生一一道来,初唐王勃《滕王阁序》说:屈贾谊于长沙。其实贾谊真的委屈冤枉吗?学生认为不全是,观贾谊、董仲舒的奏疏可知,他们损害权贵的利,为天下谋福,本就行不通,以今人看来,可谓愚蠢,当然,也怪不得贾谊等辈,学生的论调,也是事后诸葛。”

秦业目含笑意,专心听着。

贾琮继续道:“安石的青苗法、常平仓另当别论,它的害处,在于执行部门的失败,包括义仓,都是官营的。老师试想,第一,官民隔膜,历来是我华夏民情,平民百姓,怎敢与官家交易?这是官营救济的第一行不通。”

“第二,胥吏的上下其手、贪赃枉法,《后汉书》有载,秦汉推行郡县制,士人无人不知,然而,老百姓只知啬夫,而不知郡县。”

【啬夫:秦汉基层吏员,相当于明清的里甲、保正,现代的公务员。】

“如此一来,救济,反而变成剥削,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后来,朱子(朱熹)提出了社仓,大见成效。社仓与义仓的实质区别,在于官营和民办。民办社仓,自然由官家发起,但实际操作权,必然先在平民手中。如此,第一,老百姓少了心中畏惧,定然踊跃借贷。第二,于国家、朝廷来说,还会有收益,实在是一举两得。”

秦业微微点头:“按你所说,社仓是十全十美的了?”

朱熹当时的社仓,是很成功的,但是,无论是政治策略,还是办一件事情,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

“不然。”贾琮摇头:“学生先前说过,执行部门是第一要害,社仓最初由民办,慢慢地,就会沦到士绅手中,最后变成胥吏把持,所以,最终决定成功与否,还是在于执行者有无贪心。”

“所言不虚。”秦业长叹一声,看贾琮越来越顺眼了,这回初试,贾琮所表现的政治理念,与他不谋而合,秦业心惊:“此人竟是如此聪慧!吾得至宝矣!若是悉心教导,他日此子青云直上,有望成为一代清流领袖。”

以贾琮的眼光来看,但凡救济事业,有一条原则,万万不可忽略:救济量必须低于自己所能救济的程度。

为什么要这样?黑心吗?这里面很有门道。

比如施粥救济灾民,一次喂饱是下下之策,喂半饱才是最好的,要知道,勤劳朴实只是老百姓的一面,百姓,也会奸诈的,人心难测。这条原则有一个人实行的比较好:清朝的两江总督李卫。

秦业自是欢喜,被学生折服,他不以为意,韩愈早有教导,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侧道的秦可卿却听得默默叹息,她是有见识的妇人,贾琮越优秀,越显得贾府其他男人的不堪,尤其是丈夫贾蓉,秦可卿很不开心,愈想心绪愈烦闷。

第22章 风声雨声读书声

卯正二刻,他的生物钟自动会响,皂角、青盐、丝巾,洗漱出秦府东厢房,呼一口暖春的新鲜空气,伸伸懒腰,羡慕文艺青年,他们这时候该会讴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和田野”。

因为在人家小院锻炼不便,贾琮的持续锻炼改为睡前的俯卧撑、仰卧起坐,孙福从天井打水过来,贾琮走出廊檐,举高右手,想拍拍自己仆人的肩膀,却发现够不着,孙福把脸涨红,似乎克制着笑。

“想笑就笑出来。”贾琮自己也好笑,心想:“这年龄身高太伤我自尊了。”

孙福库库库笑出几声,管家秦通带过来早餐食盒,馒头、面,麦制的,北方人赖以为生的主食,贾琮不挑食,吩咐孙福:“带过来的银子,不是还有几十两吗?往后吃、穿、行,你在先安排妥当,顺便把秦老师、秦师姐、秦师兄、管家、瑞珠宝珠两位姐姐的算上。办好了,你的月例银子,除却西府发的,我加你一两。”

“是。”孙福眉梢一挑,顿时欢天喜地,水也撒泼了。

秦通面色大变:“贾小哥儿,万万不可,老爷若知晓,小的就没有立足之地,会被赶走的。我家老爷说,他有俸禄,东府亲家也有协助,怎会缺你两位,何况哥儿还奉了三十两束脩,如此一来,岂不反客为主,奴才们也没颜面了。”

贾琮细思一会,温言道:“无妨无妨,我跟老师说,老师不会责怪我的。”

贾琮心想:“有些话不说为好,到时秦老师也只能默认了。”

秦通听见如此,欲言又止,也无可如何了,秦家实在拮据,又没有庄子、地租,老爷也时常吃补药,东府亲家那里,不好开口的,便告辞出去,心道:“这位琮爷,一点也不像娇生惯养的人,咱们秦府的小钟爷,唉,娇惯了,哪会想到这些……”

东厢房外间,瑞珠在外面听到了此话,进来时主仆两人吃完,瑞珠软声道:“我家奶奶问琮爷,可缺什么?住得习惯?”

“都好。”贾琮道:“你家奶奶好?”

“都好。”瑞珠回答:“小秦相公有伴了,你不去见见他?过会子老爷在堂屋开讲,你们作伴,倒也不闷。”

孙福心里乱想:“小蓉大奶奶住东耳房,琮爷住东厢房,不过一墙之隔,哎呀呀,西厢记?东厢记?红娘呢?对了,瑞珠不就一身大红背心嘛!”

醒悟过来,又想:“呸呸呸!人家小蓉大奶奶那么美、那么好,是琮爷的侄儿媳妇呢,她要是不嫁人还好,我乱想什么。”

……

秦可卿是养女,身份成谜,秦钟是亲生的,贾琮与他见过,生得极度俊秀,秦钟曾去过宁国府,王熙凤说秦钟把贾宝玉比下去了。他与贾宝玉同岁,大贾琮一岁。

春风春雨,春意沁人,正房大堂,秦业老爷子井井有条地叙述八股文的题目,秦钟却身在曹营心在汉,神思不属,斜望旁坐的贾琮,他听得十分专心。

秦业道:“审视题目,是写时文的第一环,你的《狗吠》,我已看过,可圈可点,故此四书不必讲了,今日单讲题目。”

“四书熟了,破题才有了基石,好比万丈高楼起于平地。明朝洪武定下八股,至今题目已被用滥、用乱,为防止、杜绝题目重复,更有前言不搭后语的‘截搭题’。如《孟子》的‘王速出令,反其旄倪’,而今考官截作‘王速出令反’,考生若不解其意,以为是造反,那便是毁谤朝廷!不可不慎!”

“我大顺的学政出题,观顺天府近来几科,也有此等弊病,有截作一字的、两字的……一节的、两节的。如《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不亦君子乎?’,共有三节,三节都可以截,也可以分开截。”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贾琮与前世所观一一印证,耳朵听着,不时眨眨眼,两颊因微笑而往上动,此情此景,多么像小学、中学的老师讲课啊,那一世儿时他也是成绩优异,倍受各科老师青睐,他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秦业眸光一直向他注视:“你有何疑问,可以讲来。”

“是。”贾琮的心放了大半,或许是秦业性情,或许是囿于贾家门第,秦老师不那么刻板刁难,贾琮提出疑问:“老师,像截搭题,虽然出自四书,然而胡乱混淆,学生看来,早已不是圣贤的思想了……”

秦业昨儿见识了他的聪慧,此事却不愿多谈,干咳道:“《易经》有言,穷则通,通则变,变则久。一事但凡长久,必生流弊。但是,你志在举业,这时谈论它无益,他日身登翰林,再谈不迟。”

他不愧是三甲同进士出来的人,浸淫八股文三十多年,不仅知其中变通,而且能看清个中弊病,开宗明义,从题目上一条条缓缓说下来,很是老辣,这一堂初讲不涉及破题,而是怎么去认清题目。

也许有人认为,四书熟了,题目还不简单?这,就是轻视考官的思维了。

秦业所讲“王速出令反”是一例,还有什么“君夫人阳货欲”,这些题目简直乱七八糟,根本不是四书原本的意思了。比如“征商自此贱丈夫矣(孟子)”,见此题目,按字面意思,一般人会破题“以臣伐君,武王非丈夫也”。

结果将会如何?考官会直接把卷子丢了,尧、舜、禹、文、武,那可是古人的偶像啊,这题目真正的意思不是武王伐纣,而是“开始收商税的人,是个贱丈夫”。

说白了,明朝玩了两三百年,八股文的题目,至今早已不是四书原意,现状如此,贾琮不得不重视。

至此贾琮对秦业生出敬服,在这时代,师生情是比父子还牢固的,要是无缘无故违反它,必然千夫所指,无法立足。而老师对学生,通常都会倾囊相授。

秦钟听得昏昏欲睡,强自支撑,秦业心有不悦,但是一则不好在学生面前教训,二则他老来得子,也宠溺过度,便不管他了。

巳时末,秦钟缠在他后面,叹道:“琮叔真是天性聪颖,小侄四书还未熟呢,听家父开讲,不知所云,直令人昏昏欲睡,难怪姐姐说你……”

“秦师姐说我什么?”贾琮追问。

秦钟止住不答,一副不好意思之样,目光怪异:“哎呀,师姐、师兄这些称呼,未免荒诞,按理我应称你琮叔,不过我父为你师,咱们平辈论交如何?我表字鲸卿,明儿请父亲给你取个表字?”

贾琮答应着,秦钟像是占了便宜一般,小有开心,想道:“我比他大,还叫他琮叔,岂不憋得慌,让姐姐叫他师弟好了。”

秦可卿要和小弟秦钟叙话,便连带贾琮也请进耳房,贾琮自知有秦钟在,自己也不用避讳了,貌似秦可卿对此不怎么严苛,去年还让宝玉睡她闺房,那时宝玉有八岁了……

进东耳房外间坐定,贾琮略略一瞧,看见秦可卿穿月白色兰花刺绣交领长袄,香肩披靛蓝印花披帛,内里着象牙白立领中衣,腰间不缠腰带,依稀瞧得出身姿曼妙窈窕,言行优雅,一颦一笑极尽美艳。

贾琮暗定心神,他两世所见美人,几乎无出其右者,之所以还能平静,不过自制力强些罢了。他想,难怪贾珍要扒灰了,秦可卿这份仪容、气质,不羊入虎口也难。而现如今的形势,既与秦业为师生,他好像不能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了。

第23章 可卿之殇、女人之悲

秦钟一大早听了两时辰闷课,说是困倦,哈欠连连,秦可卿就叫瑞珠服侍他在里间歇下,脱鞋小憩,瑞珠仍旧出来与宝珠在外间伺候。

虽有秦钟、宝珠、瑞珠三人在侧,但这时代礼教大防极为苛刻,哪怕贾琮年龄还小,也觉不便,想起身出去,秦可卿忽问:“琮叔看东府当家的如何呢?”

宁国府的内务,由尤氏、秦可卿管理,秦可卿的好名声,也是在管家之中凸显出来的。

“还好,东西两府,一族下人,谁不知师姐最得人心。”贾琮敷衍道。

“师姐?”秦可卿愈听愈觉得奇怪,然而从秦业为师来论,他这么称呼也无不妥,她尝试道:“师弟?”

“嗯。”贾琮认真答道。

“噗!”秦可卿伏下桌案,不出声地笑,香肩的靛蓝印花披帛随之颤动,待抬起媚容,两颊梨涡隐现,似乎觉得在人前这样不妥,她道:“瑞珠,宝珠,你们讨秦管家看一下账目。”

瑞珠、宝珠联袂出去,秦可卿脸现静容,贾琮见到桌案铺开的宣纸,是一列列娟秀、细腻的笔迹:

下楼来,金簪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错失吾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这是宋代女诗人朱淑真的《断肠谜》,这首词可看做谜语,包含了一到十的十个汉字,且词句蕴含着一个女人的肝肠寸断、愁绪决绝,秦可卿何以写它?

“师弟你说,我们女人为何古来困守闺阁?平生不得一展眉呢?”她睇视窗外剪檐春燕,像是对别人说,又像自言自语。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尤其是对古代的女人,贾琮无语半晌,道:“师姐说的也不尽然,我听人说过,上古时期,还有母系氏族,那是女子的黄金时代,她们手握权力,当时的人,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婚姻也不是由男人来定,叫做服务婚。”

“我明白了。”秦可卿回神道:“谁操有大权,谁来做主是吗?这时男人当权,所以,咱们女子是附属品。”

贾琮点头。

秦可卿温声中夹杂不甘:“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三从四德,我也认了,仿佛生来天经地义,女人就该如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贤媛集》、《列女传》,女人为了守节,不惜割鼻、自残,裹成小脚,痛不欲生,行动不便,谓之风尚,竟然无人觉得残忍吗?”

那昔日所见轻熟妇人的无限韵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眸子的凄楚,她只是想把闷在心里的事,倾诉一下吗?

“师姐,是很残忍,可这世道,便是如此。”贾琮断断续续地:“在程朱理学之前,《礼记,丧服四制》有载,春秋战国,鲁君的女儿,嫁到宋国,名叫宋伯姬,一天,宋国失火,宋伯姬不肯走,被大火活活烧死。就因为,出门必带随从,否则宋伯姬就不贞、不洁。”

“是啊。”秦可卿接口:“白居易《琵琶行》,对江湖女子何其怜惜同情,就是这位大诗人,买了婢女,还向朋友炫耀,‘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名传千古,婢女送人、交换,那更是风尚。”

这算什么,程朱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一边高喊“存天理,灭人欲”,一边把儿媳妇搞了。

杨贵妃原先也是李隆基的儿媳妇,开元盛世的皇帝李隆基,后宫高达四万,一天玩一个,一百年都搞不完啊……

汉武帝刘彻金屋藏娇,据说还纳姑姑入宫。武则天上侍太宗,下侍高宗。明朝老朱家,堂兄妹来一把超越伦理,也不稀罕啊。我大清的风流皇帝乾隆,那更是不要不要的,小舅子傅恒的老婆都被他搞了,名垂千古哇。

故此有人这样说历朝历代:臭汉、脏唐、宋不清、明邋遢、清鼻涕。

权势越集中的地方,道德伦理越容易被打破,难怪古代有人发出“凡为帝王者皆贼也”,这种晴天霹雳的呼声了。

对此,贾琮根本无能为力,他一个人,如何抗衡得了整个封建礼教?进一步说,为什么要去抗衡呢?

是,封建礼教是女子的悲哀,包办婚姻在现代人看来是老废物、老古董,陆游、唐琬,相爱而不能终身厮守,不能在一起。现代人,可以自由在一起,然而相爱的,不多。爱情,不是没有,但,不能恒久。

这是体制的问题吗?不,是人类组织的问题,人类的天性问题。无论你承不承认,人类这种群体动物,他们的本性是多婚的,不管男女,都是如此,所以古代会那样,现代又会这样。很多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已经证明过这个事实。

只不过,环境加给了我们伦理、道德,羞耻、妒忌、贞洁、情……小孩子是没有这些东西的,道德源于习惯,习惯源于生活。

把问题看得越透彻的人,其实活得越不是那么轻松自在,因为许多本质的东西,总是与现实格格不入,贾琮无话可说了,无话可说并不是没有什么话要说,而是没有找到倾诉的对象而选择了沉默。

再谈下去也只是一番空论,不切实际且反而加深她的痛楚罢了,秦可卿复又伏下桌案痛哭,玉钗斜插,缀有宝珠,这一刻她不再是长房夫人、小蓉大奶奶,而是一个心有苦痛、有口难言的小女人。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宫女如此,贵族的女人如此,寻常女人因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奔波,一生的时光在门前老树枯萎时,庸庸碌碌地过去,而贵族女人,她们和一群女人,簇拥着一群使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装点外表的男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面对公公屡次三番的挑逗,她除了逃避,还有什么办法?可是能逃避一生吗?跑得了和尚,终究跑不了庙。

《唐律》提及过夫妻和离,《大清律例》:若夫妻不相和谐,而两愿离者,不坐。《大顺律法》同。

夫妻不和睦,双方都愿意,可以离婚,是不是很现代化?人性化?那就错了,女方愿意,男方不放手怎么办呢?

背夫私逃的妇人,《大清律例》:杖一百,从夫嫁卖。《大顺律法》同。

所以,只要贾珍不让贾蓉放手,秦可卿就只能悲哀地结束性命。

中国历史上,满清入关后,法律尚且不完善,他们规定,丈夫盗窃,不处罚,妻子要去顶罪,原因是妻子不劝丈夫。我大清以血淋淋的手段、盖世的“文治武功”,向全世界充分宣示了他们的野蛮性。

此外,《大清律例》规定“娶己之姑舅、两姨姊妹者,杖八十,并离异”,这是禁止近亲结婚。

林黛玉与贾宝玉是姑舅表兄妹,薛宝钗与贾宝玉是两姨表姐弟。也就是说,如果是在大清,贾宝玉既不能娶林黛玉,也不能娶薛宝钗,否则结果是“杖八十,并离异”,当朝的《大顺律法》倒是没有这一条。

秦可卿再次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脂粉已花,玉手抚摸钗鬓,才发现她新认的“小师弟”早已默默离开,窗外,春光明媚,燕子剪尾,缠绕廊下。

第24章 治得病、治不得命

兴许是觉得那一次的交谈失态过于冒昧,毕竟弄得琮叔兼小师弟无话可说、默默退走了,她更无言,更闷,为什么要把那段心里话诉说给他呢,可能是预感他听得懂,他也真听得懂、看得清楚,人往往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冲动、突然、抑制不住,事后回想,就会说我当初为什么那样?然后去找这事儿的必然性……总之事情复杂,一团乱了针脚的麻,人也复杂,更何况她这种容易乱想的人。

在原著“茗烟闹学堂”那件事后,牵扯出贾蔷外搬,也许生出了什么流言蜚语,秦可卿便一直闷闷不乐,心病以至身病,治得病,治不得命,还能怎样呢,对交心的王熙凤发出这种感叹,大抵,人类在创造了物质与精神文明之后,反而用文明来糟蹋自己?

含蓄、矜持、优雅……具备闺阁小姐的一切美,美,真是一种好东西,葱花配桃红,汉服大气、魏晋风度、因赵飞燕衍生出来的褶裙、宝珠玉石金簪步摇、象牙白的长袄,那包裹着的美,就像她做针线吐出的唾绒,往窗台一放,遥对牡丹,对未开的秋菊说“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不管现实怎么无奈、肮脏,心理上总希望洁净、一尘不染,闻那檀香的味道,她的情感就像熏笼里飘飘荡荡的烟,飘啊,飘啊,此际思绵绵,看不到方向,唯有随风。

心细,这种东西好奇怪,就像纣王剖出来的比干的心一样,是好处,也是坏处。她此后几天不敢再与他交谈了,说话也必须有个人在,孤男寡女不像话的,要避讳,人言可畏,尤其是文人的笔杆子,比刀子还利害,骆宾王两句“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可是把一代女皇武则天打上了千古洗不掉的标签。

她和秦钟却时时能说话的,通过兄弟也对他有了一知半解的印象,君子小人在他这个年纪不合适作为评价,怎么说呢,给她的感觉,介于入世和出世之间,入世时他心系身边一丝一毫的实事,就像她的管家,出世是秦钟复述的话,总觉得飘渺。既是堂叔,也是师弟,她发现由于王熙凤产生的芥蒂,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世事真难料。

他看到她装作浑然没有那天的事儿一般,为了不至于尴尬,他也当没发生过,交谈止于礼节,然后时光悄悄慢移,秦钟被老爹私下训斥一回,拿他做比较,不得不啃“之乎者也”,与他的关系倒也渐渐深厚了些。秦业慢慢讲到了破题,便开始出题目,安排作业,他不厌其烦地一一思考、记忆、下笔,春寒料峭的时光,快过了。

……

四人同堂一起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待饭食毕,秦可卿手提帕子抿嘴,以茶漱口,“今儿是清明节,年节、清明、中元、寒衣,要开祠堂祭祖的,琮叔那边可有人来摧?”

“是瑞大哥来通知……”贾琮也漱完口:“我说暂时不回去,有珍大哥、琏二哥在,应该没事,往返三十里,读书就像当官兵,难道一封信过来说家里有事,就能不打战不成?”

那个贾瑞,是贾代儒的孙子,二十出头的人了,一事无成,原本下一年就会被王熙凤整死,而王熙凤现在不当家了,那些事怕是不会发生了,看来他的出现,连锁反应、蝴蝶效应,已经改变了一些轨迹。

“我也是一个样,东府派人来摧,再歇几天就回去,东城朝阳门外有座天齐庙,离这儿最近的了……”秦可卿轻蹙眉头,说道:“我和弟弟去那儿祈福。”

秦钟拍手叫好:“子礼也一起去吧,多热闹。”

子礼是贾琮的字,由于“琮”与古代的礼器有关,秦业给他取字子礼。

秦可卿眸盯茶壶,等秦业点了头,才回房换衣。

留下三个男人,秦业道:“子礼所提的社仓,甚合我意,前几天我跟象新提了,象新与顺天府尹有交情,他们在宛平建了一个社仓,这是利国利民啊。说起你的梦靥灵光,象新还啧啧称奇,说定要见见你。”

象新是西城御史刘东升的表字,贾琮道:“都是老师教得好,象新先生还是和老师一般,没有升迁的迹象?”

“难,我们都熬了半辈子了,象新的才学远胜于我,他本来是该选翰林院庶吉士,因为他儿时不小心,脸上留了伤疤,被刷了下来。不过,我和他交情泛泛。”

秦业在心里把贾琮视若己出了,想一心教导他,来日也对自己、秦钟有利,而且这学生好教,他不愿抓得太紧:“你也出去看看吧,多见些世情也好,钟儿便是被我惯坏了。经义也不能落下,回来拿给我看。”

贾琮恭敬应允,与秦钟一道儿出来,秦可卿带两个丫头,立在落漆的柱下,她换了浅红披帛、牡丹镶领长袄,绣花鞋若隐若现,头发放了下来,直披到腰臀之间,脸施淡粉,唇涂朱红,不加封腰,整个人如画中走来,柔荑修长,眉目如描。

秦钟悄悄问道:“你看我姐姐美不美?比你家的姐姐如何?料想西子、玉环在世,不过如此。”

贾琮不答,管家秦通于门外备好两辆马车,秦可卿款步上来:“你们说什么呢,琮叔,爹爹说你是他的福星,这回祈福,我要能沾到你的福气就好了。”

秦钟走在两人中间,一手挽一个:“姐姐,你要祈福,是求什么?”

“傻弟弟,姐姐除了求子,还能求什么呢。”

……

朝阳门外的天齐庙,顺天府发给礼部度牒,掌庙的是王道士,度牒记录姓名、贯籍、从师等,这样一来,才算合法,还能领一点政府的微薄供给。

贾琮前世自然是不信神鬼之说的,要讲科学,不过,糊里糊涂来到这里,内心不免半信半疑,对这些也不排斥,人多些信仰反而更能坚持,便也跟着祭拜、上香,捐点香火钱。

秦钟硬拉他到市集逛了一会,回来依旧租了天齐庙净室歇脚。等他歇下,贾琮毫不犹豫地进了同院的秦可卿净室,这时瑞珠宝珠两位已不在了。

“我料想,师姐必是有话要说,嗯,我也顾不得忌讳不忌讳了,书上不是说‘嫂溺则手援’吗,都是一个道理。”他道。

“师弟真是心细。”秦可卿道了万福,取下浅红披帛,倒一杯茶给他:“你……你都猜到了?”

“我了解琏二哥、珍大哥他们的脾性,路遥知马力嘛,师姐放心,我不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贾琮刚说完,秦可卿的手一抖,他急忙接住茶杯,碰到了她的柔荑,一闪而逝:“怎么啦?”

“没……我在想,若是你都知道了,将来会不会也有人知道?”秦可卿出神道:“师弟,我是不是唯有一死了之?”

师弟这称呼,有第三人的时候,她不叫的,有时候叫起来,辈分不低了,她觉得占了小便宜。

贾琮想问秦业、贾蓉是否知道,但是想想,秦业无能为力,贾敬、贾珍、贾蓉三代是奉行暴力教育的,贾蓉也救不了妻子,问也白问,省得她难堪。

秦可卿又羞又愤:“这种事情,叫我怎能说得出口呢。”

看到她对生的期盼、死的恐惧,无能为力,一颦一笑的美态,贾琮默叹一声:“师姐,令尊是我老师,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你放心,我会去试试,就不知,师姐能接受和离吗?”

“你……可你并无功名,就算有功名,怎么奈何得了他?”秦可卿呆了一呆,看他眼神笃定,尽管自个儿信心不足,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点了点下巴。

贾琮得到答复欲走,秦可卿不悦道:“师弟,我们是不是清清白白的?既然清白,何惧之有?你这般,反而欲盖弥彰了。”

“是啊,我们是清白的。”贾琮笑道。

秦可卿眨眨美眸,也笑道:“无论成与不成,我都谢你。”

第25章 清明节、御史登门

清明节是鬼节、冥节,汉族有扫墓习俗,明代,上巳节并入清明,顺朝延续,每当这个时候,不论南方北方,官民士庶、仕女公子,很多都会出门簪柳、宝马香车、春游踏青,华夏地域广大,南北还是有差别的,江南清明的娱乐活动,要多些。

贾琮、秦可卿、孙福、瑞珠、宝珠等,皆随俗插上柳枝,城郊空旷,游人如织,市肆有喷火、爬竿、筋斗、蹴鞠、瞽者说书、戏曲等表演,曲调也多半是变徵之声,怀念先人,催人泪下,几人下了山门石阶,真是好一片盛世风光,秦钟更是叫好连连。

秦可卿也被风俗所染,嘴角露出柔和的笑意,临上马车,感叹道:“你们看,这盛世风光,一点不假,明明是鬼节,比盂兰节还热闹。”

七月初七是乞巧节,有些地方还是盂兰节,贾琮闻言,道:“你们有所不知,清明节和乞巧节都是一样的。”

秦钟大摇其头:“不一样,气氛就不同。”

贾琮道:“是不是都要祭拜祈祷?”

秦钟点头,贾琮又道:“说的,是不是都是骗鬼的话?”

“哈!这话有道理。”秦钟琢磨,瑞珠宝珠也笑了,虽是戏谑,秦可卿心情也甚是开朗:“咱们回去吧,天快晚了。”

贾琮说有东西要买,让他们先回去,秦可卿犹豫了一会儿,不好说什么,心想这回一别,她明天一早必然要回东府,贾琮定是把她的事放在心上,找个借口奔波也说不定,她“嗯”了一下,放下轿帷而去,秦钟更腻姐姐一些,临了便只留下他主仆二人了。

他们出府时带了四平八稳的驴骡,是从西府带过来的,人在郊外,贾琮的心绪却纷纷繁繁,一个是举业不能有失,另一个是救秦可卿的性命,事已至此,他不能置身事外了,这个时候想想,他会走这一步路,可能秦可卿变成师姐的关系要多些,也有秦可卿心善的原因,她那幕泪珠盈盈的凄楚,直令人心恸,他做不到不管不顾。

贾珍是族长,还有三品威烈将军的爵位,他一个小宗庶子,要怎么逼得他不得不对秦可卿放手?贾琮做事,最先考虑的是结果,到时自己务必要全身而退,基于这个前提,才去考虑办法。

按原著的时间进境,明年贾敬大寿,秦可卿便开始“生病不出”,不难推测,那时贾珍已经得手,后年就是“秦可卿死封龙禁尉”,魂归离恨天了。

“孙福,你出秦府一趟,不必到西府报信,先到东府的庄子帮我查这些……再到东府宅基……必须要有人证物证,我先预支给你二十两跑路费,事成之后再垫付你三十两。”贾琮眼中闪出诡异的光芒。

孙福是他奶哥,为人也比较机灵,忠诚度没有问题。

“那爷保重。”孙福领了银子,扬鞭走马。

这第一步是关键,贾琮目送他离开,自己手握缰绳,挥鞭,慢悠悠地骑过码头柳堤之内的石板,思忖毕,抬头便见前方朝阳门码头,有几个人在巡逻,飞鱼服、绣春刀、鸾带。

锦衣卫?!

贾琮心中一凛,该是锦衣提督衙门在朝阳门外设立的卫所百户、总旗,明朝的锦衣卫分为南、北镇抚司,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北京南京,顺朝不设南京,设锦衣提督衙门,专管朝廷鹰犬,这些是听秦业说的,锦衣卫虽然各有职司,还有修下水道的,但眼前的似是卫所,贾琮便折马进了城洞。

他返回西城,找了郑夜寥、徐子亭,卖了《笑林广记》第二部,与两人相谈甚欢,还去看了开绸缎铺的小石榴。待回秦府,天色昏黑,急急忙忙写完作业:是秦业安排的题目,只需要破题就可以。

……

次日秦可卿果然回了东府,秦钟便有些闷闷不乐的,要说秦可卿待人、处事,真不在宝钗之下,不然也不会与王熙凤成为闺蜜了,王熙凤是什么人?那是轻易不拿正眼看人的凤辣子,都太尉统制、县伯之后,叔叔是九省统制。而秦可卿呢?五品京官的养女,家中拮据,二女的家世没有可比性,然而,秦可卿能与王熙凤交好,不得不说,她那个性子是人见人爱的了,连秦钟也那么腻着她。

秦钟腼腆道:“子礼兄,姐姐给你留了一搭薛涛笺、三只湖州之笔、两台徽州之墨、四叠宣州之纸……这些你我二人都一样,唯独,她多送了你一幅《燃藜图》,姐姐真是偏心,分明把你看得更亲一些。”

他虽有九岁了,可九年时光,大半在家里,心性是不成熟的,有点小孩脾气,而且没吃过什么苦。

原著秦可卿死后,秦钟、秦业接连死亡,秦钟为什么年纪轻轻病死?贾宝玉是要负一半责任的,这么说,秦钟被贾宝玉带坏了,到贾府族学,秦钟、宝玉、香怜、玉爱,四个男人,基情四射。

后来,秦可卿出殡,秦钟在贾府家庙水月庵,与小尼姑智能儿苟合偷情,襄王神女,巫山云雨,笔墨难述,一病而死,秦业也被秦钟气死了。

这三个姓秦的,接二连三,家破人亡,无人幸免。

秦钟死时,悔恨交加,念念不忘秦业留下的银子,怕远房婶娘拿走,更劝宝玉悔改,那种悔恨,怕是痛彻心扉吧?

贾琮略微恍惚,开解道:“鲸卿,并非师姐偏心,因为这幅画我见过,还和师姐说过,她以为我喜欢……若是你也看上了,我把他送给你。”

“我不会夺你所好。”秦钟抿嘴摇头,羞羞涩涩道:“其实姐姐待你好,我也开心的。”

贾琮冷不丁打个激灵,生出恶寒,他不排斥别人玩基情,但自己性取向还是正常的,忙转身整理书房,“鲸卿,你我既为兄弟好友,老师唯一倚仗的也只有你,你我年龄相差又不大,希望明年你也能同我一起赴考,不让老师失望,你觉得如何?”

秦钟愣了愣,他这时玩性大,但共学这么久,贾琮对他来说,比宝玉还亲,一时难以取舍,半晌才呆呆道:“好吧,父亲还叫我听你的。”

闷闷坐下,秦钟呆呆想道:“子礼待我,比姐夫还和善,就连姐姐……姐姐要是不嫁人就好了,就能天天看我们、教我们,如果姐姐嫁的是他,哎呀,不行不行,那我辈分又矮了,得叫他姐夫,可是……姐姐这次回来,好像不高兴呢,是娘家受了什么委屈吗?她也不和我说……”

管家秦通来通知“西城兴隆街象新先生过来,要见两位小爷”,秦钟愣是不肯出去,他见同龄人都腼腆、羞涩,更不敢见父执一辈,怕生,贾琮不勉强他,叫他在书房自学,自己整理好仪容仪表,从容去客厅拜见。

刘东升穿了便服,与秦业分宾主而坐,他见贾琮穿了青色长袄,腰勒巾带,彬彬有礼,作了长揖,第一印象就很好。

秦业趁机道:“象新,我这门下学生贾子礼,正是《笑林广记》的作者,子礼早慧,据说由于一个梦靥,开启了灵光。往常,我还开玩笑说,今年永定河水患,怕就是预兆贾子礼,可不是,社仓也是他提的。”

刘东升像是看宝物一般,眼睛逡巡,道:“《笑林广记》太杂太谑,容易败坏心性,《论语》‘三十而立’,请破题来。”

《笑林广记》确实不入士人法眼,他在秦府写后续,秦业便知道了,那时秦业还说他不务正业,现在却改口了。若是把《儒林外史》拿出来,他们就不会这么看了,清朝小说,除了《红楼梦》,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最优秀,当然,科场还是要看八股。

贾琮腹诽几句,不想反驳,他正需要借助刘东升呢,当下手指板凳说:“两当十五之年,虽有椅子板凳而不坐也。”

前句中“三十”,后句中“而立”。

“尚可。”刘东升微微一笑,贾琮的破题有些玩笑意味,刘东升正色道:“但正式科考,万万不能戏谑。刘某不才,选了下月京畿道监察御史,上谕有令,还命我监察县府学诸生、举人。”

京畿道监察御史,品职不高,依然是正七品,但是,监察御史可是见官大三分,相当于现在的纪检委,可以弹劾、纠察京畿地方官,在教育方面,和学政一般,拥有权力革除或者提拔秀才、举人的功名,得到他赏识,那岂不是抱了大树!

秦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不知道刘东升走了哪条门路,呼吸都颤抖起来:“象新,子礼明年就考童试,还请象新多加教导,我这就去预备水酒。”

“唉,君子不夺人所好,贾子礼既然拜入你门下,我不能再收了,但若有闲暇,可到我寒舍请见,时尚之学,我也是通的。”刘东升沉吟半晌,取下贴身玉佩:“携带此物,畅通无阻。”

贾琮拜谢接过,心里小喜,难说明年刘东升就会升学政的,仔细看时,才发现刘东升右脸果然有伤疤,好像是热水烫的。但贾琮也没有欢喜过头,主要是看他能不能过童试,过了童试前两道,如果院试由刘东升提拔他为生员,那他们的师生关系就确立了,刘东升的考虑也是这样。

秦业是最开心不过的,对贾琮愈发欢喜,虽说他与刘东升是同年,但交情一般啊,又哪里想到刘东升会上任,贾琮走得越远,对他越好,忙忙送刘御史出门,回来又对贾琮教导官场的应酬门道。

贾琮一边听,一边想:“象新先生允许我随时拜见,嗯,救秦师姐的事儿,有眉目了。”

第26章 贾琮布局、贾珍扒灰

三十多年了,十多年前还是小门小户的闺阁小姐,十多年,说过就过了,日子就像指缝间溜走的沙子,从少女到妇女、中年妇女,原来只是弹指之间,那段日子出现过梦中,仿佛还在,却又遥远。

尤氏记得先是母亲去世,父亲续弦,那位继母带过来两位妹妹,就是尤二姐、尤三姐,凭借不俗的姿容、温和的脾性,她成了宁国府贾珍的小妾,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后来,正妻死了,她顺利从众小妾之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填房,家长里短,各种事情的应对,倒也中规中矩。

独守空闺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佩凤、偕鸾两位小妾进门后,她们年轻,所以贾珍都是歇在她们房中的,虽然她和他相处只是相敬如宾,但她心里到底有不舒服的情绪存在,只不过大妇不能妒忌、要为子嗣考虑,贾蓉是死去的正妻生的,不是她这个填房生的,还不能母凭子贵,故此她什么都忍着,也只能忍。

尤氏平躺在八步床上,淡青立领中衣勾勒出她极为成熟的娇躯,那是一具比李纨还成熟的娇躯,熟透了的水蜜桃,圆润饱满的胸口顶起,肌肤雪莹,秀项白得能清晰见到青筋,她微转头,尽管戳纱灯已灭,借着月色,没有多少光的眼眸看向纱窗下的汝窑美人斛,她还是知道他在和另外两个女的一起欢乐,因为,她听到了,嘻嘻哈哈的笑声。

……

宁荣街的店铺,好多都与贾府有关系,权贵世家自己不经商,士农工商,商排在末尾,朝廷政策的决定,影响了社会风气,士人家庭,再落魄也不愿沦为商人,哪怕商人能赚钱。但是,自己不经商,可以叫下人代为管理呀,不止是贾府,这种情况在京城很普遍,开大商号、当铺、钱庄、古董行等的人,多半是权贵世家中,或者主子、或者有体面的奴才的亲戚。

周瑞家的女婿,就是开古董行的冷子兴,“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正是后者。

街边一家“顺民店”,就是东府下人所开,孙福请了宁国府的小管家俞禄、鲍二、贾珍小厮喜儿、寿儿,他们当值换班了。都总管赖升,孙福却是请不到,人家哪会看上他。

好酒好肉请上来,费银一两三百钱,孙福暗暗肉疼,待酒菜吃了一半,众人皆有醉意,孙福嘻嘻哈哈地道:“大家别客气,同是贾府奴才,正该有来有往嘛,喜儿、寿儿,你两位是珍大爷的亲信,可知珍大爷那两位姨娘是怎么来的?”

喜儿已醉倒,趴在桌子上:“打听这些做什么?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睡个回笼觉才是正经。”

寿儿一听却来劲了,半醉半醒,往桌面逡巡一圈,傲然道:“问我才是找对人了,我跟你们说……”

声音小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他,孙福赶忙竖直了耳朵,寿儿愈发得意道:“教坊司知道么?佩凤姨奶奶原先就是教坊司的官妓!”

俞禄不信,他和鲍二都是小管家,其中内幕可没亲信小厮知道得多,大多时间在办事,不比喜儿、寿儿跟着贾珍,撇嘴道:“这就是胡扯了!我大顺的教坊司,哪有随随便便可以赎身的?见识少了吧?那里面,都是犯罪抄家的官家女,刑部管着文书、罪籍,你赎得出来?”

孙福津津有味地嗑瓜子:快说呀!你快说呀!浪费我酒钱!

寿儿鄙夷地看了俞禄一眼,卷起手袖,唾沫横飞:“你个肥头管家!还说我见识少!咱东府是什么来头?珍大爷三品威烈将军,太爷(贾敬)进士出身,珍大爷祖父(贾代化)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曾祖一代威名赫赫的宁国公爷,赎个官妓,还不容易,珍大爷当时只跟刑部侍郎通报了一声,就放了出来,银子都没收,知道刑部侍郎老爷为啥敢放人吗?”

对呀,不可能啊,孙福想,皇上下命令抄的家,怎能随随便便放了官妓?珍大爷、刑部侍郎不想活了吗?那个被抄家的又是什么官?

孙福抓耳挠腮,寿儿还在卖关子,孙福恨不得一拳打过去:你说呀!你快说呀!鲍二率先忍不住了:“快点说!我还没听过这事!”

鲍二这个小管家,后来被贾珍送给贾琏,实际上是贾珍安插在尤二姐那里的内应,那时贾琏偷娶了尤二姐,贾珍如此做,是好里应外合,去偷尤三姐。另外,鲍二的老婆被贾琏偷了,那时王熙凤过生日出来,被当场捉奸,从此引发“变生不测凤姐泼醋”,贾琏王熙凤的夫妻感情就此每况愈下。鲍二老婆,因为畏惧王熙凤而上吊自杀,其实,贾琏要搞鲍二老婆,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有办法搞,根本无法反抗。鲍二是个酒鬼,他就是专门靠老婆发家致富、奔小康的。

寿儿大醉之下,哪里顾得上守口如瓶,所谓纸包不住火,宁国府那是何等地方?七老八十的焦大都能对着主子喊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柳湘莲口里的“只有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干净”。正因如此,孙福才会出此计策,令他们酒后吐真言。

寿儿眉飞色舞,这种“我知道得很多”的卖弄,使他十分快意:“是不是很不解?说来话长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戴公公府上,珍大爷命我送过不少古玩珍奇,那刑部侍郎,是戴公公的人,珍大爷先知会了戴公公,戴公公一句话过去就行了……”

手比在嘴边,愈发小声:“不是我乱说,内相戴公公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与明朝一样,顺朝的内阁拥有票拟权,司礼监拥有批红权,这些太监鼎盛时,能够与外廷争锋,甚至独揽朝政,明朝的王振、刘瑾、魏忠贤,都是大名鼎鼎,被人尊称“内相”。

红楼秦可卿死时,戴权亲自过来看,贾珍送了银子,轻轻松松为儿子贾蓉买了一个五品龙禁尉,为什么是“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贾珍就是为了牌位好看,这样秦可卿牌位就可以写“五品龙禁尉夫人”。

朝中有关系,区区五品头衔,完全不是事儿。

孙福接触不到那个层面,自然不是很理解,是戴权自作主张,还是皇上下的命令,这里面是大有差别的,不过他只要如实回禀琮爷便是。

“噢,原来如此。”孙福眨巴眨巴眼睛,“佩服”寿儿的“博学”,俞禄等人也恍然大悟,静静倾听他的诉说。这场合没有外人,因此他们敢说主子的话,要知道,贾珍连扒灰都瞒不住,东府一有啥子事,下人立即流言蜚语,所以孙福能探得消息,一点也不奇怪。

寿儿又一杯酒下肚,满面红光:“说起佩凤姨奶奶的家世,不大也不小,她老子是户部赃罚库的大使,管着抄家来的银子,兴许是贪得太多……她家也被抄了……”

户部赃罚库大使,不是高官,像盐运使司也有库大使、批验大使,这种大使叫得好听,等级都是不入流的,不过也是个官。贾珍恐怕是不把这种小官吏放在眼里,才敢那么做的。

寿儿又说贾珍与佩凤姨奶奶的认识过程,毕竟那时他们是跟着贾珍的,原来是在教坊司所见,官方虽明令禁止官员、勋贵宿娼,不过法律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官员勋贵明里是去观赏才艺,暗地里钱色交易已很普遍。

孙福又问偕鸾的事儿,寿儿眉飞色舞地说:“那是一次珍大爷送珍大奶奶回家,看上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那家人本来不想让自家姑娘做妾的,威逼利诱下,也就从了。”

娶官家女人做妾,那是犯法的,也难怪偕鸾是小户人家的了。说了半天,杯盘狼藉,孙福故意打哈哈道:“俞大管家,您老的俸禄不少吧?东府在城郊可有好几个庄子……”

“少来拍马屁,你这猴头,我不过是小管家。”俞禄笑骂,妒忌地道:“东府庄子是有八九个,可哪里轮到我来管?两座公府,庄子合起来有十八九个,可春秋两季,是周瑞管的,那是西府二太太的陪房……还有一个林之孝……我听说,有好多佃户抱怨不满,他们收的租子太高,你说他们贪了多少钱?只盼他们赶下台,我也能去捞几年……”

孙福摸摸下巴,心想:“周瑞牵扯到西府,不好动他,林之孝是帮珍大爷管的,他们一定克扣太多,我得亲自去看看,有这么多把柄,琮爷应该满意了,就不知琮爷要做什么?”

……

推病三四次了,为避免请安与公公相见,有一回丈夫贾蓉也催促自己去亲侍汤药,那回贾珍便摸她的手,她急促收回来,打翻了杯盘,贾珍不怜惜名贵的官窑瓷器,反而抓住她的手,说烫伤了没?那种炙热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她慌乱了,如何是好?

要不说红楼世界有满清风格呢,满清初期便规定,父母若告儿子不孝,甚至打死了,官府都觉得合情合理,这时代的儿女没人权,贾蓉即便知道也是束手无策的,对此她只有沉闷。

约莫回来了三两天,贾珍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公公对她需要的一切物品,极尽奢侈也是真的。他一进外间,秦可卿行礼,贾珍便严肃地盯着掀帘子的宝珠、上茶的瑞珠,这俩丫头心里一咯噔,对视一眼,小跑出去,珍大爷在东府就是个霸王,把宁国府都翻了过来?谁不知道啊?待她们没了影子,贾珍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胸口的兰花刺绣镶领不经意略过,拈须笑道:“你不必拘礼,病才有起色,累坏了怎么办?”

这种没来由的关心或者过分的慰问,使得她心慌慌的,秦可卿轻皱眉头,不敢抬头看他,“秦氏怎敢劳烦公公亲身探望,这般倒是儿媳不孝了。”

“唉……礼节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没了外人,过得去也就成了。嗯……这样,天也回暖了,过些日子,我亲自在天香楼大摆宴席,饮酒赏花,你也出来走走,散散心,说不定病就好了,如何?”贾珍不满地说,又笑道:“你放心,无人知晓的,知晓了又会如何?”

秦可卿面色倏地煞白,纵使平日行事温柔得体,是贾母心里,重孙媳妇之中最得意的人,可面临此事,全无突破关口,一会子才木木地道:“秦氏不敢违拗。”

“好!好!这才是知礼懂事的儿媳妇!”贾珍大赞,一时心花怒放,交谈几句便告辞而去,他身披猞猁狲大氅,举步间甚是威严沉稳、意气风发,拥有贵族男人的成熟,他玩女人和贾琏是有区别的,贾琏基本荤素不忌,贾珍专门盯上儿媳妇秦可卿,小姨子尤二姐尤三姐,各有风姿,而且他喜欢像煮酒一样慢慢来,后果,他是不会考虑的,老子贾敬去庙里修仙了,宁国府舍我其谁?

哐啷一声,瓷制的茶杯跌落在地。

瑞珠宝珠二人进来:“奶奶……”但见她失了平常风度地躺落在地,开始双目无神,脸无血色,继而摇头道:“我没事……”

她唤她们退下至隔壁下房歇息,袅娜的身影漫步到梳妆台前,亦是木然坐下,心道:“他先设法对我百般照顾,小蓉大爷在他面前,完全做不了主,以此使我心生愧疚……一来二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以为我小门小户的,一来反抗无益,二来眼皮子浅……我会沦陷吗?可他难道没想过,若是我侍奉他们父子,结果唯有一死?秦可卿啊秦可卿,到那时你还有什么脸?你那颗要强的心呢?在哪里?师弟倒是为我着想,可他能有什么万全的法子,你还要拖累他……”

隔壁间宝珠窃窃私语,瑞珠声音悲戚:“宝珠妹子,你我是知情者,珍大爷不会放过我们的,唯有一死罢了。”

只听到宝珠哽咽,秦可卿手中的篦子又不知不觉掉落,“你连丫头都维护不了……空有满腔治家理念,白白赚了那么多好名声,到头来不过毁于一旦,白绫一根、黄土一抔……”

褙子长袖搭在台上,秦可卿伏头啜泣,真的好无助、好无助……

第27章 敌明我暗、外圆内方

四月初,秦老师的破题要义讲了大半,可怜娇生惯养的秦钟,四书还没读通,贾琮看看院里草木的变化,春天的嫩芽,早成了夏日的璀璨,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个异世的灵魂,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时空,走过了一个多的季度。

他这样勤奋好学肯上进的人,总不愿庸庸碌碌过完一生,那一世,对于国学的兴趣,在现实中全然无用,好歹到了这个士人作为中坚的时代,有一腔的抱负,可这个年龄,这个回光返照的贾府,礼法苛刻的年代,回想自己所做的,实在不多,且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不露错处。

后人都说,封建是悲哀的,人却是怀古的。在那个少了纯真的年代,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人,怀念二十世纪的那份纯洁,就像张曼玉的一部《花样年华》,更古老的,该是他回到的时代,扬州金陵苏州,那已是满楼红袖招,犹如古代的落魄才子,梦想一段佳人的故事。可任何时代,都有属于它的痛,过往一切,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那前世的新世纪,没了三六九等,社会仍旧把人分出等级,多少人沦为了金钱的奴隶?

秦老师说,八股文破题要紧扣题目、一针见血、鲜明大气,秦业以过来人的经验教导他,破题,必须破得好。一场县试有几百的考生?知县怎么来得及细看?破题若是不好,第一印象也不好了。

这些,倒是和他前世的考试,有共通之处啊。

庆幸不在江南,那个文化昌盛的地方,竞争尤为激烈,清朝南京,江南贡院的考生达到两万多,录取的,不过两百多而已,多少人的年华,将在八股中荒废。

西南的考生,是幸运也不幸,幸运的是录取线低,名额固定,据说西南一位考生,只写了破题、承题,后面接上“且夫”二字,本来只算写了八股文的开头,考官却说“大有作起讲之意”,录取了。

对此,江南的考生要表示悲愤了。

不过那地方的教育水平、条件远远不及江南,如果按照同一水平线录取,云贵两省说不定要全军覆没,教育程度的参差不齐,古今同理。

……

骑驴骡出来散心,他学骑马射箭的时候,两侧大腿都磨破了皮,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两手怎么也练出了肌肉,硬硬的一坨,令他小有欣慰。这一晚还是天齐庙门前下马,有几个小道士在洒扫台阶,步入道观,见有两波人在争吵,一方是王道士,另一方的人是蓝眼、高鼻。

色目人?外国来的?贾琮觉得新奇,现代看到外国人不奇怪,这时代的传教士是哪个国家的?等他们争吵毕,那群外国人叽叽咕咕的,似是愤愤不平,贾琮尝试着上前挥手,用古英文道:“嗨!你们好吗?今天天气好晴朗!”

那群外国人静了一瞬,领头的詹姆斯张大了嘴巴,突然欣喜若狂,想要给他一个拥抱,但想到习俗不同,停住了,吃惊地也用古英文回道:“噢!我的上帝!我很好,你呢?”

王道士瞪大了牛眼,贾琮欢快地与这群外国人交流一番,他们也会中文,不过显得生硬,原来他们是大不列颠的传教士,远渡重洋来到中土,要传达上帝的福音,毕竟时空变了,贾琮不知道西方发展如何,他得知这群传教士不受天朝待见,他们进京给大臣送礼,皇帝下了旨意,不允许他们开教堂,如果是外国使者,天朝认为“万国来朝”,宁愿亏本,也会很优待的,传教士则不好混。他们领头的两个叫威廉、詹姆斯,西方的科学技术,在这时空还是进步的,贾琮交流一番,却也无力帮他们。

那右侧门口外边,有一个带刀的便装男人一直在监视,贾琮出来时,男人不冷不热道:“小兄弟,你会说外邦语?不去做通事官可惜了。”

通事官就是翻译官,嗯,也就是电视剧里面常出现的那种汉奸。贾琮不动声色地瞥瞥男人腰间的刀鞘刀柄,心知是锦衣卫,答道:“侥幸和南边沿海来的人学过一点。”

那锦衣卫百户,目光锐利如鹰隼,不用说是监视传教士的人了,他身上充满一股煞气,个子高挑,下巴尖尖的,皮肤黑黄,气质冷冽,瞧见贾琮衣着、举止,便知是世家公子出来的,抿嘴不言。

贾琮抱拳离开,他一直有一个开书社赚钱的想法,顺便也想把西方的进步学说适当引导过来,今天见到几个西洋人,更萌生了这种想法,只是要等到站稳脚跟再说。

回到秦府书房,秦钟伏在桌上闷头大睡,白白的小脸下,颊面蠕动,在磨牙,案几宣纸淌了几条口水,贾琮暗暗好笑,孙福回来了,贾琮不打扰他,去东厢房里间炕上,叫孙福一一如实回禀情况,他磨好墨,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清秀秀写成卷宗。

贾琮皱眉:“宁国府扩充院子,侵占了沿街的宅基,确实属实?人证问过没有?”

“问过了,琮爷,这些都是陈年旧案,珍大爷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侵占,府上庄子多,银钱也多,随便打发也就是了,不过……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管家也是贪财的,有些民户根本得不到钱,被奴才们上下其手了,他们如何敢告官?”孙福道。

实际上,荣国府贾母虽然偏心,大事上却是毫不含糊的,就说王嬷嬷,哪怕贾琮现在不使法子撵走,后来还是贾母下令打板子、撵走了,不阻挠他读书也可见一二。而宁国府,是比荣国府还要烂、还要败的。冷子兴跟贾雨村说过,贾珍把宁国府都翻了过来。

记录好,贾琮打发孙福三十两,合计五十两,孙福不敢多收,贾琮没收回,说到做到,还说多去看看小石榴,算是弥补自己的牵累,孙福愈发对他死心塌地了。

贾琮先不思考,往床上做了俯卧撑、仰卧起坐,夏天本就闷热,又有蚊虫,湿透了,去沐浴,孙福、秦通进来点香,关门出去,贾琮又练了会小楷静心,把功课拿给西厢房的秦业看,才回房翻开卷宗,默默思量。

首先,官妓佩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下令放出,贾琮一笔叉掉,这一条要不得:无论戴权是否回过皇帝,牵涉到戴权,奏折在司礼监就过不去,说不定连通政司都过不去!

其次,偕鸾的事儿,可以归结为强抢民女,有她父母邻里作证,他们不敢作证也不怕,刘御史是能风闻上奏的,按《大顺律法》,贵族强抢民女也是杖刑。

第三,宁国府庄子,佃户收租的名目繁多,苛捐杂税、土地兼并,有些亲戚、民户把土地归结到东府,偷税漏税,可以大作文章。

第四,无理侵占民房,奴才上下其手,不给银子,包括上面的佃户,人心可用,稍加蛊惑,贾琮有办法让贾珍身败名裂,贾珍的战斗力高吗?不然,脱去他爵位、族长的权力,贾琮能把他整死!

当然,现在是整不死的,除了扒灰,贾珍对贾府到底是好多一些?坏多一些?

贾琮看待贾珍的问题,是不带多少情绪的,扒灰?仅仅是贾府这样吗?追本溯源,推而广之,顺朝的很多勋贵都是一个样,你抨击也无用,扪心自问,自己就完美吗?

他现在与贾府是分不开的,分家、分宗很难,贾珍这个人,上面的不谈,后面还是个祸害。

平心而论,贾珍的办事能力不是一点没有,至少不像贾政会被奴才戏弄,在贾府大半人出动,去铁槛寺祈福,贾珍还是能组织安排下人、族人的。

但是,贾珍骨子里就是完完全全的声色犬马、贪得无厌,扒灰、玩小姨子先不说,红楼梦有三幕,给宁国府的灭亡埋下伏笔。

第一是秦可卿葬礼极度僭越,显而易见,贾政都提醒不妥,贾珍一意孤行。第二是庄头乌进孝进京交贡品,贾珍、贾蓉和他谈及西府状况,说什么王熙凤也穷了,王夫人应酬送不起礼物,叫鸳鸯偷贾母的东西,然后,贾珍说了,他有一个生钱的办法,是什么办法?

别急,后面又提示了,便是第三,通过尤氏的耳闻目睹,暗示出贾政、贾珍都收了江南甄家的赃银,那个时候甄家已经被抄了,贾政、贾珍窝藏赃银,作死程度实在令人无语!

而且,贾珍窝藏赃银,全是自个儿拿来用,他们没有丝毫的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挥霍无度,借着习武的名义,公然赌博,夜夜笙歌,醉生梦死,那个乐呀,脏话丑话听得尤氏都脸红啐口了,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国公后代?上等人?

族长贾珍都这样,族人贾芹之类的更厉害了,贾芹在水月庵也是赌博喝酒,水月庵的尼姑,怕是全被他问候了个遍,这家庙好干净啊!

这一大堆事,贾琮思前想后,把能用的另抄一份卷宗,再诡异一笑,动动脑子、文笔,编了几出故事。

次日,贾琮向秦业说起,要回家一趟,这几日虽有书信往来,但来回不过半天,秦业慈和中夹杂严厉:“功课可不能落下,你的破题,县试是够了,可离乡试、会试还差得远。”

贾琮对这种严厉不排斥,想想前世,多恨严厉的老师啊,毕业才知道这种老师才好,那种恨,也不过一笑置之了,老师的严厉,是一种负责,他乖巧点头,秦业叹道:“为师告病有些日子了,朝廷命我带工部营缮司的司官、工官,去永定河。”

“老师几时出发的?”

“五月就动身,你不必来了,七八月再过来。”秦业早知这个弟子帮他破费了不少,口上不说,心里却欢喜他的懂事。

朝廷还有派工部官员外出的规则么?地方治河一直是地方官的事,不过,秦业恐怕懂这些东西,再说贾政都能干学政,顺朝是不能拿明清死套的,贾琮担忧道:“老师上了年纪,出京多不便,不如让学生陪去?老师知道的,学生对治河颇有兴趣,再者,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生会征得家里同意的。”

秦业心想:“他这个年纪,有这种想法,当真难得,八股再重,也重不过国计民生……”便点了点头。

秦钟吵嚷也要去,秦业本不允许,因贾琮求情,才勉强答应,到底对儿子与弟子不同,老来得子,生怕儿子出事,贾琮年龄虽比儿子小,他却更放心,二人打点行装,先回贾府。

路上,师兄弟两人观望市肆民风,心情都很开朗,秦钟想了一会,问道:“子礼,你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你多想了。”贾琮没打算告诉他,秦钟不能帮上忙,知道了反而不好。

秦钟便不问了,回到贾赦院,请安拜见,秦业的书信对贾琮颇多赞誉,邢夫人也不好责怪他,若是以前,定要说他浪费银钱,邢夫人对秦钟也是敷衍了事,她眼里只有钱、面子,看不上秦钟。贾赦大抵也是满意的样子,晚上拿书信去贾政书房炫耀。

晴雯连月不见贾琮,倒有点不习惯的,还想要问问他状况,无奈贾琮说有急事,匆匆上了两杯茶,他与秦钟又去东府了。

……

“琮叔没跟你来吗?”秦可卿在花厅拉小弟的手,嘘寒问暖,只把他当小孩子看。

“子礼去找珍大爷了。”秦钟在她怀里蹭啊蹭:“姐姐,你为啥不叫他师弟了?”

秦可卿嗔道:“秦府是秦府,贾府是贾府,辈分不能乱,错不得。来,姐姐考你上进了没。”

轻卷衣袖磨墨,眼眸却不看砚台,只盯着花厅外池塘的荷叶浮萍出神。

一搭卷宗,摆在堂兄弟之间的桌面,随意浏览,贾珍脸色越来越难看。

贾琮捏紧拳头,一敲桌子,配合他八岁的脸孔,尤为可爱,他痛心疾首:“珍大哥!这刘御史太嚣张了!完全不把咱们贾府放在眼里!他说,他原是西城的巡城御史,咱们在西城,珍大哥的事儿,他有权力上奏,说是要直达天听呢!这如何了得!”

贾珍狐疑道:“琮弟,此事属实?你如何得知?那杀千刀的刘东升真要参我一本?”

“何止是一本?是好几本啊珍大哥!”贾琮咬牙切齿:“说来是机缘巧合,刘御史见我八股还做得不错,便加以赞赏,许我到他书房拜见,期间有客来,我见了这卷宗,珍大哥知道小弟开启了灵光,记性极好,回来便抄录一份,马不停蹄地回府……珍大哥,小弟可是念叨着您的安危啊……”

贾琮愁眉苦脸,愤愤不平,这演技,可以拿奥斯卡了。

贾珍信了几分,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贾琮在算计他,即便贾琮斗倒王熙凤,毕竟两人也无龃龉、仇怨。脸上颜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人都是复杂的,贾珍在家里是霸王,可被尤三姐破口大骂、挖苦讥讽之时,他马上脸红,落荒而逃。

也就是说,贾珍背地里是肆无忌惮,可是在人前,他还是有羞耻心的,那么多不法事件,被堂弟知道了,脸呢?不自在啊!

同时心里又担心,他不过是勋贵之后,有爵无权,被御史参上一本,削掉爵位岂不是大大丢脸?这种荣华富贵和权势,他不想丢的。

“如何是好?大哥知道你聪慧,不比寻常孩子。”贾珍焦急。

“唉……”贾琮唉声叹气,论奸诈,贾珍也比不上两世为人的他:“再聪慧,我也是孩子,那刘御史,到底发现了小弟这个举动,便说:倘若珍大哥放出秦氏,主张秦氏与小蓉大爷和离,他可以既往不咎……”

“嗯?”贾珍阴沉道:“这事儿怎么牵扯到秦氏了呢?”

贾琮苦口婆心:“珍大哥,官场的关系网,您不明白么?咱四大家族能够官官相护,刘御史和秦郎中是同年进士,两人关系好有何奇怪?再者,小弟也是有私心的,咱们同族人,既要有难同当,也须维护自家的门楣清誉。”

贾珍不安起来,难道是秦氏与秦郎中暗示过?秦郎中再请刘御史出面?被弹劾这事儿是难说的,可能就此倒台,也可能无事,放出秦氏,怎么可能,我才刚要得手……不行,大不了去求西府二老爷,请他和王子腾帮忙说情,然后多送点东西给戴公公,让刘御史的奏折卡在司礼监……最后慢慢收拾他……

“不行!秦氏又没犯七出之条,即便和离,蓉儿、秦氏也没有不和睦的,怎么像话?阖府上下,连老太太都疼秦氏,怎能和离?琮弟,这是刘御史胡乱诬陷我,指不定是和我有什么恩怨,比如他家亲戚和我家奴才争夺田地房产之类的。你做得很好,大哥不知如何谢你,你放心,此事我能摆平的。”

贾珍口气坚决,霸道异常,对贾琮也深为感动,顾不得想法子调戏儿媳妇,给贾琮安排了谢礼,急急忙忙吩咐喜儿、寿儿到戴公公府上送礼,自己又去西府求情。

把几匹绸缎扔给孙福,贾琮虽面无表情,心里却阴沉沉的,他原本打算,简单点处理秦可卿的事,哪里想到贾珍不识抬举,那就别怪他做得更狠一点了!

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不会一开始就让矛头指向自己,多少内阁大臣的官斗、君臣斗,都是拿年轻的御史、给事中出头,令这帮小弟嗷嗷地向前冲,莫不如是。贾琮也不会让自己摆在明处,敌明我暗,才好准备无数后招。

一场猛烈的暴风雨,要来了。

第28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女人的曲径通幽处,古人说是:生我之门,死我之户。

女人也是分类型的,像王熙凤这种女人,强势、刚性,哪怕做错了事,也很难认错,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的,拈酸、要强、得理不饶人。

一般男人,镇不住这种女人,这种女人,在封建社会,如果长期不知收敛,管得丈夫太严,那么没有多少封建男人受得了,结果必然是分崩离析,大难临头各自飞。

如果在现代社会,王熙凤这种人就是女强人,可能会活得比较好。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聪明,是好的,但,聪明用在中饱私囊也就罢了,最不应该的,是用来作恶、欺压弱者、伤及无辜。

“王熙凤倚势霸成亲”一幕,她强行安排彩霞嫁给周瑞儿子,周瑞儿子赌博、喝酒,不学好,彩霞一家都不愿意,可是王熙凤为了她自己所谓的那张脸,前面拆散守备之子、张金哥一对鸳鸯,后面又霸道促成彩霞一家不愿意的亲事,红楼妇人为恶之甚,无出其右者。

彩霞,多么老实、细心的一个丫头啊,因为王熙凤的一句话,断送了一生的幸福。

小叔子贾琮发难之后,丢掉管家大权,灰头土脸,还要凭白忍受多少下人、妯娌、小姑子、丫头、堂兄弟们的笑话,虽然那些笑话是私底下,但她想得到他们说什么,这些议论更是她受不了的,对贾琮的那种恨意、毒意,始终压在心底。

原本想他不过屁大孩子、生母卑贱,是像赵姨娘、贾环一样,可以随意蹂躏的主儿,他却突然聪明犹如神童,读通四书、会做八股,心机不下于她,现在大老爷、大太太对他的态度,都比对自己要好,毕竟贾琮倘若成功了,嫡母大太太也脸上有光、相夫教子有功。神童,这种东西不多,但并不罕见,成日家各种勋贵家族应酬往来,她也听闻,全国科考那是几十万人啊,其中有多少神童?她才不信贾琮能过五关斩六将,还想明年参加县试,自视太高了吧!

可眼下她全无办法,错处在她那里,所有下人都知道了她恶毒、贪婪的本性,这种家事,王子腾都帮不了。更何况,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她作为正妻的风评越来越不好了,原因是什么?贾琏二十几了,没有子嗣!没有小妾(平儿只是通房,无小妾名分)!还不就是她妒忌?封建贵族家庭,男人没妾,别人就会说正房妒忌,名声不好!

每每想到这些,王熙凤就把小叔子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像聂小倩的姥姥一样,把他的心掏出来,一口吃掉!

还从来没有人把她逼到这一步,所幸老太太还是喜欢她的插科打诨、活跃气氛的,《论如何讨老人家欢心》,她大概能作为论点人物,只要有老太太在,她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早间吃过饭,贾琏要去请安,王熙凤推病不去,贾琏便自己去,到贾赦堂屋还遇到了贾琮。

贾琮在向父母回话,要去刘东升府上拜见,贾赦邢夫人欣然应允,贾琏讶然:“看来琮弟是学业有进了,不然人家刘御史怎会见他。”

这么一想,原先因为爱妻丢掉管家权力的不快,也不好引发出来了,从家族大局考虑,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贾琮知道贾琏王熙凤是不会长久的,王熙凤已威胁不到他,他和贾琏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有一事,他开始谋划,便是赚钱,与下人的感情固然重要,可是没有利益驱使,是办不成事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都不好谈。

当然,先把秦师姐的麻烦解决了,再赚钱也不迟。

这几天王熙凤的经期来了,女人就是麻烦,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有时候还不固定,弄得琏二爷无处泄火,贾赦高乐去后,贾琏就和贾赦丫头眉目传情起来,公然在堂屋揉她小手:“秋桐,二爷想死你了。”

“哎呀,好不要脸,你一般的也有老婆丫头,找我们做什么?”秋桐欲拒还迎,嘴上不悦,心里却欢喜得紧,大老爷老不死的,不给力,岂不是浪费她的青春!

“唉……”贾琏谆谆教诲,在她屁股捏了一把,拿到鼻孔陶醉地闻:“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妙,没听过吗?”

贾琏在诉说男人“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心理。

“呸!大老爷知道了怎么办呢?”

“过几年我向大老爷求你,妾嘛,老子送儿子也没什么。”

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在此苟合,一心遗憾地回来,没了娇妻王熙凤滋润,琏二爷便郁郁寡欢地,瞧着小厮昭儿模样不错、皮肤也好,便命他脱了裤子,在厢房大战三百回合,昭儿提臀回身:“二爷,钱又赌光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贾琏大开大合:“我不爱你别的,就爱你这白白的屁股……”

琏二爷表示:王熙凤不让我玩女的,我玩男的还不行吗?

……

如果是吃喝住行、拜师求学的钱,贾赦提供的也够用,可贾琮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八股,科考,不过是他获取权势的工具,当对国学的热爱转化成工具之后,那点兴趣,便不足为道了,他总要在期间办事,做点该做、想做、能做的事情,特别是在这种家庭,自己有财路来源,省了多少掣肘。

晚清四大讽刺小说之一《官场现形记》,开头便道出:科举能当官、能发财、能坐堂打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古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读书是为了:钱财、美色、吃饭。

康有为《物质救国论》,总结出来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最看重的东西:住房、穿衣,吃饭。至今都适用。

亲情一类的东西,贾琮不指望,生母早已不在人世,他也没觉得这样活得累,大概前世的家境与此类似,虽是出身在农村,爷爷奶奶是民国走过来的,父辈兄弟姐妹七八人,为了一亩三分地、分界线的一条路、山林的几棵树,叔叔伯伯能够六亲不认、大打出手,因此这方面的,他不祈求,早已习惯了,人心、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美丽如林妹妹、宝姐姐,假使她们落魄了,叫她们嫁一个平民,她们不愿也不会。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是炼狱般走过来,而且是孤独的。

他当然相信世间有温暖,但有阳光就有黑暗,人是一个多面体,所看到的人,不过他的一面或者几面,感情、世事,不外如是。

……

兴隆街,刘府,大抵雍乐一朝物质水平还不错,贾府这种中等人家也排场奢华,秦业、刘东升的家宅都自称府邸,挂上牌匾。有后台有背景的京官,家宅都是官家的,由工部提供,建设部和水利部嘛,先建设自己,再建设他人。

孙福先下马,欲把两匹马拴在路边杨树,刘府门房出来道:“去去去!你们干什么的?”

贾琮对孙福使个眼色,拿出刘东升的贴身玉佩,孙福见势递上二两九分九厘碎银,那门房本想多收几分的,见了自家老爷玉佩,只得作罢,露出笑脸,叫他们牵马匹到前院马厩,孙福腹诽:“嘿嘿,就是不给足你三两,恶心死你。”

他主子自然不知晓他的这点心思,门房通报,留他们到书房用茶,片刻刘东升才过来。

古人接客的地方是有讲究的,按照亲近程度从低到高,一般是:客厅、书房、花厅。

刘东升先问他学业怎样,下人上茶,谈了一阵,刘东升道:“宛平县令樊林与我有些交情,子礼若是县试过关,而被黜落,我会盘查,若是不过关,我也绝不会徇情的。”

他说话时,脸上疤痕真有点瘆人,估计上面也就是看他这点,认为没有威严,才迟迟没高升吧,当然主要是没关系,也许是吏部文选司送礼不够。刘东升的性情与秦业类似,但有区别,听他谈话,这人更注重政绩一些,而秦业比较清,刘东升这种人,适合当御史,上面倒没看错。

贾琮答了声“是”,估摸差不多了,便自然而然拿出贾珍罪名的卷宗来,一条条、一桩桩,清清楚楚。

刘东升看毕,奇怪道:“子礼,这贾珍是你堂兄,你为何不顾及……”

“象新先生,实不相瞒,于公于私,晚辈皆不该隐瞒,家兄如此作为,是置晚辈家族于不顾,这是私。家兄这些不法之事,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恩皇粮,这是公。”贾琮谈吐清晰,语气不高不低:“而且,家兄觊觎儿媳,那秦氏便是晚辈老师之女……”

“畜生!”刘东升拍案而起,勃然大怒,脸庞伤疤的扭曲,看起来更加丑陋:“刘象新若是早知贾珍是如此毫无廉耻之辈!怎会等到今天!”

贾琮大喜,听秦业之言,观刘东升举止,他料定刘东升必是嫉恶如仇的人,虽然,刘东升某些方面苛刻了些,但不失为一个好官,他来时心里是有点把握的,不过官场之事牵涉太多,刘东升会不会冒险,他不知道,但只要有希望,他就会去做。

没有什么事,能百分百成功,对贾琮来说,有希望就够了。

贾琮道:“晚辈毫无办法的是,家兄觊觎秦氏,根本无法告官,如何拿出凭据?其二,如果拿出凭据,秦氏贞节有损,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其三,晚辈又有何面目去见老师?岂不愧对老师教育之恩?”

忽然站起来,贾琮长长作揖:“象新先生,您老是西城的巡城御史,是都察院的风宪官,是朝廷的三法司表率之一。未上任京畿道之前,象新先生有权审查西城官员勋贵,所以晚辈只能来求您,晚辈绝无戏弄之心,实在不想老师伤心、家族蒙羞。”

“你戏弄不了我,但你聪慧不假,求我是求对了。”刘东升没有一口答应,沉吟道:“你先回去,此事我自有分寸。”

贾琮告退出书房,突然,刘东升又出来叫住,细细观察他,须臾,拍拍他肩膀:“子礼,我听秦郎中说,你要与他一起去永定河?学业不能废,行万里路也是对的,我刘东升蹉跎半生,作为寥寥,你来日即便不是清流,若是为官,即便也不是好官,也要为民,就算是今天对我的报答,你能答应吗?”

“晚辈谨遵教诲。”

“好,去吧。”

四大家族的权势根深蒂固好多年了,又互相联姻,他们不仅仅是四家,像王子腾,有好多门生,贾政也是,贾雨村是贾政转交王子腾举荐的,贾政未来还有傅试、赖尚荣等门生。

官场的关系网,很少有一个人、几家什么的,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可怕。

是否动本?是否弹劾?

刘东升早过了气血一冲,就上奏折的年纪,那种人,一般是年轻的御史、给事中,也有嫉恶如仇的人,他们不必顾及前途,宁愿一死。

古代有些人就是这样,名誉比性命还重要,以一死换来青史留名,他们愿意,而且乐不可支,抓住皇帝的错处,喷得那个使劲。

明朝有位官员遭受廷杖,引以为荣,把锦衣卫打下来的一块屁股肉,风干,挂在自家门上,期盼流芳百世……

嘉靖帝被海瑞喷过,海瑞声名大震,万历皇帝被喷成“酒色财气”,一点脾气都没有。

但刘东升不是,年纪不小了,考虑得多,他想,要怎么样写,对手才不会报复他,如果,他奏折一上,贾珍丢掉爵位,对他的名声,是有好处的,关键是雍乐皇帝的脾性,他知道一点,这位皇帝陛下生猛、暴戾,人证物证俱全,把握还是有的。

还有一关,是司礼监的戴权,其实戴权这种太监没有男人的能力,所以变态地攫取权力、金钱,廷臣越看低,他们越变本加厉,非要凌驾外廷之上,像送礼这些,贾珍不过其中之一,关系良好,完全谈不上,只要不涉及戴权本身,内阁票拟了,司礼监都会批红呈上去。

大顺的御史言官,权力很大,哪怕是一个巡城御史,七品小官,也有风闻参奏之权。反之,如果是不经查实胡乱弹劾,言官罪加一等,所以刘东升吩咐西城兵马司的人,查证贾珍的这些情况多半属实之后,才心思笃定。他往日在同僚和皇帝面前有“忠直”之名,宁府的土地兼并大可以扯到陛下的新政上去……

考虑了方方面面,刘东升才引经据典,重新翻了朱熹集注、四书五经、圣祖的《圣谕广训》,文采飞扬地写了一篇奏折,自己大为满意,把贾珍说成了藐视王法、辜负天恩、仗势欺人、强抢民女、虐待佃户的十恶不赦之徒,而且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刘东升首先顾及的肯定是自己的名声,内阁首辅杨清和是他会试座师,由杨清和出面,无论成不CD没事,可是他历来不受重用,如此做,杨清和反而认为他胆小怕事了,便打消这个计划,至于卖贾琮人情,那是末等的原因了,贾琮现在还达不到他卖人情的程度,不过有多个未来关系的可能,聊胜于无。

奏折先呈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是忠顺亲王的人,他先通报亲王,商量之后,见奏折没有不合规制的,呈上内阁,内阁次辅、首辅、阁臣认真看了一遍,加上票拟,多少心思埋在肚里,转交司礼监,司礼监批红通过,再呈给雍乐皇帝。

刘东升在等,贾珍忙完了,得知被参的消息,焦躁不安。

贾琮却没有等,他还在办另一件事,他的手段,不仅仅如此。

第29章 三管齐下、民围宁府

古代茶楼酒肆有一种“瞽者说书”,即是瞎子说书,贾琮找的徐子亭倒不是瞎子,要说这些人真是敢说的,贾琮把贾珍的一些恶事编成话本,以他今时今日的文采,通俗话本没有难度。而徐子亭还是江湖游侠,贾琮给足了银子,徐子亭是不怕豪门勋贵的,大不了一走了之,像柳湘莲,把薛蟠暴打一顿,逃出京城,活得好好的。

除此之外,贾琮还暗中着孙福联系了西城的地痞流氓,说有大用,如此一来,贾琮的银子基本没剩下多少了,好在他仅仅只是叫地痞流氓挑唆、助阵,他们要价不高。

地痞流氓这种群体,在古代是很“繁荣昌盛”的,明朝俺答寇关、侵犯京师,京城的地痞流氓胆大包天,他们竟然商量要抢劫大臣的府邸,勇气可嘉啊!

那时的地痞流氓多半有后台,明朝有一次查出来,其中一个团伙的后台是锦衣卫!江南地方更混乱,著名的有“打行”,晚明战乱,这些地痞流氓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看来黑社会,哪都存在。

宋代的坊市堪称繁华,明朝、顺朝,最繁华的要数庙市、灯市、内市,内市在内城,贾琮见识不到,庙市、灯市则是每月都有定期,非常热闹。

距离宣武门菜市口几里地的街口,也是隶属西城,因为挨近内城城门,沿街店铺、茶楼酒肆等,旗幡挂得几丈高,鲜艳夺目,极是奢侈,店家牌匾也是夸张,什么“天下第一店”、“四时馆”,谁说古人不会打广告的?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天下第一楼”的二楼宽阔大间,徐子亭喝茶润口,四周圆凳坐满看客、食客,他干咳一声,中气十足地道:“诸位看官,下面徐某来讲一出‘贾将军强抢民女,林恶奴暴打佃农’。”

“话说顺朝雍乐年间,西城有一贾将军,袭三品威烈将军……那日贾将军相中一位民女,女方父母不从,贾将军大怒,出钱请了一位讼棍,讹诈逼迫女方父母……公堂之上,六月飞雪,天怒人怨啊!”

“这民女取名偕鸾,贾将军挥霍无度,犹不满足,家下有八九个庄子,命家奴林之孝收取四季房田租子……这林之孝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眼如铜铃、呼气如雷,待佃户最为凉薄……贾将军成日家,在花园使一把九尺青锋,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乃是家传宝剑……一日贾将军扩充院子,侵占民宅百余亩,民怨滔天,贾将军命林之孝打发……林之孝大怒,唆使刁奴驱赶……”

罗高才听着,虽有夸张成分,但说书不就是这么说的吗?说来也巧,宁国府侵占的民宅之中,刚好有他的房产,“叮”的几声,他手中一把铜钱丢进土钵之中,滴溜溜旋转。

徐子亭无喜无悲、不急不躁,无数看客听得愤怒了!恨不得把那位“贾将军”、“林恶奴”抽筋扒皮、挫骨扬灰!钵盂中的铜钱,也越来越多,更有地痞无赖,破口大骂!

那郑记书铺的掌柜郑夜寥却泪流满面,提手袖揩拭,旁坐的贾琮诧异:“郑掌柜不怒,为何落泪?”

“我为民众一大哭!你懂什么?那贾将军就是你们贾家的人,咱们小商小贩,没有关系,地位比平民还不如!”郑夜寥感同身受,哇哇大哭。

贾琮又和他谈及合作开书铺的事儿,郑夜寥一个劲摇头:他怕贾琮仪仗权势,把他店铺吞掉,故此一直犹犹豫豫地不肯同意参股。

不急,书社慢慢来,嗯,差不多了,人心似水,民动如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些深受其害的佃户没条件进西城,这些老百姓是不敢闹事的,所以必须找地痞流氓带头挑事,闹得越轰动越好,当然,这个“贾将军”的话本也要多多传开,话本没有指名道姓,但西城人都知道是谁。

贾琮的阶级和贾珍是相同的,是否自掘坟墓?不然,前面已有解释,贾珍掌族长大权,只会加速贾府的灭亡,刘御史的奏折是否奏效还很难说,他这么做,是打算,如果贾珍爵位依旧,那就让他族长权力动摇,没脸出门见人。

自始至终,贾琮都没有暴露自己,这是最明智的选择。那话本委实不错,尽量挑起民众的愤怒。边听边与罗高才交谈,贾琮了解了他积累资本,搞起了驿传,民办的,还不错。徐子亭是事先提醒过的,他是江湖人,居无定所,一旦觉得不妙,就事先出城。

贾琮不担心徐子亭的性命,一来他有武艺,二来贾府靠家丁缉捕是不行的,后来潘又安偷情逃脱,来旺也不敢杀张华。做事情,忌讳畏首畏尾,深思熟虑之后,该做的,贾琮依然要去做,就像斗王熙凤,来旺夫妇必然遭受波及,他们敛财也够了,贾琮不会有负罪感,同情心和善心他当然有,但不会多余。

下楼来到一偏僻小巷,贾琮、孙福帽檐遮脸,京城民间赫赫有名的“京师十虎”杨砍柴人高马大地在那等候,左右跟着十几个小弟,桀骜不驯,他们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名号也很奇怪,什么“天罡”、“地煞”,或者“棒缒”、“劈柴”的,太正常了。杨砍柴看他就不像小户人家之人,没惹,犹豫道:“这位小哥,你看咱这么多兄弟,那点钱不够塞牙缝呀……”

“明儿加你一百两,干不干?”贾琮冷冷地道:“不干拉倒,京城打手又不止你们一家,我又没叫你们出力……小心撑死了你们!”

杨砍柴听得大怒,青筋暴起,捏紧的拳头却放松下来,京城执法严厉,随便杀人打人还是不能的,尤其刘东升还没卸任,他也端起架子交头接耳一番,双方商议好才分道扬镳。

孙福恨恨道:“这帮打手太可恶了,迟早叫官府一窝端。”

贾琮失笑摇头:“你想得过于简单,刘御史想不到吗?抓了他们,也是一笔政绩,五城兵马司可是掌管治安,他们能生存,是因为,有后台……孙福,走了,咱们再看一场戏!一出好戏!”

家里给的、卖书来的银子,已经不够用了,回去只能把一些绸缎、布匹,拿到鼓楼西大街的典当行卖掉,贾琮心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不假……郑夜寥和罗高才,做生意蛮有一手的,慢慢来,只要有共同利益,他们肯定会跟我合作的,世人所求,不外乎名、利。”

小巷,地痞来走之时,民户纷纷闭门不出,待他们消失,又清一色地开了大门。

……

内阁的票拟权,即是阁臣看完奏折,给出处理意见,阁臣把处理意见写在票上,票附在奏折上,谓之票拟,内阁大臣的参政权力就是这么来的。

洪武年间,宰相胡惟庸谋反,朱元璋废除宰相制,他也是提醒过不能重用太监、教太监识字,可明朝中后期,成了太监与外廷互相制衡,内阁的权力,一度超过宰相。万历年间,张居正内结太监冯保、授意官员奏折、自己掌控票拟,通过明帝国将近两千个驿站,政令传遍每一个角落,空前一致,内阁权力可谓巅峰。这些,朱重八是不知道了。

司礼监的批红权,则是代皇帝行使权力。一般的封建王朝,初期皇帝挺能干,能够约束官员,可是他们的后代呢?幽居深宫,不识民情,是天底下最大的纨绔。古人有些与现代人一样看得明白,不过一部分无可奈何,黄宗曦的《明夷待访录》尖锐地指出这一点,更多的人是忠君,这种思想根深蒂固,晚清的龚自珍很有进步思想,可是问他治国方略,他的回答只有明君。李鸿章曾经上奏,把美国的政治制度贬得一文不值,他说:请陛下允许我出使米国,微臣要用“我大清”的无上制度教化“米国蛮夷”。

所以,后代的皇帝没那么多精力、雄心壮志处理国事,全国事务也不可能由皇帝处理,雍正就是这么累死的,必须要有人分担,顺朝便分给了内阁、司礼监,但皇家也吸取了前朝教训,君主专制的权力有所增大。

紫禁城大明宫西暖阁,雍乐皇帝已经阅览了好多奏折,明代奏折分为题本、奏本,各有不同,顺朝简化,一律奏折。很多事情内阁给出意见、司礼监通过,雍乐皇帝便不置喙,等到翻看刘东升的奏折,雍乐皇帝道:“刘东升……朕记得此人素有直名。”

“主子万岁爷好记性!刘御史是小有直名的,前儿内阁议定,吏部文选司奏过,选为京畿道监察御史,不日就要述职了。”戴权谦卑而又谄媚。

明朝皇帝对待奏折,有很多“留中不发”。顺朝不是这样,太祖、太宗、圣祖,已历三世,圣祖仁皇帝有训戒,奏折若不抄发,群臣可以群起反对,特别是死去的三位,和这位皇帝,都是自诩“励精图治、自比尧舜”,十分爱面子。况且,刘东升这种直臣,和清官一样,皇帝若是胡乱处置,那不就是昏君吗?

海瑞大骂嘉靖,嘉靖没有马上抓他,顾忌的也是这点,后来到底叫锦衣卫抓了,不过海瑞命好,嘉靖死了,万历年间又被放出来,张居正也认为海瑞不堪大用,束之高阁,放到南京养老去了。

“刘御史所参的贾珍,乃昔日宁国公曾孙,其祖父贾代化也有功勋,贾家小宗荣国府,和王子腾有姻亲关系……”戴权细声细气,突然自己掌嘴:“老奴多嘴了,以万岁爷的记性,怎么会不记得呢。”

戴权收了贾珍的礼物,所以提了这么几句,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为什么?贾珍又没什么权力,对他无益,当然,如果多送咱家十几万两“冰敬”、“碳敬”什么的,那咱家可以多说几句……

这个太监,和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一般,是雍乐皇帝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是无情帝王家,因此皇帝对他们信任,雍乐皇帝先不说话,看看那几份九省统制王子腾的奏折,笑道:“王爱卿在帮朕整治九省兵备,你提醒得好啊,戴权,依你看如何处理贾珍呢?”

“万岁爷,老奴自是依万岁爷的圣明独断了。”戴权面白无须,笑得真诚:“哈哈哈……”

“你这老货!”雍乐皇帝被他逗得心情开朗,内阁的意见都是“交三法司议处”,司礼监就打了一个“√”,雍乐皇帝稍加斟酌,提起朱笔,写下了几行红字。

戴权一瞧,阿谀奉承:“妙!主子万岁爷英明神武!堪比尧舜!”

顺朝规制,但凡大小官员奏折,皇帝阅览之后,传六科廊房,着六科都给事中、给事中传抄、校对,再刊发邸报、明发天下。

锦衣卫提督衙门、刑部衙门、都察院衙门得到传令,验证调兵勘合,发出牌票,提督仇斌传百户余彪,刑部尚书兼阁臣传刑部谳审司郎中邹怀中,都察院左都御史下达西城兵马司指挥,三队人马汇合,执行皇帝命令,往西城宁国府而来。

……

按惯例,官员被弹劾要待家等候,顺朝勋贵也是如此,一得知消息,贾珍就不敢出门,对刘东升恨极。

奏折的上传、批阅、下发,有好几道部门,好几道程序,有时候不是一两天能有答复的,三天匆匆而过,贾琏、王熙凤等都过来问候,宁府居长,家族要同气连枝哪,贾琮也送来了“关切的问候”。

宁国府居中前大院,正堂牌匾都是先皇御赐的,鎏金发亮,初夏的阳光更晒得贾珍心里焦躁,双手背后,长靴不停地在磨平的石阶上踱过来,踱过去,说实话,怨恨之时,他心里也发毛了,他一个长期在家吃喝玩乐的人,没有经历过,哪能懂得那么多利害?

尤氏虽也焦急,但能保持贵妇风度,不乱动、不乱摇,只是焦急中有失神和轻叹。

贾政在工部都水司坐班,是能最先得知消息的,他们在等贾政传邸报回来。

王熙凤头戴昭君套、围攒珠勒子,身穿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即便是家常衣装,也美若神妃仙子,她瞅下面小杏花树下“懵懂无知”的贾琮,笑吟吟道:“琮弟,听说,你前儿不就是去过刘府门上?那刘御史,可是参珍大哥的人。”

她这话轻飘飘的,却是祸水东引,越说得不明白,越让人起疑,贾珍、贾琏两个疑惑地望过来,眼神带着审问,他们知道,贾琮早慧,但是,贾琮求刘御史弹劾贾珍,有什么合理的动机?再者,刘御史凭什么相信他?想想也不可能,二人的怀疑便少了些。

幕后推手,自然有他的份,但这事儿唯有刘东升与他知道,别人是不会知道的,刘东升也羞于把别人搜集证据说出去。

王熙凤对我的恨是有多深啊?你不想想,若不是你先欺压我,我会无缘无故反击你?你怎么就不找找自己的错处,反思反思?这个时候还不忘煽风点火,真是妇人之见、不可救药!贾琮现出纯洁无暇的笑脸:“琏嫂子是说前几天的事?对呀,我是去拜见了刘老爷,谈了破题、承题……嫂子你听得懂吗?对了,听说,郎中诊治之后,说嫂子肝火旺,可得少生点气啊嫂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小弟还盼着做叔叔呢,多吃点人参也是好的。”

肝火旺?还不是被你气的?人参,还提正月里的茬儿?王熙凤气得肝火腾腾升起,狠狠刮了小叔子一眼,贾琏正为贾珍担心,没注意他们的言语机锋,尤氏听得暗暗好笑,王熙凤心道:“我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时候不好寻他麻烦,别叫我找到你的把柄,否则迟早死在我的手里,你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回想以往贾琮对她的布局,一步步地想得通透,王熙凤再看这小孩子,不由得内心凛然,绣花鞋不自觉退后几步,现在她不敢轻易整贾琮了,失去了来旺夫妇这对心腹,干女儿林之孝老婆又不机灵,没有权力、金银,侄子贾蓉、贾蔷也指挥不动了……

恨啊,不仅断了权力,还断了她财路。

贾蓉早去大门等候了,秦可卿待在上房:“是琮叔吗?爹爹也请不动的刘御史,他是怎么做到的?”

结果是未知的,秦可卿一片迷惘。

贾琮悠哉悠哉地观赏花草树木,等了一阵,等来的却不是邸报消息,而是哗啦哗啦的吵嚷声。

先是一群宁府买办的奴才,有婆子、媳妇、丫头、男性,置办金银首饰的、买菜蔬的、打理装裱的,一窝蜂地冲进来,全没了往日规矩,继而贾蓉带守门小厮、门房慌慌乱乱跑进来,都总管赖升抄了门板,命人锁上大门、东西角门,这些人全部面如土色!

“怎么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贾珍大喝一声,道出了王熙凤等人的疑问。

贾蓉想说又不敢说,吞吞吐吐,涨红了俊俏的脸:“父亲,门外不知怎么的,来了一场地痞、愚民,闹哄哄、乱糟糟,在骂咱们侵占民房、克扣佃户,还有强……强抢民女……”

“混账东西!”贾将军大怒,老脸通红,骂道:“还不去看着?都是你做的腌臜事!你顶着前门,我去后门瞧瞧!”

贾珍颜面扫地,落荒而逃!这下子可好了,丢脸丢到爪蛙国去了!

贾珍是没多少应对能力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贾珍立刻马上拿儿子贾蓉去做挡箭牌,自己跑了,因为他心里有鬼,站不住理儿,这时也是一样。

贾蓉又恨又怕、又无奈,什么我做的?还不是你做的?老婆都被你看上了!但是贾蓉丝毫违抗不得,硬着头皮指挥赖升,遣退下人,再吩咐几个小厮搬梯子观望。

王熙凤虽不说话,对贾珍所作所为,眼神却不经意透出鄙夷,族长大哥真是一点威势都没有!

她和贾珍、贾琏都是自小认识的,原著贾珍说过,他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无论是从小世交,还是现在的一族人,任何方面来说,王熙凤都是站在贾珍一边的,是非对错?她没有这种底线,要不然她怎么不救好闺蜜秦可卿。

尤氏羞愧、失望,丈夫这样,作为填房,有失妇德啊,但她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得忍,忍字心上一把刀,忍者无敌,忍一忍,就过去了。

贾琏帮着贾蓉指挥、观望,但见爬上梯子的几个奴才,鲍二、俞禄、喜儿、寿儿纷纷挂彩,被人砸了臭鸡蛋、烂菜叶,愁眉苦脸。

不一会儿,贾珍从后门跑回来,如丧家之犬:“后门也有人!愚民欺我!我要报官!快!快!”

真是闹哄哄、乱糟糟,宁国府热闹极了。

贾琮看得十分爽快,这么些天,“贾将军强抢民女、暴戾恣睢、侵占民宅”,等等恶事,早已在西城民间沸沸扬扬,民心,是可以利用的,仇富心理,并非现代人有,大观园的老婆子何尝不是羞愧又怨恨、妒忌,这么多人,可以一起来砸一砸高高在上的宁国府,谁不来砸一下过过瘾啊?事后一哄而散就是了,反正他们又不伤人、杀人,就是来戳脊梁骨的,看看你这门楣光不光彩,鲜不鲜亮。看这架势,城郊佃户,怕都被杨砍柴蛊惑来了一些。

“啧啧……”孙福感叹,这出戏真好看,他不知道真实内幕,但他想,定和琮爷有关联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贾珍,早被多少下人抱怨了,看,都没人为贾珍说话的。

听到叫骂声不绝于耳,后门回来的贾珍,头上挂了臭鸡蛋,叫喜儿帮忙揩拭,贾琮心里大呼爽快,贾珍那时不听他的,活该了吧,扮猪吃虎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贾珍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连连喝骂儿子贾蓉出去报官,贾蓉领了人,护着头正要出去,外面忽然安静了,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唯有一道洪亮的声音。

“锦衣卫提督衙门、刑部谳审司、五城兵马司奉旨办案,愚民已被驱走,还请贵府开门,耽误了时辰,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贾珍、贾蓉、贾琏、尤氏、王熙凤……一个个提起了心眼儿,不知道这么多衙门来做什么?朝廷的批复终于下来了吗?

第30章 贾珍落幕

官差一来,妇女退避,尤氏、王熙凤这些女人,都是有教养的,大礼上不会错,贾蓉打开大门,三队差役,三人带领,踏着整齐的步伐,鱼贯而入。

说来也奇怪,顺朝的锦衣卫,和明朝差别很大,锦衣卫奉命办差,可以直接回复皇帝,作为天子耳目,这点没变。或许因为前朝的某些锦衣卫头子,若是自己心性不好,借助权力,每每罗织大狱、打压异己,最后成了皇帝的挡箭牌,所以顺朝的锦衣卫权力有所降低:第一是官职升降交给了兵部武选司考核,第二是锦衣卫昭狱与三法司大牢平起平坐,不能专权,故此这次余彪出差,雍乐皇帝还要派刑部、都察院的人牵制。

这样的锦衣卫依然有大用,锦衣卫在打探情报上,仍旧是无孔不入的耳目,这把锋利的刀子是双刃剑,关键在于皇帝怎么用。

明朝的灭亡有多种说法,有环境因素的小冰河时期,也有说“明朝亡于厂卫”,不管怎样,锦衣卫总体的名声……不好听,闻风丧胆,臭名昭著吧,昭狱,多少官员有进无出,生不如死哪。

五城都察院下面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派来的只是一个百户,这百户颇为有趣,眼珠一转,自动退后几步,他一个管理街道治安的,哪里比得上前面两位?得,你们玩去吧!

贾琮正退在后面一边,默默看着会是什么结果,刘御史的奏折果然奏效了,不过,好多功勋后代都有不法事件,若非谋逆、夺嫡之类的事情,处置是不会太严重的,当然皇帝的行事风格也重要。看向那当先的锦衣卫百户,贾琮微微一愣,怪道此人眼熟,原来是那日天齐庙见过的人。

锦衣卫百户余彪,眼神大致扫了一圈,看见贾琮,也不甚在意,出示令牌:“锦衣卫奉命办差,贾珍,跟我们走一趟吧,放心,公府门第,我等还是知道的,不会难为了你,贾将军有爵在身,我们不过取证一下。”

“取证……”贾珍结结巴巴,恐惧道:“不会是去刑部天牢和锦衣卫昭狱吧?”

看到这么多人,贾珍越来越心慌,他真的害怕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靠祖宗的大树遮风挡雨,怎能遮挡得了一辈子。

刑部谳审司郎中邹怀中略微不满,对余彪和贾珍的态度都不满:“余百户,朝廷规制,贾将军功勋后代,现下案子还没有结,尚未定罪,应交我刑部谳审司处理,大理寺复核,都察院会审。”

余彪转头,盯他:“邹郎中,借一步说话。”

邹怀中不情不愿地跟他到一边小声交流,兵马司百户翻了个白眼,得,说是来请人,你两位有异议了,无理取闹的民众也驱散了,老子想走了,你们倒是快些啊,磨磨唧唧的。

刑部管不到他,余彪低声道:“邹郎中,卖兄弟一个面子,指令刚刚下达,我就派麾下弟兄,把贾珍的老底查了个干干净净,锦衣卫办案,邹郎中是知道的,搜集人证、物证,全天下,没人比我们更擅长,现在,所有人证、物证都在我手中……”

“这般专权独揽,你要干什么?你有陛下密旨吗?”邹怀中冷哼,他是科甲出身的文人,对锦衣卫、司礼监的沆瀣一气深恶痛绝。

“我想升千户,升官发财嘛,改日我请大人,如何?”余彪诚恳地讨好,当朝锦衣卫的飞扬跋扈收敛了很多,而且,邹怀中说不定哪天会调到兵部的,他又不敢得罪,又有强烈的追求,为了……

“贪慕荣华,朝廷作恶,莫过于尔等之甚!本差是绝不会答应的!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规制在前,余百户敢违抗吗?那本郎中就参你一本!”谁想到,邹怀中当场翻脸,一拂六品文官的鹭鸶补服,兀自“请”贾珍到自家衙门去了。

“迂腐不堪的老匹夫!难道你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吗?虚伪!”余彪心中着实暗恨,但是,奈何不得邹怀中。

返回时,余彪见到两拨人马已经走了,重重踱了踱脚下靴子,按住绣春刀的大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到贾琮之前,抱拳道:“原来小哥是公府的公子,失敬失敬!”

“不敢当,差爷好走。”贾琮回礼,余彪收队走出了大门。

贾珍开始是内心恐惧,继而想想,就算定罪,自己也罪不至死,而且自己是功勋之后,笞刑、杖刑说不定也能免了,就怕削掉爵位,关键是,在族人面前丢脸丢大了,西城民怨沸腾,名声败坏,族长恐怕也当不成了,儿媳妇呢?那美丽袅娜的秦氏呢?快要到手了啊,贾珍懊悔不已。

贾政坐班回来,拿邸报径直来宁府,贾琮也跟贾琏进去观看,他们现在也不拿贾琮当小孩子呵斥了,贾家只有贾敬一个进士,却不在朝堂,很多人还是希望他能高中的。

宁国府正堂,贾政忧心忡忡:“珍儿也太胡闹了!居然惹祸惹到如此地步,败坏门风!你们看看这邸报吧。”

贾琏、贾蓉围上来,贾琮凑在边儿上看,邸报有刘东升的奏折、皇帝的朱批,“臣都察院西城巡城御史刘东升启奏:宁国府三品威烈将军贾珍不法事……强民之女为妾者,是嫂亦可为妻乎?且夫贾家世受国恩,不思报取……盖庄屯之地,乃太祖、太宗、圣祖御赐,珍以祖宗之势力,收民户之田地,为人瞒税……我朝国库亏空,人所共知,我皇英明神武,大清吏治、户部……珍之所为,不谓尽丧君臣之礼、人伦之法耶?臣启奏陛下……”

这刘东升真是犀利!强民之女为妾者,是嫂亦可为妻乎?这是化用《礼记》的话,不愧是进士出身。

这就是古代文人的把戏,一件件小事,被刘东升上升到欺师灭祖、礼法尽丧的高度,并且,最最关键,是联系到了雍乐皇帝清理亏空、刷新吏治的新政上面!这才是根本!刘东升又有直名,这样一步步地来,雍乐皇帝才重视了。

下面,贾琮看到,雍乐皇帝的朱批更犀利:“观刘卿所奏,朕览之骇甚!贾珍世受皇恩,所做皆不法之举,即命有司查实,取贾珍对证。若情况属实,朕顾念贾家先辈之功,不施以刑罚,然所犯之事,不可赦也,必削其爵位、脱其大宗,令荣国府小宗或另觅族人承祧……珍欺上瞒下,以为朕乃可欺之君耶?切切!”

贾琮看完,放下心来,由锦衣卫出马,要获取贾珍的不法事件,基本没有阻碍,这件事可以说落下了帷幕。

无论从当前救秦可卿来说,还是从未来贾府大局来看,贾珍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都是他前进道路上必须踢倒的,也是他借助贾府、留在贾府不得不做的。

这一步又一步,走得很曲折,他确实借用请求了刘东升,但是,他如果没有才学,会有机会拜秦业为老师?没有秦业的同年关系,会遇到刘东升?不刻苦学八股,刘东升会赏识他?所以,环环相扣,就算前世活过二十多年,勾心斗角,他也累了。

“王统制督察九省兵备,远离京城,书信遥不可及……”贾政感叹:“而且陛下令小宗或另觅族人承祧……”

贾琏、贾蓉心思各异,默默无言。

雍乐皇帝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第一,查明情况属实,温水煮青蛙一般整了贾珍,给了刘东升以及其他激进言官一个答复,让这些监察官更有勇气、信心弹劾不法事件。第二,令荣国府顶替宁国府大宗,没有给王子腾不安的信号,对王子腾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王子腾的妹妹王夫人、侄女王熙凤都在荣国府。这一条和康熙皇帝对待曹家有点像,当然康熙对曹家只有恩宠,雍正则是一步步地把曹家给灭掉了……

最后,雍乐皇帝还表明他实行新政的决心,正好拿一个勋贵开刀,杀鸡儆猴。

贾政还在想着救贾珍,唉,真是猪队友,贾家没一个真正能办成事的男人,贾芸倒是不错,可外围族人,又一介布衣,贾兰还小。

贾琮在东府找秦钟谈了会儿话,这最后一步,贾珍栽了大跟头,定然要有所收敛了,他决定把秦业拉来谈谈,和离必然大有希望。对秦可卿来说,既能性命安然无恙,又能保全名节,虽然和离再嫁,这时代的社会风气普遍瞧不起,但,对比原先最坏的结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31章 可卿得救

锦衣卫百户余彪向刑部谳审司郎中邹怀中妥协,把辛辛苦苦搜集来的东西、抓来的人给了刑部谳审司结案。他打定主意,功劳抓不成,与其闹翻,不如卖个人情。

要说他们两人,官职差了两级,百户是正六品,郎中是正五品。顺朝没有明朝那种武将地位普遍比文官低的情况,当然武官总体来说比文官要矮一截,孔孟当道、士人中坚嘛,只是没明朝文武差距那样夸张。顺朝内阁权力的缩小由此而来,地方的总督、巡抚、统制、将军、都统等高级文武官员,直接授命于皇帝,皇权大大加强。

余彪交差后,也不回提督衙门,百户、千户,一字之差,却隔着一品两级。副千户是从五品,千户是正五品,俸禄、权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接触的层面也不同,到时他向上司说话都有点底气了,奈何无后台无关系。

也不换身上的飞鱼服、绣春刀、鸾带,余彪昂首阔步,从昭狱里面,动刑出来的,给人勾肠、灌毒、铁刷、重枷……杀过达官显贵的人,浑身上下便有一股冷冽的煞气,他默默走向东四牌楼。

东四牌楼本司胡同,“本司”是啥子?就是教坊司,北部是演乐胡同,南部是勾栏胡同。

本来,教坊司是归礼部管的,太宗时期,光禄寺并入礼部,教坊司归刑部管辖,刑部主管刑名、律例修订、人命案件等,教坊司的女子是罪家之女,在此落户,谓之“乐籍”,很难赎身。

教坊司是官营娼妓,自然有官管,余彪是常客,又是锦衣卫,无人阻拦,交了钱,也有老鸨、龟公招待迎接,说是声色犬马的场所,好多官员过来是不露面的,鬼鬼祟祟,欢欢喜喜……大摇大摆地穿公服?那不丢人嘛?那些“蒙面侠”见到余彪如此“胸怀坦荡”,肃然起敬!

余彪走向记忆中最熟悉的那条路,一间闺房,摊开珠帘,古色古香,绣春刀往桌子一放,坦然而坐,那双最锐利不过的眼神,却不敢直视身边十八妙龄的女子,朱秀帘奉上茶来,金竹刺绣长裙拖地:“大人,去床上吗?”

“不了。”谁也无法想到,敢在昭狱动用残酷刑法的余百户,眼神躲闪,竟然不敢直视她。

“还是听琴吗?”朱秀帘往床上一躺,慵慵懒懒:“余大人,我累了。”

“我卖了刑部邹郎中一个人情,攒够俸禄,我找他赎你。”余彪强有力的大手抓起绣春刀,这双大手,如果拿起一根木杖,放在盖纸的砖头,能够做到砖石碎裂而纸张安然无恙,同理,打在人身上,外表不伤,其实内部已碎。

面对这样一个人,朱秀帘心里也是有惧意的,她笑了,笑中夹杂嘲讽:“大人一个六品官,赎我,要攒一辈子的俸禄?值得吗……小女子是贱户,前朝皇家遗民,生男,生生世世为奴,生女,生生世世为妓……我这样的堕民、贱户,世间不知何几,大人不要多心了……”

余彪停在门槛:“是你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当年朱元璋怨恨张士诚,浙江有多少人被他贬为贱民,山东参政铁铉、翰林官方孝孺的妻女,也是朱棣贬进教坊司的,他们想不到,你们朱家会有今天吧……”

“抓我的是你啊,大人。”朱秀帘嘲讽地笑:“若不是大人身手不凡,纵横南北,探出小女子的身份,我也不会在这地方,大人因为这升了百户吧?不知何时升到千户?既然抓我进来,又何必赎我出去?大人您是何苦呢?”

使劲握紧拳头,敲了门柱一拳,余彪面孔扭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犹豫一下,跨起绣春刀,脚步声哒哒哒地走了。

他走过演乐胡同之时,却是步履无声,又到另一个熟悉的接头地点,刚才不敢面对她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令对面的杨砍柴恐惧:“谁叫你们那天去宁府闹事的?”

“大人,是一位小小的公子哥儿,遮遮掩掩的,我也看不清,给了钱,我们就……”杨砍柴不安地说了半截。

“好了,这件事过去了,以后安分一点,否则兵马司那里,我不好说话。”余彪摆摆手,杨砍柴恭敬离去,他转念一想,眼前浮现出那个人畜无害的贾家小公子来,心道:“是不是他,也和我没干系了。”

……

贾珍被受理结案,三法司呈上具结,结果是“削其爵位,脱其大宗,令荣国府顶替或另觅族人承祧”。贾珍彻底身败名裂,灰头土脸,这是贾府近几十年的大事,轰动一族两府,宁国府人心惶惶。若是他们知道幕后推手是贾琮,不知是何表情,当然贾琮不会愚蠢地暴露,这时代宗族最重团结,暴露的话,他现在没有权力,对自己很不妙。

正在书房临摹小楷,晴雯回“珍大爷过来了”,贾琮不慌不忙迎出、上茶。

贾珍拄着拐杖,形容憔悴,灰色长袍,宛如苍老了二十年,泪眼婆娑:“琮弟啊,大哥真懊悔当初不听你的话,我不知道那个刘东升,又是首辅的学生,又是选了京畿道监察御史,还蒙圣上看重,否则我哪敢惹他呀?那司礼监的戴公公,也真是的,收了钱也不办事……”

你没那个资格让戴权力保,他顶多提几句而已,贾琮看贾珍的眼神,有几分怜悯:没了权力、地位、爵位,贾珍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些所谓的贵族,内心和普通人也是相同的,区别在于,他们的私欲毫无止境。

贾珍嘴巴张开,宽袖抹泪,哭道:“大哥来找你,是你素来聪慧,大哥要是听你一言,何至于此!你说我有什么大错?这么多年,管理家下庄子,接济贫困族人……祭祖、逢年过节,我哪儿没有出力的地方?我真冤哪!那刘东升卑鄙无耻,居然……咳咳……居然挑唆愚民编我恶事、围我宁府……”

他说的这些,有一部分是对的,贾府有太多族人,几代积累下来,作为族长,接济也是有的,比如贾芹、贾璜、贾菖、贾菱等等。但是,三法司都定案了,如果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他们也没借口整你吧?

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贾琮不会真心怜悯他,但可怜、同情、担忧、愤怒的表情,还是要装出来滴……

只是,刘东升替他背了所有黑锅,贾琮心里有那么一丝丝惭愧,又想自己毕竟为他搜集了证据,刘东升参倒贾珍,必然名传士林,也就坦然几分,贾琮劝道:“珍大哥,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刘东升一次功成,他是个好名的,怕你报复,难保再次联合都察院同僚,非置你于死地不可啊……然后借此,风风光光地上任京畿……”

贾赦、贾政都是没主意的,贾敬“看破红尘”,贾琏在勾三搭四,你说贾珍能找谁啊?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只有贾琮靠谱……贾珍哀求,就差跪下来了:“还请琮弟教我,你也不必怕什么尊卑,我今儿已不是族长,大宗也保不住了……”

“唉……珍大哥,小弟几日冥思苦想,嗯……”贾琮吞吞吐吐,勉为其难的样子,小眼神在贾珍腰间的九龙穗丝玉佩一瞅,透出一抹贪婪……

贾珍“会意”,尴尬笑道:“琮弟请放心,上次你拜师求学,大哥是给少了,我也小有余财,事后一定补上三百两,不然咱们可以立契为证。”

“立契倒是不必。”贾琮扁扁嘴,不乐意地道:“大哥与我什么交情啊?小弟怎会这点风度也没有?为今之计,珍大哥再不能露出把柄,给人抓到了,咱们虽看不见,可是我听说,京城遍地都是锦衣卫……大哥你想想,就连你晚上说的梦话,锦衣卫都知道的……千万不能自身不正啊,不然,别说名誉,性命也可能丢了,秦氏那事儿,我想是不能再拖了,强人之妻,大哥不知道是什么罪吗?”

一波三折,虽然上面念及先祖功劳,没对他动刑,但是连续声明扫地、民围宁府、公堂对证之后,贾珍实在是怕了,惊恐道:“为兄这就去办,一定不拖……给秦氏立契,马上立契……劳烦琮弟跑一趟,请亲家老爷过来……”

贾珍走了,多不好意思,贾琮竟然看出了他的意图,若是以前大权在握,他不会让别人知道,比如瑞珠、宝珠,不会有好下场……但,那是以前了。

晴雯在里间抿嘴笑,微微惊愕,能让贾珍求情,她伺候的这位爷,真是聪明,厉害!

“秦师姐,这口恶气,师弟帮你出了……”贾琮心道:“把人卖了,还帮我数钱,这种感觉,真不错呀……”

……

秦家的书房,虽是陈旧,却一尘不染,屏风、书柜,经史子集分门别类,有股书香气。

窗外,桑树翠绿的叶子,贪婪地吸取太阳的能量,小满时节,正是江南好采桑。

贾琮委婉地把秦可卿的事情,述说给秦业,并提议由秦业出动,与贾珍商量,让贾蓉、秦可卿和离。前些日子,贾琮搞得贾珍疲于应付、担惊受怕,根本没时间偷儿媳妇,所以现在秦可卿尚未失身于贾珍,要知道,贾珍霸道的同时,更注重品味、享受,那时又有西府的兄弟、弟妹过来“慰问”,他如何能逗弄秦可卿。

与人说话、办事的手腕,都是一门学问。一个人,在其他人面前,要点面子是人之常情,贾琮这方面做得极好,这是他前世混社会出来的人生经验。比如帮秦家破费却没有明白说出来,一开始不告诉秦业,是顾忌秦业没有能力救养女……等等之类,就是不至于让老师在学生面前难堪。

细节、性格、环境,都可以决定命运。贾琮的这种行事手段,一直令秦老师非常舒心的,教学、传授也更为尽心尽力。

“唔,为师清楚你的意思了……”秦业盯着瓷杯怔怔出神,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十多年前,从南城养生堂抱秦可卿回来,那个时候,他无儿无女,对秦可卿极为喜爱,取个小名叫可儿,不就是很得他老人家的心吗?也教育得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嫁入宁国府,自然是有点利益联姻的意思……这时代很多男女成亲之前,未曾谋面,利益联姻,不可避免。

可贾珍的举动,如果没有学生贾琮四方奔走、智计百出,那女儿不是使得贾珍、贾蓉父子变成聚麀之乱?

古代的男人,总要把责任推给女人的,商朝灭亡,妲己乱国啊,周朝灭亡,那是褒姒啊……晚明的陈圆圆,那也是红颜祸水啊。嗯,都是你们女人的责任,到时贾珍得手了,不也是秦可卿举止不端么?女人放浪形骸,不遵守三从四德,该死啊……这么一来,不就是他秦业教女无方?羞也羞死了!

想到这里,秦业又惊又惧,对贾琮大为感激,和离也再无异议。话不多说,师生二人乘马车来西城,贾琮自回西府。

第32章 秦可卿的画

女有三从四德,男有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白虎通义》说“父母杀子,同凡论”,这一条被引入过封建时代的国家律法,意思就是“父母杀死儿子,按照平常的人命案件来处理”。但是,这一条法律也得给程朱理学让道,儒教的某些成文规定,对社会的影响,远远大于法律。

像贾宝玉“游荡优伶(蒋玉菡)”、“侮辱母婢(金钏)”,贾政几乎下了死手,假若贾政真的打死贾宝玉,有那些罪名在,贾政自己是无罪的。

封建家长制度下,暴力教育,司空见惯,后来的铁槛寺祈福,贾珍直接叫下人,当面往贾蓉脸上吐唾沫,要知道,这种行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对儿子人格、尊严的侮辱。如果没有贾琮的插手、挽救,贾蓉被父亲贾珍戴绿帽子不可避免,你说小蓉大爷能不心理变态吗?红楼男人谁最憋屈?非贾蓉莫属。

这也是贾琮一来没有得罪贾赦、邢夫人的原因,在礼节上不敢出错,要不然,被安上“不孝”的罪名,就死得太冤枉了。

……

春天过了,宁国府东跨院这间上房也就不备火盆、手炉、煤炭,房内圈椅、交椅、字画、陶瓷、炕屏、花梨木檀木桌子、竹帘……一应名贵器物俱全,都是族长的身份地位所享有的,但,煌煌旨意一下,他们一房受享不了几天了。

“秦老爷和父亲谈得不甚欢心,你父亲的理由是,你嫁过来几年,没什么子嗣,且近来多有事端,我知道其实是……不是七出七去,被夫家休掉,对你应该好一些……”

贾蓉甚至不知道她的闺名,她的小名这里从无人知道,他从靴腋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文契我已经画押了。”

秦可卿一瞧,大抵是贾珍、秦业商量,立为契约,因他们“夫妻不睦,又无子嗣”,夫家娘家议定和离,“除去宗族之谱,从此各不相干”、“三媒六娉概不作数,秦家亦不取嫁妆”……之类的,她五味杂陈,错愕、劫后余生的惊喜、新的迷惘,纷至沓来,秦可卿看着他:“我没有怪过你,从我进门那一刻起,咱们一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过有时心里怨过你,怨过府上,为何不思进取,为何族事也打理不好,你就是去国子监,我心里也有个盼头,那般,就算你不能袭爵,有个功名也好,我也想过,将来有了孩子,我们该怎样过日子……”

“说这些做什么?”贾蓉面孔狰狞,那少年富贵公子的英俊消失不见,父亲的压迫、自甘堕落下的自尊心、大宗的危机,这一切,愈发使得他愤怒,拍案而起,口不择言:“你们家是什么家境?秦业那个老不死的,宦囊羞涩,你以为是门当户对吗?你们高攀了!你想过,你做过,你以为我没想过?一个功名有什么了不起?西府那边琏二叔,也买了五品同知,我想要就买不成吗?有现成的又何须去考?你……你不是怨我,分明是我们宁府大宗没落了,被皇上削掉了,你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你以为你们秦家算什么?”

“你说什么?”秦可卿倏地起立,美眸有不可置信、悲愤、失望:“夫为妻纲,好马不配二鞍,好女不嫁二男,这些都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的。你是我的夫,你是我的天,可我身为妻子,面临公公的威胁,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你说的又是什么?你让我好失望!我签,既然你这么以为……”

素白手指,蘸砚台红墨,一式两份,画押完毕,她泪水扑簌簌掉落,沉痛地一闭睫毛:“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从此以后……今生不相见,再也不进宁国府的门!房间值钱的,我给你打理好了,你自己保重……”

那个贾氏宗族、一族两府,上上下下无人不夸赞的妻子,风流袅娜、行事得体的妻子,夜里承欢极尽温柔、百年修得共枕眠的妻子……她走了,贾蓉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那么一番话,临了伤了她的心,她的要强和自尊心更甚于自己,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压抑得快要心理变态了,偏偏在这时,被她刺激,如洪水猛兽般爆发出来。

“为什么?我好无能!好窝囊!”贾蓉把头发搓揉得散乱,杂乱无章的,心绪也魂不守舍,他独自在房间呆了好大一会,想了好多好多……花轿进门,掀开红盖头,第一眼彼此所见,她是那么美、那么柔,美得像仙子下凡……往后发现她很聪明、很会持家,他们为什么彼此恩爱不到一个相互凝聚的程度,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不懂她的风情、她的理念……从没想过,婚姻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有些事情,总是年轻的时候不明白,明白的时候,不年轻。

小管家俞禄进来问了些事,贾蓉浑浑噩噩地,不知说了什么,他整理好仪表,反正重新选族长没有几天了,此时不享受更待何时。他明火执仗地走到那个小院,里面住着尤二姐、尤三姐,尤家也是穷,尤氏接济过来一段时间的,但却柴门出佳丽,三个都是尤物。

父亲看上了我老婆,我为什么不可以玩他的小姨子?

况且,嫡母尤氏不是他生身母亲,二尤更不是尤氏的亲妹子,不过是尤老娘再嫁过继的!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俗话说得好,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屁股,父亲贾珍都玩过了,他玩一玩又何妨?吃他们宁府的,住他们宁府的,要还人情债,还有比肉偿更适合的吗?

贾蓉狞笑一声,尤其是辈分上的差距,更让他觉得刺激,觉得是对贾珍的一种变态报复,你看上了我老婆?还逼走了她?那我就玩你小姨子!今晚,他要狠狠地发泄!为了超越伦理,小蓉大爷拼了!

……

王熙凤来看秦可卿,说她一走,老太太怕都会不开心一阵子的,重孙媳妇之中,没有比秦可卿更得人心的,两个女人,闺中密话,秦可卿靠在她香肩:“婶子,我好难过,但也庆幸……”

“你真是傻……”王熙凤一偏头,鼻头、眼睛发酸,泪腺分泌,泪珠儿不争气地掉下来:“你放心,我得闲了会去看你,偌大的大家子,我也只有你一个说真话的……咱们虽辈分不同,但却情同姐妹……”

“琮叔那里,婶子能否听我一言?他不会跟你争什么,婶子也不必难为他,我是说,毕竟他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秦可卿想了想,还是没把贾琮救她的真实内幕透露出去,不经意间,贾琮的地位,悄悄凌驾在王熙凤上面了,她自己都不发觉。

这一切的局面,都是师弟绞尽脑汁,为她争取过来的,甚至不惜同族内斗,这些鲜衣怒马的人,包括王熙凤,谁想过去救她?

至于这种结局,本是自己答应过的,流言止于智者,这是最好的了,她不会连街坊邻居的议论也受不了。

王熙凤柳眉一挑,心里对好闺蜜的“劝谏”不舒服起来,只是虚与委蛇,打花胡哨。秦可卿又劝她,因为贾琏是有权力的,劝他们重视经营祖茔的地产,历来抄家,祖茔是不充公的,王熙凤口里答应,心里却不在乎,想道:“抄家?我们王家的势力大着呢,怕什么!”

……

荣国府小院堂屋,贾琮从宁国府回来,略微疲惫,贾珍承诺的三百两银子,本来喜儿、寿儿送过来便可以了,他是去瞧瞧秦钟,顺便取了银子。他约秦钟住他这边,与贾兰三人一起学习,但是秦钟因姐姐之事,不大开心,秦钟不甚明白个中缘由,贾琮便与他约好过几天再见。

倒是尤氏,贾珍族长、爵位撤掉了,她的族长夫人权力、诰命自然也没有了,身份地位一落千丈,平常妯娌之间,也有一点点想跟王熙凤争的意思,现在不能了。尤氏不是个坏人,是贾琮连累了珍大嫂子吗?不是,从将来的角度看,贾琮反而救了她。

怎么这么说呢?作为“红楼先知者”,红楼结局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是普遍共知,贾珍为所欲为,未来抄家之后,尤氏等这些贵妇,都是被充进教坊司,或者像猪狗一样被发卖的结局,贾琮不愿被他们连累。

只是,他无法说给谁听,难道告诉他们,你们没有几年就要灭了?你们谁谁谁的结局是如何如何……谁信呢?鬼也不信啊,他们还期盼着贾元春带来一次“光武中兴”,对此,他觉得无奈,也沉重。

贾珍丢掉那些倚仗,根本翻不出浪花,这些定局他不想考虑了……就不知宁府的前车之鉴,能否唤醒荣国府?可能也不大,这些人自高自大惯了……贾琮打开卷轴,这幅图画是秦钟递给他的,说是秦可卿对他的答谢。

是一幅水墨画,往炕桌上缓缓铺开,色彩单调,只见,画中一名仕女轻提裙裾,款款下楼,金簪掉了下来,那女子的脸面,却被楼门遮住了。

半遮半掩。

什么意思?贾琮一愣,突然,想起秦可卿写的朱淑真的《断肠谜》:“下楼来,金簪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

“这是什么?要挂上吗?”晴雯背着双手,倾头一看。

“不不不,这幅不用挂了。”贾琮心虚地赶紧收起,秦可卿上回送的《燃黎图》,挂在匪鉴堂北墙。

晴雯窃笑,早从厨房抬过来了糟鹅掌、米饭。西府的厨房是这样,平时的饮食是不用出钱的,但你自己要吃好的,可以自己出钱叫他们做,厨房的人最喜欢这种。

夏天吃这糟鹅掌最是美味,配上一杯温酒,贾琮吃的美滋滋的,晴雯道:“你说要立谁当族长啊?不会真让咱们西府承祧吧?”

祧,在古代是“远祖的宗庙”。满清前期有一种“兼祧”的说法,是针对宗族没有儿子的情况,“一子之祧”。当朝《大顺律法》的解释,就是继承家族宗庙。族长若是行举不端、有失威信等等,宗族可自行商定另立族长。雍乐皇帝的意思,也是这样。

“反正轮不到我。”贾琮其实已经和贾赦商量过了对策,就等在贾母面前开撕了。

主婢吃完,去书房,晴雯磨墨,贾琮端端正正坐下,右手腕距离案几几寸,手执毛笔,静心凝气地临摹颜真卿的《祭侄碑》,传说,练习书法就像练气功,可以延年益寿,好多书法家都是老不死,也不知道真假。

“唔……我听孙福说,原先服侍你的那个石榴,你资助她开绸缎铺子去了?还常去看她?小心大老爷打你,出去了,那便不是府里的人了……”晴雯有一搭没一搭地。

“小石榴为人很好啊,我这么做,是把她铺子投在贾府名下,这样她也能活得下去……晴雯,你怎么问起这事?”贾琮自顾写字。

晴雯冷哼,老大不自在,为什么……琮爷不对她好一点呢,那个小石榴,也没听说多好。

贾琮不是完美的人,红楼也没有完美的人。晴雯,对小丫头林红玉(小红)各种打压、嘲讽,林红玉讨好不了宝二爷,退而求其次勾搭贾芸,但林红玉也不坏。晴雯知道坠儿偷东西,拿起一丈青就戳,心肠一点不软……后来在怡红院与袭人各种闹别扭,贾琮对待敌人,反击强烈,对待自己人很平和,晴雯到底改了一点点,她的优点就是针线活好,不低声下气,不会做间谍,另外就是漂亮、漂亮、漂亮……

“是不是家里把你闷坏了?晴雯,你那爆烈的性子,要改一改,不为别人,就为你自己,老婆子们看不惯,你自身有原因,她们报信,吃亏的是你。”贾琮道。

“我才说几句,你就说那么一大堆。”晴雯丢下砚台,自去里间刺绣,撇嘴道:“不学练字,也不磨墨了,人家手酸。”

贾琮笑了笑,掀开里间帘子,看她嘴嘟嘟地赌气,刺绣几针,把线放到牙齿咬断,然后只见绣花针转了转,就结好了针脚,做的是一件青色长袄,“喂,宠得你像大小姐了,人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晴雯想想也好笑,“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谁爱风流高格调,共邻时世简梳妆。是不是唐诗?”

“是,很有进步。”贾琮不吝溢美之词:“都会吟唐诗了。”

夜里,各自睡下,贾琮想道:“我要是晴雯都调教不好,前世也白活了……这几个月所作所为,嗯,我是不是很自私?无耻?卑鄙?应该有,前世不是好人,今生也做不了君子。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曹孟德啊曹孟德,你就是我的偶像。”

【注释:本书参考一点明清,但不会完全死套,红楼梦的官职,就有唐宋明清的,本书是架空历史,不是正史,不能拿正史对比,这点以后不多解释了。本周上了个很小的历史频道推荐,求些收藏和推荐票,目前不给力啊。】

第33章 族长之争

刘东升参倒贾珍,在都察院同僚、士林之中名望大增,当然达不到震动的程度,有些生猛的御史,能够参倒好几个侯爵、伯爵的,并不夸张。但也是为他积累了资历、声望,述职之后,刘东升走马上任,监察畿辅,第一站选择了顺天府的怀柔、密云,贾琮私下里去拜见过,不提。

……

炎炎夏日伴随房门一开,照进贾母花厅,贾琮跟在贾环、贾兰之间入席,厅中观看戏曲是不便的,上次贾琮过来,还是大开排门,对面搭建戏台。

一大家子、亲戚,围得四四方方,总计有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李纨、三春、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贾珍、尤氏也过来,这估计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连坐着都觉得无颜,脸上火辣辣的。

一些丫头井然有序地上菜,规规矩矩退下。鸳鸯、琥珀、袭人、平儿等丫头以及婆子媳妇们,有的候在门外,有的候在门内,随时等候吩咐。

贾珍之事,已经人尽皆知了,这次宴席的目的不言而喻,为了使气氛不至于尴尬,王熙凤、鸳鸯联合商议击鼓传花,夏天没有梅花,琥珀到外面摘了一朵荷花,王熙凤虽不管家了,贾母还是喜欢她的奉承。

也不知是不是她们暗中搞了名堂,鸳鸯击鼓,时急时缓,荷花从没传到贾琮手中,她们的笑话也抓不住贾琮的笑点,他倒乐得清净自在,埋头吃饭。

李纨席中悄悄拉了三春、贾兰出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宝钗、薛姨妈、林黛玉更是不便参详,也退出去,今儿是花神节,她们姐妹有得热闹了。

笑了、吃了,贾母开门见山道:“珍哥儿犯了事,有辱宗族门楣,此事已不必再提。旨意是令小宗或其他正派的族人承祧。这是家族大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选的这个人,必须担起宗族大任,你们可有良选?”

宁国府的大宗身份,早已被褫夺,贾蓉及后代嫡长子,都没有了大宗宗子的身份,所以贾蓉不予考虑,贾蓉也是不适合族长之位的。

族长,在宗族之中有很大权力,也有义务,但是,在座之人,如王熙凤、邢夫人、王夫人,盘算的更多是族长的利益。贾府十八九个庄子,涉及的银子调度、流通,何止是几万?按贾府这种排场,一年的花费,十万两银子都嫌少,谁不眼红?谁不动心?

“老祖宗,我是无颜管家了,也是我自身不正,怨不得谁。琏儿是烧糊了的卷子,多亏老祖宗疼他,外面应酬倒还过得去,毕竟也历练多年了,宝兄弟还小,环儿、琮儿更不用说了。我老是想着要给琮弟赔罪呢,该!该!以前是他救了我、帮了我,大恩不言谢,这回说什么,也要当面赔罪,这是黄莺抓住鹞子的脚,一环扣一环,从此我和琏儿,对琮弟再无不睦的了。”

王熙凤盈盈起身,妙语连珠,一席话说得席间、花厅内外,十分活跃,多少人都笑了。

先干为敬,一杯酒下肚,美妇更增添三分娇媚,浅红披帛、金黄璎珞、大红裙子,成熟而又苗条,那丹凤眼,笑吟吟地直视贾琮,充满“关爱”、“歉意”,贾母连说“更和睦了就好”。

贾琏低头,王熙凤虽是玩笑,但有这位老婆在,真没他什么话了,娇妻的酒后美艳,更让他食指大动……别看王熙凤在人前大大方方,晚上却忸怩得不肯换个样儿,身在席间,琏二爷是魂飞天外、眼神飘忽,仿佛飞上了云端……俯瞰襄王神女,巫山云雨……

“嫂子客气了。”贾琮微笑,轻飘飘地回敬一杯,之后再无别话。

王熙凤眉头一皱,她想不到贾琮就这样过去了,这种无视的感觉,使她心里恼火。

原想贾琮会斗嘴的,殊不知贾琮看来,跟她一个失权的妇人争斗,早没意思了。

王熙凤的意思,自然是丈夫贾琏上位的,贾琏的管理手段,她清清楚楚,比不上她,到时帮忙出点子,权力,就可以慢慢地收回来,而且,这回是族长夫人的权力,那里面有多少白花花、金灿灿的银子啊?念及于此,王熙凤心花怒放!

她敢提出来,是因为丈夫最名正言顺,贾琏是荣国府小宗的嫡长子,而且成了亲,办过事,较为稳重,扳着手指头数数,还有谁更合适的?

不过,王熙凤回大房之后,又忽略了王夫人,王夫人心里乐意吗?

贾政“不理俗务”,一言不发。

王夫人看王熙凤的眼神,飞快掠过一抹阴狠,老太太宠爱宝玉,将来这家难道不是宝玉的?

“不妥吧?”王夫人慈和笑道:“凤丫头,琏儿是在外面应酬,宗族的大事,他也没做过呀,况且他年轻,也爱胡闹玩乐……”

王熙凤错愕,不知如何回答,尴尬地一笑……

贾母拍拍怀中宝玉,思量着,道:“赦儿,政儿,你们不说说话么?”

“母亲恕罪,孩儿在工部,公务繁忙,只求谨慎处理,不能再犯珍儿之事就是了。”贾政儒雅道。

“咳咳……”贾赦挺胸叠肚,说出一番引人注意的话:“母亲,孩儿有个良选,此人是宁府正派玄孙贾蔷。诚如王氏所说,我那儿子贾琏并不合适,帮西府应酬,他都吃力,偶尔花天酒地也是有的。宁国府贾蔷,虽未成亲,但血脉纯正,再者,母亲也说了,并非只在荣国府选。孩儿认为,族事由贾蔷承担,咱们西府,一切照旧就是了。”

现场突然很静。

大老爷在做什么?他自己不想当族长也就算了,为什么把儿子贾琏也推掉?脑袋被驴踢了?不对……王熙凤稍加思量,以退为进?四大家族,王家现在的权势才是最大的,贾赦这是顾及王夫人?公公何时有这种心思?王熙凤的目光陡然看向贾琮……

没错,这就是贾琮献给贾赦的对策。

贾母岂会不考虑王家的权势?第二,贾赦历来不受宠爱,籍此可以挽回一些好的印象。第三,贾琏天天勾三搭四,这人良心是有的,不会虐待族人,但是久而久之,实际权力怎么可能不落入王熙凤手中?这是贾琮最不想看到的,这样一来,他之前削掉她的管家权力,岂不是白费力气。

第四,就是贾蔷这个人了。

“正派”的意思,不是说为人正直,而是“血脉纯正”,而且贾蔷是属于宁府的,贾珍一房大宗名位被削,最名正言顺的反而就是他。

贾蔷是贾府最帅的男性,比贾蓉还英俊。高鄂的后四十回,把贾蔷、贾芸都抹黑了,是乱改的。贾芸人品最好,但不是嫡系,不行。贾蔷、龄官的爱情,简直是贾宝玉、林黛玉的翻版,他下苏州采办过戏子,办过事,对龄官也好,因为从小父母去世,由贾珍带大。对这些族人,贾琮也见过几面,相比贾珍、贾琏、贾宝玉他们,贾蔷算是比较好了,是他从各方面权衡、考虑出来的结果。

不像王熙凤那样行事有破绽,王夫人身上找不出攻击点,贾政都对这老婆有些微忌惮的……贾府官面上的事情,基本都麻烦王子腾,所以,和二房争,是争不赢的,贾赦也知道这点。贾琮这些考虑,是以退为进,想要话语权,他必须取得功名,否则,只能看着这些人自己挖坑自己跳,还要把他埋进去。

“嗯……”贾母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特别是由贾赦提出,对大儿子生出了点点好感,赞同道:“这个人选不错,既然政儿、赦儿都无异议,就这么定了吧。珍儿,我也不想说你,你自个儿的事,自个儿明白,回去把族谱之类的交接了,政儿也好上奏折回话,你父亲知道了吗?”

“是,去玄真观回过了。”贾珍唯唯诺诺,没有往日的半点威势:“父亲说他都不管了……”

他们夫妇羞愧退出,贾珍也以为是贾琮在帮他,贾蔷是他带出来的,往后也不会待他们差了,日子总算不难过一点,贾珍对贾琮、贾赦十分感动……尤氏比他更明白,对贾琮报以微笑。

最不开心的是王熙凤了,心被石头堵着似的,这时她看也不看尤氏,尤氏失去身份地位,小户人家出来的,她才不会正眼相看……

王夫人喜笑颜开,一切照旧,西府还是他们二房当家,贾蔷?草字辈的人,见了宝玉都要喊二叔、行礼,既不像贾珍那样乱来,也更好拿捏掌控,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

王熙凤首先考虑的,是她自个儿的钱包,然后才是王夫人,毕竟是娘家姑妈,更亲一些,邢夫人,王熙凤是从没为她考虑过的。

邢夫人谁也不靠,无儿无女(没有亲生的),了无牵挂,兄弟邢忠进府,一概不帮助,内侄女邢岫烟进来,丢给迎春,她一分钱不给……还是平儿资助。

饭后,王熙凤去西府东跨院的东耳房,对王夫人说:“太太,琮儿过几天还要去游学,那秦老爷对他颇多赞誉……琮儿若是高中,不止是我那一房,将来,西府怕也不归太太管了。”

王夫人坐在炕上,左手竖在胸前,右手敲木鱼,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凤丫头,秀才不是那么好考的。我大儿子珠儿中过秀才,我哪能不知道?别看他聪慧,聪慧的人多了去了,院试不过,七八十岁,也是老童生,值个什么?中了秀才,也很难当官。”

“琮儿终究是个孩子,像贾环那般,毛手毛脚,不过想博得长辈一夸。说是出府游学,焉能不是府里待腻了,借此飘游浪荡?”

“哼!都是小婢养的!能成什么气候?我的心肝宝玉,才是天降祥瑞,福泽深厚,大老爷和大太太,能争得过去?”王夫人的祥和不见了,一摔佛珠,线串起来的紫檀木珠子四分五裂,滴滴答答地在耳房滚动,王夫人冷笑、不屑、鄙夷。

“太太说的是。”王熙凤讨好道,忙微笑,去捡珠子,今天大老爷不就示弱了?想想姑妈说的真对,贾琮、贾环,都是成不了大器的人。

第34章 博学如宝钗

贾琮记得,前世那个时空有史以来,是没有花神节这个节日的,为了研究红楼,他翻遍风俗史料都找不到,估计是老曹大笔一挥,对应十二金钗的花神下凡才这么干的。好吧,既然来了红楼世界,入乡随俗喽。

花神节在芒种前后,主要是闺中过的,祭拜花神,编制花枝、柳篮,给花儿草儿披一些绫罗绸缎。古代娱乐活动虽然不少,但是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对现代是太匮乏了,有此活动也令她们大增兴致。

后院那小园子,还比不上贾母院的,这时大观园还没有,众姐妹便在花厅外的园子过节。

长辈兄嫂的明争暗斗、族长位置的交替,对她们影响不大,怎么斗,怎么换,姑娘们的月例银子,还是一样。唯有一人的心境稍有起伏:四姑娘贾惜春,她是宁府贾珍的胞妹。

……

葡萄架、荼靡架、月季、牡丹、秋菊、海棠……甚至玫瑰,花厅外都有,李纨带领众姐妹过节,纯当玩乐,这种闺中习俗自然少不了“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贾宝玉了。

贾琮往亭中坐了一会,伸伸懒腰,贾惜春玩了半晌便无兴致,气闷闷地凭栏,愁眉不展,她年纪小,现在还想不到哥哥嫂子的没落,对她地位是否会有影响之类的事情,但千金小姐的“清白名声”,可是从小受到教育,根深蒂固的,贾珍所作所为,焉能不使她的清白受到影响?林姐姐多愁善感,寄人篱下,好歹幼年父母宠爱、这时老太太宠爱,她四小姐呢?贾敬嗑丹药修仙,生母早亡,哥哥嫂子不闻不问……

“四妹妹,你绘画还学着吗?”贾琮瞧着她,三春都是一样的服色,浅红纱裙,他道出了自己多日的想法:“我这里有一个卖画生钱的法子,想不想跟哥哥合伙?”

“生钱?”贾惜春从不快中回神过来,瞪大眼睛,千金小姐卖画赚钱?怎么像话啊……她慌忙摆摆手:“不要!不要!才不要!”

“四妹妹,听我说完。”贾琮一本正经:“其一,这是私底下的,哥哥怎会公开呢?其二,画作之上,何须你署自己闺名?随便取个笔名就是了,谁知道?其三,这不是琏嫂子的印子钱,取利非法,这是合情合理的,你无需担什么罪名。其四,画得好、卖得好了,另一个你,在外面声名大显,是不是很有趣呢?其无,你就算不缺吃穿之钱,也可托我买些玩具、脂粉什么的,岂不是更有趣?”

“哎呀……瞧你这么说……”贾惜春偏偏小头,双手托腮,很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笑之下,两条小辫随之一摇:“赚了钱是不是归我喽?琮哥哥,我是不是也能给水月庵的智能儿捐些香火钱?”

还香火钱呢……贾琮目光古怪:这个四妹妹,总是念念不忘出家当尼姑啊!这么小,就埋下了对出家的兴趣。贾惜春家境遭遇,在物质上,她生来不缺什么,但是在精神上,她倍受冷落,因此,他最后变得自私自利、明哲保身,丫头入画一有不好的苗头,她立即赶走,其实王熙凤最后查明入画没有过错,贾惜春还是不依,怕别人连累自己,杜绝宁国府,气得嫂子尤氏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贾惜春多年后的出家躲祸、绝情决意,这种因环境逼出来的人,贾琮见过太多,倒也不觉得奇怪。

然这时的惜春终是孩童,尚未定性,贾琮一答应,她便翩然跃起,与他“拉勾勾”,不许告诉“第三者”,人,如果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会活得更轻松,哪怕这种体现是隐形的,贾惜春边提裙走,边回头道:“不许骗人噢,我这就回房画。”

“一定,一定。”贾琮笑,但见惜春雀跃出了后门,园中夏花灿烂飘香,蜻蜓点水,蝴蝶缠绕,花草上被姑娘们披上了五颜六色的锻帛,偶因风荡,飘然跃起,她们个个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料想魏晋斗富,十里绸缎之风也不过如此。

“你和四姑娘说了什么?她高兴成那个样。”薛宝钗身具杨贵妃之态,体丰怯热,闹了一会子,又是夏天,热不过,穿了半新不旧的葱黄纱裙、玫瑰坎肩,临水一坐,掏出精致袖扇,扇风,水晶耳环,亮晶晶的,一双水杏眼,仿佛会说话,浅浅刘海、秀项,早已香汗淋漓,挽着黑漆油光的髻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宝姐姐才是真正的素面朝天,完全不用什么化妆、PS或者整容。

无盐虽丑,但有才德,玉环虽美,身无寸功。

具备无盐才德与玉环之美的宝钗,让现代女人情何以堪?

“没什么,跟她说了个笑话。”贾琮问道:“要帕子么?”

“不了……我有。”薛宝钗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鸳鸯戏水的粉帕,擦汗,眼睑微微打量他,见贾琮用束带结了发,由于累月锻炼,身高体型小有长进,一件针脚细密的青色长袄,系了汗巾,脚下普通锻靴,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她愣道:“时文看完了么?”

“正在看,有不懂的地方圈了,多谢。”贾琮道,宝钗送礼物,不会厚此薄彼,那是人人有份的,赵姨娘、贾环都有,这样,不显得看轻了谁、看重了谁,贾琮也在此列。另外,她和宝玉促膝长谈可以,毕竟是两姨表姐弟,血缘亲,贾琮就显得不便了,就是谈话、聊天,她也只会选择这种人多的、正大光明的场合,而且,聊天只限于学问、见识,一概不提各自家事。

宝钗愿意和他说话,一是贾琮的上进,符合她理念,二是几次下来,发觉他的某些见识,不在去世的父亲之下,仅此而已。

“时文大概足以应付县试了,不过,你的字不大雅观。”薛宝钗问道:“你老师没教你练字吗?琮弟学的还是唐人笔法?”

贾琮皱眉道:“秦老师和我的意思,都是过得去就可以了,对,临摹的还是颜真卿的《祭侄碑》。”

前世练习书法,不过爱好,他可没想过要成为书法家的。

薛宝钗摇头道:“不然,一手好字,科考之中,也重要的,倘若书法上乘,常言道字如其人,总能影响考官取舍的。你说考官最看重破题,这也对,可最先入考官之眼的是什么?是字!”

是这么回事,贾琮想,中考高考的作文,和八股文有共通之处。

“唐人注重结构,宋人注重意趣,你选唐人是好的,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都是唐代名家,后来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皆难有超越的……可这练字也要有法子,就是没有上好的宣纸、湖笔、徽墨,有了法子,也能练成。临摹,除了正面,背面也可以,第一次临摹,记下,第二次按记忆书写,结构、圆润、双钩……坐距、心境……都有讲究,以琮弟的天资,若下苦功夫,三年,定可小成,不为县试府试小三元,也应为三大元考虑。”薛宝钗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她为了选秀,是下了苦心的,也难怪博学多才,如果她去考,一定高中吧,古代,很多女子才学远超男人,远的不说,《儒林外史》鲁编修的女儿,八股文篇篇优秀,然而女子无才便是德,奈何,奈何。

贾琮点点头,悉心记下,若论古文典籍的博学,他未必比得上宝钗,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论世道见识,宝钗对他望尘莫及,贾琮沉思道:“我听说,江南的采桑女人,养蚕缫丝,这个时节,不但足不出户,而且闭门谢客,对吗?”

“这倒是真的。”薛宝钗略微疑惑,这些她认为是低贱的职业,因为薛家是皇商,家下走南闯北的伙计多,她了解一些,要知道,黛玉、湘云,你问她们琴棋书画,她们对答如流,可这些千金小姐,当票都没见过的,世道人情全然不知,唯有宝钗知道一点……但宝钗认为谈这些是俗气的,她摇头道:“织工、灶户,贱民之业,你不了解也没什么。倒是黄河,那年乘船进京,大运河与长江合流之处,还有山东临清,河道淤塞。直隶的永定河,人称小黄河,你真要去?难不成你有什么法子?”

尽管封建官家女人都有阶级性,就连林黛玉,骨子里也是看不起戏子这种下九流的,背后对刘姥姥这种农民也百般嘲讽……贾琮还是略感不快,敷衍几句,作辞。原来贾宝玉、林黛玉等人已经旁听一阵了,薛宝钗很不好意思的,贾宝玉对迎春、宝钗、惜春与贾琮亲近很不满,自己才是花丛中心,哪里想到,他一过来,贾琮就扬长而去。

第35章 打脸贾宝玉

街边的叫卖声、喧哗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一个凉棚搭起来的小摊位,青布垫上三碗酸梅汤,罗高才瓜皮帽、灰马褂,旱烟袋桌沿一敲,皱起眉头:“贾小公子,你说,叫我们搞民间驿传的去送书?还要南北往返?”

“不错,当今天子重文章,两位掌柜,如今的时局,什么人的钱最好赚?读书人!笔墨纸砚,哪样是便宜的?尤其是时文书籍,比消遣的还要好卖。”贾琮微微一笑:“你们,一个搞驿传,一个开书铺,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不然,大可以合伙。罗掌柜运江南时文、名家诗书,在北方,必定大卖。”

贾琮不是凭空揣测的,清朝就有商人这样干,大发横财。事实上,后人包括当时读书人,或许会简单地认为,古代的商人、农民教育程度低,没啥智商,这就是在侮辱古人和先辈了。满清前期,商人已经完全发明了打广告、买一送一、促销等手段。至于小民的智商?明清时期人民健讼,为了打赢官司,不惜自残诬陷,手段层出不穷,多少知县、知府焦头烂额不胜其烦……读书人,大可不必心存优越感,不知变通,在民间也会吃亏的……

罗高才、郑夜寥自然知晓其中盈利,但这样还不够,贾琮胜券在握道:“想必两位掌柜也听说过小可薄名,我八岁能作通八股,取为生员还是有希望的。若是我少年成名,一定为贵店批阅时文,何愁没有赚头?”

名人士人批阅时文,可以热销,当然,贾琮必须扬名、取得功名之后才行,而且批阅有讲究,必须快速、精准,《儒林外史》的匡超人就是赖此为生,读书人争相购买,要的就是名人效应。实际上,这两位长居西城,贾琮的来历、名声,他们也有耳闻的,此番话说下去,已有些心动了。

“小哥的这几篇《儒林外史》……唔,没有《金瓶梅》好看,怕卖不出几本。”郑夜寥大肚子拖下圆凳,嘴唇吸溜酸梅汤:“还是《金瓶梅》最好看……你说说,怎么个参股法?”

带黄的好看,你干脆去看《玉蒲团》、《洞玄子》之类的得了,贾琮好笑道:“不急卖不出去,明年,明年‘山海老叟’的书定然热销。其一,我的书、画拿进来,不收钱,一年之内,只收卖出去的一半,另一半,投进来作为经营书铺之用。其二,这书铺还是你们经营,我不插手,只按投进来的比例分红,你们若是有深谋远虑,我敢保证,不出三年,书社能开遍大江南北……”

两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信,但郑夜寥已经猜测到那些书是贾琮亲笔所写了,谓之天才,毫不为过,他如果少年成名,广交士林,书铺当然是能大大赚钱的……罗高才瞅着书上的署名“山海老叟”,道:“这时我们跟你干,也不亏,小哥的人情世故、才学时文,我们也知道,可以试试,立下契约,不成再一拍两散如何?还有书社移到宣武门廊房,取个啥名字?”

真不愧是奸商,还要立契约,一旦贾琮反悔或吞并,他们就好打官司了,贾琮琢磨道:“行,就叫山海书社吧。”

这个时候,他们三人谁都没想到,若干年后,山海书社在士林无人不知,震动天下,而这个书社,竟然只是一个八岁孩子和两个商贩,在一个小摊位里边敲定的。

贾琮之所以入股,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钱,而另一方面,是将来要靠书社传播他的名望,他很重视合作双赢,不会把钱看得太重,这两位也是比较熟悉的人。

写书,不容易,他不是光脑,《儒林外史》这种优秀作品,只是大体上记得情节,他遣词造句可谓绞尽脑汁,不满意的草稿不知费了多少,钱,也不是那么好赚。

看看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孩子夭折,老婆病死,伟大的《红楼梦》还因为文字狱不得不歌功颂德,而且太监了。施耐庵、蒲松龄他们也不好过……写手,无论古今,都是苦逼的命,这时代根本没有正版的概念,即便有正版,盗版也是满天飞……胡适和俞平伯的新红学之前,世人根本不知红楼作者是曹雪芹,老曹何其悲哀。

而贾琮一本书能赚几十两,不是古代书好卖,是生产、印刷条件所致,穷人家,笔墨纸砚买不起。书,客户多半是富人家的,昂贵一点,也不足为怪。

……

黑油大门内的小院花厅,歌舞升平,贾赦左看看,右瞧瞧,胡子揪断了一根:“你……你说什么?为父又允许你游学,又给足你银子,你这逆子不知足,还要一千两?”

贾赦肺都要气炸了!什么败家玩意?我买个小老婆,才八百两而已,你就要一千两?邢夫人又劝丈夫,又对贾琮翻白眼儿:“琮儿,你太胡闹了!你要气死你爹吗?”

“老爷、太太,请先息怒。”贾琮坐在一边,安安稳稳地,一点也不恐惧或者坐立不安:“孩儿明年参加县试,去的是宛平。顺天府在宛平建立社仓,这一千两,是投给顺天社仓的。”

贾赦、邢夫人一言不发,看他怎么说,白白捐钱吗?怎么舍得?

贾琮继续:“第一,老爷给顺天社仓捐钱,是利国利民,是好事,赚的是西府大房的好名声。第二,社仓不是无私捐款的,是类似于印子钱的借贷关系,当然,这种借贷的利息不超过二三分,无论怎么说,受灾民众到时还款,这一千两,是能起到效益的。第三,东府珍大哥身败名裂,咱们西府正该有所警觉才是。第四,宛平知县见此必定大喜,对孩儿也有好处。老爷、太太,既有名,又有利,何乐而不为?”

“好!好!”贾赦马上从阴云密布转为雨过天晴。

邢夫人斟酌,不满道:“谁告诉你的主意?自个儿想出来的?若不是用到正途,小心你的皮!”

她心尖儿在滴血,一千两啊,真是败家。

“孩儿这么想,秦老师也是这个意思,大太太若不放心,到时可派人去宛平查查。”贾琮汗颜:这坑爹模式真不好玩,我一现代人都快变成忽悠神棍了,特别邢夫人那个吝啬抠门,一千两,都不好抠出来。

贾赦邢夫人把小厮孙福叫进来盘问一番,吓得孙福战战兢兢的,临了才吩咐秋桐取一百两金子,一千两银子可背不动,换成金子,孙福乐开了花。

贾琮却看到秋桐有点手足无措,那种慌张、脸色红晕,掩饰不全,贾琮心道:“贾琏又和秋桐偷偷私会、眉目传情了,关系真乱、城里人真会玩。”

……

依宝钗之言,贾琮在书房连续临摹了半个时辰的柳公权《玄秘塔碑》,湖笔乃是天下名笔,兼济尖锐、圆润,正反临摹出来的,都方正、清秀。

贾琮再按临摹时的记忆,一一回忆、勾勒出来,屏神、静心、稳气,身边的俏美丫鬟,远虑近忧,通通不去想。他本是聪明人,融合原主人一部分灵魂记忆,更觉脑子好用。渐渐地,一笔一划之中,揣摩到了一点点玄妙意境。

转头便可见到那幅《燃藜图》,两边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鲁迅先生看见藤野先生的画像,赶忙抽烟压惊,继续用笔杆子“医治国人”,这些,大概都是一样的心理警示,贾琮不由想道:“秦师姐还好吗?希望她能走出阴影……”

晚上揭开灯罩,几只飞蛾扑来,他又想:“我就像这些扑火的飞蛾,这次游学之后,一定要拿下县试、府试,不说案首小三元,也要榜上有名。”

那些蚊虫,倒被晴雯拾起鏖尾扑死了,她整理桌炕,迎春发起邀约,要来给他送行,贾琮掏腰包给厨房,置备了黄酒、瓜果蔬菜,还讨厨房要来了好几套自斟壶、紫砂壶、檀木杯等,晴雯欢快地忙上忙下,提了几转食盒,有糖果、点心、松仁、花生、普通米饭、鹿肉等。碧粳米有定量,又贵,破费不起,鹿肉性热,适合年轻人,总计费银三两多,因为厨房还要赚一笔。

牛肉不常见,农业为本的时代,平民杀牛也是犯法,能吃鹿肉就不错了,晴雯叫孙福搬了好多火炉进来,预备烤肉,贾琮里间顿时闹哄哄的,欢声笑语、美味飘香、烛火映照,书香气都没了,林黛玉不吃,只嗑瓜子儿。

鸳鸯、平儿也来了,这两位是代表自己来的,回过主子,她们情商、智商都高,一位是贾母秘书,琏二爷见了都恭恭敬敬,一位是凤姐心腹,从前代行权力,积攒了好名声。琮爷是贾府唯一一位上进的男性主子,大老爷、二老爷、学里太爷都夸,万一高中了呢?王熙凤本不愿平儿过来的,但为了营造出叔嫂和睦的假象,便也同意,王熙凤自己不贤惠,却惯会装贤惠,妥妥的心机婊。

门里门外的丫头,总计有晴雯、鸳鸯、平儿、袭人、麝月、司棋、绣桔、侍书、入画、紫鹃、雪雁、莺儿等等,这些比较有体面,有的入座,有的不入座。

鸳鸯是酒令高手,众人提议由鸳鸯当令官,鸳鸯当仁不让,取了随身两副骨牌,象牙制的,六十多张,左右一放,自己先饮门杯,酒到杯干,团团一揖,浅浅一笑,两朵雀斑儿似乎也笑:“酒令大如军令,违者、输者必罚酒,都得听我的。”

左手一翻,是十二点的天牌,鸳鸯指贾宝玉:“你来!左边是张天。”

“天天只会念书经。”贾宝玉夜晚过来是很不情愿的,要不是姐妹都来,他才不会来,对贾琮那种妒意,竟然无意中脱口而出了。

黛玉、宝钗微微惊愕,这不是骂贾琮吗?

酒令,分为雅令、俗令,雅令引经据典,贾宝玉对的是俗令,不拘一格,不算违反规定,鸳鸯右手一翻,十一点斧头,也叫虎头:“右边是张斧。”

贾宝玉不爽道:“班门弄斧小神仙。”

“合起来是个书呆子。”鸳鸯说完,才发现说漏嘴了,哎呀,这不是还骂贾琮吗?她歉意,虚心地瞥贾琮一眼。

还能说得更狠一点吗?就差指名道姓了,晴雯很不爽。

为表歉意,鸳鸯第二回让贾琮答,左手一翻是五点梅花:“左边是张梅。”

骂我?贾琮冷笑,见到贾宝玉骚包地穿了一身梅花刺绣,淡淡道:“四只狗脚映六桥!”

五点梅花,就像狗的脚印,很形象。晴雯忍不住,噗嗤一声,弯腰笑出来。

骂他是狗?这怎么忍?贾宝玉的大圆脸,顿时黑如锅底!

鸳鸯愣住了,待晴雯一摧,又翻牌道:“右边是只鹅。”

骨牌是两个骰子的点数组合,一点、三点组合叫做鹅牌,又叫和牌。

贾宝玉正夹起一只糟鹅掌挂在嘴边,贾琮笑道:“丑鸭效颦空羡鹅。”

贾琮表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这时的贾宝玉,少爷脾气是很浓重的,李嬷嬷占便宜,他奈何不了,拿无辜的茜雪出气,并且撵走。后来撩拨金钏,拔腿就走,逼得金钏投井。贾宝玉的思想,或许有好的、超前的方面,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渣男。

贾琮又怎会惧怕,他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酒令、诗词,无论哪一招,惹了我,照样怼死你!

“琮弟……你说什么?你胆敢辱骂兄长?我……我砸了这劳什子!”贾宝玉怒目圆睁,青筋暴起,甩掉筷子,双手去扯通灵宝玉,那通灵宝玉,镶嵌在金项圈上面,由黛玉编制穗子,一时还扯不下来。

袭人、麝月、紫鹃、鸳鸯……以及黛玉等人,都慌了,摔了通灵宝玉?那还了得!老太太岂不震怒?丫头们更是要被连累……唯有晴雯没心没肺地看热闹。

刚才其乐融融的场面,登时一片大乱,大脸宝愤怒了!

第36章 温酒烫袭人

袭人、麝月早已过来拉住宝二爷,她们是贴身大丫头,摔坏了那件荣国府的命根子,首当其冲的还不是她俩?

“琮弟你说怎么算?不说出个缘由来,就等着回老祖宗!”贾宝玉被丫头托住,袭人苦心劝说,无法摔玉,那少爷脾气又发了,有贾母宠爱,他有恃无恐。

“什么怎么算?”贾琮奇怪道:“宝二哥,你说我辱骂于你,我哪一句骂你了?你可别莫须有,凭白地失去了兄长的威信。”

“狗脚、丑鸭,不是骂我的吗?”贾宝玉阴沉沉的,林黛玉、薛宝钗来劝,他也不听。

“我指名道姓了吗?如果,你以为是骂你。那么,你前两句令词,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是骂我?你没有先骂我,对吗?”贾琮依然安安静静坐着。

“这……这……”贾宝玉吞吞吐吐,被贾琮绕晕了,这怎么能承认呢?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先骂他!他涨红了脸:“我……我……”

林黛玉、薛宝钗微微摇头,是非曲直,一目了然,贾宝玉气不过先胡闹,他、贾琮的谈吐应对,高下立判。

“一大家子骨肉,较个什么劲,宝兄弟,快别闹了,大晚上的,惊动了老太太不好,我们就当没事一样。”李纨起身,出来当和事老。

“不行!我一定要他赔罪!”贾宝玉扭头、冷哼。

“二爷!”袭人苦口婆心,说了一阵,她亲自端起一杯温过的黄酒,拖在圆碟上,两手捧圆碟给贾琮:“琮爷你别生气,是我们宝二爷喝多了,我代他给琮爷赔罪。”

“不值什么。”贾琮轻描淡写,右手挨近茶杯,感觉很烫,忽然收回来:“花大姐姐,我可当不起。”

在众人面前,他就只能叫袭人姐姐,因为袭人、晴雯都是老太太赏赐的。喊名字不尊重、没教养,再不济,也是一声“花大姑娘”或者“花姑娘”……

花姑娘……贾琮眼前浮现出某岛国的军队:“花姑娘,大大的,哟西哟西……”

“琮爷这样,反倒是折煞我们了,你是主子。”袭人不依,容长脸儿含笑,淡蓝背心,身材高挑。

大户人家讲究,黄酒也是温过的,贾琮眼神一冷,换了左手,旁人还看不清,便见那杯黄酒一摇,突然泼出一些,浸在贾琮的左手袖子,湿了一块,晴雯蛾眉倒蹙:“袭人,你怎么端茶的?往常你不是挺贤惠的么?怪会伺候人……琮爷,我看看,都烫肿了……”

晴雯卷起贾琮袖子一看,果然红了一块,袭人大惊失色,正要赔罪,贾琮连说没事,又突然左手似乎不听使唤地一抖,那杯黄酒,倒退回去,浸了袭人一脸。

哐当!

“啊!”袭人蹲下来,捂脸痛呼。

“袭人!”

“花姑娘!”

“袭人姐姐!”

贾宝玉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他关切地道:“袭人姐姐,你还好么?”

……

“没事,真的没事,是我不小心烫了琮爷,也是自个儿不小心烫了自己,不关别人的事。”袭人可怜兮兮地道。

众人上来看看,她捂住不给看,袭人美眸含泪,泪光莹莹:“别光顾着我,先瞧瞧琮爷怎样了?”

“没事,皮肉之苦,擦点凉药就好了。”贾琮意味深长地笑笑。

“夜里都关门了,明儿你两位再请郎中吧。”李纨发号施令:“鸳鸯,这些事不能回老太太,咱们遮遮掩掩,也就过了。平儿,你也是能守住口的。宝兄弟,你也不要再闹了,如今琮弟和袭人都这样,你顾点大局,好不好?不为别人,也为你袭人姐姐。”

“是,是。”贾宝玉一个劲点头,颇为心疼袭人姐姐,冷哼一声,他、袭人、麝月、李嬷嬷先散了。

“对不住了。”鸳鸯歉意地过来福礼,她和袭人同样身材高挑,鹅蛋脸异常的媚:“你们放心,我不会吓着老太太的。”

贾惜春、贾兰自然恐惧地先走了,李纨接着告退,薛宝钗犹豫一会儿,与林黛玉相继出去,黛玉点点小下巴:“这比什么《山门》、《状疯》都好看。”

“好看什么?一家子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贾探春感叹。

薛宝钗不置一词,笑笑:“莺儿,待会送两份药过去吧,两边都送。”

……

“姐姐真是抱歉,临了还出了这么些事,原是想让你开开心心出府的。”贾迎春心疼地拿上晴雯递过来的温帕,给贾琮左手红肿的一块敷上,没奈何道:“说是要瞒,人多嘴杂,哪里瞒得住呢?”

“不碍事,没有伤筋动骨,过几天就好了。”贾琮送迎春出去,门外孙福在与绣桔窃窃私语。

收拾好狼藉的杯盘,晴雯挤眉弄眼:“快快招来,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和袭人究竟谁是故意的?袭人那狐媚子,西洋点子哈巴狗,怪会装贤惠,我最是气不过……活该这一回,怎么不烫伤她的眼呢?哎,你说她脸上会不会有疤?有了疤还能做姨娘么?你说……”

“好了,别想那些没用的,睡吧。”贾琮躺进里间,袭人的卑鄙阴险,他很了解,亲身体会感触更深。袭人,袭人,暗中袭击别人。

明明是她和贾宝玉嘿咻了,还告诉王夫人怕宝玉做出荒唐的事,贼喊捉贼,莫过于此。当然,若论卑鄙、阴险,袭人怎么比得了贾琮……

没有心机、手腕,贾琮根本拜不了师、出不了头、救不了人。

“真的不痛吗?”晴雯脱了睡鞋,穿粉红中衣。

“习惯了,就不疼了。”贾琮笑道:“安安稳稳睡吧,明天我还要出府呢。”

“嗯,行装早打点好了。”晴雯在隔间睡下,随时准备伺候饮食起居,今晚她又快意又担心,她早就气不过袭人,过来这边,那种心思才淡了些,袭人有罪受,她觉得快意。担心的是他的伤势,不过担心也无谓,琮爷可不像宝二爷,一点伤风感冒,就要死要活,连累得人没法睡觉,特别是宝二爷一摔玉,简直是百发百中的杀手锏,多少下人要遭受池鱼之殃、无妄之灾,这些宝二爷是从不考虑的,但琮爷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连那个出府的小石榴,都过得好好的。

莺儿果然送来了一种药水,那时贾琮已睡熟了,晴雯蹑手蹑脚过去擦了,嘀咕地笑道:“这人心真大,睡得比猪还死,就当没事似的。”

诚如迎春所说,人多嘴杂,别有用心者又居多,次日一早,邢夫人、王夫人、贾母都知道贾琮、袭人烫伤这事了。

第37章 学不成名誓不还

宣纸,这玩意儿很贵的。天天用宣纸练书法,贾琮也消耗不起,就说,往后用竹纸。大顺朝廷的奏折,都说“物力维艰”,从不用丝绢、宣纸的。

放下毛笔,窗外的风干了那从右到左的四列笔迹,贾琮眸望院里,葡萄架与桑树愈发璀璨了,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植物和人,都是一样,超脱不了达尔文的自然选择。

“这诗好,我念着就朗朗上口。”晴雯手捏纸张,欣然:“你真一点不担心袭人那边的事啊?”

“能有什么事?走了啊。”贾琮像往常一样打招呼,孙福苦哈哈地背起笔墨纸砚、四书五经、换洗衣物,还有金子,好在,文房四宝不多,预定好要在外随买随用的。

这情景似曾相识,上一回也是这样的,晴雯懒洋洋地挥手,低头看双脚,女人的双脚,比胸口还隐秘,是轻易不让男人看到的,有些女人成亲了也羞于给丈夫看。她记得有一晚洗脚,琮爷好像无意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他那种眼神……似同情或者怜悯,三寸金莲,她宁愿相信他没有看到,裹小脚不是你们男人爱看的吗?当初被裹了……也是好卖进大户人家。

“琮爷。”

“怎么啦?忘了什么?”贾琮回头道。

晴雯指指廊下鸟笼,绿羽八哥叫道:“琮爷,你真没事吗?”

“它学我了。”晴雯拍手笑道。

“呵……”贾琮也笑了,温暖、阳光。她又一次目送他离开了,离别是人生常有的事,总是在不经意间,事后回想,不舍,也是不经意间的。晴雯终于能读懂诗词了,秋桐阴阳怪气地来说大太太叫回话,晴雯把那张纸拿过去。

……

娇红是贾赦比较年轻的小老婆,在他众小妾之中,颇为擅长房中之术,这一大早上,她是不尽兴的,不爽,毕竟……大老爷人又老,小老婆又多,难免精力不济的,她好久没尝过巅峰的滋味了……也难怪,秋桐要找琏二爷了。

“好!不愧是我贾赦的儿子!”贾赦又拿贾琮的诗词,出去大肆宣扬,给儿子打广告,主要是,争贾赦自己的脸面。

“人家还不尽兴呢……”娇红衣裳不整,埋怨,但是,无论爽不爽,她每次都要装出很爽的样子。

……

外书房梦坡斋,几位混吃等死的清客相公,交口称赞,卜固修一字一句道:“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好句,子礼世兄这一首,大显府上门楣,真不愧是公府之家出来的,我等惭愧。”

“学不成名誓不还,气度志向已现。东翁,恭喜贺喜,子礼世兄明年必然高中!”詹光、单聘人、胡斯来连连恭贺,纷纷叫好。

贾政一早穿上五品白鹇补服、捧上牙笏,正准备上班,忽然看到这首诗,复杂难言:宝玉比起贾琮,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

“袭人手脚还挺利索的,是我调教出来的丫头,怎会烫伤自己呢?这么不小心。”贾母疑惑道:“鸳鸯,当时可是有人故意的?”

“老太太,我没看清。”鸳鸯摇头,不是为贾琮隐瞒,她的职责,就是尽量让贾母开心,不开心的事不能回。鸳鸯是家生女儿,忠诚度高,父母老了,在金陵帮贾家看房,哥哥金文翔是贾母房的买办,嫂子是贾母房的浆洗头儿。老太太对她来说,恩同父母。除了行事公道,她也近人情,潘又安、司棋在大观园偷情,可谓惊世骇俗,她代为隐瞒了。

有人这样排过红楼四烈婢:晴雯、鸳鸯、司棋、金钏。

“琮儿怎么就有这么多事呢?”贾母对贾琮愈发地厌恶,浑然不觉得,她的宝玉也是多事的。

……

“娘亲你说,琮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昨晚孩儿看到了……”皇帝的新装,也只有小孩会去说破,小贾兰嘴唇微动,他觉得,琮叔越来越看不透了,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他的三观。

“兰儿,不关自己的事情,不要议论!”李纨教训道:“要学就学人家好的,看看你琮叔,会作诗,也会作八股,你连四书也没读通,考县试还要几年?为娘就等着你荣耀加身,我的儿啊,你是我的命啊,知道么?”

“噢……”贾兰小嘴一撇,挠挠头,又去背朱熹的集注了,怕娘亲,也怕先生的戒尺。

李纨看着儿子,心底生出一抹疼痛,暗道:“不要怪为娘,琮弟明年就县试,你只小他一岁,他还是奴才生的,你是我生的,我能不急么……琮弟这人,才学不论,看似不是坏人,但,绝不是好人!这人太可怕了!也不知道你跟他学是好是坏……”

……

“那小娘养的,还出着气哪?”王熙凤问平儿,对来回话的林之孝家的,视而不见。

“是呢,今早晴雯拿了一首诗过来,大老爷、二老爷又夸了,我记得一句……学不成名誓不还……”平儿念着念着,自己好笑,王熙凤也笑。

“果然是奴才生的,毛毛躁躁,袭人定是他烫伤的。”王熙凤这才看林之孝家的。

原来管房田租子的林之孝,因为那次“民怨沸腾”,重新换了奴才去管理,这一家,也不得势了。林之孝夫妇,是林红玉的父母,他们后来把林红玉送进怡红院,目的不言而喻。这林之孝家的,虽然老,却是王熙凤的干女儿,心腹之一,后来倚老卖老,教训贾宝玉、打压柳嫂子、监禁柳五儿。如今左膀右臂一一败落,王熙凤心里堵,对于不得势的人,她哪会正眼去看?

“走吧走吧,别碍眼了。”王熙凤美眸含煞:“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做到学不成名誓不还?万一灰头土脸地回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

“太太,这实不关琮爷的事儿,是我过于手忙脚乱,忘了那黄酒是滚烫的。”袭人在东耳房回话,低声下气,我见犹怜。

“我的儿,这不怪你,琮儿算得了什么……”王夫人冷哼:“偏偏大太太,早上还想兴师问罪,多亏你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不然……玫瑰露、茯苓霜……你都拿去试试,不要留下疤痕,若是疤痕抹不掉……”

看着王夫人那犹豫的眼神,袭人宛如跌入深渊,秘密回报了一些话,回到“绛云轩”,又去哄弄贾宝玉。

他们两人,已经尝试过男女之事了,那时还是八岁的宝玉强迫十四岁的她,她半推半就。去了晴雯那个狐狸精,可谓少了一个心腹大患,袭人哄了半晌,贾宝玉对她有点点心疼,但是早已没有了性的渴望:“袭人姐姐,你好好将养,那个琮弟,也太可恶了,什么学不成名誓不还?沽名钓誉之徒!”

贾宝玉爱护女人,但必须是出色、漂亮的女人,傻大姐、刘姥姥这种,还是别想了……宝二爷是实实在在的外貌协会。

“我还不是为了你?不,更是为了我……”袭人心里不甘,自己的模样,虽是比不上晴雯冠绝众丫鬟,但也是中等偏上,做姨娘过得去,再说行事、心机、手腕,宝二爷房中丫头,哪个不对她服服帖帖?恭恭敬敬的?她家里穷,老子娘要饿死,揭不开锅,才卖进贾府的……要改变处境,她要上位做姨娘,党同伐异,讨好王夫人、哄骗贾宝玉,有什么错?就是想不到,贾琮还比她奸诈阴险……

“这伤疤一时半会复原不了……”袭人一时有些心灰意懒。

第38章 八股文和刘皇叔

东府后街廊下,廊下如果作为地名称呼,有两种地方,一种是寺庙周围,一种是显赫门第的环抱区。但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贵人住的。曾经的东府主人贾珍、尤氏便暂住在廊下一院。

贾琮进来问候,贾珍许是哪里吃喝玩乐去了,贾琮之所以过来,仅仅是拜师时尤氏赞助了他,虽然,人家落魄了,还是他贾琮作为幕后推手的……但是,一码归一码,丁是丁卯是卯,即便尤氏也仅仅是会做人,但,人家愿意投资他,贾琮就不会忘记,不像王熙凤,用到你的时候恩威并施,用完了你一脚踢开……

这不过是贾琮的一种行事准则和心理底线,当初看红楼,那是局外人,而今是当事人,很多应对、感受都是不相同的。局外人能选择你喜欢的角色去可怜、同情,当事人不是这样。

“你珍大哥有事外出了,这样吧,我这还有些余钱,待会叫银蝶送来,你一并拿去。”尤氏身穿缎服,眉目有郁结之色:“连日来我们这边遭逢大变,难得琮弟来看一转。”

曾经作为族长夫人,多少族人要来奉承,比如璜大奶奶之类,贵族应酬,多么风光,一下子从天堂跌落地狱,人情冷暖,心境可想而知。但是,没有权力的贾珍,对整个家族来说才是好的,贾琮不能把这种长远的想法说出来。尤氏要说凄惨倒也不是,那时帮着管家,不可能一点私房钱都没有。

“银子倒也马马虎虎,珍大嫂子不必客气……族弟收几两就成了。”不收,她心境反而更不自在了,就有看不起的意思,贾琮道:“这人情我记得呢,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族弟可不会推辞。”

“有你这句话就成。”尤氏笑:“还得多谢你,贾蔷做了族长,也不敢忘本,我们也不可能过不下去。”

银蝶儿递了包裹,贾琮拜谢出来,贾蔷那边自然也以族长名义拨出了一点银子,他倒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上一世读红楼,尤氏这个女人,不入任何一本金钗之册,但是尤氏的形象,在贾琮心里,反而比贾元春、贾巧还要深刻,她的篇幅也有很多,不是一句好、坏能评定,尤氏,就是一个能说能笑、娘家没后台的、活生生的小女人。

“琮爷,我觉着,得罪了宝二爷和花大姑娘,可不妙啊。”小跟班孙福思考,边走边说。

“你知道袭人为了帮宝二爷,当时存了什么心思吗?”贾琮淡淡道:“如果欺不到我,也欺不到我的自己人,大家相安无事,否则……我决不会手软的,你也是一样……”

贾琮的眼神变得森冷,孙福一缩脑袋,他可是很多事情的知情者,赶忙拍胸脯笑道:“爷,你放心,好多事小的也不知道,知道的也绝不说半个字。”

贾琮在对待孙福这个心腹上,也是费了心思的,从不吝啬银钱犒赏,让他死心塌地,但也不会一味纵容。

古代的奴才,不能天经地义地以为他们会本本分分的,奴才欺主不是稀罕事,像贾政后来上任江西粮储道,为下人所戏弄。晚明恶奴告主、欺主更是家常便饭了。

待他们走时,后院一间厢房,贾蓉正发出欢乐的笑声,扑在尤二姐身上,床沿坐着的尤三姐道:“蓉小子,你家爵位、地位都被削掉了,为何还这么乐呢?”

“爵位地位算个屁,他们扶了贾蔷上去,我们能缺金少银吗?二姨、三姨,你们放心,饿不死你们的。”贾蓉噘嘴道。

尤二姐笑骂:“那你还大白天这样,你娘听到了怎么办?”

“娘?你们才是我的娘啊!来来来!我的亲娘……”贾蓉上下其手,二姨温柔、三姨妖媚,那身材、容貌,他简直爱不释手,手上摸一个,下面刺进去一个,表情就像屈原的忧国忧民,“嗯”的一声悠长:“娘!我的亲娘咧!咬死我了!”

……

明代的商业、手工业、陶瓷、丝绸、制盐、冶铁、炼铜……都发展到一个高峰,徐光启《农政全书》、宋应星《天工开物》是其中珍宝。顺朝继承并有所丰富,古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古代行业或许没有三百六,但是上百并不夸张,其中京师接近内城的,有一些大商铺,时人称为“廊房”。

宣武门外的廊房,山海书社内,罗高才皱眉道:“老郑,我觉着,咱们是吃亏了,他一点钱不出,拿几本书过来,就能分红?这不是骗人吗?”

郑夜寥那嘻嘻哈哈的表情不见了,一敲他帽子,正经道:“目光要长远,知道么?咱们是专收读书人的钱,贾小公子是神童,看看这些书、这些画,差了吗?就等他成名,咱们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哎哟哟,看这画,仕女游春图呢,肯定有发春的读书人买啊,那些读书人不就是这样么?嘴上说不要,有辱斯文,心里那个实诚……”

“哎……老罗,我告诉你,刘御史走了,咱们也能偷偷卖些‘刘皇叔’啊……听我说,这《金瓶梅》、《玉蒲团》、《洞玄子》、《素女经》……和八股文是一模一样的,八股文有长有短,那玩意儿不就长短不一么?破题就是入了女人曲径,承题、起讲、入手,就是上下把玩,要的就是这个气氛、情调,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不就是揉捏、抱紧女人的屁股,一起一落、一进一出,声律、对偶、排比,那就是灵与肉的极致和谐啊!等到收尾,便是到达巅峰,水流入注,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只留下一点回味,这便是相拥而鸣的颤抖啊!”

罗高才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老郑,这回我服你了!”

郑夜寥点点那双下巴,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

“秦相公、小姐,西府的贾小相公来了。”

管家秦通笑着通报,他对贾琮很客气、也很喜欢,这是老爷的得意门生。贾琮见过秦钟,直到酉时,秦业才回来,找他到书房说话。

原来秦业年事已高,也不想升迁了,便存了一门专心教导贾琮的心思,工部营缮司,交员外郎、主事代为坐班,他这次出京到畿辅,权力可不比巡按御史,不过是率领工官考察河道、辅助地方治理。说此次办差回来,他准备辞官致仕。

他又为贾琮讲解了制艺的“帽子”:破题、承题、起讲统称八股文帽子。按他这种进度,揉碎了、扳开了地讲,大约今年能为贾琮详细讲完,打下牢固基础,再练习几月,明年县试正好可以一战。秦业的讲解,就像现代老师讲高考作文该怎么作,它有一个固定的套路、模子,贾琮完全能听得懂。

行程则是明日先领他到顺天府西路厅的卢沟桥宛平县,先拜见宛平县令樊林,再去南路厅的固安,雍乐九年的永定河水患,尤以固安、永清为重。

这一夜依旧打理好东厢房睡下,无论前世今生,贾琮都是能吃苦、不怕苦的,袭人故意烫伤的地方,不过一点皮肉之苦,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持之以恒地锻炼了,翻阅一遍《字眼便用》、《李守中选时文三百篇》,贾琮忽然想起:“忘了拜别族叔祖贾代儒了,这位是蒙学老师……罢了,明天临行前再去拜过。”

迷迷糊糊睡去,大约还是戌时,恍惚听见有人问“师弟睡了吗”,声音软糯绵绵,又听孙福答“爷才刚睡下”,贾琮便闻到一股香味飘来,越来越近。

第39章 幽燕第一状

原来是师姐夤夜来访,秦师姐在男女大防这方面真不忌讳,或许是看他年龄小些。虽然晚明、晚清礼乐崩坏,很多规矩都离经叛道了,但大顺开国一百多年,礼教还是森严的,也不知秦老师怎么想……贾琮点亮油灯,躺在床上,立起半身,便见到秦可卿端坐床边脑搭交椅,手里拿着几份稿子。

“师姐有事吗?我起来倒茶。”贾琮正想掀开被子。

“我不渴。”秦可卿把稿子放在桌上,笑道:“你睡下,想不到你起居这么有规律。我做了几篇制艺,想着,对你和小弟都有用。离开京师游学,你捱得住么?”

“嗯,师姐,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贾琮看她穿了一件白底兰花刺绣长裙,头发不再挽髻,放了下来,樱唇小嘴煞是红润,眸如点漆,灯下更增柔美,心道:“秦师姐真放开了么?她可是轻易不敞开心扉的人,外柔内刚,容易伤己……”

“师弟。”秦可卿把他叫回了神,笑出梨涡:“爹爹允许我一起去固安,毕竟我一人待在家中也不便,这回应该去半年,也省得街坊邻居议论。”

“我也想不到老师这么开明……”贾琮随意一瞥她裙子底下:秦师姐走得动么?如果能出去见见世面,对她也有好处。

秦可卿浑不在意地解释:“我是天足,那年裹脚,原是要折断骨头,我捱不住,大哭,爹爹心疼我,后来就一直不裹了,我又不出门,外人不都知。只不过,出嫁之后,来往少了些,爹爹才不是死板的人呢。”

秦业能从养生堂抱一男一女回来抚养,还教得秦可卿这么好,心地人品还是不错的,贾琮看一眼桌上稿子,心知秦可卿嘴上不言谢,却用行动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连连点头:“天足好,天足好,自然才是最美。”

关于秦可卿的秉性,多数人认为是风骚的,抛却贾珍不谈,贾蔷当初搬出宁府,也是流言蜚语,红楼之中“茗烟闹学堂”之后,秦可卿就有了心病,茗烟可是受贾蔷挑唆,贾蔷又是因为看不过秦钟受金荣欺负……究竟是什么流言蜚语?是秦可卿养小叔子贾蔷?还是贾珍和贾蔷搞基……焦大口里的“养小叔子”,终究是谜团了……而且,在贾琮与她有交集之前,秦可卿的确是称赞贾宝玉的,后来贾宝玉因为秦可卿之死而吐血……

贾琮也看过刘心武的《秦可卿之死》,刘心武的红学在民间有影响力,但攻击者也多……不管怎样,这些好像和他没关系,贾琮乱想一阵,秦可卿替他盖好被子,才莲步轻移地出去。

……

次日起来,打点行装、吃饭,到秦府门口,刚要上马车时,贾琮瞅到秦可卿换了宝蓝直裰,做男子打扮,他飞快看了一眼人家胸口:“为什么胸没有鼓起来呢?不对,我听说,古代除了三寸金莲,女人的胸是束起来的,丁香小乳,所以外面看见的才小,或者看不到……”

“子礼你说什么?”秦钟问。

“我说,出西便门之前,要去拜一下族学老师。”贾琮道。

等到秦可卿和两个跟回来的丫头宝珠、瑞珠上了车,秦业才介绍过来汇合的领头工官:“贾琮,这位是工部匠户山子野,在建筑上很有门道。”

山子野?贾琮听着熟悉,略略一想,山子野不就是大观园的总设计师吗?建筑学家啊……他对那老头作揖:“失敬!失敬!”

“不敢!不敢!”山子野态度谦卑,工官、匠户是朝廷圈禁起来的人,他们手艺、技术非凡,但社会地位低下。

出西便门前,拜过贾代儒,正逢族学下课,那些如笼中鸟一般的学生都是羡慕地看贾琮,不是羡慕他聪明、才华,而是不必来族学读书。出了西门一截,秦钟下车买东西,贾琮陪他,到了牟尼院一带的摊位,这地方贾琮来过,西门牟尼院……将来妙玉会来这里。妙玉十六岁从苏州北上,就是明年了吧。

秦钟买了吃食玩具,路过摊位,二人见到一位长胡子道长,摊位右边的蓝布幌子有三尺来长,上书“铁口直断,童叟无欺”八个大字,秦钟爱玩,兴奋道:“道长,你看我这位兄弟,此去南方,吉否?凶否?”

“五钱银子一卦,生辰八字拿来。”道长匡六合半死不活地道,秦钟付了钱,写了贾琮八字,那道长眉毛一扬,神神叨叨:“嗯……大吉大利啊!你这位同仁命格过硬,历经百般磨难而不死……东青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此去南方,必能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且八字五行齐全,木太旺,木生火,火生金,正好相得益彰,经商则富比陶朱、赶考则鱼跃龙门、求婚则天鸾星动,大吉大利啊!”

“能算出这有情人在何方么?”秦钟为贾琮开心,贾琮无语地拉秦钟回去:来来来!骚年,我这有一本如来神掌……

他俩走后,匡六合等到日落西山,没人来算命了,收拾箱笼,数数褡链的钱,眉开眼笑,挑起担子,骑一条驴骡往南上了官道。他撕掉粘在眉上、脸上的长发,却是露出一张面皮白净、年纪轻轻的脸来。

……

宛平、大兴是京县,宛平在西,大兴在东。顺天府五州十九县,合称二十四县,分为四路厅,四路厅各设一位同知:东路厅驻张家湾,西路厅驻宛平、南路厅驻黄村、北路厅驻沙河镇。

明代崇祯时期,战事吃紧,在京师外西部建立一座城,有翁楼、箭楼、角楼,开东西二门,是为顺治门、永昌门,这座小城池在卢沟桥东部,名叫拱极城,拱卫京师,这就是宛平县城的前身。

那个时候,宛平不设县衙,仅仅是一座军事防御城池,城内没有钟鼓楼、市集、衙门,唯有军官,县衙门反而挪到京城鼓楼。顺朝三世之后,天下承平,河清海晏,卢沟桥、宛平成了南北往返必经之地,才渐渐繁华起来,变成名副其实的县城。

在另一个时空,岛国军队炮轰宛平,开启了八年抗战序幕,史称七七事变、卢沟桥事变,因此宛平算是名城了。

永定河流过县外,在历史上,永定河曾经多次改道,甚至流过京师的正阳门、德胜门。顺朝的永定河大体上的西北到东南流向不变,但是河道在宛平、良乡、永清、固安多次改道。

黄昏日落,老柳在河边呈“之”字形盘结,携带高原泥沙的永定河较为浑浊,宛平西门顺治门外,守门官兵在一一盘查,哪怕你是达官显贵,也免不了被搜检车厢,不能带违禁物品,走私珠宝、盐铁、火器、检查路引之类的。

贾琮一行人排队等待,这时一个头戴方巾、身穿斓衫的秀才过来,不排队,飘然从中间空隙跃到前方,只见,这名秀才“唰”的一声打开折扇,守门官兵就见到亮眼的五个大字:幽燕第一状!

官兵点头哈腰,而后秀才不用排队,径直进城,潇洒无比,民众哗然一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孙福小声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人明明也带着货物啊……”

右边队伍的匡六合悠哉悠哉道:“知道那人是谁吗?幽燕第一状!幽燕七子之一的罗国奇,表字大器,人家在顺天府五州十九县都吃得开,平时包揽词讼、无人敢惹,不但有秀才功名,又以诡计多端著称,很多县太爷都把他当为入幕之宾,谁敢惹?”

“不就是有后台吗……”孙福咒骂,秦业不说什么,秦钟“噢”了一声。

贾琮记忆力非凡,见到此人轮廓熟悉,笑道:“道长,咱们又见面了,小可承你吉言啊!”

“原来是你们……”匡六合满面通红,转过脸去,不敢看他们了。

第40章 和师姐暧昧的日子

秦业持名帖到宛平县衙拜访,县衙设在城内北部,坐北朝南,大门口右边有一座照壁,照壁上面贴满公告、官府文件,顶端还有屋檐遮盖。门子出来说县太爷公务繁忙、公忠体国、忧民爱民,一大早开放社仓抑制粮价,午时带了衙役出去疏通河道了,大体是这个意思。秦业有官身凭证,那门子不敢怠慢他,但看到是工部司官,也没有多恭敬……

宛平除了县令,还有一位同知大人的,同知大人才是西路厅的真正一把手,但是人家管不到县试。秦业眼见天色已晚,便吩咐秦通,到顺治门内的“聚宝轩客栈”歇下,他们是举家搬迁上任,说是举家,也就秦业、秦可卿、秦钟、秦通、宝珠、瑞珠六人而已。

聚宝轩二楼,贾琮、秦钟略略看了几篇八股,温习四书,因为白日行程颠簸,秦钟熬不住,困了睡下,贾琮多支持了半个时辰。秦钟的脑子也是不笨的,由于贾琮的介入,他没被贾宝玉带坏,可以说秦家三人的命运轨迹,都被贾琮改变了……命运便是这般奇妙。有时贾琮给他讲解四书的学习方法,也尽量用一种有趣、温和的口吻,少年人叛逆,说教是听不进去的……他毕竟经历过一遭。

睡前看了一会儿楼下热闹的灯火,快到宵禁时睡下。第二日秦可卿早起,秦通吩咐店家呈上来饭食,秦业穿戴整齐,草草吃过:“我今天再去拜会樊知县,你们待在客栈,或出去逛逛也行,可能很晚,还要与工官们一起勘察这儿的永定河。”

秦业走了,秦可卿问:“钟儿呢?你们不是睡一间房么?”

“他嗜睡,估计累了。”贾琮答。

秦可卿又说:“罢了,待会叫宝珠伺候就行了。”

“我这箭袖太窄了,是丫头晴雯做的,他不知道我吃得多、身量长得快,可惜了一身好布料。”贾琮道。

“我做了两件,拿过来给你穿。”秦可卿回自己客房,拿一件青色长衫出来,到贾琮客房,往他身上比一比:“应该合适,你比钟儿小,却比他还高了,我给你穿。”

贾琮本想说不用的,穿衣洗脚,他不习惯被人伺候,话尚未出口,秦可卿就弯下腰来,他无奈伸开双臂,脱了原先那件。

他约莫锻炼了半年、营养又跟得上,身高已到秦可卿胸口了,饶是这样,秦可卿也要俯就他,这让贾琮自尊心很受伤。

秦可卿轻柔地给他系好汗巾,嘴角含笑,美目打量,贾琮倒也是英俊男人的坯子……毕竟生母是妾,定然漂亮,遗传基因就不错。两人第一次靠得这么近,贾琮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发丝飘在脸上痒痒的……

虽然生理不成熟,贾琮每天都要看一看小弟弟周围的毛……光秃秃的,但是,他心理上是接近成熟的,眼皮跳了跳,不敢直视秦可卿了。

而秦师姐闻到的,至多是孩儿香……这时代的洗漱、沐浴用品是不缺的,绿色,天然无污染,很多还是豆制品,身体的香味,靠近,彼此都能闻到。

此时天还未亮全,隔壁一间,忽然,传来剧烈的床板声、尖叫声。

嘎吱!嘎吱!

“啊……嗯……啊……噢……啊……噢噢噢……嗯嗯嗯……啊啊啊……”

秦可卿一愣,顿时,羞得粉脸通红。

贾琮倒是目光平静、淡然。

门外吃饭的孙福不爽了,孙福是什么人?公府的奴才啊,贾琮的奶哥,在西府,由贾琮教训还检点一些,来自天子脚下,能不具有优越感和趾高气扬吗?宰相家里,还有七品官呢,孙福破口大骂:“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不天还没亮么?”

这间客房有两张床,秦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姐姐……是什么声音啊?”

“噢……”秦可卿俏脸发烫:“是……是客栈里杀猪呢……你睡吧,宝珠、瑞珠在外候着,姐姐和师弟出去一趟。”

“噢……”秦钟磨磨牙,咂咂嘴,脚蹬被子,重新睡下。他没跟贾宝玉学坏,也就不知道那种事情了,还是半知半解的……

出来,楼间,秦可卿一瞧,贾琮微微一笑,那种表情,好像很了解似的,秦可卿又红了脸:“师弟他知道这种事吗?男人都这么色吗?难道刚才……”

右方楼道,“幽燕第一状”罗国奇,推门而出,一边穿衣服,一边走过来,冷哼道:“叫什么叫?羡慕你大爷是吗?客栈又不是你家开的,有本事你也去酒楼叫个姐儿呀?你个死奴才!”

孙福脸红脖子粗,他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就要拳打脚踢地动手,贾琮使个眼色过来,才骂骂咧咧地退后。

那罗国奇,潇洒地一摇四方平定巾,大步流星,很是骚包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到楼梯口还有几步,“咦”的一声,转身回来,摸摸下巴,眼神扫了秦可卿几眼,看她容貌、身材,立马垂涎欲滴。

秦可卿这时还是女扮男装,看看贾琮,罗国奇咄咄逼人道:“这位小公子,这人是你养的兔爷吧?”

这时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是风尚,没人觉得奇怪,有些男戏子,长得像女人,娘炮出色的话,富贵人家有此癖好的人,会争相购买,秦可卿的胸束起来了,又是男子装扮,罗讼棍就认为她是兔爷了。

秦可卿眉头一皱,很不舒服,贾琮摆手道:“对不起,她是我的,万两黄金也不卖。”

罗国奇笑笑,观看言行举止、衣着打扮、奴才在侧,他便知道,这些人不是一般人家。作为一名优秀的讼棍,精通律法,自然要先打听好来历,他才会下手,淡淡道:“相信我,他,总有一天会是我的,而且是你亲手送给我。”

“你做梦。”贾琮回绝,罗国奇哈哈大笑,颇为嚣张地下楼而去,意气风发。

这客栈楼梯,是有两道的,贾琮找出昨晚吃剩下的瓜皮,丢下去,到最后面一道。罗讼棍走路,可是昂首挺胸,从不低头的。

片刻,楼下传来罗讼棍的一声声怒吼:“是谁?是谁丢的瓜皮?我杀他全家!”

“噗!”秦可卿抿嘴笑,郁闷一扫而空。

……

出了顺治门,秦可卿又愁眉不展,担忧道:“师弟,想不到外面世道是这样,咱们才出门,我就给你惹麻烦了。”

“是师姐太美,无论怎么打扮,都掩饰不住丽色。”贾琮深有同感。

“刚才你说我是你的人?”秦可卿眸子直勾勾地盯他。

“师姐,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事急从权嘛!”贾琮转移话题:“对了,趁天没亮,我们去卢沟桥。我听人说过,卢沟晓月,是燕京八景之一呢。”

第41章 卢沟晓月

去卢沟桥,也不是单纯的看风景,因为卢沟桥就修在永定河上面。

其实在古代,卢沟桥就已经是燕京八景之一了。

卢沟桥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辽、金时期,不过,后世看到的卢沟桥,已经被多次翻修了。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就是从这里进京,他称赞这座华北最大的拱桥,卢沟桥闻名欧洲,欧洲人称它是“马可波罗桥”。

至于永定河,以前称无定河,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在另一时空,永定河是康熙年间改名的,顺朝是先帝康靖年间。古人称它为小黄河、浑河,无定,无定,永无定日,可见泛滥灾害之大。

现代是不必担心了,因为,人口爆炸,地下水开采过度。现代的永定河,多处已经干涸。

……

观赏卢沟桥,最好的时辰是黎明之前。

下旬月、西山、薄雾、行人稀少,星光也稀少,微冷的晨风。

贾琮带秦可卿,漫步在这两百多米的拱桥,永定河水,穿桥下而过,两边望栏、石狮子,狮子大小不一、形态不一。

“果然美极了,这些小狮子好可心。”秦可卿绽放出舒朗、爱意的笑容,出来宛平,她所有的愁思、担惊受怕皆荡然无存,修长玉指一一抚摸过两边的小石狮子。

几百年的历史痕迹、沧桑的河水、古桥、美人、黎明,这些,给两世为人的他,又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感情,几百年后,此地还会发生卢沟桥事变吗?他眺望苍翠西山:“是啊,师姐,咱们这个民族,太伟大了,你看这桥孔、河流、狮子,多么希望它们能永存。”

卢沟桥的狮子是有四五百的,有雄、雌、大、小,秦可卿倾腰往桥下一看,因为是夏季,雨水多,河流显得浑浊了,她叹息:“可惜,美中不足。”

“嗯,不过我相信河道能治好的,我朝不缺能人异士、治世能臣,缺的只是……官员的运作而已。”贾琮道:“想想,永定河并无河道衙门,单靠地方治理、朝廷拨款,而不至于灾民暴乱,这就是有成效了。”

“不错,我虽不懂国家大事,但爹爹就是专司水利、建设的,还有那批工官,他们应该有办法的。”秦可卿回眸,贾琮还在那目测卢沟桥、河道,似乎在算计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小师弟人小鬼大、聪明机灵、行事沉稳、读书厉害……可不敢想他事事都懂。

她很喜欢师弟这样子,不叫苦连天、怨天尤人,好学、上进、勤奋、很积极地入世,心里的观感……她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他们家,是把师弟当做很好、很紧密的人了。她一介女子,帮不了他什么,也就无以答谢恩情,便只能和他探讨八股、打理生活,使他有所进益罢了。师弟存了苦心,想开解她,淡忘和离后的流言蜚语,她又怎会不知呢。

“我翻过这个时空的《明史》、《大顺会典》,这个世界没有治河专家潘季驯、靳辅……而永定河是和黄河类似的,同样是黄土高原的泥沙堆积,河道淤塞,在上游还不严重,主要是华北平原,他们使用过束水冲沙的法子和双层闸门么?如果没有,我就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喜爱文史,贾琮前世却是地地道道的理科生,化学、物理知识还是有一些的……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南稻北麦格局的改变,北方大幅度种植稻谷了吗?天津南部有没有开发?小站稻形成了吗?这些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使他现在没有权力,但还有秦业,刘东升也会来的,正可以当作回报刘东升的恩情。

“师姐,天快亮了,咱们折回去,到小摊吃点东西,也不知道鲸卿起床了没有,哈,大懒虫!”贾琮对秦可卿放心了,从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到的。

“嗯。”秦可卿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十七八年,一直窝在府里,也就小时候逛过庙会,现在换个方式,能够抛头露面,自是无比开心的了。

晨曦躲在薄雾后面,那些云雾,橙、青、黑、蓝,群山起伏,雄伟的卢沟桥横跨永定河,东面是雄伟的宛平、雄伟的民族。

货郎的叫卖声、城内垃圾粪桶的滚动声,包子馒头的味道,又是新鲜的一天。

……

顺治门外市集,小凉棚下,秦可卿吃得矜持,“原来师弟喜欢吃酸的……”

“是啊,大热天吃酸的才爽快。”贾琮吃完酸梅汤和阳春面,付了铜板,秦通、孙福在远远一旁站着,自然不放心小姐、公子独自外出了。

石砖地上,呜啦啦过来一片人群,行人纷纷让开,他们由穿戴官服的衙役、三班六房的人带领,往西面永定河而去,这些人有民壮、乡勇、囚犯,听人议论说是去疏通河道。

贾琮又见到那位“道长”贴了胡子眉毛,在路边摆摊算卦,伪装得仙风道骨的。请他吃饭,匡六合见无人算卦,收了幌子过来,二人攀谈,秦可卿默然别望。匡六合自我介绍:“在下姓匡名六合,表字兼达,宛平人氏。因自幼家穷,不得不算卦为业……”

“可读过四书?”贾琮知道苦命人多,他前世也是苦命人,若不值得帮助,他就不会帮助,世上苦人多了,若将来有能力,当然要去做,他的理念很简单,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匡六合才不过十几岁:“四书读通了,学过八股,苦于家中拮据,老母卧病,躬亲伺候,囊中羞涩,不得其门。”

贾琮试探他几句四书,是有真才实学的,自有计划,又问:“你说那幽燕七子,还有幽燕第一状罗国奇,很出名么?”

“是直隶省年轻后进之辈,最有名声的七人,罗国奇排行第五,这是好事者排的……罗国奇名声很响亮,民间也有耳闻,宁惹阎王,莫惹大器。他也是宛平人,取了一等廪膳生,但两次乡试不中,专职干讼棍,获取钱财无数,他肯定有后台的,不然顺天府学怎能坐视他当讼棍,而不革除功名呢?”匡六合边吃边说,贾琮没计较他昨天骗钱,让他生出好感。

贾琮默默思忖,幽燕七子?幽燕第一状?好牛逼啊,别的不说,这幽燕第一状,他得会会了。招手叫孙福过来,贾琮慷慨解囊,赠送匡六合二十两,叫他温习四书,明年县试。匡六合推辞,贾琮温言劝解,匡六合感激而去。

“我自幼衣食无忧,可出来才知,世人有不少,是艰难的。”秦可卿扇风道。

“更艰难的还有呢。”贾琮擦汗:“我不过顺手为之,如果他是可造之才,说不得,要为我所用了。师姐,我很迫切想要得到功名,没有功名,我什么都做不成。”

“你一定行的。”秦可卿温柔道:“你也别过于压迫自己,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是官家女子,那罗国奇不敢怎样的。”

正说着,街道忽然大乱,迎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平民撒脚狂奔,后面,宛平县衙的马典史,带了好几个衙役在追,那壮汉来去如风,竟然不跑城外,跑进顺治门,守门小官都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马典史大怒:“你们是猪啊?疏通河道的贱民逃跑,你们怎么不抓?”

“四爷,人还没看清就进去了……”

典史是县衙的四把手,职责是刑狱、缉捕,人称四爷,上面还有县令、县丞、主簿。

秦可卿瞪大眼睛,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着什么都稀奇。贾琮惊叹:“那壮汉好快的身手!孙福虽然机灵,到底不会武艺,我要是有这么个保镖就好了!”

……

固安,永定河沿岸的驿站,一个总旗军官道:“余爷,探清了,固安知县李凤翔,没啥作为,就等着朝廷拨款呢,那个宛平县令倒是好些,不过,该糊涂还是糊涂。”

“当官不就这样?思危、思退、思变,民心、民意永远是最后一位,对他们来说,政绩、三年小考、六年大考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好好查,查他个底朝天,办好了这趟皇差,没准万岁爷龙颜大悦,小旗升总旗,总旗升百户,老子也能干一回千户了!”余彪细心地拿丝帕擦绣春刀,眼神,充满对生命的漠视,即便刀上没有灰尘,他还是吹了一吹。

……

回去聚宝轩客栈,秦业说樊知县回来了,便领贾琮去县衙三堂拜见,可巧,那“幽燕第一状”的罗讼棍也在堂内。

第42章 打脸罗讼棍

古代县衙是基层机构,里面的阶级,大抵分为三个档次:官、吏、役。官就是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品级分别是七、八、九、不入流,典史虽然不入流,也是朝廷命官呀。吏就是六房的书办、三班的头领,这些胥吏,才是直接与民众接触的。役,则是供差遣的衙役。

大兴、宛平稍有不同,县令不是七品,是六品,同知、府尹也比地方的等级高,因为,这地儿是京畿重地,京县嘛,不高级一点,怎能体现出咱京城脚下的贵气呢?

县衙三堂,宛平县令樊林人高马大,虽是文官,模样却是五大三粗的,一身六品鹭鸶补服,来不及换,前胸、后背皆有,大袖宽三尺,眼睛笑眯眯地。

按规制,官员穿官服,平民必须下跪拜见,这是朝廷威严。秀才见县官无需下跪、不用交税,贾琮暂时没这福利。

在贾府都不知跪过几次了,虽然心里别扭,也只能悄悄骂一声万恶的封建社会了。贾琮正准备拜见,樊知县干咳一声:“免了,贾琮,本县已听说过,你是秦郎中的得意门生,还是公府之后。秦郎中奉命出差,解我永定河水患之燃眉之急,就不用跪了。”

“多谢县尊。”能不跪还是不跪,贾琮余光瞥见,罗讼棍悠然而坐下首椅子,风度翩翩,一副谦谦君子之样,早上所见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浑然看不到了,贾琮心道:“这罗秀才,很会伪装,他后台是谁?做了讼棍,也能够让樊知县优待……”

讼棍这种律师职业,赚钱是赚钱,却遭人怨恨,县官顾忌、百姓痛骂……嗯,《九品芝麻官》的那个方唐镜,就是讼棍了,那嘴脸可恨吧?《大顺律法》更是明文规定,讼棍不得插手衙门案子,若包揽词讼,可革去功名,罗国奇逍遥法外,必有背景,也难怪贾琮有些微忌惮了……

他的忌惮是对的,殊不知罗讼棍在正面场合广交士林,在外的名声是才干优长、温文尔雅,背地里却睚眦必报、心性恶毒。今早那瓜皮看不到谁扔,却知道是贾琮,待从樊林这儿知晓他身份,罗讼棍就存了慢慢报复之心。古代这种人,是不少的,也许,你仅仅是一句话不中听,他就会报复你,真小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伪君子。

秦业与樊林叙谈过,贾琮捐出一千两银子给顺天社仓,樊林心里大喜,却不表现在脸上,起身道:“本县代宛平父老,感谢贾恩侯(贾赦,字恩侯)的捐赠。今夜天朗气清,莫若秦郎中等人,与本官登高望远?宛平是遭遇过战火之城,伤痕累累哪,我等也好瞻仰先辈!”

秦业使眼色示意贾琮跟上,贾琮虽没经历过官场,心思却一点就透,樊知县这是要考较他的才学。与刘东升的赏识不同,县试的主考官就是知县,师生的名分,明年怎么都要确立。

……

登上城楼,樊林、秦业在前交谈,罗国奇居中,贾琮最后。

他们站在城墙垛口之内,可把远山、近水、村郭、卢沟桥,尽收眼底,因是晚间,明月未现,漫天星光,身后万家灯火掩映,看得不甚清楚,胜在闹中求静的意境。

罗国奇优雅道:“县尊,如此星辰如此夜,不如由学生出一上联,令贾子礼来对,横竖,他铁定是学生的师弟了。”

罗讼棍的县试,也是樊林考的,自然有师生之谊,府试、院试之后,考中生员,取了府学一等廪膳生,但是,罗国奇两次乡试不中,不想蹉跎年华,故此回乡当起了讼棍。秀才、举人是地方的中坚势力,乡绅耆老也多半在他们之中产生,地方官可不敢得罪他们,一旦得罪,政令难行,乌纱帽还兜得住么?

按说罗国奇是秀才,贾琮童生也不是,此举未免欺人太甚了,樊知县犹豫少许,便稍微点头,与秦业看着、听着。

“恭敬不如从命。”贾琮接着。

罗国奇傲然,连童生也不是,还以为我给你脸了?他是存了心思羞辱的,已知贾琮来历,有神童之名,但是贾琮在外还没有名声,秦业人脉不广,刘东升也不好替他宣扬,是以罗国奇透出若有若无的轻视:“琮乃王宗,枉纵枉纵?”

话音一落,秦业不悦,骂人?

罗讼棍的上联,拿人名字说事,大意可以理解为你贾琮是君王之恩下的大宗族出身,难道你就可以凭借皇恩、祖宗,姑且放纵吗?你不羞愧吗?

而且,第一句把人名字分开,第二句还是谐音,王宗,枉纵,一语双关,可不是那么好对上的。

这是打脸!变相地打脸!

樊知县不置可否。

贾琮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罗为四夕,死兮死兮?”

罗字拆开是四个夜晚,四个夜晚你就要死了吗?贾琮骂得更狠!

秦业面色稍霁,又想:“这个弟子还是锋芒太露了些。”

罗国奇面色一变,忽而笑哈哈道:“嘻笑之言,勿怪勿怪。”其实他心中更笃定要挟怨报复。

“哪里哪里。”贾琮谦虚,两人好像是人生知己一般。

樊知县点头道:“各作一首五言诗来吧。”

虽然当今时代注重四书八股,试帖诗,还是要考的,叫做五言八韵诗,规定制式。但是,会做八股,五言八韵诗还难吗?恰如《儒林外史》所说,学会了八股,无论写文、写诗,那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因为声律、措辞、考究,八股里面都有。曹雪芹《红楼梦》写得好,和他参加过科举也是有关系的,只不过老曹没有更进一步,在满清宗学上了几天班,受不了,就不干了,回去过潦倒落魄的写书生涯。且五言八韵诗在科举之中,过得去就行,主要还是看四书五经题。

当下樊知县只说五言诗,不规定句式、限韵。

罗国奇飘然,张口就来:“云散清风暖,定河水犹寒……垂钓无所获,但得半日闲。红叶飘飘远,此际思绵绵。”

整首诗,充满了富人生活的闲情逸致,秀才毕竟是秀才。

樊林、秦业又看向贾琮。

贾琮目光悠远:“炮火起卢沟,昔年抗战遒。雄狮今又吼,古渡警千秋!”

樊知县抚掌大赞:“语言凝练,立意高远,秦郎中,你这学生,本县也起了爱才之心!不必多说,明年癸酉二月,来宛平参加县试,好好回去温习四书。”

“是罗师兄承让晚生了。”贾琮彬彬有礼,秦业大喜。

罗国奇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堂堂秀才,竟然被一个童生都不是的蒙童比下去了?脸往哪搁?这脸打得真狠啊!脸疼啊!谁是红花,谁是绿叶,清清楚楚!罗秀才心里怨毒不已!

第43章 你来我往、难得糊涂

秦老师的工部队伍,就是一个中央考察队,没有决策之权,樊知县留他用饭,一是本县境内的永定河或许用得着他们,二是他们毕竟由朝廷派出……但是樊林并无巴结、送贿、小心翼翼之举。据贾琮从老师话中揣摩,他的出差是内阁决策,皇帝都没真正留心,且在营缮司,其他员外郎、主事等,都盼他滚下来,他们好接替他的位子。

无法与真正的钦差比拟,樊知县便也不用迎接、安排行辕住宿。回途路上,夜已宵禁,灯火黯淡,冷风吹拂酒幌,天色阴沉,秦业郁郁不得志的方正脸上,偶尔微露一点慨叹:“琮儿,那罗秀才在地方颇有势力,指不定是朝中有人,还是不要冲撞为好。”

“老师放心,学生会有分寸的。”贾琮眼珠转了转,不以为然:小心归小心,别人欺上门来,他才不会做永定河的王八,缩头缩脑。最主要是得知己知彼,才能想方设法,见招拆招。

“这个学生啊……”秦业为官多年,岂能看不出贾琮的心思,知道学生没把话听进去,心道:“也好,他不先惹是生非也就是了……这种心性反而能在我归西之后,保我儿女……”

聚宝轩二楼的几间客房,成了他们一行人的暂住之所,秦业一间居左,秦可卿居中,贾琮、秦钟居右,另外几间有下人、匠户的。

历来朝廷钦差出行,无不是鸣锣开道、仪仗威风、八抬大轿……秦业却如此寒碜。

秦老师检查了贾琮、秦钟的功课,作出批阅,两人才回房,默念体会一阵,贾琮直接把八股文抛开了……秦钟睡了,他伏在案几,写治河策划。

作为一名文史爱好者兼理科生,他有可借鉴的历史经验、现代策略和很强的逻辑性。

明代最出名的治水专家是潘季驯,提出“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他跟秦业说过,秦老师也赞同这个法子的。按理此项职责是都水司的贾政,不过贾政真不会办事,不理俗务,只会空谈,还是营缮司的秦业有些经验……

满清初期的治水功臣有朱之锡、杨方兴、靳辅、齐苏勒等,卓有成效。杨方兴辞职后家徒四壁,清官一枚,靳辅是清朝最大的治水功臣,使用“分引堵决法”、“川字法”,加太子太保。他们的经验,后世都有借鉴之处。

另外还有满清后期的双层闸门,是周盛传的盛军在开发津南之时,实践出来的,现在都在用。可惜的是……盛军开发天津二十年,留下了沃野一片,却被调入甲午海战……

说一千道一万,最关键的一处是朝廷的执行力度,再好的法子,没有合适的人,也是鸡肋。

贾琮的治河策略主要着眼三点:第一,因势利导、因地制宜,方案不可能一成不变。第二,河工的基层管理制度,实行河兵制、堡夫、埽夫、闸夫制。第三,河道官员的离任责任制……后两条他不能保证得到实施,但这两条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比治河本身还重要。

策划写好,誊录两份,总共三份,他准备给秦业两份,让他转交樊知县一份,第三份通过驿站传给巡按御史刘东升。贾琮无权使用驿站,但可以借秦业的名义,这时代户籍、迁徙管理极为严格,离乡需要路引,秀才不需要,秦业京官出差,也不需要。

贾琮想了想,策划只是大方向,具体细节必须实地勘察,他准备明天亲临永定河看看、问问。这绝不是多此一举:第一,帮秦业。第二,回报刘东升。第三,增加樊知县的印象分,一箭三雕。

左床上的秦钟打哈欠,秦业明年只是让秦钟试水,对亲生儿子所抱的希望不大,毕竟比不了贾琮的聪颖、心性。秦可卿沐浴完进来,夏秋温热,好洁的她每日必洗,否则受不了,窈窕婀娜,两手夹起竹纸一看:“笔法精进了。”

眼睛再瞧纸上内容,秦可卿美目惊异,欲言又止,说不出话了,起初还惊叹,继而默默无言地推开窗子,仰视漫天星河,笑道:“好亮丽的银河。”

贾琮过来眺望,见到一条银河贯穿天际,璀璨无比,他抬手,指道:“师姐,你看织女星,所在区域就是一架琴,有人说,那是天琴座。对岸的牛郎星,环抱区像是一只天鹰,是天鹰座,那里还有一个天鹅座。这三颗最亮的星,连起来是不是一个大三角……”

秦可卿找了许久:“果然是,北边还有一颗最亮的。”

“那是北极星,四颗星连起来,就是夜空的大四角了……”

“你怎么知道的?”

“多看,多听,多记喽。”

秦可卿身上散发皂角的香味:“师弟你说,牛郎织女能够见面吗?那王母娘娘好残忍……”

“当然能。”贾琮答道,心里却想:“怎么可能?牛郎织女隔着好多光年的距离,十年都不能,何况一年一次……”

秦可卿整理好被褥出去,秦钟悄悄趿鞋下床,趴在贾琮床沿,腼腆、低声道:“子礼,师兄有一个很好的想法。”

“你说。”贾琮目不转睛,盯他娇媚如女儿的脸。

秦钟脸儿一红:“你不许笑话,我有一个姐姐,和离待嫁,你也有一个姐姐,待字闺中。咱们是师兄弟,也是好朋友,将来,我姐姐嫁给你,你姐姐嫁给我,我是你小舅子,你是我小舅子,我是你姐夫,你也是我姐夫……是不是很好玩?”

贾琮错愕,忽然敲一下秦钟脑门:“你的毛长齐了没有?”

秦钟摸摸裤裆,不好意思道:“还没有呢。”

“毛长齐了再说。”贾琮瞪眼:“如果你明年县试能上榜,府试院试也过关,我可以考虑考虑。”

“不许骗人?”秦钟立马精神焕发,斗志洋洋,嗷嗷直叫。

“谁骗人谁是小狗。”贾琮锻炼完睡下,大声呼气,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不过……秦钟的提议,好像很有操作性耶……

……

“县尊,今次治理永定河,据闻朝廷户部向工部拨款一百万,本县有二十万,花柳土木、砖石瑶役,县尊可有准备么?”罗国奇在县衙花厅,举止优雅,与樊林饮酒。

燕赵自古多豪放,罗国奇经常辗转顺天府,蓟州、涿州、霸州,甚至津南,都有足迹,此人诡计多端,不做幕僚,一条计策要价千两,再有他那强硬的后台……州县官员趋之若鹜,罗国奇为此傲然,早不称呼樊林老师,有时甚至吃了原告吃被告,几年下来,获银不下数十万两,学政大人纯当看不见……

地方治河,涉及摧派民夫、服役、捐钱,秀才举人是有权过问的,樊林推辞不得:“你想安排进来几个河工领头?”

罗国奇点头、作揖,一拂儒衫,飘然而去。樊知县面目阴沉,马典史进来附耳道:“县尊,河工领事的贪污,顺朝开国就有了,大可不必担心,而且这罗秀才,顺天社仓就有他的人,县尊大人犯不着得罪他,明年就是朝廷大考,他那后台,就在吏部考功司,送礼都来不及呀!”

“然而,耽误了河道,我们谁脱得了干系?别忘了,顺天府哪里都有锦衣卫缇骑……两面为难,为之奈何?”樊知县不动声色。

马典史冷冷一笑,抬头直视花厅北墙字画,樊知县也抬头,一字一句念道:“你也糊涂,我也糊涂,大家糊涂,难得糊涂!”

言罢,两人哈哈大笑。次日一早,樊知县继续带人巡查河道,与秦业碰头,看毕贾琮策划,樊知县叹道:“此子可成干吏。”秦业不予置喙,他认为樊林的评价还是低了。

罗国奇此次进城,为的就是在河道治理之中,安排亲信领头,使得材料以次充好,再谎报数目,贪吃一笔,与安排人进社仓如出一辙。他的私宅在永昌门东,占地数十亩,回到厅中,罗讼棍一一安排:“罗文,叫媒婆李七妈去聚宝轩客栈求亲……”

“罗武,河道治理,你是河工领头之一,现在就去县衙汇合里甲,该怎么做你知道。”

“是!”家奴罗文、罗武告辞而去。

罗国奇沐浴、焚香,穿好便服,命令买来的两个婢女,脱光,一个用胸给他推,一个用口给他含,他高坐椅子,卷起三尺长袖,蘸墨挥笔,先写几份状纸,再写一份治河方案,樊知县不用,也得用。

……

顺朝沿袭明朝的里甲制,在基层,以十户为一甲,设甲长,以一百一十户,也就是十一甲为一里,设里长。

夏雨连绵,卢沟桥以下的河岸,泥沙可没膝盖。

植树造林古人也知晓,沿岸一律种植柳树,苍翠欲滴。

城南一处山口,正对村镇,架起闸门、缕堤,遥堤、减水坝却没有设计。

“宋里长,河工搬运的材料,都是花柳土木吗?”贾琮换了粗布麻衣,大声问道,雨声、喧哗声,太吵了。

“可怜这孩子,细皮嫩肉,就被征来服役,官府真是豺狼啊……”宋里长以为贾琮是服役的呢,答道:“是啊,用的是柳树、柴薪、桔杆、桩绳,统称为埽。不过,这是有定制的,必须按县衙老爷说的制造……可怜的孩子,你搬那些小的吧。”

有一个年老的说:“江南人还用芦苇。”

应付一阵,贾琮记下,又偷偷去看民夫筑坝,虽然,材料落后,但是技术很纯熟,那些力大的民壮们,先把河岸的积水放干,再把土地夯实,插入木桩,用泥土、石灰勾缝。

贾琮还得知,永定河和黄河一样,有四个汛期:一是春汛,立春冰凌堆积。二是桃花汛,天气转暖,水流漫溢。三是夏季六七月,四是秋、冬九月、十月,如此今年永定河春天水患,不足为奇了。

单就水患来说,就有漫溢、冲决、溃决三种,漫溢是漫出堤坝,溃决是堤坝不稳固,这两种可以预防,冲决则是无法预防了。

看着那些搬运、施工的民夫,贾琮心道:“还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那冲任河工领事之一的罗武,也认为他是民夫,过来颐指气使,山子野出来作证,罗武才不敢放肆,孙福急忙打油伞过来,贾琮浑不在意,这时空尽管治河理论不成熟,技术方面还是可取的。

幸运的是,这儿淤塞不算严重,如果采用他的方案,可保无虞。一路想着,主仆刚回到聚宝轩门口,便听见二楼传来一个尖刺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不由暗惊。

第44章 见招拆招、借力打力

原来秦老师年老羸弱,早先一步回来了,只把匠户们留下,作为指导。万法归一,营缮司便是专司土木、砖石建设的,用这些人,倒是人尽其才。

不想秦业前脚刚回来,宛平有名的媒婆李七妈,后脚就来说媒了。

据本地人说,这李七妈还为县衙的典史老爷、六房的书办老爷们,做过媒,媒婆名声那是杠杠的,也不知何人请得起她?李七妈一来,店里店外就有人围观。

围观者都是老弱妇孺,民壮都服役去了。

贾琮、孙福上来,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是城东的罗秀才,探清他们一行人的身份,得知秦可卿是和离之身,还可再嫁,便派家奴请了媒婆李七妈过来说合。

按理罗国奇也是当地豪强了,朝中又有族亲,秦家与他结亲,倒也门第匹配。可秦业因女儿第一次出嫁不幸,险些蒙羞,那日县衙初见罗秀才,心里就不喜,是以坚决不允。

李七妈说罗秀才的原配已经去世,娶秦家小姐是过去续弦、做太太的,起初还有说有笑,一见这外来的秦老爷态度坚决,说不成的话,不仅银子鸡飞蛋打,她李七妈的名声岂不也一落千丈?虽是不敢得罪官家,李七妈也急了,一甩手绢儿,双手腰间一叉……不对,她是水桶腰,往肥肉里一叉:“我说秦老爷,宛平十里八乡,门第、品行、家财、名望,再找不出比罗秀才还好的了……你看这纳采的礼物,鹿皮、鸿雁,还有金银珠宝呢……”

罗秀才确是富户,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他为炫耀财富,纳采的彩礼迫不及待地变成纳征的聘礼了。这也不算失礼,时人也有很多看家财而成亲的。鹿皮古称俪皮,伉俪情深怕是这么来的。

秦可卿在自己客房偷听,秦钟也在,贾琮进来,静静望了师姐几秒,但见秦师姐目光柔美地向他眨了眨,全无闺中小女儿的羞态,贾琮好笑道:“师姐想过再嫁吗?”

之所以随父出来,原本就是为了避讳邻里说三道四的,其实她的和离是符合法律程序的,不会承担太多压力,即使在贾府算是名人,免不了有人说这说那,可一走了之,便啥也听不到了,自自在在。解脱的那晚,她还喜极而泣,却到底没与人说过,她说不出来。倚门回首,秦可卿摇了摇头。

隔壁的隔壁,李七妈粗声大气:“再说了,贵家小姐是嫁过一次的人,别人还不一定要呢……”

这话可难听了,秦可卿哼一声,回头不听了,那边秦业气得浑身哆嗦,胡子一抖,恚怒道:“秦通,把这泼妇叉出去!”

秦通得命,赶走了李七妈,李七妈很是幽怨,叫人抬礼物,下楼,一边唾沫横飞地乱说,手绢儿摇摆个不停,房外围观者一片谈论。

“这婆子狗眼看人低,该,她也有说不成的媒。”

“唉……散了散了,没热闹可看了,回家瞧瞧,衙门的太爷又要摧科收税了……今年这税收名目真多……”

“秦家老爷,你再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李七妈犹然不甘心,罗秀才的打赏,定然丰富,自家名声也不能败坏呀,她居然站在大街向上喊,喊得人尽皆知。

楼上,贾琮问:“师姐,那是什么水?鲸卿,你买的鞭炮还有么?”

秦钟回房取来:“还剩下两串。”

秦可卿樱唇微抿:“哎呀,那是洗脚水,快倒了。”

贾琮说有大用,取了两串鞭炮,点火,丢下去,顿时噼噼啪啪,炸得李七妈浑身冒烟。

李七妈火冒三丈,双手一叉水桶腰,唾沫横飞,破口大骂:“是谁?狗娘养的!没教养的!你出来?不敢出来是么?你个永定河的王八,出来!灌黄汤的、挺死尸的、下九流的、龟公、绿头王八……”

这出泼妇骂街,那叫一个精彩,引得四方店铺、行人咋舌不已,骂着骂着,忽然一盆洗脚水泼下来,李七妈呆了一会儿,大骂几句,一溜烟跑了,念念回味:“这洗脚水,怎么有股香味儿呢?”

衙门里巡逻的捕快,早知那儿住的是京里出差的老爷,也没怎样。

他们太低调了,店家还不知道,这下子晓得了,掌柜的立马叫伙计呈上好酒好肉,并且重金请了县学的一名秀才公书写条幅“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亲临驻跸本店”,广告打得那叫一个明目张胆。

“这掌柜的还挺精明。”贾琮夹一条腊肉放进口中。

“多吃点。”秦可卿美眸异常柔和,每次小师弟都能让他开心。

“跑累的话,明儿你不必去了,专心作八股就是。”秦业吩咐,他们一家三口,不知何时开始,隐隐把贾琮当作主心骨了。贾琮身量早已接近一般人十岁左右,又心性沉稳,办事机灵,渐渐地,他们都不把他看做孩童。对他某些方面的见识、智慧,秦业心中早已折服,只是嘴上不说而已,秦钟更与他相交莫逆,就是可卿师姐,哪天不与他谈几句,也觉着没味儿,看师弟忙忙碌碌,师姐挺心疼的。

“唔,老师也赞同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生还想去看看,自己会提防的。”贾琮含糊其辞,心道:“罗讼棍不会善罢甘休,樊知县那儿的好印象还要增加。”

……

李七妈回了罗文,说媒不成功,罗文没好气地打发了她,一分钱不给,乱骂一通,气得李七妈背地里咒骂不已。

罗文去回罗国奇,这时县学下课,罗国奇在孔庙门口,与县学生员们边清谈,边走,罗国奇振臂高呼,义愤填膺道:“诸位师弟,宛平县内永定河淤塞,宛平父老夜以继日地劳作,在下实为忧心。为此,特派家人也去服役,往社仓捐了银子,现下,在下愿意亲临永定河勘察,上为县衙朝廷分忧,下为同乡父老解难,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大器师兄真乃我等楷模,我等也愿慷慨解囊,捐些银子,为同乡出力。”

“大器师兄乃仁人志士也!”县学师弟们对罗国奇十分夸赞、崇拜,也有忌惮他权势,阿谀奉承的。

“多谢!多谢!罗某愧不敢当!”罗国奇彬彬有礼,一脸惭愧,然后,他一收折扇,拿出当年荆轲拜别太子丹的慷慨悲壮,方巾飘飘、风度翩翩地走下石阶。

更有他的几位同仁师兄弟,吹箫、弹琴,为他送别。

但,走出几里,罗国奇的悲壮刹那消失,罗文回禀秦家不允。他也不动气,说来罗秀才家财万贯,要什么妻妾没有,缘由是他的口味问题,他这年龄、心性,对闺中处子兴趣不大,却对美妇、他人之妻情有独钟,那日还以为秦可卿是男的,没想到是女的,还嫁过人,这就更对他口味了……和曹操一个口味。

“无妨,秦家此女,我罗大器势在必得!否则抽肠而死!”罗国奇不容置疑地道,双目仿佛闪烁着森冷的幽冥鬼火。

……

毕竟离家几日,贾琮写了信汇报行程,交给民信局的人寄回去,付了碎银,这晚孙福与他街中散心,又见到匡六合乔装打扮,出来算卦。

京师距离宛平,不过往返几个时辰,所以那天匡六合跑到了西便门外,贾琮问他为何又出来,匡六合说治好母病、研读四书,二十两也不能长久。

顺天社仓旁边的茶馆,贾琮忽然有个一连串的计谋……匡六合是会装神弄鬼的,而且此人有孝顺之名,不难拉进自身阵营,便道:“兼达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我疏忽了。兼达兄如果有意,可愿经营盐务为生?”

“啊?”匡六合大吃一惊:“子礼兄,万万不可,在下虽知你身世不凡,可是……盐、铁、瓷、丝、茶,历来是官营的,如此一来,我岂不是要犯罪了?”

“这个你不必忧心,我拿的是官方批示的盐引,保准合法经营,我担心的是……你怕不怕经商影响到读书的名声?”贾琮道。

“这倒不怕,不是也有士人暗中经商的么。”匡六合感激、惊诧不已,盐引都能弄到,贾琮到底是什么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贾琮手指轻敲桌面:“兼达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过几天还要你帮忙的。”

……

扬州盐商,家有百万还是小富,黛玉父亲林如海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而在华北京东天津府,也有一个大盐场:长芦盐场,此地也有一个巡盐御史。

顺朝的天津府属京畿道,刘东升的巡按是顺时针方向,他来天津府不久,贾琮的两份加了秦业印章的书信,一前一后送到。

第45章 我就是天理、我就是王法

盐,它的生产和贩卖蕴含着巨大的暴利,是切切实实关系到民生的东西。盐的生产种类分为三种,海盐、井盐和池盐,天津府长芦盐场属于海盐,生产方法有煎有晒。

“水之就下,如人心趋利……昔日鲧用堵法,大禹用分法,遂成大禹治水之美名……盖欲先治水者,必先明水之性也:欲其分而分之,欲其堵而堵之,欲其合而合之,欲其直流而直流之……此之所谓因势利导、因地制宜……”

天津府的钦差行辕,刘东升逐字逐句看完贾琮的治水理论,理论方面,是了解自然,并且顺应自然规律。规律,不可拂逆,只能发现它并且利用它。贾琮详细说明束水攻沙、遥堤、减水坝的作用。

刘东升巡按畿辅,河道是早晚要监察的事儿,尤其贾琮后面两条,正中刘东升之心:河兵制与治河官员的离任责任制。

他是博览群书的进士,不止精通制艺,明朝的治河工程,贪污横行、徭役累民,他在史书上是见到过的。

贾琮的河兵制,与堡夫、闸夫、埽夫一起实行,由朝廷拨款、国库报销。顺朝如今没有战争,国库承担是不成问题的。贾琮提议,由地方营兵担任劳动力强的闸夫,泛区民壮担任堡夫、埽夫,前者给银一两五钱,后者一两。而宛平正在实施的,虽然也是朝廷拨款,县衙却完全按照徭役摊派,河工得不到什么,工作热情可想而知。

朝廷的拨款,买材料是肯定的,还有一部分,是被官员一层层贪污了,无可置疑,工程贪污,贯穿明、清两代。

官员离任责任制,对堤坝的稳固,有多么重要,更不必说了。

“洞若观火,大智若愚,贾琮……”刘东升喃喃自语:“贾子礼……”

刘东升站起来,在大厅转悠踱步:“区区永定河,远远比不上黄河的泛滥,尤其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贾琮的策划,对黄河更适用……河南的那位,快要进京了……如果他看到了,定会拍案叫绝。”

“秦业啊秦业,我都有些妒忌你了,得此学生,夫复何求。”

再翻看第二封书信,是委婉请求一张盐引,有了治河策划打头,刘东升不多犹豫,修书一封,行文天津巡盐御史,不消几天,一张合法的盐引通过驿站传到了宛平。

盐引是卖盐的营业许可证,给谁不是给,很多巡盐御史都与盐商有关系。何况贾琮只要一张,刘东升都觉得他太低调了。

……

大顺的一张盐引,一月可卖一石盐,匡六合可雇人与长芦盐场的挑夫接收,自此,匡六合的念书、生活不成问题了。

至于读书人经商,不必担心,他依旧是民户,雇人经营即可,整个士人阶级都有这层利益,没人会攻击的。

贾琮更不担心匡六合是白眼狼,他早已查明白匡六合性子忠厚、有恩必报、孝顺母亲。

樊知县采纳了他“筑堤束水,以水攻沙”的建议,清理泥沙的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对贾琮提议的遥堤、减水坝,樊林置若罔闻,因为主簿来报,工程款项支持不了这么浩大的工程,樊知县无奈作罢。饶是如此,樊林也对贾琮青眼有加,这些合理、切实、实用的建议,不但解除了他的担惊受怕,而且可以大增一笔政绩,明年官员大考有望升迁,樊知县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贾琮八股文能服众,我必取他为案首!”

二十万两拨款,县内泥沙淤积不超三十里,最宽不过五丈,却建不起减水坝,埋下隐患,这个世道啊……贾琮在客栈房里沉思,愤懑不平也是无用的,贪污,只要有当官的,就不缺这玩意儿……

遥堤、减水坝是十分重要的,至少可保长年不遭水患,但,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与乡镇里甲、工部匠户长期交流,贾琮对这时代的治河工艺有了详细了解,石灰、黏土,早已大量使用,黏土在固安大量有产,官窑生产技术也是比较精湛的,这么看来,水泥,是能够制作的,但这时机对他来说不合适。

古人的聪明,不可小觑,比如堤坝的建造,长、宽、高,他们能造出合理的比例,还有人,能够做到,测量河流横断面积、水流速度,得到水方,再估量堤坝的储水量……这是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

……

宛平县衙,公堂之上,比较勤政的樊林正在问案,县丞、主簿分坐两边,书办在右下首记录。

大堂两侧,皂班的皂隶,身穿皂服,手执水火棍,面色严肃,进来的小民,再胆大,也会被他们的威严所震慑,更何况,右边的库架,还有很多刑具摆在那里呢……

处理了几件民事纠纷,正欲退堂,罗秀才大步进来,奴仆前呼后拥,如入无人之境。

秀才见县官,不用下跪,但是怎么说,师生之谊,起码也要有礼数,罗秀才这举动,很无礼了。

他湘妃竹扇在大案一敲:“县尊!为何采纳贾琮一小童之策论,却不听罗某之言?”

两边皂隶、书办面面相觑,看向县太爷,樊林的脸庞发红了,哪有这么当堂问的?罗秀才是完全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

“本官做事,还要征得你同意么?”樊林眼睛斜视,就算商议,也得私底下,含蓄委婉……罗国奇此举,太不给他面子。

案上右侧,有一个小竹筒,竹筒里面有数十颗令签。这些小小的令签,丢下去,就可以抓人、打人、动刑,樊林拿起其中一只,呵斥道:“罗国奇,扰乱公堂,藐视朝廷威严,你以为本官不敢抓你么?”

县丞、主簿纷纷按压:“县尊,三思啊!”

“抓我?你来啊!”罗国奇笑意温和,踱着白底皂靴,堂而皇之走上去,轰走县丞,不顾那县丞的满面通红,坐下,与县令平起平坐,咆哮道:“我不管!宛平的河神庙,必须有我罗国奇的名字!必须有!我出了力,勒碑刻铭、名传千古,理所当然!你记住,宛平这一亩三分地!我就是王法!我就是天理!”

皂隶、书办们纷纷低头,三位老爷出丑了,丑事是不能看到的,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县丞、主簿大是羞愤,却不敢得罪他,樊知县心里憋了一股火。

眼见无人反驳,罗国奇面目好看了点,他这种不缺财富的人,还求什么呢?就是享受和名声。宛平治河成功之后,是要建立一座河神庙的,镌刻有功之人,流芳百世,罗国奇就要这个名声。

“识相就好,否则,我那族兄胜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不想丢了乌纱帽,乖乖听我的话,那个贾琮,明年不能中县试,乖啊……哈哈哈……”罗国奇一拂袖袍,优雅走出县衙,很有李太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壮。

樊知县的瞳孔凸出眼眶,呼气如雷,双手颤抖,狠狠一敲惊堂木:“退堂!!!”

县丞、主簿、皂隶、书办吓了一跳,灰头土脸地,各自回去。

樊知县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门子报贾琮求见,传进来,樊知县在书房阴雨连绵:“河工领事贪污,何以教我?”

“县尊……”贾琮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樊知县以手比耳,越听,眼神越亮,如获至宝,不由自主挽住贾琮双手,说出了当年刘玄德告诉诸葛亮的话:“本官得你,如鱼得水也!”

第46章 以鬼神之名义

宝珠、瑞珠乃贴身侍婢,伺候她很多事情,然有些事便是贴身丫头也不便的,比如清洗贴身亵衣之类,还有可卿每月也有那么几天的……

最苦最累,要数客栈的伙计,成日家跑上跑下,打冷水、打热水,好在客人出手阔绰。

秦业家没有庄屯,单靠俸禄是不够的,一年才几十两,不过在京师南城有几家店铺,勉强度日。

经期正常,是说明女人身体正常。

她清洗好不能见人的衣物,衣袖卷着,两手光滑如凝脂,从里间出来,给贾琮磨墨,秦钟还在背四书。

有些女人的柔媚,是礼仪需要,富家千金,多有外秀内慧,如黛玉、宝钗。而有些女人的柔媚,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厅堂上举止优雅,闺中热情似火,温柔缠绵到了极点,俗称闷骚,可卿无疑是属于后者的。

就像《西厢记》开头崔莺莺的闷骚: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

她今时今日的穿着,不甚华丽,封建地主阶级的奢侈本性在秦家看不到,青丝披肩,比甲罩身,窈窕的小腰儿盈盈一握,宛如艺术家按照黄金比例雕刻出来,说话间和煦含笑,如沐春风,粉底皂靴、褶裙、银镯,朱唇细眉,媚然天成。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今儿师弟还要出去?虽说永定河不远,但那筑堤也太危险了,你小心些。”秦可卿两手在砚台上百无聊赖地磨啊磨,看着贾琮内穿的交领中衣,那还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杰作,小有欣喜,不记得这样的日子何时开始,但却过得挺舒心的。

“嗯,说好了晚上再出去,外面日头毒,不时下雨,你们还是歇着吧。”贾琮心中一丝暖流飘过,在她胸前逡巡几秒,记得秦可卿以前常把秦钟抱在怀里的,羡慕那福气啊……贾琮搁下笔,秦可卿便不磨了,言笑晏晏地瞧着一个师弟、一个兄弟。

秦钟对堤坝呀黏土呀不感兴趣,兀自一个人苦读四书,他也是被养得娇惯了些,体弱,近来才稍有改变。

过午的斜阳从窗缝射进来,伸出头颅,侧头平视的话,聚宝轩二楼能瞧见宛平西门顺治门的角楼、站岗巡逻的官兵,手执樱枪,据说箭楼安有大炮。

她坐在外间,拿绣花针往头发一别,再穿针引线,把几块布料拼凑成水田衣,叫宝珠、瑞珠抬一个熏笼进来。熏笼放了香、火,既可熨帖衣物,又能起到熏陶、祛除异味之用。

秦可卿看到贾琮翻了一会儿时文,又去写书,这几天几乎这么过来的,经常看到他把不满意的稿纸丢掉,她想:“师弟出门在外,没个丫头服侍,总有不周到的地方。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回京之后,我将来又该怎么过……”

水田衣曾经风靡明朝,男女皆宜,既体现出自然田野的安逸,又因布料缎面奢华,五花八门,倍受贵族男女追捧。她做了三件出来,贾琮道:“师姐,给我两件好么?”

“客官,你出多少银子?”秦可卿娇笑。

“店家,万两黄金也使得,这是无价之宝,苏绣也不过如此。”贾琮非常上道,马屁拍个不停。

秦可卿笑:“胡说,如何比得了苏绣,苏绣女子,足不出户,十指不沾阳春水,那手都是保养得极好的,才能让苏绣闻名天下……我记得西府老太太有一件,爱若珍宝,从不赐人的。好吧,这账师弟欠下了。”

贾琮穿上,挺合身的,好像事先量体裁衣过,又拿了一件,拜别出去,跟秦钟打招呼,没想到秦钟专心读书了,秦鲸卿把那次“换姐游戏”当真了,力求得到豪门美眷贾迎春,贾琮失笑,没打扰他:女人,能让男人分泌荷尔蒙、多巴胺、胰岛素……呸呸!不对,女人是男人前进的动力。

“一个聪明,是曹冲称象,一个改了性子,是荧光映雪。”秦可卿回房,对两丫头道。

“小姐怎么想呢?依你容貌,再嫁一回也不妨事。”瑞珠笑道:“也让我们有个盼头。”

宝珠闻言,从门外进来,插嘴道:“奶奶……不,小姐,千万不能做妾啊,做妾的人,又要得主公的心,又要得主母的心,凭白受些夹板气,真真难难!连奴才们也要受罪!不得出气儿!”

“皇帝不急太监急。”秦可卿沉吟道:“再过几年,我发还奴契,放了你们不就得了?”

“小姐这是胡话了,我们被卖的,能去哪儿?再被卖一次,哪能寻到这般好性儿的主子?小姐待我们情同姐妹,竟然忍心……”瑞珠说着就红了眼。

“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们,解脱出来一次,还会没有第二次么。”

……

夕阳西下,晚霞犹如奔马、狼群、棉絮。就连引过来的护城河、卢沟桥的雄狮、永定河的垂柳,也被熏染得黄橙橙的。

永定河是桑干河、洋河汇流,携带的泥沙,淤积在平原缓冲地带,致使河床增高,从而引发水灾。

徒步南行几里,搭起来的帐篷外,上千服役民众病恹恹地或坐或卧,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贾琮驻足俯视,缕堤以内,河道缩窄,泥黄河水冲刷干净泥沙,被分引三道,再合流。

就是这么一个束水攻沙的理论,先辈也是付出无数实践才成功,古人治河更有好几派,有的无为而治顺应自然,有的移民躲祸,有的堵,有的疏,甚至有政见不合而彼此打击的……最终受苦受累的,都是百姓。

减水坝是修在遥堤之上,层层分担压力而避免遥堤溃决,可惜此地未能实行。

贾琮找到秦业,与山子野等人交谈着。樊林也顾不得县令仪仗,站在高坡,与贾琮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秦业紧皱眉头,不明白他们卖什么关子。

那些河工领事、里甲排在前头,罗武赫然在列,樊知县登高一呼:“列位父老乡亲,天恩眷顾,皇恩浩荡,本县河务即将完工……”

洋洋洒洒一通,父老乡亲们昏昏欲睡,樊知县最后结尾道:“……我等不能忘天恩神明,今日,本县请了孝子匡六合恭请河神大人,聆听河神大人的指示。”

一见匡六合身穿水田衣,走向土坡对面的沿岸木架高台,众人顿时精神振奋:“是匡家的大孝子啊!这人我知道……”

“对对,听说他被神仙传过法术的……”

“肃静!恭请河神,务必虔诚!”县丞发话完,识趣地退在知县后面,上千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他们相信,这世上是有河神的!

要搞什么?罗武等几位贪污的河工领事,右眼皮吧嗒吧嗒跳,秦业瞧瞧贾琮,贾琮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

第47章 恭请河神大人

民众犹如虔诚的穆斯林,静默祈祷,对鬼神由衷敬畏,一切自然灾害,他们都宁愿相信,是神明降下的惩罚,一旦神明为此要求什么,他们会不遗余力。读书做官的士人,有的信,有的是不以为然,不屑一顾的……就是如此,他们也知道民众吃这一套,像贾雨村判案,葫芦僧便撺掇扶鸾请仙,也是一种封建迷信。

远远的一条官道上,路边平地停几辆马车,仆人、奴才往青草地上铺好毛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罗国奇头戴方巾,身穿绸衫,腰挂玉佩,蹲下毛毯,拾起美酒,对这边遥敬一杯。

与他对坐的是两名少年,面白如玉,祁佳道:“大器师兄,站在后面那位,就是师兄所说的公府贾子礼了?”

“不错,来年童试,尔等互为劲敌,论神童之名,你们两人更在贾琮之上……不过这贾琮很聪颖,连县尊都采用了他的治河策论。”罗国奇礼贤下士,为两人斟酒。

另一少年顾贞倨傲道:“你们在宛平,我在大兴,大兴县试,我是没有敌手了,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师兄,这些愚夫愚妇要做什么?”

“静观其变,拭目以待。”罗国奇温文尔雅,很会享受,美酒美食,一杯一口地下肚,看得那边的人都眼馋了。

人群中的贾琮只是瞅了他们一眼,樊知县低声道:“都安排妥当了?不要露了马脚。”

“县尊放心。”贾琮微笑,这刚交谈的工夫,脚下高坡对面的木架高台,匡六合早已拿出一把桃木剑,神神叨叨地念咒、施法、烧符,他的那身水田衣,与贾琮相同,凭白增添了几分道士神韵。贾琮与他面授机宜过,匡六合受他恩惠、鼓励不少,一听能“为民除害”,哪有不从。

匡六合的孝子名声,也给乡人好感,说起来很多人是知道他算卦的,有些地方颇为灵验,匡六合怕人嫌他年轻,故此扮老,乡人也不拆穿。

“司掌四方四时之京畿河神在此,你们这里,是谁做主啊?”匡六合的音调、音色大变,苍老、严肃又不失有力,眼神锐利地扫视高台下的全场,宛如神圣不可侵犯、高高在上的神祇!

“天呐!河神附身了!河神附身了……”

“河神大人保佑我们哪!”

所有民众,黑压压、呜啦啦跪了一地,虔诚无比!顶礼膜拜!宋里长激动地胡子乱抖!耆老们大呼苍天有眼!

樊知县半信半疑,小眼睛一闪,从高坡下来,民众纷纷让开一条道路,樊知县作揖道:“启禀河神大人,宛平现由小老儿做主,忝为本县父母官,今年水淹宛平土地数千亩。民众深受其害,本县斗胆一问,可是有人冒犯了河神大人?河神大人但有所求,本县必然砸锅卖铁、倾家荡产,身为父母官,在所不惜!”

“青天大老爷啊!”宋里长激动高呼!

更有些民众激动落泪,连连磕头,贾琮见此景象,有些想笑,更多的是沉重!这就是读书人口里的愚夫愚妇!他们,抵挡不了自然灾害,要交苛捐杂税!要服没有生命口粮保障的徭役!可这么一出假戏,他们就信以为真,百姓所求的,不过吃饱穿暖而已,简简单单,但是,既有天灾,又有人祸,天地不仁,贪污横行!

“本神之所以动怒,水漫宛平,是有人欺上瞒下。”匡六合冷哼,口气不近人情:“你们之中,有人使用土沙,以次充好,污秽了本神的神圣,城南十三里、二十四里处,堤坝不使用埽,你去查查吧!”

人群之中,罗武等几位贪污之人,预感到不妙,悄悄往后移动,可到了外围,马典史嘿嘿笑道:“罗领事先别走,敢对河神大人不敬?不怕民众活活撕了你?”

罗武等人面色陡然一变,回头一看,民众果然愤怒了!倒不是为他愤怒,民众愤怒什么?有人玷污河神大人,不就是他们的公敌?!材料以次充好?吃亏的还不是他们沿岸百姓?这侵犯到他们最简单的一条安身立命的底线,民众怒火滔天!

宋里长愤然:“青天大老爷,草民这就带人去看看!”

民众也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要求查看,樊知县冷汗层层,贾琮给他支的这一招,管不管用先别说,但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可怕!这么多民众一旦失去理智,县衙那点人怎么挡得住?樊知县只好累死累活地安抚、派人去查。

快班的人查明,扛回来几麻袋土包!河神大人说得没错,有人以次充好!治河材料存在严重问题!拿这些土包去垫,堤坝能支持多久?民众愈发愤怒了!

樊知县踢了县丞一脚:“你去请示河神大人,花柳土木的进出账单,不是你管吗?自己去查!”

那县丞觉得憋屈,却不得不遵从领导指示,恭恭敬敬道:“启禀河神大人!您老神机妙算,一丝不错,只是这个……这个河工实在太多,卑职……卑职一时也难以查到姓甚名谁。”

“不必查了!混账东西!”匡六合的声音仿佛从天外飘来,异常威严:“这几人本神记得清清楚楚,领头的乃是一名三十男子,名为止戈,把此人推入永定河,可止一时干戈,平本神之愤怒!还有夏甲长、陈里长、李二狗……”

贾琮趁机道:“止戈,止戈,还是三十男人,不就是罗家的罗武么?父老乡亲们!河神大人说了,他们不仅玷污河神,还残害宛平堤坝,欺我宛平父老!”

“绑!绑了他们!丢到河里!”

“罗家欺人太甚!干脆一把火烧了他家!”

民众的愤怒抑制不住了!他们只是想修好堤坝,依靠自身劳力吃饱穿暖而已,有个住处、有块土地,这么点简单要求都被扼杀!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由分说,眼神通红,宛如暴虎、饿狼,三下五去二绑了罗武、夏甲长等人,放进麻袋,粗绳捆了严严实实。

“罗爷,救我啊!”

“冤枉啊!河神大人饶了咱们吧……”

噗通几声,几个麻袋投进了永定河。以前治河的人,不懂得束水攻沙,一味把河道加深、加宽,所以水还是不浅的,再者,河北的地势是自西向东倾斜,宛平不是平原腹地,河流有落差,那些人捆进麻袋,无法自救,唯有一死了……今天,永定河的王八与鱼虾有口福了……

“河神大人”最后说必须为他建一座寺庙祭祀,然后离去,民众再顶礼膜拜,对这要求觉得很正常,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有人望向了官道边享受美酒美食的罗国奇……

樊知县快意,与贾琮对视,两人笑容阴险……

秦业、县丞、主簿、典史们目瞪口呆……

罗文早已回禀,罗国奇怕了,再待下去,这些愚夫愚妇还不把他捆绑了,放进永定河,虽说他有秀才功名,县官不会坐视,但是不好说啊……他又惊又恐又怒,顾不得魏晋风度、温文尔雅,丢下祁佳、顾贞两位神童,钻进马车逃之夭夭……

第48章 名震宛平

封建时代的人命案子,也不是小事。虽然古装影视剧中有草菅人命、徇私枉法的,但是人命案子,封建统治者也重视的。

按体制、规制,不但县衙、府衙没有权力处理人命案子,就是按察使衙门、巡抚衙门、总督衙门也不能私自处理,必须层层上报移交,交给刑部处理,刑部再定秋审、热审还是会审,作出批示,发出刑部文书,地方才有权力决人生死。

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有些一省大员拥有王命旗牌、尚方宝剑,都是例外。人命,也要看是谁的命,民不举,官不究,谁管你死活?更何况是人分三六九等的时代,罗武、夏甲长等人之死,樊林是早有措辞,不会牵扯自身的,法律有空子钻,撇得干净。

薛蟠打死冯渊,那冯渊可不是一般平民,算是比较富裕的小地主,薛蟠照样活蹦乱跳。法律?对不起,古代法律是为更高的地主阶级服务的。

古代法律分为“律”和“例”和两种,《大清律例》便是如此。“律”就是宪法,轻易不可更改,“例”则是不同,可以随增随减,为什么?因为随着经济、思想文化、商业等的发展,各种新的矛盾、纠纷越来越多。地方官断案钻空子,可以在里面钻……

但是,死了几个小民掀不起波澜,引导民众打死秀才,是不明智的。秀才、举人这种最接近官员的阶层,他们的影响力比民众更大,而且,罗秀才在宛平县学有不少支持者,闹大了,樊知县不止乌纱帽保不住,也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

“列位父老乡亲,本官可做担保,筑堤大事,以次充好,贪赃枉法者,下不为例。”使得罗秀才吃了一个哑巴亏,又解了贪污之事,樊林略感欣慰:“竣工之日,本县再修河神庙,以供父老上香祈祷。列位,此次疏通河道大有成效,全赖朝廷工部秦郎中之徒贾琮,他是咱们宛平父老的恩人。”

秦业一笑,推出贾琮,贾琮在高坡四方作揖:“承蒙县尊厚爱,折节采纳,父老乡亲们淳朴恭谨,但听在下一言,此时切忌不能大闹罗秀才私宅,法不责众,也有限度,到时不止县尊受累,乡亲们也会受到连累。”

樊知县点头:听听,说得多好啊。樊林现在越看贾琮,越喜爱了,恨不得马上取他为县试案首。

秦业嘀咕:“此时不能闹,就是以后能闹了?这小子……不过,这事儿做得漂亮,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有些里甲耆老,认出贾琮是隔三差五过来勘察的那位小哥,顿时生出敬佩:“贾小哥说得好,我们不能再闹了,那罗秀才是讼师,我们这般到他私宅外一闹,他就有把柄可抓了。罗武是他家奴,他还可以撇清,说成罗武倚仗权势,自作主张的!”

里甲、耆老常和县衙胥吏接触,见识是比普通民众高的。

那些里甲领头下,民众安分下来,宋里长笑道:“贾小哥真是神童在世,草民听墅师、说书的讲过,三国时有曹冲称象,贾小哥这般年纪,比宛平神童祁佳还要厉害!”

“着实厉害!”

出尽风头、算尽机关,樊林把留下的河道事宜交给佐贰官县丞,他们先回县衙。哪里想到,热情的民众直接送出五六里,浩浩荡荡,直达卢沟桥下。

“为啥我以前没得到过民心呢?”马典史感慨。

“老百姓不就这样,咱们平时收税、摧派、名目繁多,他们已经恨死咱们了,尤其当今圣上实行火耗归公,你我又能贪多少钱呢。”快班班头心有戚戚焉。

卢沟桥下,日落黄昏,“体民爱民”的知县大人,大手伸出三尺长袖,往后一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百姓的热情,忍不住热泪盈眶:“去他娘的罗讼棍!本官也不怕什么吏部考功司了!”

看着百姓远去,贾琮在沙滩上踱步良久,笑道:“老师会不会怪学生胡闹?”

“你哪次不胡闹了?”秦业揶揄,又正色道:“这事做得好,只是,你与罗讼棍的仇怨,更深一层,要担心。”

有樊林帮忙造势、扬名,不消几天,贾琮的神童、文曲星下凡、灵光保佑等名声,传遍宛平,不少准备明年县试的人,都紧张起来。

……

罗国奇的脸色,黑、青、白、红、紫,交替接换,就像开了染坊,又像雨过天晴,横跨永定河、远山的彩虹。

“罗武事败横死,樊知县那老头必定有空子钻,道义站在他那里,而且我站不住道理,罗武贪赃枉法,反而败坏了我罗家的名声,百姓怨恨,县学同仁也瞧不起我了……”

“贾琮!贾琮!都是你,一次一次的坏我好事!”

罗国奇摔掉茶杯,冷静下来思考:“我的长处,在于诉讼……嗯,幸好百姓没有大闹,如今看来,宛平不好久待,去固安躲一阵风再说,固安一片平原,风水好,那儿的治河拨款,就有三十万……唔,樊知县,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罗某修书一封给族兄,你这官坐不久了!贾琮,固安再见,那时……哼哼,我要让你老师也丢了官,你县试也不能中,秦家小娘子,还不是我囊中之物,此仇不报,吾宁愿断肠而死!”

想想,贾琮并未先得罪过他,但是,罗国奇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哪怕做了多少恶事,他从不以为自己是错的。他聪明、家世好,倚仗聪明、家世为非作歹,他觉得天经地义。

在诉讼上施展才华,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乐趣、自己的价值。况且,河神庙留名,必定遭受百姓唾骂,贾琮毁了他一桩又一桩的好事,罗国奇的仇恨值,快要达到顶点了。

……

与县尊大人樊林攀谈进城,樊林教导他好生作时文,各自分开,市集中,贾琮问匡六合:“你们宛平有好几个神童?”

“是啊,最出名的那个叫祁佳,三岁看书、五岁作诗、六岁背通四书,宛平祁佳与大兴顾贞,号称京县双骄,他们两人,分别是幽燕七子的第六子、第七子……祁佳曾当众放话:癸卯县试案首,他志在必得。”匡六合答道。

贾琮汗颜:难怪他八岁作八股,时人不觉得震撼,真有更厉害的神童啊!压力是有的,不过他也不会自惭形秽,好歹他认真努力过。

“那幽燕第一子,岂不是更厉害了?”贾琮道。

“那个人闲云野鹤,自创书社,大名鼎鼎,子礼兄他日一定会遇到的。”匡六合作揖:“今日之举,大快人心,子礼兄共勉,待明年宛平考棚一战!”

“共勉!”贾琮回礼,目送匡六合离去,孙福跟他游逛一阵,转到县衙门口,忽见马典史与众衙役抓了一名大汉赶到,这名大汉正是那日顺治门匆匆一瞥的逃跑民壮,身高至少两米,虎背、蜂腰、螳螂腿,模样憨厚,带了枷锁、镣铐,贾琮只能仰视他,叹为观止:“他是什么人?出门在外有危险,不如救下他来当保镖。”

第49章 俺叫龙傲天

锦衣卫的名声,后世耳熟能详,校尉、力士这些,一般是在民间挑选孔武有力的。他们在外型上有三个比较明显的特征:虎背、蜂腰、螳螂腿。因此,贾琮瞧上这壮汉了,且见识过他逃命的本事,便动了心思。

贾府功勋之后不假,但天下承平日久,小厮奴才办事可以,要他们保护自己人身安全,贾琮没信心……他锻炼也只是强身健体,防范疾病,武艺丝毫不会。

满清的八旗营众所周知,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太平之后,八旗营变成什么样?后期的八旗营兵,和老婆争裤子穿,到茶馆喝茶付不起钱,芝麻掉进桌缝还要抠出来吃……也难怪贾赦、贾珍等辈文不成武不就了。

自然贾琮要先问明白情况。

县衙门口两座石狮子,左边是孔庙县学,驻教谕、训导,里面建筑鳞次栉比,分为三进,右边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皂快壮三班,签押房,后有牢房,迎头进去是一座又长又宽的大照壁,隔断视线。门子知道贾琮受县太爷青睐,并未阻拦。

那马典史专管刑狱、缉捕,是要抓壮汉进牢房。

照壁前方,在穿插草坪的甬道上,贾琮叫住:“典史大人,这壮汉犯了什么事?”

别看典史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在老百姓眼里,可就是太爷,因贾琮的表现、樊知县之故,马典史还客气些:“哟,是贾公子,这壮汉不是本县民籍,他又没有路引,自然是乱民流民了,问他,他又不说是哪里人……”

这时代开不到路引,是不能离乡的,农业为本,统治者就要你安安分分做个良民。

“如此,本官只好让他去修河道,谁知他不安分,意图逃跑……”

“嗯,我来问问他行么?”贾琮开口,马典史点头,这事儿触及不到马典史什么利益,权当卖个人情。

马典史和众衙役退到一边,贾琮报以友好微笑:“这位老哥,你看到了,我能开口救你,你犯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知壮士姓甚名谁?家住何地?可会武艺?”

“昂!”那壮汉说话如打雷,若不是枷锁套在脖子上,打了响鼻之后,他要挖挖鼻屎了,孙福嫌弃地退后,那些衙役也厌恶,唯有贾琮还尊重,那壮汉左右看看,眨巴眨巴眼:“俺叫龙傲天,山东曲阜人,你想咋滴?”

“什么?你叫什么?”贾琮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龙傲天?这么霸气的名字,你妈知道么?

“俺叫龙傲天,原本不叫这个,说来我的家乡,威名赫赫,山东曲阜,孔圣人的故乡,整个曲阜,都是孔子后代的地盘。俺是佃户,名字也是孔子后人帮取的,俺不会武艺,但俺力气大,脚程快,扛三四百斤不成问题……”龙傲天说起来还有点伤心。

山东曲阜,贾琮明白了:宋明理学兴盛之后,孔子故乡山东曲阜,成了统治者尊重士大夫阶层的标志,孔子后代世世代代封为衍圣公,食邑一个县,孔子的美德,在后代身上找不到了,他们其实是国家的蛀虫,但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他们的。山东那是什么地方?黄河入海的最后一个省,水灾、旱灾、蝗灾,时常闹饥荒,盗贼横行,官府剥削,所以……龙傲天肯定是逃出来的了。

此外,明代山东曾经大量移民,那些被移民的,故土情结和不好过之下,都想往外逃的。

贾琮默然一会儿,想拍拍肩膀安慰他,可是远远够不到……欲哭无泪,不是他太矮,是龙傲天太高了,贾琮鼓励道:“龙傲天,你肯定有前途的,想不想跟我?每月最少一两银子,护我周全便行。”

“昂!”龙傲天嘟囔一声,马典史为讨好贾琮,放了枷锁、镣铐。

贾琮谢过,带他去见樊林,安排户籍。

衙门里不时有进进出出的人,三班、六房。

三堂花厅,樊林听说了,这根本不算事,即刻通知主簿,叫户房书办编制了户籍,盖上印章,从此,龙傲天就是英明神武雍乐大帝治下的一名合法良民了……不是,是贾琮的跟班。

“贾琮,同知大人从涿州赶回来了,我得去迎接,安排饭食住宿。罗武几家,也搜出来了数万银子,河道治理这事儿快要完了,前事不必再说,秦郎中还要去固安吧?唔……制艺万万不能落下,一定得过关,不然我怎么取你?那罗讼棍暂时不敢告,他敢我也不怕,你去吧。”樊林正襟危坐,说话中气十足。

“县尊保重身体。”贾琮告退出来,无言,樊林说不上好官,也说不上坏官,就是体制滋生出来的人,不过这些令他忆及前世的师生情,有些不堪回首的味道罢了。

……

仰视比自个儿高几个头的龙傲天,孙福不是滋味儿了:我是不是失宠了?有这么个大个头,还有我啥事?

三人穿梭市集,孙福更是发现,龙傲天的回头率超高。

走进聚宝轩,拨算盘的掌柜抬头,见是贾琮,因秦业一行朝廷办差的入住他家客栈,现在聚宝轩已经闻名遐迩了,他笑容可掬:“哇,贾公子……”

还不等说完,孙福手一伸,放出一块白花花的元宝:“不用找了,吃宿费。”

“哇……”掌柜的眉开眼笑,牙齿咬咬元宝,真货,难得一见的银锭啊,乐开了花。突然,楼梯入口的横梁“砰”地一声,传来震动,却是龙傲天脑门撞到了。

看那遥不可及的身高、身材,小胖墩掌柜惊倒在座:“哇!”

孙福暗暗鄙视:“原来大个头是个傻子,这下好了,那什么……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事,还是我孙福才能办的。”

到了自己客房,贾琮听闻秦业正在述说自己今天多么风光、多么睿智,秦钟听得津津有味,暗暗后悔自己偷懒不去,秦可卿只是笑。贾琮说了新买来一个仆人,秦可卿打量,笑道:“这模样、身材,真是……叹为观止!”

秦业见识过京里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不觉得奇怪,秦通领龙傲天下去,安排饭食,秦业道:“家信收到了么?虽是求学,你离家太久也不好,宛平这里的条陈,我已经拟好了,等固安完事后,你立即回来宛平赶考,那几篇八股文,对偶排比尚可,却还是有史实错误的毛病,有空多看看史书……”

“你父亲还是不喜你耽误太久的,虽说,县试较为低级,但你是我这个两榜进士教出来的,不能堕了我的名声……”

“是。”贾琮微微一瞅秦业束发,白了好多,一时眼神恍惚……前世同样有很多老师对自己青睐,可终究因为贫病交加,辜负了许多事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步入社会,天各一方,那些年少的叛逆,成为午夜梦回的一幕记忆……至于父母,今生摊上一无是处的贾赦,吝啬刻薄的邢夫人,认命吗?不!珍惜师生感情之余,很多事情,他还要去改变,哪怕是父子之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秦业教导完歇下,秦可卿指指他水田衣道:“脏了,脱下来。”

“好。”贾琮脱下水田衣,又去外间看看龙傲天,秦可卿收了衣服,心里纳闷道:“另外一件,师弟拿去送人了?”

第50章 狂拽霸气吊炸天

龙傲天一顿饭,几乎达到了秦业、贾琮、秦可卿……所有人的总和,贾琮哭笑不得,怪不得力气大,这么费粮,难道曲阜地主就是因为他吃得太多,才虐待他的?贾琮问他。

“说起来,俺的遭遇,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哪!在山东曲阜,那年遍地蝗灾,山林都啃得秃噜皮了,颗粒无收哇!衍圣公的家奴,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俺卖了家产,逃了出来……”

“嗯。”贾琮接口:“是从大运河来直隶的?”

“是啊!”龙傲天盘坐床上,抠着脚底板:“爷你不知道啊,大运河的关口,船家说叫什么钞关,要收税、检查路引,俺哪有什么路引?得,下船回头走呗,也不知怎么走的,又到了一座关城,那里有个什么官儿,叫做守备,那守备贪恋俺的美色,硬是要和俺那啥……”

贾琮嘴角抽搐:“贪恋你的……美色?”

“昂!”龙傲天这山东大汉滔滔不绝:“还好,俺智计无双,跑得快,趁机跑了,这回俺学聪明了,不走大城,专挑小城、小村镇走,俺一路给民户打短工,俺力气大,脚程快嘛,他们都高兴……却又说俺吃得多,这啥道理嘛?马儿不吃草也跑不快嘛,后来到了霸州,琮爷,直隶霸州这儿有山贼,说是什么太行山的大盗,他们有一个女王,抢了我,要我做她男人,俺一身正气,爷你说俺是靠女人吃饭的么……”

“停停停!嗯……”贾琮呻吟一声,欲哭无泪:“最后你就到了宛平,硬是一个人从山东曲阜,跑到了京城脚下?”

“昂!”龙傲天道:“爷你说那马典史为啥抓俺?是因为城北小村有个寡妇,还挺漂亮滴,俺给她家做活,……却不知那寡妇甚是风骚,早和马典史有一腿,马典史就看不过俺,叫俺去修那破河……”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傲天呐,好好安歇,霸州就在固安南边,如果有盗贼,全靠你了。”贾琮掩面而走……不愧是龙傲天啊,狂拽霸气吊炸天,他都可以写一本《龙傲天游记》了。

“唉……琮爷,俺还没说完呢,马典史那婆娘,还勾引过俺,俺洁身自好,不惹她了……你不知道那些婆娘最耐不住寂寞,家里夫纲不振,就盼着和俺这种男人一夕欢好……”

龙傲天眨巴眨巴眼,见贾琮走远,才美美睡下,躺下不久,龙傲天纳闷道:“这床咋这么短呢?算了,俺缩脚睡。”

……

阳光普照,微风拂柳,宛平城南大道,两辆马车,几匹马,轿帘掀开,骑马的则是稳如泰山,行人可以看到诡异的一幕,第一辆马车,匆匆一瞥,是一位美得颠倒众生的女子、两个俏丫鬟。

第二辆马车里是个颤颤巍巍、头发白了大半、半死不活的老头。

当先骑马的两个,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一个俊俏得不像男人,像勾栏酒肆的兔儿相公,一个虽是少年,却气度沉稳,已经稍有逼人的英气,十足的世家公子范,穿着也颇为体面。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高高的大块头,虎背、蜂腰、螳螂腿,两边半臂裸露,肌肉虬结,浑身充满力量感、爆炸感。力度、持久度不容置疑,引得多少妇人频频回头,心动不已。

当然,很多姑娘爱慕的,还是咱们的秦小相公秦钟,俊俏程度能甩鹿晗十条街,小白脸还是很吃香的。

大道已被官兵衙役洒扫过,即便是夏秋,也无灰尘,两边摊位渐渐开张,路人又见那位四处抓人的典史老爷,与那气度沉稳的公子寒暄,似是在送别,马典史笑容可掬:“贾公子,县尊大人可是对公子赞不绝口,只是,同知大人回来视察,耽搁住了,叫小的来送送公子。”

顺天府四路厅,是每个厅管几个县,西路厅同知去了涿州,如今才回来,同知厅就在宛平县内。

“不敢,不敢,有劳了。”贾琮使眼色,孙福肉疼地破费几两,马典史笑哈哈地送别他们,各自告别。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宛平,我贾琮还会回来县试一战的!”贾琮回望夯筑的城墙、垛口、角楼。

……

固安城内东部,一家柴门打开,露出一个粗布麻衣短打,云鬓盘起,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你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陈敬夫,守寡三年,固安有名的寡妇,商家之女,对也不对?想不到啊想不到,闻名不如见面,柴门出佳丽,快比得上与司马相如私奔的望门寡卓文君了。”罗国奇温和地道,逡巡她的目光,有喜意、渴望、贪婪。

那寡妇陈敬夫见他一表人才、人也成熟,原是想多看几眼,但听她言语轻薄,左手抄门闩,右手就去推门:“客人还是走罢,路人见到怎生是好?”

“别呀!”罗国奇拿湘妃竹扇夹进去:“百户所的校尉能和你春风一度,我为什么不能?小娘子,你喜欢什么?罗某都能伺候。”

殊不知罗国奇往日只是凭借外表、钱财、权势,买几个婢女不算什么,这位陈敬夫,却是脾气古怪的,不上道,她虽然做得,却极度厌恶说出来,这时就凤眸含煞:“无耻!”

“砰”的一声,柴门关上,吃了闭门羹,罗国奇恶狠狠道:“你不打听打听我是做什么的?我是秀才、讼师,幽燕第一状、幽燕七子。你与人苟合,我写文骂死你,你娘家还有土地是吧?我让他们尸骨无存,这是你自找的!愚不可及的女人!”

……

固安地势基本平坦,属顺天府南路厅,永定河流过全境,西部有牤牛河等众多河流,县内泥沙淤积严重。这天贾琮一行路过一座拱桥,拱桥北方有一大坝,黄水流出涵洞,本来此地河道宽,桥是罕见的,但这儿山石多,逼仄一些。

几人堪堪过桥,包括山子野的队伍,因秋雨下了四五天,晴一阵雨一阵,龙王爷的脾气捉摸不定,官道泥泞,轱辘不能行,骡马失蹄,隔驿站尚有几里,便议定等天晴再放行,安营扎寨。

秦可卿未见此等山水,一望无垠的平地,河岸鹅卵石、龟蟹堆积,针叶林、灌木丛,正出来散心,贾琮正与秦钟河边赏玩,陡然见到洪水漫出堤坝,从上而下溃决,轰然倒下,激起漫天水花,浩浩荡荡,奔腾不息,秦可卿、秦钟相继惊骇,贾琮急忙一手拉师兄,一手拉师姐:“快走!堤坝冲决了!”

第51章 扑倒秦可卿

一手融合唐人颜体、柳体写就的笔法,印在竹纸上,言简意赅,意思简洁明了,为的是他看得懂,贾赦大致几眼扫完,丢放在花梨木桌上。

四大家族的亲情,贾赦之于迎春、贾探春之于贾环赵姨娘、贾珍尤氏之于贾惜春,是凉薄如水、淡漠如冰。王家的王仁,后来还把外甥女贾巧卖了,史家的史湘云,婶子不见得有爱意,堂堂侯门千金,做针线活要到半夜三更。除了薛家,其他三家可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贾琮虽令贾赦有了些许改观,现在的影响力终究不至于改变贾赦多少,封建宗法制与三纲五常下,贾赦的观念里,出了这么大力气,倘若贾琮功名未就,他是要拿家法狠狠惩治的,好在,秦业、樊林颇多赞誉,贾赦就觉着倍儿有面子:“我说,琮儿离家这么久,也该回家请安伺候了,不像话。况且秦业有差在身,却闹出了一些阵仗,那宛平县令樊林夸他才干优长,就饶了他这一回!”

“都是老爷教得好!”邢夫人捧起书信,不遗余力地奉承,肥胖身躯肃然而坐,一说话便嘴大大的:“咱们并无大疼大病,用不着他伺候,就是有,不是还有琏儿和凤丫头在么?再说了,琮儿这时扬的是好名声,是为咱们长脸面。”

“嗯,这话极是。”贾赦面有得色,龙生龙,凤生凤,贾琮是小龙,他就是大龙了,悠然看戏听曲儿,半眯眼睛,享受道:“说那么多,还是要考个秀才回来,要是给我丢了脸,他就别要那层皮了!”

这戏剧是徽班的,如果贾琮在此,一定会惊讶,徽班进京之后,产生了一个名扬后世的剧种:京剧。

贾琏、王熙凤陪坐,琏二爷不言语,他生来富贵优渥,才不想那么多,调戏调戏有夫之妇、玩玩别人家的老婆,才是琏二爷的人生理想,这不,老爹都这样了,他能怎样?

贾府有一位极为放荡的姑娘,叫做多姑娘(灯姑娘),这位多姑娘可不得了,贾府出众一点的帅哥,她都来了一遍倒浇蜡烛,琏二爷和她更是王八看绿豆、西门庆遇到潘金莲,多姑娘还有一个身份:晴雯的姑舅表嫂。他们对晴雯基本无爱,晴雯死后,被他们拖到化人场,只为求一点西府的打赏。

王熙凤是天生的眼睛长在脑门,娘家权大使得她目空一切,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却想:“大老爷大太太也真是,贾琮那庶子还未取得功名,便大肆宣扬,不会精打细算,可怜我身负才干,却摊上这样的公公婆婆,琏二爷更是耳根子软、不顾家的。那小娘养的如果落第,这般造势之下,大老爷大太太岂不羞死了?万事无绝对,姑奶奶等着看笑话……”

“唉……这些人,没一个会算计的,男的又没才干,这家,迟早要败光的……”

……

【注释:前文37章最后一段已做修改,作者犯了个常识性错误,酒精的沸点比水低,袭人不至于毁容,至多是红肿几天。贾宝玉曾被贾环推油灯烫伤,好像也没什么后遗症。】

这几个月贾府仍旧没有多大改变,从上到下,贾母看戏听曲儿、抹骨牌、儿孙满堂地说笑话,贾赦对小老婆仍旧乐此不彼,贾政白天坐班,回家与清客相公清谈、下棋、看书,百事不管、万事不理,王夫人大多数时间吃斋念佛,贾敬一如既往在都外玄真观修仙,每年只有祭祖才回来,估计离羽化登仙不远矣。

李纨管家得过且过,贾兰贾菌等辈族学念书,虽然说,有一种效应叫做蝴蝶效应,异世贾琮的插入,总该有或多或少地改变与影响。但这种改变目前是有限度的,依托他做了多少,做了什么。

就比如一个班有几个勤奋好学的,周围之人多多少少会受到感染。但足以肯定的是,贾琮还感染不了三观与时人不同的贾宝玉,贾宝玉的普世价值观、人生观是与时人读书做官的理念不符合的。

至于另外发生的家奴是非、家长里短的事,以及贾珍贾蓉父子共玩二尤的艳情,更不值一提了。贾赦估计也宣传累了,怕贾琮功名未就,而使得自己丢脸,所以没在为儿子打广告了,尽管,贾赦邢夫人也足够脑残……

红楼之中贾赦托贾琏到平安州办事,回来赏赐一个秋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的,贾赦是什么人?为了几把扇子差点逼死石呆子,琏二爷为此辩解几句,被打个半死……

邢夫人呢?她一发现傻大姐的绣春囊,迫不及待丢给王夫人,颇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贾府这座棋盘的一切残局,或许还要等贾琮来收拾,等他功成名就,等他有话语权,很幸运,贾府还有好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元春未封妃,大观园还未建。

碧纱橱的林黛玉、梨香院的薛宝钗,倒坐抱厦的三春,此时的生活很惬意、很悠然,平淡无奇,波澜不兴。

……

固安西靠涿州,东临永清武安,南面霸州,河岸山地,几人心有余悸地望那洪水冲决堤坝,这种景象实在惊心动魄,所谓洪水猛兽,今儿他们亲眼目睹了,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不幸中的大幸,歇脚处虽然不是高坡,方圆十里却全是平原,那洪水一层一层叠加,荡漾开去,终不至于借地势之便水漫到人。

这时代的洪水不是危言耸听,贾琮再大胆,也不敢想象是有人决开的,况且并未见人,他清楚记得:嘉靖年间,严嵩执政,浙江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杭州织造太监杨金水授意杭州知府马宁远,决开大坝,洪水淹没浙江几个县……官,比匪还要猛……固安知县李凤翔,怕是没那胆子,但想保住乌纱帽,责任是逃不脱的。

秦钟被吓坏了,秦可卿也好不到哪里去,秦业吩咐人往前移,贾琮回神过来,才发觉牵住了两人的手,细细感受,秦师姐的柔荑,真是温如凝脂,一点不假。

待往前官道边歇下,秦业、山子野选了一处地势高的落脚点,各就干粮充饥,贾琮说还要出去看看,秦钟打死也不去了,这回秦业也不允许,贾琮便借出恭偷偷溜出去,这儿已是山林。

灌木丛、水草,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都有,可不像东北或西南、两广的原始森林,草木是较为稀疏的,秋天,落叶积成地毯,天阴阴的,往下走,可见远方麦浪。贾琮顿感心旷神怡,什么功名利禄、斗争担忧,荡然无存,越到一片竹林,看到一只睁大眼睛的兔子歇在竹跟,贾琮知道兔子睡觉是不闭眼的……兔子如果闭了眼,反而是没睡着。

没想到小白兔颇为警觉,两耳倒竖,纵跳开去,贾琮去追,往右行了几步,互听“啊”的一声女人尖叫,一分神之下,绊到一块石头,他原以为要趴在地上的。可感觉却是软绵绵的,尤其是头被夹在的地方,又香又软……

第52章 春色无边

倘若此时此刻从林地上空俯瞰,可以见到如此这般风光旖旎、春色无边的剪影:荣国府大房的贾琮小爷,好巧不巧扑在秦可卿身上,两头埋进她馥郁芬芳的胸口,两手放在她藕臂,本是跌倒的动作,有秦师姐垫底,便成如此了。

“秦师姐……”贾琮微微抬头,目光正瞧见她娇媚雪白的下颌,惊讶之余,大是奇怪:秦师姐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一开始没有看到啊……

奇怪的是,秦可卿完全没有闺中女儿的羞愤、脸红,却是平静之中带一丝赧然……也对,秦可卿是嫁过一次的人,没有那么多没来由的害羞,再者,估计秦师姐心里,还是把师弟当需要照顾的孩子来看,尽管师弟心性行事不像是孩子……秦可卿玉手杵地,微微仰身道:“师弟,你快先起来,我不碍事,你受伤了没?”

从侧面看,荒山野岭,一男一女……秦可卿起身的动作,特别像迎合……

“没,我在追一只兔子,这几天嘴淡,附近又没酒肆驿站,所以想烤野味,追着追着,就看到师姐了。”贾琮依依不舍地起来,拍拍身子落叶,的确是依依不舍,秦师姐的味道太香了,刚才都忘了好好品味。

“我出来是……”秦可卿话说半句,停住口,这回可就红了脸,羞涩地、躲躲闪闪地瞧左方丛林。

现下虽是天阴,雨可是晴了,贾琮何等通透,看到那里淅淅沥沥地一摊水,得……原来是这样:秦可卿也出来小解,她原先是躲在里面的,两人有大段距离,又有丛林遮盖,是以不曾发现,贾琮闷头追野兔,那时秦可卿可能刚解手出来,就这么撞倒了,兔子也跑了……却抓到一个大美人,还是风情万种的少妇。

为避免她尴尬,或者不好意思,贾琮不看那滩水……正想走开,秦可卿痛呼道:“崴到脚了……”

挣扎着,好像真起不来,官家女人不就这样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也是适应不了的,贾琮想想自己前世十几岁,可就扛着几十斤,走二三十里的路了。

他重新回来蹲下,盯她双脚:“师姐,我看看可以吗?”

秦可卿闷闷地想了想,心道:“刚才……胸口都被师弟摸过了,况且我又走不动,此地又无人,怕什么……”

古人的观念并非彻底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圣贤书都说“嫂溺则手援”,都他娘的有危机了,谁还管个屁的礼教?

“嗯。”她细若蚊蝇地点头,旋即想想,又改了口:“师弟,我们都出来了,时间一久,未免不好,还是你先回去,叫瑞珠过来扶我,到了城里,找个医婆便行……”

封建社会就这样讲究啊,秦可卿毕竟心细如发,还有一点,双脚是女人的禁忌,不亚于私密部位,她怕给他看到的:时人的审美观,是三寸金莲、丁香小乳,那才叫美,秦可卿自然以为贾琮只是嘴上不介意、心里却为她的天足怪异了……

可贾琮不是女人,不是古人,更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说一不二,这当口脱掉了秦师姐的粉底皂靴、袜子,只是左脚,脚踝上的关节似有红肿,贾琮有经验,摸、捏、看之下,就知道是脱节了,便招呼她忍着点,双手按部位捏好,略微使劲,没有声音,只有感觉上仿佛是“咔嚓”一下,就被接好了。

“啊……”秦可卿黛眉轻皱,既为天足暴露感觉异样,也确实疼了一下。殊不知,她这仰卧姿势、声音,激荡得贾琮的心都不安分了。

兄弟,不要说贾琮见到女人,移不开目光,你来你会更不堪的,一个兼备黛玉、宝钗风情的女人,正当芳龄,那不是你菜市场看到的大妈、催你房租的房东,那是秦可卿耶!而贾琮好歹心理年龄不比可卿小,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异样?要知道,贾琮自从来到异世界,一般都不近女色,克制了半年多,已是极有自制力了……没自制力也不行,就算有想法,身体还是八岁呀啊喂!

贾宝玉去年扑倒袭人,那是操之过急,正常情况,男人不到十三四岁,生理能力是不行滴……也难怪贾宝玉身体不好了……

他这时才有闲暇打量玉足,脚趾修长,一片白腻,脚踝到趾头一弯曲线,既柔且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贾琮关切道:“师姐,还疼吗?”

“不疼了。”秦可卿螓首摇头,急促一缩脚,这脚只有小时候秦业碰过,可从未给人把玩。贾琮也没过分,帮她穿好鞋袜。

虽然尴尬,可贾琮脸皮练了二十多年,蹲在她旁边道:“真是好笑,师姐你走得动了么?是我绊到你,当然要我来医你。这感受很迥异,自打出了贾府,就好像飞出鸟笼一般。”

“都好了。”秦可卿揉揉脚,被他打岔,尴尬气氛、异样情绪一时消解,她仍换了兰花刺绣交领长袄,青丝晃荡,转身笑道:“我也是一样,师姐不知道怎么谢你,你也不知道,活在你身边的人,都像星星……”

“师姐是说我光芒万丈。”贾琮凑上来道:“各有所长罢了,譬如花柳土木,我就不会,山子野先生会,秦老师也会,还懂得八股文,师姐艳丽、聪慧、有见识,那也是长处,就是一只蝼蚁,它也会抬比它大的虫子……我既然懂治河,看到堤坝冲决,自然不想袖手旁观的,何况科考还有段日子……”

“师姐说不过你,别让我们担心就是了。”秦可卿摸摸他头,沉吟道:“我们分头走吧。”

秦可卿先回到官道,瑞珠上来伺候:“小姐出恭怎么不叫我们?”

“还要带你们吗,小蹄子。”秦可卿上了马车,坐下软垫,玉手顺着胸口,再摸脚踝,心慌慌的,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奇怪。

那边龙傲天、孙福迎上来,歇息一晚,继续上路,孙福问道:“琮爷不是去追兔子吗?怎么看到秦姑娘先出来了?”

“你不懂,琮爷是去出恭,也叫解手,解手是咱们山东人发明的。”龙傲天道。

“放屁!你们山东人就厉害了?”孙福瞧不起他。

“俺没那么说啊,俺说的是实话。”龙傲天较真:“祖辈都这么传的,当年山东移民,是绑了过来,绑到山东才解开手,才叫解手。”

孙福不信,事实上解手真是这么来的,来自明朝强制移民,另外的“龟公”、“绿帽子”,也是从明朝教坊司开始叫,一直叫到今天的……

贾琮听他俩斗嘴,一行人嘚嘚嘚上了征程,前方固安县,有什么精彩在等他呢?

第53章 这个世道

距离县城还有十几里的固安驿站,为青山绿水所环绕,近处皆无人烟市肆,一行人不禁松口气:总算有个歇脚的好地方。

驿站专门接待官员公务来往,是县招待所、邮政所,由县衙出钱提供,当然,你有关系,有官家名义印章,那也是可以白吃白喝白住……区别只是,招待饭菜要按官员品级提供。可别小看驿卒,李自成先生就是被邮政所解雇了,失业了,然后,他走上了伟大的武装起义道路。

驿丞亲身迎出大门,早已得到公文印信,工部营缮司郎中出行,放到现代那就是一个正厅级干部下来到地方,即便这位干部拖家带口,你能不好好伺候么?

贾琮下马,骡马车子都有驿卒喂料、看管,走进年久失修的大门,空气倒也清新,不过这邮政所真不敢恭维,除了南大门,三面房屋尽是破烂:估计是固安县衙出不起钱,受灾地区,可以理解。

驿丞招待过饭食,在北面小厅,贾琮秦钟吃饱出来,两师兄弟叽叽咕咕说着八股文四比难做,秦钟有些叫苦连天,虽赶不上贾琮,蝴蝶效应下,他已尝试做时文了,蹲在台阶下,秦钟小心翼翼道:“子礼,我觉着朝廷考的八股文,非常有问题……”

“是的,师兄。”贾琮深有同感,不容易啊,被人理解,真不容易。二人回驿丞安排的东房小屋,贾琮便见到一个熟悉的人从隔壁走出来,过去前方马厩,叫驿卒好生照料他的马。

那人不是谁,正是见过两回的锦衣卫百户余彪,贾琮凛然想道:“锦衣卫……对了,顺朝的驿站驿丞很可能都是锦衣卫!”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贾琮为秦老师捏了把汗:万幸秦业不是大贪官,性格软些,不然哪里瞒得住,雍乐皇帝在实行新政,耳濡目染,他是知道的。

此时余彪回转过来,看见贾琮,没有愣神,目光仍是对待生命的漠视、冷冽,抱拳道:“贾公子,你我真是有缘,是跟秦郎中来的固安?方便说话么?”

“百户大人请。”贾琮毫无犹豫,迎进房间,杀气,是锦衣卫常有的气势,这帮侩子手,个个都是狠角色,贾琮不知此人找他做什么,自是小心应对。

“贾公子和宛平罗国奇有过节?”余彪坐在陈旧、不上漆、有裂痕的木椅,看似随意一问。

这是审他么?贾琮先不答,欲行大礼,锦衣卫问你,没有理由,且余彪是皇差,必须行礼,余彪托住:“私室里面,不用如此。只是,这个罗国奇与我手下校尉有点过节。”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贾琮坦荡地往对面一坐,神色平静,无惶恐不安。余彪露出赞赏之色:很少有人面对他们不害怕的。

“百户大人都解决不了的,定然是他朝中有人,但,管得了秀才功名的,除了学政,还有巡按……”贾琮接过孙福递上来的茶,再递给余彪。

“听说刘御史称赞过贾公子?”余彪轻啜一杯,点到为止,告辞出去。

贾琮倒不奇怪,锦衣卫最可怕的除了动刑手段,还有刺探情报,不用质疑,秦业的老底,在他们那里都有存档,作为秦业学生,他们知道自己这些,很正常,但是,这种感觉是很不舒服的。一个人,私生活都被别人知道了,他能舒服吗?

“琮爷,秦老爷问可有什么事?”孙福出去又进来,秦业那边担心了。

“没什么事。”贾琮镇静如旧,不舒服也没法,至少情况不糟糕,又可以拉个盟友,外面龙傲天又挠挠头进来:“琮爷,驿卒传来的,说是西府一等将军大人的信。”

是贾赦,贾琮拆开一看:离家日久未归,若不考取功名回来,老子打死你!

贾琮捏捏宣纸,字迹完全比不上他的,还学张旭的狂草,看着好笑,其实在封建社会一点不好笑,贾赦真做得出来,毕竟前期宣宣扬扬……无论是身后糟糕到了极致的大家庭,还是科举的压力、眼前百姓的危难,这些都使得贾琮心情沉重起来。

……

隔壁间的驿房,褚校尉摸索手中明晃晃的铁钩,“大哥,这口气兄弟绝对咽不下去!兄弟何时吃过这种哑巴亏!是,那陈敬夫与我有染,可她不是有夫之妇,不宣扬开来,我们还能结成一段姻缘……可恨那罗秀才,一纸文书就逼死了她……兄弟一定要他尝尝锦衣卫动刑的滋味!”

“兄弟,我明白。”余彪强有力的大手按在褚校尉宽大的肩膀:“可他不是寻常秀才,无论地方、朝廷,都有说话的人,咱们不是江湖草莽,你能动他?”

褚校尉气愤道:“大哥!咱们奉的是皇差!怎么审不了他?他的罪名不够么?为何要畏首畏尾?”

“愚蠢!”余彪低沉的呵斥,狰狞道:“你以为我不想?你以为大哥好受?秀帘还在教坊司呢!刑部的关节,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打通?罗国奇背后,是吏部考功司的罗敏,是吏部!你清醒一点好吗?他掌管多少官员的考核、推荐、任免,几年下来,有多少亲信你知道吗?”

褚校尉不甘地嘲讽:“枉你是个武举人,达官显贵,死在我们手下的还少吗?”

余彪闭上眼睛,轻声道:“这不同,他们之死,我们是奉命而为,我们只是工具而已!皇上身边一群听话的狗。这个世道,百战军功,不及一篇锦绣文章,你明白吗,哪怕我是武进士,也无可奈何。既然有更好的人去背黑锅,你为什么要去呢?”

褚校尉傻傻地愣在原地。

……

固安知县李凤翔比宛平知县樊林更会来事,一收到文书,立即在城东租赁一座大院子,给秦业下榻,并且声称,是他自己掏腰包,这举动使得秦业大悦,你说他好歹一个正厅级干部,怎能不要点排场面子呢?在宛平那里的冷意,全被固安知县的“热情”冲刷干净了。

安排好这事,李凤翔又为罗国奇的状纸忙活一阵,接下来又有一个县衙九级地震的消息:直隶总督于成龙、京畿道巡按御史刘东升的仪仗即将到达,要过来巡查河道。

仿佛五雷轰顶,你说来一个建设部的厅长,没有决策权,好应付,现在可不得了!来的是省长大人兼省委书记、还有一个中央纪检委!谁敢怠慢?好吧,戴好乌纱帽,李凤翔再一次人模狗样地出城迎接。

第54章 愤怒

碰上个滑头的县官,一行人终于过上了腐败的封建官僚生活,说腐败是难听点,得,说成潜规则吧,李知县还派了一个吏房书办来打理,秦业不喜铺张浪费,将就下榻。秦钟像头嗜睡的小猪,次日凌晨还睡着,瑞珠、宝珠分到好房间,也比较喜悦,贾琮、秦可卿起居有规律,没自鸣钟,也有生物钟唤醒,这对师姐弟又男装出行,领略固安的民风民俗。

且说那吏房书办汪大成,本想陪伴秦郎中到县衙共商河道治理的,秦业严词拒绝,汪大成便偷懒,不想回县衙办公,是以成了贾琮、秦可卿的本地导游。李知县此举是否多此一举?非也,这是知县大人的办公性格:谁也不得罪,不留隐患,滑头,虽说秦业七老八十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七八十岁还升官的也有。

漫步城东市集,得了小费打赏,汪大成这个导游愈发尽心尽力,宛平城、固安城都比不上京师的西城大,他们走着走着,便步入柳翠坊,坊间的陈敬夫柴门前,小道围满过往的市民,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

秦可卿步履优雅,原想踮起脚尖,又想不合自家规矩,便问:“坊间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围观。”

“不算事,两位公子,是一个妇人殉节了。”因他俩皆穿同款袍服、皆面白如玉,汪大成自以为他们是师兄弟了,不是眼瞎,秦可卿的胸束起来,又是天足,精心打扮男装,不看喉结,这时代是不好分辨的,说句夸张的,富家子弟就有领男宠招摇过市的,秦可卿这装扮就有点像人家的男宠……汪大成似乎认为殉节正常不过:“陈敬夫是个寡妇,从未改嫁,坚守妇道三年了,今年殉节而死,固安父老自是要称赞的……”

秦可卿感到愤怒!为什么?女人守节就守节,犯得着殉节吗?她见识比寻常女子高,没那种殉道者的觉悟,压下怒火,仍是柔和道:“为何……三年前不殉节,反而是今年?”

贾琮还是第一次看到秦师姐愤怒,她就是一闪而逝的愤怒,也不使人厌恶,蛾眉轻颦,优雅动人。

作为县衙吏房办公的狡猾角色,记载本县官吏的升迁任免,汪大成察觉到了她的怒气,细看之下,汪大成终于断定了她是女扮男装,没准是秦郎中的女儿……他换了小心的口气:“秦公子,贾公子,是这么回事,陈敬夫的相公,原本是位秀才,体弱多病,考中不久便一命呜呼……”

“也是可怜人。”秦可卿叹道。

“呃……”这还叫可怜?不愧是京城来的啊,更可怜的你没见过,汪大成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啊,是啊,很可怜……嗯,那个,陈敬夫娘家是经商的,贩盐,在本县也是有名的富户,陈家就是看准了功名才出嫁……”

“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陈家一位管家奴才,状告主家虐待、苛刻,本来没事,因为……写状纸的人是幽燕第一状,顺天府五州十九县,都要给个面子,本县也不例外……陈家无人撑腰,管家奴才打赢了官司,一查,陈家还犯了别的事,告一次,打点县衙一次,一次又一次,这就倾家荡产了……”

官场太极拳!“拖”字诀!这一手,可以把人玩得倾家荡产!

这在固安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汪大成能说:“那陈敬夫,或许受了娘家刺激……或许是别的也说不定,横竖我不是断案的,个中缘由不甚清楚……”

他不是不清楚,之所以讳莫如深,是站在县衙立场,不能说出去,贾琮、秦可卿对视一眼,以两人之精明,一想就通透:又是罗国奇,必然是罗国奇觊觎陈敬夫而不得,使用了合法又合理的手段害人。

实际上就是这样,罗国奇本想更进一步,写文宣扬陈敬夫的不洁、不守妇道、守寡期间与人有染,只是他想不到,陈敬夫来得干脆,直接上吊自杀了……或许在她看来,与其那样,不如这样,死了还能落个好名声……

市民们在交口称赞:“陈家小娘子真是刚烈不屈!听说县太爷上表请立贞节牌坊。”

“这事儿定能批下来的,有了贞节牌坊,咱们固安也风光一回了。”

在封建社会,贞节牌坊是很风光的,从前有一位妇人要殉节,全村敲锣打鼓、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看那女人去死,没人会可怜她,只会为她高兴,比喜事婚事都热闹,整个地方都要出名一把:这是代表他们地方风气好、知礼守礼。

秦可卿看得心里憋气,一言不发,冷冷地往回走,瞧着汪大成、孙福、龙傲天落后了,贾琮小声安慰:“师姐,不要动怒,伤了自身不好,我答应你,罗国奇逍遥不了几天。”

“师弟……”秦可卿眸光柔柔地射过来,怔忡着说不出话,打从有记忆开始,她没吃过什么苦、遭过什么罪,在宁国府原本也很好,上下得心,后来有了致命威胁,却只有师弟这么一个人为她东奔西走。前几天的慌乱还没消化呢……她嗔道:“你不要把自个儿陷进去。”

万种风情一荡漾出来,贾琮只觉得心里一酥,可这风情尚未持久,东城门又热闹起来,比陈敬夫殉节还热闹,衙役开道,旗子、轿子,总督大人和巡按大人的仪仗过来了,他们只好随着行人一起让道。

……

固安县衙花厅,吏部侍郎兼直隶总督于成龙居中、京畿道巡按御史刘东升右下首陪坐、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左下首陪坐、固安知县李凤翔只能蹲在最后面了。

官腔打了一通,刘东升字正腔圆:“督宪,下官提议修建减水坝和遥堤,宁可少些,但要好些。此案由贾琮实地勘察提出,此子可谓治河干才。”

秦业附和:“下官附议。”

于成龙也是国字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唯有一身二品锦鸡补服甚是威严,否决道:“方案本督瞧过,秦郎中、刘御史、李知县,治河时日漫长,我朝国库亏空,修不起。除了这两条,还有河兵制、离任责任制都不行,本督也派人实地看过了,其他可行。尔等不必再说,明日本督会亲临河道,秦郎中,把那贾子礼也带过来瞧一瞧,本督要好生看看。”

秦业、刘东升无可奈何,两句话:政见不合,外加政府穷。

李知县唯唯诺诺,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唯有执行命令,安排好两尊活佛,罗国奇在书房请见,好笑道:“朝廷批示下来了?陈敬夫真要立牌坊?县尊,她可是与褚校尉上过床,虽然知道的寥寥无几……”

“快马加鞭,一天送到,礼法大事,朝廷一概通过的,这也是本县教化好的体现……那事儿褚校尉自己敢说?谁都不说,黑就是白,白就是黑,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从古至今,多少人不是这样?”李知县郁郁寡欢地啃鸡腿:“本官命苦啊,忙上忙下,一句话插不进去,你也别想捞了,捞够了就未雨绸缪,来了两尊活佛啊……”

罗国奇嗤之以鼻,不屑一笑。

他的倚仗,就是吏部考功司郎中罗敏,他的族兄。

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分为文选司、考功司、验封司、稽勋司,其中文选司、考功司非常吃香、非常强大。

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免职之前,就在考功司、文选司混过,然后他以布衣之身,操控朝政,内阁首辅在他眼里是木偶、婴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毫无疑问:顾宪成依靠这两个清吏司,笼络了不少官员,最后东林党赵南星、邹元标等人成功上位,灭掉三党,玩死你没商量。

说起顾宪成,他有一对非常出名的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所以文选司、考功司很牛,很强大。

同样是郎中,同样是正厅级干部,吏部考功司和工部营缮司,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罗国奇有恃无恐、地方官趋之若鹜的根本原因。

虽然说他也探清贾琮是公府之后,但他的目的不是玩死贾琮,而是通过吏部考功司郎中罗敏,让贾琮不能中县试、秦业罢官,自己再乘虚而入、抱得美人归而已。政治斗争分为好多种,有私人恩怨、见解不合、党派、公愤等等,一般情况都是留有余地的,不会一来就整死你。

罗国奇扇一扇湘妃竹扇,温声细语道:“县尊,明儿我也跟去瞧瞧,看看他贾子礼的法子,是大放异彩,还是贻笑大方!”

……

贾琮倒不愤怒,他大可以像曹孟德丢下一句“庶子不足与谋”而一走了之,说穿了,他一个献策的,高官采用是给他面子,不采用,他又有什么损失?他不过想做点事情而已,然这一回亲身体会,更让他迫切地想得到权力:唯有政权,才是硬道理。

大院子书房,秦可卿却为他欣慰:“人家总督大人想见你,便是师弟的福气了,你还劝我不要动气呢,你风光出头,师姐与有荣焉。”

“我哪有动气,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贾琮平静道:“我会尽力,尽力不让你们失望。”

第55章 罗秀才的赌约

一早起床,天还是阴的,秋天的龙王爷,最是反复无常,刚刚万里无云,一会儿给你来阵暴雨,农民收工准备去休息,它又晴了,民间有“秋雨不过河”之说。且入秋越深,天儿越冷,北方不用煤炭,捱不住,权贵人家还用硬红木做碳,据说大兴、宛平、涿州有产。

牙膏、牙刷,并非现代人的专利,粗糙一点的,牙刷用柳枝、牙膏用青盐。好一点,牙刷有猪鬃毛做的,牙膏就奢侈了,什么沉香、苏合香、麝香、蜜……总之一般人用不起,青盐是可以,但对牙龈不好,凑合用了。

饭后,茶水漱口、洗手,贾琮原本没这么讲究的,适应了贾府的腐败奢侈生活,做起来便也自然而然,秦业剔牙道:“刘东升暂代学政,前任被革职了。”

巡按御史代行学政权力,这是有先例的,不奇怪。

是个好消息,贾琮道:“六月院试必是刘御史主考,他真是有门路,再有全省乡试主考资历,没准又要升了……老师,罗秀才不能留。”

“这是个马蜂窝。”秦业低头看袍下靴子:“捅了他,又捅了一个吏部考功司,对你仕途不好,考功司罗郎中,刘御史未必参得下来。都察院六科十三道,吏科都给事中与罗敏有交情……他有封驳之权。”

六科给事中,七品,一个科长,能够与尚书(部长)、侍郎(副部长)平起平坐,这种制度是朱元璋创下的。贾母说王熙凤是她的“给事中”,就知道给事中有多厉害了,而且还是吏科给事中的老大,都给事中。

“老师和刘御史的会试座师是谁?”贾琮恭敬地平视。

“杨阁老。”

“这就够了。”贾琮解释道:“学生并非想闹事,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罗秀才有无数把柄可抓,一旦……那时可以痛打落水狗,罗郎中无法反驳,只能寻别的空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业点点头,他已经麻木了,对于学生的任何反常手段、思维、名词,都有了免疫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他身在局中,未必有贾琮看得清楚,况且他搞建设有两把刷子,搞政治便不行,要不然何至于进士出身、作风没问题,这个年纪怎么还待在厅级。

袁崇焕、曾国藩三甲同进士,都青史留名了,袁崇焕是被候方域(桃花扇主角)他爹,一个御史挑中的,这就是能力问题、主角光环了。

秦通为秦业穿戴、打扮,一身五品白鹇补服,补子宽大鲜亮。贾琮换了皂色衫、系腰带、缎靴,男要俏,一身皂,果然增添了几分公子风采。俩师生一前一后出门上车轿,秦可卿备了油伞送来,秦通驾车,轿夫还是养不起,仍旧坐马车出城。

秦家到底什么经济水平,红楼梦还是给出了数字,秦业死后,秦钟接着死,死前记挂秦业攒下的银子:三四千两。

万历年间一两银子值两石米(三百多斤),按现代一斤米市价两块,一两银子就是六百多块钱,三四千两,至少两百万人民币。之前秦业送秦钟上学,数十两还要东拼西凑,为什么富裕了?别忘了,因为原著剧情,那时秦可卿还在宁国府管家。也就是说,现在秦家是没有这么多的。

凡事就怕对比,贾府的应酬、送礼、排场,一个月几千两是最少的,相对于贾府,秦业就一穷人,相对于百姓,秦业是中产阶级。

顺朝的银子购买力有个直观的概念,探春治理大观园,宝姐姐说了:八百两银子,可以在京城买几间房、几亩地。不得不说,京城的房价,古往今来就很贵了。

车轱辘滚向固安城东门,市肆人烟,又与京师不同,市民比宛平还少些,道路平坦倒还好,一旦行到凹凸官道,便颠簸得人上下起伏,秦业不由一问:“你说的水泥配方,是从哪来的?”

“《大学》不是说格物致知吗,学生闲来无事,见老师司下之人治河,使用石灰、粘土。便拿了石灰石、粘土、铁矿、石膏胡乱捣鼓,学生想,以工部的运作,是能生产的。”贾琮道。

秦业揶揄道:“又是梦靥开启灵光?灵光保佑?不务正业。你知道魏忠贤为何祸国殃民?因为天启皇帝朱由校不务正业,专爱干木匠活,昏庸无能。杨镐无能、高第无用,孙承宗、袁崇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女真蛮子寇关……若不是我朝太祖英明神武,起兵江南,目今中原,又是异族天下,这就是玩物丧志。”

贾琮有理有据:“老师,圣人说了,格物致知诚心正意,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

秦业彻底无语了,掀开轿帘,问车外骑马的山子野:“水泥是否可行?”

“卑职与司下工官探讨、尝试过,贾公子真乃不世出之奇才,确实可行。郎中大人,不过有两点,其一铁矿这些是官府管理的,其二官窑有待改进,非工部做主,不能量产。这种水泥,附于砖石,粘性、坚韧,叹为观止,相比夯筑,耗费人力财力更小……郎中大人的学生,卑职等人佩服不已。”山子野躬身道。

贾琮笑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大言不惭!”秦业一乐:“回京我与上峰商议,给皇上递条陈,我就是伯乐。”

山子野忍住笑意,贾琮又与他谈话,顺朝的工官就是匠户出身,技艺极好的匠户才能被收为工官。户籍分得很严格,比如盐场制盐的,叫做灶户,还有民户、医户、军户,代代世袭。军户不会打战、医户不会救人怎么办呢?好吧,你自己倒霉,国家不管。

贾琮对这些人从无轻视、看不起的意思,这一点就让他们内心感动。说话就到了永定河沿岸,隔着河道数里搭起木屋,他们下榻,于成龙的倚仗最后到来。

秦业、李凤翔、刘东升先是并排,于成龙下轿,李凤翔踏出一步,赶紧收回来:“两位大人先请。”

刘东升冷冷瞥他一眼,又道:“秦郎中先请,你品职最高。”

“咳咳……”秦业排第一,刘东升、李凤翔按次序跟上,步伐匆匆,近前拜见:“恭迎督宪大人!”

于成龙仰头走来,回屋说几句,吩咐施工,那罗国奇赫然排在县衙办公人员中间,刘东升冷哼道:“幽燕第一状?好大的名气,李知县,这是你的幕僚么?”

“非也!非也!”李凤翔急促辩解:“巡按大人,罗生员非是下官幕僚,这个,这个……”

“堂堂府学生员,包揽词讼,祸害乡邻,置朝廷律法于不顾!你以为没人管得了你吗?本官代行学政,来人啊!撤掉他的方巾!剥掉他的儒衫!”刘东升起立呵斥,谁也没想到。于成龙也只是冷眼旁观,他虽总揽一省大权,府县学却不是专司。

贾琮是奉命过来,排在门外。罗国奇亦想不到刘东升这般大胆,一来就把矛头指向他,在他的消息渠道之中,可不知刘东升、贾琮的关系,他可不是锦衣卫,但精通律法,进来行礼道:“回禀巡按,学生并无过错,巡按大人要革除学生功名,可有真凭实据?”

“你要真凭实据?本官已整理好,这便行文府学,你的名字,即将划掉了!”刘东升冷笑:“我给你个机会,要不你与贾子礼赌一赌?他明年若中秀才,本官饶过你,若不中,仍旧革除你的功名,好好做个良民!”

“大人……”罗国奇怒不可遏,同时后怕不已,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巡按?还冒出来莫名其妙的赌注?不好……刘东升一定和贾琮有关系!他这是要贾琮踩着自己扬名上位,而他罗国奇,就是那块最好的垫脚石!想到这里,罗国奇心里愈发怨毒,暗暗思量,与其马上革除,不如以退为进,嘴硬道:“学生敢赌,就怕贾琮不敢立契!”

“贾琮,进来画押。”刘东升忽而笑呵呵坐下,罗国奇几乎晕死过去:自己上当了,刘东升先前只是恐吓,如今骑虎难下,话说出了口,总督大人都在,还能反悔么?

贾琮进来画押完毕,一直沉默的于成龙打量他一阵,淡淡道:“刘御史礼贤下士,这回贾琮就算考不中秀才,也必然名扬顺天府。”

“就算下官不礼贤下士,贾琮也会扬名的。”刘御史笃定道。

“好!我等拭目以待。”于成龙笑出声:“既然你如此笃定,本督这儿有个治河难题,幕僚商议未定,本督命令他试试。”

罗国奇退在一边,真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贾琮!又是贾琮!

虽然治河并非他专长,但他见到过贾琮在宛平使用的方法,不见得多高深莫测,他没有离开,就想看贾琮出丑。

第56章 深入基层

罗秀才地方讼棍,远非刘东升这种官场老油条的对手,开门见山,轻飘飘一招,就使得罗国奇上当了。由于刘东升现在司掌秀才举人功名,罗国奇先入为主便有畏惧之感,劣势急转直下。

贾琮中县试的希望大,这个他信,但明年九岁就考中秀才,他嗤之以鼻,罗国奇亲身经历过科场,才不信贾琮九岁就到如此地步,他不是狂妄,贾琮以前做的破题、八股,他也搜查过,县试是有希望,院试远远不及,若时文不合格,刘东升包庇就是作死,所以,想来想去,他安慰自己,自己还是稳操胜券的。

只是,无论贾琮中不中,借着自己“幽燕第一状”的名声,贾琮的名声也打出去了,这个他真没办法。

学政可没那么好当,有位学政仅仅是批阅朱卷含糊一些,结果那位考生愤怒反击了,拿自己的墨卷、朱卷大肆宣扬,最终怎样?这位学政直接革职,而且名声大臭……

行出木屋,远眺河岸,罗国奇好声好气道:“祝贺子礼兄明年飞黄腾达了,意想不到,除了宛平县尊,巡按大人也对你青睐有加。”

“惭愧,惭愧。”贾琮和煦道:“科场艰难,行年八十尚称童的,大有人在,在下后学末进,不及大器师兄辗转五州十九县,雅量高致,乐善好施,还得向师兄多多学习才是。”

“呵呵……”虽是秋天,罗国奇仍然湘妃竹扇飘飘,要风度不要温度,仰慕道:“子礼师弟太客气了,秦姑娘安好?那日罗某一见,惊为天人,至今不忘,此等女子,岂是一介孩童、酒囊饭袋能庇佑的。”

“托师兄的福,都好。”两人彬彬有礼,你来我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双方家奴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谈不拢,他们态度简单,不像虚伪的读书人。

这儿地处固安城东部,地势稍微向东南倾斜,他们在河道南岸。

令人惊心的是,即便下榻房屋搭造已经增高地势,河床却几乎与房屋本身平齐,当然隔着大段距离,不至于冲毁,但也可见这泥沙淤积的程度了。

贾琮目测,固安境内的河道宽度,大宛平两倍有余,其间可行船只,夏秋多雨季节,河工行走、搬运、做工极度不便,不止是天上的阴晴不定麻烦人,大雨滂沱,地上河岸也极为泥泞。

于成龙当先走出屋外,后边秦业等跟着,这位直隶省军政大权一把抓的大佬,昂首挺胸,迎风而上,眯眼躲避风沙,手指河水与缕堤之间的空地:“贾子礼,本督素闻汝聪慧多能,尔等看那里,缕堤与河道之间,下雨泥泞,搬运通行不便,计将安出?”

贾琮正审视那个地方呢,自个儿低头寻思,一个又一个想法在脑海闪逝。

见他皱眉沉思,不言不语,忽然扳断路边树枝,手执树枝在土地上写写画画:先是两点,然后连成一条线。

装神弄鬼,装模作样,在看他不顺眼之人的心里,无疑是如此腹诽,罗国奇大失所望地摇头不迭:“郎中大人、巡按大人恕罪,学生看来,贾琮亦是徒有虚名……”

“不论有没有法子,总比一味清谈误事的好,有些人,有权有势为祸地方,道路以目也就罢了,而对办事之人横加指责,隔岸观火,着实恶甚。”秦业不依不饶,在赶人了。

“罗大器,你太放肆了!”于成龙拂袖呵斥,罗国奇果然是人见人恨,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太失败了,盖因于成龙才说贾琮聪慧,罗大器予以否决,不是不给他总督大人面子吗?

“恕罪!学生告辞!”罗国奇作揖告退,因妒忌心作怪,他又丢尽脸面,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因为贾琮,自己并无过错,扬长而去,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一边的吏房书办汪大成似有所悟,不过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县太爷都在排队呢,秦业纳闷:“贾琮平日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在总督大人面前如此不堪?放弃了为人赏识的好机会?还是被总督大人吓坏了?终究是孩子啊……”

刘东升也是失望。

正当于成龙不悦,要遣退贾琮的当口,李凤翔觉得机会来了,进言道:“督台,卑职认为,贾琮是在考虑搭架台。”

“正是。”贾琮不卑不亢道:“总督大人,在下认为唯有搭台一法。”

刘东升提醒道:“对面便是河道,这么远的距离,怎么搭?用什么搭?”意思是提醒他放弃,另寻别法。

“巡按大人,当年努尔哈赤、皇太极的女真军队,作战勇猛,大人可知女真人有一种木楯?”贾琮道。

博览群书的刘东升想想道:“你是说木板和牛皮?”

“然而两方的立柱点呢?”于成龙忍不住问。

“一方可在缕堤,另一方是用船。”贾琮点头道:“船可借水之浮力,抛锚固定,比缕堤还坚固,而用牛皮、木板串联之,非红衣大炮不能破,此法,在下谓之厢船。”

“然也。”于成龙登时喜笑颜开,即刻令李知县派人去办,他笑道:“治河乃本省要务,是以本督亲力亲为,贾琮于此可谓奇才,秦郎中、刘御史可谓伯乐也。昔日曹操有子曹冲,用船称象,贾琮可以比拟。”

秦业大喜,这回贾琮不想出名也难了,贾琮自然要谦虚几句,于成龙摆手道:“先这样,李知县下去监视,随时汇报于我。永清那边,自有董府台在。刘御史,风闻奏折可要细心一些,本督看来,治河非一日之功,你也该往霸州涿州转转了。”

其他地区的总督、巡抚有权管治知县、知府,唯独顺天府例外,顺天府尹掌银印,地位等同督抚。然而,顺天府、直隶的地域有重合的,这种情况怎么办?朝廷规制,府尹、总督共商处理,谁也管不了谁,因为,顺天府是京畿重地,牌匾都是皇帝御赐,挂在京城里面呢。

“下官理会得。”刘东升不置可否。

要说固安县衙办事的效率还真高,有三位大人监视着,想偷懒都偷不成,船只、木板、牛皮早有准备,是的,封建社会不允许平民私自杀牛,但是牛总会病死老死吧?对县衙来说完全不是事儿,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老百姓的地皮刮掉三层,区区牛皮还在话下么。

当晚“厢船”便制作好了,有总督大人允许、巡按大人提携、郎中大人的学生,李知县、汪大成自是对他有说有笑,汪大成领着,贾琮踏上甲板,船只全无晃荡,他平视眼前的木板路,河工艰难来往而行,或扛花柳土木、或挖开泥沙,挥汗如雨,层层管制,有条不紊。

贾琮心道:“太不容易了,秦师姐说陈敬夫的男人苦,其实没有最苦,只有更苦,平民、灶户、军队、匠户、冶铁炼铜的,谁会管他们的苦,谁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所吸取的治河理论,来源众多。明朝潘季驯,刑部尚书(司法部部长),还是免不了政敌打击。清朝靳辅,被人攻击得险些没命,还有一个幕僚陈潢,没有陈潢,就没有靳辅保住黄河的辉煌,陈潢冤死狱中: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无论任何时代,国人都会有站出来为国为民的人,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陈潢,康熙年间浙江钱塘人,河道总督靳辅的幕僚,留有《河防述言》。

诚如于成龙所说,治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法一蹴而就,从大局上说,遥堤、减水坝还只是为了防范,根治莫过于建造水库、植树造林……但,这个更漫长,远水解不了近渴。贾琮亦不是要倾尽所有搭在上面,不过力所能及,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制艺的,这时趁空得便,他上船亲身示范“束水攻沙”的做法,县衙胥吏、河工领事、里甲农民、工部匠户,皆有接触,这将成为他的入仕经验和宝贵资料。

夜幕,坝下柴火亮如明昼,总督大人自有行辕,汪大成很会来事,连连劝酒:“固安父老感念郎中大人与贾公子,来来来,公子再喝了这杯。”

贾琮推辞不过,喝得已是半醉半醒,摆手出来,就着河水洗了把脸,悄悄返回秦老师处,舱内,秦业郑重其事道:“刘御史和于总督起争执了。”

“什么原因?”

“抢功劳。”秦业告诫道:“刘东升是巡按御史,他先上了奏折,并不居功自傲,把你的治河方案全盘拖出,送进京师。于总督听闻,极度愤怒,两人互相攻击……这事儿虽有你的影子,却不干你的事,你最好装作不知道,不,你就是不知道。”

“老师矫枉过正了,学生知道什么时候该出风头,什么时候不能出风头。”贾琮喝几杯茶,酒意已醒:这种级别的斗争,他现在只能听听、看看了。

“我是不放心你啊,你连夜回去,做完一百篇八股文再说。”秦业苦笑道:“别怨我,欲得真学问,须下苦功夫,老师还不是那么过来的,还有,少年人,少喝点酒。”

贾琮一点不头疼是不可能的,今天八股文,明天八股文,换谁也是一样,现在一看到八股文,他都想吐了。

秦通、孙福、龙傲天牵了马车,送他回城。

罗国奇没走远,本来想看笑话的,但听家奴说贾琮几乎成了中心,气得不像话。

不远处的小镇中,余彪冷笑道:“我就说,他没有好果子吃的。”

“那个贾琮能赢吗?我们怎么回禀圣上?”褚校尉问道。

“这位贾公子聪明绝顶,还是有胜算的,万岁爷那里,自然如实回禀。”

贾琮进了城东院子厢房,闷头大睡,这时秦可卿还醒着,进来招呼,急道:“怎么这么重的酒味?你们也不管管。”

孙福、龙傲天委屈,秦可卿不满道:“罢了罢了,我来照看他。”

第57章 贞节牌坊的故事

贾琮迷迷糊糊睡去,恍惚、隐约听到了秦可卿的声音,但他今天实在过于疲惫,进入梦中会见周公了。

秦可卿先是拿温水浸湿丝帕,拧干,给小师弟擦干脸上灰尘、汗渍,看到他的脸红扑扑的。

然后脱掉他缎靴,袜子留着,脚是没法子洗了,瞧了半晌,放下帘帐,步履无声地退出去。

贾琮做了几个糊里糊涂的梦,他梦见县试放榜,孙福拼命挤进人群,榜上没有他,狰狞的罗国奇抢走了秦师姐,又梦见锦衣卫余彪几个,灌毒、铁刷、枷锁、沙包……各种恐怖的刑法,给他来了一遍,痛不欲生,而后贾赦勃然大怒,实行家法,王熙凤等人在嘲笑他……

梦醒来,贾琮出了身冷汗,一下子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许久才苦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终究是个凡人呐……”

洗漱、吃饭、锻炼、做八股,几日无话。

家中信件十几天一封,银钱倒也够用,要知道,贾氏宗族排场奢华,里面生活和外面生活完全不一样,贾琮节俭一点,吃到明年都没问题,最费粮的是龙傲天了,但这家伙力气大,搬运、使唤也得心,值得。每当看到龙傲天同志两米高的身材,几百斤的力气,贾神童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想家这种情绪,倒是没有,荣国府没给他那种家的感觉,他前世也是四海为家,不会为此伤感,毕竟说好了“学不成名誓不还”,贾赦老头子也“勉强同意”,不带个惊喜回去,不好意思啊……

锻炼的效果也体现出来了,除了小疼小病,他没有什么大的病痛,身体免疫力、抵抗力与半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当然这种锻炼面对土匪、强盗还是无法自保的,贾琮知道,锦衣卫在锻炼上就很有法子,也是他们身体结构好,他们身手厉害,自然是吃了不少苦的。

另外便是与秦钟、秦可卿的相处愈发融洽,秦钟在很多事上一张白纸,害羞腼腆,相处久了,性子是不坏的,甚至是软、柔了点。可卿师姐的行事自然令人舒服,一切来得自然而然、悄无声息,他和他们未来会怎样,贾琮无法为他们规划,不过力所能及地消除危机。人都是活在当下,反正这段日子活得挺开心的,他偶尔也会跑出去,跟老师看看河道。

……

刘东升的仆人进来到院子天井,碰上贾琮正与龙傲天扎马步,心里好生奇怪一阵,回话道:“贾公子,我家老爷要往霸州去了,估计明年才能回到京城,主考院试,老爷托我送一封信过来。”

“麻烦了。”贾琮想打赏他银子,不想那仆人不要,也无趾高气扬,躬身退出去,贾琮到书房拆开来看,大意无非学习时文、科场一战之类,还说贾琮的治河策论被他献给了一位大人物,那位大人物赞赏有加,至于是谁,刘东升却不点明了。

贾琮掩卷思考,可以说,在前面弹劾贾珍、解救秦可卿的事情上,刘东升是帮了他,无论刘东升有什么政治目的,都是一个大人情,那么,现在的治河策划,足以回报他、更让他刮目相看。两人的联系,才紧密了些,所以,才会有这封信。

而刘东升、于成龙的互相攻击,贾琮对此有了判断:刘东升至少是秉公处理,没有冒名顶替他这个治河策划的原版作者,于成龙则无耻、不要脸,一切功劳都是他自己的。

“子礼兄,今日重阳登高,兄弟不去游山玩水?”汪大成熟门熟路,这位吏房书办,几日下来,与贾琮兄弟相称,就差歃血为盟,桃园三结义了。

“汪兄今日不办公了?”贾琮出门招待。

“不了,我托人在国子监捐了个监生,买个官身试试前途,衙门里待着没意思。”汪大成身姿修长,目光往书房随意打量,他这人心思细腻、狡猾,能做到县衙六房之首,还是有两下子的。

“捐官?胥吏也可以捐官么?”贾琮随即改口:“不是看不起你,据闻朝廷有规制在,胥吏不得入仕途、科举,老兄是怎么做到的?”

“哎……这便是兄弟缺乏世道人情的历练,前朝魏忠贤在时,知县、知府都明码标价,只要你有钱,看哪个知县不顺眼,也能给你办了。子礼兄,说白了:一切明文规定,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纸老虎,是可以戳破的。你可知道,明朝的汪文言?”汪大成嗑瓜子,吐出瓜皮:“哪个朝代不是一样?有了权,钱自动会来,有了钱,也能去买权呀。”

“这话在理,汪文言不止是你本家,还和你一般的出身,没有功名,却能周旋于东林党、齐党、浙党、楚党之间,着实是个人物。”贾琮叹息:可惜被阉党害死了。

“就是。”汪大成笑道:“子礼兄在固安县学也出名了,你和幽燕第一状罗国奇打赌,才几天,名字不翼而飞,大家都等着看戏,你出去登高不定能遇上他们……兄弟也该走走了,咱们京城再见。”

贾琮送出去,重阳登高,时人风俗,古人比今人还崇古,千金小姐也能出行,但是有家奴护卫左右,一般来说,闺阁小姐还是不能与男性外人接触。秦可卿、瑞珠、宝珠打扮好了,秦可卿瞧瞧门外:“孔子说,交友不能交不如自己的,师弟结交这人,必有过人之处。”

“孔子说的,几人能做到,都过时了。”贾琮道:“师姐也要去登高吗?”

“嗯,我们出去一趟便回来,你去不去?”秦可卿问,瑞珠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贾琮自然说去,收拾妥当,秦钟也跟着出了西门,固安西部山势才适合登高。

车马越过门外市集,在一处岔路口,几人看到一座牌坊,左边梁柱被斜斜劈去一半,东倒西歪,驻足的本地人有的仰头叹息,有的低头失望,秦可卿对车边骑马的贾琮道:“这应该是陈敬夫的贞节牌坊?”

“是。”贾琮认定字迹,秦可卿皱眉道:“怎么天打雷劈了?连老天也不保佑么?”

秦钟啧啧称奇,贾琮想了想道:“师姐,不是老天不保佑,依我看来,这地皮是风水堪舆家选的,这些人有门道,没准风水家选的地方,地下有矿石,才勾动了天雷。”

秦可卿闷闷不乐,贾琮心道:“就算我救得了身边该救的女子,也救不了世间其他的悲剧,悲剧的人,哪儿都有,要么,和我没关系,要么,我看不到……”

一路无话,游人遍插茱萸,秋老虎热辣辣的,几人登山,步上高山亭子,便瞧见有不少县学生员、或是本县的童生,三三两两,吟诗作对,罗国奇没离开固安,见到贾琮,自然“不遗余力”地为他人介绍,一时他们的目光向贾琮看来。

“子礼,作首诗压死这般固安秀才。”秦钟唯恐天下不乱,撺掇怂恿。

秦可卿到底成熟一些:“玩归玩,可别闹事。”

第58章 烟花璀璨

牤牛山,因为山形远观像牛,又因为山下有条牤牛河流过,故此称为牤牛山。据本地的摊贩、挑夫述说,山上还有顺朝固安的名人墓碑,所以这儿的旅游业初见端倪。

但还是要从几百道台阶登上去的,这时代没人敢玩缆车,走进临风亭,不免大汗淋漓,可卿美眉的手帕都擦湿好几块了。

秦可卿对罗国奇的观感可谓极度厌恶,后者在宛平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本就令她生厌,加之,作为女性同胞,他对陈敬夫深表同情,对罗国奇这为恶者业已厌恶到极致了。心里的立场,自是坚定不移站在师弟一边。

要说她性子柔软,无可厚非,红楼之中,瑞珠、宝珠是贾珍扒灰的知情者,可秦可卿没对她们怎样,要是换成王熙凤:没得说,先下手为强,灭掉。

这种柔软在此刻也体现出来了:不管敌人怎么可恶,她也不想师弟受到伤害,但师弟若是出风头,她也觉得与有荣焉,只是不能以处境不妙为前提。

临风亭外林荫茂密,甚至有点阴森,清风拂叶,沙沙作响,山道上下隔段距离便有挑夫、货郎的摊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高朋满座,曲水流觞,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真个不缺魏晋风度、燕赵豪放。

几人厮见过,秦可卿、瑞珠、宝珠远远回避,此时固安童生、秀才无人不知贾子礼,是以争相一睹真颜,互通过姓名表字,罗国奇便有意无意引导作诗,并说贾琮“盛名之下无虚士”,意欲拿固安生员来压他。

这种事情贾琮大可以置之不理,唯独是得罪了固安其他童生秀才,却也不妙,抬头不见低头见,来日府试院试总有见到这些人的时候,贾琮颇觉无聊,回来问:“师姐,作不作?”

“作不作是你的事呀。”秦可卿娇嗔:“怎么问我。”

“不是没主意,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拿他出气。”贾琮小声道,秦钟又撺掇:“当然是作了,打他脸,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姐姐,作恶多端,打一回,爽快一回。”

秦可卿无语,只是轻笑,贾琮便又折回那边,点头。罗国奇自当讼师以来,已经几年不作诗词、八股了,辍学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损,所以,心思、下笔难免生疏。就联合这帮人,但罗国奇名声、面子委实非凡,五州十九县都有人给他面子。

那些人各作一首,都超出了罗国奇上回作的,笔墨纸砚转到贾琮手中,两拨人注视下,贾琮挥笔写就,一手颜体磅礴大气、结构方正: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秋日落花,应情应景,作为穿越者,贾琮秉承了这些穿越者一贯无耻的本性:抄袭者不以抄袭为耻,反而引以为荣。晚清著名文人龚自珍的名作,此人中过进士。放在当今顺朝,童生、秀才算什么,就是举人、进士,即便不碾压,也足以笑傲。

那些童生秀才不说话了,低声讨论,不时把目光逡巡,似乎在拿诗句与贾琮本人对比,有童生说:“这首诗很有力度……”

“何止有力度,力透纸背,我等无人能抗衡。”

有秀才叹道:“大家风范,贾神童之名,名不虚传,大器师兄,我等羞愧了……”

罗国奇脸色阴沉,待虚与委蛇地应承几句,众人各自散开,没了官员在此,他撕掉伪装:“贾子礼,文如其人、字如其人,这两句话,并不适用!不止是以偏概全,而且本末倒置!董其昌,书画名扬天下,人品极其卑劣,你万万不能步此人后尘,我是好言相劝。”

“多谢好意。”贾琮笑,笑得太敷衍了。

罗国奇不爽,牙齿咬得嘎嘣作响,直接放话:“休要猖狂!家兄吏部罗郎中!”

贾琮笑得愈发灿烂:古装版的“我爸是李刚”?你这威胁手段好卑劣啊!

“幸会幸会!吾祖当今荣国公!”贾琮以牙还牙。

罗国奇被噎住了:吏部考功司郎中再大,见到国公还不是要行礼?比文才?碾压!比家世?照样碾压!压死你!

或许有人认为古代学生斗争、政治斗争多么高大上,其实,这是错的。遍览明清两代,官员、学生斗争的实质和地痞流氓一样:这是我的地盘,给我滚,那是我的山头,给我杀。区别在于,使用的工具、借口不同,仅此而已。

明清两代有太多这样的官员、儒生:除了好事,他们什么都干,除了脸,他们什么都要。

圣贤书的味道变了,仁义道德用来吃人,圣贤不仅教你怎么去活,更教你怎么去死,而且死得自以为光荣无比、无怨无悔。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罗国奇不欢而散,贾琮自始至终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各自散开,诗作沦落到可卿师姐手中。

硕果累累的金秋九月,也就刘禹锡敢说“我言秋日胜春朝”,特别已是残花枯败为泥,黄叶凋朽,秦可卿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羁靡盛世,令人心折。”

……

是夜行到护城河畔,宵夜未禁,古时市集已经十分发达,明代仅苏州府就有七十二市镇,北人叫“集”,如朝阳门集,南人叫“市”。广西、广东上街叫“趁墟”,云贵闽赣湘有些地方就叫“街子”,日常吃穿用度,应有尽有。摊摆十里,人哗市镇。

贾琮闻知坊间人说,永定河修理已见成效,是以县太爷一声令下,全城狂欢,命令制作灯笼、烟花、爆竹,大肆庆贺,这些小老百姓想得不深,也不愿去想:李凤翔这么做,其实是做给于成龙看。

当说目下,城头烟花璀璨,成点面辐射状绽放夜空,光脚顽童双手捂耳,门前、岔路口点燃鞭炮,噼噼啪啪,驱散鬼神、邪恶,更有民夫、民妇往河中放莲花灯。

贾琮一行刚行到西门市集,受气氛感染,欢声笑语,便有民众领头送上花篮:“咱们送公子的东西。”

“客气了,客气了。”贾琮受礼回礼,花篮中不过本地特产,他送的却是豪门珍贵之物,那些人怎敢收。

秦钟看得心醉,秦可卿正掀开轿帘观看,笑出梨涡,便在此时,坊正发话,家家户户点燃灯笼,没有声音,但可以预感那节奏:噌噌噌,灯笼一盏一盏陆续亮起,照得全城明如白昼,护城河畔顿时变成一条火龙,一轮上旬月高挂东方,飞彩凝晖,美似梦幻。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秦可卿放下帘幕,闹市欢声,此幕定格永恒。

第59章 瑞珠宝珠的心计

一条市集走通头,进了城门,贾琮左右瞧瞧,不对劲儿:“龙傲天呢?跟丢了?”

孙福撇嘴:“琮爷,许是哪里人多冲散了,他那么大个头,总会回来的。”

回了城东大院,一个时辰后,龙傲天才迷迷糊糊地摸回来,秦通开门,龙傲天往马桩拴马,孙福青衣小帽,从后面跳出来道:“大个头,你去哪儿了?”

“嘘!”龙傲天神秘兮兮:“俺在牤牛山下就看到马贼了,跟踪他们,没跟你们回来,俺是为了小爷的安全。”

“屁的马贼,我和琮爷行了这么久、这么长,从没见过山贼强盗,可见你这个人不正经,偷偷躲懒去了。”孙福不信。

……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这几个月秦业还带队往永清去了,南来北往,东西奔波,很忙,把个秦钟乐得疏于管教,当然有贾琮带着,他们不会闹出啥事来。

据闻秦业每月必上一份奏折递进京里,工部营缮司郎中,这份职位是不低的,可上奏折,也可弹劾他人。按现代官员的话说:一个人如果坐到了厅级,想管也管不住。

朝廷六部,部下每个司的郎中,就是司长,厅级。员外郎是副厅级或者司长助理,主事相当于处级,六科的老大都给事中是科长。

贾琮、秦钟基本日日做功课,破题、承题、相题、磨勘、看参考书、学时文技巧。《四书集注》不超过六万字,《孟子》、《论语》最多,早背下来了,此外贾琮还大略翻了几本史书。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此乃为孝道而说,不是非遵守不可,后世如雷贯耳的徐霞客,不参加科举、母亲尚在,他也走遍华夏,随着晚明的灭亡而灭亡。贾琮以求学为由,亦是可行的,

时文,时文,时尚之学也,要想成功,非拿出高考的疯狂节奏来不可,即便努力,也有可能功败垂成,把自己的心力、注意力一丝一毫地融入其中,学声律、技巧,揣摩考官的文章喜恶,趋吉避凶,这些都是前提、基本,还要看运气,反正名额就只有那几个。

抛却杂念,贾琮专心沉浸在了学习之中:既然选择了,跪着走也要走完。

……

种桑、养蚕、缫丝是太湖流域女人的贯常工作,据说明末崇祯皇帝勤劳简朴,周皇后都在后宫纺织,像秦可卿这种,不外乎也在家刺绣,谁叫针织是三从四德呢,古代女人针线活好,品德就占了四分之一。

年后春日雨水,细如牛毛,淅淅沥沥地飘浸青砖黛瓦,薰笼、手剪、炕桌,秦可卿百无聊赖地绣了一块手帕,丢掉花样子,那花样子是事先剪好的模子,刺绣就按模子来做,瑞珠坐她对面炕上,犹豫良久:“小姐,我有几句话想说。”

“何事?”秦可卿眼眸一抬,复又低头打针脚,这丫头郑重其事的,想说什么?

瑞珠是她心腹丫头,当初也是陪嫁到东府。原本,按红楼剧情,她因为知晓贾珍胁迫秦可卿,活不了了,才自尽而亡。宝珠也算不傻了,明明逃不过,认做义女去守灵,终身不回宁国府。

“琮爷不是要去参加县试小考了吗?”瑞珠放下针线,温声地试探道:“小姐是官家女,断无为人侍妾的道理。咱家老爷年事又高了,钟爷又小,小姐就不想过将来的依靠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可卿仍旧不抬头。

“小姐……”宝珠进来,稍微急切道:“我们看琮爷对小姐也好,小姐也是不是……何不早早捅破窗户纸?以免将来抱憾终身?倘若琮爷连连高中,必是要娶官家千金、豪门美眷的,那时还轮得到小姐么?这般蹉跎年华,与青灯古佛何异?再过几年,年华与日俱增,岂不更难谈了?”

秦可卿针脚打了结,停下来,怔怔看这两个丫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轻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们吗?”

“万万不要说这话,哪有主子给奴才赔罪的道理。”瑞珠在秦可卿身边蹲下来,一身红背心、绫裙,“宝珠妹子虽说得不妥,考虑考虑也是对的,我们是为你好,琮爷是年纪小些,可我看即便这桩过得去,却有一桩过不去:小姐先嫁的是小蓉大爷,小蓉大爷是琮爷的侄儿。即便,今时今日小姐和离了,是待嫁之身,再嫁别人还可,嫁了琮爷,西府大老爷、大太太能同意吗?先侍侄儿,再侍侄儿他叔,其一,小姐受得了更荒唐的流言蜚语吗?别人势必以为,小姐不和离之前,就和琮爷有什么……其二,琮爷若为官,为声誉计,他会答应小姐吗?”

宝珠鼻头一酸,掀帘子出去了。

秦可卿针头刺破了手指,这些事情,她可没针对性地去想过,就因为是师姐弟,没了叔叔、侄儿媳妇那层关系,他们相处起来可以说很好,摆在眼前的,原本不是事,他还小,她不忌讳,秦家又没有啥宅斗,她哪会考虑那么多呢,况且是局中人,现在被两个丫头点破:原来不去想,如今不知不觉往这方面想了。

师弟心智成熟,从相识、相救,就差相依为命,他的说话行事,自然令人忽略他的年龄,但,有一个致命的破绽:自己先侍贾蓉,未来再侍师弟的话……秦可卿不敢想下去。

一代女皇武则天,上侍太宗,下侍高宗,可是被人骂了几百年!明清贵族女人,如果被人骂一句“武氏之乱”,可谓极度恶毒,难以活下去!

天启皇帝小时候差点被父亲妃子王选侍把控,杨涟上书抨击“武氏之乱”,王选侍就怕了。

关键的关键,秦可卿想,假使瑞珠、宝珠不点破,她就算想过将来怎么办,却也没有深深地往师弟身上想,自己喜欢他吗?姑且不论这个,师弟可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他那种心性,怎会不介意她的再嫁之身?为声誉计、为前途计,以师弟的聪明,如何会娶她?

一条死胡同,一只牛角尖,秦可卿钻进了这死胡同、牛角尖,就出不来了,修长玉指的指尖,冒出豆大的血珠,她浑然不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干脆大家以后少见面,我们做针线也能讨生活,家中余财,横竖有小弟继承,他不会不顾我的……就这样罢了。”

“小姐要是伤心,就是我们的不是了。”瑞珠给她抹泪,两个丫头又借故出来,悄悄商议。

“姐姐,你太孟浪了,小姐那软性子,如何受得了?”宝珠道。

“不然怎样?”瑞珠气道:“小姐受苦,我们忍不了,将来受苦,你我又如何?琮爷的心性、品行、办事都是一等一的,我不从中使法子,她开得了口?”

宝珠闻出味道来,疑惑道:“你有法子了?”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宝珠妹子,你说琮爷能不声不响地救了当初的小蓉大奶奶,如今就不能送佛送到西吗?他不是没法子,怕是年龄小些。”瑞珠幽幽道。

“我明白了,这时检点些也好,顺便探探琮爷有没有那个心意,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真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宝珠点头道。

瑞珠笑骂:“小蹄子,你思春了吗?”

第60章 县试开始

掀开轿帘,可见古老的城墙,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岁月,这遭遇过晚明战火的宛平,仲春垂柳的嫩芽浸入水面,春风扑面而来。

她亲眼看到师弟带了两个跟班,跟班携带行装褡裢,下马车,秦业在殷勤嘱咐,接着秦钟也跟着下去,她自始至终没去亲口告别,玉手掀开一会儿便放下。

“小姐不去说几句蟾宫折桂?平步青云?”瑞珠问,劝说道:“我们当奴才的,也就提醒几句话,你万万可别又闷着,否则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好妹妹,我已不是当初的大奶奶了。半年多的呕心沥血,他们会成功的,我在心里祝福便是。”秦可卿捋捋青丝:“走吧,咱们回去。”

秦业、秦可卿不打算等,横竖宛平这儿的报行之人会去报告的——前提是上榜,且两地路程说不上远,他们各有下人照顾,不必担心的。

等自家主子沉沉入睡,宝珠眨眼,小声道:“你看成了吗?琮爷可有不开心?”

瑞珠琢磨道:“琮爷那个人,喜怒不行于色,哪能一下子看得出来?不过,总有端倪,我试探过小秦相公,小姐态度一冷淡,琮爷便问过他,心里还是关切的。”

“那种关切,怕不是因为老爷是他老师罢?”宝珠抓两条小辫,忧心忡忡。

“不尽然,这事儿不说你我未经历过,即便是小姐,当初出阁,可也是未尝试过情爱,琮爷怎就尝试过了?毕竟他小,或许他自己也未必知道,懵懵懂懂。”瑞珠悄悄笑道:“我是猜的,一副骨牌儿,至少是张二四红六。”

“六成?那便有希望了,过几年总得让他想个法子才是,你我岂不是成红娘了?”宝珠窃笑。

古时骨牌,但凡四点,必加红色,六点牌有三三组合、二四组合,后者就有红色,瑞珠以此红六比喻六成,这些闺阁俏丫鬟,个个打牌,是以宝珠一听就懂。

“红娘也好,绿珠也罢,如今脱困了,不为咱们着想,也是吃了主子食禄,她待我们如姐妹,我打定主意,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师姐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冷淡了一久,天可怜见:贾子礼着实莫名其妙,不错,他是两世为人,可加起来,两世为人也就二十多年而已,情场老手,远远算不上。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自己和秦师姐明明好好的啊,她怎么一下子“恩将仇报”了呢?女人咋就这么奇怪捏?

贾琮的先知,仅仅限于红楼,此外的事情,就没有多少先知者的优势了,顶多是一些现代的见识,需要一步步摸爬滚打。

不过虽是郁闷,亦无伤大雅,他不会为这事伤心什么的,哪有时间伤心呀,贾子礼现在一心一意记挂着名利呢,至于秦师姐,他尊重人家,说不定她开始忌讳了,自己也快满九岁,毕竟,这是封建社会,她要避嫌,贾琮是可以理解的,封建女人是弱势群体,不是吗?再者说,他也想过,万一秦师姐再次嫁人了呢?

每每有此想法,贾琮便会觉得若有所失,这和他前世缺少父爱母爱有关,这个时候他发现一点:自己还是把她当师姐多一点,但秦师姐那一颦一笑的袅娜风情、音容笑貌,他确实也心动过。

然而,他克制这种想法,是因为目前的年龄问题,还有其他的更多问题,也不知道人家秦师姐怎么看自己呢?

对自己曾经辈分上的堂侄儿媳妇心动?那不是畜生吗?和贾珍、朱熹有什么区别?

所以呢?无耻?自私?不要脸?确实有。

有就是有,没必要做道貌岸然、欲盖弥彰的伪君子,伪君子是真的恶心,令人作呕,啊呸!

贾琮有一个优点就是:他敢于直视他的内心。

……

抛掉那些鄙视自己的想法,贾琮、秦钟先去宛平县衙的礼房,填写亲供。

所谓亲供,就是一个证明,确保家世清白,不是娼、优、皂、隶、贱民之流,这些人不能考试。并填写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三代履历、入仕情况等,确保不是冒名、匿籍,以及相貌、肤色、脸庞轮廓等等。

另外,参加童试(县试、府试、院试),必须五童互保,称为互结,一旦发生作弊等事,五人连坐。或者,请一名县学一等廪膳生作保,方能入考。

院试过关的生员(秀才),会被分配到国子监、府学、县学,这些生员是有等级的,比如廪生、增生、附生,廪生是一等,还能领政府补贴。要找他们作保,没交情是很难的,给钱也未必愿意,因为出事就要连坐,人家也有顾忌不是?

有樊林这“交情”,贾琮、秦钟不用担心,樊知县早安排好了,一个名叫王应麟的廪生愿意作保。

顺朝的二月县试,考五场,每场一天,一篇四书小题、一首试帖诗。

虽说是考五场,其实只需要考一场,后面四场自愿。

宛平乡镇、京师西城的人,密密麻麻,在城内考棚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人好多,子礼,我好紧张啊,怕考不好。”秦钟双脚发抖。

贾琮淡定道:“怕什么,你看那老头,三十年河西,三十河东,莫欺老头穷!”

秦钟一看后面,果然有一位七老八十的老头,头发胡子都白了,还来考,颤颤巍巍,秦钟感叹道:“唉……过不了童试,八十岁还是童生啊……”

他们手提考篮,装着笔墨纸砚、水、饭食。

县衙礼房已经按照人名,编制了号数,书吏唱号、衙役维持秩序,一一过关检查、搜身。

贾琮估摸这队伍检查完,定要好长时间,他不着急,气定神闲,眼前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幕,高中老师唾沫横飞,握紧拳头:“同学们,决定你们命运的时刻到来了,让过程更加完美,让结局不留遗憾!不苦不累,高三无味……这是你们吊打富二代的唯一机会!春风吹,战鼓擂,今年高考谁怕谁!”

事实证明,高考之后,还是没法吊打真正的富二代。

……

永昌门市集的一家街店,匡母细心打点好饼子、笔墨纸砚:“儿啊!好好考!高官厚禄,封妻荫子,给为娘挣个诰命,全靠你了。”

“母亲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匡六合上路,心中默念:“子礼兄,匡兼达来了!我们并肩作战!”

……

检查完毕,进入考棚,贾琮分到了“荒”字号桌,距离茅厕不远不近,秦钟大是憋屈地分到了“天”字桌,茅厕正对面,他拿两团纸塞了鼻孔。

宛平神童、幽燕第六子祁佳进来了,不少人纷纷打招呼,祁佳彬彬有礼地告罪,入座,目光向贾琮望来,贾琮也是宛平这儿的名人了,知县大人都赏识。祁佳和他没啥恩怨,但同为神童、一个考场的人,其他人都是对手,祁佳对自己很有信心。

“祁神童说,雍乐十年癸酉县试,案首他志在必得。”

“贾神童也小有名声,匡六合也是出了名的聪慧,龙争虎斗,咱们不说案首,也就争个榜上有名!”

“肃静!”有衙役进来,考棚顿时安静,举起木板,贾琮等人望过来,题目甚是简单,一道《论语》小题:点,尔何如?

第61章 小三元之县试案首

四书题的一两句或者一小节,称为小题,若是好几节或者不关联的几句截搭起来,称为大题。县试一般考小题,往后府试、院试会越来越难,淘汰率非常之高。

各地县试皆由知县命题、主考。

考棚搭在孔庙县学左下方,县试没有乡试、会试那般严格,没有单独的房间分开。考棚是用树木、茅草临时搭建起来的,考生人数多,县学可容不下,再说县学的生员也要在里面做功课。

好在宛平占了地利之便,毕竟是京县,缺桌子板凳、日晒雨淋的情况足以避免,云贵、两广的考生就没这条件,进县城山路难行不说,桌子板凳还要自备……考棚设施不好,天气影响他们考试,也是有的……

他们进来时,尚且是鸡鸣、蒙蒙亮,等到走完程序,阳光已经从考棚的木板缝隙斜射进来了。

贾琮先吃了个饼子,这时试帖诗(五言八韵诗)也出来了,写在牌子上,衙役抬着,从桌子间的两排过道,来回走一圈,确保人人看到。

“这题目不难,就是难以写出新意……”

“对,这题目我还做过呢,只是以往做过的,不合今日的时尚。”

考生开始窃窃私语,八股文之所以叫时文,就是时尚之文,不说明朝的文笔不符合顺朝,就是去年的,也未必符合今年的时尚了,也就是说,它随时期而改变,你要把以前题目相同的文章抄过来,考官会找借口打回去。

秦钟紧张地从前座回望过来,贾琮报以和煦温暖的微笑,秦钟便也开始充饥、磨墨、思索。

贾琮不急,考试时间有几个时辰呢,他有打腹稿的习惯,边喝水,边暗自琢磨,将近一年来,他可谓经历了八股文式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这种简单的题目,当然做过,但他有博取名次的雄心,不会照搬照抄:按照樊知县的文章脾胃,此人不喜欢华丽的铺陈、词藻,所以他准备在炼字、论证上下功夫。

“咳咳……肃静!”马典史双手背后,不近人情道:“县尊大人说话了,科考乃国家抡才大典,选拔能人异士,胆敢携带夹带、舞弊者,枷号示众、免除三年考试资格!绝不轻饶!需要出恭者,提前与衙门差役说……一应规矩,才刚县尊已说过了。”

马典史也不敢与贾琮打招呼,颇为严肃地出去,贾琮正想着“点,尔何如”,出自《论语》,是孔子问曾子的志向,啃烂四书的必要性出来了:曾子的回答必须知道,否则无从下手。而曾子在此的回答是很飘渺的,不是为国,也不是为民,而像是隐士了。

旁边一位十几岁的仁兄,忽然拔掉笔尖,从里面抽出一张卷起来的小纸,对照纸上文章,忙忙抄起来,笑道:“贾神童,宽容宽容则个。”

贾琮无语:惩罚再严厉,也不缺作弊的啊,乡试会试都有人作弊,更何况县试这种最低级的考试了。

他就当看不见,片刻,几个皂服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来,“你!出去!枷号示众!”

有这么多人巡逻,如何看不到,这位仁兄如丧考妣,嚎啕大哭,立马被衙役套上枷锁,马典史写了一张纸贴上,纸上是:“此人舞弊!枷号示众!以儆效尤!”

拉去给考棚的人参观一圈,丢尽脸面,不少考生面色大变,也有幸灾乐祸的。

大约一刻钟,贾琮已经想好如何提出论点、再论证了,这时樊知县进来巡查,走到他桌旁,但见稿纸上没有只言片语,樊知县不满地敲敲桌子:“赶快写!”

贾琮点点头,樊知县不解地走往批阅房:“题目不难,怎么好像难住贾琮了呢?”

匡六合这人他看不到,倒是“幽燕第六子”祁佳,奋笔如飞,文思泉涌,刷刷刷写完草稿,再刷刷刷腾过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去交卷了。

祁佳走时傲然地俯视全场,虽然他才七岁,身高俯视不了,但心理上就是俯视全场,幽燕第六子不是白叫的。

很多考生羡慕嫉妒恨,没法,抓耳挠腮,继续想,继续写。

贾琮却心无旁骛,在稿纸上破题道:“随所遇而志在焉,圣人之所与也!”

“夫点志何异乎?春风沂水之间有化机焉,子故用叹夫点耶……”

“……勋业者,君相之遇合也,禹、皋、伊、旦当时若无此遭遇,岂遂淹没以终老……”

“……景物者,达士之功名也,黄、农、虞、夏今日岂异此风期,安见熙昊之难再……”

洋洋洒洒写完,再看五言八韵诗,这就不值得说了,为何?试帖诗就是歌功颂德的,中规中矩、不犯错误便可,贾琮敷衍一首,还过得去,再检查检查,确定不犯皇家庙号、本朝历代皇帝姓名等,才重新誊写,一手楷书清秀、沉稳、有力。等县衙监考人员糊名、交卷。

一切,就等几天之后的放榜了。

……

临时腾出来的考官房,积案如山,五天,五场考试,这需要好几天的批阅,纯属脑力的工作。

樊知县吃饱喝足,挺胸叠肚,大肚皮耷拉在椅子上,他身材壮实,做官几年,搜刮民脂民膏,人也吃胖了,一般椅子还容不下他屁股,拂拂青色的六品鹭丝补服,手执朱笔,碰到文章犯忌讳、卷面污秽的,直接被县令大人丢进垃圾桶了。

几个书办还要去捡回来,万一考生闹事,他们才好说话。

“文章是好,然破题、四比不明确,铺陈华丽、华而不实!这卷子……只能判第二了。”樊知县一个念头,神童祁佳屈居宛平癸酉年县试第二名。

祁佳这篇文章文采飞扬,他极喜欢华丽的铺陈、词藻,仿照汉唐诗赋、宋代名家,极力赞扬曾子的人生观、价值观,然而,樊知县就不喜欢华丽,考官心理,有时候很重要。

“好!”翻了几份,樊林拍案叫绝!这份卷子不仅论点巧妙、史料翔实、毫无破绽,拿去府试院试都绰绰有余,最最重要,太对他胃口了:语言凝练、中心明确。

樊知县陶醉地念出承题:“尝思人生俯仰甚宽,而恒郁郁焉忧志之不遂者,何为乎?异日之经纶,虽实亦虚,何也?以其有待也;当前之寄托,虽虚亦实,何也?以其无待也!”

卷子已经糊名,这篇会是贾琮的么?字迹也给人好感,试帖诗也无差错,樊林又想起去年贾琮、罗国奇登高作诗,同样语言凝练,诡谲一笑,登时把这一份卷子定为案首,几天后批阅完,再吩咐人出去按名次张榜公布。

第62章 贾案首

聚宝轩一楼分为一间一间的小店,自打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入住之后,此店在宛平声名大震,连朝廷司官都觉得这儿好,殷实的小民、客商自然也要来看看瞧瞧、吃吃住住。其中一间,贾琮、秦钟、匡六合、王应麟四人围坐。

因王应麟帮他两人作保,贾琮设宴感谢,王应麟已是秀才功名,而且是一等的廪膳生,风度翩翩:“子礼此科必然高中,我猜必在前十。”

匡六合笑道:“王兄还是坚信祁佳为案首?看来我和鲸卿前途未卜了。”

“祁佳不是浪得虚名,王某不才,忝为幽燕第四子,他在我之后,虽有夸大之嫌,然而好事者这么排,自有原因。”王应麟有条有理:“兼达有望上榜,你是大孝子,孝者,必忠。这位鲸卿嘛,我就不了解了……”

贾琮接口道:“今年不成,来年再战,皇天不负有心人的,五场已经过去几日,不如我们去县衙门口看看?王兄,这回是在下承你之情了。”

“无妨无妨。”王应麟在作保之时,不收半分金银,盖因他洞若观火,料定贾琮的傲气不在表面,而是在心里、骨子里,断不会当场作弊,此时打量几人,心里评价:“秦鲸卿,浑浑噩噩的官家公子,难成大器……匡兼达,可为忠臣……贾子礼,虽为庶子,家世却不凡,要么为贼为奸,要么,为阁部辅臣!”

几人各带奴仆往县衙而来,王应麟作辞回私宅,到了县衙门口右首照壁,今天果然放榜了,考生、家长、路人围了几层,密不透风,孙福、龙傲天根本挤不进去。贾琮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还镇定,秦钟随便抓住一人便问:“案首是谁?案首是谁?”

“听说才有三十人上榜,我也瞧不到,哎呀呀,你别扯我。”

这种事情,是报行人赚钱的好机会,古代报行,是一个民间组织,第一手消息必是他们最先知晓,因为这些人往往与县衙胥吏有关系,他们早先探不到主人住处,此时听门子指点,有两个报子登时撒脚过来讨赏钱:“捷报!捷报!雍乐十年,宛平癸酉县试案首,京师荣国府,贾琮!”

声音喊得小,就几人听见,报子为防同行抢生意。

“啥?你说子礼是案首?”秦钟抓住他衣领不放,欢天喜地,盘问道:“那记得秦钟、匡六合吗?”

“等等等等……我瞧瞧。”那报子往兜里掏出纸张扫一眼:“秦钟,第二十九名,匡六合,第十一名。”

“中了!全中了!”对于秦钟来说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儿,都忘了打赏,孙福、秦通忙给了赏钱。

那报子道:“还要到京城的贵府报一报。”

荣国府那里肯定有几两赏钱,骑马走点路值得,报行要的就是快速,因为不止一家报行,县试案首的消息,好几家都得到了。

贾琮也没阻止,因为阻止不了:说不定其他报行的人早已到荣国府门前了。

县试案首,不啻于一份荣膺。当下,他们也听到有人喊出来了:“案首是贾琮!贾神童!”

“祁佳屈居第二了,看来幽燕第六子的名头,不久要放到贾琮头上了。”

“再大也大不过幽燕第一人,第五的罗讼棍可是秀才功名呢,超过第五,也得举人才行,唉,乡试也是今年了啊。”

“听说了没?贾琮与罗秀才打赌,若是贾神童九岁中秀才,罗讼棍宁愿革掉秀才功名,要是有九岁的秀才,岂不快破顺天府的记录了?”

“也不一定,本朝最年轻的秀才,是当年赵北斗创下的十一岁……”

“考卷是要发还的,待会我们去观摩观摩贾神童的文章,没准明年就中了。真是的,公府之后,年纪轻轻,就抢了案首,还让不让人活了?有本事贾神童把府试院试拿下来,来个小三元,我就服他!”

“对呀!”不少人羡慕嫉妒。

贾琮正欲离开,人群中看榜的一位老头,忽然倒地发抖,口吐白沫,他孙子扶住了他,有人感叹:“城北的杨大伯啊,考了五十年,硬是过不了县试……”

“唉,科举之难,难于上青天!”

“应该是科举之弊端、之荼毒,不亚于秦始皇之焚书坑儒,先秦之人怎能想到,儒道害人不浅。”匡六合轻声道:“子礼兄,在下先走一步,家母孤苦一人,我实在不放心,若有空,欢迎子礼兄来做客。”

“请便。”贾琮刚说完,那门子迎下来,神态恭敬许多:“贾案首,县尊大人有请。”

哗!人群顿时哗啦啦看过来,无数双眼睛盯在贾琮身上。

……

永昌门东的家宅,罗国奇沉着脸问:“贾琮果真中了案首?”

“是的,二月初考的县试,一场一天,十八日就张榜公布了。”罗文小心翼翼地躲避,硬着头皮说:“今儿全城皆知了,连祁佳都屈居第二。”

“混账!”罗国奇把书本劈头盖脸地扔过来,罗文赶紧溜之大吉,罗国奇暗暗揣测:“不妙!县试案首,必取秀才,此乃不成文的规矩。李凤翔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顾罗某的威胁,贾琮怎么可能有如此制艺?照这般下去,府试在西路厅,是同知沈镐主考,院试又是可恶的刘东升……不行!我不会让你得逞!”

“罗文!滚进来!”罗国奇呵斥。

门外的罗文半个头伸出:“爷有何吩咐?”

“先磨墨,我要打通几个人的关系,还有,贾琮的文章有没有传抄出来?”

“有。”罗文递进来,罗国奇看完这篇毫无破绽的八股,平心而论,府试院试都能过,他脸色难看:“怎么可能?!”

……

京师西城,荣国府,春风拂荡街边店家的幌子,几个报子从宁荣街走马下来,敲锣打鼓,径直走上正门台阶:“捷报捷报!贵府公子中了宛平县试案首!”

“谁?去去去!”赖大率领几个奴才挥手:“我家公子中了案首?可没听过谁去参加县试的。”

赖大是赖嬷嬷的儿子,西府男性大管家,赖家几代为奴,家中花园虽比不上大观园,豪奢却超越贾府非嫡系族人不知几倍。赖大儿子赖尚荣,直接赦免奴籍,放出去,没过几年,便要外放知州了。但这知州不是考来的,是贾政帮忙疏通关系。

如此豪奴,宝玉有次外出见面,都要行礼问候,包括林之孝、周瑞也是。故此,等闲人,赖大是不会放在眼中的,虽也听说大老爷一房的琮爷求学去了,却没听见去参加县试呀?因而赖大认为这些报子是来胡闹讨赏钱的。

“没错,就是荣国府!宛平县衙的亲供写得明明白白,我们有凭证。”那报子也不敢放肆,拿出一份帖子道:“贵府大房公子,姓贾讳琮,可是么?”

赖大本来还不耐烦,此时却吹胡子瞪眼,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县试案首?是琮爷?!”

第63章 回归贾府

宛平县衙花厅,樊知县邀请了贾琮、祁佳等几位头名的童生,从此以后,贾琮等人有了“童生”的称谓,三道童试没有考过关,活一百岁也是童生。从此以后,樊林成为了他们的第一位座师,在官场中有了师生之谊。

县府院第一名称案首,合称小三元,乡会殿第一名分别是解元、会元、状元,合称大三元,连中小三元、大三元的,人称六首,明朝有一位商六首。当然,这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地狱模式的游戏。

花厅之中不免推杯换盏、吟诗作对、行酒令一番,这其中祁佳对于结果是很意外的,他自幼出名,滋生傲气,也有骄傲的资本,但他并不生出怨气,贾琮的县试闱墨,他也瞧过,无破绽可寻。

待曲终人散,樊知县唯独留下贾琮一人,摒退左右,厅房刹那清净,贾琮问:“樊老师是否前途隐忧?今年考课,学生尝闻办事不力、老迈、贪污者,会降级、免职,学生非是恶意揣测,恐罗国奇借考功司之手……”

每逢子、午、卯、酉之年,就是朝廷举行乡试之年(省级考试),对于官员来说,同时也是考课之年,所谓考课,便是评定官员的政绩,多少地方官都会战战兢兢、送礼求人,因为,这决定了他们的前途。

“本官有治河功绩垫底,又有你这么个学生……”樊林沉吟道:“你道本县为何不担心?因为,本县已经打通了总督大人……”

于成龙,直隶总督,兼吏部侍郎,是考功司郎中的顶头上司。

难怪樊林不担心,原来底在这里,但于成龙和刘东升关系不好,这张关系网,让贾琮觉得有些混乱:官场,真是乱糟糟的。

贾琮之所以点破,一是两人合作过,二是樊林不算清官,但至少会办事,三是师生之谊,是朝廷潜规则,推也推不掉。而樊林的角度,其一是这个门生未来可以守望相助,其二,是贾琮背后的四大家族势力……

“是学生多虑了,老师是否看过近期邸报?吏科都给事中有没有动本弹劾秦老师?”贾琮冷静道。

“看过了,吏科弹劾了秦郎中,说他‘老迈昏溃,力不从心,难堪再用’,据闻秦郎中上了自辩折,请求告老还乡,上面尚未批下来,本县不得而知……”樊林满意地看着这个门生。

贾琮仰头喝酒,看不出内心波动,嘴角却有点冷意,樊林告诫道:“四月府试,六月院试,八月乡试,这一年你可以连连再战!平步青云!切忌不可分心,一旦进入翰林清要,你还怕没有说话的地方吗?”

县府院三级考试,每年都会举行,乡会殿后三级,乡试子午卯酉,会试辰戌丑未,每三年举行一次,遇到新皇登基、万寿才会加恩科。

也就是说,贾琮今年至多能够考到乡试,明年才能参加会试、殿试,而且前提是连连过关。

府试一般由知府主考,顺天府则是例外,包括其他直隶州、厅也是一样,西路厅由厅同知主考,今年四月府试,主考官是顺天府西路厅的同知沈镐。

院试由学政主考,可以这么说:三道童试的真正主宰,其实是朝廷派出的学政。学政职责如下:第一巡查本省所有府学、县学,巡视学风、生员是否举止不端等。即便你是秀才,学政也有权力剥掉你的功名。第二举行科考、院试,提拔生员,第三举行乡试之前的岁考、录科、录遗,过了岁考科考,才能正式参加乡试。

科举这条路,朝廷的规定,是十分严密的,任重而道远。

“老师说的是,学生远游日久,家中那边催得紧,这就辞行了。”贾琮恭敬地点头,商议一阵,出了县衙,同知厅不便去拜见,实力才是基础与根本。

……

贾琮中了县试案首,经由报行之人通报讨赏钱,顿时阖府皆知,如旋风一般,传遍贾府。

主仆三人骑马转道宁荣街,贾琮疑惑道:“傲天,那日你真见了马贼?”

“是啊,俺从不骗人,马贼上马为贼,下马为民,一般人看不出来,也就俺走南闯北,能分辨一二,那伙马贼的首领是太行山的女王……”龙傲天信誓旦旦。

孙福驳斥他,贾琮发话,两人才停止争辩,西府西角门前下马,看着两座石狮子、守门的小厮,发亮的“敕造荣国府”牌匾,贾琮怔忡出神:“几月未见,仍是冠盖满京华,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荣国府大总管赖大迎出来:“琮爷回来了,大老爷叫琮爷洗漱后去拜见,一并也去老太太、二老爷那里请安。”

他回来之前,传过信的。这些有辈分的家奴,比起辈分低的主子还要尊贵,如赖嬷嬷,贾母都赐座,而实际上,赖尚荣后来也是一只白眼狼:贾政是一个失败的上位者,无论是贾雨村还是赖尚荣,他在识人之明上都很失败,不会看人的上位者,无疑是不合格的,会被官僚体制所淘汰。

“有劳了。”贾琮微笑打招呼:对这些豪奴没礼貌,也会被认为没教养的,贾琮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露出把柄给人抓,等他有了话语权,捏住他们把柄,还会怕他们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赖大等几个下人打过招呼,并不引领他进去,作为总管,赖大也是挺忙的,事多。不过,赖大会心地派几个奴才牵了马。

进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荣禧堂东,回到自家小院,龙傲天咋舌不已:“俺滴娘喂!走完国公府每一条路,岂不是要几个时辰?”

外人难以想象,从东路的贾赦院到西路的贾母院,王熙凤、邢夫人来回,都是要做轿子的。

“琮爷拿了县试案首,咱们做奴才的,也脸上有光哪!瞧,出去一趟,个儿也长高了,就是瘦了些。”晴雯在西厢房里间给他换衣服。

“你不是也大了许多?”贾琮的目光,在晴雯胸前一闪而逝,晴雯发觉不到。

去东路贾赦院,进两层仪门,拜见过贾赦、邢夫人,老两口是笑得合不拢嘴,贾赦自得,却装出严父模样:“还不去你二叔那里请安过?若不是他推荐,你也难有今日,况且,过了县试也不算什么,取了秀才、举人,才算你光宗耀祖,不辱祖宗门楣!”

躬亲伺候在侧的,受气的小媳妇王熙凤,强颜欢笑道:“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琮弟还得好好准备才是。”

贾琮笑笑,看也不看王熙凤一眼,视若无睹,请安出来,贾赦心里正在兴头,礼节周到也就是了。邢夫人因为儿媳妇王熙凤时常帮着王夫人,不帮她,心里恚怒,权当看不见。把个王熙凤燥得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有这样的小叔子!

第64章 治家的萌芽

对于嫂子王熙凤,失去管家权力,贾琮不必再忌惮她,虽然,王熙凤仍旧是贾母、王夫人的亲信,但是,经过一年的努力,贾琮已经完完全全地取得了贾赦、邢夫人的倾向,这,可以暂时达成一种平衡。凡事畏畏缩缩、踌躇不前,岂是大丈夫所为!他贾琮堂堂须眉男子,又怎能受制于一妇人哉!

荣国府中路,荣禧堂东耳房以东,堂屋,贾琮请安毕。贾政面色复杂,与王夫人在炕上对坐,之间摆一炕桌,迎春、探春、惜春也请安毕,坐左下首壁下,混世魔王贾宝玉依偎于王夫人右身侧。

屋中有屏风、自鸣钟、汝窑美人斛、檀香、宝鼎等,一应陈设,极尽奢侈,王夫人身穿金钱蟒缎妆,异常慈祥。

贾政所以复杂,缘由有二,第一是宝玉明明是“天降祥瑞”,生下来便有一块通灵宝玉,然而现状是,贾府所有玉字辈、草字辈的男人,完全被贾琮比下去了!

这绝非危言耸听、夸大其词,樊林、秦业的回信之中,业已陈述明白,贾琮不止读书厉害,取了今岁县试案首,而且办事能力极强,不畏苦寒、山高水远,在直隶省宛平、固安两县都小有名声。

第二是贾琮的治河策略得到了巡按御史、直隶总督、以及一位大人物的赞成,水泥制作理论也在工部初见端倪,按理贾政在工部都水司干副手,贾琮为何不给他,而给秦业?如此林林总总的心思,自是使得员外郎大人贾政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不过,林如海曾对贾雨村说贾政“绝非膏梁轻薄之徒”,在宗法制大家庭的环境之下,贾政绝不会打压、遏制贾琮,因为,家族需要团结,一切出发点,都要考虑家族利益,贾家目前只有贾政在朝中为官,非但不能打压贾琮,还要给他铺路,这就是古代的宗法家族。明朝,就是被这种庞大的家族利益团体,祸害得不浅。

“唔……拜谢就不必了,琮儿,你不仅在治河上为家族赢得了好名声,还中了县试,不忘我家族门楣便好。我贾家祖上军功起家,四王八公,唯我一门两国公,是为从龙之臣。目今天下承平,久无战事,非以武转文不可,此刻以进士之身为官的,一个也无,你须记着……”

贾政一捋飘逸胡须:“府试在即,好生再考!秦郎中准备辞官致仕,你去报报喜、顺便加强时文之道。”

贾琮答道:“是,老爷。”

有对比就有伤害,原本,有贾环对比,贾宝玉看起来很不错,这时就不尽然,贾政再看贾宝玉,简直越看越气,突然严词厉色地呵斥:“你这孽障!身为兄长,文不成武不就,成日家伤春怀秋,窝在府里胡闹,成何体统?!还不下去?省得碍我的眼!”

“啊……”贾宝玉手足无措,两股战战,王夫人急忙慈爱地摸索宝玉手臂,心里发狠:还不是因为贾琮?那小婢养的,着实可恨!吓坏了我的儿!

三春告退出去,贾琮亦不慌不忙地退出,赵姨娘在门口掀帘毡,行出廊下过道一截,贾迎春笑道:“琮弟,你这回大发了。”

“托二姐姐的福。”

“这话我爱听。”贾迎春骄傲道:“赶明儿,我也有一个进士及第的好弟弟。”

贾探春黯然神伤,也不知为何。贾惜春拉拉贾琮袖子,悄悄道:“喂,你外面开的那个书社赚钱了,前儿还有人给我送几两银子,说是卖了几张画。”

贾琮想了想,也悄悄道:“这事儿不能让下面的人传,以后你直接来跟孙福要,传开了对你名声不好。”

“嗯。”

贾琮心念一动:他有必要培养几个亲信了,而且是慢慢培养,如果有了更高级的功名,甚至不要他自己找,奴才会主动来找他。

举人、进士,不用交税、服役,还能免除一定家奴的赋税,家里坐着,都会有人把自身和土地都投在你名下,所以,有了权,钱,不是问题。封建社会的土地兼并,也是这么来的。

功名!官身!这才是贾琮挽救悲剧与立足的根本!

……

荣国府西路,贾母上房,贾琮仍旧请安出来,贾母的态度淡淡的,但贾琮礼节无差错,又带回来好名声,她也不好苛责。

等贾琮退出,鸳鸯在侧服侍,贾母放心不下宝玉,叫茗烟来回话,茗烟是宝玉最得用的小厮,他说二老爷骂了宝二爷,贾母愤愤道:“不是打!就是骂!可怜了我的宝玉!”

其中情由,贾母如何想不到,必是由于贾琮中了县试,贾政对宝玉不快、不满。接着王熙凤进来请安:“二老爷的意思,是要叫宝玉去读书,二太太也是赞同的。”

贾母心疼道:“我那心肝宝玉,怎么受得了苦?”

“哎……老祖宗,不妨事!”王熙凤笑靥如花:“宝玉是天降祥瑞,聪明着呢!琮弟的梦靥灵光,到底是虚的,咱们看不到,通灵宝玉,可是实的!我打听过了,四月府试之前,有一场复试,考过了就能参加府试……宛平又不远,派几个奴才跟着,估摸宝玉要中也不难……”

“嗯,也行。”贾母首肯,还是不放心:“衣物、被褥、点心、金银,都要上好,鸳鸯你打理着。”

王熙凤的识字有一个过程,首先,戏曲、账目名字,她肯定认得一些,但是,她不会写!专门叫身边的书童彩明记账,有一次还叫宝玉进来写。到后来,查抄大观园,王熙凤看潘又安写给司棋的信,原著便有解释:王熙凤是因为管家,才渐渐识字的。也就是说,王熙凤出嫁之前,是个半文盲!

实际上,王家出来的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文化素养普遍不高,或许王家的教育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从红楼梦行酒令可以看出来,薛姨妈、王夫人的酒令也很通俗。三春、宝钗、黛玉的教育,则较为开明一点。

所以,王熙凤哪能真正了解科举的艰难?像唐伯虎、汤显祖、徐光启、蒲松龄、曹雪芹等等大才,都折戟沉沙过。

但是,王熙凤深知贾母那颗偏到爪哇国的心。

王夫人院,王熙凤安慰道:“太太,宝兄弟有那块命根子保佑,定然能进士及第的……琮弟那里,要不要通知叔叔(王子腾),让清客相公写一封信,再让考官卡一下?”

“愚不可及!”王夫人停止敲木鱼:“自家人对自家人,赶尽杀绝,不说大老爷、老爷不同意,你以为你叔叔(王子腾)会同意吗?”

“是。”王熙凤乖巧得像个淑女,无可奈何,真地对贾琮无可奈何,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

贾琮那篇考中案首的时文,早已被姐妹们传看,黛玉、宝钗也有耳闻。而此时,他一边想着“齐家之道”,一边去了南城秦府,秦钟也早先一步回去了。

第65章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秦通牵马进府,秦府没有养马,以往都是雇的,只能拴在库房那边的树桩,他语气寥落:“老爷辞官了,琮爷倒能天天过来,万幸钟爷也跟着上进了,咱们老家也在金陵,等闲是回不去了……”

古人讲究落叶归根,若是秦业有一天老死,棺材是要运回南边故土的。不过,秦钟在北边考试,秦业不会轻易还乡,原因很简单:国家考试,按录取比例从高到低分为南卷、北卷、中卷,秦钟回南边考,还不被江南才子给秒杀了?

说句不公平的话,南方录取不了的考生,指不定也能秒杀北方上榜的考生,此乃地域性教育差距、文化氛围所致。而秦钟此番上榜,根本原因是秦钟被贾琮影响、互相砥砺:有时候,一个好朋友,能改变人的一生。

贾琮胡扯几句,去正厅拜见秦老师,甫一进门,便见秦业靠在软榻,秦钟、秦可卿左右有说有笑,看见他来,秦可卿不说话了,也不看他。贾琮作揖,坐下,“老师辞官了?”

“你不要引咎自责,不论别人弹不弹劾,我都年事已高,心力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秦业从榻上抬头,轻飘飘地几句带过。

贾琮心道:“身在名利场,你不争,没法自保并且上位,秦老师到底怕惹事一些,古往今来的权臣,谁没有几件肮脏龌龊、卑鄙无耻的事情……”

“出差勘察一遭,为师更觉着力有不怠……咳咳……今岁身子骨也不大利索,实在受不了繁忙的公务了。如此也好,你与钟儿互相砥砺,我也再无遗憾,只是……”秦业咳嗽了一阵,贾琮起身拉上榻下被子,捧汤药过来喂,秦业看看秦可卿,秦可卿微微摇头,默默从侧道退下了。

“今儿老师不必讲时文了,离府试尚有一月多呢,学生省得,官场暗藏危机,老师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将来不是还有我们嘛。”贾琮笑道,又说:“学生在民间听到过一个故事:一天,两位民夫做活,一个树底下乘凉,一个辛勤劳作。劳作的那位抱怨:你怎么不做活?乘凉的道:你如此艰辛为了什么?劳作者答:为了有一天,能在树下乘凉,喝喝茶、下下棋。乘凉者道:你看你看,你说的,其实我已经做到了……”

“哈哈哈!说得好!明朝大才子杨升庵也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钟儿,你还要学学你师弟:有时,一个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其实就在旁边,只是你不加注意,失去了,才觉得宝贵。”秦业大乐。

秦钟也乐:“这个故事有趣,儿子和子礼也亲眼见过一个笑话:那日我们去固安一家民户,抬了倭瓜(南瓜)上来,婆婆媳妇嗑瓜子,婆婆叫孙子也来嗑,媳妇把倭瓜煮熟了,那孙子抬出去啃,婆婆拄拐杖出来看,她眼花:谁说我孙子不会嗑瓜子?这瓜子皮都躺了一地……”

“哈哈哈……”

……

耳房香闺,宝珠问秦可卿:“小姐到底愿不愿意?你开个口,咱们去说!”

“我去说,琮爷也有九岁了,明年十岁,再过几年十几,咱们花一样的小姐,都要变成黄花了!”瑞珠道。

“别去,哎呀,古来成亲,哪有女方急不可耐的?况且,师弟小我这许多,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开不了口……”秦可卿跺脚:“你们再胡闹,我可要打发了。”

“那你倒是想个法子,琮爷也想个法子,小姐知书达理,就写一句不着边的话,别人不懂,琮爷肯定懂。这样一来,也没啥口舌是非……”瑞珠道。

秦可卿俏脸一红,美眸转了转:“小蹄子,我就堵堵你们的嘴,权且当个游戏:我给师弟一道八股题目,有没有缘分,他在不在意,就看这道题了……”

瑞珠宝珠大喜,取来笔墨纸砚,秦可卿卷起手袖,略一沉思,就在竹纸上写下十个字: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注释:古代的第三人称,无论男女,都是“他”,没有“她”字。】

……

“是师姐给我的题目?”贾琮站在门口。

“嗯。”瑞珠催道:“你快打开看看呀,做不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我看什么题目能难得倒我。”贾琮便打开: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瑞珠偷偷查看:琮爷的脸色,当场就呆了,怎么回事?继而是又惊又喜,反正表情十分精彩。

贾琮虽然没经历过情场,但是情商可不低。

这句话,出自《西厢记》,代指崔莺莺。结合剧情来分析,贾琮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他就是榆木脑袋了。

王实甫《西厢记》和《红楼梦》一样,分为多个版本,又叫《会真记》,市面上流行的有金圣叹批本,《西厢记》、《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贾琮自然看过的,也包括汤显祖的《牡丹亭》。

“喔……秦师姐真是才思敏捷,瑞珠姐姐,我会回去好好下笔,破题、承题,一字不漏。”贾琮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瑞珠笑了笑,待他走了,方才进去回禀情况,宝珠跟着取笑,秦可卿倒没大羞,叹道:“我不想活了,这回丢脸丢大了……”

“他高兴着呢。”瑞珠不乐意道:“小姐嫁过一回又怎样?容貌、品性,哪儿差了?叫他挑出来我看看!”

秦可卿没好气儿:“这不是难为他吗?你说有好几桩过不去,你们不知,师弟在西府也烦心呢,只是他从不诉苦。”

宝珠道:“小姐已经为他说话了,两情相悦不就好了。瑞珠姐姐也说了,琮爷自个儿承认:破题、承题,一字不漏。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万无一失的方法。”

秦可卿索性不理她们,自个儿穿针引线,看着薰笼的烟雾出神:“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

两个人小声议论,孙福一本正经:“你瞧,琮爷赶路都在想八股文,破题、承题,一字不漏,这份劲儿,无人能比。”

“嗯。”龙傲天点点头,摸摸下巴,腹诽道:“俺瞧着,琮爷怎么好像在思春呢?也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贾琮不信没有办法!

中国人,无论古人今人,有一个地方冠绝全世界: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没有路,也要走一条路出来。

“秦老师说过,当今皇上很尊敬皇后……翰林……刑法……奏折……皇后,前提是我要能进翰林……”贾琮豁然开朗,又想:“就是要等……”

秦师姐得等他,他也得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那一天。

“罗秀才是不能等了,他必死无疑!”贾琮恶狠狠地想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朝万历以后,世间再无张居正!那我贾琮,就来做那个张居正!”

第66章 袭人登门

宁国府会芳园,逗蜂轩,贾琮、贾蔷、贾芸看戏品茗,四周假山、湖石、曲径,夏花灿烂。

这事儿还得从贾琮从秦府回来之后,去后廊下找贾芸说起,贾琮说,是看贾芸家中拮据、过意不去,答应以叔叔的身份,去求求新任的族长贾蔷。

贾芸确实穷,他们这一支不是嫡系,他有一个舅舅叫卜世仁(不是人),据红楼他们舅甥对话,大体情况是这样:卜世仁借着办丧事的名义,侵占了贾芸一房的地产,贾芸现在只有一个母亲,他们没闹。卜世仁是开香料铺的,贾芸后来想进大观园办事,先求贾宝玉,贾宝玉富家公子脾气,根本没放在心里,后来又去求王熙凤,贾芸跟卜世仁借东西要送礼,卜世仁非但不借,贾芸舅妈还拿家中没米、揭不开锅来恶心他……

卜世仁,还真的不是人。

最后还是街坊邻居“醉金刚”倪二借钱给他,并且不收利息(倪二是专门放高利贷的,属于小地主,并不是好人,但仗义),“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所以,贾芸没怎么犹豫,便答应贾琮。

而贾琮之所以瞄准贾芸,是因为,贾芸是唯一一个称得上好人的贾府族人(后四十回不论,乃高鄂乱改,脂本有批“芸哥仗义探庵”。)

贾蔷英姿俊美,正当少壮,是整个贾府最帅的,结发束带。贾琮虽才九岁,但英气暗敛。反观贾芸,容貌枯黄,容长儿略有斑廯。

红楼梦有这几对撞脸了:贾宝玉和薛宝钗(中秋之月、脸若银盆)、贾探春和鸳鸯(鹅蛋脸)、贾芸和袭人(容长脸儿)、林黛玉和晴雯、龄官。

但可以确定,他们都是纯天然,不是同脸同刀同医生。

“蔷哥儿,我打秦家回来,到后廊下转悠,往芸哥儿家逛了逛,看他家光景,实有难处,便拖他一起来求你,看族中能否为他安排一个事?也让他衣食有个着落。”贾琮的语气、口吻很随意,既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也不是低声下气的请求。

他是玉字辈的人,贾蔷、贾芸都是草字辈,是他侄儿,听着一曲凄婉的《还魂》,贾蔷心道:“我这个新任族长当的,也没啥大权,随便来一个族人,皆是我长辈……琮叔这两年奋发上进,没准儿……给芸哥儿一个糊口的去处也就是了……”

“噢……看琮叔说的,这叫什么事,芸弟,一家子人,我怎忍心你这样子,正愁两府装裱没个总管,你领了这事,我给你牌票,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做好了这桩再说。”贾蔷大度地应承下来。

贾芸惊喜地起身感谢:“谢琮叔和蔷大哥这个情了。”

贾芸是个会来事的,心道:“琮叔不喜排场,送什么好呢……领了银子,先打听打听再说……”

贾琮在宁国府吃喝玩乐一阵子,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贾珍贾蓉、尤氏焦大等人的近况,听着并无大事,贾芸出来,偏要买东西送他,贾琮应景地收了几两麝香。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贾芸这种知恩图报的人,贾琮也无法预测未来能有什么回馈,但总之不是坏事。

……

匪鉴堂书房,贾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可卿的题目,脑袋瓜飞速思索。

其实前世的他,对于婚姻有一种恐惧、排斥的心理,这种心理是从小造成的,前世儿时父母的婚姻很不愉快,童年在家暴中飞逝。少年之时,堂哥、堂姐相继结婚,堂哥因为生下来的儿子残缺,毅然决然与堂嫂离婚,丢掉儿子。堂姐无法生育,倍受公公婆婆讽刺,说猪狗、牛羊都会生,就她不会生,也是离婚……总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从小耳濡目染,直到步入社会,见闻再多,他对婚姻一直是持排斥、质疑态度的。

人的三观,往往是环境逼出来的。

至于十几岁成婚,于封建社会并不奇怪,古代一般法定的都是十一二到十五六之间,民间老大不成婚,官府还会强行婚配,比如海瑞干应天巡抚,江南人大街排队抢女婿。遇到战争年代,八九岁结婚都有。

但是现在的贾琮,五六年之内,应该不用担心这个,勋贵家的公子,怎么说也要十五岁左右,父母才会安排婚事。

晴雯磨墨,贾琮依照题目“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下笔道:

“想双文之目成,情以转而通焉。”

“盖秋波非能转,情转之也……”

【注释:双文指崔莺莺,因为莺莺是叠字,所以又叫双文。】

晴雯穿红背心、绫裙,贾琮教她认了些字,但她可没读过西厢,对此亦是睁眼瞎,低头,狡黠道:“哎!今早王善保家的透口风出来,说是琮爷出门时带了一千两银子捐给顺天社仓,如今怎么不见影儿?估计是大太太念叨,王善保家的再狐假虎威的……”

晴雯性子率真,有什么说什么,往往无意中得罪人,这点和黛玉像。

要是袭人,袭人就不会这么说,宝钗也不会。

贾琮仿佛听不见似的,静静思索、下笔,直到写完一篇八股,湖笔搁在歙砚上,才炯炯有神地直视晴雯。

风流灵巧惹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这是晴雯的结局,以及结局的原因,她毫无惧色地也直视贾琮。

“晴雯,你这话跟我说得,平日里当众不能说,也不能无缘无故指使、呵斥她们。我是为你好,不然,人家告密,吃亏的是你。”

贾琮没记错,后来这王善保家的,正是晴雯的头号攻击者,不遗余力地在邢夫人、王夫人面前说晴雯的狐媚子、没规矩等等,她不仅是司棋的外婆,还是邢夫人的陪房。既然是大太太的陪房,贾琏、贾琮都不能随意得罪。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宝玉、宝钗都要叫一声“周姐姐”,为什么?因为陪房代表的是主母的面子。周瑞女婿冷子兴犯事,求王熙凤一声就完了。周瑞儿子不学好,有一次王熙凤要处罚,赖嬷嬷就说不能这样,不然王夫人没面子,王熙凤只得作罢。

贾府奴才势力,大抵分为两类:娘家势力和夫家势力。娘家势力诸如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夫家势力诸如赖嬷嬷、李嬷嬷、赵嬷嬷(贾琏奶妈)、金家(金彩、金文翔、金鸳鸯)、林之孝一家等。

“知道了,耳朵都起老茧了,都说了几遍。”晴雯不情不愿的,贾琮把文章揣进怀里,涉及《西厢记》,不宜宣扬开来给姐妹们看。

两人说了些话,不多时袭人穿着青缎背心过来,贾琮笑道:“稀客,稀客。”

晴雯揶揄着上茶,袭人往杌子坐定,先对晴雯说“怎敢麻烦”,旋即忌惮地看贾琮,见他人畜无害的面孔,好心道:“琮爷的手腕不妨事了么?都是我的不是,常担惊受怕,想着过来赔罪,赶好小爷今儿回来了。”

“真不妨事,花大姐姐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即便我真有事,咱们做孙儿的,也得先记挂老太太。”贾琮淡淡道。

这便又是一种平衡,袭人倘若真的烫伤贾琮,她自己又赶忙认罪,伤势不大的话,看在老太太份上,袭人是没有事的。

平心而论,晴雯、袭人的家境,令人同情,这是真的。

袭人这么做,是为宝玉,袭人对宝玉,与宝钗对宝玉不同,宝钗时常拿四书五经劝说,袭人则是过得去就行,不能累坏宝玉。

袭人对宝玉的这种关切,应该是他们发生了男女之事后,慢慢体现出来的母性,也赢得了宝玉的敬重。她的确有贤惠、大度的一面,比如平时对茗烟、宋嬷嬷(宝玉房的一个婆子)也好,有次晴雯、宝玉吵架,宝玉发脾气要赶晴雯走,袭人第一个跪下来。

话分两头说,俞平伯说袭人是“薄情”之人,袭人还有另一面,红楼之中,晴雯死后,宝玉拿海棠花比晴雯。袭人不乐意,说海棠花应该先比我,晴雯算什么?灭不过我的次序!要知道,这时候晴雯尸骨未寒。

王夫人说她的眼耳身意时常在怡红院,这个人是谁?无疑是袭人,袭人的告密,间接促成了晴雯、芳官、四儿等人的悲剧。

包括宝玉早年的少爷脾气,断然不是抹黑他:茗烟闹学堂,金荣赔罪了,宝玉不依,硬是要他磕头。

还是那句话:大多数人都是一个多面体,并且会随着环境、年龄而改变。并不是说谁坏谁好,人都是复杂的,红楼主要人物,都没有脸谱化、单纯化的。多面体不仅仅多面,还是立体。

包括贾琮,他也是多面体,他也不敢说自己是好人。

……

听贾琮这般“直言不讳”,袭人稍显尴尬,贾琮献茶道:“看花姐姐的伤,也好些了,我也放心了。”

“不敢要爷赔罪。”袭人大方地喝了:“我今天来,一是赔罪,二是我家宝二爷,被太太训着去赶考……”

晴雯听得腹诽:“还没当上姨娘,就你家宝二爷了……”

“这才是姑娘过来的真意吧。”贾琮道。

“爷这样说话,我都不知怎么说了。”袭人好不烦心,这人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别是被晴雯感染了吧!我怕了,大家各不相干,给你赔罪还不行么!

第67章 府试之前

袭人大意是来说琮爷、宝二爷毕竟是堂兄弟,应当相互照顾之类的,其实是放心不下宝玉,那位是整个贾府的掌上明珠,自理能力着实堪忧。此外则是琮爷已然取了县试,她想让贾琮与宝玉交流并有所提携。

荣国府西路,绛云轩,春光灿烂。

贾宝玉委实苦恼,他自己本不愿读四书五经、步入仕途的,皆是父母逼迫,他聪明、博学,往后几年祭祀晴雯的《芙蓉诔》以及《姽婳词》,文采飞扬、才华横溢,但他读书随性随心,专爱看“杂学旁收”,四书五经可没下过苦功夫。

“二爷应付应付便罢了,考不中也没什么,咱们家还缺做官的么?不做官也能荣华富贵地过下去。”袭人温声劝慰:“横竖有老太太在,不论成败,过去了也就是了,倒不必累掯自己,琮爷那儿我去说过,你们兄弟好歹能一道儿……”

“去他那里做什么?”贾宝玉痴痴呆呆,痛心疾首:“若不是他非要走科举,如何会连累得老爷、太太慌张?逼迫我去考那劳什子沽名钓誉的功名?要论悟性、聪明,我未必比不上他!”

“说句难听的,也不是为他说话……宝二爷,咱们谁是真正随心随性的?你说人家读书沽名钓誉,难道天底下所有做官的都是沽名钓誉?古往今来做官的都不办事吗?琮爷纵有千般不是,他于咱们家终究是好的,西府到了宝二爷这一代,东府到了草字辈,谁还有爵位?难道还能吃几百年不成?”袭人娇嗔道。

贾宝玉无言以对。

……

一个县试案首,纵然传开,也激不起千层浪花,贾敬中过进士、贾珠中过秀才,相比他们,贾琮现在还差太远。

贾府的一摊子事、顽固的人,礼法、孝道的束缚,他冲不破,只能去努力拼搏、想办法。礼法孝道,连皇帝都要遵守,何况于他?所有的人,都要遵守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的,会被赶出局。

晴雯和孙福早已安排了龙傲天的下房住处,收龙傲天为仆的事儿,贾琮回过贾赦,也没什么波折,他的丫头、小厮本就少,有几个正好。

是夜沉沉睡下,贾琮拂去了脑海中的秦可卿影子。翌日把那篇八股文交给瑞珠,贾琮从此不再与秦可卿私下会晤,因为他自己没什么,人家女子要防范名声,对她不好,同秦钟一起,在秦业教授下磨练时文,尤其是《诗经》题,这样平淡无聊地过了几日。

……

三月暮春,贾琮从宣武门外西小市廊房的山海书社回来,径直到府外左方的族学,走上甬道,正门牌匾写有“明心见性”,上一次来,是一年前的事儿了。

他到左面石墩坐下,静心倾听学堂的琅琅书声,过会子下课,贾兰、贾菌、贾环、薛蟠、金荣等人,一窝蜂涌出来,不知是是谁先喊一声“贾案首”,随即一场人过来围观,薛蟠大咧咧敲打他肩膀:“贾案首回来了,可见到你了。”

薛蟠来族学不过是来玩乐的,专挑英俊的男人,行龙阳之好,并非学习,贾琮去年便见过,但没有深谈。

“真是贾案首啊!”

羡慕嫉妒的不少,贾环便看不下去,当先冷哼离开,贾瑞道:“琮弟可是‘衣锦还乡’了,大哥瞧你来是有事的?”

贾瑞,字天祥,二十出头,无妻无妾,贾代儒亲孙,父母双亡,祖父严厉,便是想上王熙凤,又被王熙凤整死的那个。原著说贾瑞“未免有指头告了之事”,也就是说,贾瑞经常把双手当作女朋友。

“来谢学里太爷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太爷那本《字眼便用》和蒙学之功,不敢或忘。”贾琮点头道。

薛蟠傻笑道:“我家替皇家采办,前儿暹罗(泰国)进贡一些上好的猪肉,别有一番滋味,你赏脸赴宴么?外面街坊锦香院,比里边自在。”

一场学生心知肚明地笑:锦香院是西城有名的酒楼,那里有很多姐儿。

贾琮推辞道:“薛大哥怎么看得起我,来请我了?”

“嗨!”薛蟠豪气干云:“你道我为啥请你?可不是因为你中了那什么案首,只是前几个月在梨香院,我妹妹说你人还好……”

对于呆霸王薛蟠,贾琮心里是不想和他有什么交情的。这世上的人,古往今来,大抵有三种:第一是极端的好,第二是极端的坏,第三是中庸之人,贾琮以及大多数人,都是第三种。

薛蟠却占了前两种,他的极端,表现在亲情、友情、爱情三个方面:薛家的亲情是真的,薛蟠把妹妹宝钗气哭了,第二天立马赔罪,还买首饰、买东西,对家人很好。友情则是柳湘莲暴打过薛蟠,再救薛蟠,薛蟠不计前嫌、结拜兄弟,柳湘莲出家,薛蟠哭了一阵,所以,他是一个重视亲情、友情的人。爱情方面……薛蟠的人生没有爱情,对香菱非打即骂,娶了毒妇夏金桂,立马跪舔,欺软怕硬。打死冯渊、仗势欺人也是有的。

须臾,贾代儒出来,薛蟠等人一哄而散。贾琮又带了礼物来看贾代儒,贾代儒颇为高兴,鼓励他再接再厉,进学堂谈了一会儿八股。

……

梨香院位于荣国府东北方位,原是当年荣国公打坐的清净之所,薛家进京之后,便腾出来给他们,这里面有个门道:薛姨妈当时对王夫人说了,不用西府糜费,薛家有钱,吃、用都是自己出钱。

这一点,基本确立了黛玉、宝钗处境的优势劣势:西府下人不会对薛家说什么口舌是非,而对黛玉就会,黛玉吃住皆由西府出(原著黛玉亲口说的)。

且梨香院临近后门、后街,薛蟠乐得悄悄出去斗鸡走狗、鸣花宿柳,薛姨妈宠溺、贾政王夫人都不管。

院中几棵梨树,叶子繁盛亭亭如盖,翠绿、淡雅,卧房内,香菱打水给他洗脚,薛蟠因为水烫了一点,一脚踢翻铜盆,暴戾恣睢:“死丫头!你想烫死我啊?是不是活腻歪了?”

“大爷别生气,我重新打过。”香菱不顾洗脚水溅了一身,怯懦地忙忙抬盆出去,薛蟠冷哼一声,香菱出门泫然欲泣。

按时间进度,香菱此时还没被收为侍妾,这是薛姨妈卡着,大约在贾元春加封贤德妃之前,薛姨妈才特意置办酒席,让薛蟠正式收香菱。

如果没有意外,这位苏州甄士隐的千金小姐,悲惨的命运已经注定。

【注释:第27章的英文已做修改,涉及古英文,作者就直接替换汉语。之所以留下那个伏笔,是因为,晚明已经有了经济全球化,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早已崛起,印度果阿、日本长崎、菲律宾马尼拉、中国濠镜(澳门)在晚明都是经济中心,墨西哥、秘鲁的白银早已大量流入中国,所以,这个伏笔以后要写。

就这样,错漏的地方,你们说,我就改,曹雪芹都有错漏,这没什么。看不下去的,不勉强。作者要查的历史资料很多,可谓浩如烟海,错误难免,情节也要想,虽然成绩十分惨淡,但对收藏、推荐、点评、打赏的书友,还是说一声感谢,谢谢。】

第68章 府试开始

四月上旬,快要立夏,也是每年全国各地府试开始的日子。

“父亲,母亲,孩儿这便去了。”贾琮于东路堂屋请安过。

“嗯,早去早好。”贾赦双手扶靠椅,因享受太多、锻炼太少,有点懒得站起来,小儿子的面容清减了许多、身材消瘦了许多,他道是苦读书的缘故,不知是恒久锻炼所致,双眼瞧木梁:“若是嫌往返费时,你院试一并考了再回来也行,家里,有你哥哥嫂子担待。”

邢夫人没有鼓励之言,想了想,道:“那一千两银子可要取回来!”

“咳咳……”贾赦不言语,左右请安侍立的贾琏、王熙凤,低头,还能说什么?

“母亲多虑了,那钱放在社仓,有日程,并不是白捐的。”贾琮沉稳道。

“孙福,还有那个新来的龙什么……嗯,龙傲天,好好看着小爷,不许吃花酒、不许浪费银两,有事急速回报,不许欺上瞒下……”邢夫人正襟危坐,发号施令。

“是,是。”孙福、龙傲天青衣、小帽、红汗巾,跪着伏头,眼望地面。

出来三层仪门,王熙凤扭着苗条身姿:“你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你弟弟得了父母之心,你该如何立足?”

贾琏定定看她:“说什么胡话?亲兄弟何必明算账,他又不跟我争,取了功名,琮弟在外面当官,到了那时,你、我、族里不都要仰仗他?倒是你,前儿我还说拿点钱给琮弟,你为什么不允许?你是妇人之见了。”

“好好好!我是妇人之见,我的钱就是我的嫁妆,那是我们王家的,不是你们贾家的,没门!”王熙凤丝毫不让:“怎么又不说我了?那你也去考个功名,我就给你。”

“罢了,罢了,少说几句。”贾琏苦笑:“我都买了五品同知的官身,考个什么!”

平儿默默无言。

与此同时,贾宝玉也收拾妥当,茗烟、李贵、扫红、锄药等小厮跟了一大堆,被褥、衣物、美食拖了一马车,贾琮望尘莫及。

贾宝玉四书底子有一点,在贾政、王夫人压迫下,渐渐地被动地学了八股,因为通灵宝玉,天降祥瑞,贾母、王夫人等盲目地相信宝玉不比任何人差的,这就匆匆上阵。

按照惯例,府试之前有一场复试,专门给县试不过的人再考,过了就能参加府试。同理,院试之前也有类似的复试。

贾宝玉就是要先考这场复试,再一起考府试。

很关键的有一点:贾宝玉幼年之时,贾元春已经教过他诗书,元春与宝玉,名是姐弟,情同母子。贾宝玉肚子里是有墨水的,无可质疑,“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就是下一年,对联、见解,张口就来,宝玉尤其喜欢《庄子》。

坐在马车,贾宝玉信心满满:“不就是童试么?倘若我用心好好学,哪有不中的,就等林妹妹大吃一惊……”

贾宝玉此时对待女人,没有专一之说,要等到十三岁“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他的情感才发生转折。

……

“张生若曰:世之好色者,吾知之矣。来相怜,去相掮也。此无他,情动而来,情尽而去耳……”

“……最可念者,啭莺声于花外,半晌方言,而今余音歇矣,乃口不能传者,目若传之。”

“更可恋者,弃玉趾于残红,一步渐远,而今香生灭矣,乃足不能停者,目若停之……”

这是一篇以《西厢记》一句话为题目的游戏八股文,它被捏在秦可卿手里,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样样俱全,秦可卿再往下看:

“噫嘻!招楚客于三千,似曾相识。倾汉宫于一顾,无可奈何……”

这两句,是化用战国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以及《汉书》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

整篇文章,论点鲜明:都是紧紧扣住题目的“秋波”二字来陈述、论证。

“招楚客于三千,似曾相识。倾汉宫于一顾,无可奈何……”秦可卿又笑又叹,睹物思人,蓦然之中一幕幕情景浮上心头,尤其是“弃玉趾于残红”一句,不正是说他们在固安荒林的经历吗?

待目送秦钟出门赶考而去,秦可卿心道:“就这样罢了,我不能陷你于不义,师弟,祝你明年春闱高中,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

……

府试的报名亲供、考试场次与县试差不多,都是考五场,后面四场自愿,一道四书题、一首试帖诗。

因为顺天府西路厅的县衙、同知厅都在宛平城内,所以府试考棚也沿用了县试的。

贾琮可谓轻车熟路,一来就填写完亲供,这天一早打灯笼来排队,手挂考篮,孙福、龙傲天买来了热乎乎的馒头、饼子,他的考篮装得满满的。

参加府试的人,不止是今年过了县试的考生,还有去年过了县试、没过府试的,前年的、大前年的……反正符合条件的,都参加,目测有好几百,不比县试少,看去就让人压力倍增。

“子礼,这关我底气不足,怕是要出大题。”秦钟道。

“那也能积累经验,总比不考的好。”贾琮给他打气,秦钟能走到哪一步,主要还是秦钟自己,他可没有贾琮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两辈子的应试思维、勤学不辍的国学底子。贾琮平时没少提携、交流、指导秦钟,他还是希望秦钟能中下去,起码能养活秦业、秦可卿。

沈同知宣讲了大体规则,搜查有条不紊,轮到贾琮,饼子馒头、笔墨纸砚都被翻得一通乱,衙役脱了他衣衫、裤子,还要脱最里面那一条,贾琮满脸黑线:“要不我自己脱?”

“哈哈哈!”排队的笑了一片,但是他们笑不了多久,这一关每个人都一样。

“别说贾案首受不了,一大早上,不顾脸面,也要顾这冷嗖嗖的风,谁也受不了呀!”

“对呀!什么破规矩。”

难怪好多读书人不要脸:他们的无耻精神怕是从考试搜查这一关培养出来的,裤子都脱了,还怕更不要脸的事儿吗?

“好了!这是府试,不必像乡试那般锱铢必较。”沈镐似乎认得今年的这位贾案首,没有刻意刁难。

寻找座位坐下,饼子、馒头都被搬开、揉脏了,衙役为的是防止携带夹带,就是作弊,贾琮此次分到了“阳”字号桌,他皱眉道:“没法吃了,考试也是恶心人,饿肚子就饿肚子,又不是没饿过。”

“子礼兄,我这里有没搬开的。”匡六合好心把自己的分他一半。

贾琮道:“他们有没有碰过?”一想到那些衙役布满灰尘的手,他可吃不下去,衙役只管工作,哪管你干不干净?人家才不管你死活。

“没,人太多,后面搜查都疏松了。”

贾琮由衷温暖,没看错人呐,片刻他见到贾宝玉也来了:贾宝玉果然过了复试,还有好些赶考的,是考了好几次府试了,虽然以前不过,但是他们很有经验,贾琮陡然觉得压力山大。

第69章 小三元之府试案首

癸酉年顺天府西路厅府试命题出来了:《齐饥》一章。

出自四书中的《孟子,尽心下》,这一章篇幅颇长,主讲齐国饥荒一事,齐鲁之地,后世泛指山东,山东也是常闹饥荒的省份。看来沈镐来势汹汹,不出什么人生理想的空谈之文,而是开门见山地直指儒家的赈灾策略!

不少考生心里叫苦!又是大题!

“从孟子的角度阐述饥荒与赈灾,有难度……沈同知不愧有刻板方正之名。”贾琮摆正纸张,他早经历过一回叛逆的年纪,年少冲动,容易急于表达自己的见解,然而科举不许考生发表见解,只能以圣人的角度去自圆其说,把一篇废话说得活灵活现、煞有其事似的,那么恭喜你,你就成功了。

但他已习惯了谋定而后动,从樊知县那儿得知,沈同知亦是喜欢方正平实的文章。毕竟大考小考磨练出来的人,身居考场,贾琮心如止水,抬头,平眸,眼见考棚栅栏外,几只蝴蝶翩翩起舞地飘过,他似进入空灵之境一般,积攒着腹稿。

偌大的考棚,安安静静,只余众考生的呼吸,贾宝玉少年心性,忍不住便下笔大发议论,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秦钟一句三想,匡六合废了几张稿纸,重新写过,祁佳、顾贞年纪小,禁不住心浮气躁,连续写了错字,也是重新来写。

看一眼棚内棚外,甚至茅厕内外来回巡逻的差役,贾琮端端正正而坐,目不斜视,即便左右有考生,心无旁骛之下,也视而不见,湖笔蘸上歙砚徽墨,手腕距离桌面几寸,字迹从上到下、从右到左:

“客卿无救荒之策,援晋人以谢之焉。”

“夫仁政不行,饥而发棠,其可在乎?孟子怠将去矣。”

“且贤者之在人国也,道隆则隆……”

……

考棚外,三班衙役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自科举制度兴盛以来,作弊与反作弊的斗争一直处于持续之中,只要有捷径可走、有利可图,总有人甘愿冒险。向考官买考题的、茅厕传信的、笔墨纸砚包子馒头双层衣物携带纸张的、写在肚皮上的……屡禁不止。还有一种较为危险:用箭射进去。所以,不论哪一级的考试,防范都极为严格,至少表面上如此。

联通街道的通道,陆续不断地有交卷的考生出来,他们的脸色,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忐忑不安,纷纷走往不远的茶楼客栈。

府试,名义上是一个府、几个县的考生,直辖州、直辖厅(属于府级地方的),同样有几个县的考生。顺天府西路厅,有宛平、大兴、良乡、房山、涿州等五个县(霸州、涿州属于县级地方)。故此,人流量颇为可观,临近考棚的坊市,生意也比往日热闹了几倍。

天津卤煮、两盘豆腐、两碗面,孙福、龙傲天翘首以盼,在一家小凉棚下相对而坐,孙福嘀咕道:“咱们爷怎么还不出来?可别考砸了。”

贾琮名望的提升,他们奴才也跟着水涨船高、鸡犬升天,况且孙福是亲信奶哥,不犯大错之下,理论上是要得用一生的,他最为关切,倒是龙傲天没心没肺,只顾着吃。上面一桌是茗烟、李贵、扫红、锄药他们,李贵乃李嬷嬷之子,宝玉奶哥,是宝玉房的男性领头,年纪也最大,他稳重道:“宝二爷出来了,瞧那意气风发的样儿,定然考得好。”

孙福不说什么,冷哼一声,一久贾琮也考完出来,贾宝玉先过来摇头晃脑地道:“死八股!烂八股!臭八股!磨死人了!还好我写完了,琮弟你考得如何?”

似是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贾宝玉此人也不怎么记仇,后来贾环推油灯烫伤他,也不见他怎样,心性倒是坏不到哪里去,不过脾气惯坏了而已。宝玉今次轻易通过县试复试,势如破竹,大有争锋之意,其实以他的天资,肯下苦功夫,不说乡会殿,县府院三道是很有希望通过的。

贾琮看不出任何欢喜悲伤,随意道:“宝二哥牵挂了,还勉强吧,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李贵、茗烟说回客栈打点行装,要回去,贾宝玉不乐意:“难得出来,我也逛一逛。”

李贵软硬兼施道:“二爷,还逛什么?二爷不见半天,老太太、太太就担心得不得了!已经这么些时日,还了得?府上派人催过了,快快回去才是正经。”

“罢了罢了,好哥哥,我听你的。”贾宝玉不敢违拗奶哥,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嘟嘴想了想,折扇往手心一敲,转身道:“琮弟,你不是有梦靥灵光吗?既然梦见淳于棼,那有没有梦见武则天、杨贵妃、貂蝉之流?”

贾琮点头:“然也!”

贾宝玉妒忌道:“难道你是与她们私通的李治、安禄山、吕布转世?”

“差不多吧。”贾琮矜持道。

贾宝玉怏怏不快地走了,连连感叹“古来美人怎么会选了这么个俗人”!大是为美人鸣不平!他华服美冠,胸前的通灵宝玉在阳光反射下闪闪发光。

说起来,贾宝玉与晚明的张岱很像:好美食、好玩乐、好吃喝……满清入关,孙承宗、卢象升、史可法等人守节而死,张岱怕死,遁入深山做隐士了。天下文宗的钱谦益,本来跳水,又说水冷,投降满清,一口一个奴才,叫得顺溜。

至于说两人的过节:对事不对人。

茗烟走前提醒道:“听说琮爷与罗秀才有过节,可要防着点。”

晚霞映天,一片红,贾琮、王应麟、匡六合、秦钟一道儿漫步卢沟桥,匡六合叹气:“考完出来,谈时文真是扫兴,贾子礼,虽说案首必取秀才,这回五个县,可是有五个案首啊,罗讼棍的事儿,你怎么办?”

“秀才动刑不便,等我考中生员,刘学台下来,剥掉他功名,立马说动他所有仇家,击鼓鸣冤,让县衙把他抓进大牢再说,他犯的那些事?还缺罪名吗?”贾琮面色发冷,竟充满肃然。

问题是沈镐如何定卷、受不受罗国奇要挟?万一不取贾琮了呢?王应麟思虑及此,“子礼,此事我会助你一把,罗讼棍祸害乡里,人人得而诛之,由你带头,号召民众,再有刘御史之助力,不愁他不落马。”

“多谢。”

“君子喻于义。”王应麟儒雅一笑:“匡兼达是我宛平孝子,你能帮他,我为何不能帮你?目今天下学社林立,子礼公府之后,雅量非凡,文章高义,有没有结盟的打算?赵北斗的燕社、江南蒋化蛟的南社,蔚为风尚,若要结盟,将来互为臂助,网罗北方才子,入我彀中,非君莫属。”

贾琮登时升起一股沸腾的血液,慢慢压制下,低头道:“再说吧,总要等到乡试之后,有举人之名,行事也方便些。”

第70章 打脸贾母

同知厅,等同外地知府衙门,配备有通判、经历等官,经历官掌文书,现为同知大人移交、整理糊名的考卷。

府试的卷子较县试增多,沈镐特此召集樊知县、各房书办帮忙,按照五个县的地名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沈镐首先从本县看起,北方卷子普遍不如南方,他是江苏松江华亭人,进士出身,因上奏折时机不对,才降级留用,贬为顺天府同知。

速度很快地看了数十份,沈镐不停摇头,太差了,比起松江府试差了太多,但他不得不酌情录取几个,差生中不也有鸡头吗?相对好一点的,边批,边道:“这两份错解圣人之言,可见是四书不熟,不过!樊知县,你怎么录取的县试考生?!”

“大人,兴许是临场发挥不当,县试案卷在本县礼房存有抄录,大人不信便查查……”樊林谄媚地笑,自从进来,笑容从未停止,脸都笑酸了。

经历官撕掉糊名,糊名是为了防止考官看到考生姓名,从而徇私枉法,批阅之后,便可揭开,那经历开始录名,小声讶然:“京县双骄也铩羽而归……真是发挥失常……”

樊知县心里咯噔:“祁佳、顾贞都没指望了吗?顾贞还是大兴案首……案首必取秀才的惯例,也破了……”

宛平、大兴皆属于西路厅管辖,县试之时,祁佳是宛平第二,顾贞是大兴第一,谁能想到,沈同知作风严厉,又是南方人,看不上北方的卷子,京县双骄纷纷败下阵来。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厮偏偏拿老庄之学议论,玷污圣人!明年再来考过!”沈镐又丢下一份不过的。

那经历揭开浆糊,头一个便是“贾”字,樊林变色道:“坏了,贾琮怎会犯此等没档次的错误?”

……

数日后,书办们、樊知县、经历官忙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待排定名次,同知厅外照壁张榜公布,才松懈下来。

厅后书房,沈同知、樊知县面议,这两位上下司换了便服,不再拘礼,沈同知道:“贾子礼年纪轻而享盛名,你我既要培养一棵好苗子,你认为捧高适宜?还是磨练他棱角适宜?罗讼棍仰仗罗郎中,已行文贿赂于我,你不担心今年考课?你我何去何从?”

“同知大人,贾琮此人,外圆内方,实际并无棱角,因口角才与罗讼棍发生争执,也是罗讼棍无理在先……况且他背后有四大家族,王子腾出京,整饬九省兵备,权势不容小觑。以前罢官的浙江湖州贾雨村,王子腾保本一上,不就得了应天府的府台?同知大人是升为府台还是重回京里,也可行文贾赦提几句即可……”樊林再无花言巧语,面授机宜。

沈同知眸光闪烁:“贾家是勋臣之后,然而目今并无实权,爵禄也要耗尽了,圣上因为新政,已经抄了不少家了,一旦打上他家烙印,将来如何?”

“大可以弃之!”樊林杀气腾腾:“吏部也不是罗郎中的天下,大人与卑职忍罗秀才久矣,县官与地方乡绅相处,从未见他这等飞扬跋扈的,此乃京城脚下,不是云贵土司。天下总督,第一直隶,第二两江,第三湖广,有总督大人撑腰,不除此人,更待何时?两面讨好,在名利场根本走不下去,君不见晚明之阮大铖哉?”

沈同知的三角眼锐利如刀,嘴唇阴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

……

贾宝玉过了县试复试,并顺利参加府试回来,贾母欣慰开怀,阖府欢庆。

荣国府西路,贾母花厅,大摆宴席,珍馐美味呈了几桌上来,邢夫人腹诽:“琮儿前月中了县试案首,不仅不摆宴席欢庆,且毫无赏赐,如今宝玉才过了县试复试,府试名次未知,这般奢侈,我这嫡母颜面何存?大房颜面何存?”

贾赦摸摸胡子,心里也不好受,但孝道第一,怎能拂逆母亲?

李纨、三春、黛玉、宝钗围成一团,贾宝玉依偎在贾母怀里,王夫人喜笑颜开。李纨、王熙凤俱在座。

贾母嫌厅中看戏不便,单独叫了两个戏子进来吹箫、笛,选音调轻快的,喜庆宛如过年。

其实贾母房这里还有一座正经大堂,叫做荣庆堂,规格不比荣禧堂小,不过她嫌那儿正经、肃穆,不适合享乐,花厅便成为时常的“骨肉团聚”之所。

从史家千金小姐变成今日的老封君,老了,族事大多不过问,交王夫人总揽,贾母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子孙满堂、骨肉团聚,看戏、吃饭、说笑话。

宁国府贾珍贾蓉一支大宗败落,或许于夜间引起她些许警觉,但,王家权大如旧,贾家的荣华富贵业已根深蒂固,元春早入宫做了女史(才人赞善),圣上恩眷未减。

东府的事儿,她从来不管,也不便去管,倒是秦可卿的离去,让贾母好生伤心、不快了一阵子,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她最喜欢的一个,还是王熙凤随时会开解她、鸳鸯贴心、王夫人李纨礼节周到,她不过叹气一声,过了就过了。

勋贵这种东西,没有实权,几代皇帝之后,皇帝说整你就整你,可惜他们不担心,也不愿去想。

像曹雪芹家族,你说显赫不显赫?曹寅、李煦(曹寅舅子,与林如海类似),轮流上任江宁织造、两淮盐政长达几十年,曹家四次接驾。曹寅生病,康熙皇帝派人八百里加急地送药,“旷古未有之隆恩”!还给曹寅一支过继儿子,康熙当众说孙氏(曹雪芹曾祖母)是他母亲,荣宠至极!可雍正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抓住亏空借口,整死你没商量,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小一个御史,如果揣摩对了皇帝心思,再显赫的侯爵、公爵,照样能参倒。

当下,王熙凤扶贾母肩膀,笑道:“老祖宗,不是我瘦驴拉硬屎,瞎逞能!说宝兄弟是人中龙凤,就是人中龙凤!这不明摆着么,太太相夫教子,相得好,教得好,一出去,就考回来了,再过几年,一定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也能给太太、老祖宗挣个脸面,诰命升无可升!指不定咱家大小姐一争气,宝兄弟就成了国舅,到了那时,勋戚功名,光宗耀祖,滚滚而来,我都妒忌老祖宗了!怎么老祖宗就能教出这般好的孙儿!”

“哈哈哈!”贾母乐道:“凤丫头牙尖嘴利,该打!该打!”

李纨掺和道:“真真凤丫头这张嘴啊!还亏她是千金小姐出身,若是市井流氓,那还了得!京师四九城还不是你的天下?”

花厅笑倒一片,薛宝钗深有同感:“这是春秋笔法,删繁就简、领异标新。”

林黛玉心道:“什么春秋笔法,这是秦桧进言,琏嫂子就会讨上面欢心,借威权压下面罢了,不过都是虚情假意……”

说笑未几,赖大为讨贾母欢心,引几个报子进来,那些报子一路敲锣打鼓:“捷报!捷报!贵府公子中了癸酉四月西路厅府试案首!”

王熙凤愈发笃定道:“老祖宗,说曹操,曹操就到,宝兄弟又中了!”

“好!好!”贾母从未有过如此开心的一天,吩咐道:“鸳鸯,多拿几串钱,叫小厮们赏。”

贾府过年过节,都有打赏下人、戏子的惯例,这是贾府自我标榜的“慈善”、“清誉”。小厮们拿了钱,按照惯例,噼里啪啦丢在门口。

那些报子脸色不好看了,当他们是乞丐吗?报子报喜,主人打赏,这也是惯例,可没这么欺负人,把钱丢在地上的。但贾府这种人家,他们又不敢得罪。

为首的报子道:“错了,错了,不是宝玉,癸酉四月府试案首,是贵府姓贾讳琮的公子。”

赖大也以为是贾宝玉,事先没问明白。

贾宝玉正洋洋自得呢,他对自己的文章感觉良好,陡然泼下冷水,不悦道:“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对,怕是看错了吧?”贾母喃喃道。

那报子掏出揭贴:“白纸黑字,贵府考中府试的只有一人,仍旧还是案首,姓贾讳琮。”

贾赦、邢夫人突然眉开眼笑。

王夫人脸色阴沉。

贾母食欲全无。

王熙凤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刚才还没完没了地夸贾宝玉,全部无视贾琮,现下情况截然相反,脸往哪搁?

三春、黛玉、宝钗、薛姨妈好不尴尬愕然!

第71章 震惊宛平

就在荣国府之人因为贾琮心思各异、或欢喜或脸疼之时,宛平同知厅外照壁大街、茶楼酒肆,但凡是身为童生的,今年四月,无人不知贾琮之名,如雷贯耳,因为贾琮又一次取得了案首!碾压无数童生精英!击败其他四个县试案首!实至名归地得到府试案首!

更为骇人听闻的是,这位贾案首才有九岁!九岁呀!我的天!如果没有意外,今年六月贾琮再胜出,宛平就破天荒的出来一个九岁的秀才!

这让多少皓首穷经的老童生情何以堪!

简直让十几岁到七八十岁的童生们悲愤吐血!无颜苟活!

是以,有人发出了严肃的质疑!这个质疑以宛平最著名的大律师罗国奇为首:九岁双案首,宛平县衙、同知厅包庇耶?忌惮贾府权势耶?贿赂耶?

有成功,就有失败,县府院考试都有名额,即使全部考得好,后面的仍旧刷掉,这些人怎么甘心?所以,落榜的童生们纷纷响应!质疑贾琮作弊!

鉴于哗然的舆论甚嚣尘上,宛平县衙、同知厅纷纷出来辟谣,澄清谣言,他们请来几个会印刷雕版的工匠,把贾琮取中府试案首的文章印刷数十份,满大街粘贴,认得贾琮笔法的人还是不少的,祁佳、顾贞也被请出来作证。童生们震惊了!他们震惊于这篇八股文章的力度!

贾琮的笔法学颜真卿、柳公权,而他的行文特色,不华丽、不铺陈,平实、有力,这篇文章恰恰如此。

不少童生们感到脸红、愧疚、钦佩,于是出现了茶楼酒肆竞相研读贾琮时文的潮流,府试不过的童生们,更是以不读贾子礼时文为耻。

“且夫贤者在人国也,道隆则隆,否则一言以纾其急,亦国之幸也。”

“然使所学不行,而喋喋焉为权宜之计,虽偶一听从,于百姓奚济焉?”

一童生在茶馆念出贾琮的承题,四面童生围观,念书童生道:“这承题,让我等好生惭愧!此乃正解,空谈误国,对老百姓有什么好处呢?”

有童生道:“而喋喋焉为权宜之计,这岂不是说我等质疑!说罗秀才之质疑!贾案首竟能未卜先知!梦靥灵光,当之无愧!”

又有童生道:“这还是说贾案首自己,其一,贾案首向顺天社仓捐了一千两银子,解民之急。其二,他的治河策论倍受赞誉,于宛平、固安两县有所成效。这般文能上榜、经能安邦的大才,我愿拜他为师,就怕贾案首不肯收。”

“你多大了,拜他为师?羞不羞?”

“非也,非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达者为先……”

“哈哈哈……”

“别吵别吵!”童生继续念:“呜呼!齐何饥之屡也?其弊在不行孟子之仁政!有仁政则国无横征,民有余食,故岁有恙而民不饥……”

“写得好!八股便是要拍圣人的马屁,拍得越猛越好!”

“受教了……”

“学习了……”

“共勉共勉……”

童生又念:“盖斯民危急之状,骤言之,未有不动心者,而渎陈之,即厌为常谈。王者赈发之举,创闻之,未有不动色者,而再行之,即等为故事……”

“这两股比得精湛,行文凝实,立意高远……”不少童生暗自思索、学习。

那念书童生最后道:“同知大人的批语共有十六个字:中正平实、句句切题、天纵之才、上上之选。据闻沈同知是松江华亭人,能被他评为‘天纵之才,上上之选’,想必贾案首放到江南童试,也不逊色了!这实在扬我北方燕赵之威!壮哉贾案首!壮哉我幽燕!”

还是有童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贾琮的祖籍……是江南金陵,但是,他们不愿意提,来到我北方考,定居几代,你还不承认是我北方人吗?

“实至名归,再无怨言。”

“案首之名,当之无愧。”

隔壁一桌,祁佳、顾贞相视苦笑,祁佳道:“输得冤吗?”

“不冤!”顾贞借酒消愁:“咱们还年轻,大不了考几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

……

名声遍传内外的贾琮,仿佛对于本县童生的议论、荣国府的小波折,全然不知,此时贾琮、秦钟坐在一间民房内,位于永昌门东市集。

贾琮思索着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以及下几步该怎么走。

用比较装逼的话说: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移动了些许轨迹?

至少在贾府是如此,秦师姐的命运已完全改变,但此间有一点,他必须预防:倘使院试再中,樊林、沈镐、刘东升会相继成为他的座师,而他与刘东升的关系,细查之下,之前就有端倪,刘东升参倒贾珍,即便贾珍再蠢,又如何不会起疑心?所以,除恶务尽……贾珍贾蓉,绝不能留!

即使贾珍没了爵位权力,可有贾蔷帮衬,仍旧文恬武嬉,父子换着调戏二尤,夜长梦多,他们做出更恶劣的事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对他贾琮有威胁的可能。任何对己不利的可能,务必扼杀在摇篮之中!至于除掉他们的办法……贾琮笑了笑,一条条冷酷的阴谋在脑海拂过。

古代宗族,并非任何一家都抱成一团,你死我活的情况不奇怪:万历年间的刘台,在遭受无情的政治打击之时,和他有仇怨的同族之人趁机栽赃,刘台被活生生整死。

刘台是张居正的学生,他是历史上第一个以学生身份上奏折抨击老师的人,所以,他被张居正手下、同宗之人玩死了。

二姐姐贾迎春、四妹妹贾惜春等人的命运,也只有他在朝廷得到大权,成为家族不得不倚仗的人之后,才有可能去改变。

可是,来得及吗?

按照时间进度,至少有五六年贾府才抄家,在这五六年之中,贾琮最理想的进境是如此:考中进士,进入翰林院,规避家族风险。

然而,翰林院修撰、编修、侍读、侍讲、庶吉士等,并没有什么大权力!只是内阁的接班人,等待入阁?等待成为辅臣接班人?那要几十年?等不及!

贾琮唯一的出路是:用朝廷的君臣关系,来压制家族的长幼关系。

贾琮冥思苦想,慢着……秦业、刘东升都提过,他的治河策论,受到了一位大人物的赞赏?那位大人物究竟是谁?听起来不可能是皇帝,难道是亲王?有权的亲王?

匡六合的民居外便是市集,叫卖声、杂耍声,隐隐约约从门板透过来,前店是柜台,后面是小四合院。秦钟吃不惯粗茶淡饭,他家虽比不上贾家,到底也是官家公子,秦钟嫌弃道:“子礼,这米好难吃啊,这是米吗?”

元明以来,经济重心早已南移,北方吃的米,大部分是南方漕运运过来的,农作物格局是南稻北麦。另一时空这种格局的改变,主要在清朝,因为,适合北方大面积栽种的稻谷,是经过宋、元、明的漫长挑选、实验出来的,不容易。

贾琮尝了几口,味如嚼沙:难怪秦钟嫌弃。贾琮不挑食,前提是要干净一点,这米汤不脏,喉结一动,他吞咽下去:“是米,不过是小米。”

“什么叫小米?”秦钟不耻下问,他很佩服师弟的博学多闻。

官家养出来的公子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贾琮前世出身农村,读过书,也下过田地,温言解释道:“就是书上说的五谷之一,小米,也就是粟。南方米多,所以南方人不吃粟,只用来喂鸟,这种小米,北方很多民众都用来做粥,味道十分不好。但老百姓又要服徭役、又要交税,还有多少余粮?咱们读书人,家世也不赖,若是力所能及,就去改变。不然,像晋朝的一位皇帝:老百姓没饭吃?为什么不吃肉?皇帝当成这样,真是蒙羞千古。”

“有道理。”秦钟点头。

匡母戴布包头、穿寻常粗布,听说儿子请来两位好友,是京城的世家公子,其中一位还是他家恩人,她哪里见过这种人物,开始话也说不出来,拘束、担心,叫儿子赶紧出去买鱼肉,自己下粥,她进来,见这两位谈吐、气度,手都不知往哪放:“两位爷,我儿就要回来,家里拮据,没有好的,你们受罪。”

“我们和令郎兄弟相称,老人家不必拘束。”贾琮笑容随性温和,匡母才放心出去,咧嘴笑,不知该说什么,匡六合欢欢喜喜买肉回来,外面就鸡飞狗跳,还传来磨刀声……

秦钟大惊失色:“子礼,这家人是《水浒传》中的黑店,要谋财害命!”

“噗!”贾琮喷出茶水,没好气道:“你没细心留意平民的生活,为什么是《水浒传》?难道不是《三国演义》的曹操,进了吕伯奢家?”

曹操多疑,听见磨刀声,杀光朋友一家人,事后才知道朋友一家是要杀猪款待他。

“是我少见多怪了。”秦钟讪讪干笑,心有余悸,不时眼睛瞄向门外,孙福他们还守着呢,怎么会有危险。

说几句话

首先感谢你们的订阅、票票,虽然,订阅距离三位数还有距离,月票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张,推荐也惨淡,但是,还是谢谢。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作者不抱怨,也不装可怜,如题:虽然情节大纲铺好了,作者写起来还是比较吃力、难产,汗牛充栋的资料,更是看得作者几欲作呕。

所以,排除突发的、意外的情况,作者的更新尽量稳定在一天两章,至于爆更……贾元春在凤藻宫跪地哭泣:陛下!臣妾做不到啊!

我还看到一位书友建议收黛玉,啧啧啧……你们好色啊……林妹妹躺在潇湘馆,手提帕子,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好哥哥,人家才不要噢……

林如海冷哼:谁敢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我跟你拼了!

贾宝玉勃然大怒:谁敢跟我抢颦儿?你站出来!我……我……我砸了这劳什子通灵宝玉给你看!

尽管黛玉的支线已经安排好,我还是想听听大多数人的呼声……嗯,以订阅的书友为主……

有人说龙傲天出戏,我也感觉到一点,好吧,以后尽量注意不出戏。

想看得更爽一点,就拿订阅、票票砸死作者君吧,当然不强求,大家互相尊重。

另,听说本书有个小小的推荐,聊胜于无,这估计是最后一次推荐了。

此致,敬礼。

咳咳……严肃一点,笑什么笑,说你呢,赶紧订阅啊。

第72章 院试之前

匡母、匡六合母子俩杀鸡、买鱼,好生款待贾琮、秦钟,他们视贾琮为恩人,本来他们匡家家徒四壁,光景惨淡,贾琮借刘东升的关系,从天津府得到一张盐引,匡母雇人与长芦盐场交接,卖起合法的盐来,总算度过难关。

而他家一如既往节俭,却是读书费钱,匡母又有小农妇的心思:想攒下来给儿子娶媳妇。

今年癸酉府试,刻苦上进的匡六合势如破竹,中了前二十,备战院试。可是,秦钟落榜了,他心理素质不过关,四书也只是啃得勉强可以,远远没贾琮娴熟、融会贯通。

席间,贾琮劝秦钟参加院试之前的府试复试,这种复试一直穿插在各种正经考试之中,秦钟啥事也以贾琮为主,唯唯点头,他蓦然想起去年某一天远远见过的贾迎春: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便血液沸腾,不得功名,誓不罢休……

原本他会与水月庵的小尼姑智能儿有交集,现在的人生轨道越偏越远了……

来时,贾琮早已细心地送过匡母见面礼,是几匹布料,倒不是贸然的,他们告辞,匡母面谈匡六合。

“我儿的这两个同年,真是好生俊俏,只是那位秦公子,有点像小姑娘似的,那位大恩人贾公子,那举止、那气度,不愧是京城大家出来的,我儿要好生结交……”匡母念叨。

“娘,这般背后议论人不好。”匡六合劝谏。

匡母一指头戳在儿子脑门:“你老母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是读书人,该比为娘有见识,好好读书,好好考,养你这么大,你爹腿一伸就走了,你哪里知道妇道人家的不容易?还好还好,我儿有孝心,小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前儿娘病了,换你一把屎一把尿,为娘就算不得诰命,也值了!俗话说得好:积谷防灾,养儿防老啊!”

匡六合是大孝子,虽然母亲的见识,在他看来或许肤浅、粗俗,但却不予辩驳,“哎哎”应声,一边帮老母揉肩膀、揉腿。

……

“马典史,此番有劳了,些许银两,还是衙门的差爷们破费,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贾琮坐在县衙签押房,房内堆满文案,文案各自归档,这排建筑在县衙右边,属于六房的办公场所。

贾琮和马典史谈的事,自然是收集罗讼棍的种种不法证据,正面的斗争,只能用正面的手段来解决,贾琮、罗讼棍打赌,早已传扬出去,如果此事使阴刀子,对贾琮名声不好,当然,贾琮不是拘泥的人,不公开的事情,他不介意玩阴谋。

古往今来,但凡爬到身居高位者,无不是权谋大家,不想用,也得用。

事实上,此事樊知县已吩咐过马典史,罗国奇肆无忌惮,樊知县也准备干掉他了。

“不敢当、不敢当。”马典史嘴上不敢当,哈哈一笑,银子照收,恭维道:“这事儿定然办好,贾案首是县尊大人、同知大人的得意门生,来日还望多多关照。”

“好说。”贾琮取回了顺天社仓的捐银,收益上百,但是,顺天社仓被罗国奇坑了一把,衙门这边再层层剥削下来,并无多少了,还好的是京城山海书社那边,随着他名声打开、宣传,卖书收益都会越来越可观。也因为社仓这事,樊知县不满罗国奇好久了。

马典史抱怨一阵,说是自从朝廷实行火耗归公以来,他们经手的银子大大下降。

所谓火耗,便是官府收税上来的钱,需要重新放入官窑铸造,铸成银锭、元宝,才上交户部。这样,重铸过程之中,银两会有损耗,损耗的部分,依旧从老百姓身上搜刮,谓之火耗。

火耗银子,历来是衙门从上到下贪吃的,归公了,自然引起小官僚阶级的反弹,断人财路,无疑是跟他们拼命啊!

贾琮心道:“火耗归公,摊丁入亩,这雍乐皇帝还真敢做,魄力不小……”

末了,马典史道:“我这就去安排人四方巡查,可能会到固安,那桩案子涉及固安县,来来回回,事情落实了,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先祝贺贾案首院试高中了……对了,刘御史已达官署大厅数日,怕要引见的……”

果然不假,须臾樊知县就差门子来请,要到同知厅,隔着县衙约有几百米,贾琮告辞过去。

……

干学政是很忙的一份公差,刘东升初到京郊,又兼巡按御史,可谓教育、官员作风监察,一把抓,仅仅是学政工作,就让他没有多少休息时间。

按临宛平,刘东升到社学、学院、县学视察学风,遇到教育设施破损的,监督修筑。每到一处学生聚集地,必然要出经、策之题考察,对府学、县学生员,还要按照“六等陟黜法”处理:名次好的提升等级,名次不好的加以惩罚,这些选拔出来的生员,就是乡试的预备营。也就是说,乡试不是每个秀才都能参加,必须要过学政的岁考、科考这一关。

这还没完,处理完这些事,刘东升便回同知厅:亲自坐堂,凡是有关生员、贡生、监生的不法事件,民众都可以来告状,由学政亲手处理。更何况刘东升头上的巡按御史衔,地方官也要好生招待。

学政,差不多是秀才的主宰。

而巡按御史、京畿道监察御史,随时可上奏折弹劾畿辅官员,巡按所至,八方震颤。

同知厅西跨院花厅,沈同知、樊知县陪着学台大人兼巡按大人刘东升,官场风气,宴席也就是工作。

贾琮被人引进来一一作揖拜见,眼角余光打量三人,樊知县人高马大,粗汉模样,但别看他外表蠢蠢的,这人当官一点不蠢,发火起来满脸杀气。沈同知是典型的三角眼、薄唇,看起来不好相处。刘东升眼神精干,细看之下,面颊疤痕犹如毛毛虫攀爬着。

贾琮心道:“这三位坐在一起,怎么越看越像太行山的强盗呢?”

“一别数月,贾琮你身量高了不少,文采也精进了。”刘东升欣慰道,他一笑,脸上就像有几条虫子在动,特别渗人,难为沈同知、樊知县还吃得下饭。

“后生可畏。”沈同知率先附和,樊知县才跟着附和:“巡按大人慧眼识英雄,不使明珠蒙尘。”

贾琮识趣道:“折煞学生,皆是三位老师的功劳。”

其实他心里在想:“这是强盗拜山头吗?以后我贾琮就要跟着这几个人在官场冲锋陷阵了?”

刘东升不苟言笑:“望你六月过后还能谦虚,院试不比县试、府试,八股不好,堵不住众人的嘴,我可不会徇私枉法,中了秀才,有几桩机遇等着你……本官希望簪花礼上,雀顶蓝袍,你能站在首位。”

……

永昌门市集,有几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袍、脚跨草鞋的精干汉子,淹没在人群之中,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身体结构不一般,虎背、蜂腰、螳螂腿,步伐有规律地动,好像机器人一样严密。

褚校尉道:“终于回到宛平了,余大哥,这回兄弟能手刃仇人了吧?”

“总要等到牢里再说。”余彪思量道:“由他们逮捕,你进了牢里,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到时官面上好处理。”

“大哥说的是,这样才细心、干脆。”

……

时逢六月,序属小暑,一年一度的院试,童子试的最后一关,在酷热的夏末举行了。

第73章 院试开始

院试距离乡试还差一步,所以不在省城举行,各地的院试不一定是定期的,因为院试是由学政巡回一个省,宛平是京县,占了提前考的便宜。

早在院试之前,刘东升就举行了西路厅的府试复试,由贾琮这位县、府双案首亲自指导秦钟八股文的技巧、门道,秦钟危险过关,只是秦钟名次排在倒数,院试不是很乐观。

宛平、大兴、良乡、房山、涿州,五个县过了府试的童生,齐集宛平城内的考棚外。

每个县的考生,都由本州县的教谕、训导(官学老师),或者知县、县丞派送。

考棚外,考生们严格按照地域来站队,这样西路厅院试就有五个队伍,长长地排到外面大街。衙役维持秩序,驱赶无关人员。

院试的作保、亲供与县试、府试相同,由州县官出具印结给学政,确保符合条件、不请抢手、不冒名冒籍。但是,规格上比县试府试严格太多了,学政亲自坐镇,查看差役检查,而且,作保的人必须到位,学政亲自询问,这规矩,只比乡试疏松一点。

卯时的夏季日头不是很毒辣,气温适宜,几片黑云飘在宛平城头,平白令人增添几分沉重、紧张。

贾琮排在第一队的宛平队之中,他发现考棚、栅栏皆重新修理过,刘东升雷厉风行,衙门差役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考生个个手跨考篮,沉闷、紧张,还有读傻了的考生,正在念念有词地背着朱熹的集注。

“难怪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入我彀矣。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科举制度,造就了多少悲剧,也网罗了多少英才……”贾琮不由感叹。

考棚入口的木栅栏,左方摆一张条案,刘东升坐在条案后的椅子,按照手中印结唱名。

各地州县官站在他后面,表情肃穆,不时把眼神看向他们州县的队伍,似乎在说:不要给我丢脸。

右边站的是作保的廪生,刘东升唱名一个考生,如果有廪生作保,那个廪生必须站出来证明。

“贾琮!”当刘东升读到这个名字,右边的王应麟就站出来认证,秦钟、匡六合也由王应麟作保。

看着差役搜查贾琮的考篮、身体、脱掉鞋袜,王应麟心道:“贾子礼,九岁的秀才,能不能破纪录,就看你了……”

……

院试的考试内容,唯一多出来的是开始之前加一场经解、策论或者诗赋,这一场贾琮自然不在话下,轻松过关。而此时考的,依然是四书题、试帖诗。

五经题要等到乡会殿才出,所以,一般读书人,都是把四书啃烂了再说。

今年癸酉院试,刘东升的命题出自《论语,颜渊》: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桌子按《千字文》分出号数,一看到这题目,贾琮心道:“诉讼?罗讼棍?刘学台出的题目,好像意有所指啊……”

贾琮回忆那位扒灰圣人朱熹的集注:“听讼者,治其末,塞其流也。正其本,清其源,则无讼矣……”

四书要熟,朱扒灰的集注也要熟。

略略酝酿,喝水、吃早点,悠哉悠哉的贾琮早已想出一篇逻辑通顺的文章来。院试严格,刘东升这种轻易不出差错的人,是不会进来观看,留意哪个考生的,以免予人口舌。

说是双案首,其实考棚中也有考了好几年的童生,恰巧距离贾琮不远的一位哥们,便是前年的双案首,涿州才子张茂才。院试淘汰率太高,茂才兄考了两次都被刷下来,于是头悬梁、锥刺股、荧光映雪,苦读两年,这回茂才兄信心十足!

张茂才目光挑衅地看过来,仿佛在说:“院试案首,是我张某人的!别跟我抢!”

然而在贾琮眼里,似乎见到了《水浒传》的几位壮汉,手提大刀:你要吃刀板面还是混沌面?

贾琮哑然失笑:“涿州张茂才?刚才排队,还在背朱熹集注的,不就有这位仁兄吗?”

科场无情,竞争无情,唯有大浪淘沙,才能淘出黄金珍珠,京县双骄祁佳、顾贞在府试就败北,贾宝玉也败于府试。在考场中,除自己外,其他人都是对手,考了两辈子的应试,贾琮不止有强大的自信心,还有强硬的心理素质、应试思维!

这道院试题目,说难也不难,前人就已写过,有的考生背下来,就照搬照抄。如果学政不知道前人的某篇文章,是有蒙混过关的希望的,但刘东升这种连《笑林广记》也要看完的学政,不容易蒙骗……

其实三道童子试,虽然没乡会殿那般严格,但是对于时运不济的人,也许一辈子也过不去。明朝便有一个考生过不了童子试,索性捐了监生,直接参加乡试,从此屡战屡胜,平步青云……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旧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念着诗人食指励志的诗作,贾琮下笔如有神:“观圣人之治讼,有存乎听之先者焉!”

“夫听讼则讼不能无,无讼则讼不待听,子之言之治讼深可味也!”

……

考场犹如鸟笼,解手一次也要被人监视着,这,真是锻炼了考生们的耐性、磨平了脾气,待乡试之时,还要一个人待在号舍,几天几夜无人交流,这大概足以媲美坐牢了吧?

因而考出来的刹那,担心成绩的同时,顿觉心中一松,也有不少同年感叹:我打翻砚台了,我拉肚子了,我昨晚没睡好,我迟来了半个时辰……懊悔不跌的,愤愤不平的,世间百态,应有尽有,酒楼、茶馆、烟花之地,就成了他们的发泄场所。

“鲸卿,你怎么破题?”贾琮约他们往东门走。

秦钟摇头晃脑:“孔圣人何重讼乎?乃讼而有钱也!”

秦钟逻辑思维有待加强,自知难过关,索性破罐子破摔,匡六合忍俊不禁,贾琮气道:“破的什么题?太混账了,明年再来考。”

秦钟又问匡六合,匡六合倒是颇有信心:“圣人之听讼,理世重民、仁道而已矣!”

贾琮稍稍宽怀,此时约莫是傍晚酉时,他们驻足于东门永昌门内大街的杂耍台,民众围成一团,片刻王应麟带着几位县学生员如约而至,秦钟诧异道:“你们这是要干嘛?”

“为民请命。”王应麟笑道,一指台上粪箕:“这还是子礼的主意,很妙。你们刚考完,横竖尚有四五天才放榜,不如看戏缓缓气氛,好戏要开场了!”

贾琮心道:“罗讼棍,你的死期到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第74章 诛讼棍、除妖邪

那时杂耍、口技、庙会、街头卖艺的人,时常可见,这杂耍台并不显眼,在街角拐弯,两面还有两堵墙壁,黄土夯筑。

台中放一粪箕、一碗小米、一双筷子,匡**身穿由秦可卿缝制、又由贾琮赠送的那件水田衣,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古时孝子不仅受乡人拥戴,县官也会厚爱,匡**又于去年“恭请河神”,乡人皆敬其“法术”,是以围观者陆陆续续云集,这时代民间妇女都是天足,没士大夫家庭讲究,故此男女成群,推推搡搡,人头攒动,踮起脚尖仰头斜看,便有坊正呆呆道:“匡孝子要做什么?”

“列位父老乡亲,匡兼达乃是为民扶乩,占卜今岁之吉凶也!”王应麟谦恭有礼地向台下拱手,头系四方平定巾、一袭儒生蓝袍。当时举人秀才很受尊敬,不少人窃窃私语,竟然信以为真。

贾琮饶有兴味地站在粪箕之后,扶乩是官方学名,古代民间叫做“扶鸾”。红楼梦“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当时葫芦僧推荐应天府知府贾雨村的方法就是“扶鸾”。

贾琮很懂得这个道理:对付封建社会的人,就要用封建社会的方法。

扶乩这种封建迷信,由来已久:据说唐宋年间,有一个女人叫做紫姑,嫁人做妾,因为大妇妒忌害死。紫姑死后,天帝封她为厕神,民间称为“紫姑神”,以凤凰比喻她,只要扶鸾占卜,紫姑神就会传下吉凶祸福。几百年来,民众深信不疑。

而这种扶鸾的方法,也有官方和民间两种。官方使用沙盘、丁字木架、三个人而已,民间就粪箕、一碗米、一双筷子。

这种封建迷信在古代不是儿戏,《礼记》等四书五经,在政治上、婚姻上还推行占卜,譬如朝廷外放县官要掣签,何尝不是一种延续,一直延续了几千年。对古人可谓事关重大,朱元璋造反之前,都要去占卜吉凶。

贾琮提议道:“王兄,兼达兄,在下以为,由县学生员或者我等拿筷子,未免有串通的嫌疑,还是请两位乡亲,心诚则灵,紫姑神才不会怪罪。”

“不错。”王应麟莞尔,匡**当下就指向台下人群的两位民壮,那两位民壮登台上来,匡**焚香,民众叹服。

接着匡**口里念念有词,一碗米放在粪箕正口上面。

两位民壮半蹲下来,一人拿一支筷子,两人不着痕迹地诡异一笑,筷子随着匡**的念咒,往碗中小米乱划。

民众一片安静,虔诚地看着这一幕。

未几,“施法”完毕,有人问:“紫姑神说了什么?”

“是吉还是凶?”

王应麟伸脖子一看碗中,与贾琮对视一眼,赫然是六个字:诛讼棍,除妖邪!

贾琮顿时排众而出,振臂高呼:“紫姑神降下法旨:诛讼棍!除妖邪!咱宛平祸害乡里、包揽词讼、仗势欺人、目无王法的讼棍,还有谁?!”

匡**、王应麟悲愤道:“讼棍者,罗国奇是也!”

民众一片哗然!

坊正道:“紫姑神的法旨,断然不会错的!更何况匡孝子孝感动天,紫姑神是附身在两位乡亲身上,来传旨的!”

“绝不会错!”秦钟也信誓旦旦地神助攻:“贾案首也在侧,他对咱父老都有恩!罗国奇纵容家奴,去年就祸害咱宛平河道,人神共愤!现下神明也容不下他了!”

“走!放火烧了他家!”

“听说这厮还逼死了固安不少人!前儿学台大人坐镇,就有人告了好几状!学台大人早已划掉他的功名!一介布衣,我们还怕他什么?”

“走!干死这厮!”

贾琮不失时宜地蛊惑人心,他一提袍子,拱拱手,当先下台走在前面,潇洒、豪迈,慷慨激昂:“诸君!国家养士一百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民请命!就在今日!”

不少县学生员神情震动、热血沸腾,王应麟惊异,心道:“此子,有领袖风范!”

“为民请命,就在今日。贾子礼,我们也跟你去讨伐罗讼棍!事后再联名给衙门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75章 诛讼棍、除妖邪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75章 欺人、吃人

酉时已过,夏日夜短日长,天色在欲黑未黑之间。

罗国奇大步走出后门,他苦读诗书过来,取得功名后又笔耕不辍写状纸,十几年来皆是夜夜挑灯,故此成了近视眼,瞧不清近处所在,脚步踉踉跄跄地走下石阶,入眼灰蒙蒙一片,回头道:“罗文,快点啊!唉……若是罗武尚在便好了,才算文武双全。你安能护我周全,手脚也不利索。走,咱们回族府,一定要修书给族兄好好整治一下这帮衙门混蛋!”

“想我罗大器一世英名,竟被贾子礼一介九岁小童毁于一旦,我也定要他身败名裂!”

“奇爷……”罗文结结巴巴,眼睛望向前面胡同,一脸惊恐:“他们,他们来了……”

“来什么?你这奴才欺我……”罗国奇不耐烦地冷哼,脚下一滑,竟然陷入了县城的排水道,也不知几年没有修理、清理了,顿觉臭气熏天,他忍住呕意,抬起头来,陡然望见前方、左右的人群密密麻麻,也不点火把,就那么站着,几百道吃人一样的眼光向他看过来。

罗国奇刹那间头皮发麻,当先那个人,可不正是贾琮!

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持续了几秒,马典史带领一队三班衙役围住他,拿出令签道:“罗国奇,县尊大人有请,干脆一点,与我等走一趟牢房罢!”

“牢房?笑话!”罗国奇竭力掩饰内心的不安,保持着惯有的居高临下:“家兄罗郎中!罗某乃府学生员!朝廷敬重举人秀才,罗某并未触犯律法,尔等何以抓我?”

“太祖太宗治国之初,《大顺律法》、《大顺会典》明文规定,秀才举人不得包揽词讼,违者杖刑,按情节轻重,也有流放,你身为讼师,不知这一条么?”贾琮上前一步道。

罗国奇冷哼:“一百年后,时过境迁,那时律法已过时了,尧舜禹之禅让难道要适用于今日吗?天下包揽词讼者,只有罗某一人吗?”

“你的秀才功名已被革除,如今,你只是一介布衣!不要摆你的秀才资格!”贾琮步步紧逼,来到罗国奇面前。

马典史心道:“论吵架,还是读书人厉害啊。”

“我不服!我要告状!当时画押,必须是你贾子礼考中秀才,才能革除我功名,这是刘学台包庇!你趁机报复!”罗国奇嘶吼:“剥掉罗某方巾蓝袍,罗某也要进京告御状!”

“平民告御状,即使赢了,也要流放!”贾琮半蹲下来,因罗国奇一只脚陷入排水道,如此才能与他面对面,贾琮眼神充满怜悯:“很不幸,我要告诉你,就算我院试不是案首,也必然通过,你还是输了。你唆使罗郎中、吏科都给事中弹劾秦郎中,又以考功司要挟地方官员,鱼肉百姓,他们服吗?你可曾问过?陈敬夫何至于死?顺天社仓、永定河道,你插手进去又捞出来的银子有多少?你没罪?好,小爷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小爷就是仗势欺人,就是欺你,你要怎样?咬我?来呀!”

诸葛亮能骂死王朗,在于攻心,贾琮每一句,都挑到了罗国奇的痛处,尤其是只有他能欺人,从没被人欺过,这种滋味,何其难受,罗国奇气得汗毛倒竖。

这时马典史的人已经扯住他双臂,罗文也因为顺天社仓的事儿,被带回去,罗国奇边走边回头,色厉内荏:“贾琮,你别嚣张,你和你的座师,会有好看的一天!我今日进了牢房,就要明日你们来请我,我也不出来!”

“相信你会意外的。”贾琮一笑,提高声音呼喊道:“讼棍、妖邪已经伏法,大家散了吧!”

……

马典史押解罗国奇、罗文回县衙牢房,戴通判后一步到,罗国奇、罗文当时就给二位塞了银两,戴通判、马典史嘴上应承,收了银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76章 欺人、吃人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76章 罗秀才死亡之谜

古代的牢房,无论省、府、州、县,除了规模大小不一样,其他都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铁栅栏、石质的地面墙面通道、值房。

值房在牢房入口右房间,比较昏暗,夜里点了油灯,褚校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油灯彻夜点?不费钱么?”

马典史暗暗腹诽,牢头行过大礼,他是马典史的人,这一块归典史管,牢头道:“钱都是按百姓人头摊派。”

“嘿嘿……”褚校尉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但见他抄起桌上瓷碗看看、闻闻,又用小勺敲打,传出叮叮之声:“牢饭又怎么管呢?”

马典史、牢头哑然,说不出话,犯人吃的东西,随便一点剩饭,掺点沙子不就完了?哪个县衙会按规矩好好伺候?当然,犯人加钱的另算……

“不用说我也知道。”褚校尉先折煞一下这两人,才谈正事:“接下来这事,就按规矩办吧。”

当夜牢头毕恭毕敬地放了罗国奇、罗文,罗国奇万万想不到褚校尉插手这一碴儿,心里不屑道:“我神机妙算,果然猜得不错,樊知县、沈同知还不是怕我族兄?一班废物,我还不想走了!”

转念一想,他也怕他们又变卦,况且,他何曾蹲过牢房?气味、伙食、草席皆是养尊处优的他,所不能忍受的。他罗家也算官宦世家,地方豪强,不想受苦,主仆便连夜出城,果然不回私宅,生怕再受百姓唾骂,罗国奇发誓:“这事之后,我也要让贾琮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那位秦家小娘子,原先不是他侄媳吗?你们关系不浅,待我写文污蔑一番,哼哼……到时候,秦家小娘子也飞不出罗某的五指山!”

然而,这个誓言在今夜之后,对他来说只是梦想。

……

宛平城东面,河神庙,白天香火旺盛,晚上则是人迹罕至。

尊贵的河神大人塑像背后,褚校尉悠哉悠哉地坐在蒲团上,左手掀开罗国奇袍服,罗国奇浑身已被捆绑,褚校尉找准穴位,拿捏分寸,右手握住一把明晃晃的铁钩,锋利的铁钩对准罗国奇肚皮。

罗国奇惊恐道:“大人,在下犯了何罪?何至于此?在下真不知那陈敬夫是大人的……大人要什么?金银、美女,在下都愿奉上……”

“闭嘴!”褚校尉脸色阴沉沉的:“晚了!”

说着,就走过来一位锦衣卫力士,脱掉自个儿的鞋袜,使劲往罗国奇嘴里塞,这些锦衣卫都是身手快、体力旺盛,日行百里不在话下,那鞋袜塞在嘴里何止难闻?罗国奇当场就呕吐了。

余彪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罗国奇的肠子被一寸寸地勾出来……

“叫你尝尝锦衣卫的勾肠滋味,是不是痛不欲生?你活该啊!到了阴曹地府,还有一批阴魂等着你……哈哈哈……”几个锦衣卫欢快大笑,这种恐怖的场面,对于锦衣卫来说,是十分兴奋的,操起老本行,他们的血液便狂热、沸腾。

臭烘烘的锦衣卫力士鞋袜与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罗国奇只能用鼻孔发音,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曾经的誓言:若不扳倒贾琮,他宁愿肠断而死,看来誓言是不能乱发的。

“另一个也收拾干净了?”余彪懒散道:“大仇得报,天亮就通知衙门来查案,不要留下咱们的痕迹。”

“大哥放心。”褚校尉快意地搓手:“地方衙门也精明,何等结果,还不是在他们口里,不会牵连到咱们。呸!这罗讼棍本就臭名昭著,恶迹累累,他家也不敢拿这事做借口。”

“行了,顺便修书一封给荣国府的贾案首,卖个人情。”

褚校尉诧异:“咱们锦衣卫何时需要向一个小童卖人情了?”

“豫王爷看中了他。”余彪淡淡一句,便按紧绣春刀出去。

褚校尉一呆,半晌才道:“高!实在是高!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大哥义薄云天,心思缜密。士为知己者死,兄弟这辈子跟定你了!”

……

次日,先是一个消息在宛平县衙传开:县衙牢房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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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满室生春

贾赦对于贾琮的院试,还是予以关心的,这两三天,天天询问邢夫人“有结果了吗”、“上榜了吗”、“怎么还不回来”,邢夫人唯唯诺诺,又每天询问王善保一次,命令他带人去看榜。

几个小厮传话回来:由于院试考卷数量可观,学台大人考核严谨,业已召集各县知县帮忙,听衙门的书办说,这个县的知县,只能看那个县的卷子,刘学台作为把关之人……总之估计三天后才有结果。

这样,荣国府陷入了等待之中,好多人都在等。

当然,等待只是他们生活的插曲,荣国府的主子们,享乐还是不耽误的,充分发扬了享乐主义至高无上的生活作风。

贾赦此人也是有一点复杂性的,就在于红楼之中贾宝玉快要被马道婆施法咒死,作为父亲的贾政放弃了,唯独贾赦不听,还在想方设法救宝玉。

但是,父为子纲的观念,在封建大家族是根深蒂固的、天经地义的,没人觉得不合理,因为他们每个人从小都这么过来,赖嬷嬷话中透出过这种情况:当年贾敬教育贾珍,亦是很暴戾恣睢的,代代相传,此等“传统美德”也得以充分延续,更充分说明了封建社会剥夺人权的合理合法。

不止女人是弱势群体,封建社会作为儿子的,都比较弱势。贾宝玉对贾政,也是有心理阴影的。

自然还有一层重男轻女的观念,所以,贾赦对贾琮的态度,肯定高于贾迎春,迎春对于贾赦来说,就是一件随时可以买卖的货物。生女、养女不仅指望不上报恩,还要倒贴钱,对于这些没人性的人来说,自是不喜而冷淡。

更深的一层,便是贾赦这败家玩意儿,花钱如流水,坐吃山空,小老婆一个又一个,荣国府后代草字辈的人,谁还有爵位?故此,与其说贾赦关切贾琮,不如说贾赦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投资,期望贾琮日后给他带来收益。

而投资这种东西,历来不会讲感情:资本的积累,都是血淋淋的。

这些,也是贾琮以后必须应对的。自然,贾琮能击败王熙凤、贾珍、整死罗秀才,对于绊脚石,一直是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又怎会疏于齐家之道?

作为一个现代人,两世为人,贾琮不仅仅要做张居正:因为张居正很会谋国,不会谋身。张居正死后,长子自杀、次子充军、三子被严刑拷打,就差被人刨坟鞭尸了。

贾琮的目标,是超越张居正!

……

炎炎夏日的无情不下于冬日寒风、秋日严霜,炙烤着府邸、回廊、穿堂、黛瓦。

本来显得破败、萧瑟的小院,自从贾琮入住后,焕发新生、枯木逢春。

葡萄藤叶、芭蕉枝叶冉冉,天井碧波荡漾,龙傲天远远地在树后扎马步、举石锁,据他自己解释,如此有利于锻炼臂力、保护贾琮安全。

贾府的小厮下人,规矩较为森严,未经传唤,不能随便进内宅,看见闺阁小姐,也必须远远地避开。

现在三春、黛玉、宝钗过来这边,他们当然不能招呼也不能去看,孙福紧紧汗巾子,“呸”的一口吐出瓜子壳:“哎,大个子,你说琮爷这回还能中吗?我听说科举越往上越难……”

“中不中,咱俩有改变吗?”龙傲天挥汗如雨,气势迫人,傻笑道:“倒是你说说琮爷会娶哪个姑娘?”

“呸!你这蠢物,宰相家里七品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听过吗?琮爷得了高官厚禄,你我自然有好处了……”孙福一翻白眼:“至于将来的奶奶吗,琮爷不是还小嘛,我觉着宝姑娘这种最合适,会做事儿,也不会苛待咱们……”

“不不不……”龙傲天放下石锁,一屁股蹲在地上,呼气如雷,悄悄道:“秦家的小姐才好,那才是人见人爱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嘛。琮爷都念叨过几次,这次回来,去秦府拜访,没见着,琮爷有那么一点沉闷呢,你没看仔细……”

看不出这粗汉子还有心细的一面,孙福想了想,叹气道:“秦姑娘是好,就是……唉……不说了!不说了!”

“且治人非外务也,第问其所以致知何如耳。夫既曰治人矣,而顾谓待吾治而始治,不若不待吾治而自治,则又胡为有治人之说存也?然而难以概论也……”

“夫讼之有,存于何昉……”

“而何世之谓以能辩讼者多也,盖亦第知所以处讼也。”

“而何世之谓诚能理讼者寡也,盖皆未知所以处讼也。”

“……”

应二姐姐贾迎春要求,贾琮把那篇院试文章默写下来,众姐妹于书房传读。

每次考试的卷子,都是要发还的,现在院试批阅没结束,原稿自然见不到。

贾探春读着读着,丢到案上,笑骂:“难怪二哥哥讨厌八股!今次我是明白了,八股文章不仅别扭死了!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78章 满室生春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78章 逆天的记录

王善保很是兴奋,可奈何不得大老爷、大太太一天一次地问他消息,来来回回地跑,累死他们了,他知道二老爷急切,只得气若游丝、呼哧呼哧地道:“琮爷中……中……中了院试案首!”

“院试案首!”贾政后脚跟一个踉跄,手扶脑门,晕眩起来。

没错,秀才功名,以贾府主子们的自高自大、盲目安逸、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联姻、官场关系权势,的确看不上!

但是,今年中秀才的贾琮才有九岁!是九岁!不是十九岁!顺朝开国一百多年,最年轻的秀才赵北斗那时已经十一岁了,贾琮破了全国中秀才最年轻的记录!

甚至往前推,张居正、冯梦龙、汤显祖他们,中秀才的时候,都是十几了,罕见敌手!

更何况贾琮连中小三元!简直是无敌之姿!天才!神童!比祥瑞还祥瑞!

……

贾府,阖府轰动。

如果这几年的贾府选一个曝光率排行榜,第一这个人,一定是贾琮。名人排行榜第一,也一定是贾琮。

贾赦仰天大笑,之所以大笑,是因为母亲偏心,他就像一个领养的,连荣国府的家,都要二房来管,贾政、王夫人坐镇正经大堂,他这个嫡长子只能躲在东路的黑油大门之内,凭什么?

今时今日贾琮的所作所为,一等将军贾赦大老爷觉着扬眉吐气!谁才是天降祥瑞?我儿贾琮才是天降祥瑞!你们睁大眼睛看看!

贾赦当即吩咐秋桐去唤贾琮过来,而后报子也来报喜过,惯例打赏了。

东路贾赦院,三层仪门内的正堂,贾琏、王熙凤无论心里愿不愿意,都得进来贺喜,平儿也在。

贾赦喜滋滋道:“琮儿,快,叫孙福打点行装,你换好衣服,马上去宛平拜见,院试过了就是秀才、就是生员,不是要举行簪花礼么?当年你珠大哥、东府的老爷考中秀才,这些礼数规矩,我还是记得的,还要拜孔庙,学政还要安排你在哪儿就学……”

又转头对邢夫人道:“你叫人拿点银子,噢,不是……琮儿的那一千两银子不是取回来了么?索性你拿去用,记得给三位座师送礼……”

“去了你再回来,我们这边一定要大摆宴席!送贴请客!该请的、能请的,都请过来!”贾赦老怀大慰,把这项任务交给邢夫人。

乡下若是有人中了秀才,那家人必定大宴全村,杀猪宰羊地贺喜,贾赦也准备这么干,涨脸啊!风光啊!光宗耀祖啊!

邢夫人挪挪臃肿的躯体,陪着笑脸:“老爷,第一个该请的是南城的秦郎中,那才是琮儿正正经经的老师,还有学里的太爷。”

贾琏也有点不是滋味:我当初为什么不下决心去考呢?不然也能风光一回,得父母心。

王熙凤笑脸之后,丹凤眼逡巡贾琮一圈,不满、妒忌、冷然,种种负面情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真个是打翻了山西的老陈醋、酱、辣椒、胡椒,五味杂陈。

王熙凤从不拿正眼瞧过赵姨娘、贾环、贾琮这些人,生来就高贵,也自以为高贵,况且,她是个争强好胜、最爱争闲气的。

最近几个月的闲气,时常发在丈夫贾琏身上,连带着他们夫妻的闺中情趣,都没有以前那般快活了。看来贾琏、王熙凤的同舟共济,渐渐演变成同床异梦,最终的结果将是同室操戈:“一从二令三人木”是也!

平儿福礼恭贺,笑容洋溢,她穿金戴银、花容月貌,既有通房丫头该有的礼数,又不失成熟味道:“琮爷真是给咱们涨脸了,等再次回来,必封礼物赠送,我看礼物还是封上‘状元及第’才吉祥。”

“平姐姐客气了。”贾琮还礼,他没有任何一点趾高气扬或者得意洋洋,平易近人。

平儿心道:“这个小爷早已大变样了。”

三春也齐齐过来大房这边请安、祝贺,先祝贺大老爷、大太太,再祝贺贾琮,都说等贾琮回来,定有礼物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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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严峻的形势

贾琮虽然只是红楼的先知者,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年多,凭借荣国府庶子的身份,他读四书五经之余,可是瞅过《大顺律法》、《大顺会典》以及《太祖实录》、《太宗实录》。

而且积极融入市井、科场的官场边缘,所以就算他走出贾府,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顺朝的皇族,姓凌,历经太祖、太宗、圣祖三世,至今尚存的从龙之臣有四王八公、一大堆公侯伯子男。

封建社会嘛,统治者都有一套美化自己为“真命天子”、“天命”的套路,譬如秦朝尊敬伯益,唐朝尊敬老子(因为老子姓李),宋朝更是假假地杜撰一位神明,元朝的祖宗被他们自己考证到土噃,明朝朱元璋不要脸地奉朱熹为老祖宗。当今顺朝也不例外,他们说他们老祖宗是一个叫做凌宝天尊的神明。不管当官的信不信,反正老百姓信了。

这个时空有女真,但是李自成没有建立大顺政权,高杰、李过、张双喜、刘宗敏等人自然不出现,或许李自成出现了,然而历史发生改变,史书中没有“闯王”,李自成也许在西北干了一辈子的驿卒。

很多历史事件,充满了偶然,必然的只是历史趋势,而不是事件,比如明朝的沈惟敬谈判、汪文言跻身官场、魏忠贤入宫等等,都有偶然成分。而促使历史改变的因素:第一就是历史事件的改变,第二是气候环境因素的影响。

晚明时期,凌霄起兵江南,笼络士人商人,攻下金陵,后来**至极的南明朝廷也没有出现。

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最亲密的人有:当过首辅的周道登、崇祯宠信的陈子龙、徽州巨商汪然明、天下文宗钱谦益。至于柳如是睡过的男人,不可胜数。

凌霄拉拢了徽州巨商汪然明、东南最大海商郑芝龙。

继汪直、徐海之后,晚明东南最大的海商是郑芝龙。

郑芝龙有一个儿子:郑成功。

历史上商人参加造反而功成名就的,已有先例,比如:武则天她爹武士彟。

太祖凌霄建立了大顺政权,他们是汉人,掌控两江、两广、闽浙之后,湖广、山东、河南势如破竹。

汪然明、郑芝龙打进京城,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而后历史惊人的相似:山海关守将吴三桂造反,勾引清兵入关。

吴三桂有一个小老婆,叫做陈圆圆。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有个情人叫做吴梅村,吴梅村为此写诗说吴三桂、陈圆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当时太祖凌霄麾下大将还有牛清、柳彪、陈翼、马魁、侯晓明、贾演、贾源等。

而满清女真方面,努尔哈赤自号“天命”,四贝勒皇太极自号“天聪”、“崇德”,统一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黑龙江女真,并且和蒙古喀尔喀勾结。

明朝晚期,女真未崛起之前,辽东是李成梁、李如松的天下。

李如松有个副总兵叫做佟养正,佟养正、洪承畴、祖大寿、吴三桂、尚可喜、耿靖忠、孔有德等人都投降了满清。吴三桂父亲叫做吴襄,吴襄是袁崇焕的手下,袁崇焕曾经大败努尔哈赤。

佟养正儿子叫佟图赖,佟图赖女儿嫁给了爱新觉罗福临,俗称顺治皇帝,她生了一个儿子:爱新觉罗玄烨,另一时空俗称康熙,但在这个时空,早被大顺打败。

佟图赖又有个儿子叫佟国维,另一时空把持朝政多年,人称“佟半朝”,佟国维两个女儿嫁给爱新觉罗玄烨,其中一个没有儿女,领养了一个卑微宫女生下的男孩:爱新觉罗胤禛,俗称雍正。

佟国维的儿子叫隆科多,另一时空是雍正王朝的九门提督。

满清入关之时,兵力并不是十分强盛,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都死了。爱新觉罗福临即位,多尔衮做摄政王,阿济格、多铎、吴三桂、尚可喜、耿靖忠充当急先锋,与大顺经历了长达七年的厮杀,再次被赶出关外,俯首称臣。

坐镇燕京之后,凌霄厚待门阀世家、士人商人集团,论功行赏,汪然明封东平王、郑芝龙南安王、贾演宁国公、贾源荣国公……这就是四王八公的由来。

而因为与满清作战时的相互融合、借鉴,大顺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部分满清习俗,比如服饰上的箭袖、家族的“重小姑”等等(红楼梦林黛玉进贾府,王熙凤、李纨对三春的布让、伺候,是满清的重小姑习俗,还有很多细节不一一列举,参考清代徐珂《清稗类钞》)。

且说爵位方面,满清拉拢一部分软骨头的汉人,他们宗人府的爵位等级分为十四等,还有十不入八分、九不入八分之说,皆因“八旗制度”而来。

&nbs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0章 严峻的形势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0章 秋桐就赏给你了

东路贾赦院照样有三层仪门,翌日的水陆珍馐在花厅外的小园子摆满了。

贾母不发话,没有做主庆贺之意。贾赦便大包大揽,发出请帖,遍请勋贵、世交之家。

考中一个秀才,于京城勋贵家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所以镇国公牛家、理国公柳家、齐国公陈家、治国公马家、修国公侯家、缮国公石家等,不过各派自家奴才,象征性地表了彩礼,并未亲至,四王那个级别,就更不会来了。

倒是神武将军冯唐的公子冯紫英亲自来了,冯家与贾家是世交,曾经给秦可卿推荐了一位名医张友士。

另有秦业、秦钟到席。

当日的“庆功宴”,据说还算过日子,贾琮见了都觉得奢侈。

贾政坐班未来,贾府其他男性族人计有贾赦、贾琏、贾璜、贾蔷、贾芸、贾菖、贾菱、贾荇、贾芷、贾代儒、贾瑞、贾环、贾兰。

这种热闹场合,少不了呆霸王薛蟠的掺和。薛蟠巴巴地请了外面的戏班子进来,图个热闹乐呵。

女性主人有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

大小丫头计有鸳鸯、平儿、秋桐、金钏、彩霞、彩云、晴雯等。

贾母声称“老了,身子骨不好,懒殆动”,托鸳鸯走个过场,贾宝玉不来,林黛玉自然也不来。

自然,女人和男人的宴席是分开的,女人在花厅内,男人在花厅外。

看起来是一场平凡的宴会,但是,这场宴会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开始了一连串的波折。

……

贾琮进花厅拜见邢夫人、王夫人,再敬酒,再给李纨、王熙凤敬酒,邢夫人笑笑,有意无意地摆威风道:“琮儿的梦靥灵光,着实不假,你们说是么?”

王夫人如何听不懂,言外之意,不就是说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是假的么?王夫人端坐,慈和地笑道:“是啊,更难得的是大老爷喜爱这孩子,舍得掏梯己钱。”

王夫人的潜台词是:不就考中一个秀才么?当初我的大儿子贾珠考中了,也没这样,贾赦这样大张旗鼓,不觉得丢脸吗?

邢夫人正想以言语机锋反击回去,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分别立于两位夫人之后。

贾琮不声不响道:“两位太太先饮宴再说,迟则凉了,我再敬两位嫂子一杯。”

“这杯平儿替我喝了罢。”王熙凤慵懒地道,平儿接过,笑着一饮而尽,若是没有长辈在,平儿也是挺放得开的,柔和、聪明、美丽的一个通房丫头,可惜贾琏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兰儿也替我喝这杯。”李纨的脸色犹如槁木死灰,贾兰又接过,一张小脸挤出笑容:“算是侄儿回敬琮叔,预祝琮叔金秋再中举人。”

贾琮出花厅,鸳鸯折枝绫子裙微动,因多喝了几杯酒,鹅蛋脸晕红,更增娇媚。

她虽是大丫头的名分,但是从小作为家生女儿养大,贾母的秘书,吃穿用度是只比三春差一点的,说是副小姐,也不过分,尤其身材高挑,腰肢苗条,御姐型美人。

鸳鸯笑道:“我代老太太关照琮爷,可不能推辞。”

“我们这几杯也喝了吧。”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不甘落后,纷纷上酒。

外面敬酒进来的,喝了这么多下去,贾琮一时头晕目眩,分辨不出天地人,连连摆手道:“好姐姐们,饶了我吧,再不能喝了。”

在一片笑声中,贾琮脚步踉跄地出去,晴雯过来搀扶,小声咒骂道:“真是的,不能喝就别逞强,拖累人家,这身子死笨死笨的。”

厅内的王善保家的,看见晴雯就眼神一冷:晴雯平日经常对下人颐指气使,又生了一副美貌,王善保家的早看她不顺眼了,只是碍于贾琮渐渐得宠,暂时没有把柄可抓,才不突然告状。

再说鸳鸯出来的刹那,园子高居首座的贾赦大老爷,摸摸胡子,眼睛色眯眯的:鸳鸯很美啊,迟早是我的玩物,嘿嘿……

参加宴席的贾瑞不时喵喵花厅内的王熙凤,神魂颠倒:“这嫂子真是神妃仙子,我要是能一亲芳泽,死也值了……”

古时的戏班子,分为外班、内班。内班是富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1章 秋桐就赏给你了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1章 香菱、小红都是你的

红楼有两个女人,是正常男人都不会要的,至少也要尽量避开:一个是秋桐、一个是夏金桂。夏金桂更是极品奇葩,敢隔着门对婆婆薛姨妈吼、挟制薛蟠,别说古代,现代人都不敢要。

看着秋桐面有不甘,贾琮离坐起身,过来跟前委婉推辞:“父亲,孩儿虽不大,但也不小了,目今是生员之身,凡事皆能自理。秋桐姑娘,还是伺候父亲的好,父亲上了年纪,正是用人之时。”

“我儿说得好。”贾赦环顾左右,眉飞色舞:“瞧瞧,多会说话、会体谅人的孩子。”

冯紫英附和道:“世伯说的不错,令郎不愧是我大顺第一神童,想来是天命自有注定的。”

贾赦称赏之后,亦不能避免封建家长“抱孙不抱子”的固习,威严霸道:“但为父说赏给你,就是赏给你,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不成?”

贾琮第一次在心里爆了粗口:你妈卖批!

得,先暂时答应吧,这种事对贾琮来说,不算大事,指不定还能搭上贾琏?

秋桐和贾琏不时眉目传情,贾赦怎么可能一点儿也不发觉?是以早有打发之意,不想留在身边,秋桐不过一个丫头,贾赦都能随时送人的。

贾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与秋桐四目相对,忽而移开,叹息一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我琏二爷之多艰!

“孩儿遵命。”贾琮就坡下驴,跪下谢恩,秋桐也跪下来谢恩。

贾赦欢喜,贾琮着晴雯领秋桐回去,倒不是给他做小妾,现在只是作为服侍她的丫头,因为是父亲赏赐,在孝道这一层上,真不能苛刻对待秋桐,这是秋桐嚣张的理由。

但贾琮不会让秋桐久待,他不禁心里感叹:“这才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啊!”

重新入座就席,呆霸王薛蟠见此,颇觉有趣,傻呵呵道:“琮弟真是喜事连连,我瞧他不大乐意,我家中倒是有一个丫鬟,金陵带来的,倒也乖巧,尚未开脸……”

冯紫英取笑道:“谁不知道?就是你薛大爷打官司买来的那个香菱?买个丫头,还出了人命……”

冯紫英这种富家公子,别看外表风度翩翩的,实则与八公的后代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正事不做,也不读书,整日享乐而已,冯紫英后来还和仇都尉的公子干了一架。

贾赦悠哉悠哉拾起象牙筷子敲打银碗,笑道:“薛家的大侄子,也有意送我儿这份大礼么?那好,借此喜庆之时,莫若你与琮儿也打个赌?琮儿和宛平罗秀才打赌,就赌赢了。我提议:若是琮儿三年之内考中举人,你就把那个什么香菱送他,若是琮儿考不中,我来做主,让他把秋桐送你,有不有趣?敢不敢答应?”

古代丫头、小妾送人不算什么,有的时候,甚至是风尚潮流,丫头仆人买进来,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私有货物而已。

再者说,燕赵这片地方,历来是十分“豪放”的,当年燕国太子丹遍请客卿玩自个儿的小老婆,时人都说太子丹重义气,太子丹也为此自豪。

薛蟠傻眼了,薛蟠这个人,绰号呆霸王,是又“呆”又“霸”,呆的时候很傻,他不过随意一说,这就说漏嘴了,收不回来了。

现在他还没尝过香菱的滋味,而香菱的美貌、身材都是上上之选,买香菱的过程,也是颇非周折,薛蟠自是有点舍不得的。

香菱,《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位,是除了正册的十二个,最优秀的一个。

袭人、晴雯都只是在又副册,排在香菱后面好大一截。

不过,薛蟠是一点都不重视爱情的,对他来说,女人算个屁?重义气才是呆霸王的本色,为了维持住此时的脸面,再说,贾琮中不中还不是很难说么?有些老秀才一辈子都考不上举人,就是中了,不是还有一个秋桐么?香菱他早看得碍眼了,他是个不会怜香惜玉、不解风情的人,虽然出身富贵,但满口脏话,更不会风雅,粗鄙恶少而已,换换口味,也不错嘛,也不亏啊……

“好!”薛蟠霸气地大手一挥,豪气纵横,笼罩全场,哈哈大笑:“今儿我就答应大老爷,大家亲戚来往,不就更亲密了?琮弟,香菱那姑娘,三年之内,我绝不开脸,我说到做到,也不用立契,义字当先!”

“好!就这么说定了!”贾赦对这场宴席甚是开心、满意,众人连连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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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三女争锋

那日宴会王夫人没坐到一半时间,便借故说“头有点晕”,离席而去,邢夫人等人心知肚明,知是贾琮中了秀才而宝玉没过府试,王夫人脸上不好看之故,妇道人家是偏有这点芥蒂的。

大丫头们彩霞、彩云、金钏、玉钏跟着回荣禧堂以东,王夫人装模作样地进屋吃斋念佛、敲木鱼,传下话来:“金钏去问问宝玉,可要吃什么?书读得长进了没?彩云去看看环哥儿,督促他写字。”

两个丫头领命而去,王夫人是贾环的嫡母,贾环平日由王夫人调教,就是贾探春,也是王夫人教养大的。

贾环就在门外抄书写字,看见彩云来,叽叽咕咕地说起情话,彩云嗔道:“三爷可别闹,太太在里面,听得见呢。”

“手也酸了,眼也花了,你过来给我揉揉肩膀。”贾环贼眉鼠眼,嫌弃这嫌弃那的,彩云却任劳任怨,给他揉捏起小肩膀来。

彩云是赵姨娘暗中交好的丫鬟,每每帮赵姨娘偷王夫人的东西,赵姨娘再拿出去销赃。要说这些豪门丫头,规矩森严,生平未尝情爱滋味,到了年纪,就要被分配给府里的小厮成亲,不能自己挑选,所以,彩云看中一无是处、脾气恶劣的贾环,也不奇怪了。

彩霞、彩云是容易分辨开的,彩霞老实,打理内务细心,王夫人记不得贾政需要的东西,都是彩霞记着。

彩云则是偷偷摸摸的事没少做,后来偷了玫瑰露,不过她承认错误了。

金钏儿去了绛云轩,便见到袭人、麝月、秋纹、碧痕,在伺候宝玉读书,袭人扇风、麝月捧茶、秋纹揉肩、碧痕捏脚,花团锦簇、欢声笑语。

“二爷真是享受,摆起主子的款来了,袭人姐姐是老太太的,你这样指使她?”金钏笑道。

“你不懂,你不懂。”贾宝玉放下上好的湖笔,摇头晃脑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神清气爽,有诸位姐姐伺候,才看得进书、吃得下饭,见了男儿,就觉得污浊不堪了!”

屋子爆发出一片笑声,贾宝玉瞧见金钏圆圆的脸儿、涂脂的嘴唇,不禁心荡神驰,借故支开四个丫头,起来挑起金钏白皙的下巴,痴痴地道:“好姐姐,你这胭脂赏给我吃了罢?”

金钏不依道:“叫人看见,像话么?”

贾宝玉不由分说,就夺了金钏嘴唇,把那胭脂吞了下去,荡漾不已,金钏躁得满脸通红:“你就没个爷们的样儿,看那边的琮爷,才是正经。”

“他不过是个俗人,俗不可耐。”贾宝玉扭头,顿失了撩人的兴趣。

恰好林黛玉这时过来,他们是一起同吃同坐、青梅竹马了两三年,表兄妹的感情很好,黛玉见此,瞠圆了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故意重重地冷哼一声,折头,踱着小碎步就走。

“林妹妹、好妹妹、颦儿……”贾宝玉忙忙追出来,林黛玉早进了隔壁的碧纱橱房间,贾宝玉跌足长叹:“贾琮误我!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患!我好恨你啊!”

……

晨起刷牙洗脸,贾琮睡的是东厢房,晴雯、秋桐各住东厢房外间两侧,晴雯是老太太赏的、秋桐是大老爷赏的,因此不能随便地住在下房。

秋桐已有十六七岁,蓝背心,尖下巴,嘴唇薄薄的,拿丝巾、铜盆等洗漱工具过来的时候,秋桐眼波儿一转:“晴雯妹子,小爷今儿我来伺候,我大些,也麻利些,是也不是?”

琮爷没有夜间喝茶、出恭而叫醒下人的习惯,晴雯夜间睡眠倒好,她懒散地把丝巾丢进秋桐手捧的铜盆水里,溅出水花:“多谢姐姐好心!”

“看不出妹妹气性儿这般大呢。”秋桐笑语盈盈,进去伺候贾琮。

贾琮的头脑稍微沉闷,昨晚被灌得晕乎乎的,回来便闷头大睡,他似乎看不到两个丫头的争斗,吃过饭,贾琮道:“晴雯,咱们先去写字,过几天再去游学,这回要换一种写法,不是颜柳,而是翰林院的馆阁体。”

晴雯便从杌子起身,虽说以前在宝玉房被宠溺惯了,赌钱、摔坏瓷器都没什么,但气不过袭人,来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3章 三女争锋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3章 情

贾琏目今二十几岁,宝带轻裘,容貌俊美。弟弟贾琮的崛起,以及贾琮与他正妻王熙凤的龃龉,琏二爷心中当然是稍微不快的。

但他良心未泯,近来与王熙凤的相处,已有不和睦的迹象,又有嫡子的名分、老太太的宠爱,因而不至于和贾琮争斗,而且他此番过来,是有所求的。

“秋桐姐姐便在西厢,我说她初来乍到,又是大老爷赏的,不便指使她做粗活。二哥要见,便瞧瞧去。”贾琮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临摹他的馆阁体:馆阁体是入选翰林院的进士必须学会的,乡会殿三级考试,如果使用馆阁体,也会增大考中的几率,给考官好感。

贾琏心下惊异道:“琮弟竟是浑不介意我与秋桐私会?如此也好,在琮弟这边偷偷摸摸,倒不用像在大老爷那边一样,担惊受怕了……”

是以贾琏感激道:“琮弟,我这做兄长的,不知怎么谢你。”

“瞧二哥说的,一家子兄弟,还计较这些?”

贾琏不再犹豫,便起身往西厢,去和秋桐私会、把酒言欢,顺便做些鸡鸣狗盗、不可言说的事,临了还让兴儿、昭儿守在门口把风。

“你这二哥,好不要脸,自家有老婆、通房丫头,老是惦记着别人家的姑娘。”晴雯皱起蛾眉:“西厢那地儿脏了,我搬来东厢房住。”

“也好,勾住琏二哥,他就不能帮着琏嫂子算计我了。你来和我住,也保你不受欺负。”贾琮道。

“手酸了。”

“来,我帮你揉。”贾琮抓住晴雯磨墨的双手,左右各套一镯子,白里透红,就是晴雯指甲老长老长,指甲还擦粉。

“照这样下去,要是你中了什么举人、进士,当了官了,岂不是又要进来一大堆?我们也是可有可无的了。”晴雯咬着小唇,很受伤,一个秋桐就那么嚣张了,更有姿色的林红玉,岂不是要把她挤出去了?

原本,初来的那会子,她与贾琮没啥交情的,后来与日俱增,相处倒还得宜,就这样过下去,她也没觉得新奇什么的,但一有人插进来,她就觉得自己失去了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那种东西,贾宝玉也没有给过她:安全感。

晴雯无父无母,姑舅表哥多浑虫、表嫂多姑娘对她不闻不问,从没想过,为什么活着,生来低贱,但她心里不以为自己低贱,理想与现实发生了矛盾: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贾琮说要保护她,她便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幸福。

“不会的,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道我为何要考功名?为的就是掌控自己,也保护你们,一旦我对这家有了作用、价值,他们能不考虑我的想法吗?”贾琮闻着晴雯身上的处子清香,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揉啊揉。

贾琮心底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来一发!来一发!

但九岁的身板,能力有限,贾琮可不想英年早逝,克制心神,笑道:“秋桐迟早要打发,小红懂规矩,不会过分,王善保家的,我会防着,你还担心什么?”

晴雯已体会到,琮爷往日对她的劝说,全是为她考虑,他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啊!晴雯鼻头一酸,把头一偏,小手一甩:“你快放手!”

“再揉揉嘛!”

林红玉把头伸进来:“琮爷,鸟儿喂过了。”

晴雯的脸更红了,拿大道:“花儿不是没浇吗?水不是没烧吗?”

……

“二爷!”秋桐一见贾琏,便委屈地扑在他怀里诉苦,嘤嘤哭泣:“我才不要被当做赌注,薛大爷那脾性,万一琮爷赌赢了,我还有活路么?二爷救救我!”

贾琏耳根子一软,眼睛通红,无奈道:“可这赌注是大老爷下的,不是琮弟下的,我有什么法子?要不我回大老爷,拿平儿跟琮弟换你?”

“爷好生糊涂!平儿已有通房之名,不怕人说你们兄弟秽乱?况且平儿是你那母老虎的亲信,她会同意?”秋桐一面诉苦,一面暗察贾琏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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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王熙凤、贾珍的阴谋

这顶轿子是双人抬轿,左右两道木杆横着,前后再各自竖着穿过来一条,又在两条竖着的横穿过来一条横着的,两个粗使媳妇抬起,竟然健步如飞。

颜色是封建社会辨别尊卑最明显的标志,贾琏是五品官衔,一二品绯色(大红)、三四五品蓝色、六七**品青色,平民、商人的轿子如果僭越,即可按“谋逆”的罪名处理。王熙凤的轿子便只能打靛蓝的络子,缀上珍珠美玉。

车厢里,坐在不失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猞猁狲大皮垫上,王熙凤的丹凤眼透着毒辣,身材惹火,花蕾饱满,头发盘起,作妇人打扮。

因为贾琮去年的发难,把她违例的印子钱宣之于众,迫使她回东路的大房住下,人多嘴杂,贾琏与秋桐的事,她隐约有点耳闻,故此公公把秋桐赏给贾琮,对于妒忌心十分强盛的她,是喜闻乐见的。

但是,小叔子贾琮这仇,她非报不可!不然她就不是粉面含春威不露的王熙凤!

这是能把尤二姐的男性胎儿活生生打下来、还能伪装出贤惠的毒辣女人!这是能把觊觎她的贾瑞整死的女人!

廊下的贾珍院子门口下轿,尤氏闻知出来迎接,不像往日亲热地说说笑笑,尤氏只穿一身浅红的家常便服,裙子拖地,味道极其成熟,她掩饰了自卑,走下台阶,上来执手:“难得凤丫头过来一趟,自打咱们出了事,门前冷落鞍马稀,不知是什么风把你这颗红辣椒吹来了?”

“瞧大嫂子说的什么话!”王熙凤装出怪尤氏生疏的样子,亲热地叫丰儿、平儿表上礼物,银蝶接过,并肩进门,至堂屋,拉家常道:“谁没有落魄的时候?都是托着祖宗的虚名儿,我们还是妯娌之间,怎么反倒生分了?我是常惦记着珍大哥、珍大嫂子……”

尤氏早看穿了王熙凤那虚伪的面目,常惦记着我们?恐怕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礼多人不怪、花花轿子众人抬,尤氏也不点破,虚以委蛇。

在红楼之中,贾珍请求王熙凤办理秦可卿的丧事,说出来过,贾珍说小时候在一起玩闹,王熙凤都是大大方方的。也就是说,因为王夫人的利益联姻,贾家、王家时常来往,贾珍、王熙凤的交情,是从小就有的。

此外,红楼之中贾琏进去宁国府调戏尤二姐,无所避忌,贾琏与贾珍的堂兄弟之情也较好,贾琏又是王夫人的侄子。那么,从小过年过节过生日的应酬往来,贾琏、王熙凤很可能小时候就认识,就像贾宝玉、林黛玉那样。

拉了一堆女人的家常话,王熙凤才顺其自然地道:“珍大哥、蓉哥儿怎么不见呢?”

“你找他们有事?银蝶,去喊喊珍大爷。”尤氏也顺水推舟,家里不是她做主,即使贾珍、贾蓉轮着玩她两位过继的妹妹,她也当作看不见,忍气吞声罢了。

银蝶去通知了,贾珍贾蓉才过来堂屋,贾蓉新娶了一房正妻胡氏,正在新婚燕尔呢,贾珍也正在玩两个小姨子,进来时便容光焕发,银蝶又上茶,四人同坐一堂,贾珍笑哈哈道:“大妹子有空过来,为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王熙凤翻白眼,笑吟吟道:“只是我翻了翻旧账,觉着不对劲,珍大哥,去年参你的那个御史,叫刘东升,圣上龙颜震怒,才打落了你们一房,刘东升和秦老爷是同年,去年贾琮那庶子便去拜访过,当时我也提过……如今,就在前儿六月,刘东升提拔了贾琮那小娘养的为院试案首,他一跃成为咱们大顺第一神童……”

点到为止,王熙凤便戛然而止,屋子里沉默了。

贾蓉道:“父亲,我听着琏二婶子的话,有道理。去年正是琮叔拜师秦郎中,琮叔怕是因为秦氏……”

贾珍眼睛咕噜噜一转,拈须沉思一会儿,愤恨道:“我如今也越想越不对劲,咱们和刘东升向来无冤无仇,他就算沽名买直,也没有暗中查我私事的意图,琮弟很可能卖了我们……大妹子,你我从小的交情,你虽是女流,但压倒须眉,今日又在暗室、私底下,要说什么,你明明白白地说了吧。”

尤氏沉默不语,心道:“即使琮弟卖了咱们,你们这样荒唐胡闹,也根本不长久啊,你们就没说到点子上。”

王熙凤不看尤氏,智珠在握,冷冷一哼:“珍大哥你知道,那小娘养的,素来与我有怨……让他吃亏,跌倒下来,也不是没办法,我便让主文的清客相公写信,拿到我们王家,盖上我叔叔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5章 王熙凤、贾珍的阴谋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5章 好吃不过饺子

古代读书人有句俗话:秀才好做,岁考难过。

在封建社会苦读四书五经、皓首穷经,启蒙、背书、开讲、学声律、做八股,好不容易、千辛万苦考了一个秀才,秀才的位子是否永远长久呢?

不是这样的。

即使一个古人考中秀才之后,不想参加后面的乡会殿,满足了,这时仅仅是保住秀才功名,也是十分不易的:必须持之以恒地大量练习八股文,参加每年的学政岁考,岁考不过,根据“六等黜陟法”,倘若降为最后一等,功名不保。正所谓“秀才好做,岁考难过”。

进了翰林院,当官了,又是否不用作八股文了呢?也不是,翰林院会定期举行考试,有判、诰、表、策论等,但最重要的还是八股文,不过关,又会被踢出翰林院。

对于古代读书人,从参加县试之前的苦练八股文开始,八股文,几乎就成了他们一辈子的魔咒,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

入乡随俗的贾琮也逃不开这个魔咒。

六月下旬的暴雨过后,放晴的院子泥土、树叶味道,夹杂着一股夏日热烈气味,随风飘进匪鉴堂书房的纱窗。

孙福、龙傲天守在大门外,林红玉初来的这几天,循规蹈矩地喂鸟、浇花、扫地、烧水,但她心里可不甘心一辈子干这个。晴雯最懒最闲,但还听贾琮的话,晴雯这个小辣椒渐渐认得几个字以来,愈发佩服贾琮。秋桐因为贾琮有意允许她和贾琏鱼水之欢,贾琮又每每轻描淡写地避开她,也不敢大吵大闹。

窗外的狂蜂浪蝶,似与贾琮无扰,尽管开着窗子、房门。

他身着宽袖蓝色生员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不偏不倚地坐着,左手捧一本晚明崇祯时期八股名家艾南英的《应试文自叙》,右手不时拿朱笔勾勾画画。

这本册子是秦可卿搜罗送来的,除此之外无他信笺。秦师姐只做不说,凡事宁可闷着。

贾琮从《应试文自叙》得知,据艾南英自叙,他一生拜了三个知府、两个督学为老师,不停转换笔法,考了几十年才考中,可谓艰辛,其中还有县府院、乡会殿六级考试的规矩、考官学生的生动记录,很实用。

人的记忆力不是永久的,即便贾琮有了生员功名,四书还是需要温习,《孟子》三万多字,《论语》一万多,加上《大学》、《中庸》、朱熹集注,五万多的文言文,怎能一辈子记住?

苦功夫还得下。

书法还得练习,贾琮一年多临摹的是颜柳,这时必须换馆阁体:所谓馆阁体,即是唐代欧阳询、元代赵孟頫的合体,既有欧阳询的刚劲,又有赵孟頫的妩媚,俗称“欧体赵面”。这种馆阁体写出来工整、清丽、好看,是点翰林必备的条件。

当然,学习八股文、练习书法是一个循序渐进、持之以恒的过程,需要长年的积淀,勤学不辍,无法一蹴而就,像伟大的列宁所说:宁可少些,但要好些。

古代是不乏神童的,所以贾琮的第一神童之名,这时代的人能接受,比如林则徐:四岁读四书,七岁作八股,是真正的神童。贾琮都比不上,更何况他的灵魂已有二十多了,怎么比?惭愧汗颜啊……

他现下风头太大,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于人前,众必议之。所以,贾琮接下来给自己的安排是,今年的乡试只当作磨练,明年会试也不准备考,第一是信心不足,还要学习,科举越往上越难,贾琮可没敢小看全国的英雄。第二就是即便他时文过关,上面必然有所压制,理由也简单,假使明年中进士,十岁当官,再有能力,然而有那个精力和身体承受力吗?

……

屋檐下的鸟笼子,鹦鹉上下跳跃,笼子便摇晃摆动,这鹦鹉愈发胖了许多,仰头琅琅说道:“悠悠鹿鸣,荷叶浮萍……”

晴雯拍手笑,贾琮也觉得好笑,这两句是古代蒙童在私塾最爱闹出的笑话,原本《诗经》的原话是“悠悠鹿鸣,食野之萍”,先生教学生,学生就爱读错,这回贾琮教晴雯,晴雯也读错了,便被鹦鹉学去了。

少顷晴雯进屋刺绣,贾芸进来给叔叔请安,贾琮招林红玉来上茶,贾芸微瞥林红玉一眼,坐下,捧着一个瓷坛,瓷坛插一棵秋海棠秧苗,尚在茁壮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6章 好吃不过饺子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6章 贾琮添火、贾琏绿了

贾琮的小院位于三春倒坐抱厦的斜对面、李纨房的南面。

而王熙凤原先的院子在西路,与李纨房在同一条平行线上,故此贾琮、贾瑞从南北宽夹道走百步路就可到达。

匪鉴堂书房,贾芸不敢多做停留,毕竟大宅院里丫鬟多,他向小红告辞。

林红玉作为家生女儿,父母的耳濡目染之下,初来几日不时寻机会给贾琮端茶送水、搭话,可她娘亲的“宅斗宝典”,水平实在有限,琮爷并没对她生出多少兴趣,再有一个晴雯冷嘲热讽,上攀的心思就淡了。

如今看这芸二爷还不错,林红玉眼神一瞟,故意丢下一块帕子才走,贾芸左右瞧瞧无人,才捡起手帕,凑到鼻端闻闻,瞅瞅小红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放进袖子,才跟着迈脚走。

贾琮、贾瑞后脚又回来,贾琮叫晴雯出来端茶倒水,贾瑞瞥见晴雯身材美貌,暗叹:“我怎就没红袖添香的福气?也就家中祖母那有个粗使丫头,看着都不入眼……琮弟小小年纪考中秀才,没准在外面厮混过,我便看看他有什么法子教我……听说琏嫂子是个厉害人,我看却是温柔风骚得很呐……”

支使晴雯进西厢里间,贾琮铺纸、磨墨,放低声音道:“瑞大哥,你不常走动,不知嫂子们、姐妹们的规矩,要干这事儿,先写一封书信致意才好,琏嫂子才会静极思动……”

“当面说开不好么?”贾瑞虚心求教。

“如今琏嫂子不住西路,搬回大老爷的东路了,那边人多嘴杂,不比在这边的时候,琏二哥时常出去,她一人和几个丫头在家。现下可是有大老爷、大太太的人看着呢,你如何得逞?”贾琮好笑。

贾瑞这人,实在够愚蠢的,他不懂荣国府这里的许多事情,所以对贾琮也半信半疑。红楼之中王熙凤一将计就计,他就信了,贾瑞如何看得清王熙凤的险恶内心?只能说他对王熙凤不了解,所以贾琮好蒙骗他、利用他。

再有一层,姑且不说王熙凤敢不敢做不顾贞洁的事,就算王熙凤想,以她的眼高于顶,又怎会看上贾瑞?要论贾府族人的容貌风情,贾蔷还更胜一筹。当然,王熙凤对贾琏还是忠贞的,就是太过强势,在封建社会一妻多妾的制度下,王熙凤恶毒的妒忌心,不能容人,注定不会长久。

这一件事,对贾琮来说,不过小小的一步棋罢了。

王熙凤之所以屡屡和他交锋,第一就是大房的利益,虽然律法规定由儿子均分继承,但是宗族的事情,往往父母、祖父母说了算,往往不会诉诸律法,而是内部处理。贾琮越来越得父母心,老太太能活几十年?她岂能坐视?但凡涉及利益问题,王熙凤就不惜赶尽杀绝,后来尤二姐怀了男婴,她机关算尽,母子双杀,便是涉及到这种问题……第二乃是去年的嫌隙积累,第三是她妇道人家的闲气……其实贾琮哪里想和她争,不过这女人自以为是地发难罢了。

贾琮虽不能估测王熙凤有何预谋,但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功名,难保王熙凤会在此入手,就算不能肯定这个嫂子要干什么,也可以先下手为强,小小整她一把……由于王子腾是四大家族的顶梁柱,王熙凤这时离彻底除掉还有时间,那么,贾琮便只能加快贾琏、王熙凤夫妻反目的进程……就算他不这么干,贾琏王熙凤也迟早分崩离析,那他就加一把火吧!

贾瑞这蠢货心痒难耐,又是猥琐,又是断断续续地道:“琏嫂子还通文墨么?这信是要我来写么?果真大事可期?”

贾琮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珠大嫂子都是极有学识的,琏嫂子以前管家、看账,怎会没学识?瑞大哥,想要促成此事,我最了解不过:这些女人都是不能明说的,必须得用文不用武。书信我念,你来写。瑞大哥也是族学待过的,我的字迹他们认得……”

“好好好,你快说,我来写。”贾瑞卷起手袖,色授魂与,脑海里就浮现出王熙凤脱掉一切衣物,身量苗条,体格风骚,横陈地躺在床上,玉指一勾“来嘛来嘛”……贾瑞情不自禁地眼神迷离:“好嫂子……好嫂子……”

“咳咳……”贾琮叫他回神,念出了几句通俗易懂、情意绵绵的话:大体意思是贾瑞仰慕王熙凤云云,期盼和仙妃嫂子来几次巫山**、同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7章 贾琮添火、贾琏绿了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7章 气死王熙凤

有些男人,喜欢拉风尘女子上岸、拖良家妇女下水,但是他们和所有男人一样,不能容忍这件事:红杏出墙。

琏二爷无疑属于这两者兼备的男人。

捏住从里间炕桌上的两块花样子底下,揪出来的“贾瑞情书”,贾琏靠在脑搭交椅上,跷着二郎腿,二十几岁的英俊面容,阴沉到了极点。

望着穿衣镜里面,自个儿的头巾,仿佛都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绿油油的一片蒙古草原。

贾琏现在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他很想抽刀子杀了那个贱人。

等王熙凤、平儿从大太太邢夫人那里请安伺候回来,贾琏果然依秋桐之言,不急于发怒,他心里也是想着先问明白为好。

夫妻两人、兼一个通房丫头平儿,絮絮叨叨、有说有笑地谈了些家事,大抵是贾琏说些外面应酬情况,王熙凤回些家长里短。

他们夫妻早期的感情生活是很要好的,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男的英俊,女的漂亮,“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大白天的,也有情趣做那种事。

谈着谈着,两人坐到了床沿,平儿在北墙下整理箱柜,贾琏挑起王熙凤的下巴,搂住她妖艳苗条的腰肢,往后斜躺:“对了,今儿我在府外见到了瑞弟,说他们家甚是拮据,全赖学里太爷收些府上发的族学使费,我瞧着可怜见的……你见过瑞弟没?”

虽是以随意的口气一问,贾琏却留心着爱妻的表情、以及她接下来的回答。

往前王熙凤管家,族中无论男女,她都是大大方方应酬,不忌讳的。

贾琏这种口气,当然不使她疑心,往常说话、找她办事的族中男人多了,她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王熙凤不管怎么害别人,但是她对得起贾琏,诚如她自述“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

不过,封建社会的贵族很少有一夫一妻的爱情,林如海和贾敏毕竟是少数,除了妻,还有妾,贾琏是不会那么忠贞不二的,男尊女卑嘛。

“见过几次,不过他那人不见得如何,如今这家可不是我做主,要接济,凭你自己琢磨……”王熙凤自是暗恨贾瑞,心道:“那个没人伦的畜生,还要老娘接济?迟早死在我手上……他才知道我的厉害!先收拾了贾琮再收拾你贾瑞!”

虽然王熙凤不管家了,贾琏的外面应酬却一如既往,因此她推给贾琏。

可怜王熙凤并不知道,一向不会算计的贾琏,在秋桐的挑唆之下,已经先入为主地留心观察。

贾琏见到王熙凤这样子,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是和贾瑞私会的腌臜事么?贾琏冷哼:她嘴上不承认,却是露馅了,真有可能是红杏出墙!无耻的贱人!

封建社会就这样子,男人外面怎么玩,都没事,女人一旦失节,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就连很多封建女人都觉得正常的。

“你露馅了!”贾琏陡然放开爱妻香喷喷的身子,咄咄逼人道:“你和贾瑞的那些腌臜事,还要瞒着我吗?贱人!”

平儿吃惊地看过来,王熙凤的樱唇张成“o”型,她很愕然:贾琏与她感情一直很好,从未见过他这种面目,这还是贾琏第一次对她发火!尤其还说出了这种难听的话!

王熙凤委屈、愤怒,眼泪流出眼角:“我什么时候做了那种腌臜事?你哪里听到的流言蜚语?一来就说我那样?你不想想我平日对你坚守的妇德,哪一条错了?你拿出证据给我看看?”

“证据?”贾琏愈发认为她心虚反怒,面目狰狞地甩出袖中的“贾瑞情书”,歇斯底里:“那种证据我看得到吗?是要我当场捉奸?你早就只手遮天了!看看这份情书:好嫂子!后门过道墙下私会!老路子……这说明你们不是第一次了!”

呆呆地看着那封信,王熙凤立即否决:“我从未见过这封信,是有人挑拨离间,你竟然不知道,为人戏弄!”

“挑拨离间?当初对我的侍妾挑拨离间的是你!”贾琏冷笑,露出白森森的整齐牙齿:“我就是在你屋子里拿到这封信的!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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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可卿倾心

“八股的破题要义,有明破、暗破,明暗结合,方为上等:不做破题,文章由我。既做破题,我由文章。破题一般两句即可,切忌犯四书题目的上、下句。”

“琮儿你自从八岁练习制艺时文以来,直至县府院的考试文章,所做破题,简洁鲜明,的确切题。然,切题只算破题的中上等,最上乘的破题,是明暗结合,你以往的文章,我细细读过,得了八股三昧,也算不辱没为师的教导,但,那些文章,放到县府院是上等,乡会殿可就勉强了。”

秦业以花甲老迈之躯,纵论时文,谈吐挥洒犹然刚劲有力。

贾琮、秦钟虚心听着,秦钟准备明年再考秀才。

秦业看他二人一眼,继续道:“承题、起讲可自由伸缩,但必须承上启下,破题、承题务必要尊称圣人,起讲开始,提二比、虚二比、中二比、后二比,去掉尊称,必须以圣人口气讲话……”

八股文的破、承,不能直呼圣人,要用尊称,等到起讲的“且夫”、“若曰”等等字眼之后,又必须从孔子、孟子、朱熹的角度来说话,不能掺杂一丁点儿的个人思想。

提、虚、中、后是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更为细致的区分,每股二比,所以叫八股文。

在八股文的对偶排比之中,有些地方之所以字数不对称,是因为那些字是虚字、介词之类,此等情况,可以有一定自由的伸缩。八股文的字数,一般介于四百到七百之间,不符合规定,再好也不算。

其中的“虚二比”,有时候是可以不写的,这应该叫“六股文”了。

其实八股文这个称呼,是名不副实的,一篇合格的八股文,总共才有四对,“四股文”才更符合事实。

贾琮的感受是最怪异的——没人像他一样怪异:八股文与前世的现代教育有区别吗?

区别是有,但不大,高考的作文训练、作文题目、文章体裁难道没有严格限定?

发挥才能?屁话,在那个模子里面,才能没有多少余地。

高考就一锤子买卖,而古代的童生、秀才、举人,还能考一辈子。

说白了,八股文、现代教育都是天才教育,是“最好的制度中最坏的那一种”:提拔少数,淘汰多数,不然政府怎么玩?

要说八股文一无是处,这倒不是,冯梦龙、王世贞、汤显祖、黄宗羲、蒲松龄、吴敬梓……这些文化名人谁没考过八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八股文,明清时代的文学艺术,将要黯然失色。

八股文对现实没用,现代的高深数学对现实也没用,作用仅仅是:锻炼了一种缜密的思维、认真的态度、磨平了棱角。

当然,八股文到了“截搭题”的泛滥成灾,已经面临崩溃,这是贾琮密切注意的,将来为官要不要改革呢?

像“我大清”的山西学政“查嗣庭”案子,因为“维止”二字是“雍正”去头,满门抄家。河南学政出了一题截搭题“君夫人、阳货欲”,当时正是叶赫那拉杏贞(慈禧大妈)为咸丰生了同治而得宠,说是含沙射影,那位出题的学政又遭罪了。

我大清的文字狱,是又血腥、又恐怖。

大顺倒是没有普遍的文字狱,不过,改革这事不好玩,像商鞅、王莽,改革改革,把自己小命革没了,贾琮可不会效仿他们,现在深思也无谓,考过关了再说。

……

将近两年,贾琮所写时文不下几百篇,秦业一股气讲到收尾,秦可卿命瑞珠、宝珠盛饭上来。

贾琮与秦可卿已数月不见了,当下对视,自自然然,秦可卿穿了梅花折枝马面裙,扶在秦业后边,伏头笑道:“父亲有老人的絮叨,师弟听得进去,小弟可听不进去。”

“我打小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当时不管听懂听不懂,还不得记着,有些老师的话,到老了都不解……”秦业吹胡子。

贾琮深有同感:教科书上的“伟大”什么的,有些人、有时到老了,我们还是不知道怎么伟大,比如张学良、郑成功,翻翻史书就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我们都被教科书洗脑了啊……

“我觉着老师家很像骂皇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8章 可卿倾心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89章 名满京华

宣武门外,西小市廊房,丈高的木桩竖挂一条灰布幌子,幌子刺绣着“山海书社”四个大字,在随风飘荡中吸引客人的目光。

外城的建筑兼具北方的恢宏大气、南方的小巧精致,书店粉墙黛瓦,前面的外墙半包围正开一道六尺高的门,主仆三人于门外下马,贾琮瘦高、书卷气,嘴角带笑,孙福中等身材、龙傲天粗壮,俩长随一色青衣小帽、红汗巾、长靴。

有客人、商人、下手伙计、民间驿传的人穿梭于此,生意看似可观,众人在这早间疑惑地看到两位掌柜亲自笑哈哈地出来迎接这位小公子,纷纷嘀咕。

京城是达官贵人所在,走在一条大街上,没准擦肩而过的轿子就是一位王爷,他们倒也不稀罕。

罗高才、郑夜寥迎贾琮到左面一隔间,木讷的罗高才终于说出溢美之词:“小老儿们先恭贺小爷高中生员,老郑,抬账目上来。”

郑夜寥早会意地递过来给贾琮看,这小胖墩斜签一坐,险些后仰跌倒,小心地抓起案上点心吃:“公子,自打你连中小三元。我们再版刊刻之时,就在‘山海老叟’后面注明:癸酉宛平小三元、大顺第一神童贾案首名作。这不,后来《儒林外史》果然大卖几百本……不过……”

“不过商税重,你们没后台,是吗?老郑、老罗?想请我这参股的疏通关系?还有你们得卖了,别家也卖了我的书,是吗?”贾琮摊开账本仔细瞧,若非他成了八股高手,看这古代账本,定是两眼一抹黑。

“是啊,是啊。”两人纷纷痛心疾首地说,郑夜寥还爱惜地双手虚捧案上食物,那样子很是爱惜、吝啬,商人特有狡侩,这时代商人地位低下,贾琮也听说,郑夜寥吃够了穷苦,日日夜夜必拿食物放在旁边,看着才能睡着。

罗高才气闷道:“说是三十税一,算上打点西城都察院衙门、顺天府衙门的钱,就去了一半,变成十五税一,再除去刊刻成本、工钱、南运脚费、钞关费用,公子,咱们赚头不大啊……”

“公子看这账目……”郑夜寥诉苦:“公子若中了进士,确实能保咱们长久不衰,可商税方面,能方便方便最好,这是涉及公子的入账呀……按公子当时的参股说法,薄利多销,是也不算亏本,可这几月下来,公子的分红,也不过区区三百两罢了……”

当初《笑林广记》分册卖,贾琮卖了数十两,可刊刻出来再卖,并非如此,一本书不过几钱碎银、数百铜板,那时郑夜寥要的是打响头炮。

贾琮收了分红银子,敲敲手指思索起来,现代人穿越古代,多半要做做生意,比如发明肥皂、利用科技什么的,其实没有强硬的后台,经商赚大钱就是扯淡。在“我大清”,多少富可敌国的盐商都被盐政改革玩死了。

晋商的崛起,皇商的名义不可忽视,这是天字一号后台。徽商、浙商的崛起,是占了地利之便,更是西洋大航海时代的激发、催化,促进了商品经济。

贾琮对于经商,不是十分重视,开书店也不是暴利行业,他有更长远的目标:用书店打出他的名声,借此笼络志同道合的文人集团。赚钱,倒是次要的。

秀才已经不用交税、服役,还能免除两个下人的徭役,等中了进士,挤进士大夫阶级,自有钱财来源,自己买房、买地,做个小地主就已经足够了,没必要招摇。

钱,够用就可以了。像张居正那样过度奢侈,反而给人把柄,为他人做嫁衣裳,何必呢?

何况贾府的庄屯、房田,几年之内是有保障的,当然贾琮不会寄希望于贾府的庄屯,也不会盲目安逸。所以才自己赚钱,不是故意小心翼翼,这是不得不为之:目下贾府够遭,自己实力不够强。

最高的政治斗争,是妥协。

“薄利多销就薄利多销,反正有赚头,是不是?”贾琮满不在乎道:“我知道商税重,可《儒林外史》大卖,已有对手眼红,同行是冤家,商税还是暂时不要免……”

贾琮从袖子掏出几份卷轴:“这些画照卖,五钱银子的定价……”

罗高才、郑夜寥大失所望,他们本来想借助贾家权势,大行方便的,这时打开卷轴,有几张是素描,这时代的人看着不伦不类,五钱银子?哪个傻缺买啊?但是,他们尝到了甜头,已经认定跟贾琮这个后台走,起码贾琮讲信义,不坑他们,还有一点前途可期盼。

想严嵩掌权时,他门下人开的“日月兴”店铺,吃遍京城。作为读书人,真没必要在经商上浪费太多心思,权力,就是财富,古今如此。

走出隔间,至山海书社大堂,这里有棋盘、书画、琴箫,供客人消遣,顺便赚些茶酒钱,大堂四柱与外墙之间的院场,又能供人踢毬、投壶。

整个书社内外,充满了书卷气、士大夫生活的雅趣,这也是贾琮的提议。

二进大门两边,装裱一幅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是贾琮用馆阁体写下的对联,原著是蒲松龄,这时代的人没见过,也是名联了,不少人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89章 名满京华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0章 买椟还珠

内城什刹海对面的胡同街道,是大顺朝廷几个权力中枢之人的所在,内中一条烟袋斜街,每当正月十五前后,烟花点亮夜空,这里的高楼可瞧见什刹海的风光。

街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的居所,豪华壮丽的大堂内,便服的贾珍只坐半个屁股。

曾几何时三品威烈将军也能接近于此的奢侈享受,一去不复返了,真是荣华乃是镜中物,来得容易,去得容易。

若是没有贾琮的横空出世,他贾珍仍能与戴权私下平坐交谈,这时却不得不奴颜婢膝地求他了。

戴权看也不看贾珍,这位老公公躺在两条软榻之间,一条搭脚,一条垫背,盖着从内宫二十四衙门的针工局、巾帽局孝敬的松江棉布、头靠湖丝、身穿家居蜀锦,戴权犹然不满意:“大热天的,太闷了,小钉子,扇风!”

皇帝身边的戴权,和离开皇宫的戴权,完全是两个人。

贾珍压下愤恨、往日高高在上的尊贵,屈辱地摆出谄媚的笑脸,宛如奴才般起立,拉动布条:“公公嫌热,在下给您老扇风得了。”

戴权家的大风扇,是专门请工官设计的机括,需要两三个人才能拉动,一旦拉动,满室春风,比电风扇都厉害,不过耗费人力,但对于戴权来说,这点人力不算什么。

刚进他府里的小太监小钉子早已弯腰进来,贾珍养尊处优之人,虽练过弓箭,有点臂力,却是一个人,拉不动他,挣红了脸,与小钉子合力,才勉强扇出风来。

“哎呀!咱家怎敢劳动三品威烈将军的纡尊降贵?”戴权不好意思。

这是公然的讽刺、羞辱了,满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府名存实亡?他早被削爵了?

说起“宁国公”这个封号,当年九千岁太监魏忠贤给干儿子魏广微封过。(曹雪芹必然知道这件事,难道老曹是专门讽刺宁国府的?)

贾珍不以为忤,展开笑脸:“使得!使得!老内相是看着圣上长大的,我现下一介草民,给老内相扇风,甭说屈辱,说福气都来不及,全天下能有几人有这福气?”

旁边的小钉子心道:“这人拍起马屁来真不要脸,我还得向他学学……”

虽是私下听惯了不少阿谀之词,戴权却仍大悦,他们这样身体残缺的人,受廷臣鄙视,尤其希望得到认可,倘若得不到,又会变本加厉地攫取权力、财富,这是一种由身体残缺而衍生的病态心理。

“说说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啥子事求咱家了?咱家时间宝贵,司礼监值房每日必去,几个秉笔、随堂可还等候着咱家呢,没恁多时间与你闲扯……”戴权啜一杯名贵的江南雨前龙井,雨前龙井有真货假货,全天下能尝到真货的人,没有多少。

他咂咂嘴,真是享受啊……

“承老内相这份情了,相救之恩,儿孙辈必结草衔环以报之……”贾珍当场认爷爷,喜悦地弯腰恳求:“孙辈之子不日有封奏折要呈上,以监生的名义,倘若通政司、内阁递不通,还请司礼监帮帮忙,事关孙辈身家性命,门外区区三万两,权当给老内相添个彩头……”

“抬进来吧。”瞧瞧,什么勋臣之后?不照样匍匐在咱家脚下?哼哼,戴权挥手道:“行了,出去罢,实话告诉你,这点银子咱家还瞧不上。但规矩不能乱,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折子咱家替你奉上,万岁爷怎么说,就不关咱家的事了……”

“多谢老内相!”贾珍欢喜不迭,命自家奴仆喜儿、寿儿抬银票箱子进来,大顺的京城钱庄银票,还是有信用的。贾珍方才退后几步,躬身退到门槛,才转身出去。

戴权暗乐,又暗笑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0章 买椟还珠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1章 我来担这罪孽

荣国府的清客相公不居府内,除贾政回府之时陪他下棋、看书、讨论经史子集,余下时间皆居住府外临近胡同,日子过得清闲。

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胡斯来四名清客相公,被贾珍请到院落书房,起草奏折。

当初贾珍被参,以他那时三品威烈将军之爵,自然能上告罪折,但罪名都有证据可查,他不是很通官场门道,就连贾政也缺乏实际操作的经验,就只能在家待参。

写奏折也是有规矩、章法的,第一列怎么空,余下几列怎么写,措辞、语气这些,贾珍贾蓉都不会,所以吃闲饭的清客相公们派上用场了。

“东府是宁国公之后,四王八公战功赫赫,宁国公老爷之子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孙乃科甲出身。珍大爷今时今日想恢复爵位与宗族大权,其一必是要提先祖功劳,以期圣上稍动恻隐之心,其二认罪必要诚恳,这罪圣上业已定名,不能否认……”詹光老气横秋地道。

卜固修下笔写完,捧起奏折,“若有李密的《陈情表》笔法,言辞恳切、催人泪下,铁做的心也能化了,合在下四人之力,时过境迁,想必圣上已经消气,有那么一点可能,也是值得一试的。”

“好,好。”贾珍抹抹胡子,吩咐贾蓉封银赏赐四人,四人得了钱,作揖告退。盖上印章,贾珍又命寿儿骑马疾驰通政司。

喜儿、寿儿自大宗没落以来,私下交谈,也觉着那日孙福请他们喝酒,有些不对劲……但,这事儿能说给主子么?不能说,一说出去,依珍大爷的霸道脾气,第一遭罪的就是他们。

“这几个蔑片相公,平时只会在西府二老爷房里,吃闲饭、瞎扯、奉承宝玉,今日看来,倒不是一无是处,就盼圣上开恩。倘若还不行,贾琮这仇不能不报,也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贾珍背手,躬腰踱步书房。

清客相公是幕僚、师爷一类的人物,民间俗称“蔑片”,这类人多半有童生、秀才甚至举人功名,再不济也是会认字写字、有点脑子的,他们就专门靠这点手艺、脑子吃饭。最出名的师爷是绍兴师爷,厉害的师爷能成为知县、知府以至于巡抚总督的左膀右臂、青史留名。

“玄真观的太爷(贾敬)那里,你去请安过了么?太爷的大寿要过不过?”贾珍问贾蓉。

依封建社会的礼法,他们父子愧对列祖列宗,去年没落之后,父子二人到玄真观的贾敬修炼之所,跪下来涕泪纵横,无奈贾敬只说“知道了,我不愿到你们世俗场中去闹”。

那种尴尬,父子不愿提起,同时贾敬超脱世俗,不责备他们败尽门风、祖宗蒽荫,倒让贾珍贾蓉松气。

今年九月半是贾敬大寿,按原著进境,也就是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秦可卿开始生病,沦为贾珍玩物。当然自贾琮穿越以来,已经完全改变。

父亲、祖父的积威,在小蓉大爷心里根深蒂固,贾蓉恭敬答道:“太爷的进士之衔仍在,只是他老人家超脱红尘,不愿为官。寿辰家宴,孩儿问了,太爷不回来,西府那边也不知排不排……”

贾敬是实打实的靠本事考中进士,不是赏赐的,想要为官,出山运作一番即可,且科甲出身之人受重视,就算罢官,也可以等着再次起复。他们这一支的重担,贾敬最有希望扛起,可贾敬选择了逃避。

子不教、父之过,贾珍贾蓉变成这样、贾惜春受冷落,贾敬是有责任的。

“太爷即便有进士之身,横竖大宗宗子是被我们败光了,西府有一位入宫的大小姐,怕是看不上咱们了……六亲缘薄呐……同宗、亲戚都靠不住,祖宗也靠不住了,唉……只希望那边大妹子的娘家也能出点力,报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1章 我来担这罪孽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2章 睡晴雯

在这两墙之间的夹道,两侧树木的枝叶覆有灰尘,贾瑞抱头躲在一棵树下,贾琏人多,两头皆逃不出去。头顶狭小的天空,晚霞映红,如梦似幻,这里却上演着黑社会的暴力。

孙福、龙傲天簇拥贾琮下马走来,贾琮扫视一圈,劝说道:“二哥,瑞大哥哪儿得罪了你?同宗之人,还是留点情面。”

故意装作不知“贾瑞情书”的事,毕竟利用了贾瑞。经此一役,贾瑞受到教训,应该不会作死了,积点阴德吧。

贾琮做事并非到了冷血无情的地步,异世的环境逼着人不得不做,而后才能利用环境,大事上得狠辣、果断、有魄力。贾瑞不过是小事,念在贾代儒份上,留他一命罢,虽然贾瑞这时看起来没有任何用处。

贾琏亦不知如此有损他自尊的事是贾琮策划并一手主导,他犹豫少许,脑门的黑线消逝,“瑞弟也太不成体统了,成日家赌坊、酒楼乱逛,因他赌输了,对我的人不认账,我不过教训他一回,琮弟从哪回来的?”

“是啊,教训教训也就够了。”贾琮顺着贾琏的话走,暗暗好笑,贾琏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特憋屈吧?“我打芸哥儿家回来,这就进府,怕锁门了。”

“嗯,晨则省,昏则定,这才是正经人。”贾琏摆摆手,示意昭儿、住儿等人打住。住儿是王嬷嬷之子,他母亲由于贾琮才撵出去,看见贾琮便来气,小小哼了一声。

“谢琏二哥收手,谢琮弟说情,我下次再也不敢在外厮混、胡乱坑人了。”贾瑞可怜兮兮、弱声弱气的,鼻青脸肿。

“还有下次的话,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贾琏警告毕,才带人走,贾瑞满面羞愧,贾琏终究不是毒辣之人,没整死他。三人个个明白,皆是那份“情书”惹的祸。

“瑞大哥,小弟对不住你了,哪想到此事被琏二哥知晓了?”贾琮拍拍半靠在树上的贾瑞的肩膀,假意歉疚:“瑞大哥,你家是比不上府里阔绰,可冷不死、饿不死,学里太爷尚有些学问,这是多少想读书的寒门羡慕不来的。有志不在年高,你就算不想读书,经商、跑腿,总有事可办,等有钱了,不说豪门美眷,买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还不容易吗?”

“琮弟你有所不知……咳咳……”贾瑞悲哀道:“祖父严厉,父母早亡,我读不进书。祖父的银钱,都是府里有爵位之人出的公费,珍大哥被削爵了,如今就指望西府大老爷,可那钱经手下来,实际并无多少……”

贾琏、贾琮,贾瑞都惹不起,是以“吃饺子”失败,他也不敢迁怒贾琮。

贾府族学,费用由有爵之人出,去了贾珍,贾赦的钱,邢夫人一经手,吝啬的大太太能放出来多少?

四五十两,对贾瑞来说是巨款,对这时代的平民也是巨款。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读书,话我就说到这,听不听由你,告辞了。”贾琮翻身上马,离去。

贾瑞担惊受怕地回家,对祖父贾代儒撒谎说“喝醉酒,被市井泼皮堵住抢了并打了”,一听是喝酒,贾代儒怒气勃发,惩罚他不许吃饭、跪在院子树下读书,狠狠道:“大声读!觉也别睡了!”

经受此番波折、贾琮劝言,贾瑞陡然升起耻辱感、不甘心,口里念着四书,心里却念念不忘好嫂子王熙凤和一朝富贵。

……

入秋的夜晚开始显冷,西厢屋里隔三差五燃起碳火,满室温暖。

晴雯整理出来琮爷中生员那天各人表送的礼物,迎春的诗书、探春的笔筒、惜春的字画、宝钗的宣纸等等,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老太太还是赐给了宝二爷。

晴雯爱捣蛋,夜间只穿睡衣,便偷偷摸摸地出去查看查夜的人走了没,等走了她就拍手称快,叫来林红玉打牌、喝酒,好不欢乐。

贾琮在里屋道:“晴雯你进来。”

“又做什么?”晴雯撅着小嘴,丢下骨牌,水蛇腰一扭,掀帘子进里间,到床边把帐幔挂起,瞪着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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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幽燕第一人

京城的西山是太行山的余脉,这些余脉统称西山,实则乃一片广阔的山地,地势由西北向东南递减。

太行山纵跨南北,余脉西山处于京城西郊,多为阔叶林、灌木丛,海拔千米以上则有草甸。

历史上燕京是辽、金、元、明的都城,金国完颜家族曾于西山建立八大水院,而后王公贵族、权臣名流,渐渐看重这一块风水宝地,西山又挨近京城,亭台楼阁便与日俱增起来。

毕竟时空、历史改变了,大顺的西山,不是历史上哪一个时期的西山,其中的“潢海铁网山”便在群山之中。质而言之,秦汉之黄河,与元明之黄河,是一个样子吗?不一样,河道轨迹都大变样了。

交处暑之日前后,天气闷热,林荫于初秋尚未见黄,平缓山地有麦浪、高粱、粟、番薯。

贾琮匹马在前,眺望山势,心中舒朗,一扫宅府之闷情、科场之抑郁,两脚踩蹬、左手握缰、右手执鞭地返回秦业马车外,朗声道:“老师勘测的吉壤地点是在哪座山?”

秦业掀帘,方正脸上一片迷茫,取出匣子打开,架上一副眼镜,大顺在山东博山已经有产玻璃、东南沿海有眼镜作坊,只不过没有全国普及,仅流于上层社会。

他年老昏花,古代读书人和现代读书人差不多,但凡苦读几十年而后公文繁忙的,无不近视,秦业是近视、远视兼备,不大看得清,他手指前面山下市镇密布的那一座山,“就那,潢海铁网山,左右临近有皇庄,山上有百年樯木,此山坡度、风水经工部堪舆,是上上之选,当年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圣祖仁皇帝,三代圈此地为皇庄,自有妙处……于皇庄左右建造佛寺,避免扰民,料来圣上亦会同意的。”

古代风水、堪舆家并非仅仅故弄玄虚、迷信骗人,这些人真有两下子的,如贾琮在固安所见的陈敬夫牌坊,下面就有矿石。只是,堪舆家的技艺渐渐失传,据现代科技考证,很多风水堪舆家选择的地方,排除迷信的龙脉,地下的矿物质真是不同寻常的。

这和古代炼丹家一样,炼丹的道士除了炼制毒药,还精通中医,当然,他们最精通的是房中助兴药物。

“潢海铁网山呐……”贾琮低头寻思,“学生不想耽搁老师公务,刘学台给学生的拜帖写明,星拱先生(赵北斗)的讲学之地在西山的一座妙真山,应该能找到的。学生还约了几个族兄、友人明日打猎,待得老师忙完,咱们再汇合回去。”

“你经史子集未熟,打什么猎?”秦业哼道。

“老师,骑射是四书五经六艺之一。”贾琮把秦业噎住,秦业挥手道:“罢了,罢了,不便深管你,打猎记得小心,不要侵犯皇庄。赵北斗是由内阁大学士下野,学问、城府都是不浅的,你要小心应对。秦通,你跟着小爷去。”

秦业俨然把贾琮当作儿子对待,说来奇怪,这种师生之情,使得贾琮比西府的父母更重视珍惜。秦业早年抱养一子一女,养子夭折,对他是个打击,因此后来的亲子秦钟,未免宠溺,若是秦钟出事,秦业真能气死。因而这次外出,秦钟不来,“头悬梁,锥刺股”,在家苦读了。

贾琮瞧着秦通身材较为粗壮,作为秦府的唯一管家兼守门人,护卫还是过得去的,但比起龙傲天,还是逊色。

贾府现有奴仆还会武艺的,估计只有焦大一人,焦大曾经与宁国公贾演出兵打战,当马前卒,救过贾演一命。不过,焦大已经老了,行将就木,谩骂主子,一般人指使不动他,贾琮也不想打他主意。

……

苍翠绵延的西山,众峰林立,飞禽走兽、山涧清溪、青苔瀑布,京城的朱门酒肉臭之外,尚有这一处世外桃源,山下盆地烟火人家,渐行渐远则亭台楼阁点缀,俨然仙家宝地。

妙真山登顶亭阁,贾琮几人挥汗如雨地上来,便见两位秀才吟诗作对,转身见他,王应麟笑道:“山海老叟来了。”

另一个却是张茂才,身量与贾琮等高,张茂才得意道:“我早就料定,贾子礼必来西山拜访星拱先生,鹏举(王应麟),我说中了吧?”

王应麟,字鹏举。张茂才,字青松。

“原来是鹏举、青松,匡兼达怎么不见,你们怎么来这里了?”贾琮和煦攀谈。

县学、府学、国子监并没有从属关系,贾琮是学政允许游学,可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3章 幽燕第一人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4章 山海盟成立、阴谋开始

妙真山上,贾琮行礼、交了刘东升引荐的拜帖,赵北斗席地而坐,花间一壶酒、红泥小火炉,梅树成群,王应麟、张茂才、匡**几人盘膝围着这位“幽燕第一子”赵星拱。

“刘东升清雅直人,你由他推荐而来,他眼光想必不会错。”赵北斗毫不拘束,宛如一老顽童,“《儒林外史》,山海老叟的大名,老朽亦是久闻,翰林院修史,除表、传,尚有一则‘文苑’,专记名臣文人,你能写出《儒林外史》,顶着我大顺第一神童的名头,不去修史,太可惜了。”

修史么?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吾志不仅仅是修史呀……贾琮位居下首,执礼道:“先生谬赞,学生此来,经由刘学台引荐,是想向先生讨教时文的。”

“老朽就专讲时文,制艺之道,不过空中起步、落在实处、言之有理而已。”赵北斗拈着尺长胡子,开门见山:“若要我教,我不收礼,但有一条件,你贾子礼贾山海,必入我燕社,老夫会安排你为副社长!”

王应麟、匡**、张茂才神情震动!

第一是也就赵北斗敢说“制艺不过什么什么而已”,他那三句评价,不是老于八股文之人,断然说不出,其中有更高深、准确、精辟的道理、技巧,连贾琮都觉得赵北斗比秦业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第二是赵北斗真是不讲究!一来就要拉贾琮入伙!这块姜不止老,还很辣啊!

贾琮宠辱不惊,安然坐着,“先生高看了,晚生何德何能,能入燕社当副社长?”

“一介庶子,勋臣酒囊饭袋之后,能明危机,县府院脱颖而出,此乃其一。斗倒宛平罗秀才,不动声色,不骄不躁,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此乃其二。宛平、固安治河策论,一介贵族公子,能身先士卒,子之志浅耶?此乃其三!”赵北斗笑眯眯道:“有此三条,足矣!”

众人再次变色,赵北斗不仅不讲究,竟然敢直呼勋臣之后为“酒囊饭袋”,也就这种下野的大佬没有太多忌惮了,更不想,赵北斗早已深谙贾琮崛起之路了。

匡**等人盯着贾琮,等他做出决断,要不要加入燕社?从此打上燕社派系的标签?为人左右?燕社又是明白支持豫亲王的,而王子腾与秦王私交亲密,贾琮如何决断?

体现一个领袖的魄力之时到了。

“这赵北斗太激进了!贾子礼的威望,自能成一派系,何须如此!”王应麟心里冷哼,他对功名、权力的渴望不小,一眼相中贾琮,欲辅佐贾琮为一代权臣,如何甘心束缚于燕社!

“晚生今日愿意结社盟。”贾琮淡淡笑道。

赵北斗大悦,王应麟正欲拂袖而去,“竖子不足与谋”,深深失望自己看错人之时,门户之见很深的赵北斗顿时改换颜色:“如此,老夫必然倾囊相受,助你高中乡会殿。”

“非也,晚生是说,晚生今日要自己结盟。”贾琮慨然起身:“鹏举、青松、兼达,今日雍乐十年癸酉处暑,我等站立西山之巅,我贾子礼欲成立山海盟,为生民计、为功业计,诸君可愿加入?”

“子礼兄若为盟主,鹏举愿鼎力相助。”王应麟大喜过望。

张茂才此时不过图个乐子,匡**稍作犹豫,自然也愿意加入,贾琮是他恩人。

“甚好,今年乡试之后,我等约定,宣武门外西小市廊房,山海书社共商盟约,吾暂为盟主,我等借此切磋时文、再商山海盟章程。”贾琮衣袂飘飘。

以贾琮为代表的山海盟势力,今日在西山之巅初步成立。

赵北斗脸色不好看:“尔等莫不是欺我老无力?”

“非也,先生之品德、功业、学问,晚生深敬之,乃不愿为此束缚,自成一家耳。”贾琮笑笑,倒不能无缘无故得罪赵北斗,下台道:“先生宰相之肚,莫若出一试帖诗,晚生若能过关,今日就做清谈,不生嫌隙如何?”

“好大的口气!”赵北斗有意刁难:“陆放翁‘重帘不卷留香久’得帘字,你做来我看看,若能当场一刻钟过关,老夫可不计较你的放肆!”

重帘不卷留香久,是南宋陆游陆放翁的名句,得“帘”字,就是限韵,就是五言八韵诗。

县府院、乡会殿都考五言八韵诗,作为参考,旨在颂圣,因为是歌功颂德,千篇一律,难有佳作。

五言八韵诗出题广泛,先秦汉唐宋元明古文、诗词、经史子集都可以随便出,所以,若不是博古通今之人,又容易离题万里。不过试帖诗在科举中是次要的,不违规一般就过关了。

赵北斗的刁难,难就难在一刻钟时间。

李白、曹植这样的天才,古往今来寥寥无几。古代一首诗考虑平仄、虚实,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是很难的,尤其对于现代人来说,古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4章 山海盟成立、阴谋开始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5章 贾琮的阴谋

阔叶林漫山遍野,给西山穿了一条青色长裙。

数十匹马纵横在挨近潢海铁网山的丛林之中,计有燕色驹、桃花骢、豹花骢、菊花青、玉顶赤。

贾府军功起家,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一品神威将军兼京营节度使贾代化,都有皇家太仆寺、御马监赏赐的名马,代代圈养下来,这些马匹虽也和人一样不会冲锋了,但光看外表倒是颇为亮眼。

秋狩与会者公子计有贾琮、贾琏、贾珍、贾蓉、薛蟠。

各人仆从孙福、龙傲天、兴儿、隆儿、昭儿、喜儿、寿儿、俞禄、鲍二等。

人人跨鞍骑马,后背箭筒,左手持弓,在勋贵家族,弓箭、刀枪剑戟等武器也是有传承、保留的。在民间,封建王朝对于武器则管得较严。

潢海铁网山种植樯木,薛蟠得到的义忠亲王棺材板,便取自这里。此地还是皇庄,而管皇庄的人,是张家,张华祖父就是庄头,张华父亲承袭,与尤老娘前夫交好,便指腹为婚,张华,是尤二姐的未婚夫。

但,到张华这一代,家道中落,皇庄头领的名头也丢了,尤二姐就看不起他,宁愿嫁给有老婆的贾琏,不惜丢掉贞节伺候贾珍贾蓉父子。

皇庄,是皇家的庄子,无人敢惹。如果不丢,倒是一份稳妥的铁饭碗。

……

“琮弟,这回秋狩规矩你怎么订?你是第一次来狩猎,我怕你拉不开弓,反而伤了自己。你做东,怕是丢掉所有梯己钱了,添不添彩头?”贾琏扬鞭策马,意气风发。

贾琮才有九岁,力气自是比不上成人,但弓弩也有多种,他选韧性小一点的,锻炼一年多,也是能拉开弓,不过射中猎物,则不必谈了。有一种人天生神力,从小力气大,贾琮显然不是,若不是持续锻炼,这副身体都不能骑马走远路。

薛蟠乐道:“添彩头好,添彩头好。”

贾珍贾蓉干咳,贾珍想着乱中取利,“还是各自为阵,也不必比谁的多、谁的少,咱们谁缺那点彩头?不过最后猎物数量多的,大家宴席上推他为首座,叫个堂会,曲儿认他点,姐儿认他选,怎样?”

“也行,也行。”贾琏、薛蟠笑笑点头,他们个个行乐的行家里手,深感吾道不孤、倍有趣味。

“几位大哥们,我看到了一只野鹿,先行一步了!”贾琮左手向后箭筒取出弓箭,扬鞭“驾”的一声,座下嘶风玉顶赤陡然直立两只前蹄,横冲而出,这些家中名马由专门驯马的奴才调教过,骑马技术到位,倒不会有危险。

但见孙福、龙傲天、秦通左右跟上,紧紧护卫于贾琮身侧,生怕他受伤一般,贾琮身体前倾,一抓马鬃毛,放手,箭头、眼神瞄准灌木丛野鹿,“嗖”的一声裂空而去,那野鹿警惕性颇高,竟然跃起逃开,箭头斜斜擦着肚皮而过,只差一寸便中了。

“这身手漂亮!”贾琏等众人大赞,要是贾琮再长几年,俨然又是一个弓箭好手了。

“吃亏在年龄上,按前世的法定,十八岁才成人啊……”贾琮喟叹一声。

他策马往前方皇庄而去,那儿有丈高的木栅栏、堡楼,四面群山环绕。

但贾琮并不进皇庄,而是挨近了秦业所选择的“吉壤”,秦业带领工官正在那儿丈量、施工,建造雍乐皇帝的秘密佛寺。

……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自然还有贾珍贾蓉。

“琮叔往挨近皇庄的地界去了。”贾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5章 贾琮的阴谋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6章 阴谋告成

贾琮、孙福、龙傲天、秦通于吉壤外徘徊转悠,看那模样,似乎在高谈阔论,也不见他们打猎。

距离灌木丛的藏身距离,约莫数丈远,喜儿原本已经瞄好了准头,可龙傲天那六尺高的大个子,还身宽体胖,不知得了啥病,老是在贾琮周围转悠,绕成一个圈,活脱脱一挡箭牌。

捱了几分钟,喜儿手酸了,正正帽子,气得几乎甩掉弓箭,俞禄年纪大,较为老成一些,递过自己手中的弩箭:“喜儿,用连环弩怎么样?少费点力气?”

“我没用过弩箭,连环弩射程远么?怕远了没了冲力。”喜儿摸摸连环弩,赶巧有一只傻狍子、一只小野猫跳跃在贾琮附近的淤泥草丛。

“我估摸可行,说书的不是说,诸葛亮也用过连环弩吗?娘的,要是有火枪就好了,一枪完事!用得着这么费神!”俞禄于东府耳濡目染,可是听过明末顺初,火器的威力。

明末单是火枪类型,就有数十种,三大京营之一的神机营专门装备火器,不过,火器达不到全军装备的程度,而是冷兵器、热兵器相结合。当年袁崇焕重创努尔哈赤,用的是西洋佛郎机(西班牙)进口的红衣大炮,李如松、麻贵支援朝鲜打东瀛没少使用三眼神铳,不过大明的火枪容易炸膛,那玩意儿,不好玩。

大顺太祖高皇帝凌霄平定天下以后,严厉监控火器,收归国库,就连四王八公家里,都不允许私藏火器、火药,违者重处。并实行海禁,闭关锁国。

人们所熟知的闭关锁国政策,是“我大清”,其实朱元璋那个放牛娃就开始这么干了。

“嗖!嗖!嗖!”

三支连环弩箭矢接二连三地射击出去,也不知弩箭本身摆放久了,还是喜儿用得不熟练,又有龙傲天、秦通、孙福三人有意无意地护卫贾琮,连续三支箭,皆失了准头。

倒是有一支箭矢,把一只傻狍子射穿了。

贾琮等人“吓了一跳”、“大惊失色”,贾琮惊慌失措地道:“是珍大哥的人么?你们好厉害啊,我射了几箭,一个猎物没打着,还是你们箭无虚发!”

到了这时,俞禄、喜儿装不下去了,回头说予贾珍?岂不要承受他的怒火?

他们的心情是复杂的,遗憾,又轻松。遗憾没有大功告成,一千两银子的赏金不是小数目。轻松的是如此也好,不用担惊受怕地承担干系。

“琮爷过奖了,小的们不过是偶然中一箭,琮爷跑来这边做什么?都出了林子了,往前可不好,前面是皇庄,万岁爷的庄屯,赶早折返回去,不然管皇庄的要出来赶人了。”喜儿笑嘻嘻地踩倒几棵杂草,与俞禄远远走过来,没骑马。

“我不怕。”贾琮少爷公子的任性模样:“我又没跑到庄子里面去!他们何以赶我?咱们府上家大势大,我看谁敢欺我!”

皇庄的庄丁,有几个在堡楼上眺望下来,似乎没有出来说话的意思,皇庄边缘皆用丈高的木栅栏围住,也没人冲进去。

倒是贾琮附近的吉壤施工队,这伙施工队看起来最反常不过,挨近皇庄丈量土地、搬运土石,皇庄却不出来赶人。可是,这伙人也没官兵开道,也没出警示牌说“前方施工,闲杂人等退避”,太反常了。

俞禄、喜儿俱不解,说着说着贾珍、贾蓉一行人也纵马过来了,贾珍三十老几的脸上,阴霾一闪而逝,冷冷地瞅了俞禄、喜儿一眼,翻身下马,长靴重重跺在草地上,缰绳往豹花骢脖子绕了一圈,老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6章 阴谋告成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97章 杀人不见血

因为去年贾蓉、秦可卿的和离之事,秦业就与贾珍这位老亲家不欢而散,心底可谓恨甚,就算他秦业老头子把养女秦可卿嫁入东府高攀了,你们父子也没必要行唐太宗、唐高宗的聚麀之乱!你们太狠了吧!

和离之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现下又来侵犯皇上交给我的吉壤,是想三番五次羞辱我吗?欺我老吗!信不信我一封“践踏吉壤”的奏折上报皇上,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秦业丧失了平常日间随和的神气,方正老脸阴郁下来,本来一片晴空,转成疾风骤雨,眼神通红:“尔等为何行此举?此地由本郎中施工,领事者全为工部司曹诸官,贾珍,你要谋杀朝廷命官吗?”

秦业秘密勘测吉壤之前,雍乐皇帝起复他,又加了工部营缮司郎中的头衔,是京官,正厅级干部。

而他不带官兵守护、开道,也因为此事涉及皇上的面子,不能让御史、廷臣知道而聒噪,所以不宜大张旗鼓,所以,秦业也不能拿皇上的帽子扣下来,此事,不能公开。再所以,只能以谋杀朝廷命官的帽子去扣。

对于秦业这个官囊羞涩、小小京官,贾珍贾蓉以前是轻视的,但今时不同往日,贾珍陪着笑脸,攀交情:“老亲家,是无心之举,无心之举,没冒犯您老的意思,再说没伤一人,老亲家消消气,明儿我叫蓉儿亲自登门,送礼赔罪!”

“哼!谁和你是亲家?”一提这个,秦业就来气,胡子翘得老高,“滚!给老夫滚!”

贾珍贾蓉一行好没气,再一次灰头土脸地“哎哎”应声,翻身上马走了,行了一段,贾珍脸色阴沉:“贾琮到底在搞什么?”

“不知道,秦老头子在搞什么也不清楚。秦郎中历来不得圣眷,年初回来,还被给事中参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贾蓉也百思不得其解,谁知道他们神神秘秘地做什么?

“嗯,该是相中西山皇庄一带的风水,以权谋私,盖个亭台楼阁也说不定……”贾珍只以为是这样,毕竟达官贵人在西山买地建筑园子的事,屡见不鲜。他本不是惯用心计的人,一时想不通贾琮的计谋在哪,认为贾琮不过是孩子气,小孩子过家家地摆他一回而已!传言果然不可信,贾琮也没那么厉害!

……

吉壤栅栏内,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之中,秦业板着脸,眼睛凸出眼眶地盯着贾琮:“你是不是借打猎名义,故意诳骗他们过来气为师?”

“老师,您老还不明白学生之意吗?族兄贾珍最近不轨的举措频繁,连连与我琏嫂子、司礼监戴权商议,已经有人禀报于我,分明是居心叵测。除恶务尽,对他们这等屡教不改、无可救药的蠹虫,学生此举,正是彻底根除他们的大好机会!”贾琮神色一狠。

“那你何必瞒着我?你以为为师看不出来?你这算盘倒是精打细算,不失时宜。”秦业嗔怪学生一意孤行,“你为什么到了与他们鱼死网破的境地?皆是可儿与为师连累了你啊!”

不拜秦业为师,不与秦可卿交心,后面一连串的举动,贾琮的心力交瘁,或许,就不会出现了。

秦业自然知道,不论贾琮这时除掉贾珍贾蓉是为自身谋,还是为秦业秦可卿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为了救秦可卿而开始。

但,贾琮不会后悔!他行事谋而后动,做人,要么狠,要么忍!不能忍,那就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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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可卿可心

神京上空的夜色昏暗下来,暮霭沉沉,远方灯火映照出贾琮长长的影子,以及巷弄、胡同口墙壁屋檐、树木的影子。硕大的正阳门城洞内里,大门已经关闭。

锦衣卫提督衙门、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兵守卫两侧,如钉子般站立不动,前大街少有人敢靠近,提督衙门在正阳门内里,午门前左侧。

京畿的治安、防卫自是全国最严,正阳门以内属于皇城,再里边是紫禁城,层层包围,皇帝亲手掌军,什么轻功水上漂、降龙十八掌,对于京营军队都没用。

目下已经过了门禁时辰,即使有皇帝手谕,也不能开门,太祖太宗定下的规矩,祖宗之法不可违,为的是保护这些统治者的安全。

“这一点疏漏了,我又不是当官的,怎么进正阳门?何况此时已经门禁了。好在此事延迟两三天也无妨,除了我、秦老师、那些工官,没人知道吉壤对皇帝的重要性,贾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们恐怕以为我愚蠢吧?这样最好……不能进提督衙门,只能另想他法,也不知道余百户在不在外城?”

贾琮临危不乱,不急不躁,两辈子的浮浮沉沉,教会了他遇事冷静、于无声处听惊雷,越冷静,越能把事情处理好。人如果对自己有超强的自制力、对自己比别人狠,那就成功了一半。

孙福几人默默地跟随贾琮返回,公子办事,自有主张,他们例不插口。

贾琮欲回南城秦家歇一晚,明日再看看情况,马鞍上两腿本来酸疼了,当初学骑马不知磨破多少次,此时却浑然不觉。马蹄声嘚嘚,快速行入南大街道,迎头突然也有几匹马驰来,马上亮着纸糊灯笼,依稀可辨飞鱼服、绣春刀。

“快到宵禁之时,你们怎么还逗留?无家可归了么?”当先一锦衣卫面无表情地严厉责问。

京师的治安是锦衣卫、九门步兵、巡捕五营、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共同分城治理,无巡城御史在,五城兵马司也归锦衣卫调遣。锦衣卫职责是缉捕、治安、站岗,并非每个锦衣卫都是厉害人物,除了密探,也有可能是站岗的大汉将军、或者修理下水道的。

外城的宵禁其实没有内城严格,东富西贵,很多贵族大家庭夜夜笙歌、醉生梦死,他们也不敢管,也就吓唬吓唬无权市民,贾琮按住喜意,应声道:“在下乃西城荣国府之人,这就回家了,军爷可识得余百户?”

那领兵的锦衣卫本想问“西城人为何夜行南城”,听得贾琮话中有“荣国府”、“余百户”,生生扼止住,回头传了几句话,等了一会,又有一队巡逻官兵过来,当先的正是余彪。

余彪是京里当差的,几次出差有功,目今如愿以偿地升为千户,他一手按绣春刀,一手提缰绳,昏暗中驰过来绕贾琮等人一圈,号令后面官兵道:“你们去前方巡逻,这位真是贾府公子,我见过。”

那些官兵领命而去,余彪才换了脸色,提高灯笼照过来,“贾公子这般夜行,太不安全了……”

“承大人关照,不知大人能否找个地方说话?”贾琮试探,罗国奇之死,余彪可是卖了他人情,余彪不会无缘无故卖人情,这说明他贾琮对他有用处、有价值。

“我正有此意。”余彪颧骨凸起,挤出笑意:“前儿豫亲王的长府官还叫人找你,我听到了,说你好像又与秦郎中游学去了,他们才罢休,估摸过几天你会得到消息,就去秦府吧。”

找到了一位锦衣卫朋友,密折的事,贾琮定下心来。

……

油火充满秦府耳房,驱散了初秋的晚间冷意,案上放茶、醒神香提神,秦钟臀后放秃掉的铁锥,一根粗绳的一端拴在头发上、一端拴在梁上,秦可卿于炕上手持时文书卷无所事事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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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龙颜震怒、借刀杀人

大顺定鼎天下之后,重修皇家族谱,排了一千多代,太祖之后的前八代为“雨奉乾承、决疑断法”,雍乐皇帝是第四代,名叫凌承嗣。当然,太祖之前的前辈们也有族谱、追封。

庙号、谥法也是后一代为前一代追封,大顺三代皇帝凌霄、凌奉祤、凌乾钰分别被追封为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圣祖仁皇帝。一家有两个“祖”,与大明的明太祖、明成祖有一拼。

当朝雍乐皇帝庙号未定,在历史上,庙号一开始是为死人加封,后来活人也可以封了。谥号则是君主、大臣皆可以封。

余彪头顶地跪在大明宫殿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虽老却面皮白净、无半颗胡须的戴权把秦业密折送到御案上。

对于此事,雍乐高度重视,他私下勤心礼佛,不予多少人知道,身穿黑色衮服,雍乐拿起奏折:“是秦业密交给你的?可有他人知道?”

“回禀陛下,此事除秦郎中,无他人知晓,吉壤之事,是卑职连夜奉进来的。卑职在京里当差,此事亦属卑职本分。”余彪脑门稍稍离地,耳朵专注,他只要稍稍听声音波动,就能揣测皇帝的情绪。

雍乐不发出声响,扫完密折所奏,不禁勃然大怒!鼠辈贾珍!竟然敢箭射朕的吉壤,不想活了吗你!抬头瞧见金柱上挂的先帝条幅“戒急用忍”,雍乐皇帝的怒火腾腾腾地烧在五脏六腑里面!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贾珍亵渎朕的吉壤,就是不诚,不诚,如来佛怎么保佑朕?该死!

“贾珍这厮屡次藐视朕躬,着实可恶!朕姑念贾家历代先辈战功劳苦,不想他这等骄纵!欲演勋臣外戚之乱事!朕每施浩荡皇恩,他却不思图报!”雍乐皇帝眼神森冷地拿朱笔批了几笔,“余彪,你把密折送还秦业,查清吉壤之事之虚实,回来奉朕手谕……”

贾珍干涉了他虔诚的吉壤之事,简直不能容忍!

戴权翻开御案底下的奏折,进言道:“万岁爷息怒,前儿奴才见了贾珍之子贾蓉以监生名义连续上奏两份折子,内阁意见不一,请万岁爷圣躬,乾纲独断。”

本来贾蓉奏折经通政司递进内阁,内阁首辅的票拟意见是通知国子监革掉贾蓉的监生,却有其他辅臣意见不一,递进司礼监,戴权与其他秉笔未作批示。戴权也算对贾珍拿钱办事,仅仅看在贿赂上面,就一直把这封奏折压了几天。

这里面有门道学问,奏折天天都有,有的奏折经过司礼监太监的手,一直放在底下,能压几个月、几年。

如果是刑部勾决死罪的人名奏折,一直压在下面,明明今年死罪,可以拖到明年,这是保命的学问啊。

本着拿钱办事,戴权之所以压着,是想等到皇帝心情好了再说,更有希望,否则,以后没人贿赂他、找他办事了,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但这回触到了雍乐霉头,快批到那两份奏折,迟说不如早说,帮他们不如迎合万岁爷,对于贾珍贾蓉的倒霉,戴权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哼!宁府早削了爵、脱了宗,贾蓉这厮小小监生,安敢议政,此乃僭越,内外大小臣工中官,无不由朕乾纲独断!着国子监除籍!锦衣卫论罪来说!”雍乐皇帝怒不可遏,朕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怎么一点吉壤小事你们都要来践踏朕?朕容易吗?

贾蓉的第一封奏折,是恭敬地承认大宗一支的罪孽,并从先祖劳苦功高方面来说,希望皇上稍动恻隐之心。第二封是临时递上来,高明在没有攻击谁,就指出秦业在皇庄附近胡乱施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说秦业乱来。

然而,秦业是雍乐皇帝私下里亲自派的,就是第二封奏折,彻底地把贾珍贾蓉打进了深渊。

……

这几日贾琮还在秦府看书写字、磨练八股试帖诗,秦业走时留下了题目,宛平县学有月考、季考,贾琮虽是挂名,不进县学,为堵人口舌,月考季考你所看的《红楼之公子无双》的 第99章 龙颜震怒、借刀杀人 已启用防盗模式,只有半章和上一章内容接不上。后面隐藏部份请到百度搜:(无情+水) 进去后再搜《红楼之公子无双》 观看

第100章 尤二姐、尤三姐献身

锦衣卫查抄、论罪贾珍贾蓉一房,此事不经邸报明发,是以贾政并未事先得知。

但一个锦衣卫千户带头,数十个锦衣卫总旗、小旗、校尉、力士,风风火火开进宁荣二府后街,这么大阵仗,早已经买办的奴才传回荣国府,阖府人心惶惶,不知出了何事。

西路荣庆堂,请安的贾赦、邢夫人、王夫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贾母慌了:“珍哥儿究竟又犯了何事?惹得我不痛快,琏儿,你带人去看着、打探,但有消息,再回报给我,唉……”

“是,老祖宗。”贾琏淡淡看了一眼王熙凤,王熙凤压下急切之意,心里有鬼,不免担心贾珍贾蓉牵累自己。

黛玉、宝钗、李纨、三春窃窃私语,贾惜春小手颤抖地捏紧裙角,面色煞白,小脸惶恐。

……

宁荣二府后街廊下,贾琏、贾蔷带人过来时,发现贾琮、贾芸也在。

贾琮小心地跟在领头千户余彪身后,仰头伸长脖子往前看,院子中心,堆放了金银财宝、珍珠首饰、瓷器珍玩。

细看之下,还有斗牛服、坐蟒服、火枪、火药。

贾琏行色慌张地过来行礼,他有五品同知头衔,但副千户是从四品,贾琏看到了贾珍、贾蓉被枷号,跪在前方,尤氏、银蝶等女眷被人拿一条绳子圈在院子右方一片场地,提帕抹泪,回想族兄以往交情,贾琏心中一痛:“千户大人,族兄一房到底犯了何事?”

“犯了何事?”余彪冷笑:“论罪还有些时日,不过同知大人看看,这是什么?斗牛服!坐蟒服!这是皇上赏赐才能穿的,安能私制?火枪、火药一概由有司衙门严禁控制,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贾琏、贾蔷悚然变色!

他们二人,是与贾珍贾蓉最亲近的族人了,贾珍恶事多多少少有一些,不可能没有罪名,在他们看来,这没什么,哪个勋贵家族没点仗势欺人的勾当?

私制斗牛服、坐蟒服,属于僭越,这属于皇家赏赐才能穿、缝制,是一种很高的荣誉。

毕竟一族各房,谁也不能完全了解彼此的私事,这一件事贾琏贾蔷也不敢肯定是贾珍自己这么干,还是有人栽赃陷害。

实际上,在衣服、轿子、仪仗上面僭越的事情,是屡禁不止、常见的情况,比如商人地位低下,不能穿丝绸,但他们不是能回到家里偷偷摸摸地穿吗?边远省份,在家穿龙袍,不告发,也没事,这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私藏火枪、火药,又牵扯到“走私”,罪名愈发大了,锦衣卫想栽赃,奉承皇帝,还不容易么?

贾蔷属嫡系,从小由贾珍养大,视贾珍如父,心感悲戚,但抄家论罪一事,他又生恐危及自身,贾珍哀求、可怜巴巴的眼光望他,贾蔷刻意躲闪开去:“千户大人,这一家抄家论罪,毕竟同宗,可有牵连呢?”

这是来者最关心的事,贾琏、贾芸、贾琮皆竖直耳朵听着。

“本差不敢打包票,但抄家不是灭族,你们过虑了。贾珍、贾蓉忤逆圣上,断不会轻处。他们这一房,不是有位进士老爷贾敬吗?”余彪倨傲道,他这一生早已双手血腥,作为皇帝的工具,多次代行抄家了。

贾琏急忙开脱:“这一位进士老爷出家修行多年,属空门中人,不在世俗,按例不应论罪。”

“那就成了,也省得我们多跑一趟。”余彪说完,贾琏又道:“这一房有一位小姐在西府,不知……”

贾琮扫扫右方场地的尤氏,尤氏身材属于娇小玲珑型,一直在哭泣,还有佩凤、偕鸾、文花、婆子媳妇,右边有小厮奴才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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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姐妹花的极度勾引

小红奉茶、秋桐呈上瓜果点心,贾琮、尤二姐、尤三姐分宾主而坐。秋桐看二尤的眼神有点鄙夷,尤二姐、尤三姐与贾珍、贾蓉的风言风语,她们这些下人丫头听过一点,不过很多丫头明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不乱说罢了。

二尤与尤氏不是亲姐妹,她们是尤老娘亲生,尤老娘前夫死后,带她们再嫁尤氏父亲,尤氏父亲也死了,尤家不是富贵人家。尤老娘、二尤的生活,全靠尤氏接济,这也是二尤屈服在贾珍胯下的经济原因,见识过宁国府的富贵、奢侈排场,尤二姐就看不上张华了。

张华、尤二姐的指腹为婚,是尤老娘前夫、张华父亲订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此看来,张华是现代网文的标准主角,最标准不过了:家道中落,未婚妻瞧不起,妥妥的萧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贾琮打量几眼二尤,都是妙龄芳华。

尤二姐月白长袄,柔情似水,尤三姐腰肢苗条,桃红撒花袄,桃花眼。

贾宝玉承认与二尤“厮混过”,并且啧啧称赞二尤是“一对尤物”,也不知宝玉对她们干了什么……方能作出如此评价?

二尤之所以在贾珍论罪后,来找的第一个人是贾琮,是由于尤氏的提醒,贾琮有秀才功名,会办事,或许有一丝希望救尤氏,尽管尤氏知道一点贾琮与贾珍的仇怨,但也是找不到别的救星了。

三人以前在东府见过几面的,只不过没有深谈,因此交流倒不唐突,很快由尤氏的亲戚关系出发,说了些客气话。

直到晴雯、小红、秋桐退出,尤二姐才捋捋耳边发丝,说明来意:“琮弟,我托大,从大姐那边的关系,喊你一声琮弟,去年你还不像今年这般身量、沉稳,常去东府会芳园练箭,说来咱们是不陌生的。”

二尤并不知道是贾琮斗倒了贾珍,贾珍未把此事告诉她们,否则有没有这相求,尚未可知。

“是啊。”贾琮敷衍道。

尤二姐笑了笑,接着道:“所以琮弟也知道,我们尤家过不下去,全赖大姐接济,如今,大姐因为论罪,生死未卜,我们想求求你……”

“两位姐姐高看我了。”贾琮打算救尤氏,但不想公开给人听,免得生闲话,尤氏有很大可能进教坊司,自己偷偷去那里,不方便公开,他推辞道:“其一,我不过九岁之人,家不由我管,朝中也没关系。其二,秀才在乡下耍威风可以,京城可说不上话。其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们论罪,与我何干?”

尤二姐、尤三姐失身贾珍,绝不完全是贾珍逼迫。

贾琮记得原著之中,贾蓉都能和二尤调笑,而且,是当着尤老娘的面。

二尤虽然笑骂,但没有任何一点委屈、不甘之意。

这种女人,贾琮前世漂泊社会,见过太多。她们为了钱、为了生存,贞节不算什么。

当然,二尤也是复杂的,尤二姐嫌贫爱富,看不起张华,但尤二姐为人温柔。尤三姐很放荡,但爱上柳湘莲后,又刚烈无比。

在现代,玩够了的女人,再爱上一个男人,想要嫁掉,或许,不算大事,甚至比较普遍。但,在封建社会,这种女人,普遍被男人瞧不起,在封建男人眼里,她们死不足惜。连柳湘莲这样无家无财的游子,都看不上尤三姐,可想而知。

贾琮也记得高鹗改写过尤二姐、尤三姐,把尤三姐写成纯洁的贞女、烈女,高鹗作为封建官僚,有政治、道学家的目的,动机不纯。

后来的通行本前八十回剔除了高鹗的很多痕迹,但未剔除完全,程甲本、程乙本的全面刊刻,高鹗又因为一个烟花女子的影响,改动了前八十回的袭人,又为了衔接上王熙凤的“掉包计”,在前八十回又让王熙凤、贾蓉暧昧,随着红楼梦的普及,高鹗的目的达到了。

王熙凤曾给黛玉“下茶”,这举动是江南人的“问婚”,凤姐是支持宝黛婚姻的。因为,黛玉不会威胁她管家权力,宝钗会。

贾琮以所见所闻断定,他看到的、经历的一切红楼,还是曹公笔下的世界。

……

见贾琮作态推辞,尤二姐平视妹妹,尤三姐咬咬牙,恨恨地半杯酒下肚,剩下的半杯,递过来给贾琮,尤三姐还起身过来,胸前有意无意触碰贾琮肩膀,豪爽、笑靥如花:“琮弟若看得起三姐,先喝了这杯再说。”

尤三姐的刚烈,是在遇到柳湘莲之后,那时赖尚荣要新官上任请客,她在宴席上看到柳湘莲,这时还没见过呢,就没有什么贞节可言。贾珍贾蓉见到她们露出傻样,她也以为用色相勾引,贾琮必然就范。

三姐对自己相貌、姿色身材很有信心。

至于贾琮的年龄,贵族公子不能与平民子女等而论之,一个十岁左右的农家孩子,至多不过偷看邻家婶子洗澡,情窦未开。而林黛玉六岁就知道“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贾宝玉八岁就与袭人“初试云雨情”,生长环境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

八七版红楼梦,林黛玉进贾府的少女模样,是错误的。

“哪有看不起三姐,既是一家亲戚,我敬你。”贾琮轻飘飘推掉尤三姐喝过的酒,酒杯口残留她唇角胭脂,贾琮拾起紫砂壶重倒一杯,“叮”地碰了她酒杯一下,自己喝自己的。

尤三姐略微失望,尤二姐低头看脚,脸红红的。

所谓深宅大院,就是这边的人在偷情,那边的人在伤心。高墙、远距离,好办事。

贾琏就在荣国府偷了多姑娘,王熙凤连续几年不知道,看来深宅大院,是有好处的。

见门外无人,三姐放下酒杯,弯着抬起右边玉手,把桃红袄拉开几寸,顿时露出雪脯,女人香气逼向贾琮,内里的抹胸上面,双峰沟壑,显而易见,三姐是裹脚的,三寸金莲或翘或并,笑容三分放荡、七分凄然:“有种咱们对喝!”

贾琮恍惚想起前世某种场合的女人来,以及《喜剧之王》的那个张柏芝。

在那个中学生普遍开房、某种渴望横流、女人贞节谈不上的年代,经历过,这种场面对贾琮没有多大冲击力。

但作为一个现代人,贾琮不是道学家自诩的正人君子,他可没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功夫,赏心悦目地瞧着三姐的搔首弄姿,更光的他都见过呢,不过,尤三姐身材真是没得说,模样也纯天然,贾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秀色可餐。”

尤三姐暗怒,你还不答应?尤二姐美眸含泪,贝齿轻咬薄唇,对她们来说,羞耻感暂时没有多少,但愤怒感,很强烈!贾家的人都是这样么?沆瀣一气!一丘之貉!非要他们姐妹共同伺候吗?

贾琮悠然自得地观赏,一柔一刚,姐妹花啊。

第102章 整死贾珍贾蓉

尤三姐的泼辣豪放,是能把贾珍都搞得脸红败退的,女中豪杰啊。

可贾琮脸皮实在是厚,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他自岿然不动,也不当看不见,反而很欣赏的样子。

当尤二姐盈盈起身之时,贾琮干咳几声,这戏到头了,贾珍、贾琏敢乱来,那是他们有一定的家族权力。而贾琮说不上话不说,在自家公然与两个堂嫂的妹子调情,于礼法制度,未免惊世骇俗。这一刻还不算什么,延迟下去可不好。

“两位姐姐,这戏不必演了,我还要苦读备考,三姐若是胡搅蛮缠,不计瓜田李下,那我也无话可说,请便。”贾琮端茶送客。

倒不是他对美色无动于衷,相反的是在前世那种大环境下,男女你情我愿,他也没少做这种事情,他一点也不洁身自好,但他更喜欢有感情一些,纯粹的春风一度,似乎属于发泄。虽然发泄有悖感情追求,他对你情我愿的发泄却从来不指责的,若不是第一他年纪小,第二院子深处西府实在不便,贾琮也许不会排斥这对姐妹花的。

这般说开,尤三姐脸上也挂不住了,尽管她这时没多少羞耻心可言,却觉愤然,杯子重重敲在桌上,桃花眼瞪得要凸出来似的。冷笑着上下打量贾琮几眼,一甩红裙:“真是看错人了!求你还不如求你二哥呢,不过你们贾家都是一路货色,这一家子亲情,薄得可以!”

美人计、激将法,对贾琮无半分用处,他微笑着端坐饮酒,三姐的激将听在耳中,好像是夸奖,他又连连点头,恍如在表达,你说得不错啊。

气急的尤三姐夺门而出,尤二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裣衽福礼告退而出,虽是礼数周到,表情之下不乏对贾琮的失望之情。

待行出荣府后门,远远避开守门小厮,尤三姐大瞪桃花眼,提粉帕的一双玉手叉上细细的腰肢,气急反笑:“什么破秀才!姐姐你看他那德行!比姐夫、蓉小子都可恶百倍!”

“可我们能怎么样呢,他至少不吃这一套,我瞧倒坏不到哪里去,贾琮一个无权的庶子,就是秀才,说不定也没法子帮忙,不值得这样动气。”尤二姐低头道。

“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若有选择,谁愿倚门卖笑!他贾琮可不是一般秀才,咱们听说过,是大顺第一神童,在外岂会没一点师生关系!分明就是不想帮忙,打心底里瞧不上咱们这种小家子人!”尤三姐冷笑。

尤二姐无言,贾琮瞧上瞧不上她们未可知,尤二姐倒是真的瞧不上更落魄的张华。

……

雍乐十年七月二十日,锦衣卫论罪贾珍、贾蓉一房。七月二十三日,提督衙门昭狱招供出证词,贾珍贾蓉是否屈打成招未知,却承认服制礼法僭越、私藏火药火枪。

按规制、《大顺律法》、《大顺会典》、《顺大诰》,这两条足以拟重罪。

“律”与“例”的区别,前文已有陈述,“诰”则是明朝发明的,载有重案条例的处理规则,此外,“诰”也是秀才、举人必须学习、写作的,是为将来走入政府办公打下基础。

锦衣卫单独办案,三法司不得插手。七月二十四夜,证词具结由锦衣卫左都督呈进御案。

与此同时,九省统制王子腾、工部都水司员外郎贾政、吏科都给事中贾斯文、兵部侍郎主事、太仆寺、光禄寺、大理寺少卿等人十数封求情奏折,也递进了宫里。

雍乐皇帝置之不理,七月二十五日,锦衣卫左都督麾下千户余彪传旨:贾珍、贾蓉充军极边宁夏,即日起由押解官派送。贾敬系出家之人、贾惜春年幼,皇恩浩荡,顾念先辈功劳,网开一面。其余奴才着锦衣卫发卖、女眷一律充入教坊司,世代为娼。

此旨一出,举朝哗然。

引起了四王八公等勋臣的不小震动,有人欢喜有人哭。

封建社会处理犯人的刑法,一般有五种,分别是笞、杖、徒、流、死。

笞、杖二刑,县衙、府衙、布政司、按察司、巡抚、总督可以动用。徒刑及以上,必须移交三法司处理,按一般规制,徒、流、死只是三法司定案,最终还是要由皇帝勾决。有一般就有不一般,皇帝昏庸无能不管事的例外。

仅仅是五种常用刑法,就已经花样百出了,此外就是枷号、充军、待罪办公。锦衣卫、后宫的刑法最恐怖,比如朱元璋发明的铁裙,给犯罪的后宫女人穿上,用火烧死,对女人常用的还有击打腹部、割礼(割掉女人私处的某个部位,让女人没有爽感,从而不会违背礼法,保证血脉纯洁)等等。

其中充军又分为四种,极边、边远、边卫、沿海附近,最近一千里,最远四千里。

充军刑期分为终生充军和永远充军,终生充军仅限本人,永远充军世世代代,只要有子孙,子孙又去顶替。贾珍贾蓉是永远充军。

这其中又有花样,但凡不是绞刑、斩立决、绞监候、斩监候,都可以赎。赎刑期的方法有两种,第一是用钱,第二是服役,服役有可能是参加国家公用建筑、开矿、煮盐、治河等等。

而贾珍一案,明发令旨不准用钱赎。

……

大顺王朝有九个边防,现在属于九省统制王子腾节制,是为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固原。

从邸报得知消息后,贾琮在匪鉴堂书房关门上窗,与下人密议,孙福、龙傲天在座,贾琮冷冷地道:“充军极边宁夏,由直隶往西,必过太行山井径关,贾珍贾蓉不死,终是祸患。我料定他们在锦衣卫昭狱已经受过苦,就是路上死了,也没什么……”

孙福想了想,道:“押送官派的是锦衣卫缇骑,琮爷,我们无法下手。”

“笨!”贾琮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必我们亲自下手,傲天,你不是认识太行山的马贼吗?此事由你出面,我封你三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买贾珍贾蓉的人头。充军人犯,想必会有人干这笔生意的,另外一百两归你……”

龙傲天傻眼道:“太行山是有马贼,小的不敢蒙骗,还有一种厉害的蚂螂手,不过被官府编制了,他们不会出手,还是马贼好,干完一笔,躲进深山,官府也懒得管……”

官府之所以不管太行山的强盗,一是强盗势力不大,抢完就走,他们又不造反,二是人数不多,太行山易守难攻,为几个毛贼不划算打。狼牙山五壮士能干掉上百鬼子,就知道太行山多难打了,狼牙山是太行山北部余脉。

至于蚂螂手,是古代与两广狼兵齐名的河北本土兵种,编制内的人,不好请。

封了银子,贾琮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们,孙福赶忙跪下来,龙傲天迟疑一会,也拍胸脯保证:“琮爷放心,小人荣辱系于琮爷一身,若有背叛,天打雷劈,百死莫赎!”

“何必发这种重誓。”贾琮满意地挥手,龙傲天这山东大汉收拾包裹,连夜偷偷出门了,西府的守门奴才,只要用几两银子贿赂,他们就不会说出去,潘又安、司棋也是这样才能在大观园偷情的。

忙完此事,晴雯进来狐疑地左右瞧瞧,“四姑娘来了,好像哭过呢。”

贾琮揉揉额头,颇觉疲惫,真他娘伤脑筋啊!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又牵扯出来一大堆麻烦!

第103章 琮爷进教坊司

贾惜春左右双肩编两条小辫,身穿粉色亮缎上襦、红纱裙,往日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日哀然浮上一抹忧伤。

有生以来,父亲贾敬便去了都外玄真观寻仙问道,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哥哥贾珍、嫂嫂尤氏因为她自小被接过去西府与姐姐们同住,几乎懒得过来问,可他们被问罪,却是给了她浓重的阴影,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贾琮与四妹妹交谈一阵书画,主导了这一切,贾琮不后悔,重来一次,他也会这么干。

如果不这么做,贾惜春的结局也不会更好,宁国府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深明危机的贾惜春明哲保身、无情无义,最终像贾敬一样,出家避祸,两者也说不上哪一种更好一些,贾珍、贾蓉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在贾琮看来,自然死不足惜。

贾惜春无情性格的形成,正是由于这种家庭环境。若要改变惜春,除了多加关爱、交流之外,别无二途。

其实在古代,无父母管教也有好处,特别像惜春、黛玉这种千金,不愁吃穿,而像贾宝玉、贾蓉,有父亲或者母亲剥夺人权,其实是一种受罪。

贾琮这一世有父亲、名义上的嫡母,又哪里谈得上爱之一字呢?爱,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贾琮从来不会矫情地纠结在亲情、友情、爱情的“爱”上,这或许是经历过、漂泊过而更注重实际,事若求全何所乐,古今之世,又哪有完美的东西,美玉有瑕,是缺憾美。失去了背靠的大树,至少还有土壤啊。

人的现实生活,不像那样传奇,古今的家庭、社会烦扰,千千万万人有苦难,也许是这种苦难,才让无数人接受了如来佛和耶稣,西方《圣经》与某些佛理如出一辙:有人打了你左脸,你就把右脸凑上去给他打。

“这张画好了?你真有作画的天资。”贾琮夸赞,他不过教了些惜春素描的理论,这姑娘果真画得出来,贾琮前世兴趣广泛,他本来想过考美术班或者学文科,可是理科成绩优异,被强制学了理科,大杂烩的教育与金钱社会,兴趣与梦想被扼杀得一文不值。

“嗯,还是多亏了哥哥的奇思妙想,原来作画有千万法门,竟有古人想不到的,这种炭笔作画,比各种毛笔、排笔简单多了。”贾惜春说起自身擅长,眼睛一亮。

古代作画不是拿一支毛笔蘸了墨汁完事,其实繁琐得要死,要画出好画来,就很费银子,笔、墨、纸有很多讲究,惜春后来画大观园,宝钗开出单子,仅仅是排笔,就有五十多种。

炭笔古人也是用的,古人作画之前,一般使用炭笔描摹大概轮廓,也就是打草稿。所以,贾琮提出素描,惜春不觉得多么怪异,只是认为哥哥的才华深不可测。

“千万法门?四妹妹不会看了佛经?”贾琮笑道。

“闺中闷得无趣时,倒也看看,老太太、太太都常教人抄佛经的,怎么不知?《楞严经》背得下来,《金刚经》、《法华经》看过一些,水月庵的智能儿常和我说呢……”贾惜春津津有味,《楞严经》是佛门日常念诵,前几段朗朗上口,背下来也不难。

贾琮正无语,惜春悠然神往,不知背的是哪一本:“惟愿世间万物,凡受身心之折磨者,皆可获无尽之幸福与欢乐……”

“也不止是佛教,西洋有一个教,和你说得一样:要爱你的敌人,要善待那些怨恨你的人,要赞美那些诅咒你的人,要祝福那些痛骂你的人……如果你希望别人怎样对你,你就要怎样对他……”贾琮寻思道:“尽信书,不如无书,看得进去不是最好的,难得的是跳得出来……不要受那些话蛊惑了。”

贾惜春好像得到纶音一般默记,门口贾迎春道:“你看他两个在谈什么,什么教,也说来我们听听。”

贾琮道:“是基督教。”

大明有不少天主教徒,大顺也有西洋传教士,因此贾琮所说倒不是怪异的事,只不过这些闺阁小姐不得在外见闻,听得新奇罢了。

这番拉扯下来,贾惜春再也不提哥哥嫂嫂的事了,三春坐了一会,贾探春拿贾琮贴纸看,“琮弟的馆阁体,不如我写得好。”

探春爱好书法,贾琮应声:“你只攻一样,我还要看书背书,以己之长,比彼之短,可不光彩。”

迎春笑了笑,探春很不服气,感叹道:“下月琮弟会选上秋闱乡试吗?要是男儿身,我也想考八股,出人头地,为什么我们不能考呢?”

贾琮挠挠头,一向言辞犀利的他,无言以对,迎春解围道:“三妹妹是怨你去年告发了琏嫂子,告发她原本不干我们的事,但琏嫂子不管家了,珠大嫂子和三妹妹自是忙不过来,况且三妹妹未及笄,还小呢。”

“你们谈,我去秦老师家。”

……

贾琮借出府游学之故,又带上孙福跑出去了。

将近两年陆陆续续的事情和人,异世灵魂的恐惧不安,在如刀岁月的涤荡中磨平。

演乐胡同、本司胡同、勾栏胡同、粉子胡同的琴声、曲声,似乎是为他唱的,整座东四牌楼陶醉在乐声中,南北胡同皆是一片靡糜之音,富家公子、赶考秀才以至达官贵人汇聚于此,千金买笑、醉生梦死。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女儿喜,情郎不合还家里……”

“琮爷,我要跟进去么?”孙福站在教坊司门外,主仆二人都戴了帽子、穿黑色披风,帽子围到耳朵下面,一张脸也围得严严实实。

于此进出的人,有很多是他们这种打扮,做人留一线,有些官员认为去教坊司玩人家妻女缺德,也有的好这一口,不想让人知道,偷偷摸摸地过来,其中不乏六部九卿官员。

贾琮可是大顺第一神童,声名在外,自然也不想被人认出,“你就别进去了,我自己去找。”

“琮爷,珍大奶奶才三十多,模样儿很是艳丽,没准还真有人抢,咱们又没有刑部赎籍文书,怎么办呢?”孙福忧心忡忡。

“多话,走一步看一步了,好了,我进去了。”贾琮鬼鬼祟祟地走进教坊司大门,目不斜视,他虽然身高不够,但客人也有矮子,蒙了脸面,倒是好办事。

第104章 都不要脸

步入教坊司正大门,甬道人群熙熙攘攘,贾琮系紧披风、帽子、蒙面黑布,倒像夜黑风高的强盗,然而他这副模样并未遭受阻拦,有好多人的打扮与他类似。

教坊司是官办场所,合法经营,并非仅仅卖身亦或者卖艺,宫廷礼乐时常召唤教坊司的优异女子演奏,此乃教坊司兴办之初衷。

因是官营,第一无人敢骚扰、闹事,第二出入必有所凭证,这是民间的烟花场所少有的特权。又因来往官员往往隐匿身份、藏头露尾,门房便一概只收门槛费、开牌票,所以也有不少富商大贾混进来。教坊司女子价格不低,不是富人也不会来。

贾琮也是花了银子才得以进去,古时无论官方衙门,还是大家族办事,一律有开牌、票的习惯,大门一侧交十两银子得票,又进二进大门之前拿票换对牌,出来留下牌票,才能走人,管理极其严格。

“十两银子,我连女人都没见着!”有不少客人与贾琮一般心理,官营的行业,国企?果然是坑钱啊。

但是,当他们见到正大门、二进大门皆有威风凛凛的守卫之时,谁也不敢公然抱怨了。充进教坊司的都是犯罪官家的妻子、侍妾、女儿,那容貌、气质、模样、滋味,天下找不到第二个,虽说秦淮河的女人出名,专门为吸引士大夫而培养,某些方面比富家千金都规范,但烟花终究是烟花,身份低贱。教坊司的女人,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有过高贵身份,这种刺激、满足感何处可寻?来此之人,谁会缺几百两?

四盏大油灯在院子四角亮得明晃晃的,楼上楼下的琴箫声、歌声萦绕徘徊,似此星辰非昨夜,别有一番凄切婉转。

二进门口竖立四棵铜浇大柱,教坊司的顾司正面西而坐,身边除了本司守卫之外,尚有经历、照磨、检校等文职小官。

眼见不少人簇拥在台阶下窃窃私语,贾琮便也缩在黑袍之中,两手围紧全身,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然无惧,领了牌票,正匆匆前走,忽然同样一个黑袍人撞到了他,贾琮皱眉,对面黑袍传来略显苍老的声音:“哎哟,对不住,老兄哪个部门的?”

贾琮眼珠一转:“哪个部门不好说,倒是和抡才大典有关。”

抡才大典就是国家高级考试,贾琮说的倒是实话,可却含糊不清,这位不知名官员认为他是主考官了,乡试、会试主考,一般人可胜任不了,那人拱手道:“失敬!失敬!我等公平竞争吧!”

“公平竞争个毛线,谁和你们争风吃醋,小爷是来办正事的。”贾琮腹诽,那人也在嘀咕:“这个和抡才大典有关的人,怎么这么矮呢?这样短小的身材,到底是谁?”

九岁的贾琮,身高已经大于同龄人了,他的靴子又是厚底,特意加高过,不会给人很矮的感觉。

涌进人群时,贾琮还不得不踮起脚尖,竖直耳朵听着,与他同行的黑袍人不禁好笑揶揄起来:“这矮子,能亲到女人的嘴么?估计能吃到丁香小乳吧……嘿嘿……嘿嘿……”

这老头的笑声甚是放荡,此时顾司正已经站起来了,于青石台阶悠然踱步,身穿官服,眉飞色舞道:“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了,日前本司新增了几位美人,是原来宁国府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的妻子、侍妾,还有监生贾蓉的妻子……这位尤氏,成熟妩媚,离四十还远,她本是以妾扶正补填房的,姿色毋庸置疑……”

顾司正不遗余力地赞美,是要客人竞价,他好赚钱而已。

人群中的贾琮,便听到一阵骚动声、交流声。

实打实说,以贾琮的所见所闻,尤氏也真是很美艳的,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尤氏本来是以妾扶正为填房,容貌不差。三十多的年纪,以古时女子十四五嫁人,确是黄花,因此估计竞价不会太高,这些富人要买什么美女没有,他们就是寻求玩玩贵族女人的刺激。

红楼原著“宁国府独艳理亲丧”,这个“独艳”便是尤氏,老版石头记称尤氏为“赫赫宁府一枝花,孤芳独艳自嗟呀”。

成功调动客人的气氛,顾司正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诸位来宾,除了这美艳的尤氏,胡氏、偕鸾、佩凤、文花……个个年轻貌美,都是能歌善舞之辈呀……好了,大家心里有数,本司就不多说了。尤氏底价五百两,其余底价三百两,价高者得,上不封顶!开始竞价!”

“五百二十两!”

“我除六百两!就尝个新鲜!明天就没这个价了!”

“……”

贾琮揉了揉眼睛,蒙面的脸色很是阴沉,五百两?太高了吧?我没带那么多钱啊!尤氏要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贾公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贾琮一惊,怎会有人认出自己?偏头,左方传出声源之人正是锦衣卫千户余彪,余彪在教坊司一直大名鼎鼎,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进来。

原来是他,贾琮心里一松,余彪是最厉害的那一层锦衣卫,不仅身手、掌刑方面厉害,认人也是一等一的,他见过贾琮多次,从贾琮的眼神、举动,便能认出是他了。贾琮掩饰尴尬神色,干咳道:“千户大人也在?幸会!幸会啊!”

余彪微微莞尔,他在左方,贾琮居中,右方那个就是与贾琮碰撞过的官员,这人见到余彪,故意转过蒙面的脸,余彪不留情道:“邹郎中!幸会!幸会啊!”

原来此人是刑部郎中邹怀中,当初还和余彪一起去过东府,两人似乎谈不拢。余彪这一叫出,周围之人纷纷盯了邹郎中一眼,心照不宣地一笑,邹怀中那个恨啊,这回老脸都丢光了!讪讪道:“幸会!幸会啊!”

余彪升为千户,近来甚得皇上宠信,邹怀中便不敢得罪他了,原来此人也是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之辈,并非正人君子。

“公子要争令嫂尤氏吗?怕是争不过了。”余彪小声道:“今儿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来了。”

果然前列有位黑袍人开价道:“我出八百两,在下乃亲王府长府,大家给个面子!”

人群中安静了,谁敢跟他争?

贾琮脸色愈发阴沉,亲王府的人都这么不要脸么?余彪趁机道:“公子,在下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不过有个条件……”

第106章 睡尤氏

此间教坊司三进绣楼,屏风书画俱全,古色古香的韵味,中有一张八仙圆桌,两面矮几,前门后窗所见,全是本司院子花坪,宛若镶嵌在门窗里,外面胡同的嘈杂喧哗被近处的丝竹管弦冲淡,内里暗有幽香。

贾琮坐矮几,尤氏坐床上,他们一开始谁都久久不说话,这局面是贾琮亲自营造又亲自来补救,贾珍贾蓉设局之时,尤氏亦在旁,她更不知如何开口了。

包办婚姻之下,夫妻感情渐渐好起来的例子不少——不过她不在此列,尤氏原本为妾,后为填房,她与贾珍相处不算差,但也不好,恪守本分罢了,贾珍也并非完全不给她面子,彼此是能尊敬的,而她也渐渐适应了贵妇的生活,虽比不上大家千金琴棋书画俱全,打理内外倒还有大妇风范。

“多谢琮弟过来探望。”尤氏先开口,眼眸无神地斜视窗外。

“珍大嫂子应该很怪我这始作俑者的堂弟。”贾琮语气平静,苦笑道:“我自问不是啥好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即便没有我从中作梗,我相信你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与其让珍大哥连累全族,我宁愿让他去死。我相信你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这是事实,若是没有我,秦氏想必很快香消玉殒,而你也无能为力……”

“我不怎么怪你……”尤氏起身过来倒茶,竟是绽放出艳丽的笑容:“填房、诰命,长房夫人的一切身份地位,是你害了我,才丢掉的,但诚如你所说,纵使没有你做这些事。珍大爷咎由自取,问罪是迟早的事,不过是挣扎、多享一两年清福,是不是?”

很世俗、但也会办事的一个女人!

贾琮顿时舒朗,点头道:“我还以为嫂子必然怨恨我,所以你叫二姐、三姐求我?”

“这时不必喊我嫂子了,落罪之人,卑贱的教坊司乐籍。”尤氏的成熟更甚李纨,迁入教坊司又放了头发,淡妆碎裙,看了看贾琮的黑袍,笑骂:“你是出了钱的客人,我是小家子出身,可不会琴棋书画,你没耳福了。”

“不碍事,今晚是头晚,我过来也是……”贾琮止住话,什么话两人都明白,贾琮像乖孩子一般:“教坊司乐籍归刑部管,我会找邹郎中赎你。”

“刑部郎中答应也不成。”尤氏捋捋发丝:“得皇上点头。”

“会有办法的,你帮过我,我救你也是理所应当。”

“明明是你害了我,怎么是救我?”尤氏冷冷一哼,这个贾琮,估计荣国府都不知道他的诡计多端和能量。

“又绕回去了,假使你今年不进教坊司,来日也会有今天,那时谁管你,是不是?”贾琮撇嘴。

尤氏噗嗤一笑,走起来关窗关门:“好吧,好吧,是我欠你人情,夜深了,睡吧,你今晚还能走不成?”

“我睡地铺好了。”贾琮逡巡一圈房间。

“你才多大?被褥才这么点,去床上。”尤氏一嗔,就脱了他外袍,贾琮想想也是,这么坐一晚是很累的,反正又不干什么。

尤氏等他上了床,犹豫一瞬,还是对镜卸妆,放了青丝,仅穿中衣,躺在外边,两人同盖一条被子。

窗外拂来一名女子的歌声,唱的是吴侬软语,本司大多是官家女人,不乏江南进京定居,从而问罪进来的:

“月光光,亮堂堂。

荷叶绿,枇杷黄。

阿母线,阿儿衫。

上南京,进科场……”

尤氏此时全无笑骂,禁不住滴下泪来,谁能想到,这个娘家无权无势还要她接济的女人,丈夫胡作非为不会计算,她的委屈?她的苦?

赫赫宁府一枝花,孤芳独艳自嗟呀。

荣华本是镜中物,且莫痴迷任由它。

拿帕子抹掉眼泪,侧身过来,只听贾琮安慰道:“你在宁府是享了不少福,但也受了不少气,若是看得开,若是能出教坊司,有人照应,也未必活不下去……”

“谁会管我?外面哪有我们妇人的容身之道,立足之地?”尤氏低叹,贾琮自然闻到了她的体香,满床皆是,尤氏向里扯被子,忽然手触之处,竟然发觉贾琮的要害之处有硬感了。

尤氏虽然嫁人多年,没有千金小姐的闷骚与羞涩,但此情此景也让她吹弹可破的俏脸一红:“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贾琮真是欲哭无泪,这副身体锻炼足够、营养足够,当然越长越旺了,他的尴尬不下于尤氏,也涨红了脸:“我哪里管得住它?不过我心里可没想……”

无耻啊!真无耻啊!贾琮暗暗鄙视自己。

尤氏啐了一口,细看方才瞥见贾琮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平静之色,才不责怪他了,“你不是有通房丫头吗?”

“身量未足,不敢放纵。”贾琮汗颜,尤氏还真不羞涩啊。

“这样才好。”

对于贾琮的言行举止、脾性,尤氏暗暗惊叹,谁能想到,贾府这么一锅烂粥,会出贾琮这么一颗好米来?

贾府其他男性主人,到贾琮这个年纪,几乎全都放纵过了。

贾琮想的又是另一番情景,他到底自制力强些,不至于同睡一张床就乱来,平心静气、明心见性,所有躁动便消逝了,更年轻的二尤也勾引不了他,怎么能一靠近尤氏就用下半身思考?更何况,人家还是他嫂子呢……当然以后不具备这名义了。

他想的是,前世香江四才子之一的倪匡说过,金庸笔下的黄蓉最鲜活。而他读红楼的时候,觉得最活的就是这个尤氏,不是说她好或者坏,而是那种行事、脾性、性格,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出那么一个人来,即使尤氏进不了十二钗,但相比贾元春、贾巧的戏份,尤氏真是活生生的,此时就在他身边。

娇小的身躯,能说、能笑、能划拳、能做事,甚至没有一点黛玉、宝钗的高雅、才情,甚至俗、艳,吵架也吵不过小姑子贾惜春,被王熙凤揉成一团。但就是尤氏,亲自操办了贾敬的丧事、主持王熙凤生日,尤二姐嫁给贾琏,她反对,她与许多封建女人一样,为了贤惠名声,不敢出一点差错、不敢明着嫉妒,说一个笑话,还把贾母说睡着了,想争宠,也争不过王熙凤,靠山,一个没有。

尤氏不好,但是,她不坏。

或许贾琮没忘记她,有这点情结的因素。

第105章 教坊司风波

(抱歉,105和106章节顺序排错了,但不影响阅读。)长府官这个职位,是从长史改名而来的。

秦汉以降,长史一直存在,大明的王府都有长史,正五品。大顺的长府官提拔到正三品,孔雀补子,总揽亲王府事务,辅佐王爷,一旦王爷犯错,长府官首当其冲,这不是亲王府大管家,而是皇帝任命的三品文官,外出办事往往又代表王爷,谁敢得罪?

贾琮没记错,这个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因为贾宝玉拐走蒋玉菡,可是亲自登门荣国府,和贾政讨要的,贾政一气之下,才把宝玉打个半死。

眼看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程不识发话,人群没了竞争者,贾琮竭力稳定:“余千户有何办法?”

“公子拿了这帖子,交给顾司正便成。”余彪从袖中拿出泥金小贴,上有“豫亲王府”字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贾琮。

豫亲王府?贾琮先不贸然接过来。

这次来教坊司,他原计划是看看尤氏现状,避免她遭受荼毒,可没想过一来就把尤氏救走,这是皇帝命令下的,也是贾琮背后推动的结果。营救过程,必然颇费周折,自己挖坑自己跳吗?不是,非如此不能整死贾珍。

余彪也已多次暗示过豫亲王府的意思,如果接了这帖子,就代表贾琮欠了豫亲王人情,一来二去,便要被打上豫亲王派系的烙印。

贾琮不是没血性,而是有些事不得不谨慎、小心、犹豫,他不是单独一个人,倘若是无牵无挂,他大可以率性而为,少了很多顾忌。但自从他考取功名,预定的未来之路是官道,他背后有一个家族。

公正而言,贾氏宗族给了他保护伞,有所资助,他将来为家族考虑,也不全是被逼迫。要拉这艘载满人的大船靠上彼岸,不得不剔除想要沉舟之人,贾琮不仅要慢慢摇橹划桨,还必须成为这艘大船的掌舵人,在此期间,他必须做的,还有慎重选择风向。

三王夺嫡,就是风向。

成功,平步青云,失败,万劫不复。

如果贾琮的道路是名扬世界的马尼拉大帆船,那么三王夺嫡就是太平洋的季风风向,这风向有正向反向,焉能不慎重选择?

“王爷还真是礼贤下士,急人所急,在下何德何能。”贾琮身体隐藏黑袍之中,眼珠静静地毫无波澜:“我来此找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嫂子,余千户不认为我德行有亏么?”

“大节不亏,小节又有何妨,她落难至此,早已不是你嫂子,我看公子倒不像来此玩乐的。”余彪摇摇头,不置可否,把泥金帖子塞进贾琮袍中,附耳道:“至于公子何德何能,王爷自有分辨,不是我该多嘴的事,我不过是个传信人。公子长年在外游学,想必有所耳闻,忠顺亲王虽得宠,可三王同是庶出,豫亲王的忠厚之名,别人有所不及。良禽择木而栖,否则公子看看,你今日所办之事难成,来日朝中无人,更不能成事。王家烧秦亲王的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事儿就像赌博,诚如公子的赶考,公子不想赌一把吗?贵府是万万不能置身事外的。好了,话我就说到这,这儿还有一千两银票。”

这个豫亲王派来的说客尽职尽责,银票随即也塞了过来,平心而论,豫亲王、余彪的行事是令人舒服的,真正让贾琮有好感的是豫亲王重视他的那份治河策论,良禽择木而栖,他自然不想跟一位昏庸无能的亲王。

望着余彪的背影进了二堂,他显然不想参与竞价,贾琮心道:“这不是一锤定音,不算公开的豫亲王的人。豫亲王值不值得辅佐,我尚有时间观察,不如趁此机会救尤氏出来也好。”

那邹怀中见余彪与贾琮窃窃私语,愈发纳闷起贾琮的身份来,能让一个锦衣卫千户如此恭敬,他到底什么来头?

便在此时,长府官程不识环视全场,无人哄抢应声,不愿得罪他。顾司正是颇为遗憾的,他还想着尤氏的竞价能破一千大关呢,但他也不敢得罪程长府,听程不识自己道破身份,顾司正奉承道:“好!好!好!尤氏就归……”

“且慢!我出一千两!”邹怀中等人忽然听到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不大却有力,静了一静,继而纷纷哗然,谁那么大胆子,敢跟程长府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注视贾琮,贾琮就如磁石一般,邹怀中看到是他,心里吃惊:“此人定是某个大人物!”

“这个……”顾司正麻烦了,犹豫不决。

贾琮一挥黑袍,古井无波地前行,众人见不到他真面目,只是看着此人有点矮,他们让出一条道路,贾琮神神秘秘地步上台阶。

人群前列的程不识阴郁下来:“阁下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贾琮不答,泥金小贴、一千银票交到顾司正手中,顾司正欢喜得合不拢嘴:“程长府,对不住了,这位阁下是豫亲王的人!”

同样是亲王府,价高者得,这下子顾司正不怕得罪程不识了,得罪的人是豫亲王府。

“豫亲王府?我貌似没见过豫亲王府有阁下这等身量的!”程不识质疑道。

“程长府认为这泥金帖子是作假的么?”贾琮从蒙面黑布传出来的话,充满冷笑。

“是尚宝司雕刻的印章,天底下谁敢作尚宝司的假?”顾司正后面的照磨、检校出来验证,顾司正便给出肯定。

程不识无言以对,他不是没钱,只是他有身份,大家给个面子,所以带钱较少,再者出一千两玩一个官家妇人,他觉着太不划算了。程长府也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说什么,出了教坊司大门,吩咐手下:“盯着他!查明他的身份!老子要他好看!”

与此同时,顾司正恭恭敬敬地引领黑袍贾琮上了教坊司三进的尤氏绣楼。

又是大人物,价格也不错,赚钱、交际两不误,顾司正大人如何不欢喜?

……

太行山南部,井径关。

井径关山势逼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为河北通往关中的要道之一,因中间道路低落如井而得名。

山头丛林之中,龙傲天咬着杂草,大大咧咧道:“俺滴个娘咧!一个人头三十两你们干不干?”

“三十两一个人头?给你大爷塞牙缝呢?”马贼首领之一的冷星雨手跨长刀,半臂裸露,肌肉虬结,包着红头巾,哼哼道:“小龙,我们大当家的看上了你,虽说暗杀朝廷钦犯,罪名不小,可大爷也不怕,你要是入伙,三十两就免了!”

“不行,不行,俺可是良民!”龙傲天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五十两,一个人头五十两你们干不干?”

“这还差不多!”冷星雨长刀敲敲一脚踏着的石头,火星子乱飞:“要刀板面还是混沌面?”

这是山贼切口,龙傲天答道:“混沌面,不要看出伤势为好。”

“好咧!兄弟们,接单了,抄家伙!前路埋伏,记得绕过井径关的守备府!”

第107章 今日之辱,十倍还之

在贾琮与尤氏同床共枕入眠之时,也就在教坊司二进西面二楼,几乎一模一样的绣楼,这两人的戏剧却迥异于贾琮尤氏二人。

大明老朱家的子孙,取名有个习惯,朱瞻基、朱厚照,名字部首必带金木水火土之一,两三百年下来,这些字眼用光了,他们又自己造字。秀帘是她小名,因各种原因不按族谱排了。

老朱家的子孙后代,封王的、除籍为民的,在大顺已不可考,因是凌家推翻了朱家,对他们防范严厉。朱秀帘这一脉,大顺一百年下来,隐姓埋名、战火纷乱,她也不知先祖是哪一支了,反正老朱家的子孙是非常多的。又因南方起兵的凌家,深恶痛绝大明酒囊饭袋的藩王,遇则必杀,凤阳的朱家祖坟,都被凌家刨了,朱秀帘不过不甚重要的一支血脉,得以残存至今。

由于凌家是汉人,大顺开国前后的反抗,说不上激烈,但对于嫡系的朱家人,大顺向来是赶尽杀绝的。

直至大顺二世景成年间,该杀的杀够了,太宗文皇帝凌奉翊自称“宽恕之道”,敕谕天下不再杀戮朱家之人,但有可疑的,还是限制活动。太祖隆武、太宗景成、圣祖康靖三代,便查证有朱家人改名换姓当塾师的,自此朱家男性永为堕民、女性永为娼妓。

“秀帘,我这时是副千户了,提督衙门的千户、都督皆有缺额,一旦我升为都督,不但兵部、刑部好说话,若得皇上信任,你这一支是不甚重要的,那时你定能除籍从良的。”余彪习惯了时时过来这里汇报工作,这个血腥的侩子手、掌刑百户出身的人,每每过来都低头说话,温声细语,好像此地能找到一点人情味。

当锦衣卫选拔之权交给了兵部武选司,他们里边的帮派互结少了,在这百站军功不及锦绣文章、士大夫地主阶级沾沾自喜的年代,他就算武进士出身,也得不到重用。

“大人祖籍是哪里的?”朱秀帘不咸不淡地问。

余彪却以为另有所指,这姑娘愿意跟他走了,喜不自胜:“直隶保定,只要我赎了你出来,赚够了钱,我们可以优游林下,浪迹江湖,塞北、江南,还是你长居的登州莱州,都可以去,再不管别的事。”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大人真是称职啊。”朱秀帘展颜一笑,弯腰笑出了泪,梳着堕马髻的头埋进上襦。

余彪仍不动气,捏住刀柄的手紧了几分:“秀帘,先不说那些话,我求豫亲王,豫亲王开口,皇上会同意赦免的……”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真不知道,我从未中意过你吗?我害怕你那种眼神!我害怕你的绣春刀!我恨你的飞鱼服!”朱秀帘犟起头,摇了摇,樱唇薄怒愤然,怒火冷笑相继而来,却不断地退后。

“我可以脱掉飞鱼服,放下绣春刀,只有得到赦免令,不论你在民间或者教坊司,才安全啊……好了,秀帘,相信我。”余彪似乎不愿多谈。

她升起一腔愤怒,偏过头,冷淡地道:“我不喜欢你!”

凄婉悲切的丝竹管弦声拂进窗来,东方的上旬月像一个瓢,光亮如烛火下的琥珀,这幅画镶嵌在窗里,余彪不为所动:“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朱秀帘张开嘴唇,她不知道怎样对这不可理喻又令人恐惧的人表达,郁积的是愤怒还是其他,都说不清,只能失神地跌坐床沿。

这一夜如同各自人生的千百个日夜般过去了,他们各自的心情是不同的,唯有秋日的鸣蝉,在夜晚显得聒噪一些,这种士大夫看来“高洁”的生物,不必教坊司出动人手,余彪派两个力士好手爬树网罗,就灭掉了这吵人的东西,朱秀帘为此低吟“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余彪并不在意这话。

清晨往二进大门口交对牌,余彪、贾琮、邹怀中三个“老朋友”又碰上了,贾琮、邹怀中还是遮遮掩掩,不肯脱掉蒙面黑布、黑袍、黑披风,交完对牌,趁出院的当口,贾琮淡定道:“在下以为碰上余千户是巧合,现下看来千户大人是有备而来的。”

“也算是,咱们目的一样,你要赎的那个人,我会一起去说,我那些话,你考虑考虑。”余彪低沉地应答。

邹怀中听这两人说话莫名其妙,他还要到刑部坐班的,当先走,贾琮叫住他:“邹郎中,刑部赎籍文书的事,到时候想麻烦您。”

“不碍事,不碍事。”邹怀中连连点头,飘逸地出去,昨晚最快活的,当是他。

“千户大人那边也有劳了,大恩不言谢。”

余彪低头沉思一阵,心不在焉地道:“你说教坊司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酸文人?”

贾琮一愣,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答道:“正常来说,的确是这样,烟花女子,都是为了迎合士大夫而学技艺的,她们懂琴棋书画,所以,和文人比较有共同语言,好交流一些。”

“那她们嫁他们为妾之后,能如愿吗?”

“这倒是未必,为人侍妾,身份也卑贱,不仅门风有损,也有为大妇所不容的。”贾琮微微打量余彪神色,看不出这个冷血之人,也会为情所困。

“不说了,改日我请公子喝酒,我也就晚上得闲,平常都有公务。”余彪敲敲贾琮肩膀,贾琮只觉得力重千金,他的手力仿佛能开碑裂石一般。余彪不仅是武进士,从小习武,在锦衣卫衙门还锻炼过掌刑、举石锁。

“嘶”的一声咧嘴,尽管与余彪交情很好了,揉揉肩膀,贾琮仍旧暗骂:“这个粗汉!下手不知轻重,难怪为情所困,你这作风,不把女人吓跑才怪!”

孙福门口迎贾琮,直至东四牌楼,东四牌楼位于东城,四柱三间斗拱,虽然建筑风格不同,但是亚历山大的斗拱也是这个样式。孙福倒不是傻乎乎蹲了一夜,他在对面酒楼好喝好玩呢。

旭日东升的光芒撒下牌楼戗柱,十字路口市民穿梭,近有驴市(礼士)胡同,人群对面,那长府官程不识带了一队小厮过来。

东城不少市民认识忠顺亲王府的奴才,因为忠顺亲王得宠,府下奴才公然在东城的崇文门外东小市,设立钞关收税,这长府官程不识偶尔过来巡视。

“阁下,咱们的事还没完呢,狐假虎威这一招,蒙骗不了我。横竖老子没见过豫亲王府有你这号人,你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也行。”

程不识嘴角冷笑,在牌楼底下,奴才簇拥,大步叉开,袍角别进腰带,手执长鞭:“今儿,要么从我胯下钻过去!要么吃我三鞭!”

四牌楼是最显眼的地方,当下就围观者一片,孙福暗怒,贾琮眸光闪烁,淡淡道:“你放马过来,我接着,我今儿也不搬救兵,吃你三鞭好了。”

“爽快!”程不识这下笃定了,此人根本不是豫亲王府的什么大人物,不过扯虎皮做大旗,如此他正好发泄昨晚之恨,随着贾琮迈步前走,程不识“唰唰唰”三鞭抽了过去。围观者也只是小声议论,亲王府的人作恶,谁敢说什么。

贾琮脚步踉跄,孙福急忙扶住他,程长府似是很会用鞭打人,已伤筋痛骨了。贾琮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忠顺亲王府是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之辱!来日十倍还之!

第108章 完胜

井径关作为山西、直隶往来的要道之一,顺王朝常年派军驻守,往西一段,地势险峻,已无人烟,冷星雨的流贼便在这里截获缇骑押送的贾珍、贾蓉。

走宁夏不是非走井径关不可,但此关常是来往之地,龙傲天也是事先追随锦衣卫缇骑,才沟通马贼在此下手。

龙傲天流亡山东、河南、直隶十数年,丰富的逃亡经验一般锦衣卫也比不上,贾琮派他干这事很明智。

再说那两位锦衣卫缇骑作为押送官,一接了差事出来便抱怨连连,他们待在京里,生活优渥,押送两名充军人员,得不到油水。甫一进入井径关守备府,那守备好生招待,他俩喝得酩酊大醉,消极怠工,再往前飞奔,武艺也架不住山贼人多势众,竟然被打晕了。

太行山南部坡头丛林,枷号、镣铐的贾珍、贾蓉面无人色,被几个马贼丢在乱石堆中,这回他们只出动十几个人,便轻易完成任务。

河北马政实行了数百年,官府敲诈、地主剥削,有些平民过不下去,有些纯粹是地痞无赖,索性抢了马匹逃进太行山,打劫商人、富户,渐成小股势力,最讽刺的是,有时候官府还会和他们勾结。

马贼的来源地,大多数是霸州、涿州等较为平缓的地带。

“人,我们抢来了,断手、断脚、断头,那都是眼睛一闭、一刀的事儿,不见伤势,咱可不会啊。”冷星雨左手握住红樱刀柄,插入乱石,明晃晃的钢刀,吓得贾珍、贾蓉呼吸急促、脸庞通红,四周十几个马贼围聚一圈,个个冷眉冷眼,分明要龙傲天给银子的意思。

龙傲天解开褡裢,丢过去几个小船似的元宝,足足一百两,马贼们才放了心,龙傲天抓耳挠腮,憨笑道:“你们没俺有见识,俺可是蹲过牢房的,无需如此,你们只要取几个麻袋,往山下取沙子塞满,压在他们身上,足足一天,必死无疑!再有经验的官府仵作,也查不出伤势!这就稳妥了!”

“哎呀呀!还有这等法子,官府果然比咱们黑心,咱们抢完就跑,少伤人命,官府才是杀人不见血呀,使得,使得,你们快去办!”冷星雨吆喝几个喽啰,往马鞍取麻袋、塞沙子,少顷便抬来两袋百多斤的麻袋。

贾珍、贾蓉想呼救,奈何口里塞了布团,在他们心里,充军仍是有希望活命的!第一山高皇帝远,第二九边是王子腾节制!到时候想办法回来,必要整死贾琮!

但是,这两位贵族爷们,没吃过苦,心防早就崩溃了,昭狱的刑法,吓得贾蓉失禁。而且,枷号也是颇有讲究,是有重量的,一百多斤的枷号可以把人活生生累死,他们的枷号即便才有五十多斤,可京师到井径关,全是押送官骑马,他们走路,不时鞭子问候,九条命,都去了八条了。

为避免查出伤势,龙傲天亲自把他俩拖到软草地上,马贼们再把沙包压上去,贾珍贾蓉垂死挣扎,呼吸不继,一种窒息的感觉袭来。

鲜衣怒马、仗势欺人、胡作非为、徇私枉法的生活不复存在了,败尽脸面门风,死于荒野,无一墓碑,他们好懊悔!

那两个锦衣卫缇骑,醒来后便惊慌失措地分头寻找,最终于此找到两名人犯,除却原有伤势,再无痕迹,然而贾珍贾蓉确确实实没了气息,一个缇骑老练道:“有人从中作梗,此等死亡,一定是堆沙包!咱们没少用过!可我们有理说不清,失职了!”

另一个缇骑脸色难看:“虽说万岁爷想见到这一幕,但你我说不过去,王子腾位高权重,万岁爷投鼠忌器,你我这般卑微人物,人微言轻,回去只会被万岁爷拉出去砍了,平息他人的怒火。不,不用皇上动口,提督大人也饶不了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到了这一步,要么逃,要么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不如反了。你我两匹马,投奔马贼去,横竖咱们无亲无故!凭这身武艺,也有个活路!”

……

守备府的哨兵探到了尸体,治下发生了充军人犯死亡,尤其人犯是国公之后、王子腾姻亲家族,事关重大。井径关守备不想引火烧身,即刻命令一名百户、两名把总带队,把两副尸体运送回京。

在奏折之中,守备把责任全部推给逃离的两个缇骑,说他们玩忽职守,人犯不堪重负而死。且他不说马贼之事,若是说了他治下有马贼作案,他不是也失职了吗?养贼,就是养军功哪。

贾珍贾蓉尸体、守备奏折送到,锦衣卫提督仇斌、左都督、右都督等人连连认罪,说自己衙门用人不当。九省统制王子腾已多次上奏折表示不满,包括四大家族派系在京官员,兼任京畿道监察御史刘东升也上奏折表示自己有失察之责,并指出王子腾在顺天府蓟州大量吃空额军饷。

雍乐皇帝一手太极推过来打过去,先指责刘东升的失察之责,罚俸半年,再以蓟州空额为借口,督促王子腾“好生查查”,然后下旨:锦衣卫提督衙门,百户以上所有官员,罚俸三个月,严令整改。内外大小臣工、中官、地方官,再有为贾珍贾蓉求情者,革职为民。贾珍、贾蓉欺君犯上,遗体着族人移送家庙,不准入城办丧停灵,宁国府所有庄屯、田产、地产,充为国库。

王子腾被抓到痛处,心惊胆战地不敢说话了,雍乐皇帝又一封密折送来,极尽陈述对他的信任、重用,王子腾才打消疑虑。

贾珍贾蓉终于往生极乐世界,贾琮完胜。

……

内城三王府街,秋日阳光热辣辣地洒下豫亲王府的花园子。

豫亲王凌决袆蟒袍玉带,坐于湖心亭绣墩,乳母甘氏献计:“哥儿,现下那人称大顺第一神童的荣国府贾琮,正有求于教坊司,哥儿不如投其所好,求皇上大赦教坊司乐籍,既能拉拢他,又能向皇上示以忠厚……”

凌决袆先是一喜,离坐起身,继而垂头丧气:“不妥,不妥,父皇垂爱二哥,因本王乃是宫女所出,素来不喜,比放在四弟那里的心都少,怎肯听本王劝说……”

甘氏声音很低很低,狡黠道:“不错,哥儿乃宫女所生,可皇上……也不是宫女生的么?哥儿性子素来忠厚,颇得清流之心。其二,皇后娘娘无所出,哥儿是皇后娘娘命令我养大的,娘娘不正是要靠哥儿吗?太后入宫之时也是宫女,求求两位娘娘……我多嘴了。”

“不不不,嬷嬷说得不错,本王自小担惊受怕惯了……遇事难免踌躇。”凌决袆敲敲折扇:“行,我这就进宫求太后和母后。”

第109章 贾琮之苦

那两座大石狮子与御赐的“敕造宁国府”匾额,朱漆兽衔双环大门、东西角门,依旧一如既往向外人宣示此间主人的煊赫。

不过满城皆知宁国府名存实亡了,宁国府家下的庄屯食邑,充了国库,大宗一脉断子绝孙,族长贾蔷有名无实,所拥有的经济大权几可忽略不计。

会芳园的秋菊又开了,潺潺活水流动成溪,滴水穿石,流过的假山石块,棱角磨平得光滑圆润。登仙阁、天香楼、逗蜂轩……荼靡、葡萄、山茶、杜鹃、牡丹、芍药、海棠……名贵花种应有尽有,开放的,未开放的,此景仍在,斯人已去。

据明代《群芳谱》等记载,古时养花、种花、品花蔚然成风,可谓席卷大江南北,华夏牡丹,以曹州(山东菏泽)最为出名,以养花变成百万富翁的人,不在少数。

燕京也是如此,以右安门草桥万花品种、丰台芍药享誉京师,西直门外也有花匠铺。所以,“桂花夏家”的夏金桂一家,因为桂花暴富,不足为奇。

古代已经知道使用温室、火窖、冰窖,能够培养出不合时令的瓜果、蔬菜、花种。不过,仅限于富户,贫人一般没条件。另外花瓶、品花、插花都是颇多讲究,大明文人对此有精彩记录,这些情况,在贾府也是悉数可见的。

中国的瓜果蔬菜、植物,外国传进来的不少,包括玉米、番薯、葡萄、小麦、棉花、烟草等,玉米、番薯、烟草在明代早已传入,史料记载:崇祯时期,三尺孩童,莫不吃烟。

贾琮在登仙阁与贾蔷、贾芸吃饭、交谈。

那天从东城四牌楼回来,遭受忠顺亲王府长府官程不识三鞭之辱,由于他穿着隐秘,倒是并未传开,否则贾赦知晓,怕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贾琮分得清什么时候忍、什么时候狠,亲王是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国家蛀虫,亲王府下的人,此时此刻的他惹不起。但是以贾琮的心性,绝不是这么算了,他能以秀才之身,整死贾珍贾蓉,等到他手握实力那一天,这仇恨,十倍还之。

斗争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他也乐意,但时世不允许。唯有在手握权力的血腥道路上,扫清一切阻拦,贾琮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保护自己和自己人、做他想做的事情、于社稷有益的事情。

程不识那众目睽睽之下的三鞭,给他后背留下了曲线式的长宽不一的血痕,他这副身体还是太小了。

记得丫头晴雯见了骂骂咧咧的,“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小妮子卷起红袖给他擦药,杏眼却不对口地泪光盈盈。显然晴雯认为琮爷是与人撕打来着,她不惯于挑拨是非、拉帮结派,此事自然不会乱说,而贾琮次日起来虽身体难行,却咬紧牙关不哼声,仍旧坚持了他枯燥并且日渐厌恶的请安、学八股、看经典,这种态度作风原本对贾琮那一世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晴雯却对他刮目相看,大抵盛世出娘炮,贾府找不出另外一个硬汉了。

认识自己很难,活着很难,尤其处处受拘束、掣肘、要忍受几年弱势地活着,但贾琮不怕——尽管斗争使人疲惫,贵族的家庭生活令人齿冷,也许睡觉没安全感,而且他不得不先以入乡随俗的方式和他们一样戴上涂脂抹粉的虚伪面具。

横扫欧亚大陆的铁木真说过:灭掉你的敌人,抢夺他的财产,拥抱他的妻子和女儿。

野蛮人的斗争虽然为人痛骂谴责,但进入文明的人类,本质与实质,大抵差不多。区别在于手段,是温和还是粗暴。

贾琮这匹蛰伏的狼,消灭了新的猎物,又冒出来了更强大的猛虎,等他搏斗。

……

“琮叔、芸弟,实不相瞒,这东府的宅子,实则是空了。我这族长,还不如不当的好。芸弟前儿差遣的那桩庄子事务,朝廷一收为国库,也没了,他正愁无事可做了。”贾蔷长叹一声,倒有一种英俊的忧郁,贾芸虽是愁眉苦脸,却很稳静,没牢骚满腹的样子。

贾琮能在他们之中,取得主心骨位置,主要归功于贾琮的功名,他们博的是贾琮的前途,这显而易见。

贾蔷一开始不是兼祧,因为那时贾蓉活着,兼祧是一房担两房。但也有类似的意思了,一个宗族需要族长,即使贾蔷是名义上的,祭祖、族谱、宗籍等事也需要这样一个人。

但他少了大权,贾府主要的钱财来源,是庄子,原著黑山村的乌进孝便是东府的庄头,贾珍失去了爵位,庄子没收也就名正言顺,然而目前东府也不是一无所有,祖茔是不会没收的,承祧的贾蔷、居住西府的惜春、一部分未逃亡的下人,至少也有衣食保障。

西府的大权是在王夫人手中,她的陪房周瑞,管着春秋两季的地租子,此外鸳鸯父母金彩夫妇在金陵老家也有这些经济来源。像黑山村这样的庄屯,西府也有八九个,供他们挥霍无度,这种祖宗留下的大树不会长久,是不难想象的。

诚然,真正使四大家族大厦将倾的并非微不足道的小矛盾,主因是掌权的男人。有明以来,当官的大多数都是地主,跻身士大夫,上述的经济来源唾手可得,同样,丢掉官位爵禄,这些东西也将荡然无存。所以,庄屯算不上贵族在朝廷社会的立足根本,他们的立足根本是名声、威望、皇家的宠信度。

“是啊,如今东府名存实亡,希望能对西府当头棒喝,皇上留了情面,这座公府依在。蔷哥儿你坐镇未尝不好,西府那边也放心,于你也有个衣食着落。珍大哥、蓉哥儿不许入城停灵,东府太爷尚在,这么说蔷哥儿兼祧也合理了,要维持礼数,东府玄真观的太爷,你得常去瞧瞧。”

贾琮琢磨道:“至于芸哥儿嘛,东府这边派不出事来了,但你好歹攒了点家用,我有个主意,西府我说不上话,你挤不进去,不如暂时倒卖花种,我那个山海书社也需要,应该不会亏本。”

参股山海书社,荣国府不知,明面上都是罗高才、郑夜寥在做。下年贾元春不出意外要封贤德妃了,贾芸也可进来监工大观园。

贾芸心里感激,却不说出来,谈了一会,贾芸道:“琮叔快要科考,再参加秋闱了吧?都八月了。”

贾琮点头,贾蔷笑道:“祝琮叔旗开得胜,我们做侄儿的,也好沾光。”

贾琮心下苦笑:“你们局外人不知当事人的苦,今年癸酉科乡试,就当磨练,整个直隶上万的考生,哪有那么容易考中,而且……我还得先去宛平过科考……”

第110 带回三个尤物

精致小巧的东路贾赦花厅,修于东路靠西一面,厅外秋菊盛开。

王熙凤穿家居服陪席,头戴紫貂昭君套,白白的、毛绒绒的,覆盖到亮晶晶的耳坠上面,上身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银鼠披风,下摆大红洋绉银鼠皮裙,不失美艳高贵,但脸色病恹恹的,似是病未见好。

贾琏面目英俊成熟,兀自出神地手拿葡萄,慢悠悠地嚼着。

贾琏派小厮买了鲍二家的回来,不与王熙凤同床好些时日了,时常找借口,偷偷另觅房间,与鲍二家的夜夜承欢。那种欢乐,与王熙凤不同,别有滋味,王熙凤虽是人前大大方方,夜里行事却是忸怩,不爱玩花样,加之夫妇俩吵闹争端一开,闺闱之乐便少了,琏二爷自是不满现状。

贾琮头戴幞巾,身穿装了绵的长衫,时下丝绸装绵谓之衫,不装绵谓之袍,足蹬缎靴,与哥哥嫂嫂交流都和和气气,外人见了,都会认为,这家人好亲密、好温暖。

“琮儿那些钱使光了么?也该省检些,东府落难,我们也不好受啊。”邢夫人聒噪道:“平时世交、王公来往,过生日、过节、庆贺,礼物应酬都是要钱的。”

“还有剩余,今年不用母亲破费了。”贾琮揽揽宽袖。

邢夫人面色才好看些:“这才好,老爷,我看琮儿去科考、秋闱都不用再破费了……嗯,我听说琮儿常去西小市与同年聚会?莫非你在外开了店铺?”

“不过是同年品文,讨论时文,以资上进,大家共同出钱,儿子哪有钱开店铺?”

邢夫人笑笑不语,端坐道:“秋桐、小红,都是我们赏给你的,不可怠慢,老爷瞧瞧是不是该让琮儿收个通房丫头?免得他在外收不住心。”

小红是邢夫人答应的,成了她的人,她要以此拴住贾琮。

贾琏偏头暗笑,王熙凤对视丈夫,美眸翻个白眼,小声嘀咕:“说句实话,你不是这么过来的?老太太还说,当年二老爷也是这样。”

贾母训斥贾琏欺负王熙凤之时,说“馋嘴猫”,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见贾赦、贾政小时候没少玩丫头,不过贾政克制一些,才有赵姨娘、周姨娘俩小妾,贾赦则是小老婆一大堆。

贾琏说不过妻子,贾赦瞪视贾琮,老脸微微动了动:“琮儿还是沉稳的,他的下人咱们都问过了,晴雯也还未开脸,总要选个妥当的,等过了十二三再说也不迟……今年科考、秋闱,你自己有把握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邢夫人止住不语,唯有顺从贾赦,贾赦不管的,她才伸手总揽,王熙凤心里冷笑:“今年他不但过不了,而且……哼,你们当姑奶奶的气是白受的么!”

“科考,儿子倒是有信心。秋闱乡试,就当磨练,想等下一科或者几科。”贾琮答道。

贾赦郁郁寡欢起来,明知贾琮乡会殿连过是不现实的,但儿子先前给了他希望、振奋、神佛保佑的印象,他自然而然想象贾琮会更加勇猛。此等落差,贾赦有些失望。

王熙凤稍有得意、宽心,就连贾琏也不自觉地放下心来。

……

葡萄结果之前,需要修剪枝蔓,一般选在夏季,此时院里葡萄已经吐绿,常过来的迎春不时要观赏观赏,温软柔和的二小姐喜欢拿针穿花玩,尤其是茉莉花。

贾迎春受不了处暑秋分的日头,丰泽的肌肤老爱见汗,和宝姐姐一般,她只得不断拿扇子扇风,偎在西厢房外屋檐下,看着琮弟举石锁、练箭。

弓箭张力分为几石几石的弓,那种弓贾琮是拉不开的,只能于墙角一端练习张力小的。举石锁也是量力而行,四五十斤内锻炼,贾琮对武艺、内功不抱幻想,只是让身体有精力、健康一些,若要保护自身周全,将来配备火枪是首选,不过这个愿望还遥远。

“琮爷……”孙福跑过来墙角边,低声汇报:“教坊司今儿有消息了,明发告示,皇恩浩荡,先选一批乐籍除籍从良,珍大奶奶也在此列……不过她可没去处,回娘家是难过下去的……”

贾琮放下石锁,风吹湿透衣衫而凉飕飕的,指示道:“知道了,你去尤家说予二姐、三姐一声,我去接她,别传出去。”

孙福走了,龙傲天在院子大门外眨巴眨巴眼,他才回来不久。

“又要出府游学了?”贾迎春递给她手帕,“大半时间在路上,去南城不远么,你索性在那儿长居得了。”

“我先去洗澡了,回来再和二姐姐说。”

……

这回是欠了豫亲王人情了,赦免一部分乐籍,除籍从良,这种命令唯有求皇上开口,才能办到。

而实际上,全部赦免教坊司乐籍,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教坊司的女人,人生轨迹大多固定了,她们专门是为了迎合男人培养的,手无缚鸡之力,不像寻常妇女会纺织、种桑、养蚕,大多也没资产、靠山,就只能暗地里再卖身或者卖艺了。

马车在街道上从东城行到西城,尤氏与他并排而坐,贾琮询问道:“你在东府处理过家务、账目,你家应该没有多少余财,不如先到书店帮忙记录,也算有个容身之所,将来我再想想办法,行不?”

“二妹、三妹她们呢?”尤氏咬咬嘴唇,复杂一言难表,是这个人害了自己……虽然长远来说不算害,却又救了自己,但眼下无依无靠真是恐惧不安,茫然道:“多谢。”

……

贾琮先到书店后院作坊观看雕刻、印字,科考时日无多了。

三进西面一间小屋,全是木板、横梁、木柱搭起来,炕头、里外间俱全,与宁府院子不可同日而语,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氏走了一圈,二尤才进店来,三姐妹抱成一团大哭。

尤二姐喜极而泣道:“原来那个贾琮心地还不坏,到底帮了大姐。”

尤氏端坐炕上,心道:“我如今投靠他,贾琮斗死珍大爷、蓉儿,算是夺人之妻,怎么不坏……不过当初他全为了秦氏的事,东府也是该完了,珍大爷不放过儿媳妇,我也咽不下这口气,要怪就怪我遇人不淑,嫁错了人,琮弟确实仁至义尽了。”

心里想着,尤氏没说出来,终究与二尤不甚亲密,由于她和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当初周济,多半是面子原因。尤三姐也暗怪自己错怪了贾琮,桃花眼一转:“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那个贾琮,倒像是有前途的人,姐姐不如暗地委身于他,也好过……”

“三妹莫要说这种话!”尤氏又气又愤又脸红:“倒是二妹看看,要不要嫁那个指腹为婚的张华?娘亲还健在,趁家里还有点余财,你们好好想想。”

尤二姐欲言又止,张华家道中落是一,之后张华游手好闲赌博喝酒是二,嫁过去毫无前途,也不长久啊,三尤物的依靠,在哪里?

第111章 宏伟蓝图

西小市山海书社店铺集书店、作坊、马厩、士大夫游乐场所于一体,分为三进,三开间,规格大小、装饰,没有一样违反朝廷礼制规定,显得低调、神秘。

店铺户籍的挂名人,是罗高才、郑夜寥,深宅大院的邢夫人有所耳闻,却也不知贾琮是主心骨。大顺勋贵几乎没有亲自出面经商的,挂的都是奴才、远亲的名义,他们在背后遥控。

就是这家不大不小的书店,在西小市打出了名声,因为他们最先刊刻大顺第一神童贾琮的作品、时文集。

出名的、有功名的读书人批阅时文,注定是热销的,贾琮为宛平小三元获得者,必然要引起人学习、观摩。当然批阅时文也要精准、有特点、一针见血,起到指导作用,不然可不好卖,反而落了自己的名声,哪一行都不容易的。

批阅时文这事,贾琮从六月院试完毕便着手做了,隔三差五地挑选或优秀、或落榜的考生时文,指出原因,汇聚成集、刊刻出榜,名曰《贾子礼评八股文》。

摇晃着啜一口茶,点评完几十篇,贾琮做做眼保健操,推窗眺望西小市,山海书社位于十字路口的西北方,距离宣武门还不是很近,但向北可见城洞、守门官兵、人声鼎沸的菜市场,西小市这边也有四牌楼,便在南面,与东四牌楼对立,四柱三间斗拱、戗柱、暗褐漆。

巡视过印刷作坊,书店纸张是往别店购买的,造纸术、印刷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然而对本国真正的爆炸性影响太小,四大发明反而被西欧运用到点子上……中世纪之后,这个时空的华夏还是要从领先变成落后吗?

小胖墩郑夜寥上楼,身穿员外服,眉毛一立:“公子,好消息,这时文果然比其他书都好卖!短短一个月,销售数千本,一本有几钱赚头,咱们也赚了上千两了,只是公子的批阅得迅速一些……”

科举制度兴盛时期,上下几百年、方圆几千里,整个社会都以它为荣,只要是有经济能力的读书人,观摩成功时文是必须的。其二,时文名副其实,时效、快速,这一行也有竞争,还得比同行快,又快又好。

到得此时,郑夜寥才真正体会到,贾琮这种读书名人,赚钱果然不难,心里这才死心塌地、没有怨言了。

“我没做过生意,却也看得出收入、支付的对比,也知道薄利多销、细水长流是根本。”贾琮也欢喜道:“对了,你们从江南贩运书籍,要经过多少钞关?手下驿传有多少人手?”

“我大顺钞关有北新(杭州)、浒墅(苏州)、扬州、淮安、九江、临清、河西务……若是从浙江返回,约莫要经过十个钞关,钞关守备都有在官府规定上加收的惯例,不过若是老熟人,好商量一些……”

“大运河船行比陆路快多了,日行三四百里不成问题,咱们现下的人手不过百十个,多的养不起,公子要做什么?”郑夜寥警惕地道。

这里面有很多商机、利润啊!到了江浙,买些民间丝绸、瓷器、地方特产完全没有问题!商品经济在大明早就蓬勃发展了!虽然说丝绸、盐铁等等是官方垄断,但是商人仍然有利可图,误就误在闭关锁国!自高自大!湖丝、瓷器、松江棉布,白花花的银子、惊人的利润,大部分让西洋海商赚了!

郑和下西洋,中国的船队是世界领先的,那个时候西班牙还在摸索阶段!十六、十七世纪,达伽马和哥伦布都完成了航行,一是技术进步了,二是西方政府支持,而中国明清的商人几乎没有政治权力、政府的保守顽固,可悲!

这种自高自大、优越感,只会有一天被人轰开国门。日本从战国时代、丰臣秀吉之后,这时怕也是德川幕府时期,他们也是闭关锁国,但是,日本人的学习借鉴能力,太强了。

“人手虽少,但能到浙江,也就能到福建、广东,书店不必吝啬,用得起冰镇,岭南的荔枝、龙眼同样有利可图,有冰镇保养、日行三四百里,不成问题。一旦钱多了,咱们再开分店、加大规模,叫驿传的兄弟们去岭南,不仅仅是为了荔枝、龙眼,叫他们去濠镜(澳门)看看,那儿跟西洋人赚钱,才是最大的。”贾琮眼睛透出浓浓的野心。

想法是好的,郑夜寥作为温州人,有所了解,担忧道:“岭南的山主、寮主多半满了,他们怕是不愿意咱们插手,分一杯羹。”

岭南地区本地资本家叫做山主,外来资本家叫做寮主,外来的有徽商、浙商,肯定有后台,贾琮微微一笑:“我知道,叫兄弟们先去探探情况,要拼后台,三年之内,我就不能和他们拼么?你们先收集情报,到了那时,我们也可以增加人手……等本公子手握重权,开海通商,有了船只,这小小书店算什么?”

这块蛋糕使得郑夜寥两眼放光,当然,这个想法还遥远、很有难度。贾琮当下能做的,是把书社整理好,先在国内发展一定势力。

早在晚明,菲律宾马尼拉就有两万华人,可却惨遭西方杀害!福建官员宽恕了这次杀害!大明时期林凤是东南亚成功海商,他们却联合外国人去杀!无论大明还是“我大清”,通通不管华人死活!这群顽固的保守分子!

……

贾芸驱车送来了枣、梨、杏、桃、苹果、榛子、栗子、松子、榧子、白菜。

京师大富商拥有温窖,可以培育出不合季节的瓜果蔬菜,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还不提及白菜,元明之后,白菜差不多成为普遍主菜,有箭干白、瓢儿菜、矮青、乌菘菜、塌科菜、结球白菜,四季可种。

山海书社的档次越来越高,慢慢提供全方位、立体化的服务,来此看书、品画、下棋的人,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口碑越来越好。

书社定期举行集会,贾芸不多做停留,收钱之后带着搬运人手离开,二进左屋,王应麟、匡六合、张茂才来了,王应麟起草章程:“子礼,山海盟的盟约除却你说的两条‘为生民计、为功业计’,要不要再增加?”

“你是副盟,这两条暂时作为核心,不予修改,我想应该无人反驳。生民在前,为生民也是为功业,利人利己,因果分明,方为上策。至于山海盟一应规则、条例,可以慢慢增减、修改,随着人数增多,再作打算。”贾琮道。

“科考在即,子礼也准备动身吧。”匡六合好心提醒,商谈一阵,等两人出去,王应麟委婉道:“立言、立功、立德,是我辈所求,子礼,我听说秦家有一位小姐,以前是你侄媳,李贽的前事之鉴不远,子礼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李贽被看做明朝的异类之一,他当时和胡广麻城的一位千金寡妇交心、品文,发乎情、止乎礼,吟诗作对。可是,此事传开,这个程朱理学吃人的年代,此事就成为敌人弹劾李贽的借口之一,李纨因此入狱,死于狱中。

“我会注意的。”贾琮虽然面无表情,可对礼教真是厌恶不已,孟子云: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者,父母国人皆贱之。

第112章 科考开始

三进一排西屋的靠北一间,尤氏又挽了发髻,梳得密拢拢的,花妆眉子、云肩,往后院天井自己动手洗了衣物,郑夜寥、罗高才识趣地不闻不问。

尤氏本来可以回娘家,可是尤家失去贾珍贾蓉的依靠,靠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原先得到的贾珍贾蓉礼物,顶多支撑半年罢了。

孙福送来枣梨杏桃,小石榴也跟着进了外间,尤氏讶然道:“好新鲜的果点。”

“石榴是琮爷叫来伺候的,她也愿意,这姑娘孤苦无依,就跟着大奶奶了。”孙福道。

石榴乖巧地行礼,大了不少,尤氏想起银蝶她们,半晌说不出话来,而贾琮这个举动,又不知是何意思,尤氏从炕头抓了一把铜钱赏孙福、石榴,笑问:“你家小爷吃过了么?他对你们可真好。”

“那是那是。”孙福小鸡啄米般点头:“我家小爷的脾气,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就是宝二爷,发脾气还摔杯子、打茗烟锄药他们呢。”

“你家爷吃了什么?”尤氏好笑道。

“酸梅汤、白菜、红枣。”孙福、石榴异口同声回答,彼此愣一下,才笑了。

“你们说什么?你俩个先出去。”贾琮幞巾飘飘地进来,孙福石榴退避,尤氏起身,玩笑似的福礼,她本不是爱拘束的人。

“大嫂子……”贾琮还未说完,尤氏抢先道:“你叫我姐姐吧,如今没那关系了。”

“也行。”贾琮对面坐下,沉吟道:“派石榴来,是她愿意,她一个人也孤苦伶仃的,走近了,起码有我照应,大嫂子……好吧,大姐姐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人,互签契约,也不必到官府登记。我想,你长住这里,未免对你名声有亏,我救你的事,别人是不知道的,这点不必担心……”

“等我考完科考、乡试,不论中不中,给你们想个营生的法子,另觅一处房子,或者你回家……”贾琮想想不对,尤氏若是愿意回家,就不会跟他来了,怎么说呢,尤氏不会拖后腿,但也对他无用,报恩也算报够了,夜长梦多……毕竟尤老娘一家,与她说不上多么亲,过继来的母亲、妹子,当初是尤氏富贵,现在谁顾谁?

“不是赶你走,这样对你对我也好。”贾琮一口气说完,望着她,尤氏目不转睛,眸光分明有泪水,却压制住了,强颜欢笑,她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我也不想牵累你。”尤氏转身偏头:“只是你说二妹该不该嫁张华呢?我拿不定主意……”

二尤的事情,哪里和他有半毛钱的关系?贾琮道:“别勾搭上琏二哥就好,其他你们自己做主,我走了。”

贾琏勾搭尤二姐,是在贾敬丧事之时,国孝家孝,贾琏都顾不得了,而贾敬死亡,还有三年。

贾琏可以公然不顾礼教,国孝(太妃死,禁嫁娶)、家孝(贾敬死)、停妻再娶(用的是正妻礼节),这些,是给他自己安罪名。

礼教,能冲破这个束缚吗?

王稚登耽搁了马湘兰几十年,四十多的马湘兰亲自登门为他起舞,轰动江南,六七十的王稚登哭道:都是礼教误了我们啊!马湘兰这一舞倾尽一生,终究毫无所得。

礼,定尊卑、分贵贱、吃人不吐骨头。

此情此景,贾琮终于能体会到了,冲破礼教的那一天,可能吗?

……

秦业于西山监督吉壤,尚未完工,贾琮去秦府拜别,秦钟面色红润,风流俊俏更胜往昔,体型偏瘦,贾琮所见男子,最英俊的就是贾蔷、秦钟了。

“遗憾,太遗憾了,这回科考、乡试,我不能陪你了。”秦钟亲热地拉他就坐:“你不去见姐姐?”

“来不及了,就来说一声,中秋前后就要开贡院。”贾琮笑笑走了。

秦钟无语,宝珠回话了,秦可卿正在耳房咬线,俩丫头也不胡闹了:“琮爷这时名声太大,有顾忌也是好的,他是为小姐着想,前儿珍大爷、小蓉大爷殁了,满城沸沸扬扬,老爷的邸报都传到家了……幸好小姐不在东府,不然就进了教坊司,咱们也得被发卖……”

一日夫妻百日恩,得知这个消息,她不痛快了一段时间,秦可卿掸掸裙子:“父亲常有差事,一有了师弟这个学生,官运亨通,指不定能做到侍郎老爷,他是不是福星?”

“是,是。”宝珠瑞珠一起点头:“也是小姐的福星。”

秦可卿笑语盈盈,手中针线上下翻飞:“那就成了,求不如不求,争不如不争。只要父亲、小弟过得好,我们就没罪受。”

心里却想:“此事和师弟有关系吗?若是这样,我非红颜,却是祸水……”

……

荣国府倒是很平静,谁也没对贾琮科考、乡试抱太多信心。本来,贾琮也只是当做磨练的。

……

北方小麦,秋天播种,次年夏天收,中东传过来的小麦是北方主要作物,此外北方习俗是七月祭祀青苗神、七月十五祭祀麻谷,面对久雨不晴要“扫晴娘”(陕西叫做扫天婆)。

这些贾琮院试之后的岁考时见识过了。

杂种、轮种的还有黍、粟、番薯等,番薯最早由福建、广东、云南种植,由吕宋、安南传入,亩产千斤,是古代农民充饥的首选。

今人要得知古时宛平的情况,多半还得看看沈榜的《宛署杂记》。

马车走过官道时,秋日还不见麦浪,气息是翻耕、犁耙过的泥土味道。

到了顺治门市集,西郊外的宋里长带人拦车请字,谦卑笑道:“贾小相公是大顺第一神童,前儿祭祀青苗神没赶上,今儿还请写几个字。”

“小事。”贾琮下车接过毛笔,想了想,写道:

“两旗兮,分张。

舞轻风兮,悠扬。

神之司兮,我疆。

愿田每每兮,立我青秧。

不穰不葇兮,无好无妨。

无雨无阳兮,百谷登场。

惟神降康兮,报以蒸羊。”

虽然说求神没用,但是自从新石器时代开始,求神保佑直到现代农村都有,尤其是元明以来,种植、丝织、好事、坏事,样样都要求神,花样百出。请秀才写字也被认为风光,宋里长不懂意思,装模作样颔首道:“看看,这字好看,意思也好啊。”

几个农民只是来看看神童模样的,听了宋里长说这幅字装裱上能感动青苗神,他们犹如穆斯林一般虔诚,送礼、送特产,贾琮笑着随便收几样,他只觉得悲哀。

这就是古代农民,如果有人亵渎了他们的神,他们能抄起锄头镰刀拼命。在江南,种桑养蚕的许多忌讳,比青苗神还厉害,为了那个神,织工、桑户不理官府,特定时期不许进门,官府为了大局,也只能顺从。

报名、填亲供、领号、进孔庙,西路厅参加科考的秀才,目测有数千人,未出题之前,贾琮桌号是同年关注点之一,王应麟过来附耳道:“罗国奇有一个好友魏无知,是他表亲,良乡县学诸生,一到宛平,酒会上扬言要替他表哥报仇……”

贾琮点点头,随着另一方匡六合的眼神示意,果然瞧见西角落一名精瘦儒生,一直冷冷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第113章 科考出岔子

旧时孔庙对于贾琮这样的现代人,自从“八股”成为贬义词,“打倒孔家店”席卷全国,文庙、孔庙在今人印象中是很陌生、很古老了。

大顺在八股取仕上沿袭明制并更加规范,孔庙分为大成殿六楹、东西庑七十六楹、神厨库六楹、宰牲所八楹、灵星门三楹、占地颇广。

大成殿设立至圣孔夫子塑像、亚圣孟子塑像,以及儒家“十哲”塑像,科考选拔之前,学政、考生皆要按照礼仪焚香、洗手之后参拜。

贾琮虽然走了八股之路,但心目中要说对儒教有多么尊敬……倒是不见得。

科考的考场设在东西庑七十六楹,参考的秀才,根据名额规定,只有少部分能送考乡试,唯有过了乡试中举人,才能无限期参加会试。

西庑二十四楹内,贾琮安静地于东南角铺纸、磨墨,对于西北角魏无知的冷眼而视,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等所有考生过了搜检坐定,衙役到位,才有几位身穿皂服的差爷各自分到几间考房,手举木牌公告穿梭。这次乡试选拔的科考题目出自《中庸》二十六章,百八十字,是大题: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鱼鳖生焉,财货殖焉。

《中庸》这一段是叙述天地山水自然界的话,即便它文字古老,却是现代高中生都看得懂、听得懂,算是比较好记的一段话了。

试帖诗题目:“卓荦观群书”得“书”字。

所有八股文考试,录取标准都绝大部分倾向于头篇八股文,其他的试帖诗、判、诰、表、论,仅仅作为参考。当然,也有这种情况,八股文不是很优秀,其他东西很卓越,也能增加考官印象分,从而录取,不过八股文作为第一标准是普遍情况。

也难怪古人也有不少人痛恨八股,甚至把明朝灭亡推给了“八股文先生”:谨具崇祯夫妇两口,大明江山一座,奉申贽敬,晚生文八股顿首。

把明朝灭亡完全推给八股文,这当然是偏激的,不过李贽说得非常对:其流弊以至于今日,阳为道学,阴为富贵矣!

此次癸酉科考,贾琮好友匡六合、王应麟、张茂才皆在,西路厅五县生员大部分到齐,不来的是守孝、出事等原因。

右边旁坐的那位仁兄司马匪鉴是近视眼,看不清,便推推贾琮:“贾神童,题目是什么?”

“《中庸》二十六章一篇,卓荦观群书得书字。”贾琮好心答道,那位仁兄感谢。

规规矩矩地写完一篇八股,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字数大约五百多,考试的纸张官府印发,红格纸、十八列,包括草稿纸也要收回。

试帖诗的作法除了基本原则是颂圣,十六句从开头到结尾,也是完全按照“八股文模式”来做,破题、承题直到对比、结尾,必须紧紧围绕题目“书”字。

如此,今天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蒲松龄《聊斋志异》有八股文句式,明清奏折、诗词曲赋有八股文影子。统治者需要的,就是这种顺从、死板的办公思维,从而使得社会稳定。

那位仁兄小声问道:“贾神童,我忘了,书字是什么韵啊?”

古代读书极度不易,试帖诗、八股四比除了背诵启蒙声律,还必须记得所有声韵。“书”字是上平声,六鱼韵,八十四字,一旦押韵超出了规定的八十四字,就属于不合格。数十字还是窄韵,宽韵的字更多。

贾琮笑笑不语,哥们,这是正规考试耶,我能回答你吗?你想死,别连累我啊。

那仁兄讪讪干笑,不好意思问他了,贾琮写完试帖诗,正要交卷,不想这位仁兄不仅近视,还身体木讷,竟然打翻了贾琮的砚台,墨汁淋湿了一部分纸张。

我……贾琮忍住打人的冲动,时辰过了大半,哪里来得及再写?贾琮眼神阴沉沉地目视仁兄,仁兄顿首再拜,一脸愧疚,无声地作揖,表示是无心之举,贾琮无可奈何,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琢磨一会儿,末尾再加了一首诗……

他不能亏待自己,也不能连累为难刘东升,如果他八股文不过关而被录取,刘东升是有性命之忧的。

贾琮前世研究过八股文,虽然说不上精研,但是今生练习了这么久,有那些明清两朝的直观印象,个人理解是很深的。他知道,县府院、岁考、科考不像乡会殿极度严格,只要有脑子,还是能过关的。

旧时启蒙杂句说“肯花十年苦功夫,考个秀才也不难”,贾琮有底子、有成人思维,再加上一部分记忆中的模范文供他抄,虽然那些模范文不能完全记得,但是他有能力加以借用、修改。

现在出现了“卷面不洁”,他便希望这首诗能起到作用,类似于唐朝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一样,希望通过诗文化解。

当然,贾琮考中秀才之后,仅仅是过来熟悉科考乡试的一应规制,好做准备,即使不过关,也在他心理预期内。这位仁兄虽然莽撞,却不是有心的,贾琮只能自认倒霉了。古代考试和现代考试一样,考场出各种岔子最常见不过。

……

岁考等级分六等,决定秀才功名生死。科考分三等,一等、二等准许参加乡试,三等的话……哥们,三年之后再来吧。

这只是玩笑,乡会殿三年才有一次,第一场科考不过,还可以继续参加“录科”、“录遗”,同样由学政主持。但是,乡试预先选拔只取优秀的秀才名额,不管怎么努力、怎么考,大部分秀才,注定要被刷掉,乡试是省级考试,一个省几万秀才,能进贡院的,每年只能维持在一万人左右。江南贡院特殊一点,文化发达,最高可达两万多。

东庑阅卷房,兼任学政的刘东升外穿三品大红孔雀补子,内里仍旧套了七品风宪官青色獬豸补服,头戴乌纱帽。前明有巡按御史提督生员的习惯,大顺就成了兼任。

大顺县府院三级考试为防作弊也有糊名的习惯,但是卷子不抄录,考官可从笔迹认出熟悉的考生。

作为他得意门生的贾琮,一手清丽馆阁体,刘东升一眼就鉴定出来,一开始望见卷面污秽,他便有丢入角落纸篓的冲动,细细一看试帖诗后面,还加了一首诗,刘东升不禁大笑:“好!有此诗,足以传一段师生佳话了。”

今人最难理解的应该是,古代考官为什么往往一眼就能判定前十名?而且是卷子没有完全看完?这是不是草率?武断?实则不然,朝廷派的学政,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贾政是个例外),八股文一毫一厘的好坏,全在他们胸中,甚至于一府、几县的大体风格,同在他们胸中,这是一名学政,必备的行政素质,否则小命不保。

门外有学政仪仗队、衙役两层守卫,数日后,刘东升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吩咐沈镐、樊林等:“放榜、发考卷吧。”

第114章 科场眼泪、同行刁难

宛平城俨然一座京师西南雄关,东西长六百多米,南北宽三百多米,总面积二十万多平方。

城池内有翁城、罗城,南北无门,东西开两城洞门,顺治、永昌,城郊市集、村镇密布,西面卢沟桥横跨永定河,它承载了十三世纪马可波罗的足迹、无数商队读书人的足迹。

这日挨近孔庙的坊间饭店、茶馆、酒铺,人流云集。

落榜的有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有的失魂落魄、借酒浇愁,科考选拔上的人,又有一种优越感,有的写诗嘲讽他人,有的春风得意、沾沾自喜。儒教至此,丑态十足。

良乡诸生魏无知也在过关之列,此人在家乡小有名气,关于他“无知”的名字,倒是少有人嘲笑,据说大有来历。《论语,子罕》篇,孔圣人说“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因此,根据孔圣人的解释,“无知”反而是一种谦虚、好事。纵使私底下有一部分读书人不尊敬圣人、辱骂孔子孟子,甚至拿“无知”二字嘲笑魏无知,他也不以为忤。

坊间店铺内,宽敞大堂,三五知己成群结队,讨论话题都是这回科考。伙计、酒保、茶保来回穿梭。

“魏兄,大顺第一神童贾子礼也过关了,据闻他卷面不洁,被墨汁浸染,我等没看过他的卷子,不知学政大人何以取他?”

魏无知温言笑笑:“贾子礼的时文、试帖诗,在下看过了,虽也不是十分优异,但也无可指责,定在前十,是很公正的。卷面不洁是无心之举,据说是同座的司马匪鉴打扰的……不过他那首诗已经传开了……”

“原来如此,究竟是何等妙笔,还请魏兄明言,我等洗耳恭听。”

魏无知轻摇湘妃竹扇:“贾子礼诗云:宝藏在山间,误认却在水边。山头盖起水晶殿,珊长峰尖,珠结树巅。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汉,告苍天,留点蒂儿,好与朋友看!”

“此诗果然有妙处,‘误认却在水边’,点明非是他打翻墨汁,是无心之举,倘若八股、试帖诗过关,卷面不洁也可原谅,倒也无人指责刘学台了。”

“学台大人还是担心的,卷面不洁,本就能判为下等,可贾子礼馆阁体练得还行,学台大人见此回了一首诗,此事必然传开,又是一段文人佳话了。”魏无知道。

“噢?是何诗?说来我们也听听,不仅能饱饱耳福,也让落选的同仁有个借鉴之处。”

魏无知轻笑道:“刘学台诗云:宝藏将山跨,忽然间在水涯。樵夫漫说渔翁话,诗句虽差,文字却佳,怎肯放在他人下。常见得登高怕险,哪曾见会水溪杀。”

“难得!难得!这是一段佳话了!”

“昔有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洞房昨日填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张水部回诗,朱庆馀声名大震。今日贾子礼此举,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最难得的是,魏兄乃罗师兄表亲,他对事不对人,以直抱怨,此乃真君子,毫不讳言,这份心胸、气度,可敬可佩!”

贾琮与匡六合、张茂才、王应麟角落一桌,侧耳倾听,后三人微微一笑,他们三人也取中了,过几天便要送往贡院。

匡六合是孝子、苦读型,十四岁了,说是“肯下十年苦功夫”也不为过。张茂才是涿州天才,十三岁,王应麟则是宛平本地人,据他说家境殷实,他年龄最大,十六七岁,这四个山海盟元老,个个皆是八股精英,其中王应麟考过一次乡试,落第了,这回是第二次。

他们正听着,中间靠左一桌唯有一位生员,自个儿斟酒、不点菜,方巾斓衫,面目无神,喝着喝着忽然嚎啕大哭,头伏于桌,顿时吸引了所有考生目光,贾琮望过来,此人正是他同桌考生司马匪鉴,司马匪鉴哭道:“我无颜面见桑梓父老矣!”

一时椅子、条凳与地面木板的摩擦声响彻全场,有不少生员过来安慰,魏无知当先劝慰道:“司马兄何必自惭形秽,胜败乃兵家常事,科场如战场。何况现下只是头场科考,后面还有录科、录遗呢!若有信心、鸿志,何愁不过。”

也有不少人感同身受,动了恻隐之心:“不错,不错,纵使今年不过,还有下一个三年,人生有几十个三年,和八股耗一辈子,一个考官眼瞎也罢了,不可能每个考官都眼瞎。”

司马匪鉴以手袖揩拭眼角泪水,摇头晃脑:“多谢诸位仁兄好言劝慰!奈何在下非家境殷实者!我选为房山县学生员,已是滔天大幸!想昔日房山桑梓,老母劳累至死,春种秋收,去了赋税、徭役,笔墨纸砚之费尚有何几?忝为诸生,幸能免去家中二丁徭役!然笔墨纸砚、时文子集、赶考住宿之费,全赖桑梓父老捐赠矣,今不能中?安能回耶?”

匡六合不禁听得潸然泪下:“司马兄也是我同年了,但生员过千,我也不知你现状。既然家中使费蜩螗,然而每年岁考,重定等级,司马兄若肯努力,判为一等,领些官府补贴,亦不是难事啊。”

“你匡兼达是大孝子,历来得县尊看重,又有贾子礼帮忙,于你不算难事,却何以难倒我等诸生哉?一等廪膳生名额有定。我司马匪鉴非不努力耶?奈何无权无势耶!”司马匪鉴紧闭双目,热泪滚滚:“到得回乡,父老失望,流言蜚语似于万箭穿心!声律启蒙、四书五经、七五杂句、唐宗宋祖……吾哪本不熟耶?”

贾琮冷眼旁观,他能场场顺利,得益于活过一世,甚至于记忆中的某些格式、文章他能抄袭过来改进利用,再加上一些应对急智,平日练习积累。若非如此,坐在那里哭的人,不是司马匪鉴,而是他贾琮。

贾琮不会同情心泛滥,那一世经历的冷漠、这一世的勾心斗角,让他变成了看什么都没有安全感、充满质疑,且不说司马匪鉴险些让他科考失利,就目前来看,司马匪鉴明显用处不大,所以他只是冷漠地注视。

现下又有几个秀才纷纷把目光看向贾琮,魏无知温文尔雅:“贾山海,久仰大名!今日咱们先不论虚的,司马兄诚为可怜。你贾子礼是国公世家之后,不缺银钱,可愿助他一臂之力?如此,我等生员皆感你海量!”

匡六合于心不忍,于贾琮旁边小声道:“子礼,咱们帮帮他吧。”

这是一个小小的难题,如果贾琮推卸,对他山海盟盟主、第一神童的名声,想必有所损害,魏无知虽然不像针对他,顺手推舟却玩得不声不响,这个魏无知,比罗国奇更可怕!

贾琮冷冷地漠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

第115章 魏无知的刁难

在众多生员注视之下,贾琮团团作揖一圈,微笑着看一眼魏无知,右手捏捏左手宽袖,甚是沉稳地道:“诸君,魏兄说在下乃是国公世家之后,不缺银钱,然而我不敢苟同。其一,诸位有不少是家境殷实之人,在乡也有社学、在家也有家族,家族之钱,怎是一人之钱?我贾琮在贾家,不过一介庶子,与司马兄一般,抬头低头,无不征询长辈父母意见,诸位能明此理乎?”

“这倒是。”人群有人应和,对于事实,魏无知也不好置喙。

“其二,在下虽为山海盟盟主,但山海盟不过是同仁品文之团,我处处囿于家族,山海书社也不是我的,时下经商,哪有士人勋贵亲自挂名的?宁国府抄家不久,家兄死于非命,诸位岂有不耳闻的?我又怎敢顶风作案?”

“那依你看,此事如何解决?”魏无知拉起司马匪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能救一人,然而天下苦难者千千万万,谁能一个一个地救过来?诸位先不要说诗云子曰,倒是想想,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诸位想想,我一介庶子,真能挥霍千金吗?我倒是想,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贾琮话中带几分揶揄意味。

有人发笑,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贾子礼还是有趣的嘛,贾琮看着司马匪鉴道:“今日一事,算我等同仁义举,我愿率先捐五两,诸位有余财的,一人捐个几钱,跬步可成千里,细流可成江海,司马兄今次也能度过难关了。”

“就这个法子吧。”王应麟捧起桌子上未用过的干净瓷碗,先是为贾琮捏汗,继而松气道:“装满这个瓷碗为止,估计也有几十两了。”

贾琮先放五两碎银,张茂才、匡六合、王应麟继之,便有不少生员也来捐钱,或铜钱、或碎银不一,魏无知不置可否,也捐了三两。那司马匪鉴丝毫不觉得羞耻,连连四方作揖而拜,声泪涕下:“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司马匪鉴喜忧参半地捧碗而去。

魏无知不失风度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那表亲罗国奇确有错处,却不至于死因不明不白。贾山海,对于你的时文、书籍、治河策论,魏某是佩服的,可惜,你我做不了朋友,无论科场官场,我魏无知,一定会为表兄查清此事。”

贾琮道:“悉听尊便。”

“你那治河策论,在我看来,是治标不治本。传言你素有灵光保佑,入世、治河、科场,几乎无往不利,我却不能苟同。眼下尚有一事:北方数省村镇,有不少缺乏水牛、黄牛,耕地颇为吃力,宛平、良乡皆有此等状况,你若能解,我就服你。”魏无知嘴角自始至终挂着微笑:“还是那句话,对事不对人,我佩服你,但我绝不认同你。”

今天贾琮的魄力、应对能力,大堂之人有目共睹,绝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贵族饭桶。魏无知把司马匪鉴推给贾琮,贾琮又不声不响地推给众人,解决此事。

国人无论古今,都有看热闹的习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听有这种热闹,众人又竖直耳朵听起来。

古代的士人、读书人,为人处世讲究“外圆内方”四个字,也就是官场所谓的“阴阳之道”,徐阶、张居正、申时行等颇得其中三昧。在他们看来,外圆内方是上上之道,能办事、心里有原则。外圆内圆是老油条,遇事推托,不会办好事,要不得,以严嵩、周延儒、温体仁为代表(奸臣)。外方内方,则是最危险的一种行事作风,以咱们的大清官海瑞为代表,眼睛容不得沙子,这种人,会被大部分士人集团排斥,哪怕不少人称赞,但外方内方触及了士人集团的根本利益,几乎不可能在官场大展拳脚。

要说它复杂,也是复杂的,说简单点,“外圆内方”是首先会办事,并且不排除不择手段地保住自身、党同伐异、再施展抱负的行为,能够坚持一定程度上的好原则。说难听点,是虚伪、奸诈,自我标榜是“阴阳之道”。

当下贾琮面临的就是这么回事,所谓“外圆内方”,一般不明着说出来,就看当事者如何去平衡。名利,名利,名就是利,倘若贾琮不帮司马匪鉴、不理会魏无知提出的切中民生的事,对贾琮的名声,会有一定损害,而名声,是他们立足的根本之一。

“书生论政,朝野所忌,魏兄,你这题目不但过于刁难人,且逾越了我们读书人的本分。”王应麟眼神一闪,为贾琮推卸。

“不然,今日在座诸生,无不是各自桑梓的中坚,咱们俗称秀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为家乡父老办点事,何以提高到议政来说?再者我等这提议,又不是要县衙、府衙推行政令,咱们想法子,若是好呢,是为民谋福,若不好呢,权且作为游戏一场。”魏无知从来没有给人咄咄逼人的感觉,有条有理、娓娓道来,诚如八股一般,破题、承题,思路清晰。

王应麟默不作声,是怕难住了贾琮,免得丢脸,虽说盟主在治河上能经世致用,但他终究是豪门中人,哪有那么多经验,这些事,给县尊府台头疼才是正经。

罗国奇在世时是有不少朋友的,但这些朋友少有可靠的,一旦罗国奇身败名裂,他们避之唯恐不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贾琮不担心罗国奇朋友报复,他们不会。而魏无知这个罗国奇的表弟,却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贾琮脑子思索了种种计策,把他当成建造木牛流马的诸葛亮?不是,分明是讥讽、刁难他啊,虽然说“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但儒家就是“现世主义”,尤其是“枪打出头鸟”,这些事避也避不开,倒不如将计就计,做得好了,反而又能为自己添加好名声。

于是,贾琮点头,微笑道:“魏兄真乃知民、爱民,良乡有魏兄这般诸生,是良乡之福。”

“承让,孟子云:君为轻、民为重、社稷次之。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之溺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之饥也……”魏无知笑容可掬:“如此说来,子礼兄是答应了?”

“舍命陪君子了!”贾琮拱拱手。

王应麟不插话了,贾琮答应,那他必有法子,张茂才一个劲鼓掌叫好,匡六合眼珠一转:“便去永昌门东的村镇,挨着田地,离城也近。”

他们这伙人有的是选不上在发泄,有的是选上了在等,因为刘东升还要为剩下的考生举行录科、录遗,再过几天才送他们去参加乡试。

“录科”是科考出了事故不能参加的,或者科考不过关的,再考一场。“录遗”则是包括录科不过的考生、在籍监生等符合参加乡试条件的。录科、录遗,都是科考的延续,选拔参加乡试的合格者。刘东升为这些事,忙得没有空闲见学生,他负责的是整个直隶省的考生。

当下众生员联袂而出,浩浩荡荡,直往城外而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就如武林大会一般。

第116章 秀才、里长、农民

入秋许久了,宛平城东外的土地大多种了小麦、番薯、粟,有秀才分不清小麦、韭菜,说那些麦芽是韭菜来着。

宛平城东郊外的“永昌门集”是匡六合故里,时下一个秀才在家乡方圆几里是有名声的,尤其“孝子”之名为人称赞,便有里长、甲长带人过来应付。

他们这些村镇头头、农民也不是没事做,秋日小麦种下,正在施肥,番薯也快到收获时节,他们胆怯畏缩地保持距离,敬畏地不时看向一众方巾飘飘的秀才,又回身低头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贾琮等一众秀才足踏的地方,是一块番薯地边沿的土畦上,番薯藤蔓前后左右的距离皆有几尺,几个秀才面色傲然,显然看不上眼前“鄙夫鄙妇”的“下贱”劳动,就连王应麟等人也看不起农民的劳力活的。

此地村镇的领头人钱里长心里打鼓,他不大乐意应付这些秀才,却也不敢得罪,抑制住不情不愿的心思,土畦上的魏无知也失去了面对同年的温文尔雅,居高临下地问道:“你等农夫施壅(施肥),用的是什么呀?”

里长、甲长在村镇也是首领般的人物,平日大家恭维着,协助衙门差爷督饷、收税、编户籍,这时钱里长却收了在乡间的倨傲:“几位相公,乡间施壅用的乃是柴木薪灰、各等粪类,湿土用牛粪最好,像这等干土,羊粪才是顶好的,这时节都稀缺呢……”

众人仔细一瞧,藤蔓根部果然有粪土,呈颗粒状,不过他们不想知道牛粪、羊粪有何区别,皆掩口退避,嫌弃地挥挥眼前空气,生恐亵渎了斯文,魏无知忍住呕意,厌恶道:“既是施粪,为何不早说?怠慢了我等生员!”

钱里长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老大不忿,这不是你们风风火火地过来么?谁请你了?嫌弃不干净你别来啊!

那些秀才挥霍谈笑,本来就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此时浑然无视里长、农民,吟诗作对,纷纷拿这些人取笑作诗。

贾琮看得暗怒,冷冷的眼神转瞬即逝,他前世便是农村出身,自是看不惯此等儒生的嘴脸,却克制住了,踱步到土畦边,恭敬道:“钱里长、诸位父老乡亲还请放心,我们绝不会扰民,此列还有你们邻近的匡大孝子在,他定向着你们说话的,不然何以立足乡间……”

一席话说得钱里长、围上来的民众安心不少,贾琮为宛平做过一些事,不论是参与治河,还是打倒罗讼棍、写祈祷词,在他们看来皆是好事,亦消除了不少他们与高高在上的贾琮身份的隔阂、偏见。贾神童是传说一般的人物、文曲星下凡,他们相信贾神童的话。

钱里长察言观色,试探道:“好说,好说,贾小相公折煞咱们了,就不知几位相公来此,所为何事?”

魏无知见贾琮对待村民甚是和善,如此态度他做不出来,也不愿模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在他心里业已根深蒂固,不过粗鄙的农夫农妇罢了,颐指气使地道:“哪里来这多啰嗦!我们是为你们做好事的,闻知你们耕牛稀少,力有不怠,特此请贾神童想想办法,他灵光保佑、文曲星下凡,想必也能学诸葛亮造木牛流马,我们过来开开眼界,好生瞻观,你等还不好好听从贾神童之需?伺候传唤?”

说是不扰民,可是魏无知、一干生员的态度,既让村民不喜,也让贾琮暗蕴火气,姑且不说他们的优越感,魏无知处处以贾琮为首来说,显然出了事也是贾琮承担,卑鄙的心眼子,昭然若揭。

科场虽是相对公平,豪门寒门皆有其人,但是很大一部分都是家境殷实的小地主,贫穷的人根本读不起,因而这班秀才出门外走,大都带了家丁跟班,孙福、龙傲天等几个随身候着。

摸摸孙福背上褡裢,贾琮和气道:“我需要轱辘、四角木架、三到六寸的铁环、木架铁犁……这些物件备四份。钱里长,麻烦则个,请你召集几个乡勇往村镇内购买,一应银钱皆由我出,每样加一钱银子作为跑腿费。”

银票、铜钱没有像银子一般令人心里踏实,直隶这里一两银子尚且能兑换一千多铜钱,贫苦百姓一年除去赋税,余下一二两便能乐开花了。听贾琮这般说,钱里长脸色好看不少,几个乡勇争先恐后连喊愿意去,钱里长仍是不放心:“这时节土地无剩余,小相公要这些作甚?拿来了又放在何处?小老儿也有难处……”

“我看西面正在垦荒,老丈放心,不会践踏乡亲们土地秧苗的。”贾琮很好说话,钱里长犹豫一会子,想着先打发这班人为好,又有益处,便挑选几个乡勇进村镇购买器物,他们报价,贾琮依照口头规定付钱。

一干人听了贾琮需要的东西,都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器物再好,能比得上牛吗?这些儒生早丢了先辈武能上马、文能提笔的优秀传统,皆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然而牛力胜于人力的简单道理,还是知道的,他们摇摇头,不是很看好贾琮的法子。

魏无知若有所思,亦想不出贾琮有何门道,若是贾琮为此丢脸,岂不出气,若是他真有好办法,自己也沾光,稳赚不陪,一本万利。此刻他的态度表情又与面对民众不同,执礼甚恭:“想来山海老叟有锦囊妙计,莫非是鲁班梦中传艺不成?”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诸位师兄师弟拭目以待吧。”贾琮当先行到西面荒地,目测土地的坡度,动动脑子,早有计量,谦虚道:“魏兄,想必你家下也有佃农、庄户,魏兄吃穿所赖者何人?”

魏无知不知贾琮为何有此一问,理所当然地道:“吃穿用度,自然有佃农、庄户、家奴去忙,但那地是我祖辈买的,种我家的地,自然要交租,天经地义。这班民户不明礼义、不懂诗书,为了一亩三分地又能争得头破血流,栽赃诬陷,何须礼敬他们!”

贾琮转移话题道:“魏兄说民户不明礼义、不懂诗书,那么明朝朱元璋、我朝太祖高皇帝以布衣之身立国,作何解释?诸位也不乏寒门出身,也认为自家父母下贱?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孝道何在?”

魏无知面色大变,不作回答,众秀才愣了一愣,也没有反驳的。

王应麟自觉羞愧,却已佩服贾琮,匡六合便是民户出身的,他点点头:“子礼说得好!说得好!”

交谈间,几个乡勇带了轱辘、木架、犁等器物回来了,就等贾神童作法建造“木牛流马”,所有人都觉着好奇。

第117章 强势打脸

坡度较为平缓的荒地上,贾琮站在道边,下面是一块新开辟出来的土地,秋风吹来泥土味、草香、秸秆燃烧过后的味道,入目丛林、盆地,没有小桥流水、秦淮楚馆、名人遗迹的风韵,众秀才大摇其头,很是无味。这也怪不得,劳力者下、劳智者中、劳人者上,读书人向来不喜并不精通农作。

倒是传来的几声鸟鸣、羊咩增加了雅趣。

七八个乡勇手提肩扛地拿来了所购器物放在路边,为首一个乡勇卷着裤腿、头戴瓦楞帽,大手大脚地举起两个辘轳:“贾小相公,作坊的轱辘皆是大的,我们看着恐套不进人字架的橛木,便换了尺寸合适的辘轳,使得么?”

“使得,使得,尺寸合适便使得。”贾琮摸摸圆滑的辘轳,心里琢磨道:“说白了就是滑轮原理,这种原理古人并非不知,可惜科技被视为奇淫技巧,天启皇帝朱由检要是不当皇帝,也是一个优异的工匠了……”

魏无知伸长脖子瞅瞅,笑而不语,他母亲是罗国奇的姑姑,和宛平罗家是姻亲,吏部考功司郎中罗敏成他堂舅,今年秋天正执掌官员考核、任免、升降、推荐,权势很大,他所仪仗正由此,是以贾琮背后勋贵家族的贾氏宗族,他也有些轻视了。

匡六合嘀咕道:“鹏举,子礼真是在建造‘木牛’了,以器物代耕牛,若有效用,不必县衙推广,乡民也能争相仿之,这是好事呀……”

王应麟皱眉道:“虽说地方官很有必要知晓一些民间操作,天意自我民意,天听自我天听,但我们还是务必以苦练八股为要……奇淫技巧不过玩乐罢了……”

看热闹的张茂才最是明白不过,心道:“匡六合性子温厚,贾子礼又是为他家乡做好事,他自然感激乐意,王应麟则是切切实实的功利了,除了权势再无他物……若是将来山海盟发展壮大,他这个副盟会不会引起贾琮不快呢?我当初也是图玩乐进来的,这贾琮值不值得扶,再观望观望吧……”

这时贾琮已在指导乡勇,于一块数丈的土地两侧摆好人字架,人字架的两端是三角形的,利于稳固,贾琮吩咐道:“此等‘木牛’只需要三个人就成,你扶住左边,你扶住右边那个,把辘轳套进人字架上面的橛木,对对对……中间那位,把长木搭在两个人字架上……”

待得长木被绳索绑定,贾琮喜道:“长木中间的铁环,箍住铁犁的木架……对,便是这般……左右两个使劲稳住人字架并摇动橛木,中间那个推犁,另外的器具如法炮制即可……”

或好奇、或不屑、或鄙夷的魏无知一类的秀才,随着中间那乡勇推动铁犁扶手,左右两人摇动辘轳套住的橛木,他们突然连连睁大了眼睛,那推犁的乡勇,也不见得多么费力,土地竟然被翻出了七八寸。

钱里长张了张嘴,愕然,继而兴奋道:“真是木牛!真是木牛!活脱脱诸葛武侯在世!依小老儿看,按照贾小相公此法,三人之力,可抵二牛!”

二牛之力,不用怎么想,肯定比三个普通民壮大上太多,而如今,贾琮想出来的东西,似乎妇人都推得动,省力、便宜。

不少秀才惊异起来,看向贾琮的目光已有不同了,魏无知的阴沉一闪而逝,他犹然不可置信,贾琮怎么什么都会?那个灵光保佑、文曲星下凡的传说是真的么?这种神灵相助会不会克到自己?魏无知忌惮地退后几步。

他不死心,再看另外三副如法炮制的木牛,情况却无一例外。

张茂才抓耳挠腮道:“这……这……我好像哪本书上见到过,子礼,这是不是叫做‘代架耕’?”

“不错,青松兄果然博学,这种木牛史称‘代架耕’,以木代牛,叫做木牛也不为过,除却诸葛孔明,唐朝也有木牛遗迹……”贾琮似乎不满意道:“但它也不是全国十数省的土地皆能使用,坡地陡的、过于斜的,木架不能稳固……平原、盆地可用,男女皆宜……”

瞧贾琮这副不满意的样子,谦虚得过度了,魏无知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强忍住在贾琮那欠揍的稚嫩脸上打一拳的冲动,暗道:“你得意个什么劲,不过是奇淫技巧……”

众秀才称赞一回,有人提问道:“贾神童比张青松还博学多闻,既然木牛早有遗迹,莫非先人已使用过了?”

不是贾琮首创,倒是能减少人们对贾琮的夸赞、过度文饰,魏无知在后也不遗余力地询问:“正是如此,子礼博古通今,师兄还想请教,代架耕可有出处。”

“出处在《明史》中可见痕迹。”贾琮不讳言。

前朝的史书,一般是下一个朝代修,在贾琮那个时空的《明史》,是清朝的张廷玉等人修撰,文过饰非,“我大清”的统治者有很多政治目的,比如涉及满清在明末的那一段历史的,多半不真实。

大顺的《明史》于圣祖仁皇帝凌乾钰下令修撰,当然对大明也有许多不真实的诋毁。而秀才举人,只是前三史必读,一生功夫花在四书五经、八股上面,很多人不知唐宗宋祖,只知高头讲章,也不奇怪。

贾琮轻笑道:“《明史》有载,成化年间,陕西总督李衍制作过五种木牛。嘉靖年间,郧阳府(古属湖广省,今属湖北)的欧阳必进也用过代架耕。这两个地方,大力推广过,民多赖之,可谓造福百姓了……到了我朝,因经历过战火,典籍多有焚毁,再加被视为奇淫技巧,反而不知利用了……”

说到此处,贾琮又想起,万历时期的徐贞明很有志于在水田方面造福直隶省,本可不仰赖南方漕运,北人种稻谷也能自给自足。可惜措施一扯到政治,就很复杂,终不能成。

作为现代人,工业化、现代化自然也令贾琮骄傲。但是,古人的一些智慧,也不能完全抹杀和贬斥,现代人照样在用的不少。譬如南美安第斯山脉的“培高平台技术”,很古老了,然而二十一世纪全球的不少地方还在借鉴、推广。

“原来如此,贾子礼不愧是神童。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回去之后咱们好好议议,在下也想加入山海盟……”

“也算我一个……”

人群中魏无知脸色涨红,手扶额头。王应麟、匡六合、张茂才与有荣焉,贾琮一边应付,山海盟可不能来一个要一个,有入盟的章程限定,一边挤出笑容:“魏兄,魏兄,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没,没,日头太毒……怕是中暑了,我先走一步……”魏无知脸上挂不住了,贾琮这脸打得太狠了!明明形势有利于他,可现在情况是完全有利于贾琮了,贾琮不仅巩固了他的好名声,又多了一班盟友,对自己来说,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两个家丁扶住他,魏无知满脸黑线地落荒而逃,他听到了背后张茂才等人的窃笑、民众对贾琮的欢呼,他的脸愈发滚烫了。

“你等着!咱们乡试见高下!”魏无知阴暗地想道。

第118 乡试开始

连续忙了很久岁考、科考、录科、录遗,繁忙的公务让刘东升似是不知今夕何夕,即使有书吏协助,做主的却还是他,犹如山中无岁月,“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贾琮这次于同知厅后院亭阁被传见,也是学政行辕。他坐得端端正正,衣襟整齐,只是斜签身子,听刘东升说话时,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平视着。贾琮看到,这位年届不惑的巡按御史、直隶学政换了燕尾服,饮食也讲究养生,精面、细芥、糯黍而已。

刘东升嚼着:“秦郎中教过你五经题么?你本经是《诗经》吧?不见过你写经题。”

乡试第一场考四书题、试帖诗,第二场考五经题,第三场考经史或者时事策论。主要以第一场为首,后两场酌情参考。

“经题大约练过数十篇。”贾琮答道。

“数十篇怎么够,也罢,你尚在冲龄,乡试解元、五经魁来年再夺都早,便以磨练为要。乡试场归非同寻常,今次卷面不洁的错误,不能再犯了。”刘东升嚼动时,两颊扭了扭:“各省乡试是主考命题、督抚监临,主考官多是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外派,唯独顺天府不同。”

“顺天府乡试是皇上命题、府尹监临、一二品大员做主考、副主考,十几位房官还要由吏部、礼部推选。”

刘东升揉揉太阳穴,疲惫道:“顺天府、天津府、河间府、正定府、保定府、真定府、大名府、顺德府、广平府……整省府县的数万秀才,等我考察的还有,我在很多府县都只是先举行科考、录科、录遗,派送乡试,很多地方岁考未举行过。三年任满才做打算。邸报发了,顺天府癸酉科乡试主考官是直隶总督、吏部侍郎于成龙。”

各省房官八到十多位不等,朝廷选择房官协助主考、副主考。房官从来不选本省在籍官员,严厉防止攀家乡关系、贿赂,本省乡试,房官都在户籍位于本省边沿外三百里的地方选取。

乡试是省级考试,整个直隶所有府县的生员、监生、贡生参加。会试是全国性考试,全国十多个省的举人参加。

京城崇文门贡院,既是顺天府乡试场所,也是全国会试场所。

“学生知道了。”贾琮问道:“沈老师怎么不见了?”

“官员考课举行多日,沈镐、樊林由于成龙推荐,樊林升为同知,沈镐升为府台,沈镐调任江苏苏州了,隔几天应会给你寄信来。”刘东升吃完,不想多说官场纠葛,微笑道:“沈镐是福气来了,宁做苏杭犬,不做塞外人……我是多年不回家乡蒲州了,他可是松江人。往后你所做的四书题、五经题,誊录一份给我。”

贾琮答应着告辞,刘东升想了想,叫住道:“我听说你又搞了一种木牛,琮儿,不要忘记我当初对你说的话,治大国如烹小鲜,过犹不及。入我门下,即是清流,以家国、生民为业。所幸你的所作所为,为师也觉欣慰。京里罗郎中怕不会善罢甘休,乡试舞弊、陷害屡见不鲜,你要提防,有所准备。”

微皱的眉头舒了一舒,浑身似有热流,贾琮上下嘴唇一抿:“是。”

……

三场乡试考九天,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每场皆是提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雍乐十年八月初八,天还没亮,贾琮手提灯笼,下车进了崇文门,到贡院门外,但见京师贡院三座大门,高得令人仰望,正门牌匾“开天文运”,西面是“明经取仕”,东面是“为国求贤”。

贡院位于京师崇文门内的东南角,关于位置,天下各省都是一个模样,贡院一律修建于省城东南。

京师的贡院是五楹三进。

入场之前,孙福巴巴地前后摸摸主子爷服饰,仿佛在试探贾琮骨骼是否清奇,龙傲天瞪着铜铃大眼:“俺说小福子,这儿可不是烟花酒楼,小爷的尊贵身子,有你这么摸的吗?成日家晴雯姑娘和你还说俺笨,脑子缺弦缺筋,俺看……”

“切!”孙福打断他的话:“一边去,场归早就发下来了:服饰全部拆缝、不准穿双层的棉袄、穿毡毯的也要拆开。砚台底部、毛笔杆全部镂空,为的是好查看,不准作弊,食物一律切开。这是说着玩的吗?万一出了事,雍乐爷一怒,拖到宣武门菜市场,无论你一品大员、秀才功名,都是咔嚓一声的事儿……”

“这里子外子都是晴雯姑娘做的,叫她拆开,难为这回她不抱怨了,可要苦了琮爷,听说蹲号舍就是蹲监狱一般……”

孙福不屑地撇撇嘴,在龙傲天面前,他一直有城里人看乡下人的优越感,龙傲天眨巴眨巴眼,羡慕道:“俺不知是这么回事,要说晴雯姑娘手真巧,这棉袄针线密得……啧啧……”

“别吵了,烛台、碳炉给我。”贾琮止住他俩,摇头好笑,这两个家丁啊。

两人递上,作为奶哥的孙福更细心周到一些,如大哥哥一般:“琮爷,咱们的铜手炉可比别人的火盆好多了,是科考回来时,小蓉大奶奶……秦小姐送的,怕你蹲在号舍冷,这一包裹吃的,是珍大奶奶叫人带来的,快点名了,爷赶快去吧……”

“嗯。”贾琮左手挎考篮、烛台,右手抱住手炉,秋日一大早的凉意,也不觉得多么冷了,举步排在顺天府一队,这回排队却是按府来排,不按县了,他也见到许许多多的直隶其他府县生员,天津府、河间府、大名府等等。

贡院门口的守门、维持秩序的官兵,派了顺天府衙役、都察院五城兵马司、巡捕五营三个衙门的人。

各省乡试都是用督抚作为监临官,顺天府则是用府尹董安国,总督于成龙兼任吏部侍郎,选为主考官,现下所有官兵,都要听监临官董安国的调遣,董安国亲自坐镇贡院二进至公堂。

场院两侧灯火昏黄,远处传来声声鸡鸣,约好的贾琮、王应麟、张茂才、匡六合等人,一一排队过了搜检,这次搜检极度严格,主考、副主考、房官坐着观看,不过官兵切开食物,是用刀的,不拿手碰。

浩浩荡荡的一万多考生,斯文扫地、毫无尊严地过了严格搜检,在房官带领下,进内龙门,往贡院二进转了几个弯,就见一丈多的荆棘围住号舍,号舍为砖石建造,有一万多间,一排排地分布于二进东西两侧,比号舍更高的是明远楼、瞭望楼,上面分布着盯住考生的冷面官兵。

不少考生直打哆嗦,贾琮按号进舍,官兵就过来关上门,这是一名老兵:“小相公要出恭,就叫我。”

贾琮心道:“乡试号舍,果然是监狱,一次蹲三天?真是煎熬啊。”

与此同时,贡院三进内帘门里边,现任西城巡城御史的钱西红早已收了王熙凤派住儿送来的贿赂,钱西红科甲出身,八股文写得不错。由吏部、礼部推选为癸酉乡试房官之一,贾琮的考卷,他有权率先过问。

第119章 王熙凤插手

燕京作为全国首都,直隶省的省城,顺天府衙门也设在城内。东南大门崇文门内的贡院,给贡院附近的胡同街坊带来了繁华,有笔筒胡同、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头条、二条、三条等。

贡院的中心建筑由外而内是“开天文运”门、内龙门、明远楼、至公堂、飞虹桥、内帘门、聚奎阁、会经堂。

号舍在二进的东西两侧,四角有瞭望楼,主考、副主考、房官从钦定上任开始,便在内帘门坐定,严禁考官在考试之前会见学生。

一个装有煤炭的手炉、点蜡烛的烛台、考篮的笔墨纸砚和水以及食物、桌案椅子、一张床,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昏黄的烛光充满了窄小的空间,这是二进东侧一排号舍的一间,贾琮四处打量,摇摇头,稳定心神。

其他一万多考生的情况,大抵与贾琮相差不多。当然,科举代表了功名富贵,为了富贵,也有的考生不怕死,或是考前秘密拜访过有关系的考官、或是绞尽脑汁瞒过搜检携带夹带、或是买题的,其中的潜规则又妙趣横生。

八月初八晚上,贾琮做完俯卧撑,监视他的老兵偶尔把目光从窗外看进来,来回巡视,这种监视就好像个人卧室安了别人的监控,很不舒服。但贾琮耐心甚强,大汗淋漓地锻炼完毕,倒水抹了一把脸,旁若无人似的闷头大睡。

那老兵盔甲俱全,啧啧称叹:“这不是文科举么?感情这位小哥当做了武科举……才刚听内帘门的誊录人员问我,说这位是个神童……真他娘的羡慕,俺们在战场拼死拼活,也不及一个秀才光荣呐……什么世道……”

八月初八的上旬月,斜挂东山,橘黄色的光芒莹莹挥洒而下,从木窗口进来,宛若嫦娥仙子的披帛轻纱,荡得草席上双手当作靠枕的贾琮微微迷醉:“贾珍贾蓉命丧黄泉了,根据从二叔和秦老师那儿所见的邸报……当时王熙凤与他俩商量,定有上奏折一节……”

“那么,王熙凤会做什么,以那个女人的脾性和强势,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小叔子……外面不宁静,家里也不宁静……”

“但是,好歹这身份也不错了,比起我所见所闻的古代平民、堕民、奴才……我实在很幸运了,十二钗的悲剧,比起苦难深重的他们,也很幸福了……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王熙凤如果对我赶尽杀绝,来日可别怨我不给面子……”

与大多数考生的猜题、忐忑、焦虑不同,贾琮浑如游玩一样,但是他想得更多,更切实。乡试之后的计划、豫亲王的影子、家里的人物事情怎么处理应对等等。

这个时候的孤独、些许彷徨是无人能理解的,每个人都有心事、不能说出口的话,再没文化的乡村小伙,午夜梦回也会想到家产、和父母的鸿沟,这些事,只能永远属于自己了。

“当!当!当!”

八月初九的晨曦刚露,秋风微微冷冽,明远楼钟声响彻整座贡院。

明远楼上,比一般知府高两级的三品文官董安国,套了大红孔雀补子、暖耳,吩咐道:“锁院、围棘、传题。”

监临官一声令下,命令层层传达,畅通无阻地传入每一个列队的官兵耳中,守门官兵紧锁五开间大门、一丈多高的荆棘四四方方围住号舍。十几位差爷,分批抬着皇上的亲口命题巡逻过号舍窗外,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二进东侧的那棵文昌槐遮天蔽日,枝繁叶茂,坐落东部,虬结古老而沧桑斑驳,是元代留下来的,枝叶却是伸出西部好远好远,都伸到了贾琮号舍窗外,不少人挨近文昌槐叶子而心里慰藉,文光射斗牛,有文昌槐保佑啊。

贾琮注意保养眼睛,劳逸结合、常做眼保健操,倒是不近视,直勾勾地瞅了两眼晃动的公告牌,看清了题目:

乡试第一场四书题:“皆雅言也。叶公”。出自《论语,述而》十五章末尾、十六章开头,这是一题前言不搭后语的“截搭题”。

试帖诗:“多少楼台烟雨中,得‘雨’字”。出自杜牧诗句。

老兵拿进来了红格纸、草稿纸,截搭题是四书题最难的,破题就能难住考生好长时间,因为这两句话毫不相干,得想办法让它们联系起来。

即便连中小三元,也练过不少类似的截搭题,可要想超常发挥,写出心目中最好的,对贾琮来说也不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他觉着有点棘手了,但忍住了咒骂皇帝、咒骂八股文的冲动。

试帖诗倒是难不住他。

“嘎吱”的一声响,老兵关门锁门,贾琮融合了两个灵魂的大脑飞速转动,朱熹集注、前世积累,滚滚而来。

装有煤炭的手炉在桌子底下温暖的散热,喝水、吃饼,补充营养,贾琮恍惚记得前世在文史书籍中见过相同题目的范文,却不能原木原样地记清楚,好在大体思路是有了。

……

至公堂北面有一座飞虹桥,此刻直隶乡试,重兵把守,考官不能出,考生不能进。

内帘门里边的会经堂,十几位房官早已经过了跪拜、磕头、焚香、洗手,一起注目之下,于大堂陪同主考官于成龙神圣地拆开题目,忙完程序,这时真是闲极无聊,几位精研八股的老头子你来我往地交谈着。

风头最劲的贾琮,也不时从他们口中提及,不过提到贾琮的频率不是最高的,毕竟贾琮还小,二则乡试可不是县府院,多少神童、惊才艳艳的考生于此铩羽而归,终生不过的例子很常见。考生基数大,录取比率低,注定了会有这种情况。

聊了一阵,房官钱西红借口出恭,老迈的步伐慢慢悠悠地行到一房间外的夹道。约好的那位誊录人员过来碰头,垂头作揖参拜:“钱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小的?”

“唔……”钱西红扶起他:“小李啊,别见外,你是我衙门的书吏,是亲戚才给你这个机会。三场乡试之后,你务必找到贾琮的墨卷,亲自抄录朱卷,于朱卷边角编号‘贰贰一’,到时我就知道那份朱卷是他的了,知道么?”

李誊录左右瞧瞧,惶恐不安:“大人,乡试舞弊可是要杀头的,小的一个小小书吏,满门抄斩都不够……”

“谁说舞弊了?你怎知晓我要舞弊?”钱西红瞪眼道:“这是王子腾的内侄女打点过来的,我做主,锦香院那娘们你要不要?到时我和东城的同僚老马一开口,赎乐藉的银子都能给你免了,你不是想要西郊外的地么?我派衙役出马,一个员外,诈也诈过来了……不识相的话,得罪了王统制,我有好果子么?”

李誊录思来想去,受利益蛊惑,面色有所松动:“是,小的怎敢违抗,大人恕罪,只是一时不安罢了。”

第120章 乡试舞弊

二进西侧的号舍,魏无知的心情与贾琮、绝大部分考生又是不一样,他该是最有把握的了。

把握不仅仅来自于深厚的八股、四书五经底子。早在科考过后,乡试之前,他便进京拜访了堂舅罗敏,谈及罗国奇不清不楚地死亡,宛平县衙就只报了一个“马贼作案,罗生员本有案底”的卷宗,罗敏怒极反笑。

那天在座的还有乡试副主考、礼部侍郎徐有贞。

堂舅罗敏打的一手好骨牌,隐晦提及提拔堂外甥一事,徐有贞不声不响,只说了一句:“贰壹壹。”

当时罗敏了然:“徐侍郎,骨牌可没有‘壹’啊,最小不过二点的地牌。”

徐有贞笑道:“骨牌是两个骰子合起来的,若是这般算,多出一个零点,壹点和零点合拢,就有了。”

那时罗敏不点破,魏无知回去之后,冥思苦想:贰壹壹?到底是什么意思?

“贰壹壹,贰壹壹……”默念几遍,魏无知于堂舅厢房一拍床,恍然大悟:“而已矣!”

“而已矣”这三个字,在一篇八股文之中,本是可有可无的语气词罢了,看考生习惯怎么用,徐有贞分明是说:只要末尾带了“而已矣”三字,他很有可能录取!

这便是科场舞弊最常用的潜规则,考官不会直接说明,靠考生领悟他的话。比如“我大清”的“尽此壶”,原本是考官与考生宴会说的喝酒之话,但是,它暗藏玄机,最后,凡是末尾带了“尽此乎(尽此壶)”的八股文,那位考官都录取了。

“我大清”还有一位福建学政,当时好多考生来巴结,那位学政不耐烦地骂你们这群“猴子”怎么怎么样……聪明人就领悟了,凡是开头写着“齐天大圣”或者“大圣齐天”之类的,全部录取!

不点破,是因为科场舞弊,轻则罢官、重则杀头,于是说一些一语双关的话,全靠考生误不误。拉关系?舞弊?泄题?不是,这种潜规则,完全找不出罪名呐,人家不就是应时应景的说了一句话嘛……

那时跟魏无知过去的好友也有好几位,有的没领悟,有的领悟了,心照不宣。

在红格纸末尾写完“而已矣”三个字,魏无知落笔,逸兴遄飞,春风得意:“魏某此回乡试中定了,贾琮啊贾琮,你恐怕没有魏某的好运。我舅舅还说,王子腾的内侄女与你不对付,内宅不宁,外面惹是生非。贾琮,你作恶多端,锋芒毕露,这回必然从神童的天堂,跌入落第的深渊……表哥,我会为你报仇的,哇哈哈哈……”

一首试帖诗龙飞凤舞地挥笔写就,已是初十了,魏无知喜不自禁:“有副主考青睐,我该有乡试解元的希望罢?而你贾琮,下一场五经题,连房官都过不了……唉……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呐!”

……

八月初十,乡试秀才交卷、出场。

东城与西城有好远的,明日十一又要进场,所以贾琮没回家。

带着孙福、龙傲天,出得笔筒胡同,到鲤鱼胡同,此地是贡院附近最热闹、最兴旺的胡同。传说有一位穷举人进京赶考,此地一位老人收留了他,次日下大雨,有鲤鱼跃向贡院龙门,穷举人高中状元,回来给老人建了牌坊,这地方就火了。

鲤鱼胡同的客栈几近人满为患,喧嚣谈论、点菜划拳声此起彼伏。

匡六合问道:“子礼考得怎样?”

“说不准,这是功底加运气的事情,时间足够多,写得还马马虎虎。”以前能连中小三元,除了八股文过关,提前与樊林、沈镐、刘东升搞好关系亦是至关重要,而今主考于成龙、副主考徐有贞,贾琮就没关系了。

“我在中二比、后二比用了‘佛’、‘贞观’的字眼,也不知考官会不会误会。”贾琮茶到嘴边,停住询问,王应麟有过乡试经验。

“这也是说不准,佛、贞观在四书五经也有提及,但是第一眼,佛便是佛教,而儒教是天,贞观怕是会被认作李世民年号了。”王应麟皱眉:“考官八股文做得好,但是八股文不代表博古通今,你这俩字眼不该用……不过这只是保险起见,既然四书五经有出处,倘若考官以此为由,子礼大可以反击他,以咱们的山海盟书社,广发印稿,大肆宣扬,考官若是误判,不想回家种田都难。”

“正是,你是正经的八股底子,怕他个劳什子!”张茂才大碗喝酒:“咱们山海盟多拉了几个人进来,指不定有朝一日能与燕社比肩呢。入盟章程是不是要定下来?可不能滥竽充数,宁缺毋滥。”

“不错。”贾琮发话:“入盟的条件便先是这般,认可‘为生民计,为功业计’的核心,其二不得妄论朝政,其三继往开来,既继承儒学一脉,也不排斥别的思想。我的意思是,农作、水田、匠艺、钢铁等类的书籍、讨论,都要包容并蓄。”

王应麟觉得不妥:“后者不过末端,子礼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徐光启《农政全书》、宋应星《天工开物》……他们以为是舍本逐末么?这才是切切实实的,比光说不练好多了。”这是贾琮的志向之一,拉拢志同道合的士大夫、读书人,再潜移默化地研讨切实的东西,慢慢转移到科技上来。

经历过贾琮造木牛一事,切实可用,王应麟如今倒不是十分排斥了,便点头不语。

张茂才道:“不妄论朝政是好的,像东林,就被安上了党的名头,人家起初是一心讲学的,后来便渐渐形成派系,门户之见害人不浅。”

东林是不是党,史学界争论不休,这种争论贾琮无心理会了,不过山海盟注定是派系,没有关系办不成事。而现在有必要引而不发、认真经营,在势力没有真正形成之前,不能被人扼杀,成为众矢之的。

匡六合听着众人议论,他觉着以研讨学术的名头建盟,没什么的,时下派、盟、社,可谓数不胜数,因此山海盟很安全。他想得更多的也是乡试,母亲的含辛茹苦、殷殷期盼,他简直无法接受亲人、乡人的失望。

正谈着,魏无知翩然而来,团团拱手一圈:“山海老叟想必稳坐泰山了,下一场五经题,咱们再分高下。”

贾琮不动声色地应承几句,魏无知离开,张茂才“切”的一声:“这魏无知不就是有个好舅舅么?瞧他嚣张成那样。”

……

八月十一,乡试第二场又开始进场了。

第121章 乡试完毕

阴凉的文昌槐树下,众考生悠然走过石子甬道,弯腰对着文昌槐大人的树根参拜:“文昌槐保佑啊!保佑我乡试高中,不必解元,一个五经魁也足矣!”

“小生一个亚魁就够了,也不用五经魁。”

乡试第一名为解元,第二名亚元,三四五名为五经魁,第六名亚魁,余者皆称文魁。

作为糊里糊涂的穿越者,贾琮也不能免俗,也不是完全不迷信,瞧着文昌槐硕古沧桑,风吹而枝叶飘摇,树干要好几人才能合围过来,他便也作了一揖,王应麟、匡六合、魏无知都还正经,唯独张茂才滔滔不绝地念了一篇祷告文章,眼见监临官、提调官、外帘官过来巡视,才急急忙忙进号舍。

……

八月十二日,乡试第二场的五篇五经题出炉,每个人所修本经不同,所以五经题实际上各有五题,一共二十五题,考生只需看准一经的五题即可。

贾琮修习的诗经题,其中有三题是截搭题,诸如“东门,有女”之类,不是截搭题的两题,又整篇整篇地出,诸如“《硕鼠》一章”之类。

“现在我也算熟悉乡试的一应规制了,就算不中,这种亲身体会的经验、感觉、八股文的磨练,总归是有所增益的。”

刚柔兼济的湖笔往歙砚黑墨一蘸,贾琮安安静静地琢磨思索,五篇五经题的馆阁体文字,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从笔端吐出。

在监视老兵看来,时间流逝是异常的慢,他巴不得赶紧下班,而对考生之一的贾琮来说,一个时辰,毫无感觉地在琢磨、下笔中溜走了,直到瞧见窗外的树影方向、长短,他才知道过了好久。

“差爷,我要出恭。”贾琮放下笔。

“好,小相公跟我来罢。”老兵懒散地开门,带他往茅厕的方向去,贾琮并非不知茅厕在哪,盖因乡试需要全程监视。

……

监临官、外帘官、提调官,都是维持考场秩序,总揽场规要务的。

至公堂内,坐着几个外帘官,监临官董安国一一吩咐另外几个都司、守备、千户、百户的武官,双手自然垂在膝上:“锁贡考试,重中之重的便是防火!尤其时下秋日,天干物燥,荆棘、木栅最易走水。”

“我大顺京师贡院,建于永乐年间。天顺明英宗时期,贡院失火,烧死烧伤九十余人。后大学士张居正建议改造为砖石结构,才有今日的安然无恙。”

“但,防火依然是你等首要。厨房、墙外鞭炮爆竹、火石等等之类,尔等必要细心探访,谁失职,本官惟谁是问!”

“是!”一众武官轰然叫响,吼得几位外帘官一跳,大皱眉头。然后武官们单膝跪地地军礼起身,退后出去,这种场面,可让府尹大人董安国威严大增。

“诸位阅卷官也需防范呐,防微杜渐,这誊录、对读,马虎不得。”董安国尊敬地朝北抱拳拱手,又忽然笑呵呵道:“科考乃国家抡才大典,我等尽量杜绝差错,才不负于皇恩!”

“董府尹说得是,我等先去取第一场墨卷,但有违反,绝不姑息。”外帘官们打着官腔,告辞。

外帘是墨卷存放处,乡试阅卷,不是考生的亲笔手迹,必须经过誊录、对读,如此内帘官看笔迹,万万不会看出考生是谁。

外帘,某间誊录室,李书吏常年在西城御史衙门办公书文,誊录的字迹清秀,一经他手,上百考生的书法都一模一样了。

待得找到并且誊录完贾琮的墨卷,李书吏摸摸墨卷糊名处的浆糊,他并不知道这一份是不是贾琮的,从袖中拿出一份山海书社印发的馆阁体稿子,微微对照,他才敢肯定,这份卷子一定是贾琮的,也是钱大人吩咐的那份。

前后左右地看看,一屋子的誊录、对读人员,悄无声息地忙工作,李书吏迟疑了一会儿,笔尖轻轻地写上号数:贰贰壹。

一个对读人员过来检查,乡试第一场墨卷,按府来分,李书吏“巧合”地分到了顺天府宛平县誊录,那对读人员是墨卷审核的第二关,他先逐字逐句地看看贾琮的墨卷,再看李书吏誊录的朱卷,一字不差,不过多了编号而已。

那对读闲聊道:“咱天子脚下果然出大家,八股我不怎么懂,不过墨卷的这一手字,比你我好多了。”

李书吏擦擦额头汗水,还好这对读不知端倪,松气道:“那是,人家毕竟是秀才,你我不过会写几个字罢了。”

……

八月十三,乡试第二场出场,八月十四,第三场进场,八月十五,命题出来,第三场考三篇时事政治策论。

与此同时,外帘的第一场墨卷誊录、对读完毕,在董安国派兵巡视下,外帘官进飞虹桥,移送内帘官,全程交接,不说一句话,外帘官退出,继续吩咐誊录、对读第二场墨卷。

内帘大堂,主考于成龙、副主考徐有贞,首位并排而坐,十四位同考官也就是房官,下首左右分坐。

于成龙对于此次任务高兴而又欣慰,抱着回报皇上信任的态度,他定要主持好,乡试主考收一大批门生,也是不言而喻的。

京畿道监察御史、直隶学政刘东升与他有过龃龉,而人称“大顺第一神童”的贾琮,是刘东升门生,但他不打算在上面计较,秉公处理。

“按府分派,你等同考官阅卷完毕,再荐来给我们主考、副主考,再定名次。”于成龙扫视,道:“落卷必须写明批语,不然到时考生闹事,谁担罪责?各人负责的府县,也要记录好,到时好查。”

“主考大人,那卑职定下顺天府的。”钱西红应声。

“卑职来天津府的……”

“卑下来大名府吧……”

“嗯。”于成龙点头:“各自就位吧。”

钱西红去了内帘顺天府考卷房,果然见到编号“贰贰壹”的朱卷,一口气读完,钱西红钠罕道:“这笔力果然老到天成,放在县府院是优异了,乡试,你还远呢……”

“年轻就是年轻,年轻人需要挫折啊……嗯?佛时?贞观?到底叫我找到了你的错处。”钱西红笑得颤颤巍巍,提起朱笔批阅道:“佛儒不分,三年再考。贞观何现?太宗呜呼!”

哗啦!

钱西红把贾琮的朱卷丢进纸篓,是为落卷,书吏会在乡试之后,把落榜的朱卷、墨卷对名,发还考生。

第一场时文是最关键的,贾琮第一篇就被谪落,荐不到主考那里,更遑论定名次,而后面两场,仅作参考而已。

第122章 妙玉出场

八月十六考完,乡试出场,秀才们欢呼雀跃地呼朋唤友,富裕的去笔筒胡同、鲤鱼胡同、驴蹄子胡同。贫穷的去南城天坛北清河厂、金鱼池,那是本地土娼的集中地。

不论富裕贫穷,放榜前的几天,大家都不会回家,在这种忐忑不安、焦虑恐惧的情绪状态下,寻个姐儿发泄发泄,最适合不过了。他们庆幸京师的姐儿质量虽比不上秦淮河,服务态度倒是好的。

乡试放榜多选在辰日、寅日,故称龙虎榜,又因中秋桂花盛开,还叫桂花榜。

“龙虎榜上拼龙虎,桂花树下闻桂花,正是深秋好时节呐。”出了龙门、贡院大门,张茂才骚包地扭扭身子,伸伸懒腰:“喂,你们去不去金鱼池看‘金鱼’?那儿的身价便宜!”

“扫兴,你这年纪,家里不给你定亲么?”王应麟板脸:“虽说秀才举人流连烟花是常事,可巡城衙门是禁止的,再者,也会牵累了咱们山海盟的名声。”

“别跟我扯那些道学,我不稀罕。”张茂才看着贾琮笑笑:“我明白了,子礼还没开过荤,你为他辩护是吧?得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张茂才逛窑子去了,匡六合失望地摇摇头:“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贾琮:“……”

“八九天了,我回家报个信。”贾琮拱手告别,想想又道:“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出来我请客,你们挑店。”

“宴会酒令倒是烦了,不如到郊外观光一番,京师逢七有集市、庙会。那日我从西门进京,远远瞧见一位带发修行的妙龄女子,模样约莫是江南女子,纤腰细柳的,仪容举止极是不凡。”

王应麟折扇抵着下巴,悠然神往:“如此才是妙事,比张茂才那俗物好多了,该他后悔,就在西门牟尼院。”

匡六合嘟囔道:“带发修行?我们读书人接近这种人,不妥吧?”

“唉……”这回轮到王应麟失望了,嗤之以鼻:“她是出家人,我们去祈福求神不好么?卞玉京知道么?人家也是出家人,照样有风流佳话。”

西门牟尼院?难道是……

“随便,水酒钱我出。”贾琮约定好,三人作别。

闷了八九天,甫一出来,便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

东城,罗府,魏无知在罗敏家下榻,罗敏胜任六科之首的吏科,又是吏科的老大都给事中,大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后院凉亭,石桌棋枰,舅甥二人对弈,罗敏执白子:“你的三场文章,我看过了,有徐侍郎引荐,必中无疑,解元也是有希望的。”

魏无知呼吸急促,连忙平定心神,围棋黑子走了几步昏招:“惭愧,多赖舅舅教导。”

……

贡院内帘,房官钱西红荐上一篇首场时文,主考于成龙念完,叫副主考徐有贞看看,徐有贞小声念道:

“明圣训之有常,而楚大夫又可记也。”

诸位八股大佬十分明白,破题就开宗明义,破得很好,“圣训”破“雅言”,“楚大夫”破“叶公”,以此可知这位考生熟知春秋历史,历史功底是不错的。

徐有贞念到后二比:“夫雅言传于东国,获麟绝笔之后,自成文学之宗。而叶公来自南方,攘羊证父之读,曾受圣人之教。”

读到末尾:“然而,夫子又不能无言而已矣!”

而已矣!

徐有贞嘴角的阴笑快速飞逝,恭敬道:“主考大人,我看来此篇可定解元,钱大人荐得好。依他那一房,此篇属顺天府,也是主考大人、府尹大人教化有功。”

于成龙犹豫道:“这名考生的五经题、策论审完,再定不迟。”

副主考徐有贞、同考钱西红等不反驳,等于成龙看完这名考生的春秋题、策论,倒也中规中矩,不过首场着实出色。

数日后,落榜的有百分之六十,顺天府乡试名额,皇帝钦定为六百多,差不多二十取一。

所有考官,几乎都不知道考生名字,而定了上榜名次,这一天要当堂唱号。

十六位考官汇聚一堂。

乡试龙虎榜分为正榜、副榜,先写正榜,正榜写前六名,从第六名写起。

几个书吏在主座之下,蹲在条案之后,一个书吏以朱卷对照墨卷,拆开糊名,一个书吏写榜,念完第六名亚魁,书吏又念:“第五名春秋经魁,顺天府宛平县,王应麟!”

“今科顺天府人才济济,前五名就有钱大人引荐上来两位。”

“恭喜!恭喜!”

房官、书吏们纷纷把红蜡烛端到钱西红桌子上,钱西红笑得合不拢嘴。

于成龙、徐有贞对于大堂轰闹,也是一笑,这是规制惯例,乡试必有五经魁,选中经魁的房官,不仅有面子,也是那位经魁的座师,此后,钱西红成为王应麟的座师了。

书吏念到第一名:“解元,顺天府良乡县,魏无知!”

而后鼓乐手、司仪簇拥着,一窝蜂似的去顺天府衙门张榜。

此时,于成龙才皱眉问道:“那位大顺第一神童贾琮,怎么榜上无名呢?”

钱西红老脸微笑,眼珠一转:“大人,贾琮的朱卷,也是卑职批阅的,犯了佛教、用词不当的忌讳,取为落卷,不会出岔子的。”

“嗯……”因为钱西红连连取中前五名的两人,可谓慧眼识英雄,于成龙便不想再看落卷了,道:“磨练磨练也好,少年人棱角太过。”

徐有贞笑而不语,魏无知如果明年会试再中,他就是魏无知该感激的第一恩人,此等潜规则,魏无知哪有不好心报答的。

……

贾琮乡试考完回家报信、请安一遍,情景也过于平淡,贾母都是不见,叫鸳鸯在门外回一声“知道了”。

东路贾赦那边则是意兴阑珊的,不过吩咐他等待放榜,倒是二叔贾政,显得比贾赦更上心,请安时勉励了几句,还隐约提及今年全国官员考课,凡是和王子腾有瓜葛的,基本没事。

荣国府的人,也不能说完全坏到了骨子里,贾琮读红楼的印象中,贾政是贾府男性主人里,唯一一个多次预示到家族危机的人,却是有心无力、志大才疏。千金小姐、奶奶们,贾元春、秦可卿、王熙凤、贾探春等,对于家族现状,都是心里明亮的。

传报了同年宴会之事,贾赦没有不可的,贾琮便带孙福、龙傲天于西便门外下马,与王应麟、匡六合同进牟尼院。

寺院较为荒凉,香客稀少,回想就在这条街道同秦钟一起去宛平、固安,也是在这里第一次与匡六合见面,两人说起,才是这两年的事情,却宛若梦幻,人生之际遇缘合,奇妙如斯。

三开间的残柱支撑起大殿,贾琮才步入外门,三人忽见一进墙边红梅树下,一名十七八岁的水田衣女子,执锄挖坑,埋下四五个鬼脸青的瓷坛,女子身姿绰约,侧脸雪肤。身在佛家寺院,穿有道家风韵的水田衣,本就很怪异了。

贾琮回首,发现王应麟、匡六合都瞧得呆滞了。

第123章 反击还是妥协

当朝雍乐皇帝虽然信佛礼佛,却不向全天下公开,因此天下争相建造寺院、迎合雍乐爷的情况并未出现。大顺的农民更喜磕头烧香于对他们土地有保佑的各种地方神明,佛、道尽管影响深远,牟尼院却是香客寥寥。

自打与师父进京,妙玉在苏州玄墓山蟠香寺内埋了多年的雨水也一并带着北上了,和寺院名僧一样,她对喝茶甚是讲究,采集雨水时的方位、装的瓷器、埋的地点,无不精挑细选,但有一点儿不干净,她就不要。

牟尼院是他们师徒的下榻租赁之所,妙玉因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出身,自小得病买了替身皆不中用,不得已自己出家,后来家道中落,但她也小有余财,身边养着婆子、丫头。

所谓“替身”,是封建迷信常有的一种人:自个儿得病,买个人代替自己出家,以求去病消灾,谓之替身。贾府家庙铁槛寺的张道士,就是第二代荣国公贾源的替身。替身,只有富贵人家买得起。

妙玉埋好雨水转身,长发披肩,尽管绫罗绸缎拼凑起来的水田衣是宽大的,但秋风拂动间,亦可大略估测她身姿粗细,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曼妙,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一双薄唇抿着。令人不禁感叹,这破庙亏待了美人——除了墙角的红梅稍有增色之外。

王应麟、匡六合从呆滞中回神过来,匡六合胀红了脸,变得目不斜视,在八卦算命还可,面对其他女人他就说不出话,若是张茂才在,肯定能贫嘴几句。

他们三师兄弟站在院子正路,王应麟搭讪道:“冒昧烦扰,今日逢七庙会,我们香客出来瞻观祈福,敢问姑娘,贵庙为何如此冷清呢?”

“没人来自然冷清,你们来了不冷清,我来了不就更不冷清了么。”妙玉本不欲回答,生怕三个臭男人走近,说着执锄上了台阶。

贾琮恍然,他在红楼中看过,邢岫烟说妙玉在苏州“为权势所不容”,情况该和现在差不多。

她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却也恼人,匡六合不悦道:“姑娘,我们香客上香,是要给贵庙捐香火钱的,自古可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

妙玉头也不回地就要进庙了。

王应麟急中生智:“姑娘,我们这里有位大顺第一神童,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所不能,便是老庄学说,佛家禅理,也有涉猎,姑娘不愿觅一清凉地,品茶、下棋、谈谈么?”

“噢?久仰了。”妙玉仍旧不回头,进了庙,往偏殿侧道而去,语气充满揶揄。

古时寺庙道观的尼姑、女人、道士,因为占着佛道的名头,得以走入上层社会的官宦人家,因此也有不少官宦男人食髓知味,专门勾引寺庙女人,暗地里惹出多少惊世骇俗的事情。也有官宦家的奶奶、小姐,跟寺庙和尚偷会的。譬如雍正年间的河南大案,尼姑扰乱官场,几乎牵扯到了整个河南的高级官僚,闻名遐迩。

妙玉该是认为他们是这种人,她或许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了,江南风气也有开放的一面,她的面容气质,也许吸引了一部分人。

王应麟不觉失望,反而兴奋道:“你们谢不谢我?这姑娘够劲,有谁能拿下她?我就喜欢不服从的女人,才能展现咱们男人的征服能力。”

匡六合:“……”

贾琮笑了笑,扇子手心一转:“她不会再出来见面的,走吧,上了香逛庙会去。”

……

牟尼院净室之中,法华师太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布满褶皱的手拨动念珠,妙玉进来,她双眼还是闭着,披一身旧袈裟:“有贵客来访,是不是?”

“贵客?”妙玉添了香,回头冷笑:“他们算什么贵客。”

“你性子孤傲,佛法总是不坚,当年邢家姑娘就取笑你‘人不人,鬼不鬼’,如此你就不能识得贵人了。”法华师太道:“方才为师在殿后瞧那三人面相,那位年纪最小的公子,本该早夭,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眼拙,他分明是经过逆天改命的人,如此之人,有大气运。”

妙玉不以为意,转口道:“师父,说起邢姑娘,不就是他表姐么?我一路进京来,听过这位神童的名声,前年邢姑娘还说过她姑姑是荣国府的大太太。”

“你不听也罢,我们在苏州就不得权势,一切生计还要赖你。为师的圆寂之日,无多了。”法华师太微微一笑。

“师父……”妙玉身子微颤,在她的人生之中,佛教背景比家庭背景更重要、更有影响,她三岁就出家了,六岁开始和邢岫烟做了十年邻居,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就是师父、邢岫烟,可邢岫烟对她没有影响,反而是她教邢岫烟认字、读书。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有何可悲。”法华师太平静道:“我遗言不多,既已进京,好生留着,入我火聚,得清凉门。贵人不远,各人自有缘法,你租赁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事。阿弥陀佛,去吧。”

妙玉关上净室的门,眼泪止不住地打转,何去何从?

……

三人逛西郊庙会回来,进城,那时张茂才也脚步飘着回到西小市山海书社,一个劲夸北清河厂的姐儿好、姐儿妙,匡六合就说去西门牟尼院遇到一位妙人,连声夸赞,张茂才后悔不迭,气极而倒,骂他们不讲义气,这种好事竟然不约他。

又过了几天,报行的报子飞马停在幌子木桩下:“捷报!捷报!山海盟王应麟中了第五名春秋经魁!”

几人联袂而出,纷纷大喜,王应麟问:“没有了吗?”

“其他没有了,就中了一位。”报子奇怪道。

王应麟便觉得尴尬了,贾琮淡然道:“添了一位举人,是咱们山海盟的福气,王师兄,你快去参加鹿鸣宴吧,我们同去领卷子。”

匡六合脚步踉跄地退后几步,倍受打击,张茂才索然无味。

张榜、发卷都在顺天府衙门,他们去时,大门口人流涌动,清一色的方巾飘飘。

王应麟受了书吏邀请,却折回来,脸色极度难看:“子礼,我的座师是钱西红,我向书吏打听过,他黜落了你的卷子,这次鹿鸣宴,我不参加也罢!”

这时贾琮已经领回了墨卷、朱卷,站在衙门右方照壁人流外。张茂才冷哼一声,夺过来看朱卷批语,勃然大怒:“这什么狗屁的考官!佛时、贞观也不理解,误判!这是误判!”

三人看完,个个面带怒气,看着一言不发的贾琮,等他作出决定,是反击?还是妥协?

反击钱西红,或许能查出更多线索,但,这仅仅只是一种报复,事已至此,无法更改。

第二,钱西红变成了王应麟的座师,举人对秀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王应麟不可能不希望获得这份荣耀的。

一边是盟友,一边是仇人,如何抉择?

贾琮面临了一个称得上难题的难题,如何处理这个难题,不但能看出他这个盟主的魄力、行事作风,而且,更能考验山海盟的四位元老会不会因此而出现决裂!

第124章 贾琮的猛烈反击

在如此两面为难之境,贾琮竭力平静心神,挤出笑容,轻松地对王应麟道:“鹏举,高中举人,参加鹿鸣宴,是天下几十万秀才引以为荣、梦寐以求的事,就算为我山海盟增加一分实力,你也不能不去。举人,是有做官资格的,考不中进士,也能参加朝廷大选外放。”

三人都低头,因为这些话,他们的心思悄然发生改变了。

最起码,贾琮能为盟友考虑、着想,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背信弃义。

一个联盟、集团、公司,甚至国家,需要凝聚力,否则寿命不长,山海盟的凝聚力,在这一刻萌芽了。

虽然只是王应麟一个人的事情,但贾琮的态度,代表了盟主长此以往的态度,若非如此,则是物伤其类,离心离德。

“我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你没对我不仁,我怎可对你不义?”王应麟拂袖道:“钱西红的误判之事怎么算呢?难不成你要忍气吞声?”

“现下不是争论不休之时,你的鹿鸣宴要紧,下一刻再论也不迟。”贾琮面色倏地发冷,低沉道:“我的态度表决了,是为山海盟,还是为我,你自己做决定!”

“我……”王应麟语塞,他诚服于九岁的贾琮麾下,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是投机的成分居多,贾琮的名声、才情、背景,都是他投机的筹码,这样走下去,未来他也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就像大明臭名昭著的羊可立、李植、江东之、大清的康有为,最终的结局,一般不会好,或许身败名裂。

然而现在,王应麟发现有一种更好的联结、更好的纽带,也许能取代这种目的。他是山海盟最年长的,目今也成了功名最高的。

“一边是盟友,一边是座师,忠义不能两全,大不了我作壁上观,两不相帮。”这样想着,王应麟面色决然道:“我听从盟主吩咐,顾念大局。但子礼若要反击,王某绝无怨言,告辞了!”

看着王应麟进了顺天府衙门,张茂才、匡六合心思各异,默然不语,张茂才笑哈哈道:“取笔墨纸砚出来,我这涿州才子诗兴大发,即兴赋诗一首!”

他的随从取了笔墨纸砚到路旁石台铺开,张茂才一气呵成地挥笔写就,便有不少落第的秀才围观,有人念道:

“读书人,最不齐,烂时文,烂如泥!

国家本为求材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

三句承题,两句破题,便道是圣门高弟。

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

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

读得来肩臂高低,口角唏嘘。

甘蔗渣嚼了又嚼,有何滋味?

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

就叫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这讽刺好生辛辣!”

张茂才道出了别人想说而又不敢说的科举真实现状,引起了不少落榜秀才的共鸣,争相传看。

他笑看贾琮,贾琮搓搓手:“我也技养了,即兴赋诗一首!”

“贾神童要作诗了!”

“贾神童也落榜了啊!”

一时围观人数剧增,只见贾琮写的是简短的四句:

“佛时是西土经文,宣圣低眉弥勒算。

贞观乃东京年号,唐宗失色汉皇疑!”

众秀才正为“我落榜不算什么,人家贾神童也落榜了”的现状觉得安慰,不解贾琮诗句何意。

事已至此,匡六合明了,举高墨卷、朱卷,大声道:“诸位同年,贾子礼的朱卷被误判了,你们瞧瞧!佛时、贞观,四书五经里没有么?如此不通的考官,安能进入抡才大典!我等乡试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一干秀才静了一静,他们都是来看榜、领考卷,落榜的,自是心里愤懑不平,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此时几位考生传看完毕,舆论顿时哗然一片!

“佛时在《诗经》里面就有,佛读弼,意思是辅佐!”

“贞观在《礼记》里面有,‘万国以贞’,观念去声‘贯’,代指宫阙!这考官竟然不知!我等好生冤枉!不知误判的还有多少?”

“不公平!不公平!”

顺天府衙门前的落榜秀才,在半个时辰之后,彻底暴乱了!无论看过没看过贾琮的朱卷,作为落榜之人,心里就不好受,他们不是为贾琮,而是看准了这个契机!要大闹一场,人多势众,法不责众,没准再考一场,他们就中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找到了这个契机!

顺天府衙门的差役、门房愤怒了,但是他们可不敢打秀才。

贾琮笑着使个眼色,三人悄悄退出回去,这些秀才抓住机会,贾琮又何尝不是拿他们做枪!

……

“子礼要闹大么?现下都传开了,鹏举那边又怎么办?”匡六合在山海书社二楼坐定,另一边坐着张茂才。

张茂才唯恐天下不乱:“闹!就是要闹!闹他个天翻地覆!”

贾琮瞧向窗外蓝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道:“不是我要闹,既然考卷已经发还,这说明什么?礼部已经磨勘了!钱西红四书五经不滥熟,他活不了几天了!”

各省乡试,无论是哪个省,墨卷、朱卷定了名次之后,都要交礼部磨勘。

“这是我的态度,王师兄的举人功名,不能不要,仇,也不能不报。师生之谊并非不能打破,此等趋炎附势、学识不高的考官,于他不会有增益,反而是麻烦。我倒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他钱西红自作主张?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贾琮吩咐孙福叫上来罗高才、郑夜寥,张茂才、匡六合心下一定,能两全其美,总归是最好的,盟主最难做,若是一味妥协,将来也护不住自己人。

匡六合愤怒地拍拍桌子:“子礼家不是公府么?百年望族,总有些人情关系,不如……”

“我打算自己处理之后再回禀父母,说来惭愧,他们不大在官场走动,顶多托关系求人罢了,而我嫂子和我有龃龉。”贾琮拂过这话,二人便不问,贾琮取出墨卷朱卷道:“罗掌柜,郑掌柜,把这两份卷子原模原样印一千份,取到门前贩卖,若是亏本,拿我分红垫上。”

……

礼部排名六部第三,下设四个司:祭祀司、仪制司、主客司、稽勋司。

除了主管祭祀礼制,还总管全国教育、国家外交。

乡试考卷送到礼部仪制司磨勘,仪制司主管礼仪、宗室袭封、贡举、学校。

直隶省近水楼台先得月,乡试考卷是第一个送来的,发还考卷之后,负有主要责任的礼部仪制司郎中、员外郎、主事十几人,联名上书弹劾都察院御史钱西红“学识不谨,批阅失妥”。

八月末,礼部侍郎徐有贞听说此事,才忙完乡试的他,抓住契机,上书弹劾钱西红、上司礼部尚书、吏部尚书选人不当、顺天府尹董安国失察、直隶总督于成龙失察,并且作为副主考引咎自责。徐有贞这个阴谋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徐有贞、罗敏等都是秦亲王派系,他虽然会有惩罚,但第一时间认错,机会很大,并且拉礼部尚书下马。

继而,礼科都给事中、给事中坐不住了,他们专察礼部官员,弹劾礼部侍郎徐有贞,作为乡试副主考,严重失责。

科道台垣官一出马,战斗力无比生猛,面对礼科指责,徐有贞同派系的吏科都给事中罗敏又弹劾礼科“风闻上奏,不明事由”。

钱西红危险了。

直隶省乡试案,短短几天内,随着邸报传抄奏折、两千个驿站的传送,轰动全国。

第125章 恐惧的王熙凤

贾琮乡试落榜的消息也在贾府传开了,这个消息波澜不惊,寄予他厚望的族人或许稍有失望,但也不会遗憾到什么程度,乡试落榜很常见了。

不过,他的那一层“神童”、“灵光保佑”的光环,慢慢淡了下来。

贾母、王夫人几位,听说此事,大抵就回了一声“噢,好好再读罢”。

……

东路贾赦院,堂屋留饭,大老爷这一房的主子齐全,贾赦、邢夫人、贾琏、王熙凤、贾琮入内,平儿、娇红、秋桐、晴雯、小红等丫头门口伺候。

“九岁中秀才,这是天资,你已故的珠大哥考中生员之时,都十四了,不中举人,倒也在情理之中,多考几次,磨练也磨练出来了,科场哪是那么好走的?对不对?”

主座的贾赦老气横秋地道,他和邢夫人东西对立坐着,下首贾琏、王熙凤先不入座吃饭,伺候二老,放筷子、布让,等邢夫人发话“一起吃吧”,俩夫妻才入座,贾琮最后一个远远坐着。

堂屋光线昏暗,通往外间的门又放了大红猩猩帘毡,娇红在旁点了戳纱灯。

听贾赦说,邢夫人笑着应声,她的粗胖程度估计有王熙凤、贾琮合起来那么大,食不言寝不语也就未婚的公子小姐们,两对成婚多年的夫妇倒是席间能说的。

邢夫人心里算计银钱周转,说道:“老爷,为琮儿读书这事,所费不赀。去年到今年八月中秋,林林总总也拿出去一千三百多两了,可是有几间房子几亩地的值当。乡试会试这些事我不懂,但如此练下去……”

她也是心里叫苦,作为嫡母,不能不管,可贾赦本就铺张浪费,宴会、看戏、听曲、小老婆,她经手的,拿不到大头。

王熙凤眼神转了转,心里冷笑,却无奈地不说什么。

一听涉及银子,贾琏耳朵竖了起来。

大房齐聚一堂的吃饭场面,在贾琮的红楼印象、一部分记忆融合之中,可是从未见过,大抵是从贾琏、王熙凤搬回来,贾琮上进之后,慢慢开始的。

贾琮乖孩子一样地不说话。

贾赦破天荒地头一次琢磨起自家银子来,就像后来为了五千两银子卖掉贾迎春一样,这个身价看起来不低,但是,不值秦淮河名牌姑娘上十万的价。

大老爷的经济来源,毋庸置疑的大头是宗族庄屯,其二是光禄寺或者户部发的俸禄、赏赐,其实不过是个象征,因为他有一等将军爵位发的,只能算小头。

诸如奶奶们,李纨的经济生活是最好的,贾母做主,因为她孤儿寡母,一年有五百多两(数据来自原著)。

贾赦这边也是固定,一年几万是往小了说。

贾琮不觉记起红楼的那一幕:好多主子一开始都吃碧粳米,碧粳米是进贡的米,到七八十回,吃不起了,这个缘故,该是他们不会经营土地?还是朝廷收回去了?

“琮儿的账,从来是我这里算的,你那里不必再算,往后直接从我银库拨,我叫娇红去发。”贾赦觉着不对劲了。

不经我手?我还怎么贪啊?邢夫人心里一苦,脸上却笑道:“是,是,是。”

贾琮听得想笑,不由故作汤呛着了,偏头干咳,晴雯捧钵盂进来,对准贾琮之口,调皮地眨眨眼。

王熙凤细嚼慢咽地没吃下多少,她自己气病就不想吃了,帕子擦擦嘴角,贤惠小媳妇似的给贾琮夹菜,贾琮答一声“谢谢嫂子”,王熙凤和声和气道:“老爷,太太,琮弟乡试出了岔子,我从二太太那儿走动,二老爷那儿的邸报听来,不会牵累了琮弟自个儿罢?”

贾琮陡然注视一瞬王熙凤,瞧她神色仪态,确有少许担心,嫂子怎么会这么好心?

“应该连累不到他,琮儿是受害者,别人怎么吵,是别人的事。”贾赦对此事显然不在乎。

此事贾琮自是安然无恙的,他没出格、一直处于游戏规则之内,朱卷误判,他广发印稿,这是每个受害考生都会做的事。

至于朝廷大佬争吵,事态十分明朗:此事就是个引子,他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责任吵闹。真正为贾琮不平?抱歉,他们更没那种好心。

文官的笔杆子、嗅觉,最爱搞这套,从一件无关小事上开撕,老油条一眼自明。

贾琮不是没想过拜访钱西红,开诚公布,奈何礼部业已磨勘,主动权不在他手中。

而钱西红的“误判”,把“佛时”、“贞观”误解了,究竟是他故意还是四书五经不滥熟,估计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贾琮猜测是钱西红忘了四书五经的注解,这种情况真的不稀奇,历史上真有真实案例。毕竟,如果不是自作聪明地误解了,考官也不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钱西红背后有人指使吗?

若无其事地拿晴雯递过来的茶漱口、吐进钵盂,再从秋桐盆中洗手、擦干,贾琮的余光还是瞧见了王熙凤的一丝担惊受怕与恐惧。

会不会是王熙凤?

贾琮记得红楼之中,西城御史很听王熙凤的话,不外乎是王子腾的原因。

王熙凤插手此事,报复他,倒也不算全是破绽,即便直隶乡试由皇帝命题,可主要罪责是考官,钱西红自以为找到错处,其实是找错了。然而,钱西红敢咬出王熙凤吗?

这个女人的智慧,最擅长的是家长里短之间,倘若是涉及官场,便有破绽,再有娘家权势,也鞭长莫及,王熙凤算计尤二姐、对待张华等等,都是给自己埋地雷,留下很多痕迹。

官场,她不行。

虽然没有证据,但贾琮隐约肯定这娘们没干好事,这位可是除了接济刘姥姥、邢岫烟之外,没干过一件好事的人。

“对我这么狠,来日也别怪我狠。你要是真的聪明,也不会连秦可卿经营祖茔的话也不听了。”贾琮暗道:“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

王熙凤回了自家院子,靠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几天得到消息,真是寝食难安,万一钱西红咬出自己了怎么办?

她凤眉微竖,想来想去,吩咐平儿道:“你快叫主文相公来,修书给叔叔,倒是坦白好了。钱西红不是下了刑部天牢?只能叫叔叔动用关系,把他……”

说着,她丹凤眼透出一抹狠色。

“舅老爷在九边呢,蓟州书信往返也要些时日。”平儿欲言又止,虽然这是最保险的,可此事王子腾一明白,王熙凤以后还要借助娘家关系,恐怕就不好说了……

第126章 皇帝和首辅

大明宫位于紫禁城正路北部,门外丹陛以下坐落金龟、赑屃、铜鹤,象征吉祥,还有一个大理石雕刻的巨大日晷,边沿根据日影角度,以十二地支计时。

传召待见的首辅杨清和已对这条路很熟稔,他以吏部尚书兼任内阁首辅,实权不谓不大,此次直隶乡试房官,就由他与礼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通政使等人共同推选。

科道台垣官弹劾的本质是太子未定,各自拥立不同,故此以这件小事相互攻奸,内外奸宄,这些实质他一眼看清。

首辅便是皇帝、臣工的居中调和者,如此小事他轻而易举地按压下来。对内向皇帝陈述于自己的失职,祈求告老,皇帝作了安抚,此等面子程序不值一提。对外在票拟上多处于宽猛并济的意见,写些“风闻太过,少些查证”。

两派交击的官员,罗敏、徐有贞是秦亲王派系,负有责任的礼部仪制司在愈演愈烈的上奏中,反而可有可无。持续几天,事情传开,豫亲王派系的刘东升上疏请求“清查”,极力要把直隶乡试案闹大。

刘东升的目的也很明朗:把秦亲王派系的徐有贞拉下马。

杨清和的票拟意见:此乃政府(内阁)之失,计钱西红一人耳,何来徐有贞之事。

对于弹劾他的下属徐有贞,杨清和竟然抱了“宽容”态度,皇帝同意了他的票拟。

究其原因,是皇上对现存的三位亲王,有不同的感情倾向,此条根本原因他早摸索出来了。其二他自己要面子,其三皇上也要面子。

首辅,就是和稀泥。

在办公奏折上,内阁称政府,吏部尚书称冢宰、兵部尚书称本兵……延续晚明那一套。

无论如何,作为更小的引子的贾琮,历经此事,倒是更出名了,偶尔官员在私下宴席上会说:荣国府似有中兴之象。

“杨阁老,陛下有请,快随咱家进来吧。”戴权仪态优雅,司礼监掌印,是有官品的。

“不敢劳烦公公。”杨清和的官靴之内的脚其实已经站酸了,但他不表现出久候之后的疲惫,小心翼翼地扶着戴权光洁的手,步上丹陛,步入烟雾缭绕的大殿。

雍乐皇帝正在寝殿后边览奏,黑色衮服,胡须微抖,戴权捧跪拜用的垫子铺好,杨清和提起绯袍跪下磕头,雍乐皇帝放下奏折,起身走出条案扶他:“元辅先生乃朕自幼讲官,先君臣,后师生,戴权,赐座。”

便有两个小太监抬椅子进来,戴权候在一边。

看雍乐皇帝作揖,杨清和虽是表面惶恐不安,心里却是大定:皇帝这是完全同意他的票拟。

杨清和告罪坐了位子,君臣对立,雍乐皇帝按下几日奏折积压的火气:“科道部院寺卿官员,以至外地督抚,交相攻击,阁老,事由何来?”

“陛下,此乃国本未定之故。”杨清和眼皮微低:“宜早立太子,可平事态。”

雍乐皇帝不满道:“皇后无所出,朕未有嫡子,可待嫡子出生,再立不迟。”

戴权沉默功夫甚好,这对既是师生、又是君臣的人相继沉默,杨清和垂首道:“我皇圣明,按祖制,无嫡立长。”

“长已圈禁。”

“那便次子为长。”

杨清和这是说要立秦亲王,义忠亲王凌决衽是长子,圈禁的罪名是“谋逆”,实则涉及“悖伦”。接下来就是秦亲王凌决补、忠顺亲王凌决初、豫亲王凌决袆。

可是,雍乐皇帝宠爱淑妃,爱屋及乌,偏爱的也是淑妃所出的忠顺亲王,有意立他为太子,偏生这位忠顺亲王恃宠而骄,颇有劣迹,公然在崇文门设立钞关,素来为清流心下所不喜。不论嫡,论长,最优先的是秦亲王,杨清和这么说是全按祖制来,倒不是说他是秦亲王派系。

也正因为如此,此次直隶乡试案被人上升到了秦亲王、豫亲王派系斗争的高度,而没有涉及忠顺亲王,虽是让雍乐皇帝愤怒了一段时间,但在他和杨清和联手之下,总算平息。

但是雍乐皇帝对待秦亲王、豫亲王也有所不同,秦亲王的生母是敬妃,皇帝还分心给他一点。

而豫亲王却是他一次临时起意,临幸了一位没品级的宫女,这对皇帝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谁想那宫女就生了一个皇子呢!

当时雍乐皇帝拒绝不承认,他对那宫女原本没感情,然而宫中皇帝有起居记录,太后一查便知,一次请安时,太后说:“你不要宫女所生,不知你母亲也是宫女吗?”

又在礼部、宗人府等部门的多番请求之下,雍乐皇帝才情非得已地立了那宫女为裕妃、四皇子凌决袆为豫亲王,此事完全不是他本意,是礼教、政治的妥协产物,雍乐一直怀恨在心。

“国本事关隆祚,再议不迟。”雍乐皇帝不想谈此事了,虽然喜爱秦亲王超过豫亲王,他犯晕道:“朕躬有恙,便长话短说,直隶乡试案,部议如何?”

“钱御史已下刑部天牢,部议革职为民,永不叙用。”杨清和答道。

“这厮学识不端!当初是如何录取的!传朕旨意,斩立决!”雍乐皇帝知晓首辅又要和稀泥,一拍奏折道:“京畿道巡按刘东升,奏议清查直隶乡试,他是在说朕用人不明吗?!着户部褫夺半年俸禄!再议降级留用!”

皇帝的根本意思就是:刘东升想攻击秦亲王派系的罗敏、徐有贞,分明是拥立豫亲王,皇帝在表明自己憎恶豫亲王!

就是上回豫亲王凌决袆那次请求,赦免一部分教坊司乐籍,若非有太后、皇后劝说,雍乐也不会同意的。

刘东升已经被两次罚俸了,不过对于士大夫来说,他们的吃喝,不在那一百两都不满的年薪,自有钱财来源。

杨清和想和稀泥也和不成了,转而劝谏道:“陛下不惑之年,正是稳健之时,圣躬有恙,需保养得宜,切记宫闱节制。”

内外臣工、中官皆知雍乐皇帝与淑妃几乎夜夜承欢,“寡人有疾”实乃“酒色财气”,皇后和其他妃子反而冷落了,不过少有人敢劝谏。

雍乐皇帝脸色胀红,如果此人不是他讲官兼首辅,他一定要拖出去砍了,起身拂袖:“朕知道了,天时渐冷,元辅先生也加些穿着,朕命巾帽局赏一对暖耳。”

杨清和叩头,谢恩告退,出了大明宫,这位首辅嘴角苦涩,奈何?

第127章 解决晴雯家事

见平儿回来,坐于床沿的王熙凤抬起一张粉光脂艳的脸:“书信回来了?”

“嗯,奶奶看看。”平儿悄悄地,右手往左袖掏出书信,移步至床边递过去。

王熙凤急切地拆开看看,她虽然不会吟诗作对、不会写,几个字却看得懂,览毕,气道:“竟是骂我妇人之见,还附了一封舅太太的,从此不许我私自动用那边的印章……这……”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去了随时随地动用娘家权势的先机,她还如何胡作非为!

平儿张张嘴:“横竖那位钱大人是被斩首了,这事就此揭过,累掯不到奶奶。舅老爷也是为奶奶好,官场的事,闹大了,奶奶自己也无法收场。”

王熙凤不以为意,水月庵老尼姑求他的事,也涉及官家,她哪儿放在眼里。

可是这回报复贾琮不尽兴不说,娘家援助的优势尽失,移信过去之后,才闻知邸报问斩钱西红,王熙凤恨铁不成钢:“这个钱大人如何当官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该他去死!”

平儿垂首不答,心想那人还不是你害死的?她一路跟来,深知主母心性、脾气,渐会周旋于贾琏、王熙凤之间,不多说。

“那贾琮疑心了没有?”王熙凤问道。

“奶奶,要不我过去瞧瞧?”平儿轻声道:“奶奶之后要如何做呢?”

贾琮的命怎会这般硬、气运这般好,自打与他对上,从没讨过好处,王熙凤咬咬牙,深深不甘,气不过来,然接二连三的事情又使得她身心疲惫,弱躯不支,每每后怕,她转而叹道:“他若识相安分了,那便就此揭过,大家各不相干。”

平儿心知这是奶奶要面子的话,以琮爷的心性……或许会有察觉的……

……

入眼是琳琅满目的书架,经史子集、消遣书籍俱全,但不管哪一种,平儿都不大识得,一进来便语气平和地道:“咱们家的神童真勤学。”

“平姐姐坐,去正屋吧。”贾琮起身相迎,晴雯在她面前也不拿大,转身倒茶。

“不碍事。”平儿的笑容极易给人好感,细腰,小圆脸,花容月貌打了淡粉、樱唇涂了胭脂,不介意地坐了椅子,细查他脸色:“我替我们奶奶来看琮爷,今次科场不过,可还经得住么?”

“也算不上难受,科场落榜是常有的事,不值什么,姐姐替我谢谢嫂子。”贾琮搬了果点过去,与平儿对立而坐,顿觉满面清香扑鼻而来。

平儿的风韵是独特的,成熟,人情练达,不妖娆,不妩媚,却是聪明与美丽并存。

能在喜新厌旧的贾琏与妒心可怕的王熙凤之间的夹板缝存活,能不聪明么?

平者,屏也。

最能体现平儿智慧的,是红楼梦的玫瑰露、茯苓霜、茉莉粉、蔷薇硝事件,她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处理得很公平、很智慧。

平儿的管家能力胜过王熙凤,但她只是代王熙凤行权。可以和宝钗比肩,但宝钗的广博学识胜过平儿,从治理大观园来看,宝钗最优异。

她是开了脸的通房丫头,因此盘起头发,凝脂如玉,苗条的身姿好似新生的葱管,亲切地笑道:“爷若缺了什么,和我说也行,我回我们奶奶一声,奶奶的好心,不会不管的。往前的事,我替我们奶奶给琮爷赔罪。”

说着,平儿便起身福礼,贾琮忙还礼:“那些不干平姐姐,用不着。”

“奶奶是我主子,如何不干我的事。”

“平姐姐倒是忠心,我答应你罢。”

“咯咯……”平儿提帕抿嘴笑:“琮爷是正经主子,可不许赖皮。”

“不敢。”贾琮目送平儿出院,他岂有不知个中缘由的。

不过在他心里,王熙凤是王熙凤,平儿是平儿,与平儿完全没敌对,但是平儿的忠心无可置疑,对王熙凤忠心,是平儿保命的前提与根本。第一个告诉王熙凤,贾琏偷娶尤二姐的,就是平儿,她不能瞒,也不敢瞒。

平儿也不敢过分地与贾琏亲密,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很微妙,有一次贾琏与平儿隔窗说话,王熙凤都要冷嘲热讽,贾琏、鲍二家的偷情,她这个无辜之人更是要承受王熙凤的撒泼怒火。

倘若平儿失去了那点忠心,王熙凤绝对不会让她活着。贾琏未婚之前也有通房丫头,想想那些丫头被王熙凤怎么整没的,就知道了。

“苦命的丫头……”贾琮不再多想无意义的事,回头看看一屋子汗牛充栋的书,一大堆之乎者也、诗云子曰让他颇觉厌恶。

犹如前世练习了大量考题之后的那种倒胃口,不过贾琮明白他想要什么,科举是他最好的出路,又有美丽的晴雯陪伴,相对于体力活,他仍是更愿意做脑力活。

“哎,今早薛大爷不是来过么?他说了什么?”晴雯娇娇俏俏地问道。

“那个算事么,你也知道,六月考中秀才,打了个赌,薛大爷是想取笑我要输了,三年之内中举人,下一科如果不中,香菱就没希望了。”贾琮道。

“你想那个香菱进来?”晴雯故作平和,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带了点不满。

贾琮笑而不语,这个问题当然不能回答,装作闷葫芦,耸耸肩膀。

晴雯咬咬牙,她不希望香菱进来,府里丫头婆子传开了,薛大爷、薛姑娘就住梨香院,不少人见过香菱,都说她有以前东府小蓉大奶奶的品性,不就是人见人爱的那种么?她也不知为什么,觉着自己不安全……琮爷赌输了倒是好,香菱就不能进来了。

可是琮爷这么辛苦地学八股、学四书五经,三年后再落榜,便是五年辛苦付诸东流,打击必然更大,她也不想见到这种局面……为何如此苦恼呢?

“你想什么呢?”贾琮拉拉晴雯袖子,好笑道:“你家不远,姑舅表哥、表嫂皆是府里的人,不如趁这时有空,带我去见见?”

晴雯心下一咯噔,觉着别扭,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他们有啥好见。叫大老爷、大太太知晓,还不揭了你的皮。”

贾琮不担心这一层,贾宝玉八岁就和袭人嘿咻了,宝二爷去袭人家,貌似也才十一二岁吧?

虽然说,他贾琮比不上人家宝二爷的得宠,但是仅仅于大房来说,有了秀才功名的他,贾赦、邢夫人也不像原先那般不闻不问亦或者苛待责骂了。

女人的事都解决不了,还当个屁官?

“走,你引路,没事的,有事我担着。大太太又不是二太太,成天担心丫头教坏了她的儿。”贾琮掐住晴雯手腕,霸道地出了门。

晴雯拗不过,半推半就地从了他。即便她内心有少许抗拒,更多的却是甜蜜。

第128章 亲晴雯、摸晴雯

多浑虫家便在宁荣二府后街的民房,不过一二里的地。院子几棵红杏透出墙外,枝叶在秋风中瑟瑟飘舞。

房屋略显破旧,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外边瞧着格局,还是一应厢房、堂屋具备。

有这座小院,兴许是多姑娘常与贾府爷们往来,床第之间馈赠而来的赏银,多浑虫亦是在西府当差领工资的。

晴雯绝大部分时间待在西府,这几年出府还是第一次,贾琮先不回贾赦、邢夫人,命孙福赶来西府东路马厩的车,叫晴雯与自己一起坐上,便出来了。

那些守门的如今也不大盘问或者阻挠琮爷,皆不知贾府第一美丽丫头晴雯姑娘出了府。

孙福推门喊人,半晌无人声,咒骂了一堆市井俚语,回头劝道:“琮爷,没人,这都是当值换班的时间,他俩个兴许是外面耍去了。”

孙福不希望琮爷逗留太久,他这个奶哥兼随时跟班,总是要先担责任的。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地向里开了,露出兴儿、隆儿两个青衣小帽的头和身子,孙福退后一步,手一指:“好呀,叫我抓住了,青天白日的,你们关起门来做什么事?”

“是孙福。”兴儿正要嘘声,隆儿已一拔脚回院,兴儿又见贾琮、晴雯,情知瞒不住,苦瓜脸垮下来:“我们琏二爷在里面呢。”

有隆儿通报,贾琏匆匆整理着装出来,风度翩翩,英姿飒爽,“琮弟怎么来了?为兄过来访访下人的情况,他们当差不易啊。”

琏二爷脖子上还有唇印。

贾琮诧异,他倒不是诧异贾琏乱搞,贾琏不乱搞才奇怪呢,他诧异的是,原著贾琏与多姑娘好上,都是元妃省亲之后,女儿贾巧出天花搬出去的事了。

不过想想,有些情节被他改变了,贾琏与王熙凤不合也提前了,贾琏提前约会多姑娘,倒也不稀奇。

王熙凤太强势,贾琏与平儿的次数都要管,贾琏不乱搞才怪。

贾琏对这小弟很放心,他都在贾琮房里约过秋桐了,是以不脸红,在他眼里,贾琮还是孩子。

“二哥请便,我带晴雯回来看看她亲戚。”贾琮点点头,贾琏聊了几句,咳嗽一声,旁若无人似的,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不要脸……”晴雯暗暗咒骂,冷笑道。

孙福故作不知。

进得院子,多姑娘犹如一阵风从厢房飘出来,很慵懒地,眉梢春情未散,模样身材不赖,比起晴雯却还差了一个档次。

“哟,是我们姑娘回来了……”多姑娘咯咯一笑,看看贾琮,皱眉想了想,乐道:“这想必就是中了秀才的那位爷了?快请,快请。当家的,你在灌黄汤挺死尸么?还不出来照顾小爷?”

……

片刻,贾琮、晴雯、多姑娘、多浑虫屋内坐定。

多浑虫是个酒鬼,从来不管老婆红杏出墙,招蜂引蝶,通过老婆,他见识的爷们也多了。懒散地出来会见接待,又怕这不好那不干净,对于爷们,他不敢怠慢。

摆上瓜果点心、水酒,瞧晴雯坐卧不安、低头别扭的样子,又是贾琮亲自过来,阅男无数的多姑娘心下了然,嘴角含笑道:“咱们没福,往常只听过琮爷、宝二爷的大名,今儿可算见着了,不过表妹有福。”

多浑虫看着,喝酒不插话。

“好好说话!”晴雯皱鼻道:“哥哥嫂嫂外边当差,不知里面的规矩,冒犯了爷,我可兜不住。”

“那便好,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多姑娘爽快应声,颇为好奇地打量贾琮。

贾琮四方望望,正襟危坐道:“把话说开了好,晴雯无父无母,也就你们两个亲戚,府里规矩,丫头下人的月例,多半还由你们保管……”

“如今呢,晴雯姐姐跟在我房里,我带她回来探亲,其一是看看你俩位,表几匹绸缎、棉布,时下也好过冬,大家有来有往。”

“其二么,你们也看见了,晴雯伺候我也不短了,她原先是跟老太太,买倒的死契,轻易不会出去。先打个招呼,往后她的月例,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见到门外孙福往马车搬礼物,二人本很高兴,乍一听眼前小爷来这一茬,少了钱,多姑娘媚眼抛过来:“琮爷,这事儿你自个儿能做主么?大老爷大太太答应了?也不见管事的来说一声,爷这般急躁,是不是……”

晴雯蛾眉倒蹙,贾琮呵呵一笑,陡然重重地敲敲杯子:“大老爷答应了,迟早会有消息,我今儿是秀才,明儿走到哪里我也说不定。要是你们不放过她月例,或是仰仗她和我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我今日不能把你们怎样,来日你们可要想想。”

这唬人好玩,晴雯转而乐道:“知道琏奶奶为啥不管家了么?咱家的爷可是天煞星下凡,谁触怒,谁死,不信你们试试。”

多浑虫吓得一抖,对老婆道:“前儿我去了菜市场,有一位御史老爷被杀头了,侩子手咔嚓一声,红红的血溅了三尺……人都说,这位神童是不能得罪的,谁得罪谁死,可不就应验了?是要防着点……再说我们也不亏是嘛?”

“喝你的酒去。”多姑娘戳了他一指头,咯咯娇笑:“奴家好怕怕哟!不过琮爷也不用担心,咱们家过活,也不指望晴雯那点月例,爷只要答应奴家一件事便成,咱小两口就不闹,也不说。”

“什么事?”晴雯冷冷道。

“这事也简单,关起门来,爷和奴家两个人便成。”多姑娘拍拍胸脯,“哈哈哈……”

“你……你……”晴雯气得火冒三丈,就差掀桌子:“无耻!”

“哎唷!”多姑娘弯腰笑,多浑虫就当看不见,听不见,目不斜视,专注喝酒。

“好了,晴雯,咱们可以走了。”贾琮起身拉她,回头道:“你就不怕琏奶奶知道了你和琏二爷的事?”

多姑娘满不在乎,轻佻地捋头发:“琏二爷的女人还少么?那母老虎焉能一点不察觉?只要不娶回家,便威胁不到她。”

“你还算聪明。”贾琮笑笑。

……

回到小院,洗漱睡下,晴雯不解道:“你诓他说大老爷答应了,就这么回来,能成么?”

“能成的。”贾琮侧身道:“你那表嫂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她虽是不检点,但不会害你我,我不会看错。以后你自己用月例,也好过些。”

晴雯沉闷下来,贾琮借烛火看到她落泪,便抱住她,抵在香肩上道:“别怕,你不是还有我么,等我中了举人进士,大太太也阻挠不得。”

贾琮轻轻哼唱:“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

“人生本来,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的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

“这是什么啊……”

“《人在旅途》,好不好听?”

“难听死了!”

“来,晴雯,我把你唇上胭脂擦了。”贾琮低头吻住,晴雯挣扎地闷哼道:“你手往哪儿摸呢?”

夺了小丫头的初吻之后,贾琮仰天长叹:“纵然这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第129章 下江南、国子监

闲时光阴易过,三秋不经意间宛若指缝中溜走的沙子,随渐来渐冷的天、枯黄的葡萄藤叶、冬小麦的落地、片片的雪花消逝了。

雍乐十年的腊月大寒很冷,火盆、手炉、棉布,出门必要包裹得严严实实。

朔方的雪花落下树梢、滴水檐,天地宛若置身于朦胧的玻璃世界。

贾琮在书房左手持书卷,右手拿一棵铜火箸拨煤炭。这几月的日子差不多如此,四书五经、八股时文,考试类书籍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字眼便用》,到一本堆一本的江南时文,秦老师、秦师姐赠送的。与日俱增的书籍就像树木的年轮,叙说着岁月的流逝。

用心经营的书坊,凡是他精心批阅的时文,销量稳步增长,京师是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读书人少说也有几万,不过他的市场目标读者,大约都是院试以下的层次,其他的也用不着。

但有这数千的销售目标,足以让山海书社增加几间印刷作坊。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毕昇的活字印刷术总被认为是雕版印刷的一大进步,然而古代的真实情况,活字印刷术仅仅是插曲,一种辅助性的印刷罢了,它的成本较为高昂。

此外便是造纸作坊也增加进来,增加人手,买楮树、竹子,古代最好的造纸材料是大麻、棉花,不过这两者多用于服饰,成本又高昂了,广泛应用的便是楮树、竹子。

印刷、造纸都请了技工,山海书社位置选得好,北是内城,南是外城,原本买房、装修便花费了郑夜寥、罗高才不少,此刻才终于步入稳赚不陪的阶段,贾琮的分红也足以自给。

盗版书普遍,大顺第一神童的名声盗版倒是少见。

秦府那边他从时常过去变成了偶尔过去,大部分时间在于自学,练习的制艺寄出去,樊林、沈镐、刘东升皆有书信指导。贾府多了一个秀才的事情,也被时光冲淡了。各人过着各人的日子,互有矛盾中又恍若各不相干。

沈镐去了苏州,与他本人的故乡华亭是邻府,寄信来望他能到江南游学,极力陈述江南的文盛物丰,可大佐才思,学社林立,有助于增益之类,此信听得贾琮颇为心动。

嫡母邢夫人,也是苏州人。邢岫烟一家,还在苏州。林黛玉也祖籍苏州,林如海只是去扬州赴任。

继而他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贾府未来一年的处境。

癸酉乡试落榜,贾琮便只能寄希望于三年后的丙子乡试、四年后的丁丑会试,自然而然的。实质他在贾府也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去苏州貌似是不错的选择。

未来一年夏末秋初,黛玉会南下,九月初三林如海死,而后建造大观园、元妃省亲。

贾府不会有不利的情况发生,反而是一次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可他得征求父母甚至贾母的同意,怕是不好谈。

……

宗祠仍旧矗立于宁府,即便抄家,也不会毁坏的,过年节属贾蔷最忙乱奔波。

除夕祭祖那天,分昭穆排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蔷献爵,贾琏、贾琮捧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奏乐、三献爵、拜兴、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又尾随到贾母正堂祭拜宁荣二祖遗像、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站到正堂廊下,小厮站仪门外,槛外男性,槛内女眷,男性捧菜,女眷一一按长幼尊卑传至供桌。

各自归位,左昭右穆,男东女西,等贾母为首拈香下拜,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乌拉拉跪了五间大厅、三座抱厦,内外廊檐,台上阶下,花团锦簇,鸦雀无声,环佩叮当,香烟缭绕。

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此后流水席、鞭炮爆竹、戏曲烟花、酒水茶果,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

……

绕梁的昆腔软语十数日不绝,戏班的戏服最是鲜艳夺目,在这朔方北地的豪门大院,在她们一个个优雅的走动手势、冗长的音调、表情的丰富之下,仿佛给人展现了一幅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今古一月、浙苏绝艳的小桥流水、曲中旧院。

林黛玉眼眸一眨不眨地听此乡音,不禁怀念淮扬、吴中故地。

听惯了现代各种音乐的贾琮,对于古典戏曲说不上品鉴,但遇到好听的,他也跟着享享耳福。

这西路大堂,一片文恬武嬉、盛世风光、豪门宴会之象,十五圆月挂上树梢,堂内堂外的莹莹莲花灯与月光交相辉映。

在男性席面一方,贾琮向贾赦询问沈镐所说的南下之事,沈镐也有书信给贾赦的。

贾赦不时打量着鸳鸯的高挑身材,宴会说笑、戏曲声音又吵,他听不清:“琮儿你说什么?”

贾琮无语,斟酌措辞道:“父亲,儿子是说,府试座师沈老爷致信来,你怎么看南下的事?”

女性席面的邢夫人挨着这边,听见了,道:“琮儿有了秀才功名,倒是不用开路引,天下各地皆可去得。”

贾赦的贪婪目光从鸳鸯鹅蛋脸上的雀斑恋恋不舍地收回来,怪儿子扰乱自己兴致,些微不耐烦地道:“不成,不成,苏州路远,不比你去宛平,父母在,不远游。”

太远了,终是不放心。

那边贾母问他们谈什么,王夫人隐约听见几句,回了婆婆,贾母思虑再三,前倾地看过来道:“琮儿你这孩子可是静极思动了?咱们家自打进京,除了扶灵南下,也少有回金陵的,何况苏州。你那灵光确是不灵,我细细想来,听说了宛平的秀才、京里的钱老爷,怕你又克到谁了,平白惹祸上身,况且在吴中,你老子管不到你,还不由你了?”

贾琮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骂:去你娘的封建礼教!

贾母公然说贾琮的灵光不灵,抚慰怀中宝玉,不喜之意已十分明显了,偏生贾琮一路走来坎坷连连,斗倒了几个人,她却认为不吉利了。

三春、宝钗、黛玉、薛姨妈皆不说什么,这时周瑞引领了一个门斗进来,门斗是学政衙门的差役。

那门斗很知官家贵族的礼数,进来只到堂外,不入内,便拜:“我们学政老爷给府上老太太、爷们、夫人奶奶们问安,过节叨扰了。”

“送礼也不差你们一家,记账便成,这是过来做什么?”贾母看不上,责问周瑞,周瑞踌躇地说不出来。

“我们老爷事急,就叫小的传国子监的牌票,贵府贾琮小爷以生员选国子监优贡,麻烦去填写学籍,此事要紧,因此叫小的亲自传。”那门斗不卑不亢。

国子监?优贡?

贾母愕然,这哪里不是灵光保佑?国子监优贡一个省能有几人?

忽然,大总管赖大又匆匆跑进来,来不及擦汗,躬腰道:“启禀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豫亲王府的长府官雒老爷登门来了,奴才请去大堂,说是专为琮爷来的。”

“什么?豫亲王府?”贾政拍案而起,是好事还是坏事?

整个大堂的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静在那里,唯有戏台上的曲声,初春夜里的冷风嗖嗖刮过。

第130章 二次打脸、宝钗心机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两类,一是贡生,二是监生。

贡生、监生各自分为多种,拿钱买的叫“例贡”、“例监”,靠祖宗功劳为“恩贡”、“荫监”,等等。

优贡、优监则是学政从生员中选拔,荣耀、地位超越其他贡生、监生。成为国子监贡生,纵使日后连年不中举人,也可参加几年一次的朝考做官,这不失为一条后路。

当然如此无法入翰林院、詹事府、内阁,当不了京官要职,地方官也难混到督抚,科甲出身才是最保险的。刘东升这意思,主要是让贾琮进国子监接受更好、更正规的教育。

国子监是国立中央最高学府,教育条件、水平,毋庸置疑。

此外,有了贡生身份,大顺规制,能免去秀才的科考、岁考,无限期参加乡试。

贡生、监生只有两条前途,要么拿钱买官,要么参加乡试。

但是,若非以生员身份提拔的贡生、监生,参加乡试的次数是有限制的,规定次数之内不过,便只能买个小官了,以此可见两榜出身的优越性,进士出身,罢官了也能等待起复。

虽说国子监是国家最高学府,但贾琮不怎么感冒,颇有点腻歪,进了国家学校,还有自由度么?前世深受应试教育摧残,故而他本能地抗拒,不过,刘东升的好意又不能拂却。

这是以权谋私了,各省优贡,名额寥寥无几,刘东升却以直隶学政职权,直接划给了他。不过贾琮的名气、实力,也不可忽略,否则国子监、礼部、内阁也未必打钩通过。

且先填个学籍再说,岁考、科考是秀才的噩梦,岁考年年必考,有贡生身份,他此后便能直接参加秋闱乡试。

“劳烦差爷了。”贾琮起身出来外堂,接过牌票,不像贾母的不耐烦、看不起,掏出二两碎银过去:“我明日必去报到,刘老师行到哪个府了?节下可安好?”

“学台老爷到了保定府,督台老爷接待着呢。”门斗推辞一番,笑笑收了。

保定府是直隶总督于成龙的常驻地,难为这人大老远跑过来,刘东升也真是重视自己,贾琮改口道:“这么着,你今儿也不像要回去的,待会带点礼物。”

那门斗对他好感大增,打揖退下,贾琮想了想,踱步回来,周瑞已于内堂说明情况,贾母一言不发,她的宝玉何时能风光一回呢?

贾迎春笑容温暖地恭贺,走几步扶小弟:“这真是离蟾宫折桂不远了,学政老爷大节下还惦记你。”

“母亲,儿子去见见那位长府大人。”贾赦难掩喜色,几乎要一口答应贾琮南下,见贾母兴致缺缺,才闭口出堂。

黛玉、宝钗都不由多看了贾琮几眼,宝钗水杏眼异彩连连,与卧在贾母怀里娇生惯养的贾宝玉相比,如今的贾琮瞧着沉稳有度、进退从容,要才华有才华,要家世有家世,就是……庶出不雅观了点。

王夫人、王熙凤笑容牵强,跟吃了苍蝇一个样。

贾琏倒还无所事事似的,贾宝玉便很是不爽了。

场面一度十二分尴尬。

“行了,节也过完了,我也有点犯困,放完烟花,都散了罢。”贾母不看贾琮,就只欣赏漫天的烟花绽放,搂住宝玉、黛玉。

烟花看得百无聊赖,贾母便扶着鸳鸯起立,散会,歇息。

李纨叹气,教训贾兰道:“你瞧瞧你琮叔,才比你大一岁,便这般有出息。再瞧瞧你,要向你琮叔学习。”

贾兰乖巧点头:“噢!”

……

雍乐十一年的正月十七,微风细雨。

几月下来晴雯姑娘与贾琮感情升温甚多,她这般身份、家世、脾性,在贾琮看来,便是非常缺乏爱,作为过来人的贾神童陪她探亲一转,不过是给她月例自由的小细节,却是让他在人家晴雯姑娘的芳心中悄然占据一片位置。

贾府规矩森严,入画私藏哥哥财物,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私藏。但是按照规矩,必须交给她们的看管人,而看管人又喝酒赌博不学好的,岂不糟蹋了她们的辛苦钱。然而,入画便是如此地被“冤枉清查”。

奴才,一无人身权,二无财产权。

是以这对主仆每每睡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知何时开始,现下变得自然而然。

给他套上棉袄、斗笠,晴雯笑道:“你说要南下,大老爷答应了么?那晚的长府大人说了什么?”

林红玉递手炉,接口道:“是豫亲王选中了琮爷,派长府雒老爷知会一声,因琮爷年纪小,两榜未定,并不上报朝廷选定入亲王府当值。雒老爷夤夜来访,也只是便服出行,非是公事。说琮爷倘若南下回故里,豫亲王爷想要琮爷参谋参谋水利,便是这点意思,大老爷岂有不答应的?定下夏末再去,是大太太叫我回的。”

林红玉是个嘴快、能说的,把李纨都说晕过,她话中之意,有大太太罩着她的意思。

贾琮问她:“芸哥儿可还来过?”

“来过几次,都是向爷问安的。”林红玉答完,陡然警觉,细思一阵,闭嘴不言语。

晴雯性子急,回话不利索,哼了哼,此时却不担心林红玉争了,说道:“安定门你去过么?”

“不去过也能找到,国子监那么大地方。”贾琮收拾妥当,晴雯点点下巴:“若是写了亲供入学,不回来了,叫孙福报个信。”

……

梨香院屋内,朴素、淡雅的薛宝钗拉了香菱叙话,莺儿在旁刺绣。

“香菱,这么些年,我都不记得何时为你取的名字了。”薛宝钗微微一笑,仔细打量出落得愈发好看的香菱,连声称赞。

香菱呆头呆脑地道:“姑娘的学问,连姨老爷(贾政)都夸。姑娘不留心,我却记着,正是四年前咱们进京,姑娘见了一池莲藕取的。这名字,听着也有香气。”

“难为你记着。”薛宝钗想了想,取笑道:“来年你去了那边琮弟一房,可别忘了我。”

“姑娘怎么说这话,这事定不定还难说呢。”香菱眨眨睫毛,微微低眉:“香菱进了薛家,姑娘待得好,可不敢忘的。”

“这便成,我哥哥从金陵织造局购来几匹上好的湖丝,是打湖州转过来的,我叫裁缝做一套,明儿你来拿,啊。”薛宝钗柔和道。

香菱谢恩,退出。

莺儿闷笑,薛宝钗嗔怪道:“莺儿,你笑什么?”

“姑娘可是进京选秀、户部报名造了册的,没准将来是贵妃,琮爷尚未中举,姑娘敢肯定他是成大器的?才叫香菱做个内应……”莺儿本是私下玩笑。

薛宝钗却起身,葱黄绫子棉裙拂动,摆起主子的正经款来:“你这丫头,乱说什么?看把你惯的!”

第131章 《倩女幽魂》发布

内城北的安定门、德胜门属于九门,防范严厉,德胜门在西北,安定门在东北。

出示牌票,贾琮一行人才得进城门,入安定门之内,到达国子监大门集贤门,有守卫和门房,贾琮再出示牌票:“在下是由直隶学政老爷擢升,前来北雍(北方国子监)填写亲供、学籍的。”

牌票雕刻凸出的“北雍通行”,门房翻来覆去瞧瞧,打量他们,贾琮几两碎银便递了过去,门房咬了咬,笑道:“成色还足,直隶省的,哪府哪县?怎么不由老爷带过来?”

“生员籍在顺天府西路厅宛平县,家祖是荣国公。”贾琮道。

“荣国公?”门房赶紧把银子退回来,慌张道:“国公子孙、曾孙有专门的博士老爷接待,小相公跟我来。”

还是家族名头好使啊。

国子监官位有祭酒、司业、监丞、博士、主簿、助教、典正等,国子监博士有几位便是专管勋臣后代的。

集贤门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座井亭,右方持敬门通往孔庙,二进大门太掌门东西设钟亭、鼓亭,过去便是三间四柱庑殿的琉璃牌坊,高大豪华,贾琮啧啧称叹。

孙福、龙傲天也目瞪口呆,饶是他们见惯了国公府的气派,可和国子监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门房领他们直驱中轴线到辟雍,辟雍建立于圆形水池之上,座下方台,象征天圆地方。

高达数丈,重檐攒心,六层台阶,六开间,方圆走廊环绕。三层琉璃明晃晃的,四方精致天桥可通,辟雍两侧为国子监学生三十六间教室,分为六个等级,每个等级六班,各有助教、博士来教书。

此刻属于功课时间,可听见书声琅琅,道路只有看守、巡逻、杂役人员,这最高学府,倒是名不虚传。

走上台阶,进入辟雍右方一间办公书房,修道堂宋博士接待了贾琮,贾琮填写了亲供、学籍,转交了贾赦、刘东升盖有印章的书信。

“率性、诚心、正义、崇文、修道、广业六堂,你才是新入籍学生,来修道堂吧。”宋博士瞧瞧这位名声在外的人几眼。

“博士大人,学生能否只入籍,不来学堂?”贾琮咨询。

“其他人则不可,你却是四王爷认定了,可以,不过南下回来,还得进行考试,功课顺便领了。”宋博士道。

贾琮再领了功课作业、国子监学生凭证,共有五经书算等七门,四书只成了辅助,国子监专门培养参加乡会殿的考生。

出得修道堂走廊,逢学生们下课,一位回宿舍的监生瞧他眼熟,想了想,转身回头,叫住:“子礼兄,在下汪大成啊。”

贾琮也回头,打量半晌,略微恍然:“原来汪兄真进来了,固安一别,可不是许久未见,汪兄前程定了么?”

“捐了监生,再捐道员,熬实缺熬了这么久,等到一个江苏分巡道,过班了,再过几月赴任。”汪大成小有喜色:“四品云雁补子,可算发达了。”

“恭喜,恭喜,可巧,我约莫夏秋也要南下,正好同路,汪兄进学堂是随性的么?”贾琮不动声色,心里却认定这汪大成后台硬,一次就捐了道员,没后台怎么成?而且是江苏分巡道啊!臬司按察使下来的人,比知县知府牛大发了!进士出身也未必有这个好运!这是祖坟冒青烟啊!

“现下是随性的了,不过为兄非是八股出来,多学点也是好的。”汪大成搓搓手,他也是看对眼了,二则他认为贾琮确实值得拉好关系,他一个吏房文书出来的人,眼色极是不低:“子礼兄是来填籍的么?这时有空,不如到书坊坐坐?”

贾琮一拍即合:“正是,汪兄有意加盟么?那倒是小弟之幸了。”

……

从安定门内到宣武门外,绕了内城大半圈,到山海书社的店内叙旧了半个时辰,贾琮请客,汪大成意气风发地喝得烂醉如泥,点头加入山海盟,贾琮套话却套不出重要信息,汪大成便由随从搀扶回了自家。

匡六合、王应麟、张茂才几位也早回了宛平、涿州苦读,贾琮楼上写信,寄去民信局说了自己行程,并试探王应麟心思动向,是否会因为钱西红而生出龃龉。

“公子,大事不好,近期书店销售巨额下滑,情景甚是不妙,西小市一家燕社店铺和咱们争,他们主打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书籍,倍受追捧。”一套员外服的郑夜寥,圆滚滚的身子滚上来,翘起八字胡须诉苦水。

“燕社?”贾琮不由想起西山的赵北斗来,感情要和我玩?

赵北斗自然不会把贾琮视为对手,对他来说,现在的贾琮档次太低,但他是燕社首领,子弟出面,定是由他授意,打击一下贾琮的气焰,玩个游戏而已。

琴棋书画诗酒花,确实有市场,晚明的陈继儒主打这个,冯梦龙、凌濛初则是通俗。

贾琮却不如是想,他立马来了干劲、兴奋,第一他缺钱,吝啬的邢夫人聒噪也是难听,再说要下江南,拉关系、结盟、同门宴会,哪里不要钱?贾赦的资助真不够用。

第二要是压下燕社的威风,山海盟、山海书社、贾琮岂不是能更进一步?

“燕社书坊是谁操纵?”贾琮问。

罗高才头戴瓜皮帽,吧嗒吧嗒抽旱烟:“龚鼎慈,举人功名,直隶省顺天府通州人,赵公(赵北斗)的弟子。”

“立即吩咐造纸、印刷作坊加印数千份纸张,我有新书要发布。”贾琮发号施令:“预先打好广告,西小市、东小市街坊、胡同,凡是墙上、树上,必须贴满我的新书广告,我会叫人画几幅广告图像。”

郑夜寥、罗高才虽是领命而去,但是心里惴惴不安,他们斗志不高,赵公可是内阁大佬下野,贾琮不过是工部秦郎中的徒弟,举人还没考上,怎是那龚鼎慈的对手?

南下的事定下了、家族内部相对平静,却也不能虚度光阴,贾琮提笔琢磨起来,写什么才畅销?

以他今时今日的名声、功底,只要是精品,便不愁卖的地方。

贾琮决定写《聊斋志异》,但不是原模原样地照搬照抄,其一“聊斋”二字是蒲松龄居所,要改,改成“山海志异”就成,“志”是“记述”,“异”是奇怪的故事。

其二文笔措辞,不能写现代的大白话,又要通俗易懂。其三情节尽量曲折、委婉、缠绵动人,以书生为对象,加强代入感,一定要让大顺文人看得欲罢不能!

好了,贾琮的改写的第一部便是《山海志异之倩女幽魂》。

作为一名以真实实力考出来的秀才,贾琮的文笔够强,在他扎实的功底之下,浙江金华书生宁采臣落魄潦倒,在金陵兰若寺遇上燕赤霞、聂小倩、黑山老妖……

一个极具代入感、又光怪陆离、缠绵悱恻而又动人心魄的剧本,贾琮一晚便改写成两万字结尾。

在古代,一个熟练的印刷工,一天能雕版印刷一千五到两千字。

……

二月初,山海书社前台书柜摆满了大顺第一神童贾琮的《山海志异之倩女幽魂》,贾琮的无耻广告吸引了不少客人驻足翻看。

第132章 好评如潮、黛玉南下

大顺的出版图书,线装完全取代了蝴蝶装,众位顾客眼前的《倩女幽魂》便是线装版、竹纸。

经过造纸作坊、印刷作坊一百多人连续几天的加班加点,书籍摆了将近上千册。

最为引人瞩目的是,《倩女幽魂》封面的彩图画面感极强,一位白衣女子飞在林间,后有一座“兰若寺”寺庙,一位陕西的江湖游侠、一个落魄的读书人,那白衣女子甚是美艳,不少人就抱着“猎艳”心理翻看起来。

古人早发明了不掉色的加胶技术,这版图书质量还是好的。

当读到聂小倩阳间不幸、阴间也要遭受奴役、情倾宁采臣之时,顾客们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代入进去,把自己幻想成宁采臣,怜惜起聂小倩来。

燕赤霞的放荡不羁、正义感又继承了三侠五义、唐传奇并有所突破。

有人觉得不虚此行:“贾山海的诗书,不论质与量,一如既往地好,不虚此行,这版我买了,就不知原稿卖不卖。”

“听掌柜说,这书还是分期连载的,这不是要人命嘛!”

贾琮倒是不敢像刘亦菲那个版本的电影一样,让聂小倩再和燕赤霞发生一段恋情,实在过于挑战时人底线。就像金庸的“龙骑士”,看得读者骂娘。

主要还是时代问题,像晚明、晚清那种礼乐崩坏的时期,就没事了,什么内衣、高跟鞋都可以尝试,因为晚明、晚清的很多现象在封建人士眼中,就已经惊世骇俗了。大顺国朝定鼎百年,礼乐还是要遵守滴。

“这一本定价多少?”

伙计热情道:“客官,五钱银子,不准讨价还价。”

“贵了点吧?”有人咂咂嘴。

“哎唷,客官,本店买一送一,贾神童的又一名作,看这装版、印刷,已是便宜您老了。”伙计推销道。

“买一送一?也行,拿去送友人一本,倒也不亏。”

……

燕社书坊,春风得意的魏无知,那股中解元的劲儿还没过,他也借此在京城广交名流。

“龚兄,你笔力非凡,一来就把贾琮的《儒林外史》压了下去。”魏无知在后院园中剪花、插花。

士大夫的优雅生活,伴随出版、文化昌盛,晚明以来渐渐大众化、通俗化,有钱人家都爱买书、效仿。

“嗬,老实说,贾神童的《儒林外史》名不虚传,我老师也夸赞,但欠些火候。”龚鼎慈摇摇头,山海书社卖了三天,伙计进来禀报,他便吩咐去买一本回来。

捧至店前观看,魏无知不喜道:“此等妖魔鬼怪之书,怎会受人追捧?世人真是有眼无珠,不识子都之美!”

“《西游记》不是妖魔鬼怪吗?唐传奇还有灵魂分裂,不足为奇,不过他这写作手法、宣传手段确实高人一等。我寄一本给老师过去,看他如何说。”龚鼎慈一点儿也不生气。

“他们三天卖了多少了?”

“据说上千本卖光,重印一版,没多久其他书社便要效仿了,寄几本《儒林外史》、《倩女幽魂》到江南去,咱们燕社分杯羹,呵呵。”龚鼎慈往窗台汝窑瓷瓶倒清水,继续供赏。

……

山海书社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进来,一月之内便净赚了两千多两,罗高才、郑夜寥两个守财奴眉开眼笑,帮忙记账的尤氏都看得很复杂,当初谁又能想到,贾琮靠自己也这么吃香?

早知今日,当时应该多多示好啊。

也有人专认这家书店,雍乐十一年的二月、三月甚至出现了排队买书的壮观现象,《儒林外史》、《贾子礼评八股文》又凑了一波热闹,林林总总算下来,贾琮为山海书社净赚不下万两。

但贾琮目光长远,他分红只拿两千多,省检些,还是够用很长时间的。

不过盗版猖獗,地摊货又便宜,这波热度还是慢慢淡下来了。

接着,《儒林外史》、《倩女幽魂》的评书版本出现了,“幽燕第一子”赵北斗对《倩女幽魂》每一章都要评几句,并在燕社书坊出版。

赵北斗毫不讳言地在末尾评论:“写人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此乃借古讽今、托古说今也。”

宛平秀才匡六合评本:“贾子礼之才,余莫逮其万一也。”

涿州才子张茂才评本:“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

宛平举人王应麟却有别开生面的理解:“子礼与吾为友,其佛禅、儒教忠孝之处,令人雪涕,盖子礼秋闱落榜之作也,其妙也警醒顽愚。”

更令人吃惊的是内阁次辅汪应元也出版了评本:“鬼狐有性格,笑骂皆文章。”

这个时空的后来二十世纪,《山海志异系列》早已完本,绝世才女张爱玲发表杂志道:“直到现在,我仍然喜欢贾琮的《山海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便是为了那吸引眼球的字眼。”

二十一世纪,获得诺贝尔奖的莫言对全世界道:“我写《红高粱》时,是从顺朝大文豪贾琮的《山海志异》获得的灵感。”

山海书社的名声在京城彻底打响,文人阶层趋之若鹜,无人不知贾子礼。

……

《倩女幽魂》对于荣国府的小姐们,并不敢公开叫人去购,那种人鬼恋情闺阁小姐并非不爱看,却实在时世不容,偷偷看倒是无碍。

贾母对姑娘们看《西厢记》、《牡丹亭》等才子佳人的书,是持批判态度的,一次宴会便说这种不仅不合理、与才子约会的小姐也不知礼(曹雪芹也是多次批判的,借鉴了还要批判)。

但贾琮就在眼前,她们私下哪有不看的,贾琮便成了姐妹们的恋爱启蒙作者,贾探春对男人书社、结盟一直羡慕向往。

一晃到到夏末,众姐妹对贾琮的才情仍旧不时称赏,这天到西路荣庆堂,贾宝玉、贾琏都在,林黛玉泪光点点,贾母伤心道:“扬州来信了,琏儿得带黛玉南下瞧瞧,但有事情,传信回来。”

贾琮的几本书影响力大,赚到腰包的钱自是率先掏出二百两,买了礼物送父母,因此邢夫人哪有苛责的,接口道:“老太太,琮儿也跟去,他到苏州,不仅跟人学诗书,也走走我娘家。”

贾母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贾琮松了口气,两年多,十岁了,总算能跨省去一回江南,他眼前浮现出张国荣跋山涉水的景象:“人生梦如路长,让那风霜,风霜留脸上……”

第133章 黛玉、黛玉

来回穿梭的粗使奴才从马车车厢向船舱搬货箱,几块宽木板从东便门码头搭向甲板,五棵桅杆的风帆顺风鼓动,锚抛在岸上,船在水里小幅度的晃动。

贾琮、贾琏、黛玉早进了船舱,薛蟠本有意拿出他们家的商船,打起皇商招牌,大运河畅通无阻,贾琏嫌不满意,单独向王家那边联通江南市舶司运来一具。

船舱分为四层,底层有舵手、水手、纤夫、伙夫等,二层、三层住人,他们便分开住在三层,四层是瞭望楼,头顶搭起乌篷。船长数丈,舷厚数寸。

贾琮出来三层,四周是铁质护栏,水手纤夫们吆喝着起锚,南下达通州而去,贾琏系了貂皮披风,披风迎风飞扬:“琮弟索性先去吴江,我们到扬州估计要停留些时日,林姑老爷的病也不知怎样,未免耽误你学业,你索性买舟去姑苏得了,家里不放心,我倒是放心。”

“邢家就在吴江盛泽镇,也好,到了吴江再去吴县、苏州府城,怎么不是嘉定呢,新泥泾镇可比盛泽镇繁华多了。”贾琮道。

贾琏深有同感地笑笑:“是啊,不过你要寻乐子,苏州哪个县都有,盛泽镇不好么,当初柳如是在盛泽镇的时候,多出名。苏州、杭州、嘉兴、湖州、松江,这五个府的赋税,就占了我大顺国库的四分之一,你还说不好?”

“这我知道,要是没有桑树、棉花,可不好说,二哥只知道江南富裕,我却在杂书上看到,那地方青行打手、牙行挑夫,可不好惹。”

“你不说我还忘了,青行、牙行必须防着点。”贾琏对此行充满期待,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江南那地方,还不够他风流的,扬州瘦马、苏州烟花、秦淮河的曲中旧院,女人质量冠绝天下。

至于林妹妹的事情,琏二爷不怎么上心,唯独看中的是林如海的家产,几年的巡盐御史,该有几百万吧?

船头划开水面,两侧的波浪哗啦啦挤开,贾琮回身便见隔舱的王嬷嬷、紫鹃出来端饭食,这王嬷嬷是黛**母,倒是与迎春乳母同姓,紫鹃扎了双丫髻,笑道:“琮爷也出来透风?当心风大着了凉,底舱气味大,要不我端一份,琮爷要吃什么?”

“我吃过了,你们姑娘还吃药吗?”贾琮随意答道。

“嗯,人参养荣丸。”紫鹃还想再说什么,因见王嬷嬷催促,走廊人来人往的,轻轻闭了嘴,抬起背心下的裙子折了下去。

贾琮前世出生在澜沧江边,自小没少坐船,虽然古今船行动力不同,感觉差异还是不大,他眼前又蓦然出这样一幕:

“露丝,你别跳,水很凉。”

“杰克,杰克……”

……

坐在舱间床沿,木桌摆过来,贾琮在竹纸上默写了一遍《毛诗》,看看国子监修道堂的作业安排,又大略看了一遍书算、律学,百无聊赖地后仰躺下。

水面平静无波动,人心也淡淡的,舱窗外的山势、水湾仿佛在动。

他取出褡裢,摊开汪大成的书信看,这位江苏臬司分巡道先他一步南下了,江苏惯例是巡抚、臬司驻苏州,藩司驻金陵,总兵驻镇江,河道总督驻淮安,两江总督驻安庆(安徽不设省,并入江苏、江西)。汪大成是臬司按察使麾下的分巡道,介于巡抚三司之下、知府之上,总有见面的时候。

孙福添了油灯,龙傲天侧舱传唤,孙福问:“爷要歇了吗?可要做那什么俯卧撑?”

“当然得做啊,得像龙傲天那么结实。”贾琮做了一遍,脸脖见汗。

孙福过来坐在木桌边,看看右方舱壁,张嘴道:“琮爷,你说林姑老爷要是没了,我大顺女子没继承权,他那几十万、百万的家产是不是要托运回北上?那可就发达了。”

“这个真不好说,横竖不关我的事。”贾琮无所谓道。

孙福点点头,叹气道:“林姑娘还真可怜,听说本来林姑老爷有个儿子的,却夭折了,这林姑娘虽秀外慧中,到底不是男人,不能成家立业。林姑娘又是不像宝姑娘会做人的,且自小带病、弱不禁风,据说还爱哭哭啼啼、使小脾性,宝二爷都哄不过来……琮爷,往后你娶奶奶,可不能娶这个样的,我们做奴才的,不就有罪受了……”

贾琮好笑,手中褡裢丢过去:“皇帝不急太监急,这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早着呢。”

……

自打收到林如海病危致信,黛玉日日以泪洗面,伏案哭泣,还是无声的,眼眸的一汪春水说来就来,娇咳不止。

紫鹃瞧瞧饭菜并未下肚多少,端给雪雁拿去倒了,那雪雁一团粉脸,是黛玉从扬州带来的,年纪小些,不大通世故,直似没这个人一般。紫鹃扶上黛玉香肩,“姑娘,想那些烦心事做什么,不如先盼个好,到了扬州自有分晓,林姑老爷就盼着姑娘了,这一回去,看姑娘几年一出落,不定能高兴一场,是病总有好的时候。”

林黛玉恍若未见未闻,紫鹃侧背只见姑娘的一拢堕马髻,浅绿纱质上襦、腰间玉带,紫鹃咂砸嘴,缓缓劝道:“姑娘,琏二爷未必靠得住,他自己也顾不过来,哪能好心照看姑娘,好的是琮爷也下来了,他最是个能拿捏主意的,连豫亲王爷也指名道姓要他做参谋……”

“他参谋,又和我有什么干系?”林黛玉抬头,泪痕流下两颊,看得紫鹃一阵心疼。

“男人的事,我们不懂,宝二爷闺阁厮混的也不懂,要是万一……姑娘将来无依无靠的,我听说你们本家的族人都是吴中远亲,这可如何是好呢,姑娘与我都做不了主……”紫鹃不厌其烦地安慰。

万一父亲死了,那真是寄人篱下,母亲早已长眠于地下,数年阔别,父母音容犹在,小金山与得胜山的样子依稀可辨,那梁红玉击鼓抗金兵的淮扬故地、祖籍的三吴佳丽地、中间的金陵帝王州,六朝金粉,王谢门庭,太湖之滨,吴中故里,此次南下,难道就要永别吗?

“我一个姑娘家,怎好与他说话。”林黛玉拒绝道。

“姑娘又犯小性子了,你不能与琮爷长谈,姑老爷还不能么?姑娘是假充男子养大的,请西席,学诗书,那位先生便是应天府太守,姑娘只要和姑老爷说便成。”

……

船行过淮安,进入扬州宝应、高邮。

扬州府,江都埠头,来往穿梭的商船、民船、官船四通八达,排满了整个江面,忽有一张挂着“江南市舶司”旗幡的船只横冲过来,其他船只纷纷让道。

埠头上,郁郁寡欢的林府管家伸头道:“来了,来了,咱们家小姐回来了,快抬轿。”

第134章 会见林如海

纤夫们下船拉绳,护栏内水手高喊:“抛锚!抛锚喽!”

贾琮、贾琏才踏出甲板,小厮丫头们护住后面黛玉,不等粗使奴才搬运,埠头挑夫一窝蜂地涌进来:“官爷,请我们本地行帮,扬州府哪个府?那做宅?那间坊?说一声,立马就到!”

“请我们漕帮的!”

“我们是牙行的!”

贾琮微微皱眉,贾琏朗声一笑,回头对贾琮道:“你看,地头蛇就是嚣张,请他们呢,要加价。不请他们呢,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帮会,背后有人扶持。如此看来,为兄都不放心你孤身去苏州了,且先扬州安下再说。”

“二哥还是请漕帮,扬州盐场重地,他们哪有不熟巡盐御史老爷的。”贾琮出点子道。

说起漕帮,大明是没啥气候的,“我大清”的漕帮便尾大不掉,辫子戏里的漕帮赵雅芝花痴似的扑上乾隆:“四爷……”

贾琏答应漕帮的去挑货箱,打行、牙行的黯然退出,若是一般民船、商船,他们一定强买强卖,可眼前这是打起“江南市舶司”的招牌,强买强卖,不是作死么?

远山如螺狮一般盘旋,近水碧绿如洗,水天一色,贾琮、黛玉跟后上了埠头台阶,江水时涨时缩,台阶设得老长,这时漫到了只剩下二十多级,台阶与江水接触的地方,碧绿色的青苔稀稀拉拉,随水晃荡。

埠头上林管家迎下来,老泪纵横:“小姐可回来了,快上轿吧,这两位爷……想必是老爷书信说的琏二爷?琮爷?快请,快请上马……”

“无需客气,这是我小弟。”贾琏温和笑笑,林管家“噢”的一声,多看了贾琮一眼。

林黛玉应声,道:“琏二哥、琮弟都在家里下榻。”

林管家道:“理应如此,连月奔波,先歇下再说。”

贾琮沉吟一番,也没拒绝,看看黛玉,雪雁正拿一个小木凳子放在轿门前,黛玉扶紫鹃之手上轿,青色珠幔,林黛玉回头微笑,两颊浮现浅浅的酒窝。

俩兄弟骑马进城,至扬州城门口,摊贩云集,货郎走街,商贾车马络绎不绝。

“江都方酥,高邮鸭蛋,新鲜的鱼脍喽!”

“仪征五色糕呀!芙蓉糕呀!栀子花呀!十文钱一块!十五文两块!”

浓浓的江淮口音充斥市井,过了搜检,进得城门,坊间酒楼可见徽州巨商穿梭其间,莺歌燕舞,豪气逼人,四方巾、网巾、瓜皮帽、瓦楞帽,庙会、杂耍、口技、戏台、说书,随处可见,奢华、大气、古老、沧桑,矛盾地充斥着这座人口高达两百万的扬州城。

贾琮暗道:“骑鹤楼头难忘十日,梅花岭畔共仰千秋……”

龙傲天、孙福俩吃货买了鱼脍回来,贾琮骑马上看着食盒,便觉得鲜、脆、美,色香味俱全,问道:“生的熟的?”

“是生鱼脍,作料一大堆,爷留着吃吧。”孙福赶紧跟上,贾琮便不顾形象地吃起来,大热天吃这个,爽啊!

……

林家宅院修于城北,坐北朝南,双环衔兽大门前,大理石台阶下有两座狮子兽头,左手方有一股活水冲出排水道,右方是中心大道,直达府衙、盐运使衙门,背面靠山丘陵,重檐建筑,外瞧进围墙,园子不小,江南富豪建园成风,金陵不下数千座园子,扬州瘦西湖便是盐商所建。

引起贾琮奇异的是,林府对面,是一座粪厂。

据明代《营造门》记载:左手有水,右手有路,背后有山,前面有粪,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俱全,为最好的风水宝地。看来,林如海的行辕家宅是按风水造的。

林管家迎进院子,转过正对门口的紫檀木架子、大理石底座的照壁,趋二进、三进穿堂,入园子垂花门,各于后院园子觅清幽馆阁安排贾琏、贾琮,又吩咐人接待好贾家车马人手货物,林管家虽是笑脸相迎,可愁眉不展的神色时有流露。

当晚贾琮沉沉睡去,异乡美梦,会见周公,客居异地是他前世的习惯,犹如飞出笼中的鸟儿,却是一点都不想家。

……

次日紫鹃、雪雁送来饭食,吃过,俨然是精挑细选的江南菜蔬,紫鹃退下首站立,等他整理着装出来,她道:“姑老爷见过二爷了,这几天忙请郎中,气色好了些,琮爷跟我去拜拜。”

“好。”贾琮答应着,他却知道今年九月初三,林如海必死,对此他无能为力,其一林如海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其二他没学过医,听到一个陌生人死了,能有何起伏呢?

紫鹃叫雪雁引路,雪雁嘟嘴说:“紫鹃姐姐,我记不清了。”

紫鹃哼道:“亏你贴身伺候姑娘,我一个老太太跟前的南下,走过一回,也记得了。”

“我那时卖进林府很小,不大有印象。”雪雁解释,紫鹃无奈地摇摇头,在前引领,穿了一道长长的游廊,风送桂花之香,水飘残荷之枝,隐隐有些秋凉了,出园子垂花门、跨院垂花门,才到西路外书房。

门外便听见人声:“那个贾琮中了秀才是吗?他的《儒林外史》行销到江南了,为父看过,想为父中探花都三十几了,秀才考了二十年,他十岁便有秀才之身,大内兄有此子,难得,难得……咳咳……”

“嗯……父亲快别说话了。”

“老爷,姑娘,琮爷过来了。”紫鹃门外通报,门内林黛玉便退避出去。

雪雁提了帘毡,贾琮进去,一眼便见太师椅坐一名长袍中年人,身材伟岸,面色苍白,圆滑的梨木条案摆了几搭盐引,容貌清癯儒雅,不难瞧出此人年轻时是个俊公子,他便以晚辈礼节参拜了。

林如海瞧他是头戴四方平定巾,脚踏秋冬棉布厚底靴,略瘦一点,面色康健红润,一身玄色袍配一条玄色腰带,他手虚扶,居官多年的上位者气势仿佛有股力量一般:“坐,大内兄福量不小,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有盛名。”

“都是虚名,晚辈不敢克当。”两人先度过这些礼节套话,林如海才慢声慢气道:“刘东升与我同属台垣(都察院科道部门的雅称),这几年书信往来,我对你的事迹略有耳闻,既是亲戚,便不套话了。京畿长芦盐场你想必听说过,扬州两淮盐场这边,徽州巨商财富,占国库一半,不知你有何高见?”

是考较还是什么?林大人你没必要这样吧,贾琮眨眨眼睛,琢磨着如何对答。

【注释:全城停电了一天,如何明天还不来,可能会断更。】

第135章 黛玉不倾心

江苏的淮南基本与淮东重合,两淮盐运使的衙门也在扬州城,扬州是一个盐政管理中心。盐运使贵为三品大员,在七品巡盐御史面前,却不敢造次,御史位卑权大,以卑治尊。

扬州城的没落,是在十九世纪,直接被剔除江南,划为江北,那时吴语在大江南北的普及也超越了江淮官话,现下属于鼎盛时期。

扬州盐商暴富,仅仅是来此经营盐务的徽州巨商,百万家产才是小富,行会商会林立,总财产占国库一半,朝廷不整他们,也是没天理了。

“姑老爷见谅,晚辈初来乍到的,对两淮盐场、扬州盐商不大了解。”贾琮端端正正坐下:“只是从史书中看到过,《宋史》载盐引以来,一引百数斤,元、明、顺沿用。盐铁巨利,国库仍旧亏空,怕是官商滥发,私相把持的结果,商人哄抬盐价,苦的还是百姓。”

林如海焉能不知此中弊病,不过这话从一个十岁生员口中说出来,实是怪异,他微笑道:“你说中了一点,盐引长久了,必生弊病,痼疾难除。我受命之时,圣上再三嘱托收上盐税,如今‘多病不辞惟药物,未有涓埃答圣朝’,身在维扬胜地,不能以报万一,实在惭愧!”

林家祖上袭过列侯,且额外加恩一代,后来爵位散尽,顺朝的爵位是不能代代世袭的,倒有点类似于清朝的“十四等”。林如海探花及第,一甲第三名出身,如海不是他的名,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

时下风气,正妻死了,没有子嗣还不续弦,会被指责,贾敏死后,林如海不补填房、不纳妾,感情算是专一了。

“那不外乎改革一途,除却革新政弊,再无他法,再好的政令,也会滋生弊病。”贾琮装作侃侃而谈、纸上谈兵的书生。

林如海忍住笑意,“你认为如何改呀?”

“实行盐引,朝廷谓之纲盐,明朝以来,有了盐引,盐务便畅通无阻,渐渐演变成商户私有。商亭、客亭遍及两淮(皖苏两湖),一旦触犯他们,他们立即罢市,盐商罢市,老百姓就会造反,山东几府的盐,也赖两淮,可谓事关重大。”

“故此晚辈认为,圣上有力革新,何不改盐引为票盐,全力收及官府把持。市不可无商,但,若为生民计,盐场唯有无籍灶户,苦不堪言,何不分给贩夫走卒,民户贫农进入盐场,凭票经营,官府摧课(收税),只要不明着来,等他们发觉,已经无可挽回……”

贾琮手指案上瓷瓶道:“姑老爷,青蛙放在温水中,它是没知觉的,等水烧涨,它就逃不脱,只能等死了。”

林如海圆睁的眼睛突**光,盯着这个大舅子的庶子,拖着病体,忽然强打精神,一捋胡须道:“改纲盐为票盐,那不是换汤不换药么?”

“不然,姑老爷,票盐主要抑制的是盐价,盐价暴跌,官府收拢,得益的不是朝廷和百姓么?”贾琮奸诈道。

林如海蓄起来的胡须有一尺多长,他抹须的白皙右手突然停下,看着贾琮沉默不语,如此一来,那些盐商的下场不难想象,“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而眼前的贾琮说起来,毫无怜悯、同情之色,林如海心道:“此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奸诈了啊……”

“呃……官场公务,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现下懂得还太少。又旅途奔波劳累,且先在敝府安歇几日,研磨时文,我交代完事情,再说。”林如海淡淡地转移话题。

贾琮告退而出,心道:“林如海就是既得利益者,说不定和大盐商有关系,要不然怎么不敢放手一搏呢,士大夫啊士大夫,好虚伪的一个团体啊,难怪崇祯说:文臣人人可杀……”

红楼贾琏后来说要是再发几百万的财就好了,建造大观园的钱财,又不是皇家拨的,可想而知是林如海做巡盐御史得来的。

一个七品官,一年的俸禄加上养廉银,绝不会超过一百两,而林如海坐拥江南园林,资产高达百万,如何不是贪或者贿赂来的?

古代所谓的风花雪月,只属于极少数的特权阶级,绝大部分人,并不好过。

当盐政官员、盐商大户们挥金如土、粉饰太平的时候,盐场的灶户、挑夫、管事、堕民在他们的监视下,不准熬制私盐,挑夫一次担三百斤,日行几十趟,才有一千文钱,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去。平民百姓,也得不到实惠中肯的盐价。

操蛋的社会。

……

林如海回卧室躺下,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当初贾雨村便是他推荐给贾政的,那贾雨村目前倒是上道,在应天府帮薛蟠隐瞒了杀人罪名,蝇营狗苟,尸位素餐。

林黛玉亲侍汤药,林如海问道:“玉儿进京数年,多亏你外祖母关照,为父问你,那个贾琮,你中意么?”

林黛玉在此时无见外人的羞涩,父亲有此一问,大有安排后事之意,她手中瓷碗几乎拿立不稳,晃荡着险些掉下,垂首道:“女儿怎会想过那些,又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且婚姻之事,父母做主。”

对于贾琮,林黛玉觉得怪怪的,那人思想举止倒也成熟,文才、品貌也算入等了,可她自从进京,就与宝玉同吃同睡、同起同坐,彼此关照,略无参商,宛如同居长干里的青梅竹马。就好像缘定前生一般,她与贾琮有太多太多的隔阂,不了解、陌生,即便近在眼前,亦是咫尺天涯。紫鹃那几句提醒,她也只认为是贾琮一个亲戚似的,来给父亲解忧罢了。

林如海翻翻枕边的《儒林外史》,深为鲁编修女儿的才华惋惜,晚明王端淑的父亲王思任曾经感叹:生子八人,不及一女。病危之际,林如海多么希望黛玉是个男的,继承他的家业,“为父明白了,你自小体弱,下去吧,为父睡会儿。”

等黛玉关门,林如海叹息道:“可惜豫亲王指定了你,四大家族是支持秦亲王的,豫亲王名不正言不顺呐……吾女之事,吾亦不能安排……”

……

扬州城东双虹楼,有盐商请客,贾琏、贾琮兄弟俩联袂上去观光,点了苋菜、白菜馅烧饼,叫了扬州最出名的五云馆唰羊肉,请几位扬州瘦马谈情助兴,纵情声色起来。

【注释:本书关于盐的事,一部分引自乾隆、嘉庆《两淮盐法志》,关于扬州城的风土人情,参考一部分李斗《扬州画舫录》。】

第136章 扬州瘦马、徽州盐商

五云馆叫来的细点,有鹅油、椒盐,价格不低,一百四十文到两百文一块不等。双虹楼本家烧饼还有糖馅、肉馅,盐商沈三贯财大气粗,吩咐店家全来三份,照单全收。

贾琮细细品尝,可口美味,贾琏完全放开来吃喝,解下披风,双虹楼豪华靓丽,座座屏风隔开成雅间,贾琏昂首道:“怎么不演曲儿?”

“同知大人和贾小相公请慢用,采薇姑娘这便过来。”沈三贯三角脸,下巴尖尖的,身穿布衣,头发束起,商人明面不许穿丝绸,回身催促:“老半天了,她怎么不过来?我出三千两还请不过来么?”

那随从小声道:“老爷,采薇姑娘气性傲,扬州瘦马都是这个德行,她本不欲过来的,小的们拿京城国公的名头威胁,这才梳妆打扮,但也不怎么上心……估摸快到了……”

沈三贯神色一阴,一个烟花女子而已,还看不起我们商人了!贱!转头笑哈哈道:“慢用,慢用,这位姑娘因是出名的瘦马,难请一些……”

“无妨。”贾琏笑笑不苛责,贾琮就旁观的乖孩子模样,片刻随从又来附耳,沈三贯脸色才好看些,他举起双手拍响,屏风后丝竹管弦之声忽起,蓦然唱出一段江淮口音的歌调来: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

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

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

中国古代戏曲分南北九宫,以宫、商、角、徵、羽、变徵、变宫七音配十二律,得八十四宫调,南北有分,北曲一宫到底,南曲不限宫韵,灵活性大,但是同一笛声、琴声的音色,要求相同或相通。

古琴也分七弦,这女子声调甚是好听,配律音色与京师天桥大有不同,更软、更媚,这曲《挂枝儿》唱得悲戚、愤懑。

“……想当初,睡牙床,锦色衾绸……

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

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

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

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

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一声三叹,一去三拂,此曲《挂枝儿》唱得令人潸然泪下,沈三贯气也消了,却不忘目的:“同知大人此番南下,一路劳苦奔波,实属不易,想必林御史是要告病辞官了?大人觉着此曲如何?”

“好!哪里好我也说不出,就是好听!江南果然人杰地灵!”贾琏目泛惊异,说着便道出了老底:“林姑老爷不能根治了,我约莫要等一段时间,兴许会回苏州的……哎,怎么不叫扬州瘦马出来见见?”

柳采薇这一曲果然不负她的名头,听得贾琮也前世今生的种种情绪浮上心头,甫一听贾琏之话,贾琮心里暗骂:“蠢货,贾琏你个蠢货!《挂枝儿》是唱魏忠贤的,你听不出来也就罢了。沈三贯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会无缘无故请咱们?至少也得套些钱过来啊……真是猪队友……”

沈三贯的眼神喜意一闪而逝,再次举起双手拍响:“采薇姑娘,出来罢,这两位是赫赫有名的国公之孙,这位是琏二爷,这位是人称大顺第一神童的琮爷……”

水墨屏风拉开,贾琏眼睛顿时直了,一个水绿长裙、杭州眉妆花子、卧兔儿围脖的妙龄女子款款走至酒席,一步三摇,娇小玲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勾人魂魄,尖尖的小下巴,风情万种。

盐商的吃相往往太过难看,特别是徽州来的盐商,动不动拿钱砸人,柳采薇便厌恶地拒绝不来,奈何人家抬出国公府,她倚门卖笑、酒席逢场作戏的,怎敢得罪权贵。

她俏脸一直漠然冷淡,微微对贾琏弯膝福礼,到贾琮跟前时,妙目微微打量一眼,再福一礼:“山海老叟名动江南,却不知公子还在幼冲之间。”

“姑娘谬赞。”贾琮欣赏地笑笑,还别说,扬州瘦马真是勾引人,走路、说话、琴棋书画、舞步歌谣,都是为了专门适应文人而培养,从某种程度上说,出名的烟花女子,她们在礼节上比闺阁千金规范百倍,最易吸引读书人,反过来,烟花女子也以嫁读书人为荣,嫁商人为耻。

“《挂枝儿》是给魏忠贤唱的吧?”贾琮一眼看透这姑娘被强请过来的顾影自怜和狡黠,故意拿此曲讥讽贾琏、沈三贯,可惜不读诗书的贾琏、附庸风雅的沈三贯不明其意。

柳采薇也不请求恕罪,退至一边蹙眉道:“公子真博学。”

“要不你跳一支舞来?”贾琏兴致勃发,他不知魏忠贤是何人。

“前儿腿摔伤了,不能跳。”柳采薇笑着拒绝,沈三贯正不满,贾琮道:“那就别难为人家了,省得各自扫兴。”

柳采薇对贾琮报以微笑,贾琏虽是心动,可沈三贯说过,柳采薇往来苏杭、维扬、江宁一带,名头甚大,万一引出纠葛,他不好收场,这种女人,在士大夫之中,一般有关系的,据闻柳采薇曾为杨清和侍妾,后被逐出家门,重操旧业,首辅杨清和是苏州常熟人,贾琏也不敢闹大。

贾琮做主道:“那姑娘请回吧,我们也要散场了。”

柳采薇窈窕婀娜地一福礼,黛眉微眨,秋波含笑,曲腿告退。

几人散场,沈三贯付账,贾琏抬脚先走了,贾琮出雅间见隔壁有人谈论《儒林外史》,暗骂奸商,版权在他手里啊,书在江南卖了,他都不知道,不过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山海书社贩卖江南书籍,不也是侵害版权么,搞商品经济就俩字,利益,贾琮的嘴脸也是太自私了。

但也总不能无所事事地游玩,贾琮攀扯道:“沈先生家在徽州,你们徽州歙县的歙砚,天下驰名呢,今儿个我来扬州,才知我的书也被人卖了,我倒有盘几家作坊、买几间房的打算。”

沈三贯敷衍塞责,不怎么上道,贾琮对他可没啥好处:“鄙人只知是燕社分店和江左盟卖的。”

“江左盟?他们首领是谁?”

“刚刚还来过,蒋化蛟,扬州如皋人,他被推为江左盟盟主,一代文宗。”沈三贯笑笑溜走:“不打搅小相公了,公子要盘几家店面、买房,可找牙行。”

沈三贯优雅地下了双虹楼,上轿,十几个随从趋在两侧,他急促道:“林御史也告病辞官,趁这个当口,咱们的百十条船盐赶快运往山东,若有漏子,叫盐场董事立马凿船沉舟,知道么?盐运使那里的十万两银子,商会送过了么?”

“送过了,老爷。”随从亲信道:“才刚去跟林府的买办打听,那位贾琮公子,据说林御史叫他暂时代理府内僚佐。”

“什么?”沈三贯大惊失色:“快,快折回去,我亲自见他。”

【注释:明清盐场有董事、掌柜、佣侩、管事等层层分级监督,商户的盐场叫做商亭、客亭,两淮盐场的地域在今天的江苏、安徽、湖北、湖南皆有分布,参考《两淮盐法志》、《自流井记》】

第137章 与黛玉的第一次谈心

东城广业坊作坊店铺,贾琮领孙福、龙傲天从店前柜台到后面一排排的作坊房间,铺面算是较大,足有两亩,设成三进,院中凿出几个天井,新木味清香可闻,显是新建的。

“雕版印刷的排版都用什么木?”贾琮摸摸光滑的版面。

“贾公子,是花梨木、苹果木,平稳、光滑。”沈三贯保养极好的双手指向门外的工匠,他们清一色瓦楞帽、粗布麻衣、裤腿用绳子绑着:“这二十几个都是附近街坊的匠户,在下全给公子寻来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木作、工匠规矩挺多,一旦受雇于人,写明文契,不许他雇……”

“噢,我明白了……”贾琮小大人似的:“即是说,手艺好的,都有雇主了,那沈先生给我招来的,岂不是没人要的?”

“瞧公子说的,规矩是多,但城里代代学艺的匠户,手艺可没落下,也有练几年出来的学徒,五十个,熟练工月计一两,扬州城物价挺高的,一月五十两。百万人口,城东两亩地待价而沽,价值三百到五百两之间,位置、风水都是不错的……”

“匠户自有户籍居所,皆是城内人,雇佣文契请了甲长作保,签字画押,一式两份,只是公子是贵人,商户户籍,哪里用得着公子去府衙填,必物色个人代理,我看采薇姑娘挺适合的……”

“楮纸、竹纸、胶物、排版……笼统算下来,投入便不少两千银子,虽是区区薄礼,还请公子笑纳……”沈三贯随贾琮步伐,在他侧面走,不苟言笑却又很有眼色。

“唔,也行,代理人从他们当中挑一个便行,我要的是,其一不亏本,大家都能讨活,其二打出山海盟和我本人的名气,仅此而已,采薇姑娘那边,她未必愿意……”贾琮问排班站立中的一名匠户:“你一天能刷多少?”

“小的一天能刷一千八百字,活字印刷可快些。”

贾琮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干,练熟了我会加银子……沈先生,我就却之不恭了。”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林御史家事,贤昆仲代为处理,若有提及盐务书信,还请公子提点一二。”沈三贯作揖。

贾琮拍胸脯、打包票:“一定,一定。”

两人相谈甚欢地作别,贾琮安排一位文字较为精通的匠户总揽,挂上“山海书社”牌匾开始干活,才走出来,边回林府,边想:“林如海叫我帮忙一下文务,那也是应该的事,贾琏也不会这一行,林府幕僚总不及亲戚可靠,可我事先并不知,沈三贯倒是人精,消息也灵通……”

龙傲天砸砸嘴道:“两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了,这帮盐商真是挥金如土,俺在曲阜种棉,一辈子也没这价。”

“那是。”孙福嘀咕,羡慕嫉妒恨:“扬州盐商呐,哪个不是财大气粗,他们花钱强买扬州瘦马,和老鸨的最高成交价你听说了吗?二十万两!”

龙傲天张大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鹅蛋:“俺滴个娘咧,一个出来卖的,咋会值这多银子,没天理了……”

贾琮对他们道:“长见识了吧,再过几年,我不能给你们这个数,娶妻生子、安家立业,数千上万两还是有的。”

……

“病危弥留,上表请辞,船日行三百里,京中还有周折,待圣上批阅回复。这期间鹾政(盐政)过河还有一单,麻烦你们兄弟俩了……”林如海睡卧软榻,一条棉被盖至身后与榻木之间的引枕,卧室摆设都比较考究,各种官窑瓷瓶,写意青釉图文。

“一家亲戚,姑老爷这话太客气了,病中多请郎中,吃汤喝药,总有好的时候,京中老太太可惦记着呢。”贾琏、贾琮坐在跟前圈椅。

“我的病根子我清楚,琮儿毕竟中过秀才,冲幼之龄,已然是不困于浅滩、深山的龙虎之象,这单往北运的官船,你敢代我去巡视一下么?咳咳……”林如海暮气沉沉。

贾琮端上燕窝:“晚辈正想见识一下,敢不从命。”

“好,我叫幕僚带你去。”林如海端碗提匙喝了几口:“扬州五云馆的烧饼好吃么?江北维扬,广陵江都,此地之丽色比京师如何?”

“京师胜在雄壮,国家龙脉,江南软一些,论人口京师不及,论风土人情,还是各有所长,神都的花、天津的卤煮,也不比江南差,有的贵气,有的暖心。”贾琮答道。

“贵气要会受享,暖心也要会维持呐。”林如海沉吟道:“黛玉身子不好,我不让她伺候了,就是死,也不叫她守孝,你们表姐弟年龄相近,帮我劝劝。”

贾琮迟疑道:“唯恐……损了林姑娘的名声。”

“亲戚不碍事,礼数是做给别人看的,人要会变通,她年长,你喊一声姐姐亲切一些。”

两人出门走院中甬道,两旁各一棵桂花树,开得甚是茂盛,贾琏心下的不快日益激发蔓延,似乎做何事都比兄弟矮一头,不是滋味,贾琮道:“二哥,我前儿盘下了一家店面,印子钱、盐务、棉花那些巨利我暂时都不图,稳步经营书社,不犯律法长久些,二哥若是却些使费,向兄弟说一声便成……”

“往后再说,我此时不缺钱。”贾琏脸色复杂,道:“其实二哥活得比你窝囊,家里夫纲不振,外边也一事无成……”

“平姐姐最会做人……”

“好了,家丑不可外扬。”贾琏拍拍他肩膀:“去看看林妹妹吧,这情景是要回苏州不远了,我打听一下林家财务,姑老爷会有安排的。”

贾琮第一次进了西跨院的黛玉闺房,紫鹃、雪雁搬了屏风隔开,屏风后传来林黛玉的声音:“此番南下,以至家中事务,多谢琏二哥和琮弟,琮弟解慰家严之情,颦儿感于五内。琮弟之龄不宜太过劳累,待会多喝些燕窝人参,家严一人倒吃不完。许是我太过沉于伤情,总有不周之处,还望琮弟海涵,但有忧虑,也向姐姐说得。”

递茶传唤的雪雁暗暗好笑,紫鹃掐了她一把,贾琮直视屏风杜鹃:“林姐姐是聪明人,却容易自误,且沉闷闺阁,世务不大通。我忧虑的尚有两点,其一乃贵府家财,姑老爷若送进京师贾府,对林姐姐可无半点益处,其二乃林姐姐终身大事,宝二哥也是从来不来实的,全看林姐姐心意,与对姑老爷如何说。这两件事,本和我没关系,两句提醒,林姐姐自作打算。”

屏风后一阵沉默,只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忧伤。

第138章 林如海不听

林黛玉对于贾琮的提醒,一半入耳,一半不入耳,入耳的是家父财产如何转移,既伤感于眼下母亲早亡、父亲病忧,又对未来一片茫然恐惧,魂悠悠而无可觅者。贾琮终是能关心人的人,若无他切实提出,沉溺于精神世界的她全然不会理会。不入耳的是宝玉那一事,想她六岁进京,聪慧早熟,那时正是精神性格的可塑性时期,贾宝玉对美人确实也会怜香惜玉,数年与宝玉一起成长,那种亲密、相互影响、宿世渊源,却是身边无任何一人能与之比拟的。

顽固的官僚家庭有他们的一种烈性,无论是中世纪的西方还是东方,东方贵族女人喜欢把指甲蓄长,代表她们不是干粗活的下贱之人,在儒家规范里,女人守节与专一达成普遍共知,生长于列侯之后、书香门第、进士家庭的林黛玉又怎能避免,心里最初中意宝玉,审时度势地弃之不顾,宝钗或许能做到,她却做不到,感性总要多于理性,这也是为什么政治舞台几乎属于男人的原因。

“嗯,我记着。”林黛玉率真地应声,夸道:“琮弟醉心举业,几乎不闻流连闺闱的传闻,此举也难能可贵。”

“林姐姐见笑,我和晴雯她们也并非不能玩闹。”

“我看不像玩闹,那一年你和琏嫂子争斗、帮二姐姐肃清内贼,以至于后来种种,环弟是小聪明,人小鬼大,你是大智慧。”林黛玉说得有板有眼,她有什么说什么,也因为这种率真会无意中得罪人。

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其实很轻松无压力的,哪怕这个女孩秀外慧中,至少却不藏着掖着坏心眼,林黛玉也觉得传闻中的贾琮和现实中的贾琮是不一样的,她这样说,贾琮也只是笑笑,林黛玉好奇道:“家严对你可另有交待?来日举业发达,你所为者何呢?”

“姑老爷不交待我大事。”贾琮知道林黛玉担心什么,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功业和齐家了。”

林黛玉松一口气,如果父亲把她托付给贾琮,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了,又有点患得患失的,点头道:“就和他们出仕当官一般?”

“嗯,也就是富贵和女人,俗不俗?”

“很俗,但很正经。”

“林姐姐倦了吧,我先告退。”贾琮适可而止,退回下榻书房。

“都憋死我了,富在山中有远亲,远亲毕竟不亲近,还得端着。”林黛玉等贾琮一走,直立而起,弱柳扶风地绕纸屏风一圈,笑道:“紫鹃,看你出的馊主意。”

紫鹃抿嘴笑道:“琮爷不是宝二爷,如今姑娘也不是很小的了,端着也是好的。”

……

管潮生是扬州巡盐御史老爷的出色幕僚,浙江绍兴府山阴人,秀才功名,浙东学派成员之一,他奉命拜见林如海之时,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谈过了,多是些天伦之情。

“点苍苔白露冷冷,幽僻处可有人行……”管朝生眼见白露时分,清晨微冷,台下青苔,一句西厢记戏词心里默念,林如海一去,他也就失去了一个东家老板。

“管相公请坐,船行定在几日?”林如海靠在软榻上,问道。

“八月二十一,两淮盐场的盐按例分批出发,盐运使衙门的运同护送。那位贾小相公在下见过了,十岁秀才之身,实在令我等汗颜,不过此事他瞻观即可,不宜插手。”管潮生烹茶,滚滚的白水冲下,断然道:“不然岂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龙井一阵出神:“在没有释褐(中进士)、出仕为官之前,谁没有一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之后,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负,至今看来便可笑了……我还记得苏州老家有座沧浪亭,那年中生员去参观过,吴越有句俗语,你知道吗?”

管潮生平静道:“知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苏州沧浪亭有一幅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

“就是这话,他还年轻,不懂,咳咳……官盐之中,私盐有多少?”

“不多,三千多担,这次少些,除了几个衙门、盐商、钞关平分,剩下的也不过区区几十万。”管潮生分析道:“圣上对金陵织造、杭州织造、苏州织造那边摧得紧,亏空严重,何况金陵甄家四次接驾先帝,这亏空怎么补得过来……咱们这边,圣眷优容,暂可不用担心。”

“不过,贾小相公说的家财之事,东翁,我倒有几句良言。全数送进贾家,是下策,当时尊夫人也是利益联姻居多,这时能不能顾及令媛,难说。”

林如海半死不活道:“中策和上策是什么?”

管潮生头头是道:“中策便是折中,林家到东翁这一脉,是一脉单传了,族中远亲可靠不住,不是嫡系,过继一子兼祧,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折中的话,一半送入贾家,毕竟那位琏二爷定然抱此目的,也让令媛无后顾之忧。另一半,存入钱庄,开票就拿贾琮的功名户籍凭证。上策,东翁写下遗嘱,林家家产作为令媛嫁妆,索性快速写信协商,定一名贾府男性,在下认为,也是贾琮最适合不过。”

“你怎知那贾琮必是正人君子?此人权力、抱负极重,不像能伉俪情深的,若是选择一样,贾琮必然舍家情而顾权力,吾女还有何幸福可言?”林如海眼皮微抬,低沉道:“况且,夫人在世时,与我情深,我信得过贾家。”

管潮生摇头道:“东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琮不是正人君子,但也绝不像绝情绝义的人。方才在下与他相谈盐政,他也是顾及生民居多。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公府大院,家长里短、几房同居,令媛更无幸福可言了。一代奇女子柳如是为何自尽,就是为了保存家产……”

“一介烟花女子,怎能与大家闺秀相比?做妾都是有辱门风,不妥,不妥。”林如海倔强道:“先生先下去吧。”

管潮生告辞,拂袖而出,回去便收拾行装,心道:“我想做诸葛亮,奈何如今官场贪污横行,尾大不掉。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三谏不听,奈何肉食者都是刘阿斗……良禽择木而栖,巡完此趟盐务,我还是去投贾子礼……”

第139章 书坊书商、官盐私盐

贾琮在内书房帮林如海起草了几封信件,他馆阁体写得还入眼的缘故,家财一块,他接触不到,他也不想图谋人家的家产,与他共事的是幕僚管潮生,贾琮上至佛儒老庄,下至风土人情,都能谈,两人共事倒有共同语言。他回房写完四五十张竹纸,孙福巴巴地捧书跑进来。

“哪里来的书?”贾琮一本一本接过来看。

“管相公赠送的一本宋本《史记》、明本《太祖实录》,说是准许坊刻、私刻,要还的。另外采薇姑娘遣人来说,为表谢情,送一本《万宝全书》、《封神演义》,不用还,到时琮爷拿《山海志异》手稿跟她换。”孙福道:“爷看看值不值钱?”

“值,太值了。”作为山海书社的幕后操纵人,贾琮知道宋本、明本的刻本,一本值二三百两银子,古人比今人更崇古。

拿万历年间、十七世纪的书价来说,最贵的就是本朝之前朝代的刻本,动辄几百两,明末较贵的书,综合性书籍《万宝全书》、《封神演义》都是二两一本,其他在二钱银子至八钱银子之间浮动,至于今日,年代愈发久远,抬高价格也会有人买。

“孙福,你去扬州分店,吩咐工匠们立即刊刻。”贾琮翻翻,大体估计是真货,刊印出来即便不贵,到底有利可图,又另附一本《山海志异之画皮》,道:“这本分卷也先在扬州卖吧。”

孙福去了,龙傲天从园子溪边汲水来,贾琮洗漱过,褪了袍衫,锻炼再躺下,少了晴雯的叽叽喳喳、小红的能说,有点不习惯了,贾琮鄙视自己道:“腐败,真腐败,可不能在安逸中迷失了自己……”

经营书坊的前途、影响都是较为深远的,有明以来,古代刊刻大抵有三种,官刻、私刻、坊刻。

官刻是礼部、司礼监刊刻的学校教育书籍、皇帝朝廷的敕令、律法普及等等,这方面对贾琮没影响,但它造成了出版业、刊刻业的发达。蔡伦改进造纸术,廉价的造纸、印刷成本,为明末、大顺的文化繁华提供了技术条件。

私刻在于士绅、富商家庭,不以营利为目的,一般是自认为高雅的交流,或者达到“立言”的儒家标准目的,士绅家庭,多半有自己的私刻作坊。

坊刻是纯粹的商品经济,配图、插画、开分店,中国出版作坊最有名的两个地方,是安徽徽州和福建建阳,徽州黄氏作坊从明初开始,一直生存到二十世纪,建阳余氏的分店开到了金陵苏州,后来建阳没落,被江南取代,坊刻对社会的影响深远,这埋下了贾琮日后的政治目的。

民间坊刻的畅销书籍有、旅游指南、插花、综合性书籍、时文等等,包罗万象,他的受众集中在读书人、富商、官僚家庭的女人。毋庸置疑,古代上层、中层女人真正走出家门的第一步,就是在出版诗书的相互交流上。

尽管,以古代的普遍文盲来说,识字人口不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书籍购买力的承担者仅限于中上层社会,一个湖州中等劳动者一年的年薪有五两左右,他是不会花费将近一半的年薪购买一本《封神演义》的。但是棉花、桑树在江南、山东、河南、直隶的广泛栽种,西洋那帮强盗的大幅度白银输入,江南的商品经济早已发达,为贾琮打进江南市场、书商起家提供了可能。

……

秋风拂过,皱起运河河道的一抹清水,江都埠头人来人往的场面被衙门兵丁肃清,砖石大道上,管潮生当先走过,数十个纤夫于岸上拴了纤绳,贾琮踏上甲板,管潮生回头道:“子礼你怕没见过盐袋,这一单有三千石,三万多斤。”

贾琮进舱,伸长脖子一看,满船的麻袋堆了一排排,陪同的盐运使衙门运同倪如纶道:“也不值多少,一两银子,可买三百二十斤盐。”

贾琮道:“差不多六文钱一斤,十斤六十文,算下来,三万多斤也不过几百两,哪来几十万的钱?”

倪如纶失笑:“小相公真是不谙事务,这只是过来的第一单,后面的船只能排满大运河,而且,这仅仅是淮南,算上淮北,记账的数字能写到你手酸。”

管潮生知道贾琮在装傻充愣,进了密舱,贾琮笑着退后浏览,看那几个盐商董事、盐运使衙门的盐场大使、库大使记账交接,倪如纶亲自过目,管潮生干咳道:“倪运同,巡盐御史才是总督盐务,虽然林大人病着,这账目还得给我看看。”

“使得,这么多年的规矩,不会乱。”倪如纶递账本给他看:“盐引商户世袭,那些就不用看了吧?”

管潮生冷冷地道:“要看的,过关验证,怎能没有盐引,三千石,少说有三十张盐引,官督商运,哪户哪人,悉数记清,不然我如何向林大人交代?又如何分辨是私盐还是官盐?”

贾琮只见倪如纶不悦地对盐场董事招手,那些人便递上盐引,管潮生对账计收,道:“倪运同,这些盐引已经开过数目了,这是私盐,后面的还要这样,我可担负不起。”

“官盐是大头,私盐是杂的,管相公不愧钱粮师爷出身,按老路子办可好,还是林大人哪儿不满,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倪如纶商量地提高语气,“照你这样算,两淮的私盐,几兆兆石。”

贾琮再看那些盐场董事、盐运使衙门大使,冷面冷眼的,分明对管潮生不满,冯董事道:“我家老爷是巡抚老爷的乡谊,若要论,臬司下的前分巡道、分守道,藩司下的参政、参议,和本州商家老爷都不无关系,管相公不是第一次记这个了,怎还不娴熟?”

倪如纶眼睛泛出幽光,管潮生笑了笑,放下毛笔,账目收进袖中,“我知道,这就告辞了。我和贾小相公想巡视一下盐场,能行个方便么?”

那冯董事脸色好看了些,张了张嘴,道:“这倒是可以,甘泉那边有个分司,等这些都审完了,我带你们过去。”

在他们目光各异的注视下,两人最终走出甲板上岸,管潮生道:“你看到了吗?官督商运,实际是官商勾结。”

贾琮道:“势力盘根错节,就算林御史想动手,也不能了。”

等官船一过,两人又见一条船过来抛锚,走出一位顶盔贯甲的武将,狮子补服,贾琮皱眉一想,猜测道:“看样子是镇江副总兵,他过来做什么?”

管潮生也是不解,摇了摇头。

第140章 林如海去世

镇江府就在扬州府南面,隔江相望,越过长江进大运河,不消几日便停在江都。

大顺废除明朝的卫所制,有战事时实行募兵,军户定额总比率有所下滑,镇江营驻在金山。

船上,刘副总兵的家丁丘八们吆喝道:“娘的,我们才上来,他们开拨跑了,还缉捕个啥的私盐。”

“都给老子闭嘴!吃饱了撑的!奉豫亲王爷六百里加急的手谕,咱们就等着护卫王爷,私盐不过顺带提及的事,什么私盐官盐,官私早就一家了。”副总兵刘挺拍拍狮子补服,人高马大地踏板上岸,三百名镇江营兵列队跟上,真个是威风八面。

前一单官盐开走了,后一单又来跟上,岸上揽活敲诈的,在此时皆不敢露头,刘副总兵按剑走完台阶,就见埠头拴绳桩以内的石凳坐两名书生,一个小些,一个看似三十多,刘挺趋步过来:“哟,这不是管相公么?”

两人正暗生警惕,管潮生不及行礼,一片茫然:“官爷认识晚生?”

“前年奉调骆马湖剿匪,本官在淮北盐场见过管相公和林御史,管相公出面,即是代表林御史,江南江北哪有不知的!”刘挺哈哈大笑,刀疤脸便扭曲起来,他穿了官服,两人按例见礼,刘挺不介意地扶起,正正盔甲:“这位小相公是……”

“他姓贾讳琮,荣国公之孙……”

“噢,国公爷的……贾琮?这名字怎么老耳熟呢,好似哪儿提起过。”刘挺抓耳挠腮的,想不起来。

贾琮熟读律法,却知大顺军营规矩,除非督抚亲临,亦或者钦差手令,兵部同意了的,否则镇江营兵绝不能跨界来扬州,他小心问道:“总兵大人是奉钦差手谕?豫亲王爷仪仗来了么?”

这声总兵大人叫得刘挺打心眼里舒坦,总有个副字,觉得别扭,到底不是掌印的,后面一句让他想了起来:“本官记起了,是四王爷找你,小相公等着发达吧。”

甲胄鲜明的镇江兵营踱步入城,扬州知府显然接到了公文,安排了行辕之处。

管潮生见这武将不仅认识他,贾琮竟然得王爷青眼有加,心思愈发活络,“山海兄真让人刮目相看,这样,过几天去甘泉?”

“走走也好,待闷了。”

……

甘泉县西盐镇离府城不远,从西门走驿道到达。

西盐镇是平原地带,分司衙门设在中心,坐南朝北,牌匾题“淮南盐场两淮盐运使司分司”,内设仓库,外面四通八达的路有挑夫担盐。

贾琮、管潮生各带了随从,冯董事引路至南边煮盐场地,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水咸味,场地被开垦得寸草不生,也许是晒盐煎盐的化学物质所致,冯董事收了钱,笑呵呵道:“两位相公请看,这成百上千的灶户,不过是两淮盐场的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贾琮眼见灶户们有晒的、有煎的,头发缠上去,汗流浃背,“两淮盐场都是煎晒兼用吗?”

“海盐嘛!”冯董事道:“说是灶户,其实无籍,有堕民,有流民。铁锅按册领,晒盐煎盐有人监督,每日点卯进场,出去再点人数,我大顺天下亿万百姓每天吃盐,都靠像我们和他们这样的人。”

管潮生扳扳手指:“统共说,除了两淮盐场,还有长芦、东三省、山东、浙江、福建、广东,这些都是海盐,有晒有煎。四川、云南是井盐,靠煎。河东、陕甘是池盐,靠晒。”

贾琮随意问一个锅下接竹管的堕民:“一月劳作有几钱?”

“回小爷,月入千文。”

一个佣侩对董事说了几句话,冯董事便失陪告辞,管潮生道:“你可怜他们?非要来看看。”

“我同情心没那么泛滥,只是这命数二字,有的地方真逃不脱。”贾琮感叹:“官督商运,苛刻的底层待遇,压抑了生产积极性,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只会越来越不好。”

“说得有些道理,不读书就没出路,我考了几次秋闱,落榜了,就不想再考了。一个秀才无权无势,宗族没落,入贡做官,打死也只是个地方县学教谕,不甘心就不干了,辗转四方,求个生计,也求个名声。”管潮生道:“走吧,回去了,你考功名、开书店、结盟友,图什么?”

贾琮边走边道:“第一是自保,人唯有生存下去,才能谈别的。其二想做些事,哪怕别人不理解、怨怼、诅咒,等根基站稳了,是该做些事的,施展抱负,只重结果,过程和手段,我不介意。”

管潮生无言,半晌才道:“你知道张居正死后,时人怎么评价他?”

“恩怨尽时方论定,封疆危日见才难。”贾琮提问:“那你知道甘泉县为什么名不副实?”

“扬州有句俗语:苦甘泉,甜江都。哈哈哈……”管潮生快意道:“若不嫌弃,等林御史丧事办完,我跟你走。”

“乐意之至。”

……

九月初三,孙福从林府门口接信返回,路过贾琏住房,听到贾琏小厮谈论,墙角兴儿道:“林姑老爷快不行了,这回咱们又能去苏州耍耍,落叶归根,林姑老爷是要回苏州安葬的。”

隆儿小声道:“琏二爷还能白白带一个林姑娘回去,将来不知便宜谁了呢?”

“也不全是便宜。”兴儿不赞同:“娶林姑娘这样的千金,其一你得有权有势,不然她看不上。其二你得有钱,她那病天天吃人参,你吃得起吗?其三你性子还要好,她那千金脾气,几人消受得了?其四妻妾成群也就别想了,林姑娘不像是能容忍三妻四妾的……”

隆儿道:“你这说的不是琏奶奶吗?”

昭儿道:“去去去,这些事不用我们操心。”

孙福嘀咕几句,进了屋子:“琮爷,城北虹桥驿站的来信。”

贾琮看完豫亲王的书信,默默思量一番,回了一封叫孙福拿去给管潮生盖章,再递去驿站,“半个多月了,书店那边卖得怎样?”

“进账不多,扣除出去的,也就五百两,要慢慢才有起色。”孙福说完,紫鹃慌慌忙忙扑进来,哭道:“琮爷,林姑老爷走了。”

孙福故意装出悲戚,贾琮愣了几秒,虽然说林如海的所作所为,和他的理想有相悖的地方,但是扬州盐政盘根错节,官商勾结,林如海这么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他大抵就是听到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突然去世,那种对死亡的近距离感受罢了,然而他摆出一张悲伤的脸:“知道了,告诉林姐姐节哀顺变,后事我和琏二哥会处理好的。”

第141章 偷心林黛玉

贾琮趋步过来,林如海的遗体停放于正寝,林管家、管潮生等幕僚忙着写讣告给吊丧的官员、林如海的亲朋故旧。

贾琏还是头一次办丧,一个人忙不过来,好在一路的随身灯,从正寝卧室点到了林府大门前,三更天的便亮如白昼,林府下人挂好了铭旌。

林黛玉按五服的第一等穿了斩衰的孝服,于床沿嘤嘤哭泣,抽噎得喘不过气来,紫鹃、雪雁在侧,贾琏使个眼色:“你去劝劝林妹妹,咱们再商量丧事。”

贾琮踏进寝室,林黛玉孝服粗麻缉边,素白银器,十一岁的身子愈发显得娇弱不堪,双眸点漆含泪,恰如西子颦其里,贾琮没说什么,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林黛玉唇角微张:“一应礼制,官办还是民办?”

“官民一起办吧,我知道南省习俗多,既要吊唁者接受,又要告慰姑老爷在天之灵,七七还是要办,林姐姐放心,一切还有我们。”贾琮冷静道,林黛玉便安心了一点,虽然名义上贾琮是她娘家族亲的堂表弟,但一个办事得体的男人,她心里不自觉地就当成了沉稳可靠的哥哥与避风港、落脚点。

“影像绘好了,山人批书、挑纸钱、摔盆、哭丧、小殓、大殓、七七,贤昆仲要不要下苏州?”管潮生绘好林如海图像,捧进灵堂。

“苏州要扶灵去的,乘水路,数日可达,过了七七再说。”贾琏显然接受了林家财产,甚有干劲。

贾琮无语,林黛玉对这些自然一窍不通,他记得黛玉在大观园与宝钗说过,她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贾府出,所以下人背地里嚼舌根,林黛玉对家产一事是全然不知道啊,古代女人,不得不寻一个男人当靠山,夫便是天。未嫁从父,她现在是谁也不能从了,要说可怜,倒也不是没有。

第二日昭儿请“山人批阅”,再过几日就近选了挺灵日子,彩棚搭在后院花园,贾琮操起笔杆子,写讣告、记账,孙福、龙傲天、兴儿、隆儿等并林府下人各自出府发帖,林管家带人招待吊唁者,管潮生气喘吁吁地进来账房:“棺椁选好了,按林老爷生前品级,一副油杉朱漆。”

“念倒经的僧人、器物祭品备好了吗?”贾琮停笔道。

“盐运使老爷、知府老爷、并几位盐商老爷吊唁送的器物,够多了,琏二爷在招待他们,小姐摔盆苦灵、小殓,还麻烦琮爷过去照看。”林管家诚恳请求。

贾琮一想林府毕竟不像贾府族人多、下人多,处理起来不乱,足以应付得过来,点头答应。管潮生自是不去的,出来账房时驻足道:“子礼还没有定亲吧?”

“没有,还小,难不成你要给我保一桩媒?”贾琮怪异道。

管潮生摇头:“没有,就是可惜、遗憾……”

跟林管家进了垂花门,到园子停灵场地,左右两侧宾客满席,深秋的树木大多绿叶凋零殆尽了,铭旌的条幅随风飘扬,寺庙请来的和尚身披袈裟,敲跋念经地转悠,灵前摆满祭品。

林黛玉一身白,跪下往盆中烧锡纸,哭得眼泪都没有了,林管家低声道:“老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姐的,走得风光,最大的吊唁官儿是淮安的河道总督,才到二七,闻信就送来了礼品,听说一位王爷在那儿,他们对琮爷甚是夸赞,要是当初小姐和老爷说,唉……”

林黛玉嘴唇动了动,紫鹃帮腔道:“琮爷是会做事的,可你这般就为老不尊了,丧事之前,哪有谈婚事的……”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琮爷进来了……”林管家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贾琮踱步到灵前上香参拜了,林黛玉眸光汪汪地瞅视他一眼,素手捧起铜盆摔碎,两颊的泪珠线串掉落,额头伏在油杉朱漆的棺椁棱角上,紫鹃雪雁去扶她,林黛玉喃喃自语:“你说,家严会往生极乐吗?”

“等在故籍入土为安,姑老爷生前生后都一片风光,素有清名,一定会的,林姐姐记得家在哪吗?”

“木渎。”

“那好,过了七七,我们陪你回木渎,我还要去盛泽,林姐姐身子弱,好歹哭了灵,先去歇息。”贾琮看到她水汪汪的两只眸子,很是扛不住,说完就提步走。

林黛玉蓦然生出一丁点儿自悔自恨,空旷的灵堂里只余跋声、念咒声,纸钱、香燃烧的味道,有一串纸钱是她亲手挂起来的,按江南习俗,死者有几岁,就挂几片,她此时此刻的心绪,就像那飘飘荡荡的烟,漫无轨迹,被风捉弄。

……

馆阁宴席上,林管家调度下,流水席一席又一席,那位河道总督的亲信送礼、记账了与会:“红白喜事,我家大人叫我运送了三牲冥器,林大人一片风光,豫亲王爷的行辕就停在淮安那儿,本来要派人祭奠的,到底亲王干系大,这才罢了,我家大人给这面子,是为王爷,王爷给这面子,是为荣国府的贾琮小爷……”

座上宾客啧啧称叹,贾琏陪笑,商会会长沈三贯敬酒,“到底是国公府、天子脚下出来的人,琏二爷、琮爷都品貌不凡,国公爷后继有人……”

盐运使大人们都陪笑、恭维、称赞,新任扬州巡盐御史还在路上,这不又可以趁机寻隙吃一笔私盐了嘛,淮北官盐正往南运呢。

等过了七七,林府家奴散尽,解除奴契,林管家也含泪而去,扶灵南下,贾琏当先骑马,吩咐兴儿隆儿他们代哭。

这天扬州城南大道围观者云集,出行按七品仪仗,卤簿、条幅飘扬,纸钱洒了一街,鼓乐齐鸣,哭声震天,孙福哭完又笑:“你死了能有这阵仗吗?”

“得了,俺命硬。”

贾琮也骑马随在林黛玉轿前,五云馆楼上,有不少客人推窗,伸头观望,有羡慕的,有嫉妒的,其中柳采薇正和蒋化蛟在雅间谈诗论画,柳采薇修长玉指向下一指:“中间骑马那位便是贾琮。”

“一表人才,不愧是神童,扬州分社的书我买了,写志怪还有一手。据说林御史有一位千金,都怪年龄小,当时应天府知府做过她老师,夸她聪慧灵敏,不知要便宜了谁?”蒋化蛟遗憾道。

“十岁出头,也不小了,十五及笄,那就是嫁人的年纪,不比我,二十出头尚在旧院。”柳采薇笑道。

第142章 黛玉不舍、吴江有女邢岫烟

淮安府,钦差行辕。

甘三躬腰站立,余光能瞥见蟒袍玉带的豫亲王爷犹豫不决地翻看书信,甘三是甘氏的亲兄弟,甘氏是豫亲王的乳母,他们一族是川陕总督的远亲,那一年川陕总督进京觐见,豫亲王刚出生,交皇后抚养,川陕总督便联络宫里的太监打通关系,甘氏那时正好生了一子夭折,可以哺乳,容貌、礼数无可挑剔。后来他们姐弟成了豫亲王最亲信的人,皇后下懿旨,皇帝同意,甘三补了亲王府三等侍卫,掌亲王出入安危、侍卫值班事。

“贾琮致信,劝谏本王密切关注两淮盐税,说盐税收上来,父王必对我刮目相看,看来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凌决袆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忽然浑身哆嗦地重重一拍紫檀木桌子:“这帮扬州盐商、盐官真是混账!我凌顺天下的国库,都被他们中饱私囊了!甘三,镇江副总兵到了没有?”

“刘副总兵候在扬州,书信到了。”甘三深知他的脾性,婉转道:“林御史生前,也不敢动扬州的官场,哥儿代天子巡狩,深明民间疾苦,可也要三思而后行,不能惹得陛下发怒,依卑职看,还是折中的好。动了扬州盐商,就动了江苏三司,势必牵扯到上面去……”

“你的见地倒和贾琮的一样,他也说只能暂时废纲盐、行票盐,本王就这样奏上去了……”凌决袆舒缓下来:“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贾琮若能真心投在势单力孤的本王麾下,来日必是一大助力啊……”

……

船行数日,快到了吴县与吴江的分开地方,吴县、吴江虽然是两个县,却都属于苏州府,木渎在吴县,盛泽在吴江,比邻太湖。

贾琮把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按要点写成游记,从张家湾、临清一直到扬州、姑苏,他即便学过历史,可真实情况都要亲身考察,扬州盐务的很多潜规则也在他的记载重点之内。

“林妹妹病弱,守孝二十七个月是不能守了,待我回木渎安葬了姑老爷,进京了再传信给你,你恐怕今年回不了京了?”船舱之中,贾琏细思道。

“甲戌、乙亥、丙子,今年的会试春闱早过了,明年回去,后年还能参加乡试,不急,到盛泽看看邢家,我再去苏州府拜访沈府台……家里那边,你帮我说说。”贾琮点头,贾琏又问了礼品行李是否妥当,教训了孙福、龙傲天几句,他刚出舱,林黛玉俏生生地带紫鹃进来告别。

“吴越繁华,可青行打手、牙行诈骗,我也瞧见了,你当心。”林黛玉叮嘱道。

贾琮看看船行还有些时辰,又有丫头在,便不介意地再坐下,“你忘了我有秀才功名?欺我也要打量我头上的方巾,林姐姐病好些了吗?”

“嗯,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林黛玉自尊心极强,自尊心是一把双刃剑,她总不想让别人小瞧了她,放下几个纸筒坐下,“这是我谢你的。”

在贾琮看来,林黛玉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率真单纯的闺阁千金,纵然口上喊姐姐,他心理年龄可是比林妹妹大得多得多,自然看得清林妹妹的心思,心里好笑,嘴上又聊起来,林黛玉这样才华不浅的女孩,和他有共同语言,贾琮也看烦了史书,就说一些黛玉不知道的,地中海的橄榄和争霸、罗马波斯的崛起灭亡、南美的黄金、东非的雨林,以及那个泰坦尼克号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信手拈来,身临其境。

林妹妹听得一惊一乍的:“你真会编故事。”

“林姐姐,这都是真的,西洋传教士跟我讲的。”贾琮辩解。

“咯咯……”林黛玉不信,小嘴一抿,她现在很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她父母双亡的可怜,那种怜悯很伤她自尊,她要的是别人打心眼里尊重她。

贾琮欲哭无泪,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言者无二三,在这封闭的封建社会,这方面真是孤独无知音了,他无奈道:“你不信就算了,宝姐姐家还有一房,他们海内海外都经商,听说那一房的姑娘也走过海外,不信她回来进京,你问问她。”

大运河的南方终点是杭州,从扬州下来,过镇江丹阳、常州无锡,最先到达吴县,船在吴县埠头抛锚了,林黛玉起身道:“我走了,你去了吴江,写信给我。快入冬了,你要是水土不服出了疮藓,记得找游方郎中要膏药,我小时候贴过,见效快。”

贾琮道:“要是中了天花、时疫怎么办呢?哎,我听说你们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是真的吗?”

“想那些晦气的做什么?你说苏州人爱骗人,好呀,重阳九月九,你去路边买菊花酒、五色糕,付一半钱试试?”林黛玉明媚动人地倚门娇笑,才略微不舍地出了船。

告别贾琏、黛玉,在吴县埠头吃过饭,贾琮另雇了一艘乌篷船下吴江,跨县经营,船家要一两六钱银子,钞关的税收还要垫付,孙福讨价还价,降到了八钱银子,龙傲天瞪大眼睛算算:“琮爷,可不是嘛!苏州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噗!”贾琮孙福都被这二货逗笑了。

到了吴江下船,这回遇到了山海书社在江南的驿传伙计,亲自送贾琮到盛泽镇,盛泽镇距离吴江县城九十里,这里设有巡检司。一路上,棉花、桑树几乎随处可见,田地里少有闲人。

江南是古代特权阶级醉生梦死、优游林下的最好地方,当初大明末世,内忧外患,此地仍然一片歌舞升平、盛世风光,贾琮下马步行走入盛泽小路,轱辘滚滚,风尘仆仆,他还来不及怀念探访柳如是在盛泽的故居,就见前方从市集回来的道边,几个青行打手提起硬木棍,头戴布巾,人高马大地成半包围形状,拦路收过路费,颇有些香江古惑仔的味道。

“公爵大人,你看这姑娘不错呀,咱姑苏就不缺丽人……”

“是呀,是呀,索性托回去做公爵夫人……”几个打手小弟摸摸下巴,坏笑起来。

领头的祖公爵眼睛一亮,后边集市卖生丝回来的虽是抱怨,却不敢说什么,青行和牙行一样,他们在吴江县衙有关系,惹不起,费用低些,一年就交几次,买平安了。

贾琮冷眼旁观地排在中间,那祖公爵点头,他们看中的是一位布衣荆钗的姑娘,看样子十五六岁,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只是穿着寒酸,这姑娘还算淡定,足不出户仅限于中上层女子,民间女子是抛头露面的,她不开口,紧紧捏住衣角。她母亲交了钱,祖公爵手里掂量掂量,不满意:“我说邢大娘啊,这两钱银子,喂狗呢?要不是你那汉子不会营生,依你家那几亩地,桑树、棉花,一年也有七八两吧?”

“公爵大人行行好,我们家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这还是我们母女天天摇腰机,熬出来的……”邢母恳求。

姓邢?不会这么巧吧,贾琮侧身出来,打量几眼那姑娘,刚好这邢姑娘也看过来,闲云野鹤的气质比容貌更胜一层。

第143章 江南烟雨盛泽镇

那邢母在和祖公爵撕扯,趁这个当口,贾琮往前踏出一步,并肩问道:“姑娘可有一位姑姑在京师贾家?”

“你是……”邢岫烟警惕地拉开距离,清丽出尘,双眸打量他的时间不长不短,见他穿着打扮,知是一位秀才,但身量不大,这也是觊觎自己的无耻之徒么?连邢家姻亲都打听好了?居心叵测啊。

贾琮基本确定她是邢岫烟了,家世、户籍、容貌、姓氏、气质,加在一起,再没有第二个人,这就是她的表姐,当然只是名义上的,没有血缘关系,邢夫人和贾家任何一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难怪啊难怪,堂堂一等将军贾赦夫人的娘家人,过得如此寒酸,一是邢夫人过于六亲不认了些,谁也不靠,二么,估计那位便宜大舅邢忠也不会过日子,妙玉未进京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太湖边玄墓山租赁寺庙,那蟠香寺是妙玉的。

“在下贾琮,金陵故籍进京定居的那个贾家,姑娘一家若是与贾家有姻亲,那就是我表姐喽。”贾琮道。

邢岫烟笑了笑,不作回答解释,她姑姑邢夫人自打嫁入贾家,与邢家几无联系,平白拿去了许多嫁妆,从未对邢家有一丝一毫的照顾,况且邢夫人没有亲生儿女,而贾琏又是嫡子,所以邢夫人与尤氏一般,是填房,可以说无论是邢夫人还是贾家,目前对邢家皆无助益。

她常听父母抱怨姑姑那边不管,邢忠脸皮厚,甚至有进京投亲的打算。不过,邢岫烟虽是不能确认真假,态度倒不恚怒,因前方争执,她道:“原来是京里来的亲戚,过了这关再说……我家姑姑的确是贾家的大太太……”

贾琮放下心,总算能有个落脚点,邢岫烟没给他惊艳的、眼前一亮的感觉,远无秦可卿那样的优雅妖艳,但气质颇为不俗,妙玉还是很会调教人的嘛。

“都别吵了,你们青行要多少钱?邢家母女,还有我们三位异乡人,一并付了。”贾琮上前一步,出面道。

头领祖公爵与十几个打手目光森冷地盯过来,见是一位小小年纪的书生,方巾斓衫打扮,后面跟随的龙傲天还唬人一些,他们不屑地嗤笑不已。

祖公爵却与众不同,眼神闪烁地琢磨了一会儿,冷笑道:“好说,好说,咱们青行也是有规矩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公子的行李,就我们盛泽镇青行包了,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一个江南劳动者一年的年薪,官方规定一两兑换二千文铜钱,各地兑换比率不同。

在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等地,大体上是亩产一千六百斤桑叶,可以养活十六斤蚕,缫出十六斤丝,米价在一两银子一石左右浮动,生丝价格每两六分到八分银子,十斤就是六钱到八钱。

之所以桑树、棉花在江南广泛推广,是地形、气候决定的,亩产比小麦、稻谷要好。另外,佃户需要排除租金、税收,而且,卖生丝的时候,或者要接受打行、牙行、丝行的层层剥削。

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

为什么?

因为打行、牙行都是基层关系户领头的,牙行就是现代的经纪人,搞中介的,强买强卖,司空见惯。

再说打行,打行不能认为是现代的街头古惑仔,一点都不夸张,古代的打行甩了古惑仔几条街。他们联络衙门、打人、欺诈,有人受到杖刑,可以买他们代刑,你就是出大钱杀人,他们也干,特务、刺客、杀手……等等类型,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嗯,也就是除了好事,他们什么都干,不仅仅是打架,古惑仔能比吗?

按史学界文明、专业的说法:这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

“要价不小啊,五两银子,行……”贾琮耸耸肩膀,掏出五两碎银,丢在地上:“捡起来,牵马扛货,到邢家去。”

几个打手怒了:“公爵大人,打不打?这小子欠揍!去他娘的!当我们是要饭的吗?!”

“且慢!”祖公爵摆手制止了,他眼神阴沉,这个年代,光是看打扮、穿着、言行举止,大体便能判定一个人的身份,贾琮这么小的年纪,那份颐指气使、无所畏惧的态度,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的,他为何不怕我们?定是有来头了,祖公爵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邢岫烟,眼睛逡巡地道:“小哥儿是秀才吗?也不知是哪家的人?东青浦、上海,南湖州、嘉兴,北吴县、长洲,西太湖诸岛,南来北往,东西各行,祖某人也识得几个贵人,敢问公子出自哪家?”

“我不在你们吴越行列,废话少说!你们到底帮还是不帮?还有没有行业规矩了!”贾琮不耐烦地道,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大家公子,拿鼻孔看人。

祖公爵呵呵一笑,狰狞道:“咱们走!”

他们打行的人向西出了水路船只,一打手愤然道:“祖大哥,那小子毛都没长齐,怕他个鸟!”

“小心无大错,你们过去几个人跟踪着,总要问明了身份,才好讨回场子,咱们打行不干没意义的事。盛泽巡检司,吴江县衙,咱们还是有熟人的。奇怪……从未听邢家结识了什么人……哼,那小子怕是奔着人家姑娘去的!”祖公爵一屁股坐在小船上,船只摇了摇,邢忠这几年过得愈发落魄,也不敢拿贾家的名头出来唬人,因为邢夫人那边联系太少了,未必会帮邢家说话。

就是后来邢岫烟进京,邢夫人都不管她,什么也不给,一家子去投靠,邢夫人脸色都不好看的。

……

盛泽镇去吴江县衙四十多里,水路四通八达,明末冯梦龙《醒世恒言》描述盛泽镇盛况空前:市河两岸丝绸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买的,蜂攒蚁聚,挨挤不开。

向东搬货物,乘了二人摇撸水船,邢岫烟娴静地坐在船中蓬内,贾琮出了功名凭证,至此邢母就信了几分,邢母讨好地嘘寒问暖:“琮哥儿几时来的?京中姑娘(小姑子)安好?”

“大太太无病无灾,好着呢,我们兄弟俩南下办事,托我来看一转。”贾琮坐在布垫上。

邢岫烟蹙眉道:“怪我连累了你,那些打行、牙行、丝行的人,藤连着瓜,瓜连着藤,甚有势力,何必羞辱他们?”

“姐姐错了,此等事情,千万不能容忍,你们放心,我自有把握。都是亲戚,客气些什么。”贾琮望望窗外,时值傍晚,小船像叶子似的飘过江南拱桥,上岸便是街道店铺,小小一个盛泽镇,竟然像府县一样繁华。

【注释:前面一章盛泽镇距离吴江县衙九十里写错了,那是震泽,震泽、盛泽也相近,但不是一个地方,盛泽镇距离吴江县衙四十多里。

姑娘在明清口语中,有一个意思是嫂子对小姑子的称呼:金文翔老婆称鸳鸯为姑娘,一证。璜大奶奶称胡氏为姑娘,二证。金荣母亲是胡氏,璜大奶奶是金荣的亲姑姑,也就是金荣父亲的妹子、胡氏的小姑子,这是不言自明的。

本书印刷、造纸参考《印刷史》以及明清出版文化研究。桑树、棉花、矿业参考徐光启《农政全书》、宋应星《天工开物》、明代《沈氏农书》,风土人情参考弘治、正德、嘉靖、万历、康熙、乾隆《姑苏志》、《吴江志》。婚丧礼俗参考《明史》、《金瓶梅》、三言二拍。】

第144章 麻烦、失望

盛泽镇在《吴江县志》中被推为吴江第一镇,距离王江泾镇六里地,东面嘉善、平湖,西面新市、洲钱、石门、桐乡,南面王店、濮院、沈荡,北面濮阳、木渎。

大顺凌家从长江三角洲发兵起家,由外而内,定鼎国朝百年,祖坟便在更南的嘉兴,其实这个时空的历史在之前朝代便有些许出入了,最终演变成这个格局,地理环境也不是和贾琮前世那个时空的任何朝代一模一样,也是有出入的。

镇中居民千户,自备船只的不在少数,江南市镇、水路就是一个密密麻麻的网络,商家能来往通行杭州、湖州、苏州、松江,而盛泽镇最出名的是丝绸,客商云集,拿整个苏州府来说,苏州府城东半城全是丝织行业。

……

江南是多雨地带,冬雨寒入肌骨,才进入粉墙黛瓦的巷弄,阴云罩天,绵绵细雨从远山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赶过来,邢岫烟撑开油伞,孙福、龙傲天俱不带伞,以包袱褡裢遮挡,邢岫烟把伞撑过去,两人唯有苦脸羡慕。

游学的日子,有很多要花在旅行路途上,这时的贾琮岁数也不是很小的了,历经癸酉乡试,甲戌会试无缘,而今的日子,步入冬日已久,过完年乙亥,虚岁也是十一了。

管潮生从扬州就作别回山阴了,约定苏州再见。他们的行李货箱,下船雇了人抬。邢母一路唠叨,至邢家大院,天又晴了,邢岫烟放了伞:“琮弟请,你大老远京师水路过来,何必带东西呢。”

映入眼帘的青砖小瓦,陈旧的马头墙,里面建了楼,同样陈旧的花格窗,邢母边嘘寒问暖地叫女儿带外甥进屋,边掩不住欢喜地拾掇礼物,“金裸子封了几小包,你真是急人之难,好外甥,要不是有你,今年也别想过个好年了。亲戚家常年不来往,多住几日罢。”

“算是提前给舅妈、舅舅送年礼,过几日要去府城,可能不会耽搁太久。”贾琮四处看看,底层窗内并不见织机,她们织布该是在侧面楼上,邢岫烟安排好了马匹、孙福龙傲天,做了饭招待进来,看了看他,悄悄道:“我们家小户人家,没太多见识,你是正儿八经的秀才,父母若说得不妥当,你别往心里去。”

几盘白菜、萝卜、鱼,几碗米饭,贾琮甩甩发酸的手腕,停下写信的毛笔,连说没事,邢岫烟又问孙福他们吃不吃,贾琮道:“别管他们了,他们待会也要出去,就在外边吃得了……才刚在路上,我听说,你们家有点艰难?”

“倒也不至于饿死。”邢岫烟自己不吃,矜持地道:“原本也不是这般寒酸的,往前几年在光福镇,我家也租赁了几亩地,取租子足以度日,而后姑姑出嫁,听父亲说,带过去了一笔,家父又在赌坊上了瘾,谁没个大病小灾的,慢慢地就卖了田地,租赁蟠香寺住了十年,开铺子……寺庙主人北上了,我们又来了盛泽,要不是你来,我都快忘了……”

北方的白菜是南方移植过去的,看不出这个表姐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贾琮慢悠悠地吃得香,微微皱眉:“先不说那些,慢慢谈,你说的那个蟠香寺主人,是不是妙玉?我在京城见过她。”

“是,她与我做了十年邻居,诗书都是她教我的。”妙玉本想问他妙玉近况,看他吃完了,忽又打住,贾琮端茶漱口,“百慕桥的归家院还在吗?”

“归家院是柳如是故居,早被人买下开赌坊了。”邢岫烟不知他问这个做什么,只见贾琮听见了说没兴致去了,过会邢母又进来拉家常,贾琮吩咐孙福、龙傲天寄信出去。

邢母上上下下把他瞧了个通透,笑道:“你安心住下就是了,我刚刚给棉花选种。咱们这儿忌讳多,夏日里更是忙不过来,东面的蚕室可不能进,都说见了生人不好,供奉的嫘祖娘娘会不保佑……澡房在拴狗儿那边,就是有点旧了,明儿叫几个工匠来修修,你是大家公子,比舅妈懂礼数……”

说完思来想去地出来,到蚕室给嫘祖娘娘上了香,邢母才惴惴不安地上了女儿绣楼,母女俩谈了一会,邢母担忧道:“你看这外甥,进了门还安静听话的,怎么就不知好歹地惹了打行的人,盛泽不是金陵,任四大家族横行,到底是少爷脾气,他走了,那人找我们麻烦,怎生是好!”

“妈见了银子还夸他好呢……”邢岫烟淡淡地笑,此时楼下狗吠,她们出来,一轮下旬月镶嵌中天,男人声音在骂狗,另外一个是景甲长的声音,邢母气不打一处来,朝楼下吼道:“你这灌黄汤挺死尸的,索性死在归家院别回来了,外甥大老远来了,也不知道!”

“什么?”邢忠踉踉跄跄地进院,爬上楼梯道:“大外甥还是小外甥?在哪儿呢?舅舅去看看他……”

邢母压低声音:“小外甥,人家水陆奔波,顺便过来的,送的金裸子有八钱,那是真金呢,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景甲长晦气地摇摇头:“哎,你们也不留我喝口水?浪费我好心跟你们说话,祖公爵是华亭丌老爷买通的人,他要是上盛泽丌家告一状,你们那地讨不了好,水不都是一条么?整个江左江东,如皋蒋家、华亭丌家,谁不知道人家是翰林世家?给万岁爷当过老师呢……好了,不说了,晦气……”

“景老爷还是留下喝口粥罢。”邢母正下楼,景甲长已经关门走了,大黑狗还在汪汪汪叫,邢母一时患得患失的,咒骂起她家男人来,要说邢忠虽然赌博上瘾,家里却是不暴躁的,他还起了个表字叫德全,进楼便夸:“夫人这事做得好,聪明,留下外甥,过几年我们投靠去。”

“聪明?”邢母不知不觉提高声音道:“我要是聪明,就不会嫁你了。”

“是,是,是。”邢忠一个劲点头,酒气冲天的,邢母嫌弃地赶他走,不让进房,老两口都是又欢喜又害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都觉得贾琮对待打行的人,太过鲁莽了,又帮了他们,又惹来是非,毕竟贾琮再厉害,终是一个孩子呀,一个孩子再是秀才,怎能把事儿办妥当?

看父母吵闹,这样的日子邢岫烟习惯成自然了,不劝,她们也会熄火,她也是有点担心这事,瞅了瞅楼下贾琮房,早睡下了,这个表弟,真是心大。

第145章 表姐表弟好做亲

雍乐十一年甲戌冬至,古时冬至日过节,冬至、元旦、万圣节(皇帝生日)合称三大节,送寒衣、贺天、绘制九九消寒图。

邢母撺掇邢岫烟给贾琮送了一件棉衣,邢岫烟不冷不热地提进屋里,贾琮笑纳:“你们家田地在哪?租赁的还是自己的?”

“原先是租下来,再租给别人。”邢岫烟抿嘴道。

这种情况很普遍,地主租给佃户田地,佃户可以转手出去,或者雇人种植,叫做佃农经济。

“现下不收人头税,摊丁入亩,苏州府清丈过了,就买了下来,按亩计税。”

“姐姐能带我去看看吗?”贾琮道,他来盛泽也不想虚度时光,去了扬州盘下作坊,来苏州他便想做一个“寮主(外来资本家)”,顺便可以提携一下邢家,但得看看他们靠不靠谱。

邢岫烟檀口轻启,奇怪地道:“那地我不大去的,都是一些贫农,你舅妈和我往常只是照看蚕室,他们送桑叶、棉花,有时就织织布罢了,怕弄脏了你。”

“不怕,不怕。”贾琮表示不介意。

入席吃饭,邢忠呵呵笑道:“我妹妹入了府上,大家都是一家人,外甥不要客气,甭客气,就当自家一样。嗯……岫烟啊,那消寒图绘好了吗?”

“绘过了。”邢岫烟笑道,把带贾琮出去溜一圈的事情说了。

“外甥也绘一幅,绘好了再去。”邢忠两口子都不在贾琮面前提得罪打行的事。

“好。”贾琮饭后绘了一幅,邢岫烟带他出门,邢母琢磨道:“还一家人,我这么些年,都没见过你妹妹的影儿。”

“这不是山高路远嘛。”邢忠转头,吧嗒吧嗒抽旱烟。

“不是山高路远,是缘深情浅。”

“你个婆娘知道什么。”邢忠哼哼,邢母冷笑道:“你是不是也想把闺女送进去?来个内侄女做儿媳妇?我们闺女性子淡,可大字也认得几个……”

“不好么?这小外甥除了一来惹了人,礼数倒还周到,人家可是考出来的顺天府秀才,不愁吃,不愁穿,侯门再深,也深不过六尺。”邢忠打起主意来,但又没底,各方面都没底,也不知贾琮接下来怎么应对呢。

“既然是秀才相公,来日也要科举发家,那些翰林闲官、飞在天上的人,瞧瞧如皋蒋家、华亭丌家、桐城方家,哪个不是各自的女婿亲家?官官相护,结盟联姻,人家看得上咱闺女?”邢母翻个白眼,吐出枣仁道。

邢忠被说得不快活,想来想去,突然眼睛一亮道:“跟我妹子说不就行了?她是嫡母,没个亲生儿女,那时小外甥若果高中了。她如何不指望一个依靠的地方?内侄女做儿媳,亲上加亲,对她也有好处,不就成了?”

“可人家比咱闺女小。”

“这不是事,女大三,抱金砖,越小抱得金砖越多,嘿嘿。”

……

表姐弟乘上二人摇橹的小船,进了蓬内,孙福、龙傲天外面站立,贾琮问道:“木渎、府城的信怎么样了?”

“木渎的琏二爷、林姑娘收了信。我送去时,说话就要回去,这时早过了浒墅钞关了。”孙福回话,木渎就在盛泽北边,吴江吴县比邻,撑船可达。

又说:“琏二爷嘱咐琮爷早些回去,莫要在外贪玩。”

龙傲天声若奔雷:“苏州府城的信,是俺叫人送的,路远,还没回信。”

贾琮点点头,邢岫烟安静娴雅地坐在木壁下的坐垫,陈旧的米黄裙子盖到弓鞋上面,一双素手拿了油伞,她的玉指修长、洁白,因为江南养蚕、苏绣非常讲究,刺绣的女子是不能做粗活的,务必要把双手保养好,其一蚕不能沾油烟等气味,养蚕,手要干净,其二苏绣习俗历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为此苏绣才驰名天下。不过岫烟也是下厨房的,做不出有名的苏绣。

“林姑娘?又是你的一个表亲?”邢岫烟淡淡道。

“和我也算有血缘关系吧,林姐姐的母亲是我亲姑姑,嫁的是扬州巡盐御史老爷,前儿告病殁了,祖籍在木渎。我们南下,也是为这事……”贾琮看看她衣着:“等下回来,要不我们去布行、丝行挑些东西?”

邢岫烟矜持道:“不用,那不是骑驴找驴吗?我家就有生丝、织机,没必要穿那么好。”

看她不施粉黛、服饰寒酸的样子,偏偏坐在那儿,小船飘过一座又一座江南小桥,淹没人群,那种丽色却掩饰不住,丽色中透着超然。贾琮知道真实情况未必如此,是家徒四壁、拮据惨淡的缘故,也没戳破她,这段日子瞧瞧邢忠、邢母,也不是那种很势利的人,市侩倒是有点,毕竟是小市民,谁不会斤斤计较,因此贾琮的那点拉他们一把、再收为盛泽代理人的想法,自然而然也不拂拒了。

他这次的重点不是在盛泽开书店,贾琮从明清史料,以及大顺江南的亲身经历了解到,资本家在江南是非常吃香的,如果拥有一个较大的庄子,鱼虾、牛羊、棉花、桑树……各种东西全方位立体化经营,在古代,粪都是钱,这种经济是稳固的,这么干的富商不在少数。

下船,进了一片桑树林,地形是广阔的平原,丘陵较少,冬日桑叶光秃秃的,枝干孤零零地摇曳,桑树种植也甚是讲究,距离、壅道(粪道)、水源,四五个邢家佃户也是乘船运粪,来回挑着施肥,在江南市镇,产粪的地点固定,一个镇和另一个镇的联系紧密,距离都在几里、十几里之间。

邢岫烟翩然走在垄道,伸手指点他,贾琮盯着她的脚:“邢姐姐不是缠足的?”

“民间女子缠足的不多,要做活呢,老实说,缠足对于儒家,有相适,也有相悖的地方,文人偏爱那种不得见光的三寸金莲,你也是?”邢岫烟浑不介意,回头道。

“不是,我认为自然更美一些。”两人走了一段,看见林间邢家佃户和另一拨人在起争执,那一波人有十几个,为首的着绸缎,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类似管事的人物,邢岫烟不快地皱起远山眉,贾琮道:“那晚我听见了,景甲长说你家地和丌家挨着,丌家既然是华亭名门,怎么来的吴江?”

“这是常有的事,名门望族,宗族庞大,吴江这一支和华亭丌家是同宗的,他们家世代出翰林,还出过太师,有几十万亩地,士大夫不用交税,都不知有多少人把地投在他们名下,瞒税漏税……这人是吴江丌家的丌管事,好几次因水源问题,和我家佃户起口角了。”邢岫烟秀项一扭,低头无奈地道:“那个祖公爵,也是吴江丌家的人。”

该来的,总会来啊,贾琮淡然笑道:“怎么我到的地方,都有祸事?人家说我是天煞星,也是有原因的。”

第146章 撩岫烟

邢家的佃户在这边的有两个,另三个在棉田那边施肥,闻言赶过来,皆汗水湿透衣背,“东家姑娘过来了?又是这丌家,打定主意想侵占人良田呢。”

另一个佃户道:“这样下去,没法子了,今年交了租金,东家姑娘,麻烦回个话,我们不想再租了,活不下去呀……桑树、棉花,为多赚点,棉田套种冬小麦,这几样不耐寒也不耐旱,水总是要浇的,他们家大业大,又在上游,断了水,没个地方说理去……”

“就是,冬天为了降寒,必须浇水的,不然小麦都冻死了……”

浇水的原理,是因为水白天吸热,晚上放热,冬天不至于冻死农作物,古人经过长期的实践,是明白这些道理的。尤其江南地方,精耕细作,各种作物种植都有一整套的经验,富商、士大夫、地主都会买一些农家指导书参考,甚至不乏以身试法、实验记录的。

“我知道了,回去说与父母,要不回景甲长,是要私下处理,还是官府来办,总有个说法,我一个姑娘家,可不知这些事情……”此事虽然切身相关邢岫烟自身,但她明白自己无法处理。

五个佃户垂头丧气,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各自杵了铁锹锄头的木把手,杵在一边。

邢岫烟想求一下表弟贾琮,却只见他沉思不语,似乎没有多管闲事的心,她自己欲言又止了,也是,贾琮只是一个小小少年呀,冲龄之年,十有五而志于学,二十弱冠,三十而立,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邢岫烟如是想,不怒也不怨。

对面那拨人昂然走来了,那天发生过冲突的祖公爵赫然在列,祖公爵与丌管家耳语一番,丌管家满面倨傲:“这位想必是盛泽的邢家姑娘了?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方圆百里都是吴江丌家的地盘,咱就不用自报名号了,你们要是报官呢……嘿嘿,就看公堂上,谁的口舌厉害了……”

“我看不是比谁的口舌厉害,而是谁家势力大、谁钱多是吧?”贾琮插口道。

丌管家神色一凝:“这位小相公是?”

“也不用咱自报名号,金陵方圆百里皆知的那个‘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贾琮淡淡道:“你们应该清楚,那位‘公爵大人’更清楚……”

“怠慢了,原来是金陵四大家。”丌管家的态度并不恭敬:“我也是今儿才知,邢家居然与贾家有姻亲……但这事儿,我们丌家想办下来,老早就说过,为的是便于管理,邢家不过是二十亩的地,开个价,往年便谈过……”

贾家虽是公府,但国公爷可是没有了,四大家族互相联姻,在祖籍故地金陵无人敢惹,到了苏州未必还能蛮横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连一个小小的打手头领,背后都有势力。

实际上他们也根本不怕勋贵家族的后代,江南的水深着呢,吴江丌家是华亭丌家支脉,世代翰林,出过太宗、圣祖、雍乐的讲官老师,论名望、皇帝心里的地位,他们怎么会怕,如此,这些世家的家奴,也蛮横惯了,仅仅打听到贾琮是荣国府公子,现任苏州知府沈镐是贾琮座师,他们却不知道,也不想打听,丌管家并不畏惧。

“邢家不想卖,那是邢家的事儿,你们可真是清要世家的奴才啊……”贾琮双手背在身后,无视众人,踱上田垄,满意地道:“好,吴江丌家这边的一百亩地,我瞧上了,你们开个价吧……”

“公子说什么?”丌管家以为自己听错了,冷哼道:“那便看谁的拳头大!吴江县衙见!”

嚣张,这位荣国府的少爷太嚣张了,竟然敢强买他们家的地,好,看县太爷到底帮哪家!

……

丌家人坐船回吴江,丌管家收了几千两租金,祖公爵在船头愤愤不平:“我去求老爷,咱家姐姐成为十三房姨奶奶不久,最好把那个邢家姑娘,判给我做媳妇。”

“肯定行的,吴江县尊不会为了一个外地人,得罪本地士绅的!否则他干不下去,政绩出不来,乌纱帽不保,此乃其一。其二,咱们的通讯比他快,他要拿贾家的势力压人,总是后到一步。其三,那个邢家不发达,嫁进贾家的夫人,必然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这样还怕什么?”丌管家冷笑道:“你还得在十三姨奶奶面前为我美言,给老爷吹吹枕边风,你我在盛泽互帮互助,也就待得长久了。”

凶神恶煞的祖公爵像个乖孩子一样点头哈腰,下船回到吴江县城丌家府邸,小厮报“华亭那边的公子过来了”,丌管家愣了几秒,挥手让祖公爵下去,他进府给老爷、太太们回过话,来到外书房,又听见华亭过来的大公子丌诗轩的声音:“《山海志异》第二卷的《画皮》,跌宕起伏不下《倩女幽魂》,《倩女幽魂》是大团圆,《画皮》却是来了一出换皮,其要旨,揭示了古往今来之人的重皮相。”

另一个是他好友蒋化蛟:“是啊,手稿在采薇姑娘手上,我三百两银子跟她买,她不卖,这本是我从扬州书店买的。”

小厮通报,丌管家进去先问候了客套话,原来华亭丌诗轩是个苏州迷,经常跑过来,和这个本家混熟了,就问丌管家事,丌管家回了今日之事,丌诗轩诧异道:“贾琮,是哪个贾琮?”

“荣国府。”

丌诗轩想了想:“那是你们这边的事,我先不管。”

丌管家退下,蒋化蛟不满道:“你们这家分支做得太过了,凡事适可而止,苏州的笑话还少吗?明朝就有几位苏州官儿的家,被老百姓放火烧了,众怒不能犯啊……”

“别说我了,你还不是一样,你我并称江左三大家之二,你好不容易进入翰林院,结果一封奏折就罢官在家,我考了三次会试都不中,鲁莽的事还少么?我就想看看那个贾琮有没有能耐……”

……

“你还真看上丌家的百亩地了?小心撑死了你……”邢岫烟摇头失笑,漫步在盛泽巷道。

“我又不是抢……那块地好,有湖泊、水源,有了那一百亩地,你们都不用愁了。”贾琮打着算盘,孙福讨好地跑上来,递上包袱,贾琮给邢岫烟:“呶,冬至送寒衣,来而不往非礼也,给你买的裙子、胭脂。”

进了邢家院子,邢岫烟边走边打开看,是一条梅花图案的纱裙。这些包括胭脂之类,她几乎不用,但是女孩子家哪有不爱美的,微笑收了。当晚才得知邢忠去了县衙,差爷来通知,邢家、丌家因为地界水源的事,闹上了公堂。

邢岫烟换了纱裙出来,长发披肩,清秀丽质,那种艳丽愈发出色了,邢母唠叨道:“好外甥,你真有把握么?”

“嗯,最后我们会赢的。”

次日,邢忠乘船回来,满不在乎道:“输了,官司输了,县太爷叫我们把那二十亩地赔给丌家。”

“什么?”邢母浑身哆嗦,悲叹一声,气晕过去,邢岫烟忙去扶住,看看无动于衷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小有失望,真不知贾琮的把握在哪里?

第147章 岫烟的馒头好软

邢母只是一时气急,邢忠几句话就把她从阴间拉回阳间:“丌家给了八百两银子,当时景甲长在侧作保,县太爷说往后不能再闹了。”

十一户为一甲,十甲为一里,邢家这边的事,景甲长有权过问,甲长征收钱粮,记录了,邢家无地,就不按亩计税了。摊丁入亩、清丈土地实在对士绅地主打击巨大,当年张居正玩一条鞭法、考成法,弊端重重,但效果也显著,利大于弊,可惜张居正只执政十年,死后被万历清算,改弦易辙,大明在张居正之后,再也无法中兴了。顺朝能够这么大张旗鼓地干,不外乎专制加强,皇帝军权在手。

“那可是二十亩地,少说千两以上,盛泽寸土寸金的,这样可不是长久之法……”邢母数落起来。

“不卖也不长久,挨着他家,断了水源,往下游或河道取水,更是费时费力费钱,又隔三差五挑事端,买粪的行家、有牛的佃户,威逼利诱,能长久么?”邢忠啜一口饼子酒,“也不能怪外甥,丌家欺行霸市惯了,迟早这么干,索性卖了,依我看,拿这点银子经营酒铺是正经。”

明、顺不征收酒税,酒成为了官民日常饮料,贾琮认为酒铺倒是不赖,邢母抱怨道:“要能正正经经地营生倒好,就怕你赌光了家当,吃尽当光,怎么个活法。”

邢岫烟拍拍母亲背部,给他顺气,一直垂首不插话,转动的眸光幽幽盯着贾琮,邢忠、邢母也看过来,邢岫烟语气平淡道:“好弟弟,你肯定有法子是吗?”

“快了。”贾琮刚说完,龙傲天阔步进来:“琮爷,府台老爷收到两回信了,这是府衙公差发来的。”

贾琮览毕,邢母激动道:“是苏州府的府台老爷?你认识他?”

“是。”贾琮道:“沈府台是我院试座师,平时对我甚有恩惠情谊,近来时文也多仰赖他书信指导……”

“你也太会葫芦里卖药了,怎么不早说?有府台老爷的关系,还怕县太爷么?而且舅妈听人说,这一任的府台老爷也是华亭人,他定能从中处理好的……”邢母故作不乐意,越看贾琮,越是个宝,邢忠也眯起眼睛来,唯独邢岫烟怪不好意思的。

……

江南的建筑格局一般不讲究朝向,多为封闭式单元院落,以左、中、右为单元组合,砖石木梁雕梁画栋,奢侈、富贵、宫殿化,围墙开漏窗,马头墙防火。

客厅、书房之前凿池养花,各单元之间有备弄,也就是夹道,防火兼巡逻。

祖公爵面见姐姐回来,丌管家拉他到备弄,愤恨又无奈道:“不成了,府台老爷不同意这件案子,密信嘱咐吴江知县重审……”

祖公爵阴沉道:“结果如何?”

“县尊是两面为难,左支右绌,老爷、少爷们刚才得信,原本不愿罢休,可华亭的公子说了,他做主,那一百三十亩地,并邢家的二十亩,总共一百五十亩,送给他们家好了……也不知他们怎么商议的,竟然同意了。”丌管家不甘心,管着盛泽的租子,有不少油水,但又无能为力,暗自咒骂丌诗轩脑袋进水了。

“此事就这么了局了?还赔了一百二十亩?我……算他福大命大。”祖公爵也唯有仰天长叹。

……

几日后,邢忠提一壶葡萄酒,进院闩门,歪歪斜斜地走到贾琮房门,邢母正在厨房灶台忙活,看见了,头伸出窗外使眼色:“闺女和外甥研磨诗书呢,你个酒糟老头瞎掺和什么?”

“噢……”邢忠折回厨房,眉开眼笑地细细算道:“给了牙行钱,叫他们招募人手,一百五十亩地,桑树五十亩,棉花、小麦套种五十亩,剩下五十亩,近湖、多水,外甥提议,一半养草鱼、鲢鱼、蠔蛎……一半养鸡鸭鹅,又托牙行的购买昆山品种的三黄鸡……”

邢母嘀咕:“土地文契托到谁的名下?”

“当然是我们邢家名下呀。”

“你蠢啊!”邢母掐、拧丈夫胳膊:“那还不是要交秋粮、交税?吴江县衙那帮吃不饱的公差汇合里甲,这就去了一大笔,雇佣人手的钱、鸡鸭鹅鱼、粪、牛、硫磺、小麦、玉米……又去一笔,剩下多少?你会不会算账?”

邢忠眉头紧皱:“外甥在外还不做官,若是投在他名下,除了免除二丁之税,其他仍是要交税的……”

“将来他做官了,我们不就不用交了?也罢,也罢,等那时投在他名下也好。”邢母搅粥,精打细算:“这时叫他们表姐弟有了情谊,几年之后,是做妾还是做妻,也有个先来后到。”

无论做妾做妻,有了这一百五十亩地经营,想穷都不可能了,邢忠点头道:“那地是人家送给外甥的,到时候大头的钱还得归他……多蒸上两条鲫鱼,来两盘菠菜、芥菜,腊八粥也该准备准备了。”

……

邢岫烟坐在床沿,手捧书卷,穿了新买的月华裙,挽仿古堕马髻、套比甲,书抵下巴:“你过完年去府城?还是就要去了?”

“应该快了吧,我得去看看他们怎么经营,这可是关系到你我两家的钱,你未来的嫁妆、我在外的应酬呐。”贾琮写了一段,说头发乱了,邢岫烟起身拿妆奁过来,给他蓖头,妆奁铜镜放在桌上,贾琮前面坐,邢岫烟后面梳,她弯腰下来,套比甲的胸脯就触到贾琮脖颈了。

邢岫烟想了想,道:“大户人家都是有通房丫头的,你中了秀才,家里有通房吗?”

接着他看到铜镜里的贾琮眼神纯洁:“没有!没有!如今都不知道通房是什么意思……哎呀,邢姐姐,你是不是藏了两个馒头?我感觉好软呀。”

嘭!

邢岫烟俏脸一红,丢下蓖子,转身要走,贾琮拉住她的手,“别介,和你开个玩笑,你就恼了,明天我们还要去看咱们的土地王国。”

她转头回来,怔怔想了半晌,幽幽道:“你通四书五经,又通人情世故,怎会不知道那些事情,可我……我也不是水性杨花的人。”

一想又暗悔自己本来性子恬淡,他帮他们良多,不值得恼的,邢岫烟轻声笑道:“莫非你想吃什么?”

贾琮心思活络,拉她坐下,“胭脂是花制的,花又可以入酒、下菜,是能吃的,你知道吗?要不我们试试?”

门外传来咳嗽声,邢忠叫“开饭”了,邢岫烟白他一眼,云淡风轻地道:“我不理你了……明天再说。”

第148章 建造大观园、邢岫烟的吻

在江南歌舞升平之际,雍乐十一年甲戌冬至、灶神、腊八、除夕也在荣国府热闹喜庆地过去了,入宫多年、选为才人赞善的贾元春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的消息早已传回贾府,大观园着手建造多日。

……

荣国府西路的碧纱橱,林黛玉的闺房整洁雅致,她悠然躺在床上,左手捧一本《儒林外史》细看,贾宝玉惯例过来说笑,紫鹃奉茶,林黛玉摇头叹息:“你看看这严监生一家,终生受大房欺负,盖因他只是个监生,没功名利禄在身,对糟糠之妻倒也情真意切,这里面也有一个姓赵的姨娘,但是人家可不胡闹……”

贾宝玉、林黛玉俩个,对赵姨娘是讳莫如深、有所防范的,有次赵姨娘顺便进来看看,黛玉急忙给宝玉使眼色……究其原因,赵姨娘爱多生是非,无脑是王夫人容忍她的优点,也是她遭人恨的缺点,没准她给贾政吹吹枕边风,林黛玉的名声、终身大事不就受累了?此外,赵姨娘还跟雪雁借过裙子,雪雁推脱林姑娘管着,依赵姨娘的脾性,绝对会说林黛玉的坏话,毕竟赵姨娘的智商可怜,哪个婆子一撺掇怂恿,她就信了。

贾宝玉坐在圈椅上,手捏折扇,不接这个话茬,闷闷不乐道:“琏二哥和琮弟去江南是好耍了,琮弟留下未归,不受家中拘束,我想想,倒比我快意多了……”

“他有功名,靠自己也无需路引,你有府上关照,要出去也去得,但……”林黛玉悠悠拖长腔调,不接后话,眸子清得宛如一湖池水。

“妹妹打扬州回来就怪怪的,看他的书倒也罢了,难道要在我面前拿我比他?他怎么好?我怎么不好?要论旧情,你我一道儿几年的玩大,琮弟哪里好了,凤姐姐是她拉下来的……”贾宝玉扭头冷哼,山西老陈醋的味道,很浓很浓。

林黛玉倏地放下印有山海书社商号的书卷,躺下来的身子起立,冷笑道:“宝二爷来对我撒脾气了,我哪句说你不好?哪句褒他贬你了?”

“你不说,也是这个意思,我府试折戟沉沙,他好歹是宛平县学的在籍生员、国子监优贡,在家,要入族谱记载!在外,要入县志!奴役人的禄蠹!沽名钓誉!欺世盗名!”贾宝玉脸都红了,也站了起来。

“人家是禄蠹,你不是禄蠹了?府上的供给不是庄屯来的?朝廷的赏赐不是收税来的?他和凤姐姐怎么回事,各自做了什么,你清楚……又何必为你的姐姐辩护……”林黛玉平心静气,奇怪地不想使性子了。

“哼!”贾宝玉拂袖而去,顿时觉得举世茫茫,没了知音,“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我的韩荆州在哪里啊!

“怎么又吵上了?”紫鹃操心道。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紫鹃反复琢磨,沉吟道:“姑娘,琮爷、琏二爷为林姑老爷办了丧事,正经的夫人、奶奶、太太,哪怕犯了七出,也有三不去。其中之一,为公公婆婆办过丧事的,不去。琮爷不是姑娘,到底有这一层情分在,姑娘为他说话,也情有可原。宝二爷是混在家里的,要论细心周到,少有人比,姑娘一有什么事,他都记得,但远景,见不着,猜不到。琮爷是混在家外的,远景亮堂堂,夫人太太,不就盼个诰命、凤冠霞帔,他能挣来,但当官人的内闱,要求清净、一心一意则不能……有得必有失,我也拿不定主意了……”

“你这丫头,乱说什么?再说,我回老太太,撵了你。”林黛玉气愤。

紫鹃也不求饶告退,她习惯了主子的口是心非,也就嘴上说说,可晚上还能睡在一起呢,宝姑娘和莺儿就不能,主仆分明,她道:“姑娘吃了汤药吧。”

林黛玉侧身朝里,不说话了,尽管紫鹃的操心也有为紫鹃自己的成分,但也有为她着想的方面,这个老太太赏赐的丫头聪慧、周到,雪雁比不上。林黛玉的泪水无声滑落两颊,如今寄人篱下,谁做主?对贾琮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扬州觉得他可靠,在苏州觉得他尊重她,在她心里不像宝玉想得那么不堪,然而若深想下去,又觉得辜负了宝玉……实在百事繁杂,难以决断!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占龟与卜筮,试玉要行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可七年到了,谁为我做主呢。”

……

贾政不理俗务,大观园的建造由山子野总理制定,詹光、程日兴、胡斯来等安排调度,贾芸、贾琏、赖大、赖升、吴新登、林之孝等监工。

贾蔷把贾芸安排进去,林之孝因为林红玉的关系重新进来,对王熙凤不怎么忠诚了。

“拆掉荣国府、宁国府相连的墙垣,引会芳园的活水过来,并入东大院、大老爷的花园两处,甚妙。”贾琏赞赏不已,出荣国府中轴线的北门,这道北门现在成了园子的垂花门。

会芳园的活水,是大观园的灵魂所在,从东北流入西北、西南,再从东南的怡红院流出去,全按山子野的图纸建造,当然此时未完工,大观园、怡红院的名字尚未取名。

“蔷哥儿下苏州采办戏子去了,用的是江南甄家欠下的三万银子,用几十上百万的钱堆出来,贵妃准保满意了,也存了皇上的体面……”

……

贾琮在吴江盛泽的私人王国里面,随着甲戌年远去,乙亥年节万家灯火齐鸣,苏州桥梁、街道,灯市不绝,那一百五十亩地,已经进账一次了。

岫烟和他一起巡视,到了田地中心湖泊,一池的鱼穿梭不绝,包头、布带的雇佣人手往池里倒羊粪,邢岫烟提帕掩口鼻:“好好的一池水!为什么要污了!”

“你不懂,草鱼吃什么?草鱼吃草,还吃羊粪。鲢鱼吃什么?鲢鱼吃草鱼的粪……所以,羊粪、草鱼、鲢鱼,那是生生不息,草鱼怕鲢鱼的尾巴痒,就会远远避开,和睦相处……”贾琮满意地看看自己亲手营造的农家乐:“一年至少有几万两银子,你还嫌弃?”

邢岫烟笑笑,目光有了盲目的崇拜,又跟他到另一半的家禽牲口场。猪有青州、兖州、淮安、徐州的大耳猪,江南小耳猪,鸡有三黄鸡、辽阳鸡、矮鸡等等,她只见那些人拿油、面拈成指尖大块,也有拿硬饭和硫磺研细喂鸡、鹅的,鹅是关在砖石圈子里面,她道:“这叫什么方法?”

“栈鸡易肥法,五天就胖了。”贾琮又带她观赏棉田、桑地的培高平台技术,培高平台技术说起来简单,中间土地堆高,一边是粪道,滋养根部,另一边是水道,补水并且放热升温,当然其中细节繁琐,岫烟识字,他让她记下,便于日后经营。

……

夜晚收拾好行李,江南灯市从初七就开始了,会一直延续到十六,好似不夜城,贾琮告别道:“我明天就乘船北上府城,明年又要开考秋闱,功课也做得差不多了,等我会试连捷,也许会回来……你们也可以来探亲啊。”

邢岫烟闭嘴不言,站着低头伏下来,红唇在坐着的贾琮嘴边印了一下,静静地在他耳边道:“你不是想吃胭脂吗?”

看他关门出去,贾琮手指摸摸唇边的红印,唉……这是一笔情债吗?

第149章 鲜花著锦

吴江北上的船随运河行到苏州府城南边,接近锡伯渎畔,学院荒芜,草木杂疏。苏州城南锡伯渎畔,乃是宋代杨时的讲学场所,为“东林”之始,程门立雪,美名传颂,后来明代顾宪成重开东林书院,选址在城东弓河畔,锡伯渎畔便渐次萧疏。

现在的红楼时间进境已经到了“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贾元春元宵省亲,贾琮是赶不及了,贾蔷下苏州采办戏子并结识龄官,貌似也和他错过了,不过原著元妃省亲,就没有贾琮、贾环出场的份儿,顶多排班恭迎贵妃,磕个头而已,亦无必要。

贾琮继承的原主人记忆里,贾元春的形象是很模糊的,少有交集,多在别人口中提起,元春自小宠溺的也唯有宝玉,名为姐弟,情同母子,宝玉自小的诗书墨水,皆是元春所教,那时他一介幼童庶子,存在感是没有的。

另一事夜里常思,是关于邢岫烟,按说她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谁知连月相处,两人就亲昵下来,也许邢岫烟之前没接触过比贾琮更优秀的男孩,况且和她相处十年的妙玉是个怪人,自小不像宝钗那样深受道学熏陶,小门小户,做出此举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就是深受道学熏陶的女子,环境改变也有偷情、不拘的,君不见《玉蒲团》、三言二拍乎?

不过和她以后怎么发展,贾琮不愿深想,邢岫烟后来本来是与薛蝌定亲的,还是尤氏做媒,她取中薛蝌,是先取中宝钗,估计贾琮这种类型的,和薛蝌相差不大吧,感情几乎没有纯粹,又或许,她只是出于他改变她家境的感激呢?

“管兄准备在苏州府另谋高就?要不要我帮你通个气?”贾琮出了舱门,管潮生是在运河遇到的,二船并行:“不必,我想靠我这张嘴,而不是靠你。”

贾琮便不强求,两人下船进了吴县、长洲分开而治的苏州府城,苏州人烟阜盛,冠绝天下,自占城稻、桑棉推广,本府税收年年高居全国第一,城东几乎全是织工,是士大夫们梦寐以求都想去的醉生梦死地方,“宁为长江知县,不做黄河太守”、“宁做苏杭犬,不做塞外人”,古代为商最多的徽州歙县,以及山东、河南、两湖的商人,遍及江南,人口逾越百万。

灯市,灯市,白天为市,晚上为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姑苏城官员,元旦放假之时,在家穿常服遥拜北方皇帝宫阙,此后便迎来送往,贾琮进城寻茶馆,孙福去府衙投了名帖,半天后差役来请,直趋城中大道进了府衙后院,朝廷规制,掌印官、佐贰官在官署有私邸。

……

这一天上元佳节,苏州府衙后院花厅,飞彩凝辉,明明如月,推杯换盏,沈镐穿祭服,皂领缘的白纱中单、青罗衣,皂缘的赤罗衣、方心曲领、赤罗蔽膝,着冠带、去佩绶,推同样服装的汪大成为首座,最大的两盘猪肉、羊肉也放在首座旁边。

瓜果蔬菜有冬笋、银鱼、鸽蛋,江南香菌、蜜柑、漳州橘、橄榄,肉类有烧鸡鸭鹅、冷片羊尾、灌猪肠、带油腰子等,另有枣泥卷、蹄膀(火腿炖肘子)、糊油蒸饼,米粥有绿豆粥、莲子粥、红枣粥等。

“不错!这鸡头不错呀!”江苏臬司分巡道的道员汪大成夹起鸡头连吃,吃完了一盘,总共有十几个鸡头,沈镐笑道:“再来两盘!”

赏了下人钱,厨房再招待上来,为这鸡头,沈府台竟然连杀三十只鸡,贾琮暗道:“腐败啊!太腐败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既得利益者的他嘴上也吃着。

汪大成酒足饭饱,拍拍赤罗衣内的油肚,满嘴油乎乎道:“贾小相公,你在吴江盛泽的事,本观察听说了,去他娘的!谁敢欺负我国子监的同窗兄弟!本观察一听说,立马就修书一封,命吴江县衙再审!一百三十亩地怎么够?”

分巡道、分守道、参政、参议俗称道台、专称道员、雅称观察,位列四品,与知府同级,但是道比府高,臬司下道,专管刑名,吴江县衙亏大了。

贾琮汗颜:“不必,不必,那事已经解决了,观察大人,在下也不想多生事端,何必再闹呢。”

汪大成剔牙道:“哎呀!不行!不行!信都送出去了,本观察也要这个面子!”

沈镐对这个不是科甲出身的道台,心里鄙夷不已,但是表面还是一副恭敬迎合:“贾琮呐,汪观察体念你,你应该谢谢。”

贾琮简直无语,但也站起来拜谢过了,心道:“娘的,说是拉拢我,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嘛,不过丌家在吴江也没啥名声,嘿,那就给他们个警告吧……”

“杨阁老丁忧,在苏州常熟老家守制,四方秀才举人慕名而来,你打算过去吗?”沈镐道。

“不了,学生在此研磨时文几天,打算进京,京师、金陵两边都来信了,不然不像话。”

汪大成嗑松子:“金陵那边是谁?”

“是豫亲王爷。”

沈镐、汪大成沉默不语,各有所思,须臾,沈镐拈须道:“盛名很累人啊,也行,你先在府衙安歇几日,我得空了,指点你。你的那几本杂书在江南销量不错,江左盟、兰社肯定有人找你。”

说曹操,曹操到,丌诗轩在府衙门外,都已经气炸了,他好心好意送了百亩地,汪大成竟然还写信来勒索,你们心太黑了吧,丌诗轩道:“我投了名帖,你们府台大人不见吗?华亭举人丌诗轩。”

“丌孝廉,真是不好意思,这大节下的,无论熟与不熟,给我家老爷投名帖的,多了去了,一时照看不过来。”门房爱莫能助地道。

丌诗轩满脸黑线,后面跟来的祖公爵、丌管家都有点怕了,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

远在京师的荣国府,盛况达到了极致,贾元春泛舟大观园,黛玉、宝钗、三春、宝玉作诗,定下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阁、稻香村、潇湘馆、翠滴亭、沁芳桥、凹晶溪馆、凸碧山庄等名字。

红楼梦的女儿国,大观园正式诞生。

第150章 回京

元妃游幸大观园完毕,在贾母正寝下榻,先作诗,后看戏,贾元春挥笔写就“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正式赐名为大观园。

正寝的水陆珍馐、瓜果蔬菜又比贾琮所在的苏州府衙珍贵百倍。有塞外黄鼠、东海龙须、海带、紫菜、滇南鸡枞、五台山天花羊肚、冀北金针、都中山药、武当黄精、北方栗子、梨、枣、核桃、黄连茶等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我素来听闻琮儿考中秀才,癸酉秋闱落榜,乃系房官误批,引起波澜,终究不了了之,开书坊、批时文,杂文传遍京都,因何不见?”贾元春高坐道。

王熙凤闻言,不禁心跳加速,贾赦答道:“犬子因勤学之故,南下游学。”

“父母在,不远游,因何南下?”

“据闻时文变化多端,因时而变,琮儿前已拜工部秦郎中为师,一举成名,需拜师多人,今次应华亭名士、苏州府台沈镐之请,南方人丰物盛,华章烁烁,势必有所增益。”贾赦恭敬道。

贾元春不再询问,点了四出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分别出自《一捧雪》、《长生殿》、《邯郸记》、《牡丹亭》,多是不吉利、不喜庆的戏曲。

……

“破题是个小全篇,有题面,有题意,以及分合明暗,反正倒顺,探本推开,代说断做,照下缴上诸法……”

“即是阐述题面,各人擅长的阐述方法不同……”贾琮道,沈镐点头:“不错,起讲居其先,何言乎?起讲以题意自此而讲也。贵圆浑而忌浅露,贵高朗而忌浮游,其间有承上留下之互异,起收反正之不同,作之者当爽心而快目,不然起不动人,后虽可观,无足善矣。”

贾琮暗道:“提纲挈领,高明。”

沈镐一说就停不下来,摇头晃脑,怡然自得:“……中比居中,在人则为腹,固无所不包也,题之虚者,委折以得其情,题之实者,精核以明其意,以两股为准。三股、五股、流水股各出者,则题之长短不一……”

没学过八股文的,自然听得晕头转向,贾琮提笔记录,八岁开学,至今三年,自然是听得懂的,沈镐道:“后比者,欲其足乎后也,有承中比而起者,有逗下文而收者,有作题之下截者,要以深入一层,另生余议为佳,所最忌者,淡然无味,索然无辞,君子于此观后福焉……”

贾琮眨眨眼睛,这真会练成书呆子呀,沈镐读书时也是松江大才子,被人称为“云间三大才子之一”,常说的江左,就是江东,他也是江东人,但并不入江左盟,沈镐是王阳明心学的忠实拥护者,属泰州学派。

“不以规矩,请破题。”

贾琮思索一番,道:“规矩而不以也,惟持此明与巧矣。”

“承题。”

“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怠深恃此明与巧乎?”

沈镐直勾勾地看他,不说话,贾琮奇怪道:“学生破得不好吗?”

“唉……”沈镐仰天长叹:“我十一岁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份才能……”

越想越觉得这辈子活到狗身上了,沈镐转移话题:“上元节那天,汪观察好意帮你,勒索吴江丌家,我看了帖子,丌诗轩来过,而后如皋蒋化蛟、兰社的人也找过你,那事怎么样?”

“学生安抚了丌孝廉,私下退回了汪观察要挟的五百亩,再说给汪观察其实已经收了,没大事,反而和丌孝廉有了交情。”贾琮无奈地笑笑。

“中间踩钢丝,你将来要受夹板气么?”沈镐三角眼一眯。

“老师还不是两面为难?人若有点虚名、有点权力,总是无法避免,水至清则无鱼,是吧?”贾琮道:“那位绍兴山阴的管相公,老师收纳了?”

“叫他管钱粮还行,绍兴师爷要价高,托你的福,我又要大出血了,明面他他来投,暗地里你为他说话,怎么谢为师?”

“咳咳……”贾琮难为情道:“采薇姑娘艳帜高张、名冠秦淮、往来苏杭,和学生有过手稿之交,过几年我请他来为老师舞一曲?此事必能轰动江南,一时艳事。”

“这还差不多!”沈镐不无得意,江南狭妓成风,甚至有当官的,为一个名妓争风吃醋的,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家伙,都好流连风月这一口:“管相公还想办点实事,跟对了督抚,青史留名嘛,可惜倒把林如海克死了,这叫什么事……行了,你收拾收拾走吧,本府台还有一大堆破事……”

……

苏州和无锡之间有个浒墅钞关,设在运河口岸,南来北往必要缴税,贾琮有秀才功名,那些守关的人放他过去了,既然沈镐都赶人了,不走也不行,在路上又是连月时间,不趁早回去,明年乡试可就赶不上了。

船舟第一站北行折西,在金陵码头泊岸,金陵有闻名遐迩的“十六楼”,就是十六个豪华大酒楼,相当于现在的五星级酒店,石城门外的叫做石城楼、讴歌楼,张灯结彩,美人伴酒,生脍珍馐,官员富商,贾琮进了讴歌楼,点了三份香茶,孙福、龙傲天站着吃。

香茶不是汤,但的确是茶和各种香料配合而成,要嚼着吃,嗯,相当于现代的口香糖。

国家驿站十里设铺,几十里再设驿,豫亲王爷的书信他收到两份了,才坐下不久,刘副总兵哈哈大笑地踱上楼来,伙计们窃喜地迎进,刘挺一手搂个姑娘,愣神找了半天,才寻到贾琮,声若蚊蝇:“贾小相公,咱们又见面了,王爷到金陵不久,托我过来,叫小相公时文为重,就不便相见了。”

贾琮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晓得,晓得,叫刘副总兵亲自过来,可不是折煞我了。”

说完,点头,两人分开各吃各的,贾琮吃完下了讴歌楼,石城门外便有一个小厮看准了他,“是琮爷吗?小的是石头城看守奴才,琏二爷回来时打过招呼,说过三位相貌,金彩大爷吩咐小的托琮爷运点东西回去。”

“知道了,你叫人搬去船上。”贾琮不怎么在意这小插曲,金彩是鸳鸯父亲,在金陵看房,老两口都快死了,他又乘舟北上,盛泽田庄加上扬州书店、京城书店的钱,他随时也有几千两的身价了,地主生活真是美好啊!

不过这一切都是凌云壮志的基础,一个成年人心理,三年不尝荤腥,也是够压抑的了,晴雯十四岁了吧?嗯……秦师姐寂寞吗?唉,漂泊一久,是该回去了。

第151章 贾琮戏晴雯、王熙凤怀孕

元妃省亲之后,按原来的进境,贾府基本无事,要在下一年的二月二十二,贾宝玉与众姐妹才搬入大观园。

大观园就此关起来闲着,贵族官僚阶级的挥霍无度、奢侈糜烂,那是本性。

……

夏日炎炎,葡萄绿叶、芭蕉叶冉冉。

龙傲天、孙福搬行李进了房间,各色土特产挨家挨户送了一遍,就连赵姨娘、周姨娘的都不缺,贾琮东厢房洗澡出来,晴雯、林红玉、秋桐送完回来,便一起联袂至庑下门口台阶,叽叽喳喳地叙话。

晴雯扳手指数落道:“贵妃娘娘省亲,这可是几十年难遇到的事儿,指不定是百年不遇,偏生你要南下,滞留未归,赶不上这盛事,该!该!”

贾琮看看晴雯,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胸脯鼓得愈发大了,身量苗条,肤白貌美。她说的也是,元春此后就不能回家了,但是“皇恩浩荡”,容许女眷在每月定期之日进宫照看。

林红玉说道:“贵妃娘娘赏赐了老太太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迦南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余银锞十锭,大太太、二太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两位老爷御制新书、宝墨、金银爵各两份,三位姑娘、宝姑娘、林姑娘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金银锞两对,宝二爷的一样,兰哥儿的是金银项圈,琮爷和环三爷的同,表礼一份,金锞一双……”

晴雯惊愕的看了林红玉一眼:“她记得这般清楚!不愧是嘴快的。”

秋桐白眼一翻,不说话。

“好,好。”贾琮等林红玉、秋桐走了,一揽晴雯苗条腰肢,双手抱住道:“几月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才没有……”晴雯低头,只觉得俏脸滚烫,心嘭嘭地跳,要是以往,她才不让人碰呢。

古代十四岁那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贾琮满了十一岁,放到现代,也是小学四年级,都会谈恋爱了,更何况古代普遍早婚、早熟。

贾琮闻闻她发髻的皂角味,头稍稍仰回来,夺住晴雯嘴唇,舌头伸了进去,浓浓的一股处子幽香,清、嫩、滑,晴雯舌头在缩、逃避,也不知道闭上眼睛,水杏眼瞪得大大的。

贾琮不耐烦道:“你能把眼闭上吗?”

“你……我……天呐……”晴雯掩口惊呼,忽然回身,一甩帘子,跑进了里间。

“不就亲个嘴嘛?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贾琮撇嘴,也进了里间,晴雯坐在床沿抹泪哭泣,宛如一个受气的小媳妇,贾琮搬她香肩,她还不乐意地扭了扭。

“没名没分,就这样,我会被人笑话的!”晴雯蛾眉倒蹙地说。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贾琮又从后面搂住她:“明年中了举人,我就和大老爷、大太太说,举人可不比秀才,天下几十万的秀才,举人却是难挑,官府衙门还要给举人出钱立牌坊,有资格参加大选做官,那个时候,量他们也不会阻挠我的一个小小要求,是不是?就不知你有没有意,我这回南下,可是遇到了几个好姑娘……”

晴雯扁嘴道:“谁呀?”

“扬州瘦马你知道吗?打小培养出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那个勾人,就不像你一块暴碳,一块干柴,一点火,就烧得那个旺……还有一个大太太娘家的表姐,可是典型的苏州丽人……”贾琮恨铁不成钢地道,暗暗观察晴雯脸色。

不等他说完,晴雯眸光盈盈,泪光楚楚,转身直视他道:“我在你心坎儿上那么不好么!我就说句气话,你就拿别人来气我,你还去喝花酒了?你们公子爷们,果然是一个脾性的……”

说着就眼泪止不住地掉,贾琮抱住她,拍拍她肩膀安慰,又说了些江南的所见所闻,林如海丧事怎么办、特产怎么好吃、坐船什么滋味、苏州怎么过节的,又买了首饰、胭脂,贾琮满嘴跑火车,见晴雯逗笑了,暗暗得意。

晴雯心道:“你看清了我的心思,我的心思你看不清吗,傻人……”

……

“孩儿给老爷、太太请安了。”

贾琮在东路正堂屈膝下跪,心道:“就算给死人下跪吧……不冤……”

贾赦兴致缺缺,鼻孔“嗯”的一声,瞥见小儿子增高了不少,也清瘦了不少,那种风尘仆仆尚未洗尽,封建家长“抱孙不抱子”的虚伪、剥夺人权的作风也不体现出来了。

他体型与邢夫人一样虚胖,倒是绝配,多年以来,纵欲过度,因此近来时常内闱不振、半途而废,颇不尽意。

是以,人也就懒了,没兴致了。

其实在贾府家中,日日请安没必要,贾母等人都不让儿孙天天过来,贾宝玉娇生惯养、林黛玉体弱,来不来更是随心,只是面见长辈必须请安,微言大义,见微知著是也。

贾琮看一眼便明白贾赦病在哪里,脚步虚浮、喘气急促、容易心烦,这是肾虚啊!

可惜这时代没有他好我也好的肾宝片!不过增强房中的药物倒是不少!贾琮转转眼睛,暗暗动了心思。

身强体健还属邢夫人,大嘴一张,就是一副居家妇人聒噪的口气:“你也十一岁了,也不小了,下苏州一回,身量也高了,邢家那边如何啊?”

“舅舅、舅妈、邢姐姐都安好,家中还有地,儿子孝敬了一些江南的土特产,老爷太太受用么?”贾琮绝口不提自己的田庄。

邢夫人咂嘴道:“那腌制品还好,就是江南的橘子,没冰窖藏着,就烂了,味道也浑,嗯,你下去备考吧。”

听见娘家不哭穷,邢夫人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向她哭穷、要她接济,别提多别扭难受的!可不愿意分一个铜板给他们!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不靠你们,你们也别指望我!

贾琮跟贾迎春出来,姐弟俩聊了些话,迎春说的都是家事,贾环怎么不听话,学业不长进,王夫人对宝玉严厉了些,碍于贾母宠溺,又不敢过多责备宝玉,所以宝玉还是没考中秀才……之类的家长里短……

贾迎春要去王熙凤院子坐坐,贾琮摇头不去,同居一府,嫂子和小叔子却是陌路人,贾迎春温和道:“兄嫂见面,又不会吃了你,过去的,都过去了,嫂子怀了个人,将来是你侄女、侄儿,真不见?”

王熙凤怀孕了?

貌似是,今年七月初七生,明年女儿出天花,按惯例习俗,两口子搬家,贾琏又能偷多姑娘了,看来贾琏还是给力的嘛。

第152章 算计贾赦

王熙凤穿了一条很宽松的撒花裙,因此那大肚子看不出来,不过走动间还是很迟滞的,应该怀了八九月的样子,她不是不能生,劳心劳力,争闲气,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出身、三媒六聘的正宫奶奶,那身子又不像民妇的康健,饮食虽然奢侈精致,但又不会讲究养生,后来再怀一胎,是个男孩,可惜流产了。

“姐弟俩来看我来了,坐,呵呵……”王熙凤笑,吩咐道:“丰儿,怎么还不上茶来,这小蹄子,愈发惫懒了……”

贾琮瞧瞧王熙凤的媚容,甚是妖艳,粉光艳质,宛若神妃仙子,只是那苗条的身量、风骚的体格看不见了,怀孕就臃肿起来,王熙凤看他的眼光,有些不自然。

他们坐了一会儿出去,王熙凤还连说现在不干净,不能久待。

日子就此平静了几天,回家数日后,贾琮才决定去拜访秦老师,出门时想想,又先去了东城朝阳门外的天齐庙。

……

天齐庙的王道士认识贾宝玉,曹雪芹的原著就在贾宝玉与王道士胡侃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乃是高鹗原著,正所谓“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贾宝玉常过来这里。

贾琮上次过来,还是和秦可卿一起的。

天齐庙,三进净室。

王道士头戴帽,身穿袍,胡子一尺长,头发花白,笑眯眯道:“哎哟,我这回认识哥儿是谁了,山海书店出的书籍,老道看过哥儿的影像,原来是老国公爷的孙子!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国公爷有哥儿此孙,可喜可贺呐!”

“行了,别跟我打花胡哨。”贾琮坐下,一揪王道士尺长胡子,王道士“哎哎哎”地前倾过来,贾琮问道:“往前住在贵庙的泰西传道士呢?怎么不见了?”

“走了,或许去了沿海的濠镜,老道也不清楚个中缘由,小哥儿是来求功名的?还是来……”王道士看见贾琮不好意思的样子,退回去,恍然大悟,抹抹胡子:“是闺中药物吗?老道诨号王一贴,小相公要来一贴吗?”

贾琮顿觉脸色挂不住,道:“不是我要,是家父妻妾成群,百善孝为先,做儿子的,哪有不为父亲物色的?”

“噢……”王道士目光怀疑,还是以为贾琮需要那方面的……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堪了呀……

贾琮也懒得分辨以维持住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了,一本正经道:“我才不要来一贴,三元丹有么?”

“有有有,等我拿来。”

这王道士身在庙门,却很猥琐,寺庙、道观都是由有司管辖的,僧录司、道录司,发给度牒、掌印才是合法营生。佛门、道门的书上都是正经话,然而偷情、乱来也是常常发生在这种被压抑的地方。道家是提倡男女那事儿的,固本培元,采阴补阳,说得玄乎。

“三元丹,又称红丸、金丹,乃是老道参透玄机,炼气筑基。花费毕生精力,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宵衣旰食,遍访名山大川、宇内海外,求得红铅、秋石、人乳、辰砂炮制而成,炼费药鼎、地火无数……丹丹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呐……”

王道士打开尘土飞扬的宝盒,有十几颗三元丹,色泽红润,拇指大小,吃下去,恐怕真能达到结丹期了。

“哥儿求我,那是求对人了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夜御百女,金枪不倒呀……”王道士得意洋洋,孙福、龙傲天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贾琮的脸庞有些滚烫了:“咳咳……那个红铅是什么东西?这一盒价值几何?”

“十两银子,不高,这红铅嘛,便是女人的经水喽!”

贾琮皱眉不满:“那种东西怎么能入药呢!”

“哎……公子有所不知哪!”王道士笑脸相迎:“肝属木,脾属土,这肾虚嘛……”

王道士抛个眼神,手掌摸摸贾琮腰子部位:“肾便是属水,以女人之水,补肾之水,焉能不重振雄风、卷土重来?再次逐鹿中原、一往无前、直捣黄龙呢?金生水,水生木,肾,是人的根本所在,肾好了,水生木,肝就好了,肝好了,木克土,胃也好了,不是吗?别说十两银子,一千两,都买不来呀……哈哈哈……”

贾琮无语,这老道士还真是为老不尊。

之所以要三元丹,贾琮之前便了解过,它含有红铅,也就是女人经水。

红铅性热,这副丹药,确确实实在房中对男人有所资助。

但是,炼丹的道士不明白化学反应,火药也被他们不明不白地发明了。

贾琮这么做,不是好心好意帮助贾赦什么的,他才没那个时间和闲心。

红铅性热,大黄性寒,两者相加,身体弱的,必死无疑。

这是贾琮对付贾赦的一个杀招,人性,不是不能改变,但是很难,贾赦为贾府的灭亡挖了不少坟,贾琮不能百分百肯定在功名利禄、借权朝廷与礼法孝道、父父子子的搏斗之中,绝对会成功,哪怕有把握,他也要这么干,贾赦是会听劝告的人吗?强娶鸳鸯、平安州不知名事件、讹诈石呆子……那就是另一个版本的贾珍。

贾琮都不愿意陪葬,如果贾赦继续胡作非为,不听劝告的话,那么,就让他去死吧!

这就叫不择手段,政治是一门惩罚的科学,权力的路上,都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

“住儿哥啊,现下当值换班了?”孙福踩在一间下房的门槛上,怀揣宝盒。

“是啊,今儿兴儿、昭儿他们当差,你怎么有空跑我这边?”王住儿觉得怪异。

孙福把宝盒放在桌案打开,羡慕地、悄悄地道:“知道这玩意是啥嘛?三元丹!于房中最有助益!尤其大老爷年事已高,又妻妾成群,近来面色多有不快,住儿哥,是好兄弟我才帮你,你献给琏二爷,请琏二爷献给大老爷,大老爷一高兴,嘉奖琏二爷,琏二爷一高兴,就会嘉奖你,还怕没好处吗?”

王住儿一喜,又摇头道:“万一有毒呢?”

“你什么意思?!我孙福是那种人吗?”孙福跳脚道:“不信拿个猫儿狗儿试试?大老爷自己不会去试吗?这个你何需操心?”

“噢,原来如此……”举棋不定的王住儿客气道:“多谢了,自打我老子娘被撵出去,我都没啥脸面了。”

“客气什么。”孙福笑着出来,暗自琢磨,他也猜不透琮爷为何要交给王住儿?为何自己不揽功劳,博取大老爷欢心呢?看来……琮爷真是兄弟和睦,善良好心啊。

第153章 三姐戏贾琮

五月茄子,六月莲蓬、冬瓜,七月菱,八月藕,这是英莲、香菱、秋菱从生到死的过程,也是时令之变化,鲜藕配一碗白米饭成粥,比大鱼大肉都强,“煮饭何如煮粥强,好与儿女熟商量。莫言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擦嘴漱口,贾琮提脚走,“学生不留宿了,明年就秋闱,夺得鹿鸣宴一席,才有脸见老师,贵府要配个大厨吗?”

“嗯,不用了,部院不见升象,就不必浪费了,你二叔虽不是科甲出身,也是通八股的,也问问他。”秦业长叹:“钟儿还不进学,还得考,有状元徒弟,无状元师父,我这官途后身,没准还要落在你身上……”

“那好,学生却之不恭。”贾琮一笑出门,秦钟扮鬼脸,秦可卿细嚼慢咽地不吱声。

“八月十五,下元拜月不明,天不作美,他们不带伞吗?”秦业瞧着堂外的天阴沉沉的,低叹。

秦可卿放下碗筷:“我去送吧。”

她提斗笠出了堂,秦通在院场收拾祭台、瓜果祭品,“管家辛苦了。”

“小姐要送贾小相公?他们骑马,这天要下雨喽。”秦通应答,她走廊庑,贾琮听到了,停下道:“没事,多大的路程,常来常往的。”

“得病了怎么办,我身子就不好,淋不得雨,来,我给你系。”秦可卿拿斗笠罩在贾琮头上,两根丝绳在下巴与脖颈之间打结,“高了不少啊,当时见你,还是个孩子。”

“是啊,都不知不觉。”

“考了秀才要定亲,年轻俊秀,有人踏破门槛求,西府大房的门槛烂了吗?”

“还很新,嫡庶有别。”

秦可卿默默地和他并排走,院里风送来桂花的香味,上元夜的圆月淹没在乌云背后,偶尔露脸,像是奔跑着的,仿佛带了把伞,那伞是滚滚的乌云,纸糊灯笼在门下摇摆:“这一路辛苦吗?”

“怎么能说苦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路是我选的,我不能怨谁,男孩子不能说苦。”

“师弟,莲好吃还是藕好吃?”

“六月莲,八月藕,六月是夏花之灿烂,八月是硕果之丰收,前者酷热,后者凋零,各有风情……”

“若是让你选一样呢?”秦可卿询问,半晌听不见答声。

“往事已矣,是不必再提了。”秦可卿摇了摇头,这时已经到门了,大门的衔兽双环与石狮子都冷冰冰的,目送他们走了,提明瓦灯的手木木的,秦通提醒关门,她婀娜多姿的身影才消失在门缝之中。

……

喧嚣的西小市,山海书店内一进大堂,有三三两两的人看书品棋观画论诗,贾琮在二进院子等,龙傲天提来几罐猪油、卤水,孙福按吩咐买来了小苏打、石灰、胭脂,罗高才、郑夜寥两边各围起来。

尤氏也被贾琮叫出来观看,所有人都不明不白地看着贾琮先把石灰、小苏打放入坛子,里面发生反应,下面管子流出了另一种液体,贾琮解释道:“流出来的东西会伤人,不能用手碰,把这东西放进猪油之中,可以得到肥皂……”

制备出来氢氧化钠,放进另一个坛子里面,和猪油反应,众人皆是不信,尤氏帕子掩口:“太脏了,我受不了。”

贾琮制备完肥皂,丢给她一块:“你拿去洗洗试试,肥皂这种东西,比起皂角还好用……”

尤氏半信半疑地去天井旁边的水桶洗了,洗完,双手果然是舒适干净,但却有一股油腻味:“你是不是专门糊弄我的?”

“忘了,忘了加胭脂,加上一层胭脂去掉腻味就好了。”贾琮讪讪干笑。

郑夜寥拿起一块肥皂,在手里掂量掂量,扳手指算算成本,与罗高才对视一眼:“有利可图,有利可图啊!”

孙福也掩鼻:“琮爷,这些是不是该搬掉了?一院子的怪味。”

“别,看,卤水加热了……把流出来的东西再放进猪油里面……”

龙傲天依言做了,贾琮再叫孙福拿筷子做模子,把剩下的反应生成物包裹起来,插入一颗灯芯。

不多时,点燃,这蜡烛亮堂堂的,而且无烟。

这点化学知识,只需要高中水平,用小苏打碳酸氢钠和石灰氢氧化钙制备,得到氢氧化钠,用卤水氯化镁加热,得到盐酸。

氢氧化钠加入猪油,得到肥皂,盐酸加入猪油,得到蜡烛,剩下的甘油,虽然可以祛除果酒中的涩味,但是大明、大顺的果酒已经非常多了,有枸杞酒、葡萄酒、梨酒、莲花白等等,倒是没必要再去争取,仅仅是肥皂、蜡烛的利润,都已经很可观了。

“原来皂角、蜡烛还能这么制,成本可谓十分低廉,真正的物美价廉……”罗高才激动得眼红:“公子,我刚才没看清,要不再来一遍?”

“不用了,我会细细写下来,分开成几份,敝帚自珍就敝帚自珍吧,关系到大家的饭碗,方子不能传出去……”贾琮琢磨道:“你们一人保管一份,监督书店的工匠另做,投入多大的成本,你们自己定,其二,工匠有行规,雇佣我们家,不得再受雇别家,如此双层制约,可保无虞了……”

罗高才、郑夜寥点头称是,为了自个儿的利益,怎么能透露出去,别看贾琮几个时辰完事,个中细节,一遍是记不住的,贾琮吩咐道:“到南城开的分店,就给尤家三姐妹代理,她们也可以雇人经营,自己管账,也算保个衣食无忧吧。”

贾琮正要走,尤氏想了想,道:“我那两个妹子过来了,该感激你这份大恩大德,我们请客。”

他便留下来,进屋吃饭,尤三姐斟酒,正经道:“这回不调笑你了,我们明儿就回家,自己营生,也省得生出风言风语。”

尤氏、尤二姐倒还庄重,尤三姐却无拘无束,酒酣耳热,贾琮目视一屋子三朵姐妹花,不禁暗暗想道:“汝妻儿,吾养之?”

这三朵花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当然没一个是完璧之身,不过动作规范呐……尤氏有贵妇风情,尤二姐温柔似水,尤三姐火热妖艳……贾琮赶忙拂去龌龊想法,目不斜视,却发现脚被人踢了一下,对面的尤三姐笑靥如花……

第154章 进大观园

雍乐十三年丙子,凤藻宫贾元春令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传信,二月二十二,宝玉与众姐妹搬入大观园。

贾宝玉住怡红院,林黛玉住潇湘馆,薛宝钗住蘅芜苑,贾迎春住缀锦楼,贾探春住秋爽斋,贾惜春住蓼风轩,李纨住稻香村,妙玉住栊翠庵,妙玉是王夫人下帖子请来的。

……

荣国府西路,贾政外书房,梦坡斋。

贾政居家穿便服,手抄邸报道:“丙子年直隶省秋闱乡试,主考官是户部侍郎、内阁次辅汪应元。”

贾琮下首坐着,暗暗诧异,以阁臣做乡试主考官,显然雍乐对上次乡试误批有所警惕,排除阁臣身份,户部侍郎做乡试主考官,一点也不小题大做,其他省份都是派给小官熬资历、攒资格,唯独直隶省是例外的,天子脚下,自然不同。

他上次那事件,即便不误批,乡试文章,取不取在两可之间,火候不到,但那个西城御史钱西红误批了,要分开来谈,钱西红学识不够,要受处罚。雍乐也不想为他一个人重考,终究是那帮大臣爱拿这个引子点火,引起更大的派系纠纷,岂不是烦不胜烦。

贾琮稍微开怀:“汪阁老还评点过侄儿的《山海志异》,料来希望也有一分。”

“那些杂书,不过是旁枝末节,无关主干,不入流的,四书五经才是正经。”贾政不屑道:“八股通了,才是清流,那时要作诗、作词、戏曲、,才无伤大雅,你下去好好准备。”

贾琮暗暗腹诽这个道学家的不开窍,圣贤书读多了,人也容易虚伪和伪善哪。

他走出西路跨院的垂花门,正逢贾琏过来,贾琮小声地问,亲切道:“二哥,父亲近来气色好了些,是你进献了什么药?”

贾琏微微得意,又拿出兄长的气势:“这事你别多问了,你还小,不过是那些小厮收罗来的药物……日后你会知道的……”

“嗯。”贾琮乖巧地错开,西路跨院是贾政外书房所在,往北就是贾母居处荣庆堂,穿青缎掐牙背心的鸳鸯迎面笑着过来:“琮爷,老太太在园子里开了宴席,琮爷今年又要赶考,二姑娘提议,顺便给咱们的秀才相公饯行,老太太便准了,快跟我来吧。”

贾宝玉和众女能入住大观园,是元妃下令的,贵妃娘娘的旨意,人家可没说让贾琮、贾环之类的庶子进去住。

本来,大观园的建造挪用了多处建筑格局,包括宁国府会芳园、东大院、梨香院、贾赦的部分花园,全部拆开来,重新合并,再围起来,薛家居住的梨香院,目今成了十二官练习戏曲的场所,贾赦也想让贾琮搬进去住,大观园环境清幽、雅致、壮观,再好不过的读书条件了,奈何家中辈分再高,也大不过君臣。王夫人是能每月定期进宫见元妃的,大房更别想出头了。

大观园虽然建成一年,贾琮却是第一次看到,从荣国府北部的南北宽夹道进园子垂花门,便是一条石子小道,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门槛窗子,一色水磨,白玉石阶,雕刻西番花草,这一处风景直接挡住了视线,让人不能见到里面如何,恰如四合院进门的照壁,匾额题“翠嶂”两个字。

大观园建筑的名字,大部分是贾宝玉题的,究其原因,是贾元春与贾宝玉姐弟情深,贾政当初来这么一出,是为了迎合那个当贵妃的女儿。元妃省亲之后,部分名字有所改动,大观园东北部的凹晶溪馆、凸碧山庄、西部的稻香村,则是出自林黛玉手笔。

沿石子路过了翠嶂,便是沁芳亭,桥上有亭,谓之亭桥。单是桥,大观园就没有重合的,蘅芜苑的朱栏折带板桥、缀锦楼至秋爽斋的蜂腰桥、凹晶溪馆至栊翠庵的闸桥,等等不一,各有特色,匠心独具,宛如天成。

桥下的水流方向通往东南的怡红院,贾琮只见那沁芳桥重檐斗拱,白石为栏,有三个港,过桥往西走,又是杏子阴、柳叶渚,时下杏花正来,柳叶翠绿,美不胜收,贾琮暗道:“难怪贾元春都说奢靡了,林如海的扬州园林,都没这么大的……”

柳叶渚、杏子阴挨近潇湘馆,潇湘馆、怡红院隔了一道沁芳桥,西南有一座翠滴亭,就是宝钗扑蝶的地方,亭外花草芬芳,临水而建,水中有竹筏、船只,可通藕香榭,贾琮道:“要坐船过去吗?”

“不用,那边有路的,老太太在三姑娘的秋爽斋内,那儿开阔、舒朗,林姑娘的潇湘馆,倒是显得阴森了。”鸳鸯提裙走上坡石路:“琮爷去了江南,我父母托你运东西回来,你没进石头城?”

“我只是在城外的讴歌楼耍了一圈,没进石头城。”贾琮摇头,鸳鸯鹅蛋脸上的面色,淡淡中有一丝黯然,鸳鸯父亲得了痰病,母亲是个聋子,自小来北边伺候,南边的父母印象,实在很模糊了。

进了秋爽斋,大观园的各地主人,除却栊翠庵的妙玉,皆堂内在座,气氛欢声笑语,贾琮跪了请安礼,贾母便收回笑容,打量这个孙子,虽是她的血脉相传,人也成长了不少,声名在外,但终究无法和宝玉相提并论,宝玉与她丈夫贾源容貌相似,这一点,任何人都比不上,更何况宝玉还是嫡子、贵妃的亲弟呢,妾婢生的,总是有点贱……难登大雅之堂的感觉……

“挨个敬杯酒罢了。”贾母意兴阑珊地道。

贾琮心里暗骂一声,敬到李纨、王熙凤为止,王熙凤已经生了女儿,但身材仍旧窈窕,林黛玉本来不想多喝酒的,想想还是笑着喝了,贾探春道:“老太太,我听说中了举人,官府衙门会出钱立座牌坊,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我这姐姐,就盼琮弟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贾宝玉侃侃而谈道:“举人牌坊,哪有大观园的大?这座园子的主楼,去年建成的匾额是‘天仙宝境’,大观楼门前的石牌坊,那么大那么宽呢,里面尚有两座配殿,真真是人间仙境。”

贾母看看宝玉,慈祥地笑:“我们家虽是公爵难继,到底皇恩浩荡,出了一位贵妃娘娘,自然是比几个进士都荣耀了。”

王熙凤暗暗快意,贾琮简直成了路人。

第155章 蘅芜苑、稻香村

丙子七月末,贾琮从安定门内国子监大街骑马回来,绕了一大圈,到宁荣街时,他不进正门,左拐一里地到了族学,堂外林荫郁郁,秋蝉的聒噪声阵阵,贾琮便坐下石墩瞻观,看向窗内,听他们读书。

这时代的启蒙教育不像现代,分出年级,齐头并进,不管人的学习进度跟上跟不上。古时族学、社学、私塾是真正的因材施教,每天每人朗读的内容不尽相同,进度慢的,年龄小的,还在读《神童诗》、《声律启蒙》、《七言杂字》、《五言杂字》,快一点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其中四书的《孟子》字数最多,往往最后才学。

中午的读书声就哇啦哇啦的,汉语是音节词,背那些平仄相对的杂字、启蒙,是对对子、八股的基本功,八股的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对对子,这种从小的启蒙培养,让古人从小对汉语古文的运用,就深入骨髓,当然和今人一样,都是要一步步来,没有生而知之者。

“琮爷的国子学过了?那就能派送乡试了,这秀才也是不保险,县学进学年年岁考,国子监优贡也要考试,竹纸都堆了一大摞了……”孙福百无聊赖地道。

“过了,国子学就考《毛诗》制艺几篇,默写几篇,律学、算学、书学各几篇,不考四书,八月初就进贡院了……”贾琮有些疲倦道,去了国子监修道堂,博士大人还警告了他一顿,还好他私下送了点琥珀珍珠,不然博士大人还不想让他过,毕竟他一个在籍贡生,几年在外晃荡,也不回来听课。

“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乡试也是麻烦多,怪不得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亲临,还要派一队又一队的官兵巡逻、护卫、监视,就是这样,年年也有人不怕死呢。依俺看呢,在辟壅四桥、飞虹桥走的人,不外乎两种,一是为名,二是为利。当今就找不到读书不求名利的人,花花肠子,抱成一团,哪有俺优游林下、出走四方活得自在。”龙傲天打了个饱嗝,样子傻乎乎的。

贾琮倒意外这粗汉子心里不傻,不然当初也办不成贾珍贾蓉那事,好笑道:“你说得不错,是见过世面的人,那你说说,我是为名,还是为利?”

“琮爷是财色兼收,名利都要。”龙傲天的表情很认真。

贾琮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大有遇到知音的意思。

此时学堂之内,众族人、族人亲戚朗读完毕,贾代儒一一点名,叫学生们走上来交功课,他一边看一边指导,贾菌忐忑地交上去,贾代儒摇头晃脑地坐在讲台交椅上,对手中粗劣的时文不满,严厉道:“红花!”

贾菌想了想道:“青桐!”

“唔……”贾代儒无可奈何道:“对得不通!回去抄《声律启蒙》、《五言杂字》、《七言杂字》,各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贾菌满脸沮丧,满堂学生都吓得面无人色,怪就怪在,贾代儒也不说哪里不通,学生们的学习进度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

轮到贾兰,贾代儒继续问:“红花!”

贾兰不假思索地说道:“绿叶!”

“嗯……”贾代儒不置可否,仔细看了贾兰几秒:“下去吧。”

贾兰心中暗喜,却不表现在脸上,待得下课出了学堂,贾菌小声咒骂贾代儒,手扣手地问贾兰道:“兰弟,红花能对绿叶,为什么不能对青桐?”

“你看看声律启蒙再说,这是要讲平仄的。”贾兰鼓起小嘴:“红花两字,红是阳平,花是阴平,都是平声,只能用两个仄声词来对。青桐两字,青是阴平,桐是阳平,不对。阴平、阳平是平声,上声、去声、入声是仄声,绿叶两字,都是去声、仄声。”

“先生也没教过啊,这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吗?”贾菌埋怨,他母亲是娄氏,恨恨的道:“看不起我们小门小户的!当初薛蟠进来,就没见先生刁难过……”

“不说那个……先生是没教,但声律、五言、七言之中,背熟了,自己能体会出来,都是有规律可寻,这叫悟性。你小门小户怎么了?小门小户不用讲那么多规矩,我在家礼数多,娘亲又是通四书五经的,管教严厉,外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一大家子虚迎奉承,看他们热闹欢笑,我从小去了爹爹,这一房没个顶梁的,娘亲常说,不能让人认为有爹生没娘养的……我心里都不快活……”

贾菌对贾兰倒是挺仗义的,贾兰内向,一次西府宴会不来,祖父贾政都只好派人去请,祖父派人去请孙子,这是很奇怪的,西府人都说贾兰“牛心古怪”,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贾菌的仗义在那次闹学堂,有人无意中拿砚台打过来,贾菌就不依,贾兰想息事宁人。

这时贾菌根本没细听贾兰之话,有人说“西府的神童”来了,众学生叽叽喳喳围观一阵,也有人因为门户之见、或是畏惧,不敢上来的,贾菌、金荣就裹足不前,有羡慕、仰慕,也有酸溜溜说话嫉妒的,最终一哄而散。

贾琮拜见过贾代儒,贾兰邀请:“琮叔跟侄儿去稻香村吗?我岁数也不小了,只比琮叔小一岁,今年十一了,母亲说明年二月就去县试,还想向叔叔请教。”

“好吧,太爷、瑞大哥,我先走了,考中了再送礼。”贾琮告别,贾代儒觉得倍有面子,这个声名在外的神童,是他教出来的,不就说他这个老师能力出众么,贾代儒微笑点头,挥手责骂孙子:“你看看你,早过了弱冠之龄,都比不上人家一丁点儿!”

贾瑞畏惧地退缩,又惭愧又不甘。

叔侄两人边聊边从大观园后角门进去,左手边是厨房,尚未安排厨房人手,右手边是蘅芜苑,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折带朱栏板桥,桥下溪流潺潺流过,桥那边是玲珑的假山石头,山石布满各种藤蔓,清葛藤萝,杜若蘅芜,远远站着,香味随风送来,山石小道转出了薛宝钗、莺儿主仆两人,薛宝钗走过板桥:“琮弟是来看大嫂子了?”

“是啊,”贾琮道,贾兰微瞥她们一眼,也不叫人。

“那顺便一道儿过去吧。”

第156章 宝钗失败、丙子乡试

大观园的布局宏大壮丽,除却耳熟能详的怡红院、潇湘馆,其他景点数十百计,其中众姐妹的居住地主要集中在西部一带,蘅芜苑在西北,潇湘馆、缀锦楼在西南,稻香村、秋爽斋、紫菱洲、藕香榭、蓼风轩、芦雪庵、芍药圃、暖香坞等都位于西部正中。

从蘅芜苑外的路到稻香村外,只见整个居住地都用黄泥矮墙围起来,墙头使用淡黄色的稻茎掩盖,墙外几百株杏树,略微苍黄,门口右角树桩,挂了幌子。走进墙门,入眼便是数楹茅屋,种植了桑树、榆树、槿柘,又用树枝编制成篱笆,插了几道,篱笆外边的山坡之下,有一口土井,旁有桔槔、辘轳、木桶,沁芳溪流从蘅芜苑流下来,水里养鸡鸭鹅。

此地全无半分朱门气概、铜臭味道、奢靡风俗,特意营造出来的田园风光,大观园独此一家,李纨选了这个地方,恐怕应了那淡泊而又无可奈何的性子,“怡红院群芳开夜宴”,李纨的花签是一句“竹篱茅舍自甘心”,不知真的甘心否?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人总不能超然物外,贾宝玉对此就十分不喜,滔滔不绝地发表一番“自然论”,认为人工雕琢,终是不美,气得贾政暴喝一声“叉出去”。

“这地方的取名,出自一句‘柴门临水稻香村’,真是一处尘世中的桃源,比我那蘅芜苑都清淡多了。”薛宝钗啧啧称叹。

“桃花源,也避不开有心人探访,无论是老子的郢治之世,还是孔子的大同之世,都是没有等级的,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些事,有些人,如何避得开。”贾琮道。

“总为浮云能蔽日,躲得一时,是一时。”薛宝钗道:“礼乐尊卑,那是天经地义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

“不然,孔子的大同之世,是确实存在过的,先秦百家争鸣,也不全然是凭空杜撰,那个时候,史前时期,没有贵贱,没有礼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和睦相处,谁也没有剩余的财产。劳作,成了一种享受的活动,女娲为何而来?那时女人的采集重于男人的狩猎,女人为重,为母系氏族之始。”贾琮看看薛宝钗,宝钗受道学的荼毒,真重啊,这也怪不得她,宝钗从小受她父亲教导,完全是为选秀做准备,除了家世清白,规矩、才德务必兼备,她在学识上面,是下过苦功夫的,香菱、湘云不知道的,宝钗都知道,令人自叹弗如。

“母系氏族?”薛宝钗不赞同:“君权神授,男尊女卑,女人主掌氏族,岂不是颠倒阴阳了?这不过是你的一家之言,那人从何而来呢?”

“人是一种类似于猴子的东西,进化而来的。”贾琮道:“难道你以为是女娲造的?”

“噗!”莺儿率先忍不住笑了,她一路跟来,一路采集柳枝编制花篮,莺儿手巧,针线活应该仅次于晴雯,腰带打得好,宝玉都要她做。莺儿转过头,笑个不停,薛宝钗也忍不住抿嘴笑了:“人人都说宝兄弟是混世魔王,爱发狂发痴,依我看来,你的话,比宝兄弟都荒诞不经。”

贾琮不解释,孙福、龙傲天自然不跟进来,从前门回院了,贾兰一直听着,心里疑惑道:“琮叔博学多才,他说人是由猴子变来的,怕是有几分道理……那我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待会问问母亲……我不会是捡来的吧……”

贾兰一时伤心起来。

……

几人进去茅屋坐了,此处的自然绝非天生的自然,茅屋内的装饰摆设,一应是豪门风范,墙挂字画,瓶插鲜花,李纨丫头素云、碧月奉茶、摆瓜果、精致点心。

贾兰怕见生人,即便黛玉、宝钗进府多年,他也不常问候、来往,性格很是内向,进屋回过母亲话,就去侧间,贾琮给他传授了一些县试经验、需要注重的地方,贾兰问:“到县衙礼房填写亲供,还要描述面貌么?我这面无特色的,如何写?”

“面白无须即可,县试考棚不规范,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你要防范同坐的人,仔细小心打翻砚台,考前不能乱吃东西,有人跟你说话,有人舞弊,你就装作看不见得了。”贾琮指导一番经验,到侧间,李纨、薛宝钗也说了几句话。

薛宝钗似乎兴致不高,也不知为何,贾琮想了想,宝钗今年正月二十一,已经满十五岁,及笄之年,可以嫁人了,莫非是女人的那个特定时期来了?想想又不然,宝钗今年的生日,贾母还隆重吩咐大办的,既然到了封建社会嫁人的年纪,宝钗选秀怎么久久没有回音?

在一些红学研究之中,薛宝钗就是在十五岁生日之前,选秀失败的。

在她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贾宝玉说出薛宝钗像杨贵妃,宝钗立马勃然大怒,要知道,对于贤良淑德的宝姐姐,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发怒,也是最后一次。连林黛玉的冷嘲热讽、屡次言语攻击、夹枪带棒,薛宝钗都可以一笑置之,恍若无事,为什么宝玉一句杨贵妃,宝钗就罕见的发怒?

很简单,“贵妃”两个字,戳中宝钗的心病了。

至于她选秀失败的原因,薛宝钗一语双关“我没有一个好哥哥像杨国忠”,这句话,其实点明了选秀失败,是因为受薛蟠连累,薛蟠署理皇商事宜,他本性是个恶少,没少干坏事,而这些事情,必然有损薛家门风。而古代选秀,非常注重家世清白、优良与否。

某些红学研究,以宝钗十五岁生日为临界点,十五岁之后,宝钗性情已然大变,再也没有提过娇气的冷香丸,淡泊自居,不施粉黛,并且接触了佛经,“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这是她一生最大的打击,父亲寄予的、家中希望的、心中隐藏的贵妃梦,彻底破灭。

大顺的后宫制度,继承明朝,根据《明会要》,等级有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才人等,太子妃有淑女、选侍、才人,嘉靖祖母邵太后亲口说: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不得自如,如幽系然。

每逢皇室选秀,民间都会迫不及待地嫁人,宁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深宫之可怕森然,连贾元春也说“不得见人的地方”。然而薛家自先祖紫薇舍人(中书舍人)以后,再也没有做官的,家道中落,加入四大家族,实在有点名不副实,是四大家族中自身实力最低的一家了,所以宝钗承担的,还有家族的希望,可有薛蟠这样堪称神级败家子的哥哥,再大的希望,也能败光了。

“琮弟丙子科乡试,有望高中了,上一科癸酉,闹得那么大,横竖圣上都知道你的名字了,乡试考卷礼部磨堪,若得圣上调阅,那真是鱼跃龙门,春风得意。”李纨穿淡色的哆罗呢褂子,随意拿一块点心吃了,说道:“我家这孩子古怪,还要多靠你提携他。”

“不好说,每次都有事,说实话,我都有点杯弓蛇影,杞人忧天了。”贾琮满不在乎道:“兰哥儿是我侄儿,应该的。”

“哥哥和你有三年之约,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如果中了举人,香菱都是你的了,刚好三年。”薛宝钗端庄大方:“如果不中,是你没福了,香菱这样的丫头,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承宝姐姐吉言。”

……

薛宝钗有点意兴阑珊地回了蘅芜苑,持书卷看了一会儿,默念道:“大雄大力大慈悲,希更审除微细惑。令我早证无上觉,于十方界坐道场……”

“一句‘家门不端’,提前出局,我的无上觉、十方界在哪里?”薛宝钗出神想道:“宝玉?还是贾琮?”

……

宛平卢沟桥,真定府、顺德府、顺天府等等直隶秀才,衣袂飘飘地进京,意气风发地踏过百年古桥,只待秋闱一战,匡六合、张茂才赫然在列。

雍乐十三年丙子科乡试,正式开始。

第157章 大三元之乡试解元

八月初八这一天,昼夜差不多等长,崇文门内的贡院大街,人流如蜂如蚁,秋风萧瑟,站在国子监贡生队伍的贾琮打了羊角灯,穿了拆缝棉袄,仰视龙门,目光渐渐坚定。

大观园建立之后,贾府的中兴鼎盛只是昙花一现,不到两年,贾政便会出任外省学政回来,性情大变,元春再未出宫,甄家被抄,贾府败象已现,时间很紧迫了。考中举人、进士是当务之急,至于是进翰林还是选外任,他都乐意,最低限度也要避免被家族连累,抄家不等于灭族,一旦他开府建衙,自己总有回旋之处。

“王鹏举高中经魁,甲戌会试不中,这几年回宛平苦读了。”匡六合沉思道:“你看到今年副主考是谁了吗?”

“还有谁?邸报早明发一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大人。”张茂才羡慕嫉妒恨:“听说这位刘御史这几年升官特快,三年前他还是直隶学政,我在涿州就由他提拔的,要说癸酉、丙子两科的乡试门生,没人比刘御史的多,三年任满,就升都察院副官了……子礼也是他提拔的,焉能不中?”

“不可大意,国子监有一位监生特别厉害,也不是生员入贡,府试都考不过,纳粟入监,进了国子监,据说国子学、书学、律学、算学,科科优异,贾子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匡六合在另一边队伍问,他们由宛平县衙派送,贾琮则是由国子监派送的。

“戴凤翔,是老内相戴公公的老乡,河间府肃宁县人……”贾琮皱眉,有些人县府院怎么考也考不过,捐了监生,却能一鼓作气冲进金銮殿,这个戴凤翔是个劲敌,自身就有实力,里边又有司礼监的戴权。

在监临官董安国等人的旁观监察、顺天府衙门差役的搜检下,贾琮等众生员手提考篮、灯笼,由十八房官带领,鱼贯而入,进“开天文运”龙门、内龙门,按号至二进号舍。

守兵关了门,秋风飒飒地吹响窗外的文昌槐,置了火盆、烛台、笔墨纸砚,贾琮从考篮之内拿出麦饼嚼吃,不时就一口烧开凉下的水,今年的秋天干燥又冷,监狱般的号舍给人安全感,却又有一种枯坐的无聊烦躁,尤其这种枯坐还被人看着,目视窗外,明远楼、瞭望楼、过道都有官兵来回巡视。

当几个差役手执公告牌来回走,代表头场的三道四书题出来了。

第一题:《不亦说乎,有朋》,截搭题。

第二题:《不以规矩》,小题。

第三题:《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政,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连章题。

“第一题都出烂了,难写名作,第二题沈镐恰好给我出过,第三题又是大章……”贾琮磨墨铺卷,和成千上万的秋闱考生一样,皱眉思索,搜肠刮肚,好在乡试每场的时间都足够,大不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谁都能憋出三篇八股文来,但是乡试为大三元之始,乡试解元,贾琮也是有问鼎之心的。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贾琮思维悟性远超同龄人,在官兵进来,又关上门的时候,贾琮已经废掉三张稿纸,揣摩思路大纲,从《史记》、《汉书》、《后汉书》到《朱熹集注》,无数密密麻麻的文字略过脑海,那官兵也不打扰他,转了一圈,再检查被褥席子,又关门出去,守在外边。

少了一个人在内,贾琮就不觉得别扭了,心境如万籁俱寂的荒野,提起湖笔蘸墨,下笔如有神:

“不亦说乎,有朋。”

“说以学而深,即可决其朋之有矣。”

“夫说生于时习,及生于学也。以学及人,而朋之有也,不可必乎?”

“且夫人果能说诸心而研诸虑,则亦何至朋从而思哉?虽然津津有味,固足征闭户之功,而落落无徒,奚以集出门之义。勿云:系我愿兮;遂不必言:与子偕簪也。”

“……斯其情不觉可厌,而觉可欣矣。孜孜于学问之途,而优焉游焉。自有无形之判渔,虽锡于朋贝,未若此衷情之愉快也。”

“斯其意不觉其甚苦,而觉其甚甘矣。勤勤于行习之地,而怡然涣然。常多不尽之低徊,虽飨与朋酒,未若此意味之深长也。”

“……以朋而深言之……以朋而浅言之……”

条理分明,脉络清晰,第二题他略加思索,把以往作的加了改动:

“不以规矩。”

“……大而言之,则天道为规,地道为矩,虽两仪离规矩而成形。小而言之,则袂必应规,袷必如矩,虽一衣不能舍规矩而从事……”

“孰为规矩而不可以哉?”

“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第三题的连章题比较难作,这才是真正的选拔淘汰,种子放进筛子里面,劣等的要被筛下去。

首先破题的综合性思维,就能刷掉大批考生了,尽管他们考前都训练过,古代考生也和今人一样,会遗忘、离题,能一眼看透题目本质的,不仅要苦学苦练,还要有超高的悟性。其次涉及史料、治国,四书五经就能让人钻研一辈子了,还要精通春秋战国、秦汉隋唐,对于很多人真是强人所难。

贾琮开始作第三篇的时候,已经初十了,篇幅较长:

“政学分而天下响乱,于是法家兵家者流,驱一世之忮,忍严酷之域。而纲沦、四维蠹、九流浊焉。于是三代德厚礼让之风,澌减尽矣。”

“政学合而天响治,天子仁圣,朝有巨儒,淑一身以淑一世。于是提挈纲维,整齐流俗,而三代之风,稍稍复还旧观。”

“……孔子年十五入大学,十七而孟厘子属其而往学礼,三十而问礼于柱史,四十二去齐景,反乎鲁而召公薨、定公立……”

这一篇连章题偏向严谨大气的风格,继承贾琮以往的中正平实,而且提二比、中二比、后二比的格式不大遵从,之所以如此,是连章题最忌讳用六比来写,反而有点像策问了。平常的八股格式,在连章题里面不通用,真是苦哉考生,省级考试就这样玩弄人。

第二场十一进场,考经文五篇,第三场十四进场,考策问五道,贾琮的诗经题倒还中规中矩,唯独策问里面,对“摊丁入亩”做了深入分析,从大明的土地高度兼并而灭亡、张居正一条鞭法的中兴,汪洋恣肆一万多字,大谈取消人头税的利大于弊。等十六出场,贾琮等众生员,都觉得好像坐了三年牢一般,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然后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等待桂花飘香那天的龙虎榜。

第158章 过山车的晴雯

人生中的第二次乡试考完,贾琮与同年到笔筒胡同饮宴,张茂才豪气请客,骑马归来,回过父母,贾琮在厢房闷头大睡,晴雯守候里间。

过两日晨间请安,贾赦留饭,贾赦瞧瞧这个小儿子,不苟言笑道:“琮儿房里,是该有个通房的了。”

“老爷,我看小红最合适,她老子、老子娘都是家生奴才,人也妥当规矩。”邢夫人道。

贾琮竖直耳朵听,他们下筷子了,他才动筷。

封建家长制便是如此,皇帝统治整个帝国,家长在家里范围之内,也是皇帝。明朝规定的宗族制度,老子为了老子他娘,杀死儿子祭祀,以求感动上天,这种惨绝人寰的“孝道”,在大明朝是合法合理的,并且本地官府还会上旌表,请求朝廷表扬,这种情况在《明实录》里边,屡见不鲜。

宗族制度的可怕、剥夺人权还在于限制儿女人身财产、安排婚事包括丫头、只要有一点的理由就可以施加惩罚。

古代宗族不能分家的一大理由就是“孝道”,如果父母在,儿子分家、改户籍,按照《大明律》、《大顺律法》,杖刑。并且,严重影响名声,父母在而分家,就是“不孝”,官场的前途也会毁灭殆尽。

一般来说,宗族的父母坚决不允许儿子、女儿未婚之前拥有私人财产,这是古代奴才欺负少主、权大的由来,像赖大、周瑞之类,贾宝玉、贾琮等都要喊“叔”或者“爷”,这也是大明、大顺律法中明文规定的,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未婚儿女有没有私人财产,全凭父母意志决定。贾琮出书、开书坊,对父母有孝敬,他们不加阻止。

坦白的说,在古代宗族,儿女,是父母的私有货物,一点不夸张。

徐阶为了迷惑严嵩,把孙女嫁给严家孙子,然后徐阶獠牙毕露,干掉严嵩,严家被抄家,他的那个亲孙女,被徐阶儿子,也就是她的父亲,毒死了,就是一枚政治棋子,政客的冷血,令正常人不寒而栗。这和朱元璋为了讨好王保保,毒死邓愈(开国功臣)之女邓贵妃如出一辙,就是功大于过的张居正,阴谋斗倒高拱之后,联合冯保,准备整死高拱,无奈功亏一篑,而高拱,还对张居正有恩。

贾琮能改变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他改变不了,至少现在改变不了,他始终被圈在封建礼制里面,挣扎、突破、遵循游戏规则,不要说不能自己选正妻,就是一个通房丫头,也必须征求父母同意。

想想,封建社会,真是他娘的操蛋。

“那个晴雯,不是母亲点头拨过来的?琮儿房里有三个丫头,秋桐是我赏的,小红是你点头进来的……”贾赦沉吟,三个丫头,居然代表了三个人的倾向……他拍板道:“还是晴雯吧,至多就俩通房,他年纪不大,香菱,则要看他中不中举。”

邢夫人内心颇为不甘,那个小红,还是很听话、有眼色、会奉承的,可她从来不敢违抗贾赦,笑道:“是,那我明儿去给老太太回一声,王善保家的,去把晴雯叫来行礼。”

贾琮一言不发,目光看看贾赦,贾赦也审视他,这对血浓于水的父子,看不出来有多少亲情,如果贾琮没有取得功名,这一天是不可能的。

贾琮的眼神、语气充满关切:“父亲上了年纪,是有了孙女的人,应多注意身体,儿子和二哥都不是不懂事的年纪了。”

贾琏唯唯应和,贾赦欣然道:“我时下还不缺什么,等你书坊开大了,做官了,还需叫你物色几个标致的丫头、几样精致的古玩珍品……”

贾琮目含恭敬笑意,心里却愈发想整死这副身体的父亲了,斟酒敬上:“这是儿子应该做的,父亲一句话的事情。”

贾琏还没什么,席间的王熙凤却觉得小叔子有点口不对心。

……

晴雯是个聪明的女孩。

但她不把聪明运用于上位。

晴雯在面对王夫人的时候,都很聪明,王夫人问她可在宝玉房里如何如何,晴雯说,她不知道,老太太还要叫她做针线。王夫人哪里敢去问贾母“您老还要叫晴雯做针线哪”?这点上,她成功忽悠了王夫人。

今儿看王善保家的那讨好、恭敬的态度,她眼珠滴溜溜一转,心里已经明白几分了,妖妖娆娆地进内仪门,赶去正经大堂,琏二爷、琏奶奶、琮爷、大老爷、大太太都在。

邢夫人正襟危坐:“晴雯,你听好了,今儿一大家子都在,往后琮儿的里间,一应事务,全靠你照应,出了事,我也唯你是问。不出事,今儿就定下一两银子的月例,从我这里领,你要当奴才?还是要当半个主子?”

晴雯眼眸亮晶晶的飘向贾琮,贾琮离坐起身,与晴雯并排站立,不断使眼色,两人便心有灵犀地跪在垫子上,给贾赦、邢夫人磕头,老的一对在笑,年轻的一对,晴雯羞涩,贾琮却在心里面道:“都是给死人磕头的……”

内中最不是滋味的就是王熙凤了,瞧瞧这一小对,想想自己和贾琏从恩爱甜蜜到同床异梦,不禁悲从中来,不忍看别人的欢喜,再看看丈夫贾琏,除了年纪,哪也比不上贾琮,我怎会嫁了这样的男人?

……

是夜睡下,晴雯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位爷躺一张床了,她虽然性子刚烈火爆,平时胡打胡闹却不管那么多,可是今天不寻常,她是当堂和琮爷一起跪的,来日便是妥妥的姨娘,这事儿,半天之内,整个西府都传开了,我是通房……就是说,琮爷现在就可以……

他……他翻身过来了,晴雯涂抹丹蔻、戴银镯的玉手,合起来紧紧放在胸口,心儿就像捶鼓一样,嘭嘭嘭,嘭嘭嘭,谁想琮爷很是奇怪地道:“晴雯,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

“噢,那把灯灭了,费油。”

他……他竟然二话不说就睡了,晴雯又庆幸,又有股失落,难道他不满意了?小声道:“琮爷,通房不是要……”

“我知道……”黑夜里彼此的视线很模糊,晴雯感觉到贾琮抱过来,缩成一团,依偎在他怀里,她又感受到贾琮在她发间呼气,手摸到她胸口缓缓地揉,“等你十五岁了,再开脸好不好?”

“嗯。”声音微不可闻,这一夜的心都一上一下的。

……

贡院内帘,正主考汪应元、副主考刘东升、十八房官、几个书吏,齐坐一堂,阅卷完毕,开始定秋闱正副两榜了。

第159章 解元的归属

内帘大堂,红烛高照,昏黄的烛光映射在二十多个人脸上,这二十几个人,都把恭敬的目光看向主座的王应元。

作为内阁次辅、兼户部侍郎署事,拥有票拟之权和国家财政权的汪应元,身材粗大,陕西榆林人,他与刘东升还是老乡,两人皆穿大红绯袍,头戴乌纱帽,团领束衫,不过汪应元的是仙鹤补子,刘东升的是孔雀补子,腰带也不同,汪应元用一品玉带,大顺的大学士贵为一品,刘东升的是三品金花带,靴子都是皂靴。

“三场卷子都定好了,此次未出差池,实属大幸,汪阁老,你看解元选谁合适?”刘东升微笑道:“河间府来的监生戴凤翔,果然不同凡响,场场优异,几名房官联袂荐上来,幽燕不比江南,但也人才济济,其他可圈可点的,不在少数。”

汪应元翻翻前几份卷子,沉吟不语,刘东升这是在激将,久经官场考验的他岂能不明白,另一贡生贾琮的头场三篇时文,明显文惊四座,老练沉达,不在在座的某几位房官之下,大家风范纤毫毕现。

可他迟迟不能决策的,是另有太多缘由,内阁权重,毋庸置疑,但辅臣不是丞相,尤其明太祖废丞相以来,专制已大加强,至顺朝三世,一如明制,京堂地方公文都称“属翰林院”,也就是说,明朝终止到顺朝定鼎一百年,内阁,始终不能成为正式的衙署,至少明面上如此,皇帝都很忌讳的,也因为票拟权、批红权分开,内阁、司礼监相互制衡,明、顺,都没有出现过权臣篡位的现象,反而助长了太监的气焰。

哪怕心里再鄙视太监,也不得不给老内相戴权一个面子,戴凤翔文章无差错,取中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然而,究竟取第几名?这个很费脑筋。豫亲王府长府官雒仁,也是陕西榆林人,和刘东升是同乡、同年,过从甚密,在地域上,汪应元一致被认为是“陕西三秦的代言人”,就算他不愿意,他也是。

而这位风头不小的“大顺第一神童”贾琮,已经是公开的刘东升门生,未来暗中为豫亲王摇旗呐喊,是可以预见的,特别是刘东升不仅是他院试座师,还是他科考、入国子监、乡试诗经题的铺路人。

在这样的抉择之下,汪应元双手安之若素地放在大红绯袍覆盖的膝上,问道:“本阁部近来听闻一桩逸事,戴公公喜欢风雅,欲求柳采薇字画,那柳采薇在江南名气不小,大有秦淮遗风,诸位可听闻此事?”

阁部一词,是六部堂官兼任内阁辅臣的称呼,如杨嗣昌,兵部尚书兼大学士,人称“杨阁部”。采薇二字,则是柳采薇的表字,不是名。

“这个……”几个房官支支吾吾,且不说此事真实与否,就算是真的,堂堂内阁辅臣,在神圣公正的贡院内帘,哪有谈这些风花雪月的?这不是有辱斯文么?

房官之一的吏科都给事中罗敏发言道:“汪阁老,此时谈秦淮逸事,恐怕不合适吧?”

六科老大就有这个底气,虽然只是七品,却是和尚书平起平坐的,首辅也能弹劾,很多时候他们是辅臣的枪,但是科道官抓起笔杆子喷人,那真是不要命的。

“罗给事,有何不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你家也有几房小妾吧?京师风月场所不少,你没去过?”刘东升为汪应元挽回脸面:“汪阁老,这事我听说过,属实,柳采薇写的,正是《诗经》的《硕鼠》一篇,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盛赞戴公公的公忠体国、为民请命……”

罗敏脸色一黑,他是都察院的科道官,刘东升现任何职?左副都御使!顶头上司啊!人家能左右自己的前途呢!弹劾皇帝,也不能弹劾顶头上司!转念一想……罗敏更不是滋味,《诗经》?贾琮不就选了《诗经》经魁?如果他乡试第一,六元,贾琮就拿了四个了!如何甘心?然而不甘心又能怎样?奈何?

“是啊,戴公公很喜欢《诗经》,而戴凤翔是治《左氏春秋》的。”汪应元点到为止,众人才恍然大悟,次辅就是次辅,瞧瞧人家弯子绕得多大!

“善哉,我等可以定名次了。”刘东升哈哈大笑,几个书吏开始写榜、唱名、移红烛,在座几位大佬心思各不一样,但每个人脸上的喜气洋洋,比真金白银还真。

……

“瞧,大姐儿真可爱。”贾迎春在侧间逗弄王熙凤女儿,现在她还没有名字,“贾巧”之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之后取的。

大姐生在七月初七乞巧节,生得巧,今年已经满了一岁了,小脸粉嘟嘟的,头发稀疏,被嬷嬷抱在怀里,不停拍手掌,咧嘴笑,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的三位姑姑迎春、探春、惜春都看得怜惜不已。

迎春带了弟弟贾琮过来,她接了大姐儿抱在怀里:“大姐儿,快叫叔叔……”

“猪……猪猪……”大姐儿挣扎下来,迎春把她放在地上,三翻六坐,九爬十叉,一岁的孩子,早就会走路了,大姐儿小手抓住贾琮袍服:“猪猪……猪猪……”

“噗……”

“咯咯咯……”三春笑个不停。

贾琮对这个侄女真是无奈,出糗了,摸摸鼻子,探春道:“琮弟,还是叔叔呢,送点礼物给侄女呗。”

“来,大姐儿,叔叔送你一块木鱼石。”贾琮拿出一块从扬州商铺买来的木鱼石,紫色,大姐儿把它丢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这小女孩粉脸愕然,犹如卓别林的哑剧表情,一指木鱼石,回望叔叔和三位姑姑,惊喜地捡起来玩了。

贾探春对这些东西,佛手、篮子、木偶之类的,最是爱好,常托宝玉出去买,地摊货她看不上,这种木鱼石,她从未见过!

“琮弟,木鱼石哪来的?打苏州回来,也不见你送我们!”贾探春有种被忽视的感觉。

“木鱼石太少了,仅仅是泰山西部有产,就这一块,我还花了五两银子呢,五两银子,可以买六百多斤大米了。”贾琮很是吝啬,木鱼石仅仅在山东济南府长清县出产,是真的珍贵。

贾探春扭头,偏过鹅蛋脸,生气,贾琮无奈道:“好吧,好吧,还有一块,明儿我给你。”

贾探春笑靥如花:“真是好弟弟!你乡试一定高中!两榜第一!”

贾迎春、贾惜春欢乐地笑,就在这时,孙福门外通报:“琮爷,赖大爷传话来,内城烟袋斜街的戴公公,封了请帖,邀请琮爷到烟袋斜街参加文会,说是大顺第一神童,不能不来,赖大爷去回大老爷话了。”

戴权?司礼监掌印太监?太监办文会……贾琮一琢磨,“知道了,备马,我换好服饰就去。”

“能者多劳。”贾惜春扮鬼脸:“三姐姐没说中,乡试没音讯,却交上大人物了。”

贾迎春为小弟自豪,等贾琮离开,王熙凤从堂屋进来,看见女儿好奇活泼地玩贾琮送的东西,就不喜。

第160章 力挽狂澜

等三春也出了院子,王熙凤拉过女儿的手来,蹲至里间炕上,一把抢了那紫色的木鱼石,张望门外:“丰儿,把这东西丢了……不是,拿去当铺典当了,好歹有几两银子。”

丰儿掀帘,规矩而至,谁想大姐儿不解地看了半晌,她显然不知家长里短、叔叔与母亲恩恩怨怨的那些破事,她只知道自己最喜爱的玩具,被母亲抢走了,“哇”的一声,小姑娘嚎啕大哭,哭声充满里间。

“奶奶,大姐儿很喜欢这石头呢,怕是喜欢听那个声音……”丰儿不忍。

王熙凤见女儿发狂似的抓她衣衫,小肚子伏在她腿上,眼泪掉个不停,犹豫再三,口气软下来:“罢了,给你,给你……”

……

烟袋斜街,戴权府邸,高朋满座。

文会的发起人就是戴公公,对外声称“得柳采薇雅物,与诸君一观,雅会东山,曲水流觞,岂非美谈耶”?

“邀请”的客人,也不拘泥于当官不当官,但凡是目前居住在京城的著名文人,戴权都下了帖子“邀请”,有几个人敢不来?

太监,尤其是司礼监的太监,不能认为他们全是龌龊,能够批红的太监,文化素养是有的,这部分中官有专职的人教导学习。实话实说,魏忠贤再怎么祸害天下,也比那帮霸占土地不交税的东林党好多了。

与会者有贾琮、戴凤翔、数十个在京衙门小官、赵北斗得意门生龚鼎慈、翰林院庶吉士魏无知、锦衣卫提督衙门麾下大汉将军牛继宗、柳芳、陈瑞文、马尚、侯孝康、石光珠,这六人分别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的孙子。锦衣卫大汉将军由勋臣子弟充任,并不要求一定会武,那就是摆摆样子的仪仗队而已,真让这些富家公子上战场,就是炮灰。

魏无知癸酉乡试解元,甲戌会试、殿试连中,一路高歌猛进,但却进不了第一甲,位列三甲同进士,本来,三甲出身的人,进不了翰林院,他是托了关系的。

龚鼎慈是举人,此外尚有今年参加丙子乡试的秀才文人,张茂才在涿州小有名气,张家也有在京做官的亲戚,在邀请之列,匡六合则不在。

时值戌时,晚风拂柳,后院花厅的著名文人、公子俊秀济济一堂,贾琮坐在其中与其他六个国公府的公子敬酒,这些公子都吊儿郎当、桀骜不驯。

首座的主人戴权意气风发,看看,这些都是仰慕咱家文风的啊!那些受邀请而不来送礼的,咱家心里也惦记着!来日有你们好看!众人阿谀奉承一阵,提议对对子,戴权优雅地指花厅外的树木道:“路旁一古树,上分四丫杈!”

“噗!”镇国公孙子牛继宗一口浙江金华酒扑出来,有好多人想笑,强忍着,看见牛继宗忍不住,纷纷暗道,坏了,坏了……

果不其然,戴权面白无须的脸上,即刻阴沉了下来:“牛伯爵,咱家的上联不好么?”

牛继宗心里大惊,虽然他爷爷是国公,他也是伯爵,但是就连王爷、亲王见了戴权,都不敢失大体,慌忙道:“不不不!公公这上联出得好!出得妙!平铺直叙,不屑于华丽辞藻,短短十字,竟然能把古树、丫杈说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在下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望尘莫及、望其项背、望洋兴叹……”

牛继宗犹然觉得不足以宽恕自己的失礼,求助的目光看向贾琮,贾琮起身作揖,道:“公公,在下对: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妙!”戴凤翔解围道:“叔叔,贾子礼不愧是大顺第一神童,这是赞扬叔叔的府邸恢宏大气,有白玉黄金之雅致。”

“嗯。”戴权脸色好看了些,饶有兴味地看向贾琮,便不计较牛继宗之事了,众人暗暗松一口气,太监的性子,真是多变啊,牛继宗感激地对贾琮敬酒。

戴权绞尽脑汁,又得一联:“远看一群鹅,一棒打下河!”

贾琮不假思索:“白羽浮清水,红掌踏绿波。”

戴权手指一个五品小官:“五品如夫人。”

那个五品小官据说家里七世同堂,孝道可嘉,受朝廷表彰,正妻不久前封了五品诰命。

此刻这小官与有荣焉的样子,笑容如菊花绽放,能得戴公公青睐,那可是莫大的福气呀。

贾琮看看魏无知,从容应对:“三甲同进士!”

魏无知脸色大变!贾琮这是什么意思?拿三甲同进士对五品如夫人?贬低我是吗?

科场论资排行的陋习十分严重,同进士,虽然也是“等同于进士”,但那个“同”,很别扭,表明三甲的人有点低劣……这绝非儿戏,好多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对“同进士”三个字十分敏感,不能提。

在“我大清”,有人无意中在曾国藩面前提起,曾国藩脸色就不好看了。

魏无知怒了,就要拍案而起。

然而,戴权眉开眼笑,拍案叫好:“对得好!对得好!”

张茂才脸都憋得涨红了,戴权这一声出口,魏无知也把要指责贾琮的话,憋回肚子里,差点憋出了内伤。

殊不知,戴权比任何人都明白进士出身的文官,骨子里看不起他们太监,这句“同进士”对“如夫人”,确实太和他胃口了啊,狗屁的进士出身,你们在咱家面前,还不是像小媳妇一样!

“戴公公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下惭愧惭愧!”贾琮谦虚。

“惭愧惭愧!”所有人都站起来,手执酒杯,摇敬戴权。

戴权的笑容愈发灿烂:“诸君承让承让!”

“来呀,上柳采薇字画,上咱家冰窖珍藏多年的江西麻姑酒、绍兴女儿红,赏贾琮!”

贾琮领了赏赐,不多时,小太监捧出柳采薇字画,文人官员们开始品评起来,交口称赞,这回倒不是违心,柳采薇书画水平相当高,是一幅崖山异兰。古代名妓多有才华,马湘兰的书画,至今都呈放在博物馆之中。

这副兰花图配了一首《硕鼠》,虽然技艺高超……但是,书画打开不久,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尿味……

贾琮恍然,柳采薇的脾性,他知道一点,有些清高孤傲,这种女人,怎么会甘心奉承太监?定然是……书画的墨水里面放了尿了……

为什么戴权不发觉?因为……太监本来就有股尿味……

众人品评一阵,忍住呕意,个个都倒胃口起来……

谁敢说?谁要是说有尿味,就是辱骂戴权,戴权还不勃然大怒?来个不死不休?

贾琮等人的表情,十分精彩,那个柳采薇,太聪明了,恶心了戴权,戴权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地得意洋洋,但是,也恶心了在座的一场文人……不少人纷纷借口逃避,实在受不了一屋子的尿味了……

第161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参加文会的人借故散了大半,这些人来时都送了礼物,或是直接送银子,或是在笔、墨、纸、砚上镶嵌金银,各人心性不一,送礼物的方式便不同,贿赂,也是一门学问,把金银珠宝镶嵌在文物上,就是一种雅致的互通有无、变相地行贿。

因为这,戴权对他们的离开不假以辞色,兀自欢喜自豪地品评那些文人赞美他的诗词书画,想吩咐门下小太监装裱起来,又改变主意:“这些书画都加了私人印章,那可就是我终生的把柄了……嘿嘿,放到内库锁起来,往后我要不得志了,看你们谁敢弹劾我?”

贾琮看得暗暗心惊:“这太监不蠢啊,如果分出派系,我将来会不会被打上阉党的旗号?罢了……成大事,不拘小节。”

有守门太监从前院匆匆赶来,至花厅门外传话:“老祖宗,顺天府差役来访,老祖宗的侄儿中了乡试亚元,春秋经魁,龙虎榜已经贴出来了,还请去参加鹿鸣宴,会见坐师。”

“好好好,凤翔果然争气……”戴权忽而皱眉:“亚元?解元是谁?”

“禀老祖宗,解元是荣国公爷之孙,贾琮贾子礼。”

“噢……”戴权公鸭子般的嗓音怪笑一声:“正是咱家的座上客,直隶乡试,前两名都被顺天府包了,贾琮、凤翔,你们去吧。”

贾琮作揖告退,戴凤翔在厅中一直沉稳有度,和煦道:“师弟先去吧,我换了服饰再来。”

一场同年、公子哥儿不免恭贺贾琮一番,出了府邸,走完烟袋斜街,张茂才放声大笑:“哈哈哈……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捶胸顿足,笑声冲天。

笑完,又怕暗桩、锦衣卫们听到,张茂才鬼鬼祟祟地又憋住,只能回到家里笑了。

“贾世兄,我才成亲未几年,夫人已经有喜,到时一定赏脸做客。”牛继宗双手背后,大跨步而行。

“一定,镇国公爷老当益壮,你们六家比我们宁荣二府安稳多了。”贾琮慨叹。

“哪里,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倒是世兄你成大器,我们就领俸禄,混吃等死了。不耽误你的良辰美景,告辞了。”

戴权府邸,他优雅躺在睡椅上:“亚元就亚元吧,横竖你中了就成,三元、四元、五元、六元,风头太大,过刚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于人前,众必议之。你看古往今来哪个状元能出将入相?成就斐然?保在中等偏上,就有希望……主上还很忌讳咱们太监,会试殿试,就让他们去争吧,你保个二甲就好。”

“入阁也不是非要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以为廷推、会选能绵延不绝?把持在六部、九卿手里?不然,简在帝心,只要有进士之身,主上说谁入阁,就是谁入阁。咱家也不容易哪,无儿无女,除了靠家人亲信,还有谁呢?没准,都没个送终养老的。”

于此戴权却不能理解榜单排名在读书人心里的位置了,戴凤翔是很在乎的,由于戴权对桑梓肃宁颇多照顾,他才得以进入国子监,之前运道不好,县府院连年不中,今年厉兵秣马出来,戴凤翔势在必得,可科场又未必人人遂心,对贾琮便生出芥蒂。

“叔叔说什么话,侄儿一定肝脑涂地,万死莫辞。”戴凤翔跪下表态,他没听到让他起来,门外又传小钉子求见,戴权说声“你去吧”,起身去见人了。

……

几个木作拆了荣国府东路黑油大门西边的一堵墙,引得西府不少下人围观,贾赦不满意:“拆西墙补西墙,举人牌坊美则美矣,可是两道门不对称,东边的墙显得别扭。”

顺天府领头衙役笑道:“大老爷不必担心,西墙拆了,来日东墙也能拆,大门两边,一座举人牌坊,一座进士牌坊,没什么比这更荣耀的了。”

牌坊不是建城楼,木作、工匠们,一天时间便营造成功,左邻右舍、宁荣街的居民们、路过的,不时驻足观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说荣国府又发达了,出了一位举人老爷。

西府荣庆堂,众姐妹请安,贾母留饭,王熙凤、李纨不在这里吃,时人重小姑,这两位嫂子只在旁边布让伺候,食不言寝不语,众丫鬟端饭菜、汤点、钵盂、茶水,规规矩矩,吃完了,气氛才热闹,三春坐在一起,贾迎春环顾两个妹妹:“我听司棋说,外边传进话来,有人来议琮弟的婚事了,司棋的叔叔就在门外当差。”

后来大观园的玫瑰露事件,就是司棋派系和柳嫂子的内斗,司棋的叔叔、婶娘都在西府,外婆是王善保家的,表哥潘又安也在西府,司棋对表哥感情坚贞,一往无悔,但嚣张跋扈,也不假。

贾惜春好奇道:“噢?是谁?”

“据说是二老爷的一个门生的妹子,姓傅。”贾迎春随时随地都带着一股软弱的温柔,从来不见怒气。

听说是自己父亲的门生,贾探春思忖未几,大声道:“我知道是谁了,老爷的那位门生相公,叫做傅试。托老爷的关系,捐了一个通判老爷,六品的官儿……他那妹子,闺名傅秋芳,有人传过,年龄不小了,二十几了都……”

“呀,这不是黄花一朵了么?”贾惜春取笑道:“为什么不嫁?”

贾探春冷笑:“高不成低不就,小门小户,傅试不答应,大户人家,人家又看不上他们!而琮弟是庶出的……有了前途,他们就想将就将就,博一把了!”

贾迎春蹙眉道:“也不知我将来的弟妹是谁,来议亲的眼光高,更不知他自己是什么想法了。”

林黛玉、薛宝钗听见了她们三姐妹的话,贾母半眯眼,鸳鸯拿美人捶伺候她,黛玉磕瓜子,一言不发,薛宝钗只是在和李纨谈论管家的琐事,贾宝玉听见了,撇嘴,装作听不见。

薛宝钗回蘅芜苑,才听说香菱已经送出去了,薛姨妈不知真伤心还是假伤心,反正挺为香菱可怜的样子,蘅芜苑装饰淡雅,窗帘、帐幔一色素淡陈旧,薛宝钗半是撒娇半是劝说:“妈,香菱不过一个未开脸的丫头罢了,随她去,哥哥可不愿失信于人,否则叫人笑话咱们家,妈若是要一个妥当的丫头,出点钱,找人牙子,有的是。”

“宝钗,我有喜儿、贵儿就足够了,人多了反而乱哄哄的,只是香菱这种品性的,十个丫头也挑不出一个来。”薛姨妈抱着女儿:“我听说琮儿中了举人,有人忙不迭地找官媒婆来说合了?”

“嗯。”

“宝钗,你也过了及笄了……”

“妈……”薛宝钗撒娇,羞道:“这种事怎么能问我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您老做主了。”

“你就是听话、乖巧,既会识大体、端庄大方,又会哄我开心,叫你出嫁,妈也舍不得啊……”

……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举人牌坊前大道炸响,晴雯在门内看见琮爷参加鹿鸣宴回来了,骑高头大马,孙福、龙傲天与有荣焉地陪伴左右。

贾琮微醉,今天所到之处,无不是同年、盟友为他欢呼,老师、长辈鼓励教诲,顺天府衙门后院一曲呦呦鹿鸣,真是快意人生,春风得意马蹄疾。

然而如今的贾四元,春风得意的同时,麻烦也接连不断地来了。

第162章 推晴雯

晴雯的心为琮爷高兴,一旦真正确立了准姨娘的身份,有依靠,有归属,那样子就不像从前了。尽管,今儿香菱搬了过来,重写死契,她心里不快活,但对此也无可如何了。

拜见过父母,贾政、王夫人、贾母都拜了一通,贾赦并未对他说傅试派媒婆来问亲的事情,显然此事暂时还没成,贾琮自想虚岁十三,远远没考虑过婚事,拜见贾政时,贾政还在看他的时文,至于贾母,敷衍塞责一番,就打发他了,也没啥赏赐。

回到中路院子坐定,晴雯玩笑似的雀跃福礼:“恭喜举人老爷!贺喜举人老爷!”

“行了,瞧你就不像真心行礼的。”贾琮拉晴雯手,晴雯过来依偎旁边,香菱才下跪拜见。

贾琮这时才有心情和时间打量香菱,以往未下赌约之前,薛蟠对香菱管得严厉,看看贾宝玉、王熙凤中马道婆魔咒那一回便知,薛蟠害怕贾珍贾琏之类的对香菱下手,挺身而出挡住她。

眼前的香菱和宝钗、晴雯同岁,十五,身段婀娜,眉心有颗淡红的胭脂痣,拥有苏州女子的秀气、婉约,容貌一点都不比晴雯差,《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名,不是盖的,贾琮恍惚想起秦可卿来,须臾回神道:“香菱,起来吧,晴雯,她住在哪里?月例怎么安排?”

“我领她住在我们东厢这边,月例按西府其他丫头的一般算,半吊钱,行不行?”晴雯见贾琮对香菱失神,怪不舒服。

贾琮沉吟再三,东厢这边就他们三个人,小红、秋桐住西厢,小红还好,目今多了一个香菱,秋桐这种货色实在不能留了,就是对晴雯,他也不太放心,晴雯对小红、坠儿之类的都不好,大丫头、小丫头,等级分明,贾琮道:“往后院子出入账单、厨房往来、买办的银钱,我三天看一次,你们下去吧。”

香菱福礼告退,这丫头明显比晴雯惹人怜爱多了,晴雯领她到房间:“我最见不得偷偷摸摸的人,这种事你要做了,不用回琮爷,我第一个撵你出去。”

“姐姐别撵我,我一定小心伺候,不敢怎样的,在薛大爷那边,我也没出过事。”香菱心急摇头,苦苦哀求。

晴雯嘴唇翕动:“你家在哪里?怎么被卖的?”

“不记得了。”

“几岁了?”

“不记得了。”

晴雯本想奚落她几句,问这些话,又想到自家身世也如此,便暂时不想刁难她了。

……

雍乐十三年是红楼梦篇幅最长的,从第十九回写到五十三回,多是关于贾宝玉的琐事,这期间,贾宝玉因为调戏母婢金钏、游荡优伶蒋玉涵,被贾政毒打,打个半死,贾母闹着要回金陵。

而后便是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贾宝玉的情感经历发生转折,继而贾赦强娶鸳鸯不成,放下威胁毒辣的话语。

十三年丙子末,邢岫烟一家进京,李纨寡婶带李纹、李绮进京,薛宝琴一房进京,大观园开始热闹热闹。

不过这些暂时和贾琮没有太大的关联,十三年的“荣国府元宵来开夜宴”,那种鼎盛,只是死人的回光返照了,在这种时不我待之下,他几个月都在抓紧时间备考会试。

雍乐十四年丁丑,元宵节过后,东路大堂。

贾琮开门见山道:“老爷,太太,儿子觉得房里丫头够多了,人多了反而乱,易滋生吵闹,反而影响儿子读书,秋桐姐姐,能不能……”

贾琏会意,加油添醋道:“琮弟是读书人,懂事,这话说得不错。我房里也只有平儿一个通房,秋桐是没有开脸的,我那一房还有人议论说没子嗣、不纳妾,父亲看看,秋桐能不能……”

“行了,这不是大事,秋桐就拨过去琏儿那一房,琮儿你好好备考会试。”贾赦挥手令俩儿子走,回了卧室,打开宝盒,拿一颗三元丹就水服下,贾赦顿时呼吸急促,脸色潮红,眼神火热地盯向床上的嫣红,嘶吼地扑上去。

“老爷,轻点,奴婢快受不了了……”卧室里面的嫣红连连告饶,吃了药的老爷,实在生猛。

“鸳鸯!你等着!你逃不了的!”贾赦冷笑,下面动作不停,把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嫣红姑娘,蹂躏得死去活来,去年叫邢夫人做主,强娶鸳鸯不成功,鸳鸯当堂剪发明志,刚烈的脾性,就像被贾宝玉、王夫人逼得跳井而死的白金钏,可谓把他弄得灰头土脸!威严尽失!这种仇恨,他怎能轻易放过!

贾赦把身下的嫣红,当成了鸳鸯,肆意纵横。

……

“琮弟,这笔人情我记下了。”贾琏拍拍贾琮肩膀。

“亲兄弟,不用说这些话。”贾琮在想,贾琏把秋桐领回去了,王熙凤心里就多了一颗刺吧?再者,搞好兄弟俩的关系,以后行事也方便多了。

贾琏记下弟弟的人情,欢欢喜喜地领了秋桐回去,贾琮心下一松,这种处处掣肘的生活,他再也不想多过了,因此他把丁丑会试看得特重,就等两榜出身,出去做官,培养势力,等到那一天,他会让王熙凤这些仇人,跪下来求他!

出了厢房后边的晾衣地方,才刚跨出门槛,晴雯娇笑:“你别过来,我洗的东西,你不能看。”

“好,不看了。”贾琮又回卧室等,到晴雯洗完,各自吃好洗漱,香菱睡外间,晴雯陪他睡下,贾琮提议道:“要不我俩一起洗?”

“太荒唐了,我可拉不下脸来。”晴雯摇头不允,一双玉手勾在贾琮脖子上,贾琮不打算解下她的睡鞋,士大夫喜欢小脚,并不是喜欢那种残肢,而是文人点缀渲染的暧昧不明,三寸金莲,贾琮可没那种畸形的变态,他揽住晴雯小腰,从嘴闻到吻到胸脯上,两人呼吸愈发急促。

贾琮解了她的背心裙子:“你忍着点,我要来了。”

“嗯,痛……”昏黄的烛光照耀下,贴墙的帐幔出现了影子,两个人儿紧紧抱在一起的影子,下面的晴雯,裙子半解而露出来的修长双脚举在贾琮臀至腰之间的位置,养得老长的指甲深深刺进了贾琮肩膀的肉,蛾眉颤抖地半开半合,这雪肤娇貌,苗条细腰,细长双腿,更令贾琮某些方面的狂兴大发。

开始因为怜惜,缓缓如涓涓细流,几分钟后,贾琮喘气道:“还疼吗?”

“别说话。”晴雯心里一热,羞红的俏脸贴在胸膛,贾琮便如闻仙音,狂风暴雨般地冲击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晴雯凝脂如玉的脸上泪痕犹在,身子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不过伴随疼痛和手帕的落红,她也初次尝到了那种快感,觉得很是奇异,原来,男女之间除了情,还有这种怪怪而又很快活的事情……难怪袭人当初要和宝二爷那样了。

第163章 食髓知味

真正的通房丫头,需要描眉、梳鬓、盘发,就是所谓的“开脸”,和烟花场所的“梳拢”,说法不同,实质是一样的。

晨间晴雯在妆奁前用毛笔描了眉,请贾琮欣赏,贾琮舒畅开怀地刚起床,伸伸懒腰,只穿了中衣,就躺在交椅上:“你的脸,刚好适合远山眉,少打些粉、搓些胭脂,害我满嘴的不是味道。”

“胭脂得罪了你么,谁让你不害躁,怡红院那边的宝二爷还喜欢吃呢,来,你替我描……”晴雯把笔给他,贾琮浅浅地描了几下,晴雯把她手放在套背心的肩上,贾琮摇头道:“吃胭脂都吃出人命了,金钏不是跳井了么?”

“嗯。”晴雯道:“我又和她不熟,差不多半年前的事了,犯不着为人家伤心,你今儿去哪?”

“逛逛书铺,看看时文,还能做什么?对了,后院可别起火,现在人也不多,就你们三个,很烦人的。”

“知道了,早点回来呐。”

贾琮洗漱完,看她腰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一句话,叫食髓知味,你是不是食髓知味了?”

晴雯把丝巾晾好,铜盆摆好,她在贾琮的教导之下,文墨还算通了一点,脸儿一红,啐道:“你还说,害得我一大早就起床洗,现在身子都酸得不行……哎,邢家姑娘年前就进京了,表姐哎,她怎么不来找你?瞧瞧宝姑娘和宝二爷,就比你们好。”

“谁说我和邢姐姐不好了,她不就住在二姐姐的缀锦楼吗?我事忙,怎么能天天见女人。”贾琮被封建社会的腐败生活给腐蚀了,不说小小年纪就拥有通房丫头训练动作和发泄生理,而且最近都不排斥人家给他穿衣换衣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晴雯套上外袍,两人刚有了鱼水之欢,谈着谈着又蹲在床沿腻在一起。

晴雯在他肩膀上点点小下巴:“傅家来议亲,你知道吗?”

“嗯。”贾琮不发表意见,可心下对于包办婚姻也是有点厌恶,他不想沉浸在这些烦心事之中,抱住这副自己开发过的身体,转移话题:“今天我不去请安了,大老爷也觉得烦,晴雯,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要了……”晴雯声音极低,贾琮不依地去吻,晴雯一直躲避,才吻了一会儿,贾琮也知道晴雯身子属于很娇弱的那一种,经不起太多冲击了。

晴雯的优点,大概就只有爱憎分明、美貌和针线活了,她不是没有温柔的时候,“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可是作为通房大丫头,调度房里一切,确实不合适,她的缺陷也很明显。

贾琮贪恋的也有她那点美貌的成分,在主仆这条鸿沟的阻隔、规矩礼数的羁绊之下,封建家族需要的奴仆是听话、乖巧,绝对诚服于剥削阶级。共同生活几年,也不能说一丝情感也没有,但若是说真情或者爱意什么的,那就纯属矫情了,贾琮要是对晴雯有真爱,就不会把她定位在现在的通房丫头、未来的姨娘这个位置上面了。

以晴雯的聪明伶俐,自然察觉到贾琮对这些丫头,唯独对她有所防范,贾琮有时也想过,收了晴雯,她会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而变成一个毒辣的妇人?晴雯对林红玉的打压、以及原著拿一丈青戳坠儿,她的性子,完全说不上好人,为人处世,还是平儿、袭人这种适合,对于将来的后宫,贾琮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而晴雯呢,就算明白,也逃避似的不去面对,不愿去打算。

这时晴雯成了半个主子,小红、香菱都要伺候她,得贾琮允许,她能和贾琮面对面平起平坐地吃饭,现在没主母,晴雯就是老大了,小红传多姑娘、多浑虫进来谢恩,晴雯只在旁边听着,交给贾琮处理。

“已经给大太太磕过头了。”两人磕头起立,多浑虫回话,多姑娘则是表情木木的,既不喜也不忧。

“你们俩现在没事做么?”贾琮问。

“大太太说,琮爷这里人少,这个,这个……”多浑虫的手搓搓衣服,想倚仗贾琮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停地给表妹晴雯使眼色,晴雯装作看不见。

小红、香菱垂首侍立,此事当堂说开,涉及的是晴雯这半个主子的面子,这面子,得给,但里子,也得顾。

“你跟我当差,随身伺候,出了差错,一个字,撵,不要想着狗仗人势,我不要无用的人。”

虽然晴雯地位上升了,但是嫡、妾的差距是天壤之别的,无论是通房丫头还是姨娘,他们的亲戚,都不是主子的亲戚,仍旧是奴才,不过更得势一点罢了。

“多姑娘作浆洗,去后院下房,别惹男人进来……你们知道后果的,这座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

多姑娘、多浑虫脸色不好看了,这个主子不近人情啊,就连晴雯也觉得当众丢了面子,心里气愤。

“办得好了,有朝一日我开府建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远么?”贾琮最后赏了个甜枣,说这话绝非大言不惭,就算考不中进士,举人,已经有做官资格了。

两人磕头退下,贾琮看晴雯:“不高兴?”

“哪有,他们也成不了什么事。”晴雯借故支开她们:“小红,把我妆台上的银镯子,交给买办的,拿出去鎏了,都掉色了。香菱,去问问给爷准备的会试服,到了没有?”

支开她们,晴雯才蹲在贾琮旁边,咬牙切齿道:“你就防着我吧,哪里给你添麻烦了?小红我不知道,香菱肯定跑不了。”

说完,就跑出去了,贾四元第一次为自己谨小慎微的防范心理自惭,心道:“我是不是心理太阴暗了?看人都往坏处想?也不是,现实就这样啊……”

出门叫孙福,这货守门还躲懒去了,贾琮想想,对龙傲天道:“你从现在开始,盯紧孙福,一有反常举动,即刻告诉我。”

龙傲天大眼一片茫然,忽然快速点头,贾琮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是我奶哥,怕他打着我的名头作威作福。”

其实贾琮是对三元丹一直持续关心,此事非同小可,处于他的密谋之中。

另外,孙福知道贾琮太多的阴谋了,如果他口风不紧,就只能……让他去死。

为了最终的结果,贾琮不在乎任何手段。是任何的手段。

正说着,孙福来报信了,贾琮立马笑脸相迎。

第164章 深入交流

孙福走到二门站住,停步禀报道:“琮爷,有两件事,书店那边有几个人想加盟,以房山的司马相公为首,王副盟致信来谈加盟事宜。”

贾琮踱步进院,拆开浆糊封口,抖出来看,至书房写了一封信,提议司马匪鉴他们拿个投名状,再进盟。

如今会试在即,山海盟的事情尽可慢慢延后商议,人多了,继承了光说不练的作风可不好,他要的人是凝聚在盟约和自己这个盟主之下。司马匪鉴去年过了科考,成功考中同科举人,当时倒让贾琮有点意外,他今日怕是报恩来了。

“另一事不是个好消息……”孙福观察贾琮脸色,道:“忠顺亲王府在崇文门设立钞关收税,近来亲王府的长府官程不识吩咐人,也来西小市收税……”

“商税三十税一,算上打点都察院兵马司监察、顺天府户籍管理,又加了一倍左右,变成十五税一。忠顺亲王府的那拨奴才很是嚣张,加收门面税,再算上打点他们塞牙缝的,八九分,就要收一分了,如此下去,那边很难回本……”

贾琮沉吟道:“先让他们收。”

一个七品县太爷,就是灭门的县令,何况名义上仅次于皇帝的亲王,程不识是老朋友了,不仅与贾琮有过节,而且贾宝玉之所以被打,也有程不识登门来要蒋玉菡的原因。

过几个月,新仇旧账,一起算。

……

缀锦楼与紫菱洲比邻,是贾迎春的闺房,万物回春的季节,草木飘香,几条竹筏、木船横亘在湖面飘飘荡荡。

贾琮研磨时文之余,跟他二姐姐进来,大观园景色怡人,邢岫烟自进京之后,分到缀锦楼和迎春一起住,原著邢家进京,是穷途末路,投靠亲戚的意味居多,而现在的局面,随着贾琮影响力越来越大,他们在吴江也算富足,倒是探亲的意思多些。

三人同乘一艘木船泛舟紫菱洲,水草随波荡漾,因为要亲自感受那舟行碧波上的如诗如画的意境,不叫船娘掌船,三人各自摇橹,淡黄裙装的邢岫烟气质超然,系了披风,直立船头,如欲乘风归去:“会试是在哪一月?”

“春闱,自然在春天,三月。场规大体与乡试相同,也是在崇文门贡院。”贾琮道。

“你是要连考了?能中三元吗?”邢岫烟檀口轻启:“不过我想这事肯定不容易,前明二百七十二年的国祚,连中大三元的,也是屈指可数。”

“是很悬。”贾琮承认,走近她,小声问道:“薛蝌没向你们家提亲?”

邢岫烟秀眼一瞟,脸上浮现一抹淡淡晕红:“你提这些做什么?我不知道,没听说过。和薛家那一房,不过是进京运河上遇到的,一提各自家世,原来是亲戚,真是豪门大户,哪儿都有亲戚。”

贾琮明显比薛蝌优秀,士农工商,即便商人再富裕,社会地位却是还不如农民,薛蝌才是一介白丁呢,不过薛蝌为人真有宝钗的风度,薛蟠不能比拟。

“莫非这个表弟真中意于我……可惜我们必然有缘无分,你若两榜出身为官,不说妻妾众多,那时恐怕正房位置也要物色几年,怎么会选我这一介民女?宁做民妻,不为人妾……”邢岫烟想了想,暗暗摇头,她不觉得怎么伤心,表现得很淡然。

湖面的鹭丝脚长如钢丝,宛若漂移一般横着划过去,水草荡漾,成对的鸳鸯戏水,扑扇翅膀,另一边的贾迎春纳闷道:“这对表姐弟怎么亲昵起来了?难道琮弟去苏州的时候,两人就相处得宜?好啊,这事没告诉我……”

木船在翠滴亭泊岸,杜鹃花盛开,此地草木茂盛,潇湘馆的芭蕉、斑竹依稀可见。潇湘馆的色调、景致,同怡红院是截然相反的,怡红院有各色品种的玫瑰、海棠,华丽恢宏,色调偏暖。而潇湘馆的芭蕉、斑竹,色调偏暗。

“二姐姐,你们不是开了一个海棠诗社?我住在园外,不常进来,仅听闻是三姐姐起头,宝二哥做主的。我也附庸风雅,结了一个山海盟多年。古往今来,诗词书画,稗官野史,笔记传记,无不是刻印出版,才流传后世,诸位姐妹都才情不凡,我有个提议,你们想不想坊刻出版?”贾琮出这么一招,既能联络感情,也能赚点钱。

贾迎春听得颇为心动,邢岫烟早知道表弟点子多,不发言,翠滴亭外小道走过来的薛宝钗道:“这怎么行呢?闺阁笔墨,不能外传。”

“你从哪来的?”贾迎春问。

“我来看颦儿,他也来了,大老远就看见你们泛舟划船,真是好一幅舟行碧波图,改日叫四姑娘画下来。”薛宝钗手执团扇,不施粉黛,素颜黄裙,但那种贵气,不需服饰点缀,由内而外散发,后边的林黛玉、紫鹃、莺儿他们也跟上来了。

“本朝有先例,明朝灭亡,不少大家闺秀都出过书,《幼学琼林》女子篇:伯商仲商,时称越秀。说的就是明末商景兰、商景微,谁说女子不能出书,在这两名才女带头之下,妇人、女人来往聚会,吟诗作对,都已经名传天下了。其他几家女子出书的,更有不少,私刻、坊刻都有,你要往前再推几百年,班昭不也是写书的么?”贾琮反驳。

后世都说女子受封建礼教压迫,这种说法没错,但是,当时的女人,也借助了儒家礼教,博取更大的生存空间,这种现象被史学家称为“闺墅师”,也就是说,封建社会的女人,也可以当老师,商景兰就是典型,在她教导之下,一家子无论男女,都是诗人,驰名四方,达到了真正的“诗礼之族”。

“话虽不错,到底,女子无才便是德。”薛宝钗轻摇团扇。

“无才是德,有才就不是德,宝姐姐博古通今,可谓大才,你说这句话,不是自己骂自己吗?”贾琮并不同意,薛宝钗无言以对,一场人都失笑了,林黛玉左右看看,贾琮竟然能把宝姐姐驳得哑口无言,大觉有趣:“你得回老太太才行。”

薛宝钗并不以为忤,贾琮的这些理念虽然与他不合,但能为女人说话,足能得到欣赏,笑道:“我们家是经商的,可以不计较这些,最好找管家的珠大嫂子,拉她一起去说,再叫上三姑娘、四姑娘,老太太怜惜孙女,才有几分希望。”

【注释:作者另换马甲开了一本新书《晚明之江山美人》,已经签约,欢迎品读,可以搜索书名“晚明之江山美人”,或者作者名“诸葛硕鼠”。】

第165章 贾母的厌恶

进西路垂花门,李纨三春她们听了贾琮提议,因为有先例,并不觉得这个提议过于荒唐。然而闺阁千金受到的束缚,在某种程度上,比名妓还大,名妓身份卑贱,社会地位低,一般闺阁看不起她们,柳如是算个例外,当时的儒家名媛黄媛介都和她交好,刊刻诗集、校订文书、游历四方,那更是无比自由。

不过士宦家的女人,也不能说一点自由都没有,她们在外的自由,其一是伴随官员上任,跟随旅途,其二是在出版业方面,可以有所突破。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在封建社会,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一方面朝廷训导、程朱理学这样要求她们,另一方面,女人必须有的规矩礼数,又不得不使她们学习诗书。既然学习了诗书,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就是一句空话了。

贾琮这么做,还有一点作用就是,这些女人闷在大观园,能为她们打开一定的视野,好处总是多于坏处。像林妹妹,说白了就是资深抑郁症患者,不能自拔的女文青。而大观园的事情呢,对贾琮来说,都说不上事了,无关乎男子主义还是女权主义,跟外界的许多事情比起来,家事自然是小儿科。

当然,贾琮对女权主义也不支持,当初研究红楼,看《红楼梦靥》,张爱玲的女权思想就很重。不是看不起女性,政治舞台,几乎都是男人的,女人玩政治,容易感性,像慈禧大妈,量中华之物力,结列强之欢心,整治几个亲王还可以,国际外交,她不行。就是万历他妈,当了太后也是商人的脑筋,那几个垂帘听政的不提,就剩下一个武则天,手段着实不亚于须眉,属于极少数。这是两性的生理结构与情感思维,决定了谁是世界主导,母系氏族的女人黄金时代,毕竟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好不容易来到封建社会,享受一把三妻四妾,贾琮怎么能支持女权呢?

……

一行人进荣庆堂,把这话说予贾母,贾母当场便反对:“不行,我们是诗礼簪缨之族,怎能自毁名声?”

“琮儿,几年前你还知道,凤丫头印子钱那件事,毕竟不光彩,如今贵妃深受宠幸,怎么能轻易让女儿闺名外传?这不是有辱门楣吗?啊?”

贾家还有门楣吗?贾珍贾蓉贾赦贾琏做的那些事,也不听你怎么说啊,贾琮坐在荣庆堂下首,斟酌措辞道:“老太太,刊刻出版,和闺名外传,完全是两回事。”

“把姐妹们的诗书刊刻,为何一定要用闺名?此乃其一,两位姐姐、一位妹妹、珠大嫂子、宝二哥,不都是有一个号吗?蘅芜君、潇湘妃子、稻香老农、怡红公子、秋爽居士、菱洲、藕榭,刊刻外出,不需要署名闺中姓名,读者也不知作者姓甚名谁,如此一来,对女儿家的名声,有何烦扰?”

贾宝玉虽然心里看不起贾琮,但是对贾琮的这个意见不反对,作为会对美女怜香惜玉的公子哥,他知道若能刊刻诗集,林妹妹的心情,怕也能开阔许多的。为的是林黛玉才情高,无处展示,贵妃省亲那年,“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都是偷偷为自己应付的,那时黛玉还想着大展才情,力压众人,可终究没有个舞台,海棠诗社也就他们几个自娱自乐。

“老祖宗,我倒觉着琮弟的说法,有几分道理,纵使为闺中声名计,不外传,不坊刻,私刻总是成的吧?”贾宝玉这一回选择了为贾琮说话,他在她祖母面前,礼数周到的同时,也尽可能的放得开,不像面对贾政,虽是父子,情同君臣,战战兢兢,坐卧不安。

坊刻是要卖的,私刻是自家珍藏的。后世的史学研究、考古,大多来自于私刻、传抄本,这是有钱人家的风雅标榜。坊刻是盈利性的,私刻不计成本,用料、工匠、时间都很糜费。

贾琮并不想做私刻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然而贾母点头道:“私刻倒是无伤大雅。”

“老太太,要私刻也成,但孙儿另有一番想法,老祖宗既然赞成姐妹结社吟诗,效仿谢灵运、陶渊明之莲社,谢安、王羲之的东山雅会,再进一步,亦未为不可。其二是诸如林姐姐这样,体弱多病,大观园再大,也是闷在其中,整日独对潇湘芭蕉之阴郁,娥皇女英之斑竹,对病体反而有害无益。孙儿记得太医院十三科也有类似的说法,心里愈郁结,则病愈重,倘若能转此幽闺,稍加开怀,亦能慰老祖宗疼惜孙子孙女之心。”

林黛玉瞟贾琮一眼,贾琮再道:“其三是诗集作品对于作者之心,老祖宗恐怕不懂,能坊刻出版,外人再出评本,不仅能稍赚点钱,而且令作之者感兴。虽然我们家不缺银子,但除了月例,能另备妆奁、器玩,何尝又不是更增一分开怀?”

“瞧琮弟说得头头是道,哪儿都好,老祖宗就从了吧。”李纨也帮腔道。

“坊刻不行,闺阁女子,怎能让外人议论?就是一个名号也不行,礼法都没有了,人不人,鬼不鬼,哪里是大家千金?”贾母挥挥手,贾琮这一招,可谓挑战了老祖宗几十年来的普世价值观,贬斥才子佳人的老祖宗怎么能够认同?她对贾琮愈发厌恶了,打发道:“你下去吧,自己好好地备考,私刻若是有门路,倒是不妨。不要越读书,越发读傻了。”

贾琮心里冷笑,告退出来,狗屁的礼法,虽然贾母不认同,但贾琮也能自己去实施。贾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知道的事情多,但不知道的家里腌臜事更多,她是较为开明,但也用昏庸的地方。

以为贾元春能保你们一世?再过两年,贾元春也是泥菩萨过河了。

众姐妹跟他出来,私刻他们也觉得欢喜有趣,诚如贾琮所说:每个有才华的人,怎么不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作品印刷出版呢?

“你们把各自的诗集誊录一份,私刻就交给我了。”贾琮不喜不怒,其实他心里打定主意要拿出去坊刻,自己也要赚一笔。

“好,这是要留名千古了。莲社雄才,不独许须眉,东山雅会,不让于脂粉,君造雪而来,我等扫花以俟。”贾探春兴味盎然。

这一回她们对贾琮大增好感,贾宝玉反而成陪衬了。

第166章 芙蓉帐暖度春宵

这一日晚间,三春黛玉宝钗的诗稿由各自的丫头传过来了,贾琮大略翻翻,和所看红楼大体不差,自然也包括林黛玉那首《葬花吟》,咏海棠、咏菊花、咏螃蟹,这些诗词上得了台面,拿出去出版应该有卖处,对贾母也只能说是私刻,贾宝玉的作品没有,大概自以为不好,又或者不想贾琮帮忙,也未可知。

按说林黛玉不会把所有诗集都拿出来,或许贾琮答应只是私刻,使得她放心,再一个前年一起南下的经历,大概也算是有点交情的人。

“就先这么着吧。”贾琮把一搭竹纸放在案上,夜里的天凉了,触目所及,阴郁而黑漆漆的树藤,能辨出一个轮廓,此外便是黑漆漆的墙,烛台的蜡烛因窗风随时飘摇,像顺风倒的禾苗。

桌案堆满了时文书籍,练笔的竹纸用浆糊粘起,码得尺高,书柜也有,然后是两个大纸篓,贾琮吹灭烛火,用灯罩合上,走对面东厢,晴雯在里间收拾东西,长袖拢起,香菱打水进来,半蹲下欲给主子洗脚,贾琮在外间圈椅蹲下:“我自己来,你打水倒水就行了。”

“香菱伺候你还成吗?”里间的晴雯不回头,贾琮只能看见她盘起头发的背影,大红背心,葱绿长裙,向前勾头,右手拿了一把剪子撑开,好像是在挑双层棉袄的针线,说话道:“你说考试麻不麻烦人呢,好不容易缝了一件,又要拆线。”

“不是说香菱跟我,小红跟你吗,还成吧。”贾琮搓脚寻思:“你将来不是要个丫头?”

“这怎么说得准呢,通房本来就是丫头,不该有个丫头伺候她,姨娘才是名正言顺的半个主子,不是三媒六聘,也是有一顶小轿、大红喜字地抬进来,我怕没那个福分。”晴雯道。

香菱只是呆呆地听着,贾琮没接晴雯话,换了木屐,问香菱:“我算算,你去年乡试完了过来,九月,到今年二月,有好些时候了,你总共领了多少月例?”

香菱低眉垂首,不好意思,只用捏裙的手动动在算,半晌才道:“总共二千五百个铜钱,算下来也有一两银子了。吃穿是府里的,我又没家人,钱没个放的地方……”

“晴雯,你没管她银子?她那服饰是谁发的?”贾琮问。

晴雯的笑声微冷:“我干嘛帮她管?少了又怪我,来的时候,都带了行李,大太太赐了件半臂,后来穿的,都是我的。”

贾琮摇了摇头:“你真不记得家人了?”

香菱也摇了摇头。

人贩子看人的伎俩,自然要选一个人小的时候,记忆不甚深,以防她懂事了想办法回家。第二,如果抱来的人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必然要逃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私下调教,这样她长大也记不得什么了,只记得人贩子教她的,即使记得儿时,也很模糊,注定了高价买走的命运轨迹。香菱就是从苏州带到金陵,不少丫头、烟花女子的命运,和香菱相仿,现实总是充满了意外,本来的白富美,几年以后就成了奴才,历史上柳如是小时候,也是这种命运。

“那从我这里领一份,除了东路,园子、院子都是珠大奶奶在管,不过我们属大房,由大太太调度,你倒不用怕谁抓你,就自己使,晴雯以前不是爱拿去赌么。如果完了事,园子有人请你,你也可以去。”贾琮打发香菱,进了里间。

晴雯看看小红房里的灯关了,悄悄拉他袖子:“芸二爷不是常来看小红吗?你怎么说?”

“过了今年再说,丫头总有个去处,我现在做不了主,她老子娘是琏嫂子干女儿,她又是大太太做主的,我不能轻易辞了吧?就算要辞,还要等会试殿试才好说……”

晴雯细细瞧他一会儿,贾琮已经上床靠下,她坐在床前对镜摘了耳坠:“我知道你难做,也不敢逼你。万一要是做了官,是在京里呢,还是在外省?”

“到时候再说。”贾琮提醒道:“你把胭脂擦了。”

晴雯好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她已经提前洗过了,脱鞋上床,贾琮道:“你睡里边,不要关灯。”

按规矩,丫头是不能跨过主子身上的,晴雯却不计较,穿了中衣,长裤,进里边提被子躺下,唯独在乎那灯:“从窗外看有影子,会被人看见的。”

“怕什么,她们两个又不是没见过。”贾琮自从今年和晴雯双双脱去童子之身,也不是夜夜要来,多半为彼此年轻考虑,浅尝辄止,今晚想想明天会试要熬个八九天,莫不如提前快活一场。

“你先别急,我给你揉身子。”晴雯要从后边捏,贾琮只面过来前边正面,好摸上她*****,晴雯害躁得不行,索性闭眼躺下:“原是说你辛苦,好好伺候你一回,谁想到你不正经。”

“我给你热身不是。”贾琮压到了俏丫鬟身上,开始慢慢享受着那种美妙的滋味。

晴雯身材娇好,容颜俏丽,秘境之处一弯雪蛤,曲折幽长,只是她持久不长,每当贾琮提起她双腿开垦,她就连连告饶,捱不住多久,手都没处放,贾琮得等她喘息几次才尽兴。所幸她那两朵蓓蕾已有壮观之迹象,晴雯喜欢浓妆艳抹,因此身子香喷喷的,贾琮揉捏吻含几次,就能轻易挑起她的反应。

这个时候,贾琮又发现她的耳朵也有这个功能。

此时晴雯就像瘫痪了一样,脸汗津津的,双腿无力地从他后背垂下来,依偎在怀里,沉沉入睡。

贾琮看看她嘴角荡漾的笑容,出神了一会儿,身心俱畅之时,也不免考虑起来未来的正妻人选,是要听从父母安排?还是一起商议?

今日之前都没想过,是实力和底气都不够,倘若中了进士,一切都好谈,如果不中,岂不成了笑话,也无法左右前路的人生。

然而进士为官之前,恐怕有很大的可能娶妻,修齐治平,齐家在治国之前,像王思任、吴伟业他们考中进士都很年轻,皇帝都说让他们先成家,再当官,所谓“奉旨成亲”。

修齐治平,是儒家的要求,也是士大夫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修身齐家是治国平天下的基础,他要以未成亲之身为官,恐怕当不了多久,也得成亲。

等过了二月会试、再下一月的殿试,再谈也不迟,贾琮想着想着也睡着了,晴雯醒过来,打量他半晌,摇摇头先去洗了,才灭了灯睡下,万籁俱寂。

第167章 未婚妻谁属

晨风拂动五楹楼的三道大门,三月初八的日子,清明时节前后,卯初时分,晨鸡啼鸣,赶考举子的灯笼不及那些守卫官兵的火把亮。

开天文运,为国求贤,明经取士,三座巍峨大门对于贾琮等直隶举人来说,算是熟悉了,乡试就在这里,会试也一样。不同的是赶考的人,来自全国各地,其中江西、江苏、浙江人数最多,云、贵、川、陕、甘、宁反而显得可怜,晋、鲁、豫、湖广、闽粤等地人数居中。

会试是全国性考试,考官人数、姓名早在之前便传抄邸报,明发天下,主考官是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杨清和。副主考礼部右侍郎、顺天府尹董安国,董安国兼任监临官。房官十八人,全部翰林院出身,其中有刚刚起复的蒋化蛟,蒋化蛟被推为江左三大家之首、江左盟盟主。另有翰林院庶吉士魏无知、编修贾斯文、修撰丌廷教等等。

对于外省举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受皇帝的亲自命题,外省乡试都是学政命题的,而贾琮两次直隶乡试、一次会试,全部皇帝命题。

“这才是人才济济,全国春闱一战哪。董府尹是浙江人,在场有不少浙江兰社成员。杨阁老是苏州人,蒋化蛟是扬州人,丌廷教是松江人……看看,整个会试考场,几乎被江南承包了,不仅是你,龚鼎慈、戴凤翔……和我们,都危险,据闻北人和南人的同科时文水平,差距很大……”

张茂才吐吐舌头,显得没信心,他和匡六合也过了乡试,王应麟则是第二次参加春闱了。

几人讨论一阵,场面开始很混乱,董安国大声嘶吼之下,官兵执火把分开队伍,才渐渐安静下来,王应麟正色道:“诸君,成龙成凤,便看今日了,时不我待,龙门就在前方,跃过了,咱们就是龙,不可蹉跎了年华。”

匡六合打气道:“张青松,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照你这么说,北人还有什么希望?天下贡士,索性都取江南好了。朝廷取士,每个省都有名额的,江南再厉害,也有名额限定,放心,会试是按省名额定的,直隶排第二,你怕什么?”

“三天后再见,诸君共勉。”贾琮目光坚定地看向龙门。

队伍一直在前进,唱号、搜检、进门,戴凤翔攥紧拳头:“前三名,必有我!”

龚鼎慈心道:“燕社同仁,今日是我们崛起之路!”

其中压力最轻的要数江左三大家的另外两个,能被江南人这样称呼,本身实力就代表南省顶尖的,更何况好多考官都是江南的?这两人一个是松江才子丌诗轩、另一个是桐城举人方无悔。如皋蒋家、桐城方家、松江丌家,都是世代翰林世家,书香门第。

……

二进西侧号舍,贾琮看准了头场三道命题。

第一题: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第二题:女与回也孰愈?

第三题: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藏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不饱不暖,谓之冻馁。

铺开纸张,贾琮沉思一会儿,写道:

“以仁决勇,知圣人之不尚勇也。”

“盖仁而无勇,即不得谓之仁;勇而无仁。则往往然矣。观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当知从事矣。”

“……盖仁者体也,勇者用也,体可藏用,用不能藏体,故虽同秉彝之好,而刚毅只可为近仁;仁者全也,勇者偏也,全可为偏,偏不能为全,故虽共达德之名,而体仁必尊为元善。”

“观仁者可以思矣,自修者可以知所从事矣。”

三月初九,揣摩第二题题目,贾琮脑海就出现了《四书章句集注》的解释:胡氏曰,子贡方人,夫子既语以不暇,又问其与回孰愈,以观其自知之如何。闻一知十,上知之资,生知之亚也。闻一知二,中人以上之资,学而知之之也……

正襟危坐,贾琮提笔写道: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愈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若曰:女平时之善于方人也,吾尝以女为贤矣。夫在人者尚有比方之意,岂在己者,反无衡量之思。明于观人者,必不昧于知己,窃愿举一人焉以相质也。”

“……将谓回愈于女乎?而女自一贯与问之后,亦既高出于同堂。将谓女愈于回乎?而回自三月不违以来,久已见称于吾党。”

“将谓回不愈女,女不愈回乎?此可以论过犹不及之师商,而女之回也,固非其例;将谓回有时愈女,女有时愈回乎?此可以论退与兼人之由求,而女与回也,又非其伦……”

“吾不能忘情于女,且不能忘情于女与回也。女与回也孰愈?”

……

前店后院的山海书店,罗高才大叹苦经:“这样下去,得关门停业了,亲王府的人,哪儿是容易喂饱的?”

“且先等过了下月再说,公子正在参加春闱,他自个儿的人脉也不少,如今府尹大人不就是考官么?京城的官儿,未必人人都怕亲王。”郑夜寥也是强自支撑,问道:“下去岭南的人,都死了吗?没个回信?”

“前几年他们还在苏州遇到公子,这会子正在联系扬州呢,还好,那边的店铺做大了,我们回南方也不亏。”

郑夜寥摸摸下巴,悄悄道:“老罗,我告诉你个事,前几天公子过来巡视,你有没有发现异常?”

“有什么异常?看不出来呀……”

“他那样子,不是满面春风,走路都有点飘吗?年纪也不小了,定然是家里……嘿嘿嘿……”

“嘿嘿……”

……

夹道尽头翩然转出来两位美人,弱柳扶风似的林黛玉,冰肌玉骨的薛宝钗,往前进了贾琮小院,就听见厢房窗内,贾迎春在说话,另外两个是晴雯、香菱。

林黛玉抿嘴叫宝钗来偷听,薛宝钗摇头不愿做隔墙之耳,黛玉只好跟她进去了,晴雯上茶,絮叨一阵,贾迎春看着香菱,说道:“我才刚就说,晴雯手巧,香菱乖巧,一样大的美人,我要是男人,我都嫉妒琮弟了。”

香菱见了宝钗,行礼之后,和宝姑娘还聊得来,贾迎春看看薛宝钗,若有所思,林黛玉笑道:“有福,有福,从今以后,你们都是我弟妹了。”

晴雯香菱都来闹林黛玉,薛宝钗端坐,对迎春道:“依你们家的礼,两个通房该够了,琮弟若是春闱上榜,至多也才三人,可未必比得上香菱,你这个做姐姐的,该不该谢谢我哥哥?”

“该谢,该谢。”贾迎春噗嗤一声:“要是你过来做我弟妹,那就更该谢了。”

薛宝钗雪脸一红,伸手去掏迎春腰肢,另外三人愈发笑得欢乐,林黛玉点头:“难得见宝姐姐吃瘪一回,该,该。”

第168章 会试完毕

林黛玉对薛宝钗一开始几年有龃龉,下人多谓之黛玉不如宝钗,主要在为人处世方面,林黛玉那时很不忿,见面每多讥讽,比如薛蟠大闹薛家那一回,宝钗哭肿了脸,进大观园泪痕犹在,林黛玉就要讽刺几句。又比如梨香院吃糟鹅掌,林黛玉说雪雁“我的话你不听,她(紫鹃)的话你就听,像圣旨似的”,实是讽刺宝玉听宝钗“酒要温着吃”的话,林黛玉不愧“心较比干多一窍”,反应不快点,还真听不出来。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的事情,都是林黛玉心里防范薛宝钗,她和宝玉原本亲密的缘故,两人的心结,直至十三年薛宝钗“兰言解疑癖”,才冰释前嫌。

所以现在林黛玉对薛宝钗不但不讥讽,反而多了一分敬重,人总是因时因地而变,林、薛也不例外。

“以前史大姑娘来了,那才是一屋子的欢乐,琮爷没跟她谈过。”香菱持书问宝钗字,插口道。

香菱平时都是跟着宝钗在大观园蘅芜苑,因为那个赌约,薛蟠反而少接触她了,得以受诗书环境熏陶,性格中有点呆性,“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因此还加入了诗社,拜黛玉为师,经过没日没夜的苦心琢磨,终于作出令人称赞的“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说得也是香菱自己。

“呆香菱、憨湘云,你们俩个,都是话多的。”薛宝钗可被她们两个烦透了,相对于她自己,她们倒是显得天真活泼,不大知世事的了,侯门千金史湘云,不知当票是何物,香菱对待宝玉所说的担心薛蟠正妻,亦扭头就走。

“宝玉比他快活,好歹老太太朝夕遣人问候,去年秋天,二舅又钦点学差,宝玉那个厌恶功名的脾性,愈发不想读书了,把他乐得,可若是二舅回来,总要急一回。”林黛玉分析道:“琮弟就不同,二姐姐你最熟悉。”

“总有个庶字,庶出嫡出,不论男的女的,总要艰难得多,如今世上官家娶亲的,还论嫡庶,我也是庶出,除了月例,大太太可不给一分银子,再看三妹妹,为赵姨奶奶的事,烦成什么样……”贾迎春低叹。

“琮弟究竟通世道,悟了,上进了,男的不论嫡庶,总能走出去,有个活法,照你们这么说,谁家没点烦心的事,各自捂住不外传罢了。真能超然物外,无动于衷,万事不萦绕于心的,栊翠庵的妙玉也不能。”薛宝钗道。

黛玉说起宝玉不听劝说,宝钗心里便颇有失望,劝说宝玉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宝钗与袭人差不多是一类人,晴为黛影,袭为钗副,然而终究有所不同。袭人的劝说,是以爱护宝玉为主,对老爷太太敷衍塞责过去就行了,不要求为官之类,甚至不能因为读书累坏身子。宝钗的理智,是以举业为要,一次当众劝说,贾宝玉当场翻脸就走,把个宝姐姐躁得,这还是她,别人怕是要记仇了,宝钗与宝玉,终究不能成为知心之交。

林黛玉要的,是贾宝玉的真心,薛宝钗要的,是宝玉夫人的地位。

早在薛家未进京之时,薛姨妈就大肆宣扬,宝钗的金锁,要拿玉来配,何尝不是为金玉良缘留后路呢?

摆在薛宝钗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嫁给宝玉,宝玉有老太太宠爱,又有个贵妃姐姐,能够维持住薛家的富裕地位。

薛家是富而不贵,先祖是中书舍人,中书舍人是什么官?这只是个小官,明代以来,中书舍人、尚宝司少卿等位置,都是不需要进士出身的京官,某些大佬都可以安排亲戚进来,不能左右军国大事、朝廷重政。别的为官、有爵的,更没有,目前来看,贾宝玉才是最稳妥的,薛姨妈可谓老奸巨猾,有点先见之明,就是教子无方。

第二个人选是参加科举的贾琮,但是,贾琮在家里几乎没地位,未来的前途,宝钗也不知道,尽管,贾琮入世向上的理念与她吻合。

宝钗说起贾琮通世道,林黛玉又想起扬州办丧事的事情,沉默不言,晴雯扫视一圈,杏眼咕噜噜一转:“今儿十六,刚好出场,她得回来了,你们莫不是问她私刻的事情?”

“正是,弟妹以为我们来玩的?”林黛玉牙尖嘴利,取笑个不停。

晴雯真是拿她没办法,躁得慌,贾迎春扶住晴雯的削肩膀:“你别在意颦儿那张嘴,她是个逢人就笑,心里没算计的。”

“说到没算计,云妹妹更甚,那天进门就对宝琴说:别去二太太家,房里的丫头都是要害我们的,你们听听,这是不是小孩子?”薛宝钗把众人说笑了,打量晴雯道:“如今晴雯也是小管家了,男主外,女主内,终是开了脸,难怪他事事告诉你。”

林黛玉摸摸插花卉的瓷瓶,失神未几,就见贾琮赶进来了,一脸的热汗:“这是给我接风洗尘?”

“你想?别人还不愿呢,举人老爷考得如何?奴婢这厢有礼了。”晴雯迎出来,给他脱外套,叫香菱去打水,香菱正经道:“姑娘们是来问爷私刻的事情。”

贾琮进里间清洗了,揩拭干净,出来道:“你们不说,我差点忘了这茬,等放榜了,我出去看看。”

“山海盟是你结的,山海书店不是你的吗?”林黛玉放下花瓶,那杜鹃、牡丹插得特好,剪裁得宜,古代插花都是一门学问,瓶子、水源、剪裁,有专著论述。

“如果是我的,家里能容我?早派管事去接收了,我不挂名。”贾琮坐下道:“不当家做主,就不是主人。”

林黛玉笑道:“不聋不哑,不做当家翁,这个好。”

薛宝钗问他可记得考场上怎么写的,贾琮默写几句出来,薛宝钗细细品味一番,惊奇道:“是比以前进益了,尤其最后一篇大章题‘由衣帛推之,而知老者之心’,‘耄耋之精神犹健,牲牢埘桀’,用词便广征博引,沉郁练达,甚得人心。”

【注释:之所以换马甲双开,是为了生存,拿两份保底,讨厌的,尽管骂。

另,从小离开十多年的母亲,突然回来,娘家来闹,要走法律程序,提个醒,可能会断更。】

第169章 大三元之会试会元

杨清和看着桌案上的卷宗,抬头问道:“南省的名额取足了么?”

丌廷教恭敬答道:“阁老,若不是名额限定,南省还能取几百。”

“噢?丌翰林言下之意,是北方无人才了?苏赣浙三省的前十名,拿来我看看。”杨清和说完,丌廷教、蒋化蛟、董安国等为了避嫌,让一个其他省的房官递上朱卷,批阅之时,南省户籍的考官也不主掌本省,但暗中联络、秘密授意是免不了的。

杨清和看完三省前几名的朱卷,有不妥当的地方,他重新批阅了,又问:“直隶的呢?”

这次由董安国呈上,杨清和道:“董府台是京兆府尹,直隶名额排天下第二,取中这里的人,也是你和于总督教化有功啊。”

“多谢阁老美言,下官愧不敢当。”董安国趁说话的当口,把贾琮的卷子放在最前面,贴上标示省份的纸条。

浏览完两章,杨清和面有异色,脱口而出,朗朗念道:“详养老于周政,帛与肉交足焉。”

见首辅看过来,董安国笑道:“破题的概括性就很强,这题大章题字数最长,能以短短两句破题,提纲挈领,破题就让人不忍放下了。”

“懿筐、载绩,取以为裳,春酒、羔羊,用以介寿。此言美俗之成,非详养老之事也。乃若辨种植之宜,勤女红者责无旁贷;尽孳生之利,饶物力者,数有常经,则不必考生衣之制,备贰膳之珍,而问耆艾于闾阎……”

众考官听得不时连连点头,八股文中有一种换字法,一个字的意思,倘若换一个高雅的字来替代,比如“旃”相当于文言助词“之”,以这个字替代之,考官就会认为考生见识不凡。考场,本来就是炫耀才华的,当然也有一种考官不喜欢考生过度炫耀,这个需要适可而止,这篇文章明显达到了“明明是炫耀,但看不出刻意炫耀的痕迹”那种境界。

但朱卷的考生名字是密封起来的,笔迹也经过誊录、校对,如果不是私下通信,根本无法知道是谁,董安国自己作为监临官,监守自盗明显很容易。即使不这样,说不定也是他从文风之中看出来是谁,丌廷教、蒋化蛟、贾斯文开始窃窃私语。

“董府尹是浙东人,浙东兰社也有人在册,你们可看出直隶这份卷子是谁的?”蒋化蛟小声道。

丌廷教盘算:“直隶有这份水平的,有三个,龚鼎慈、戴凤翔,还有贾琮……”

“丌诗轩的卷子不是定在江苏第一吗?方无悔也是江西第一,难道这次会元要与南省失之交臂?”蒋化蛟不甘心。

贾斯文微微冷笑:“你们忘了?董府尹为何来势汹汹,不管这三人是谁,下野的赵北斗,是他座师……”

三人脸色有些难看,恰在这时,首辅念完了文章:“此份考卷,比南省如何?”

蒋化蛟支支吾吾道:“顶多不分伯仲。”他还是接受不了北方能出这种水平文章的现实。

丌诗轩是丌廷教族孙,丌廷教为了避讳而不置喙,贾斯文便咄咄逼人地说:“首辅大人,贾琮也在丙子科会试,有一事是否忽略了?他祖籍在金陵,怎么能和直隶抢名额呢?诸位莫非忘了,当初浙江人王思任,就是不顾户籍,来北方考,物议沸腾。”

这话可谓直指董安国了,董安国笑道:“贾翰林果然能言善辩,然而他不是过了么?到了这时,你纠结户籍有何用?贾家是在京定居多年的。”

“依我看,我不知道这份卷子主人是谁,但不比南省差,董府尹,你的意见呢?”杨清和无视了十八房官。

董安国道:“然也。”

杨清和拍板道:“定了名,唱号吧。”

……

充满书香气的书店前大堂,贾琮看见了有几人在谈论,书店一律都是前店后院的模式。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半缕魂……这本《潇湘妃子集》,真不知原作者是何许人,我猜一定是女子所作,大有谢道韫、李清照之风……”

“出书的,我们都不知道作者是谁,也许他是个男的,作了闺阁诗词,假托女性之名,来哄我们呢,这山海书店,为了钱,也是够了,手段百出啊,前些日子就专推贾四元的时文,卖得那个火热,人家都是认钱不认人的。”

“仁兄,那是你没品味,诗词读多了,怎么会男女也分不出来,别侮辱我对豪门美眷的幻想。”

“你这个论调不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和‘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如果一个人不知道李清照,你把这两句诗告诉他,他一定认为是一男一女分别作的……”

“滚!”

“……哎,看看这本《蘅芜君集》也不错。”

“蘅芜君,是柳如是吗?”

“去!柳如是叫蘼芜君,不叫蘅芜君,你这是要错把冯京作马良了。”

“噢……不错,不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柳絮词,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大有杜工部之遗风,我买去学学……”

各人的文化水平是不一样的,富商、殷实人家大多识字,而一般小民,或许认识一两个,古代普及教育不可能,这也就限定了出版印刷的瓶颈。

明初朱元璋下令,《大明律》每家一本,可想而知两京的官刻有多么大,那个时候每年轮班服役的刻书工匠就有几十万。大顺同样如此,但是,十分之九的民众并不识字,也承担不起读书这种奢侈的事,律法由识字的人宣读、普及,而一般民众爱买、支付得起的书,都是闽中建阳那种图文并茂、质量粗劣的随大流的低俗、艳情。

自宋代以后,出版业的发达不是活字印刷,而是“匠体字”的发明,匠体字其实并不好看,横轻竖重,但是成本低廉,也是明、顺最普及的印刷字体。

贾琮看看账本,较为满意,大观园众人的诗词虽然达不到独领风骚,那也是完全上得了台面的,特别林黛玉、薛宝钗都有脍炙人口的名作,郑夜寥上楼回话:“蝶装的几本,都刻好了,比线装麻烦,是要送人?”

“正解,叫人搬到我车上。”

第170章 娥皇女英,齐人之福

贾琮回府叫晴雯去送蝴蝶装的刻本,晴雯讶然:“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抱得完呢,叫上小红、香菱,你自己也去,分头去送。”

“也行。”贾琮等她们分完了,自个儿抱上几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书,人手一本各自的诗集,他不过借故想让她们进去玩玩。

沁芳桥亭装裱有贾宝玉所作的两幅上下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进了横空的桥亭,香菱不断四处打量,“姐姐何时才能升为姨娘呢?”

“通房丫头有了子嗣,就可以做姨娘。”晴雯穿花度柳,回头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你也想做姨娘了?不过你是个呆人,任劳任怨,给他做通房倒是称职,不像我笨手笨脚的。”

“快别说这样的话,我哪有姐姐好。”香菱步姿袅娜,眼神一片纯真。

“我们先去二姑娘三姑娘那里,让他自己去找林姑娘。”

贾琮随后进来翠嶂,就听到右边梨香院的演唱声,曲音悠长,看看头一本刻本就是最近的潇湘馆,过了杏子阴、柳叶渚道路,到潇湘馆地界,两边翠竹夹道,青苔布满石阶,一条羊肠小道,石子铺就,贾琮在门外喊了声“书到了”。

紫鹃掀帘而出,接书进去回话,少顷又出来道:“姑娘叫爷进去坐坐。”

“那就喝杯茶。”贾琮上了台阶,两边是走廊,廊下挂了鸟笼、手帕,走进潇湘馆,就觉得凉如水,斑竹与芭蕉遮挡了四面视线,冷风飒飒,清幽静谧,能听到东南面的水流声。

林黛玉摸摸刻本上的蝴蝶结,大体比较满意,看看自己的思想结晶在书本上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出来,满满的成就感,“这纸是怎么做的?”

“就是你窗外的那种竹子,混合楮树,不满意?”贾琮还是第一次进来潇湘馆,但也不好仔细打量,“棉花和大麻制成的最好,成本高些。”

“哪有,何必糜费,这是用你自己的私房钱呢。”林黛玉小巧玲珑地坐着,抬眸打量贾琮几眼,忽然想起那一年南下,父亲问过她的话,要是那时答应了,眼前的人……或许就是她未婚夫了,自从与宝钗冰释前嫌,她对宝玉也不那么苛求了,似乎贾琮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让人觉得有依靠……

“刻出来的字迹不大雅观,没你写得馆阁体好。”

“匠体字也就这样了,刻本是加胶凝固的,只要中元节常晾晾,小心爱护,足以流传几百年。自甲片、竹简、布帛之后,纸是我们得知先人消息的最好方式了,功不可没,没准,后世就有人拿这本书,来研究你。”

林黛玉上下嘴唇微微错位:“你拿去坊刻卖了?”

贾琮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总不能明说,不置可否。

“我不怪你,他们又不知道是谁作的,我看的杂书,还有一种署名没名没姓的。只是,如果有评本,你拿进来我看看。”林黛玉的含情目波光流转。

贾琮汗颜,这就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啊,虽然林黛玉很聪明,外边的事却不知道,她今年也有十四了,古时这个年纪嫁人也不稀奇,贾琮正要告退,紫鹃通报,晴雯、香菱两个跑进来了,晴雯拍手道:“都送完了,琮爷还赖在这里,宝姑娘赏了两吊钱呢,我们就来看看,爷为什么耽搁住了,哟,原来是紫鹃太美了。”

紫鹃笑道:“感情你是担心你家爷被人拐跑了,为什么搭上我。”

“好姐姐,我没说你,我说窗外的鹦哥。”晴雯说完,紫鹃白她一眼,林黛玉叫坐一会儿,香菱来这里就欢喜了,半蹲下来抢林黛玉的诗集看。

“要说笨,还是我,宝姑娘说得不错,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了诗书,也没个用处。”香菱一蹙眉,眉心的胭脂痣仿佛在动,“赶明儿向晴雯姐姐学学针线,林姑娘也是会做的。”

“那是你们没事做,消遣时间的,要说没用,也不全是,这不就赚了钱吗?”贾琮道。

香菱担心:“老太太知道了,你怎么办呢。”

“林姑娘说了,不哑不聋,不做当家翁,老太太会装作不知道的。”贾琮一说,林黛玉笑了:“我回京之后,你去了吴县?”

“嗯,木渎就在盛泽北边。”贾琮起身要走,紫鹃眼珠子转过来转过去,暗暗想了一通,嘴角含笑,等他们掀竹帘出去,林黛玉恨声道:“你笑什么?”

“我是为姑娘开心啊,你和宝二爷,有说笑亲密的时候,但也有怄气伤身的时候,特别是那回清虚观打蘸,贵妃娘娘的赏赐,唯独宝二爷和宝姑娘的一样,宝二爷又还惦记史大姑娘,巴巴的藏了麒麟,可不是有了这个,忘了那个……琮爷至少……至少没让姑娘伤心啊。”紫鹃随意道。

林黛玉翻翻书本,沉吟不语。

……

晴雯、香菱一左一右跟着贾琮回去,香菱自打和贾琮相处日久,觉得不知比薛蟠好了几倍,暗觉庆幸,晴雯也和贾琮所担心的不同,晴雯再爆烈,终究是一个丫头,不刺激她,这丫头还蛮听话的,让贾琮头一次尝到了小夫妻的味道。

“琮叔。”英俊无比的贾蔷从梨香院门出来,打招呼,贾琮道:“又来看龄官了?”

“是啊,她那人多病多愁的,几两银子买个雀儿给她玩,她叫我放了。”贾蔷也不忌讳,流连戏子本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人也是个痴情种子。

叔侄俩聊几句分开,出了园门,贾琮想想道:“香菱,要不今晚你进来跟我们睡?”

“嗯……”香菱呆呆答应一声,继而道:“啊?”

晴雯咬牙切齿:“怎么是我们?要睡也是跟你睡,别搭上我。”

贾琮哑然,看来三人同床是不可能的了,再瞧瞧香菱,低头,贝齿咬着红唇,那副羞态与袅娜,让贾琮看得赏心悦目,他感叹道:“不是说娥皇女英是美谈吗?书上都是骗人的,齐人之福不好享啊……”

……

次日到荣庆堂请安,贾琮见到鸳鸯兴致不大似以往了,都是贾赦强逼闹的,姐妹们在说刻本的事情,个个大为满足,贾宝玉对此也不嫉妒了,贾母享受的眼睛半开半合,琥珀进来回道:“东路那边轰隆隆塌了一堵墙,大太太吓得……”

贾母被惊到了:“好好的墙,怎么会塌了?”

鸳鸯急忙扶住老祖宗,琥珀解释道:“老太太别担心,没事儿,衙门的人说,是要先预备一座牌坊。”

“什么牌坊?”贾母奇怪。

“说是进士牌坊,这会子外面都传,琮爷会试过了,叫做贡士,下一月要进宫去见万岁爷,参加朝考呢,朝考完了,才是进士。”

“中了第几?”贾母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请安的贾琮,一屋子都安静了。

第171章 擦枪走火

贾家是兴旺了百年的望族,西府有两代国公,如此长的时间,骄奢淫逸自是难免,皇恩的浩荡也容易让勋贵家族散失警惕。

进士,虽然整个社会都以它为荣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如果说出一个进士,就能让家族瞬间崛起,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新科进士优秀的进翰林院,其他的要么外放地方官,要么在京留任小官,熬资历。

无论是廷臣官员,还是后宫嫔妃,最能自保的杀手锏,无非就是皇帝的宠信,而贾琮现在还是一个贡士。

但贾琮现在有了一个直面皇帝的机会,贾母一路冷眼看他走过来,贾琮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恐怕贾琮自己也不知道,朝堂是充满了未知的地方。一个政治投机者,有可能一朝飞黄腾达,一个性情耿直的官员,说大实话,很可能皇帝一句话,削籍为民,或者充军极边,死无葬身之地。比如东林赵南星在吏部考核时,公事公办,大公无私,结果,他被万历削籍为民了。

所以说,相对于进士为官的如履薄冰,混吃等死的勋贵,反而最保险,这也是贾母看不上贾琮的原因之一,如果换做国舅爷贾宝玉,又得另当别论了。

自然,话不能一句说死,并不是说进士出身无用,这主要看个人的能力和行事作风,这种能力,不是为国为民的能力,而是面对上下司、各衙门、皇帝的应对能力,可以说是官僚的艺术。

而贾琮在外面,看起来也不是不会办事的,至少,进士它有希望。

“好,这是家族的荣耀,秀才、举人、贡士,全入族谱,这事儿蔷哥儿会办理好的,琮儿,你下去准备殿试罢,我们都期待着殿试小传胪。”贾母靠在引枕上的身子微微前倾,看看宝玉,老祖宗脸色变幻不停。

“是,老祖宗。”贾琮告退出去,贾宝玉撇嘴不屑,三春黛钗齐齐出来恭贺。

西路垂花门外,已是丙子暮春时节,薛宝钗目泛异彩:“一甲及第小传胪,你如果殿试中了前三名,铁定能受九五至尊传见的,而且,及第不用参加后面朝考,直接授官,翰林,乃清要。”

“宝姐姐别说了,让我们看看贡士老爷长什么样……”贾惜春比划贾琮身子,瞧个不停。

贾迎春道:“你快点去见老爷太太。”

贾琮回谢出了西跨院,贾探春道:“男人就该这样,建功立业。”

……

贾琮到了东跨院,见到本府衙门派来的差役,领头在黑油大门东边,带领几个木作工匠量地基,纷纷称贺,贾琮笑笑回礼,趋中轴线到外仪门,王善保家的道:“老爷太太说了,爷自己回去备考,缺什么再来说就是了。”

“麻烦了。”贾琮见这王善保家的有讨好的意味,面对主母的陪房,儿女必须恭敬,不能颐指气使,不能直呼名字。王善保家的和晴雯不对付,不过,距离查抄大观园不远了,那个时候,王善保家的出糗了,再也无颜久待。此时晴雯做了自己通房,也无须担心她了。

回中路院子书房,香菱整理好了来信,匡六合不中,王应麟、张茂才中了,王应麟对钱西红那事看不出有芥蒂在心,即使有,他也知道如何取舍,未来的官场,不会讲多少感情。奇异的是,那个房山县的司马匪鉴,打了鸡血一般,愣是冲到会试正榜末尾。

由于晴雯对诗书不大感兴趣,又忙于贾琮服饰针线,现在贾琮穿的,晴雯都要自己缝,于是便香菱磨墨铺纸,贾琮一一回信完毕,发现底下还有两封,一封余彪的,此人位列锦衣卫左都督麾下千户,一封雒仁的,豫亲王府长府官,贾琮没大意,回信问安了。

王府长府官、长史,虽然位列三品,但是不参加官员考核,多半没出路。举个例子,当年有人为了讨好张居正,把一个官员安排进王府长史,最后直接赶出去了。这些人,也就扯扯亲王的大旗,所以,贾琮对忠顺亲王府的长府官程不识,并不是那么害怕,迟早把他赶出朝堂。

吏科都给事中罗敏、翰林院庶吉士魏无知,摆明了不会让他好过。

江南的派系,也是门户之见很深,不过贾琮保持畏惧心、警惕心的同时,也想迫不及待地进入朝堂较量较量。

这种畏畏缩缩的日子,过够了!

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个都逃不掉!

当然,现在还得平复下来,过了殿试再说!

“殿试在哪天?”香菱问。

“四月二十一,不考四书五经,只考时务策论了。”贾琮揉揉香菱的手,“来,你坐过来。”

香菱忸怩了一下,肩并肩坐了,双手无处安放似的慌乱,贾琮好奇地摸了摸她眉心那颗胭脂痣,香菱不敢推手,小声道:“晴雯姐姐就在外边,况且,况且现在还是白天……”

贾琮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和香菱谈了会诗词,抱住她侧身放在膝上,从腰间摸到了胸脯,香菱自小富裕人家出生,被人贩子抱去之后,也是悉心调教,无处不软,贾琮不忍释手:“等四月我考回来,我就不耽误你,你品性不差,和晴雯应该处得来……”

香菱双手勾住贾琮脖子,略微羞怯地抬头,低低应了一声,她大概早已屈从了命运,贾琮道:“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苏州阊门外,可惜早被一把火烧了,你小时候陪你玩的丫头娇杏,如今都做了应天府知府的填房夫人……你们的身份,来了个对换,世事弄人。”

“我不记得了。”香菱升起一丝感动,“你怎么知道的?”

贾琮不回答,教她如何亲亲,一时口齿生香,香菱不停提醒要关门,贾琮全身火热,差一点就用这个姿势解决了,忽然门口的太阳光线暗下来,却是平儿、鸳鸯二女联袂过来了。

“两位姐姐坐,请坐。”贾琮没事似的迎接出来,香菱又慌又窃喜地跑了。

平儿很是无语,不过贾琏也喜欢大白天搞,过来人的她,见怪不怪了,鸳鸯却是处子一个,脸红得要滴血,暗暗啐了一口:“呸,琮爷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香菱绝非完全是个呆人,这姑娘也是有小心思的,后来薛蟠娶夏金桂,她一门心思想伺候好主母。可惜事与愿违,夏金桂容不得她这么优秀的丫头,到了贾琮这里,“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的悲剧,是不会出现了,贾琮一边感谢平儿鸳鸯的送礼,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味香菱的味道。

第172章 羞死人了

鸳鸯身材高挑,鹅蛋脸,削肩细腰,和平儿一样,属于西府丫头最出色的那一类,“我过来传个话,入族谱的事,赖大爷已经传给蔷哥儿了,某年某月某日考中,需细细记录,到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之时,不定还要来祠堂祭祖呢,我出生活了这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东府太爷释褐之时,没福见到……”

“老太太……”鸳鸯不好意思说老太太不喜欢你,所以不赏你,转口道:“我的针线虽比不上晴雯,也做了两套,是我们丫头的意思,缎面做的,送给香菱她们。”

“多谢,多谢。”

平儿温和道:“我可拿不出手,就送两对银镯子。”

贾琮眼见鸳鸯兴致并不是很高,大抵因为他是贾赦之子,不过贾赦是贾赦,贾琮是贾琮,鸳鸯处事历来公正。平儿不消说,更是老好人一个,心地善良,贾琮替丫头收了,说道:“姐姐们不容易过来一次,我请客,大家也吃顿螃蟹宴吧。”

鸳鸯好笑道:“怕耽误了你正经事。”

正经事早被耽误了,不见长辈、主公主母,平儿也是放得开的:“怕什么,就要他这个小财主请客,琮爷虽是一样的爷们月例,但他在外出书,一定有钱,等当了官,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更不必说了……你是要打点外边的厨房吗?”

“嗯。”贾琮出去吩咐了。

鸳鸯对平儿道:“我本来要走,你没看见他刚才做什么?你怎么好意思?”

平儿扶住鸳鸯双肩:“怎么不好意思?你真是个大姑娘,赶紧嫁人好了。琏二爷时常白天做这事,叫丰儿看门守着,我和琏奶奶就在里边。虽然是这样,过来回话的人,一看这种架势,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他自家,他怎么胡来,外人管得着么?再说了,大房这边可没孙子,二房那边好歹有了兰哥儿,琮爷开枝散叶,为子嗣计,不好吗?”

鸳鸯错愕地看着平儿说这些,掐她道:“真真做了通房就不一样,害羞也不知道了。”

又好奇,脸红红地问道:“做那事是不是很疼?”

“咯咯……”平儿埋头笑,促狭道:“明儿你回老太太,要嫁人。府里有惯例,到了年纪的小厮、丫头,要配人,要么主子做主,要么爹妈做主。你这样好的底子,能回老太太自己做主,嫁了琮爷做姨娘,你就知道疼不疼了,没准你食髓知味了呢……”

“你……你……死丫头!”鸳鸯跺脚不停,蓦然想起贾赦强娶她之时,劝慰的袭人、平儿没一个真心为她考虑的,都是说嫁宝二爷、琏二爷,现在又是琮爷,人情的冷漠,总是关键时刻体现出来,她们自顾自,也顾不过来,丫头除了做姨娘,又怎有翻身之日?

金钏儿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

但是做了姨娘的赵姨娘,闹得翻天覆地,因为有子嗣,也不至于死。

且不说闺蜜的人情淡薄,就连哥哥金文翔、嫂子都巴不得她嫁给贾赦呢,诚如鸳鸯自己所说,得势了,她们狗仗人势,不得势了,谁管她死活。也难怪,鸳鸯面对嫂子,破天荒地骂出一句:夹上你的B嘴!

贫穷限制了贫穷人的想象力,豪门大户,就这种事多,真感情?屁!门当户对的时代,感情哪有那么纯粹。

就是现代也要门当户对,征婚直接看物质条件,开价一千万的女博士也不是没有,男的看重女人美貌身材,女的看重钱,看破不说破而已,纯粹的感情,没有。

拿林黛玉来说,如果贾宝玉是一个贫困户,她会正眼相看吗?不会,绝对不会,根本不在一个圈子。

但鸳鸯,早已发誓不嫁了。

……

“螃蟹可不低,不过开宴会我喜欢。”晴雯开柜锁:“钱是支我那份,还是香菱那份?”

贾琮为了避免丫头争风吃醋,你死我活,自己的私房钱各自保管一份,由小红记出入开支,他定期检查,这样,晴雯不能完全支配香菱伙食,而且他也叫林红玉问问外边厨房的情况,还好的是,晴雯不屑于拉帮结派。

尤二姐,就是这么给王熙凤一步步逼死的。

“先支你那份。”贾琮说了,林红玉进来记了账,拿去给厨房蒸上来,回来道:“总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可不低了,不过这种宴会贾琮只是偶尔开,又不是天天大吃大喝,香菱进来,不敢直视贾琮,晴雯拉她去抬。

就在厢房摆开,众女抹骨牌、抽花签,后来大观园的三春她们,闻迅也过来了,闹了半日方休。

……

傍晚时分,贾琮写了几篇策论,坐在床沿,晴雯后背靠在他膝盖上,侧身躺着,针头在一条腰带上穿过去穿过来,贾琮道:“忘了,我该去秦府一趟的,请老师指点指点。”

“那边和学里太爷的礼,不是送过了么。今儿晚了,明天再去……香菱今天怎么怪怪的。”晴雯现在很依恋他怀抱,贾琮一摸,她一笑之下,针反而刺到了贾琮的手,有一点小血珠冒了出来:“呀……”

“不妨事,你第一次出的血,比这多,这算冤冤相报吧。”

“那我跪下来给你赔罪喽。”晴雯蛾眉一扬,放下针线,拿过他手指吮吸,贾琮一看她那小嘴,食指大动,白天被人打散的火热升起来:“你知道有一种跪下来的姿势么?”

晴雯白了一眼,贾琮解了她裙子,向后抱住她,“先这样,你少累点……”

“嗯……”

……

守门的香菱只听见嘎吱嘎吱的响声,或者一声声娇喘轻呼,脸色又红又烫,纳闷道:“那事……难道很好玩么?怎么他乐此不彼的……”

昏昏欲睡地等了半个时辰,打水进去,他们还在软语温存,放下盆,香菱眼睛看路地出去了。

晴雯有一丝羞态,又说道:“这死丫头,还不想帮人洗了?”

“别难为她,她还放不开。”贾琮满足地躺在晴雯身上,晴雯嘴唇凑到他耳边道:“要多久才会有孩子?”

贾琮循循善诱:“你照我的方法,再过几年,就有了。”

晴雯贝齿轻咬红唇,忽然呸了一声,刚才琮爷把十八般武艺都尝了个遍,那种场面想想都不堪入目,嘤……实在是羞死人了!

第173章 殿试开始

蟹黄蘸酱吃多了,容易拉肚子,还好贾琮并不贪吃,一般的黄酒度数也不高,就是小儿喝一点,也不至于伤身,次日早起,晴雯睡觉还在笑,贾琮替她盖了被子,香菱进来伺候穿衣洗漱,叫孙福进东路内仪门回一声,他们就跑南城去了,骑了温驯的家中养马。

到秦府时,秦业穿了二品文官的锦鸡补服,前胸后背,鲜艳夺目,进屋谈话,贾琮恭贺道:“老师升官了?也是,三年一考,六年就应该升了。”

“工部左侍郎,其实不大雅观。”秦业甩甩三尺长袖坐下:“营缮司负责宫殿、陵寝、城郭、坛场、祠庙、仓库、廨宇、营房、王府邸第营建,卤簿、乐器、仪仗、狱具制作,工部掌的是天下百官、山泽之政令,就算当了尚书,排名六部之末,也是为人轻视,不过多领点俸禄罢了。”

“不是清要部门,工部也是位列九卿之一,我朝尚书是一品大员呢,怪不得学生这次回来,府邸焕然一新,侍郎就比郎中好。”贾琮看看加大了的府邸,心想水利工程部门,做到副部级,想捞点钱果然容易,怪不得现代当官的说“一个人做到厅级,想管也管不住”。

自己这个老师原著之所以一气病死,也有年纪大的原因,最主要还是亲儿子秦钟使得他失望至极,举业不进、流连尼姑,自感无望之下就那样了。尽管古代平均寿命较低,但是对于官僚阶级,注重养生、营养卫生,活个六七十岁不是很难,秦业接近五旬得秦钟,至今七十左右了。

“工部不是这样,百官耻与为伍。”秦业摇头:“宣德年间,工部左侍郎陆祥石匠出身,正统工部左侍郎蒯祥木匠出身,成化工部尚书万祺不过是一个县衙胥吏出身,嘉靖工部尚书也是木匠……上朝之时,都被人挤在后面,九卿……工部就名不副实了,所以说,你考个进士出身,才是最稳妥的,无论哪个部门都去得。”

“我记得潘季驯不是工匠。”贾琮道,连一甲进士都看不起三甲进士,更何况一般进士看工匠的眼神了,不把他们挤在后面才怪,温良恭俭让,嘿嘿,也就说说而已。

“潘季驯是正儿八经的两榜出身,刑部大司寇转过来的治河名家。”秦业道:“我升到侍郎,是皇帝特简的,你见过的工匠山子野,就和我并列成了右侍郎。真由是寺庙营造完工,来日入土为安,也可以按一品礼节下葬,也算此生无憾了。”

“老师说这些还远,师兄不是中了秀才吗,来日有享福的时候。”贾琮请教了秦业一些时务策论问题,殿试就定在四月二十一,时间紧迫。

贡士不参加殿试或者朝考,永远成不了进士,夹在举人和进士之间,有的贡士被某些事情耽搁,就永远成为贡士了。虽然殿试不考四书五经,转向实际的政治策略,但是后面的二甲、三甲朝考,包括翰林院的定期考试,都是以四书五经为主,这也就杜绝了没有真才实学的人。

“当今天子,自小有讲官教导,不时开经筵,龙潜之时,巡视过天下,策论务必以切实为主,或许会加几首诗赋也说不定。”秦业翻看文案,戴上眼镜:“邸报上的读卷大臣共八名,由礼部开单,钦点六部进士出身的尚书、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内阁大学士……”

“阁臣张分宜在列,江西分宜人,为师和刘东升都在……”

贾琮惊了一下,会殿两试,最先发的就是邸报,贾家接邸报的只有贾政一人,贾政现在出任河南学政了,因此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由于殿试在名义上是皇帝做主考,所以称读卷而不称阅卷,读卷大臣的阅卷,首先均分,其次轮看,最后转桌,成绩核定一般由首席大臣进行。

今年丙子殿试,选拔黜落与名次,就在阁臣张分宜手中,进士面见皇帝,必须是考试后的小传胪和传胪。

“噢……学生向薛家店铺购了两棵东北百年老山参,给老师补补身体。”贾琮道:“已经叫小厮们转给管家了。”

“何必糜费,我已经找太医院大方脉(内科)的王御医瞧过了,没有大碍。”秦业心怀微畅,有一种学生,不认老师,甚至因为政治利益反目成仇的,他庆幸贾琮不像白眼狼,又想说说几位王爷的情况,又觉得为时过早,叫他下去找秦钟了。

秦府后面增设了一个花园,贾琮与秦钟谈了半天,出书房,走过一道穿堂,就是园子,夏花灿烂,荷叶翠绿,秦可卿与俩丫头在钓游鱼,秦钟一副彬彬有礼:“你喜欢什么花?”

贾琮想想道:“芙蓉、牡丹、桃花都好。”

“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我刚好向父亲要了几坛,曹州牡丹,那个鲜艳。”秦钟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秦可卿动动鱼竿,插口道:“怎么没人爱菊花呢?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

贾琮笑道:“菊花,我赏不来。让陶渊明去赏吧。世人爱艳,桃花、牡丹都艳。”

“你家姐姐像是茉莉……我姐姐不就是桃花了?”秦钟小声道,秦可卿问:“你们在说什么?”两人遂闭口不言。

……

明顺商品经济发达,各地府衙县衙的前大街,都有店铺,而这些店铺,必然和衙门有关系,打官司、诉讼的原告、被告都要请衙门中人吃酒吃饭。

拿京城来说,主干的棋盘街两侧,都是京城衙门所在地,都察院兵马司、顺天府,前街店铺,鳞次栉比,挨挤不开,幌子或用铜、或用锡,巴不得一家比一家的大。正阳门东西大街、宣武门西小市、崇文门东小市的情况,同样如此。

其中好多铺面廊房围绕栏杆,披檐、外檐远远伸出去,路越来越窄了,廊房之间的路都有顶蓬遮风避雨,当时写地方志、京城志的人悲愤地道:今日之街巷,果昔日之街巷乎?日促日窄,如蚕食然。

天下举人汇聚京师,各种胡同、酒楼、茶馆,近至正阳门,远至南城金鱼池,关厢、街坊,都可以看到往日稀奇得难得一见的举人老爷们的身影,拥有五元头衔的贾琮、殿试的消息情况,都是他们的谈资。

直至四月二十一,殿试开始了。

【注释:城中曰坊,近城曰厢,城外曰里,关厢就是近城的厢。】

第174章 大三元之殿试状元

在顺天府尹和九门提督带领下,贾琮等上千贡士进了正阳门,这其中自然包括王应麟、张茂才、丌诗轩、戴凤翔、龚鼎慈等几位,午门两侧就是传说中的六科廊房,但是贾琮没机会细看。

他们进的不是午门中路,午门中路除非皇帝出行等情况,否则绝不开启,而是由东、西两路进。

进了皇家宫殿,意气风发的贡士们安静了,包括贾琮也是,白玉桥栏,碧绿溪水,金砖琉璃,宽阔,恢宏,台阶层层而上,错落有致的宫殿群、太监、守卫晃得人找不着北,因有官兵护送,他们畅通无阻地到达了仁华殿大门外。

仁华殿位于大明宫以南,属于大顺紫禁城的中轴线,明末战乱后建立,耗资百万,丹陛之下,上千举人垂手肃立,提督九门步兵巡捕五营统领杨提督站在考生前面,出示一枚空心的银印:“董府尹,请验证虎符。皇宫重地,不可马虎。”

“杨提督请签收。”董安国不苟言笑地也把一枚银印放进空心之处,两枚银印竟然天衣无缝地重合了,呈现出完整的猛虎形象。

杨提督点头道:“是大殿外考?还是东西两庑?不是阁臣们临时请示吗?”

“钦天监说今儿有雨,龙虎交汇,是吉象,改在东西两庑考。”一个身穿品服的司礼监秉笔过来说。

“下官等遵命。”两人如圣上亲临似的拜过,杨提督问:“刘公公打文书房回来?”

那刘秉笔笑呵呵道:“六部、通政司的司务厅、六科、都察院的文书房都走了一遭,九边防务重要,中原的灾荒、水患,也耽误不得呀。”

杨提督、董府尹陪笑不言,皆知皇帝似有重用官宦之意,等刘秉笔走了,他们一人麾下负责一庑,护送考生入座,董府尹道:“仇都尉怎么不见?内城防治,是杨大人和都尉大人的职责。”

杨提督摇头不解,但已有揣测:“恐怕圣上会亲临,仇都尉调大汉将军去了,董府尹交接完了,就守在外头,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上千书生,也大意不得……”

正说着,突然仁华殿左门传来鼓乐响动,须臾,旗牌、斧钺、刺绣龙凤的卤簿仪仗开道,中间的八抬龙辇,抬出一位九五至尊来,杨提督、董府尹赶忙提袍、头顶地的下跪。

鸿胪寺、教坊司乐工们的出行奏乐,动天彻地,传遍整座场院,守卫官兵、太监们都跪满了,贾琮等上千贡士,好歹都是四书五经读出来的,骚动几秒,立马屈膝跪满。

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喊了一声:“兴!”

众人起立,戴权再喊:“拜!三叩首!”

众人再次跪下磕头三次,戴权再喊:“兴!拜!三叩首!”

“兴!拜!三叩首!”

灰头土脸地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贾琮暗骂不已,这时戴权喊了“礼毕,乐止”,众人都是垂头默立,没有谁敢抬头正视龙辇上的皇帝。

雍乐皇帝的声音传来了:“科举取仕,乃国家伦才大典,朕,奉天承运之圣君,教化万民,尊于孔门之下,以安四海、平宇内。忻忻于礼贤下士,切切于子民衣食,是故,遽然放下奏折,亟传口谕,不哓哓于科道,尔等乃我朝将来之新科后进,或有出将入相,或有一方父母,或有封疆大吏。朕不苦于辛劳,亲临仁华,殿外场院,未免风吹日晒,传读卷大臣与朕躬上仁华殿,诸贡士于殿内大考,一应监临、巡视、防卫等官,丹陛候命。”

杨提督、董府尹、仇都尉等恭恭敬敬地称颂“吾皇英明,礼贤下士”,贾琮等贡士,自始至终,都没见上皇帝的面。

……

既然雍乐皇帝临时做主来当主考官,张分宜等八位读卷大臣,也只能称赞一声,在仁华殿侧陪考。

那些钦天监果然有些门道,未几便下雨,大雨弥漫了整座宫殿,还起雾了,斯景看来仙境一般。钦天监的所有人,都是世代学习天文、星象,皇帝凌承嗣不至于事事相信,但是今日所奏的“龙虎交汇,大吉”,他还是深信不疑的。

皇帝下令写一篇策论,五百字合格,上不封顶,内容竟是敏锐地涉及了“藩王”、“乐籍”、“马政”等等军国大事,考验贡士们文采、史学功底的时刻到了。

等杂役太监们搬完桌凳,一千多名贡士鸦雀无声地入座,围绕仁华殿一圈,座无虚席,贾琮分到了大殿西南角落的临窗号数。

风声呼啸着,雨点哗啦啦击打丹陛,董府尹、仇都尉、杨提督面面相觑,愁眉苦脸,不过做官做到了现在,这点耐心他们还是有的。

雕龙主座上的雍乐皇帝站起来,看看张分宜垂头侍立在侧,他在上面来回踱步,整个大殿,上千人呼吸,然而除了风声雨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十名御前侍卫,有一等侍卫、三品补服六名,二等侍卫、四品补服两名,三等侍卫、五品补服两名,这些都是忠心耿耿、精挑细选出来的,雍乐皇帝心安不少。

贾琮酝酿半个时辰,铺开红格纸,提起蘸墨的毛笔,习惯了写馆阁体的他,就要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地按格式写“欧体赵面”的书法,突然看到作为八名读卷大臣之一的秦业,不悦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贾琮才醒悟过来:“差点忘了,殿试不能用馆阁体,要用楷书……”

贾琮也被这沉重的气氛感染到了一些,毕竟,皇家的仪仗、乐声、守卫不会都是拿出来摆设的,其中有震慑人心的作用。

这不是乱吹,总督巡抚见了这仪仗,也得腿软,贾琮不像有些贡士一样晕过去,就算镇定了。

主座上的人,是全天下权力最大的男人,一言,可以决人生死,一言,也能让人飞黄腾达,鹏程万里。

“藩王之祸,史书昭昭,此不可以不警醒也。有明一代,明太祖朱元璋令藩王分等世袭,亲王嫡长子为王世子,长孙为世孙,冠服一品。诸子为郡王,郡王嫡长子为郡王世子,嫡长孙为长孙,冠服二品。诸子为镇国将军,从一品,孙辅国将军,从二品。曾孙奉国将军,从三品,四世孙镇国中尉,从四品,五世孙辅国中尉,从五品,六世孙以下奉国中尉,从六品。比之七品父母官亦高出一级,《孟子》云: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

“万历东征倭寇,西平孛拜,南打播州,耗尽太仓银一千余万两!此不能谓之穷兵黩武,亦扬国威哉……然,嘉靖岁入太仓银四五百万,而藩王宗室禄米达八百余万!民有灾荒、有赋税、有服役、有当差……四方支应,而朱家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宗室虐民、杀辜……斑斑血迹不绝于史……唐太宗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幸得我大顺奉天讨伐,出师有名,明之亡,实亡于藩王宗室也!至万历始放出朱氏庶民,不取百姓,各自营生,然为时已晚矣!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能不警醒乎?”

贾琮学习四书五经之余,翻遍前朝史书,诸如《明史》、《明实录》、《嘉靖以来首辅传》、《明史稿》、《明史纪事本末》、《明史纪事经略》……这也是翰林必备的史学功底,而且,拿明朝来说事,借古喻今,托古讽今,也不用担心现在的政治问题。

准备充分的贾琮,单是“藩王之论”,就洋洋洒洒一万多字,引经据典,鸿篇巨制,史料翔实可靠,不知不觉,考生都已经交卷大半了,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始写关于“乐籍”的策论……

第175章 太监的火力

当权者不喜欢的东西,贾琮自然不会加入而导致功亏一篑,《孟子》那一句“君为轻”,不能说绝对会让皇帝厌恶。明朝中后期的皇帝,从小大多数有翰林院、詹事府讲官教导儒家理论、治国等方面的知识。

即使有的皇帝从小耽搁了教导,上位之后依然有“经筵”,经筵之上,讲官可任意指责皇帝失礼的地方,这时教导的也是儒家治国理论,可以说,封建社会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儒教,皇帝自己在生活等方面都必须遵从儒教,以作出表率。

亚圣孟子的这句话,固然与现实是矛盾冲突的,但谁也不能说孟子说得不对,儒家和现实冲突的地方,皇帝大臣,包括贾琮自己,都不会当一回事,有些取中的八股文之中并不是没有这句话,儒家既然是一种统治思想,错的,也是对的,他们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脸。

这个时空的大顺继承明制,正如清朝有很多明朝的影子,雍乐皇帝也是从小由讲官教导书法、诗书,他本人就是儒教熏陶出来的。

叙述到乐籍,贾琮自然免不了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秦老师说雍乐皇帝对奉承的话,还是很入耳的,贾琮不要脸地写道:“思我皇十年壬申,天威浩荡,赦免十之三四教坊司等巫医乐师百工之人,盖乐籍匠户堕民之类,属下九流,因违我朝圣明之意而贬之……今不姑赦全数,自有深意焉,彼既以歌舞为食,倘全数赦之为民,其操乐器外再无他能,是故则混乱又生,不法私卖又生,五城骚乱又生……岂非买椟还珠,因小失大哉?此之所谓我皇悲悯天下,堪比尧舜,圣明之君,汤文在世……散蘅芷之清芬,泽万世之衣被,以包宇内、安四海、平天下是也……”

在阿谀之词连绵不断之中,贾琮又巧妙论述了赦免部分贱民比起赦免全部更有好处的真正原因,就是“不能全失贱民之能,不然无以为业”,从而会滋生更大的弊病。

贾琮这一段的政治投机有两个地方,第一是当初赦免乐籍,据传只是雍乐皇帝无意为之而已,遵从太后之令,是为了孝道,今天把它拿出来大加赞扬,细细分析,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会让皇帝产生一种“原来朕真是天命”的感觉。

第二是投其所好,要先自保或者获得名利,必须投皇帝所好,严嵩、徐阶能当上首辅,便是会给嘉靖写青词。包括后来李植、江东之、羊可立的“铁三角”,都是揣摩对了万历心思。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投机不能永远的自保。

贾琮这种做法,为所谓的正人君子所不耻。

待写好了后面的论述,检查一遍,起身交卷之时,贾琮看到自己不是最落后的,余光瞥到皇帝走下来巡视,为不远座位的丌诗轩多加了一盏烛台,丌诗轩受宠若惊,雍乐皇帝摆手制止,顿时,不少书生热血沸腾,暗暗发誓要把毕生精力奉献给皇帝陛下。

……

四月二十四日,八位读卷大臣平均分卷,等一人的将近两百份批阅完,大臣们开始转桌轮看,刘东升拾起贾琮卷子:“张阁老,贾琮已是五元得主,前十份之中,不排进去,恐怕说不过去。”

张分宜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万言策论,心里顿时不喜,暗道:“此子心术不正,贾家世受皇恩,宁国府虽败落,荣国府恩宠不减,满篇谀词,勋戚进士,未来岂不是奸臣当道?索性黜落了他……”

“还差些火候,定在后面的百名之中,请主上阅览。”张分宜拾起桐城方无悔、华亭丌诗轩等人的卷子,放进前十名之中。

刘东升犹豫一瞬,微笑道:“阁老尊贵繁忙,部院、科道寺卿与政府(内阁)常有龃龉,下官倒常遵从票拟,考核都察院下科道……也是忙多了,一时头昏眼花……”

言下之意,是他有权管理科道官,而科道官又常常是各位大佬的打手,派系林立,你帮我,我帮你,相互斡旋斡旋……张分宜却道:“刘御史不必担心,忙完了今天,有休沐之时。”

如果不放在前十份呈进,贾琮就与一甲无缘了,秦业干咳道:“下官听闻九边的王统制,曾上奏折说,看了贾琮时文集,颇为自惭,国家取仕,务求公正。王统制多年镇守九边,雄风威震漠北蒙古、辽东女真,他恳请主上念在功劳份上……”

张分宜拾卷子的手停滞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奏折?怎么我不曾听闻?”

“才刚听刘秉笔说的,他去了通政司文书房……唉……”秦业仰天长叹:“老夫垂朽暮年,行将就木之人,听闻此事,自感功劳稀缺,有愧皇恩呐……”

“哈哈哈……秦侍郎说得言过其实了,你营造的官员内宫府邸,还少吗,功不可没……”张分宜纠结起来,既然王子腾奏折上达,以皇帝对他的信任,把九边防务交给他,岂有不允之理,就是考不中,恩荫进士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还有一事,贾琮曾参加戴权文会,满口奉承,这种谀词实在使得张阁老倒胃口,当时的人,十分重视门户之见,好多人也是被这样自以为正直的东林人,逼得投靠了阉党,批红、票拟分开,早就注定了内阁、司礼监的矛盾。有些阁臣与太监交好,但张分宜不属于那一类。

“秦侍郎到底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张分宜不动声色地取中了贾琮卷子,刘东升、秦业暗暗松气,其他大臣个个微笑。

……

“前十份分别有谁啊?”

“禀万岁爷,丌诗轩、方无悔、龚鼎慈、王应麟、贾琮、戴凤翔……”

“戴权,你念……”

“是。”戴权先拿头一份,弯腰走到皇帝身边,这个人就是方无悔,张分宜寄予厚望的,可惜戴权对这帮看不起他的江西文人恨及,念到“有司赐马于民……故有劳民伤财,滋生马贼,此失也……”戴权多加了一个字:“此失政也……”

“放肆!太放肆了!朕命太仆寺、御马监管理马政,分马于民,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如何是失政?这厮好生可恶!此卷不取!”雍乐皇帝拍案道,江左三大家之一的方无悔,就这么给一个太监决定了成绩。

念到贾琮的卷子时,戴权蓦然想起那次文会,实在令自己大增面子,人也识趣。

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真能决定太监的态度,严嵩掌权时,太监们私下就说“严阁老见到我们还拱手”……所以严嵩安稳了几十年,而东林则被搞得元气大伤。

戴权是对雍乐皇帝的脾气最了解的,知道皇帝的生活规矩、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当读到皇帝不喜欢的语句,他主动略过了。

雍乐皇帝听到称赞,龙颜大悦:“这篇是谁写的来着?”

“荣国府,贾琮。此人善于关注时政世事,故此能一语中的,当初他的治河策论,曾在部院科道寺卿之中传过,癸酉乡试案,也涉及到此人……”

“唔……朕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这个人的年纪……”雍乐皇帝举棋不定起来,犹豫不决:“那就……那就定他为……朕再想想……”

第176章 震惊全场

“今日二十四的传胪名单出来了,由礼部徐侍郎引进,丌兄、龚兄和那个贾琮在列。”

正阳门左侧的一间酒楼上,夏风拂动酒幌,几位同年在讨论,方无悔不甘地捏紧拳头,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文章好、声名好,首席大臣也是亲戚,为何进不了一甲?但是,他有信心,明天二十五的传胪,他一定能进二甲的,二十四为小传胪,只引见一甲的三名,二十五传胪,三甲都在仁华殿公布,到时会有一场盛大的礼仪。

方无悔冷笑诋毁道:“丌兄能进一甲,名副其实,那个贾琮……党附权阉,为我辈所不耻!”

“正是,贾琮斯文败类耳!毫无骨气!”一场江南文人纷纷诋毁,嫉妒的同时,对贾琮唾骂不已。

……

走进宫中甬道的贾琮,只觉得右耳朵发热,不知是谁在咒骂他,到了大明宫丹陛下,礼部侍郎徐有贞已经教完了他们小传胪应有的礼节。

贾琮三人也不知谁是第几,但能入选小传胪,他们三人铁定是前三名了,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进了宫殿,扑面而来的便是香气。这是杭州进贡的一种香料,燃烧时无烟无色,就只有香味,焚烧在宝鼎之中。

三人行了跪拜大礼,雍乐皇帝看着他们三个风姿不俗,已不打算更改,科举取仕还看重容貌,实在不雅观的,会影响前途,雍乐皇帝正襟危坐:“尔等乃丁丑新科,一甲及第,当入翰林,为百十名进士之表率……”

贾琮三人平身了,垂头侍立,各自皆不知名次如何,雍乐皇帝又道:“新科前三名,诗才料来不俗,朕出一御题,命尔等作乐府:历朝历代,皆有黄巢之祸,唐僖宗广明元年,黄巢君攻破长安……你等以此入笔,朕未曾封制诰,排定名次,乃是你等不相伯仲,朕从诗句观而可知……”

丌诗轩、龚鼎慈紧张起来,奉了命,各自告罪寻一张条案,不敢坐下,有杂役太监上来铺纸磨墨,众人再次谢过。他二人之中,丌诗轩文采博深,是江南的大才子,龚鼎慈在作诗方面也不赖。

看他们龙飞凤舞地下笔了,贾琮顿感棘手,会写八股文,诗句不是写不出来,但要力压丌诗轩,还是很有难度。

而且黄巢之祸,那也是很忌讳的,一个写不好,皇帝就厌恶了,说白了,也即是常见的农民起义。

这里有两个切入点,第一是痛批晚唐腐败,因为大顺也是布衣起家,从中折射本朝的得国之正、替天行道。

第二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贬低农民的起义,毕竟现如今的凌家已经是统治者。

……

丌诗轩、龚鼎慈下笔多时了,贾琮桌案却一字未写,雍乐皇帝眯眼道:“贾琮,你为何未下笔?是想违抗圣命么?”

龚鼎慈心道:“贾琮不能与我争锋了,他写写杂书还行,名诗大作,从未听闻……”

丌诗轩瞥一眼贾琮,暗暗得意,“写诗,同辈之中,我少有抗衡者……”

谁想贾琮说道:“回禀圣上,是因为纸张不够长。”

“噢?”雍乐皇帝一笑:“好一句纸张不够长,传朕口谕,命人抬针工局缝制好的丝帛来,来来来,你在朕眼皮底下写……”

“谢主隆恩!”贾琮走出来,直至主座之下。

另外两人也来不及腹诽贾琮的故弄玄虚,哗众取宠,认真沉思,等他们提笔写完,杂役太监才手捧银盘丝帛来到,贾琮开始下笔,刘秉笔捧上纸张,念给皇帝听,雍乐皇帝微喜道:“江左果然人杰地灵。”

丌诗轩如奉伦音,也许殿试之时,皇帝替他移烛台,只是一个笼络人心的举动,他却认为是对他青睐有加了,自家又是世代翰林,状元及第不远矣。

这时,贾琮笔下已经写了几句了: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

东西南北路人绝,绿杨悄悄香尘灭。

路旁忽见如花人,独向绿杨阴下歇。

凤侧鸾欹鬓脚斜,红攒黛敛眉心折。”

丌诗轩撇嘴暗道:“圣殿御题,以女人开局,真是有辱斯文……”

龚鼎慈幸灾乐祸,雍乐皇帝不悦起来。

然而,贾琮此刻笔锋一转:

“借问女郎何处来?含颦欲语声先咽。

回头敛袂谢行人,丧乱漂沦何堪说!

三年陷贼留秦地,依稀记得秦中事。”

雍乐皇帝抚掌称赞:“起承转合,这个转,转得好,了无痕迹,自然而然。”

丌诗轩此时才生出了一点危机感,而龚鼎慈眼神一淡,才打定主意,不想和他们争锋了,丌诗轩诗名本就胜于他,现在看来,贾琮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短短几句开局,时间、地点、人物,水到渠成,看不出雕琢痕迹,笔锋一转,就从一个女人,转到女人口中的黄巢之祸了。俨然信手拈来,大家风范。

“君能为妾解金鞍,妾亦与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腊月五,正闭金笼教鹦鹉。

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不语。

忽看门外起红尘,已见街中擂金鼓。

居人走出半仓惶,朝士归来尚疑误。

是时西面官军入,拟向潼关为警急。

皆言博野自相持,尽道贼军来未及……”

雍乐皇帝登基之时,早过了而立之年,如今又过了不惑,体质极差,眼睛慢慢不好使了,打开镜盒,戴上眼镜,问刘秉笔道:“你来给朕解解……”

“回主子,奴婢……奴婢学识浅陋……”刘秉笔汗颜。

“天杀的奴才!你们司礼监的人,太监、少监、秉笔、随堂,都是有品服的!都是在内书堂由翰林教导,读过书的,若解不好,你就去浣衣局,当一辈子苦差得了……”雍乐皇帝眼神森冷,任性使气。

“主子,奴婢有了……”刘秉笔诚惶诚恐,飞快琢磨道:“这一句‘忽看门外起红尘’,笔锋再转,实在是一波三折、一叹三咏……奴婢看来,足以比拟白居易之《长恨歌》、《琵琶行》……”

“……乡园本贯东畿县,岁岁耕桑临近甸。岁种良田二百廛,年输户税三千万。

小姑惯织褐絁袍,中妇能炊红黍饭。

千间仓兮万丝箱,黄巢过后犹残半……”

“……奈何四海尽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难徒为阙下人,怀安却羡江南鬼。

愿君举棹东复东,咏此长歌献圣公。”

对诗词颇为喜欢的雍乐皇帝,等刘秉笔解释完,不再称赞,叫他捧上来,诗名是《仁华殿奉御题作》。

丌诗轩、龚鼎慈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诗作也算不凡了,但要和白居易比,差得远,谁想到贾琮竟然是诗中大才。

这个时空,除了贾琮,没有人知道这首诗是韦庄的《秦妇吟》。

和白居易乐府诗齐名的《秦妇吟》,在贾琮前世那个时空,宋元明清就没有出现过,大家只知道诗名,不知道内容,直到现代,《秦妇吟》在敦煌出土,重见天日。

这个时空也是一样,《全唐诗》中,没有《秦妇吟》。

“你等退下吧,明日传胪,自会知道名次如何。”雍乐皇帝提笔在题目上加了“黄巢”两个字,显然这首站在统治阶级立场看问题的乐府诗,没有触怒他。

【注释:数病齐发,这两章仓促之中,写得不好,抱歉。】

第177章 传胪大典

在四月二十四日的小传胪之中,虽然三人都不知道状元花落谁家,榜眼、探花属谁,但是四月二十五正式开始传胪大典,在传胪大典之中,礼部、鸿胪寺开出礼仪要求的具体规范,进士名次是能从站列队伍中一眼辨认出的。

雍乐十四年丁丑,四月二十五,清晨,小满节令,雨晴了,但天气多云。

大顺紫禁城中轴线的宫殿由南到北分别是临敬殿、勤政殿、仁华殿、大明宫,其中临敬殿就是主持各种礼仪的场所。

一百多名新科进士,一律身着朝服,礼部规定,他们一日就赶做出来了,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站列的次序,在鸿胪寺少卿的指示下,第一名、第三名、第五名……凡是奇数的名次,站立在临敬殿丹墀末尾东侧,凡是偶数的名次,站立在临敬殿丹墀末尾西侧。

这种站列方法,颇有些类似于宗族祭祖之时,按左昭右穆排列的制度。

而这一百多名新科进士之中,贾琮赫然位列东侧第一,这让不少释褐者们一阵骚动。十三岁,本朝第一位六元得主,勋贵世家,让不少人嫉妒眼红了,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莫宣卿,得中状元之时,是十七岁。而贾琮,小了莫宣卿五岁,注定了要彪炳史册。

排列在贾琮后面的,是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龚鼎慈,龚鼎慈是赵北斗门生,是支持豫亲王的,因此不排斥贾琮,拱手道:“既是同年进士,不日也同属翰林,师弟,共相砥励。”

“龚师兄,共勉。”贾琮拱手回礼,能不得罪人,当然最好,他对燕社也不厌恶,赵北斗起码有学者风度,当初书坊商战,燕社的人,也没使用卑鄙的手段。

而西侧第一、一甲第二榜眼及第的丌诗轩,则是冷面冷眼,只与江南人说话:“当初贾琮倚仗地方豪强,侵吞我家在吴江分支的土地田亩,那时我侧重他时文、杂书之名,拱手相送,谁知,此人为了富贵,不惜出席太监文会,阿谀奉承,是丌某看错人了,大奸似忠,说得就是这等人,想来贾琮此人早已是谋略在心,当初治河策略,便为自己邀名,可怜方兄堂堂江左才子,竟然连三甲都无缘。”

不少江南进士也是暗恨,从这一刻开始,贾琮未来的政敌,似乎已经浮出水面了,有人道:“贾琮那一首御题诗作《仁华殿奉御题为黄巢作》,已经传开出来,才华倒是不浅的,状元及第,也不能说是凭空得来……”

又有人不屑道:“这样的状元及第,将来入阁,怕也是另一个周延儒。”

周延儒是明末状元,做到首辅,和温体仁朋比为奸,正事不干,内斗玩得厉害,被后人称为奸臣。

此时,内宫銮仪卫已经在临敬殿大门前设好了卤簿法驾,檐下设鸿胪寺、教坊司的中和韶乐,临敬门里边设丹陛大乐,礼部、鸿胪寺分别在临敬殿内里东楹、丹陛之上正中设黄案,丹陛之下设云盘,午门外设彩亭仪仗鼓乐,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捧牙笏,也在丹陛之下左右序立。

典礼到时,礼部侍郎徐有贞亲自到皇帝寝室的大明宫,奏请皇帝礼服乘舆,引入临敬殿升座。

本来,这项职责属于礼部堂官尚书,因为礼部现在缺尚书,由左侍郎徐有贞属部事,堂官也就是他了。

雍乐皇帝乘舆,由东门而出,高卧九重天,勤政殿是大顺四品以上官员上朝的地方,但是凌承嗣已经四五年不去勤政殿了,军国大事,全部在寝宫大明宫召见处理,乾纲独断。

皇帝御驾亲临,临敬殿内外、午门内外,鼓乐齐鸣,响声震天,牛继宗、柳芳等几位大汉将军执牌开道,以北静王水溶为首的王公大臣,或提四爪蟒袍、或提麒麟袍,纷纷下跪。国朝初立的四王八公,只有北静王一脉还有王爵,东平、南安等都没有王爵了,这些王公贵族,属镇国公牛清最为老迈,发须花白。

与王公贵族对立的文武大臣,文职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杨清和为首,大顺内阁主要是三殿的大学士,这三殿分别是仁华殿、东阁、西阁,杨清和以东阁大学士入阁。武职以九门提督杨旷、锦衣卫提督仇斌为首,文官绣鸟,武官绣兽,这些衣冠禽兽乌拉拉跪了一地。

隆重的乐声在钟鼓司太监报时之后,连绵不绝,声振天地,贾琮等一百多名新科进士头顶地下跪,只觉得这种乐声要把琉璃瓦给掀飞、金砖玉栏震裂。

雍乐皇帝凌承嗣身材雄伟,他亲眼看着这一切,看到所有人拜服在他脚下,君临天下的快意简直无人能解。

在雍乐皇帝的龙與停下之时,司礼监的执事太监,手持鸣鞭,这种鸣鞭用皮革制成,长一丈有余,司礼太监执鞭上下飞舞,回旋而上,鞭声清脆悦耳,响彻云霄。

鸣鞭礼仪由皇帝上朝、亲临时用之,文武大臣们已经多年没有听到鸣鞭之声了。

鸣鞭完毕,丹陛大乐由中和韶乐,改为庆平乐章,乐声中尽是歌舞升平、国泰民安之象,按礼仪,张分宜等八位读卷大臣出列,给皇帝重新行三拜九叩大礼。张分宜是江西分宜人,但奇怪的是他的名字就叫分宜。

与此同时,大学士杨清和、汪应元平身起立,进临敬殿东楹,从黄案上取出黄榜,出临敬门,居高临下地把明黄的丝帛制诰榜单授予礼部侍郎徐有贞。

礼部侍郎徐有贞弯腰、低头,再把榜单恭敬地放到丹陛正中的黄案上面。

接下来,临敬门、午门内外的乐声突然高起很多,刺耳不已,读卷大臣、大学士、礼部侍郎归位,都察院值班御史左右巡视礼仪,提笔记录。

鸿胪寺卿杜康引领新科进士在前,这时才轮到他的戏份,鸿胪寺卿杜康出列,拜过皇帝,宣读制诰:“雍乐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策试天下贡士,四月二十五,共取一百二十三人,按皇顺祖制,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四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八十名,赐同进士出身……”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顺天府贾琮,授翰林院修撰。”杜康唱名,贾琮出列丹陛下面御道左侧,提起崭新的朝服,屈膝就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甲第二名榜眼及第,苏州府丌诗轩,授翰林院编修。”

“一甲第三名探花及第,顺天府龚鼎慈,授翰林院编修。”

唱号到了一甲第二名,丌诗轩出列拜见,跪在御道右侧,第三名左侧,以此类推。

但是二甲、三甲没有这个福气,只唱号,不出列,而且只唱号前几名。

第178章 史湘云

王公勋贵那一列,除了王爵、公侯外,位同三品及以上的勋臣都在列,一等将军贾赦、忠靖侯史鼎等,自然也列入其中,好多勋贵看贾赦的眼神,都眼红得发青了。

“二甲第一名,池州府……”

“二甲第二名,徽州府……”

“二甲第三名,凤阳府……”

毫无例外,江南人文荟萃,名额比例也最高,虽然前三名之中,只冲进去一个江南人,但后面的二甲、三甲,苏赣浙三省进士最多,其中这三省又以江西为首,实在是“朝士半江西”。

“二甲第二十四名,顺天府王应麟。”

“……三甲第六名,顺天府张茂才。”

“三甲第十名,贵阳府吴流云,恩荫进士……”

云贵川还是土司天下,朝廷对土司历来是安抚政策,其子弟有很多赐国子监监生,恩荫进士也是一种安抚手段。

唱名完毕,鼓乐大作,奏显平乐章,雍乐皇帝抚慰道:“孔孟圣贤,家国以为显要,此我朝之延续周礼,礼不可废。除前三名立授翰林院官职外,内阁再拟出朝考名单来,二甲、三甲参加馆选,或考庶吉士,或留京官,或外放补缺,务必公正为要。”

一甲三名立授官职,二甲、三甲还要再次到仁华殿参加朝考,优秀的选拔为翰林院庶吉士,称为馆选,朝考内容为诏、论、诗、书、赋等形式,从四书五经转向未来办公的具体文书,成绩分为一二三等,名次综合会试、殿试、朝考三次来定,朝考为主,朝考成绩也是进士授官的根本依据,重视楷书,书法不好的,难选翰林院庶吉士。

随堂太监道:“摆驾回宫!”

雍乐皇帝早有困意,居宫多年,缺少锻炼,而且他贪杯、好色,坐卧起居不久,就常常疲倦,为此太医院没少受到责备。

司礼监太监、少监、秉笔、随堂是轮班伺候,那随堂早看出皇帝很累了,雍乐皇帝便打个哈欠,不顾威仪地起與回大明宫了。

继而徐有贞用云盘奉黄榜,引领新科进士出临敬门中门,到长安门外,榜单于长安街张挂三日。

一甲前三名允许由午门中路踏出,这时的贾琮、丌诗轩、龚鼎慈三人,都一样的感叹,朝廷对待新科进士,尤其是前三名,实在礼遇隆重,午门中路,只有皇帝才能走,有一个例外,就是进士及第的人也能走,宰相、亲王,都没有这种待遇。

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们,此刻自然不会再作陪同了,身穿朝服的进士们,开始夸街骑马,贾琮当先骑马至正阳门外棋盘街,茶馆、酒楼、店铺纷纷停业关门,围观民众,绵延几十里不绝,盛况空前。

“快来瞧瞧,新科进士哎!”

“哟,为首的状元郎,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一表人才,恐怕没娶亲,这回问亲的人,要踏破门槛了。”

“别想了,那是西城荣国府的公子,娶亲也轮不到小门小户。”

“大丈夫当如是哉!”匡六合于人群中感叹,他乡试又落榜了,时运不济,回宛平之后,母亲做主给他娶了一门亲事,不合他心意,就进京来看看。

“我不甘心这样的亲者痛,仇者快,下一科,我必然榜上有名。”方无悔红着眼圈道。

由翰林改任科道的贾斯文,和董安国同属浙江人,但和董安国不亲密,他没资格上朝,值班回来观望,感叹道:“时下王子腾权重,不宜多做什么。”

庶吉士魏无知冷哼道:“王子腾总督九边,本有巡按节制,巡按又有按察使司节制,奏折每传王统制恃宠而骄,任意罢免九边官员,还提议说要蒙古王爷的郡主来和亲,待九边事了,四大家族就要树倒猢狲散了,诸位难道不知,圣上查抄江南甄家的谕旨,已经传给两江总督了么?”

“不错。”贾斯文道:“圣上实行摊丁入亩,为弥补亏空,这些诡寄、飞洒,不法占有田庄的家族,跑不了的……况且,豫亲王的灶,也太冷了。”

倍出风头的进士们,一直行到安定门内的国子监石碑下,徐有贞宣读书文:“时维四月,序属炎夏,兹其泰安升平之日……丁丑新科进士,告于皇天后土,勒碑刻铭,以鼓励后来之者,以鞭策今来之人……”

勒碑刻铭,以期永世流传,新科进士又脱去方巾蓝衫,着朝服,名为“释褐”,褐色乃是庶民常用的服色,释褐,也就是脱去庶民服装,成就官身。

贾琮看着工匠们拿锉子、钻子雕刻名字,心道:“甄家要被查抄了,贾府还会远么……翰林院修撰,相当于高级秘书,短时间内还不能掌权,而且我还没入院,就有人敌视我了……不可不小心,亲王夺嫡,又是步步惊心……”

……

西城,史家侯府。

史家一门双侯爵,保龄侯是世袭的,忠靖侯则是这一代加封的,除非有军功,不然除袭爵外,不会封爵。如今保龄侯史鼐还出任外省大员,这是雍乐一朝的行政特色,勋臣也能外放。

如今加封的忠靖侯史鼎,自参加传胪大典回府,下轿不及脱麒麟补服,径直越过前院穿堂,内外仪门,到忠靖侯府的正经大堂耳房,忠靖侯夫人正在带领史湘云做针线活,起身道:“老爷回来了,快奉茶。”

史鼎炕上一坐,“今儿个进宫看传胪,姑姑所在的姻亲贾家,其大房庶子高中状元,那个威风……比我当年督理军政有功,受封侯爵更风光,我这一辈子,可都没走过午门中路。”

“既是姻亲世家,我们该为其高兴,这几年宴会、应酬往来,我们妇道人家没少走动。”忠靖侯夫人把丫头手中之茶奉给丈夫,“大房的那位哥儿,早年我听闻过,那时年龄甚小,如今怕没定亲吧?”

史鼎看看侄女史湘云,“没有亲事,湘云虽父母早亡,到底是嫡出,这嫡庶之间……不过高中状元,嫡庶也无所谓了,湘云刚好与他同庚,定亲也不为时过早。”

所谓嫡庶,这种区别在妇人当中的待遇,实是嫡妻在天上,侍妾在地下,但是在男人当中,嫡庶的差距,随着宗法的演变,其实不是很明显了,庶子照样能继承家产,明代以来,为宗族子嗣考虑,没有正经儿子,但是有私生子的,私生子也能回家,继承家产。不过社会上的风气,庶出说出来总要低人一等似的,而且宗族自己在内部的权力,往往无需顾及律法明文,宗族又是为朝廷所支持的,主要表现在户籍、税收上面,宗族来负责,比地方差役更有效。因此庶子的不讨喜,是因为宗族掌权者的取舍。

史湘云停下针线,眼珠纯真地看向叔叔,然而史鼎并不看她一眼,出去饮酒了,婶子责骂道:“湘云,不要停下来,多做几件,府上也就不会入不敷出了,对面的保龄侯府,出任外省大员,自然不缺银钱,如今朝廷实行摊丁入亩,你叔叔那点俸禄,怎么够呢?”

史湘云既悲哀于问亲之事被叔叔婶婶一言定下了,还不是男方来求,又为这熬夜的针线活感到疲惫,眼中泪光盈盈:“知道了,婶婶。”

第179章 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神都燕京的自然环境,明朝就遭受了严重破快,那时砍伐木材以提供柴炭、冶铁等等,弘治年间的木材供应量达到四千多万斤,大顺只增不减,长城边林逐渐减少。

明朝时期的山西五台山,也因为乱砍滥伐,早已光秃秃一片,名胜古迹只是徒有虚名,贺兰山等地,情况类似。

对自然的无止境开采,就遭受到了自然规律的报复,所以京城从明朝开始,每年四月,都是风沙不断。

贾琮的夸街骑马,包括从安定门折回西城的时候,也被风沙眯到眼了,这人口越多的地区,果然自然环境越不好。

直隶省的砍伐木材,除了供应九边官兵柴炭、庞大臃肿的皇宫人员消费,还有很多是违制砍伐,官僚地主、庶民地主在城内城外的大兴土木,无不加剧着这种状况。还好的是,这时估计还没有工业社会的雾霾。

进宁荣街西部,大门的守门小厮齐齐上来恭贺,贾琮先到东路黑油大门,只见拆掉的东墙建立起了状元牌坊,新上的木漆味,悬空的木梁,他恍惚几秒,如梦幻似的。

刚要进去拜见父母,守门领头的司棋叔叔回禀道:“宫里的内监到了”。对贾琮通报一声,一溜儿进到内仪门传内宅小厮、丫头。

不多时贾赦、邢夫人各按品服妆迎到照壁前,来不及和贾琮说话,乘轿而来的是一名司礼监随堂、一名吏部稽勋司主事。

司礼监太监是四品,少监五品,监丞六品,秉笔、随堂正七、从七,因此那随堂穿了七品补服,主事六品,穿鹭鸶补服,吏部部稽勋清吏司负责诰券、加封等事。

贾琮及父母跪下听宣,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鹭鸶补服,他传胪、夸街就穿这套临时赶做的朝服,倒是不用换。

那吏部稽勋司主事严肃念旨:“……按《大顺会典》,正从一品官曾祖父、祖父、父各封品官本级,曾祖母、祖母、母,各封一品夫人……正从六品官之母、妻封安人(引自《明会典》),请老安人接诰。”

一品夫人、夫人、淑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分别对应一到七品官的母亲、妻子,虽然邢夫人因为贾赦一等将军爵位,早有诰命,但是双双加封,那种荣耀,谁也不会拒绝。

除了正从一品官,其他官员的父亲不能因为儿子受封,此外,八九品也没有给母亲、妻子诰命的资格。

谢恩起立,贾琮从随堂太监手中接过诰券,略略一扫,这个诰券的形制,就像一块瓦片一样,分为两栏,镶嵌银,估计六品还没有镶嵌金的资格,其中一栏又被主事撕下,归稽勋司存档记录,贾琮捧至嫡母邢夫人手中。

邢夫人、贾赦心里兴奋异常,那主事才又换了一番脸色,虽不是刻意讨好,但态度很恭敬:“贾修撰还没有妻子吧?我料想没有,因此未多制一份,若有,明儿补上。”

“未曾娶亲。”贾琮道:“两位出差辛苦,请进去歇歇。”

“那等娶亲了,另封。”那主事摆手:“喝茶就不必了,我还忙。贾修撰前途无量,即便是进士,谁也没有一来就六品官的,瞧我这吏部主事,稽勋司又没啥大权,九年通考才能升迁……状元及第,实在羡煞旁人啊。”

“不错,三年一考课,六年一考察,九年一考满,唯有翰林院例外,翰林院升官,特别快,以修撰、检讨、编修、庶吉士来说,可以升侍读、侍讲、科道、六部郎中、寺院少卿,再过几年,就能参加会推、廷推入阁了,光宗耀祖,莫为此甚。”司礼监随堂都羡慕不已,他倒想封妻荫子,可惜没有妻,也没有子,太监的对食、干儿子可不算。

封妻荫子,对于士大夫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封妻,就是妻子可以接受男性官员的同等诰命。荫子,则是按照官员品级,减去四等八级,比如正一品官员,能荫子为正四品,贾琮是从六品,减掉四等,是从十品,按九品十八从,没有十品,只能做不入流的官职了……当然他还没有儿子,需要指明的是,荫子是有禄无位,只能吃一份皇粮,没有实际权力,就像贾琏的五品同知那样。

……

贾琮这次殿试回府,又让阖府波动了一次。

“我看看,鹭鸶补服哎,啧啧,六品官,不大,也不小了。”贾迎春把贾琮的前胸后背打量一阵,扯扯三尺长袖,贾惜春则过来摸摸纱罗绢的青袍、乌角带。

“据说点翰林和寻常进士不一样呢,修撰能做亲王的讲官、皇帝的起居记录、修史等等,还能做一省主考官……以往老爷做员外郎,是从五品的白鹇,可我只远远看过,如何敢摸。”贾探春称叹地再看看他皂靴:“六品官的乌纱帽有几梁?”

“六品七品二梁冠,已经叫张材家的派人赶做了。”晴雯挺挺胸脯,颇为自豪,香菱笑道:“文官乘轿,武官骑马,轿子也叫他们按品级赶做了,青幔,平民乘轿,那是无幔、皂色、齐头平顶,犯了颜色,官府要拿人的。”

“就不知过几年谁有福气做我弟妹了?一进门就是六品诰命,这才是光宗耀祖呢。”贾迎春道。

林黛玉端坐椅子淡笑,一句话不插,当初他父亲中的是探花,巡按御史权大,但品级低,才七品,死后的葬礼可以加一级,按六品下葬。

由于夏日气温较热,薛宝钗体丰怯热,便执团扇,扇风,问道:“如今的俸禄是多少?”

“不多,九十石。”贾琮想想道,其实也算可以了,年薪差不多一百两银子,正一品是六百石,九十石按现代人民币算,年薪大约五万四左右。

“你还嫌少,如今你们府上、我们薛家的田庄亩数,一概重新清丈了。多出赐予的庄子部分,需要交夏税、秋税,别人投名过来给钱,不交税的,也被清查出来,而且,西府大老爷过后,没有爵禄,赐予的田庄一律会收回,想要置备房田,只能自己买,而且必须交税……”薛宝钗轻叹:“如今府上的宴会、应酬,都没以前那样奢侈了。”

薛宝钗现在还帮助管理大观园,因此知道这些事。

贾琮对此漠然,荣国府的东西,根本不是他的,他哪里会关心太多。既然实行摊丁入亩,贾府至此吃不起碧粳米,倒是合情合理。而官僚阶级也不是完全免税,是有限制的,正一品可以免三百石、三十丁,层层递减,从九品三石、三丁。

第180章 贾母的懊悔

无论是一条鞭法,还是摊丁入亩,都是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封建社会极度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

明朝之所以灭亡,除了席卷几千里的十年大蝗灾,土地的高度集中,是首要原因,当时无论宗室、藩王、勋臣、士大夫,都占有大量土地,并且通过诡寄、飞洒、影射等种种名目繁多的手段逃税,部分官员的嘴脸更是丝毫不加掩饰,公然写信给地方官,不能收自家之税。土地一旦高度集中,农民税收加剧,国家财政危机,必然会引起全国大起义,所以大顺吸取了教训。

古代的地主阶级,明确来说,有两种人,一种是官僚地主,生活最好。另外一种是庶民地主,庶民有钱买地了,雇佣佃户耕作。

官僚地主有部分免税、完全免役的权力,而庶民地主的生活,要看时代,按亩征税,耕地越多,收税越多,在雍乐朝和明初期,庶民地主实际上是“为谁辛苦为谁忙”,所获无几,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庶民地主有关系、财力雄厚的话,完全能贿赂地方官。

像吴江邢家的经营,就是庶民地主,薛家排除皇商身份,也属于庶民地主。

目前的家境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真正能力挽狂澜的人,只有贾琮。

姻亲关系的王家,固然会帮贾家,但是在冷血无情的政治斗争之中,姻亲关系和同乡一样,随时可以抛弃。

“十三岁授官,这算不算史无前例?”林黛玉眨眨睫毛。

“不算。”贾琮解释:“洪熙年间,有一位尚书的儿子,十岁就官拜六品。”

贾探春不信道:“十岁能当官吗?”

“不过是个荫子,有禄无位,不过也够厉害了,《明史》里边这么说的。”贾琮有点腻歪,自己十三岁拜官,年龄也是别扭。

“老太太那里,去昏定问安吗?”贾迎春向他眨眨眼睛,似乎想让他过去。

贾琮眼神的冷意一闪而逝,“算了吧,老太太嫌我烦,每天晨省昏定,反而不高兴。”

众人沉默不言,想想他这一刻,以一介庶子崛起,邢夫人虽是嫡母,可全无半点母亲的关爱,把安人的封号给她,贾琮心里恐怕未必真心希望如此。而贾母,对贾琮从未有过一丁点儿地宠爱。武则天上位后,对家人很不好,宗族制度,容易让人心理畸形。

这时就算贾母改变态度,也为时已晚。贾琮依靠自己,在宗法制的拘束下,虽然不得不保住贾府一部分人,可要说有多少情意,未必见得。

“明儿你坐轿,进皇城值班,回来时,别忘了买我们的诗集评本进来。”贾惜春念叨。

贾琮答应了,一行人方告退。

……

全国三年才有一个状元,当晚贾赦遍发请帖,大摆宴席,京城王公勋臣,达官显贵,或者派子孙后人赴宴,或者索性吩咐奴才送礼,即便如此,这次状元晚宴的规模,与当初中秀才相比,犹如宵壤之别。

上酒水饭菜的丫鬟、婆子连绵不绝,流水席直摆到了外仪门,鲜花著锦,烈火烹油。

终于接受大儿子邀请的贾母,高居首座,此次宴会没有戏曲之声,盖因今年有一位老太妃死了,贾母王夫人等命妇还进宫守孝。礼部颁布敕令,赦免官家所有戏子,不准叫堂会,而且今年四月下旬,刚刚在贾琮中状元之后,贾敬因为吃丹药而死,贾蔷承办丧事。

按大顺的五服制度,贾琮这个堂侄也得守孝,不过不是亲父母,守孝轻微,不影响正常的官路差遣。

待宴会尾声,客人散尽,只剩下亲戚,投靠而来白吃白喝的邢忠道:“如今琮儿也该议议亲了吧?”

“瞧舅老爷说的,国孝一层,家孝一层,这期间不能嫁娶、不能唱戏。”王熙凤故意托长腔调,俨然讽刺邢忠这个乡巴佬,不懂规矩,不懂礼法。

古代也是有城乡隔膜的,河北城里人称呼乡下人为“柴头”,苏州则是“鹅头”,充满鄙视、讽刺、看不起。城里人又以京城的优越感最强,东林党人朱国桢记载过一个真实案例,那时一位吏部尚书大街坐轿,一位大妈不让路,奴才呵斥要打,城里大妈破口大骂:你这种蚁子官,老娘见得多咧。骂完,扬长而去。

刘姥姥进大观园,亦是倍受取笑、嘲讽。

邢忠讪讪干笑,出身微末的他,自然有种自卑心理,不敢还嘴。邢夫人暗暗对儿媳妇翻个白眼,邢忠是她亲哥哥,这不是不给她脸么?不过邢夫人也不在乎这个脸,面对娘家兄弟一家,什么都不给。

“国孝家孝,不能嫁娶,定亲倒是无妨的,等过了孝期,再明媒正娶就行了。”邢夫人挤出笑容。

“想做状元妻子的千金小姐,在京城里可多着呢。”忠靖侯夫人敬酒。

贾琮早松了一口气,因为刚好赶上国孝、家孝,他暂时不用考虑娶妻的事情了,先好好当官再说。

而且他房中又有晴雯、香菱足以调情怡性,并不是多么渴望女人。况且十三四岁,才是男人雄性激素分泌的初步阶段,往后才能呈正比例增长,也需要节制,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

“这事往后再议吧,还得听听琮儿的意见。”贾赦抚须皱眉,他这么做绝对不是出于人性化的考虑,而是挥霍无度的贾赦,开始缺钱了,贾琏也是天天缺钱,花天酒地,他准备过几月,就向儿子要孝敬钱了。

古代官僚的收入,不是俸禄,也不是田庄,而是收礼,肯定会有人给贾琮送礼,像今天不就收了好大一笔礼钱么。根据法国人的统计,中国封建社会晚期,官员收礼的银钱收入,是俸禄的十三到十九倍,这是合乎事实的。

席中的贾宝玉撇嘴不屑,根本不以为意,李纨愈发要以此督促贾兰,王夫人又无可奈何,又对宝玉的不上进惶恐不安,面色若有所失,贾母瞧瞧越来越清瘦的林黛玉,再瞧瞧端庄秀美的薛宝钗,语音有几分寥落:“只可惜政儿钦点学差未归,东府那边也绝了,否则今日倒是骨肉团聚。我也听说过,翰林是清要,其中关节,不在其位,不大懂。”

“母亲。”贾赦开怀道:“翰林易升,儿子听一位吏部主事说了,修撰的话,五品郎中不难,进而为侍郎、尚书,便有希望会推入阁。”

王子腾现在都不能入阁,而是挂了兵部尚书衔处理边防,看看那若无其事地喝酒吃饭的贾琮,贾母突生一丝懊悔。

第181章 官道开始

一早饭后,晴雯服侍贾琮穿衣,香菱一手挂了生麻、断处不辑边的孝衣,提起来道:“这件穿里边,还是穿外边?”

“当然得穿里边,穿外边去翰林院,还不让人笑死了。”晴雯让贾琮伸手摆成一字型套上,前前后后打量一番,贾琮一副清秀脸,眉毛浓黑,富贵相的大耳,器宇不凡。

中衣和官服之间加了件孝服,补子官服做了两件,一件用苎丝,一件用纱罗绢,头上的官帽,铁丝为框,外蒙乌纱,冠后竖两翅,正前方隆起,以金线压出两道山梁。

袖宽三尺,袍角及履,足登皂靴,六品青袍配一条青革带,好一个年轻后生,贾琮双手向后一背:“怎么样?各位,有没有官威?”

晴雯回神笑道:“就是小了点,不像二老爷那样,不苟言笑,而且你又没胡子。”

贾琮现在还没有胡须,蓄不起来,传说张居正有很长的胡须,就像大门上贴的门神关云长,古人以此为美,贾琮真不能欣赏,胡子那么长,吃饭、亲嘴,不是很麻烦吗?古今的审美观差异很大啊,传闻张居正和太后关系暧昧,那长胡子估计为他加了不少分。不过楚王爱好细腰,对女人细腰的审美观,几千年未变。

“这套孝服真麻烦,看着不雅观。”贾琮摸摸生麻辑边,贾敬死了,他这个堂侄子还必须守孝,可他从没去过玄真观,也没见过贾敬。

“在五服之内,你逃不了的。还好我朝只有父母才丁忧,其他人不必居丧,按你说的,你要是不穿给人家看,被那个什么御史瞧见,还不参你一本了?”晴雯奉茶:“多不划算。”

尽管贾敬是空门中人,可五服之内,必须服丧。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儿子五代,无论直系旁系,无论男女妻妾,都属于五服,一个家族,五服之后,才允许通婚。

五服制度是从儒家教条托化出来的,具体表现在守孝上面,古代中国、朝鲜、越南、日本,全部遵守这个制度。从重到轻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堂侄为堂伯叔,着齐衰服,服期三个月。

若是父母死,未嫁女、儿子需着第一等斩衰服,守孝三年,实际二十七个月,林黛玉没为林如海守孝,是她身体原因。

至今五服只能找到三服了,五服的前提必须有妻妾、嫡庶,同父同母为一服,如贾赦、贾政,同父不同母为二服,如贾琏与贾琮、贾宝玉与贾环,同祖父为三服,如贾琏、贾宝玉,同曾祖父为四服,如贾政、贾敬,同高祖父为五服。

“老太妃薨了,一年不准唱戏,三月不准婚嫁,琮爷守家孝三个月,也是一样的,万幸并不影响你离任,好不容易中了个状元,正好给你过过瘾。”香菱梳着齐眉刘海,小妮子头发还没盘起。

“好了,本官要上任了。”贾琮心满意足地与俩丫鬟告别,出了院门,一顶青幔小轿已经备好,停在门口,两个轿夫在侧,贾琮道:“他们从哪儿调过来?”

“大老爷那边拨过来的。”孙福答道。

轿夫也要付银,不过贾琮没多问,这些事情晴雯应该会处理好。

两个丫头折回屋子,晴雯杏眼仔细看看香菱乖巧婀娜的模样,眉心那颗胭脂痣更增妩媚,心里真觉得有点不舒服,不过先来后到,香菱在他心中的位置,应该不及自己,她拿一套裙子放在薰笼上熏香,“我恍惚听见有婆子说,二姑娘要议亲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他?”香菱道。

“你知道我性子急,不会说话,总是要姐姐嫁了,弟弟再娶,姐姐未嫁,他娶正妻过门,怎么合适呢。”

香菱秀美微扬,神色认真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府里的姑娘,二姑娘年纪最大,她要嫁人,琮爷也无法,就不知另一边是谁?”

“是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晴雯打哈欠:“听说是一个姓孙的武职,大老爷欠了他五千两,要拿二姑娘去还呢。”

香菱抿嘴不言:“我去浇花喂鸟。”

“你这样伺候得小心,来日进来一个主母,不怕夹在中间受气?通房丫头,既要得主公的心,又要得主母的心,真真难难。”

香菱回头,想了想道:“晴雯姐姐,我们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想过那些。跟你说实话,几年前在金陵,那位冯家的公子,本来要买我回家做妻的,我原本以为,从此终身有靠,得脱苦海,喜极而泣了呢,谁想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棵扁担挑着走,平民女子嫁人,还允许凤冠霞帔,我们这样的,不及烟花女子嫁人,烟花女子好歹在夜里悄行,也是有大红的花花轿子,不过没有那对龙凤烛罢了。”

“你这个呆人,真能说。”晴雯咯咯一笑,“到如今,方才明白当初读写的字,浮生若梦啊……好歹琮爷是个没脾气的主子,其实我不大甘心,又不能说给他听,不过跟你讲两句,你倒是早就认命了。”

香菱低叹道:“命是天注定的,求不来。”

……

坐在轿中软垫上,会享受的人,轿子还有冰窖拿出来的冰块,但这个六品小轿好像没有安排这待遇。

贾琮掀开轿帘,卯时之前便已市肆如烟,人流涌动,坊间胡同就像江南的巷弄,胡同、巷弄并无差别,这些街旁侧道里面,规定距离设栅栏,安总甲,置坊长,栅栏之内往往有小牢房,以便保甲治安。

正阳门之前停轿,京城遍地都是官,红色,蓝色,青色,冠盖满京华,贾琮低调地把轿子停在靠墙偏僻处,孙福龙傲天在外等候,他递牌子进了城门,比较长的城洞过道。

进了西江米巷,一直往东走,途经礼部、太医院衙门口,銮仪卫、太常寺和三法司大理寺、刑部、都察院衙门在西边,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鸿胪寺、太医院、钦天监、翰林院各衙门在东边,其中翰林院位于最东北。

贾琮进翰林院登瀛门,兼理掌院学士的汪应元点了卯,几十名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等全部到齐,贾琮只见有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修厅,左廊围门内为状元厅,占地甚广,宽敞恢宏。

【注释:因为病况加重,力不从心,写得不理想,有点坚持不住了。】

第182章 亲王讲官

翰林院内各房厅之间植有树木,在夏日中苍翠欲滴。

登瀛门下的台阶上,汪应元翻翻手中文案,半晌才道:“本院士先宣布几条要事,新进来的人,待会听完了,会安排具体章程。”

“第一,进士朝考,翰林院钦点的几名,明儿即赴仁华殿参加阅卷。”

“第二,亲王府的讲官、亲王外出巡视的扈从,也需要你们,等下会按旨安排过去,进出需到典簿厅登记。”

“第三,院内会定期举行考试,按三等陟黜法,不合格的,逐出翰林院。”

“……各回本所,待诏厅旨意一到,再行传达。”

竖起耳朵听的贾琮忙学众翰林弯腰作揖,这三尺长袖、长袍,走起来都有点飘,几人进了登瀛门,龚鼎慈、丌诗轩联袂去堂西编修厅,龚鼎慈对他拱拱手,贾琮还礼,丌诗轩却对他视而不见,还冷哼一声地拂袖错开,贾琮心里冷笑,自行到右廊围门内的堂西状元厅。

状元厅有七八个修撰,这些人要么是以前的状元,要么是别的翰林升迁为修撰,那些人不理他,听他们谈话,似乎在编修前一代的圣祖实录。贾琮也懒得理他们,百无聊赖地找了位子坐下。

未几才有一个书吏在门外道:“待诏厅有贾修撰的章程,请跟卑职来。”

贾琮跟他出了后面穿堂,伸手赏了书吏二两银子:“掌院学士怎么不见了?”

“汪阁老是兼理,事务繁忙,不常过来。”书吏本来不大看好他接下来的事情,收了钱便多说几句:“贾修撰一举成名,前途无量,按本院章程,逢单数,贾修撰需到豫亲王府讲学,逢双数,需在本院教授庶吉士。”

“是皇上的旨意吗?”贾琮道。

“这个……是院士安排的,院士是次辅,他递了条程名单请批,贾修撰就成了豫亲王府讲官……”书吏心下叹息,可怜这前途无量的一个人啊,皇上不喜欢豫亲王,去那里有什么好结果?

“前面左边是待诏厅,右边是典簿厅,再后面是后堂,堂中设有宝座,专门接待皇上的亲临。后堂东西屋为藏书库,院内偏东有东西两亭,挨近东亭的是东斋房……一应奏折、文移、差役归典簿厅管,缮写、校勘等归待诏厅管……卑职姓马,修撰喊我小马即可。”说着就进了待诏厅,开了票,盖上鲜红的印章,贾琮在票上画押,有两份,一份给他做凭证,一份留下做记录。

厅中有三个书吏,小马道:“牌子你领了吗?领了就不必重发。”

贾琮点头出来,到典簿厅登记,再到昌黎祠、土谷祠上了香,今天逢单数,他得出院到内城的豫亲王府。

……

给庶吉士讲课完毕,午饭时分,丌诗轩出编修厅到东斋房前面的瀛洲亭赏风景,凤凰池的水,清澈无比,鱼鸭戏水,魏无知出来跟他攀谈,不多时工科给事中贾斯文飘然而来。

“贾给事来做什么?”丌诗轩道。

“我来送奏折归档,六科廊抄发了,翰林院照存一份。”贾斯文迈上亭子,微笑道:“办了公事,顺便也谈谈私事。”

“魏兄早与贾琮不对付,丌兄怕也对他中状元不甘心,贾某入江左盟多年,当为江南士子说话,魏兄的堂舅罗给事,留作后手,我做先手。”贾斯文小声密谋道。

“先手怎样?后手怎样?”丌诗轩来了兴致。

魏无知开窍道:“贾琮的老师不是工部侍郎秦业吗?咱们先拿他开刀。秦业年事已高,贾兄是工科给事中,就说按最高年七十五必须退休,上奏他致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看看贾琮有何反应!”

丌诗轩皱眉道:“即使秦侍郎致仕,那也是自然退休,指不定圣上还要给他进一级散官之禄,怎么弹劾贾琮呢?”

“时间久了,必有破绽可寻。无论考课、考察,都是高官宽、小官严,京官宽、外官严。考察由本衙门掌印官具奏,汪阁老似是有意提拔他,但我舅舅每六年会同吏部考功司、都察院举行考察,到时候……必能扫清奸佞小人,众正盈朝,才是我等君子当道之时!”魏无知眼神森冷,三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商量着计划。

……

“贾修撰,快快请起,本王等你都等急了。”家常便服的凌决袆亲手把堂下的贾琮扶起,“昨儿个才得知修撰被安排到本王府邸,本王焚香沐浴了一整晚,就等你过来。”

贾琮心里讶然,侧边的长府官雒仁颔首道:“哥儿的府邸,今天以前,未有翰林讲官。”

不受宠就是不受宠,此地也太门前冷落鞍马稀了,贾琮对雒仁拱了手,退后他们一步进去,府里大堂早设好了讲案,凌决袆专心地坐下讲桌,雒仁旁听记录,长府官是皇帝在亲王府的亲信耳目。

贾琮一本正经道:“王爷是否学过书法、四书?”

“看过,但本王未及弱冠,也未举行冠礼、婚礼,父皇派本王等外出巡视,也是亲眼看看民间疾苦,知者甚少,本王年龄虽大于修撰,学问可不及你这个状元……”凌决袆兴致颇高,显然对讲官无抗拒。

贾琮沉吟再三,初次见面,这个亲王还是不错的,外表像传说一样老实忠厚。大顺的亲王一般不会之国就藩,而是拥有一定的参政权力,太子也并非全按祖制立嫡长子,这样他也就有从龙的希望。

“王爷既然看过四书五经,下官今日便先以实要教之。”贾琮取出一幅地图到他前面摊开:“这是下官找到的翻刻本的《坤宇万国全图》,乃是当年泰西巨儒利玛窦所绘,天下之大……四海广阔,我大顺不过是其中之一……”

因为本朝初期天主教有些行动过激,受到了一部分高官的排斥,很多东西也被焚毁,所以凌决袆还是第一次见这万国全图,啧啧称奇,手指沿海地方,“宁波、濠镜应有这些外国人在……”

“不错。”贾琮道:“福建可通琉球,宁波可通日本,濠镜可痛远洋……大洋上有季风,航船按时令季风远达诸国,马尼拉、果阿一直到西方的里斯本,这条航线充满了巨大的利润……”

雒仁想不到贾琮教的是这些,不过也不算违反规定,他提笔记录,凌决袆对贾琮的博学佩服不已,改口称“先生”,亲王讲官,也即是老师,但之前叫不出口,“这条就是黄河了,比兵部职方司的地图更精确。”

讲了半天,贾琮口干舌燥,凌决袆叫奶妈甘萱递糕点水酒,贾琮见到进来的女人,暗暗诧异,此女看似年纪未满三十,月华长裙,颇为美艳。既然是奶妈,亲王长大了,奶妈应该回家才是,也不知怎么搞的。

第183章 翰林修撰VS亲王长府

申时下班,贾琮坐轿回去,在正阳门前街道遇到龚鼎慈的七品轿,贾琮招呼道:“龚兄的讲课怎么样?”

“还行,以前都是听别人讲,现在换做自己讲,感觉总是不同。”龚鼎慈伸头出来:“你在四王爷那里怎么样呢?”

贾琮敷衍几句,要错开时,龚鼎慈以感叹的语气道:“好几科的翰林人数,也有几十,每月考核若不称职,都很危险,我出来的时候,好像六科廊抄发了一封工科的奏折,是弹劾秦侍郎致仕的,我也是听别人说,不知道真假。”

贾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谢提醒,朝考那边有消息吗?”

“贾兄是关心你们山海盟的两位同仁?唔……”龚鼎慈摇头:“朝考才开始,消息还没传出来。”

两人各自放下了轿帘,贾琮坐在轿中沉思,能考中进士的人,本朝大诰、律法、会典等等掌故,无不熟知。前明的规定,官员七十必须退休,本朝加到七十五,但是太宗圣祖时期,有些阁老在位到八十几,得看皇帝的意思,秦业退休也无大碍,以侍郎官职合法退休,肯定会加封一级散官、每年有一定的退休金。

然而问题是这件事情似乎是针对他来的,贾琮才刚上任,就有了敏锐的政治触觉。

工科给事中贾斯文?这帮科道官就是吃饱了撑着啊,虽然科道官也有正直的人,但大多数都是疯狗,逮谁咬谁。

想想他目前的优势,在亲王方面还体现不出来,但翰林面见皇帝的机会很大,皇帝偶尔也会过来翰林院。另外就是皇帝的经筵讲官,皇帝的讲官比亲王讲官高级,多为侍读、侍讲,他必须想办法升上去,亦或者,成为内宫值班翰林的一员。

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不知道王子腾会如何倒台?贾元春怎么死的?还有,二姐姐贾迎春被卖也不远了……

坐在柔软舒适的坐垫,他的心却不柔软舒适,贾琮犹如老僧入定般闭目沉思了一阵,轿子向西转,隐隐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他开口道:“停,向东转,到东小市。”

左右跟随的孙福、龙傲天,伴随贾琮一步步走远,青云直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同时,孙福倒觉得隔阂越来越远,也愈发敬畏,这个主子根本不像宝二爷好糊弄,很精明。

轿子停在东四牌楼底下,贾琮没有下轿,派两人去询问情况,此地有好几家商会的馆阁,外围栏杆,里面是院子,看看这四柱三门的牌楼,几年前在此受到的侮辱,今天应该找回来了。

“是浙商、徽商、晋商的会馆在闹,抗议崇文门钞关的税额太高,忠顺亲王府不守定下的规矩。”孙福回道,当时只要是大城市,都有商家的会馆,这种会馆第一共同出资营建,第二是乡土联盟,倘若同乡之人有困难,可以向会馆申请援助。

申请的人,不一定都是商人,贫困的赶考秀才、举人等等都行,这是外地人在异乡发起维护本土权力的一种民间机构,大的会馆,都有官方代言人。

……

“你们俩都是浙商会馆的人,钞关不守规矩,你们也不用守规矩。”贾琮手指敲敲桌子上墨汁未干的纸张:“把这份告示传抄几千份,其一,不要让人知道是山海书店传出来的,出钱叫别的书店去抄。”

两人看到贾琮这身官服,多了几分敬畏,郑夜寥拘束道:“出钱倒不是问题,只是公子的意思,是要闹大?”

“不错,闹得越大越好,会有人给你们收拾场子的。”贾琮冷笑:“其二,到时鼓动工人罢工,商人罢市,柴米油盐酱醋茶,民众一旦少了日用食品,也会加入进来。”

“这……”罗高才沮丧道:“会不会被杀头?”

“放心,这涉及不到亲王,出面的是长府官。官面上的事情,有人会处理好。”贾琮给了一颗定心丸。

他又从书社拿了几本关于大观园众女的诗集评本出去,这时代的出书,只要有利可图,别的商家不管它是哪家商号的,也盗版过来出,诗集在文人之中受欢迎,自然有评本。

评本也有卖得好、卖得不好的,比如金圣叹评水浒、西厢就卖得好,因为评得有特点。

此后的几天,贾琮要么在翰林院授课,要么在豫亲王府讲学,直到五月中朝考出来,王应麟、张茂才都选不上庶吉士,按成绩,王应麟授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张茂才得到亲戚的活动,授通政史司右参议。

这一天讲课下班,贾琮在西江巷道等他们,三人都挥起三尺长袖走,贾琮道:“崇文门钞关的事情,王兄听说了吗?”

“听说了,我明天就上奏折。”王应麟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更大的事,只以为贾琮是提醒他份内之事,户部、刑部按省分为十多个清吏司,其中浙江、江苏、江西三个清吏司,因为以前出现过本省主事包庇而大幅度隐瞒赋税的事情,所以不准用本省的人,王应麟皱眉摇头:“如今当了官,才知道步步掣肘,浙江的库平银,一部分要归亲王府,本来是不允许的,亲王自有额定俸禄,这都是……唉,书上那一套,不适用……”

贾琮悄悄对王应麟耳语一番,王应麟听完,眼睛一亮:“妙,可以一试。”

继而张茂才吐苦水道:“你们两个比我好多了,一个是修撰,现在是王师,将来是帝师也有可能。一个是浙江清吏司的肥缺,苏、松、常、嘉、杭,多大的油水。通政史司,位列九卿衙门,但那个通政史是个有主的人,而且经历司被内官掌控了……通政史司右参议,听起来好听,实授的四品白鹇补子,啥权力没有,还得看上官眼色……”

他真是被气到了,愤愤不平,贾琮却安慰他,总有用得着的时候,通政史司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奏折的部门,虽然容易被司礼监掌控,但是也可以与司礼监交好。王应麟所说,又让贾琮想起贾雨村,贾雨村这个人一开始当官也不坏,后面学乖了,大变样,“原先的应天府知府,是不是进京了?”

“对,升官比谁都快,从四品知府,一跃成为一品兵部尚书,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就住在兴隆街,啧啧……这才是做官天才。”

第184章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户部衙门,浙江清吏司大堂,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响个不停,带领书吏计算的王应麟瞧瞧身边的同僚司马匪鉴,这位同仁也是实授浙江清吏司主事,一个司是有多个主事的,王应麟略一思忖,道:“司马兄,你如今还想加入山海盟吗?”

司马匪鉴一心二用,边念珠算口诀,边道:“王兄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浅见而已。”王应麟谦虚道:“贾盟主和我这个副盟,这几年来,一直在改进盟内事宜,为功业计,为生民计,而且就在今年,所有人员捐资出钱,推选公正的匡六合保管,一为守望相助,二为诗文聚会。如今贾盟主名满天下,山海盟是个好去处。”

“计将安出?”

“眼前有一张投名状,今儿忠顺亲王府的人,要过来本司领取库平银,朝廷规定这项银是不准领的,盖因忠顺亲王前几年处理过户部的事,本司之人为讨好他,因循守旧,直到如今,司马兄可有办法?”

“小事,你先处理夏税账目,我去看库平银。”司马匪鉴想也不想,径直出去。

王应麟愣了愣,心道:“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也罢,让他出面做出头鸟,出事了,不干我的事,赢了没事,就让他进山海盟。”

“快点!快点!库平银都搬出来!”司马匪鉴到仓库门口,指挥杂役人员搬银箱出来到门口廊下,他早已写好几张条幅,忠顺亲王府的人,据说每个月要来这里领取几百两银子。

贴完条幅,司马匪鉴大喇喇往银箱上面一坐,乌纱帽的双翅被风吹得前后摇摆,不多时,程不识带了人进来,走到廊下,微笑拱手:“贵司总算换人了,司马主事,程某人是常客,今儿是来领取王爷的库平银的。”

“噢?我却不知道这事。”司马匪鉴惊讶异常,因为程不识品级大于他,他站起来,拱手作揖,又大喇喇坐下:“程长府有没有司务厅的牌票?衙门拿人都要发签,何况一国之户部?”

“这个嘛……”程不识支支吾吾,王爷来领银,其实只是半公开,皇帝也没开出过谕旨,六部各自的司务厅,都遵循潜规则,不敢开票记录,这仅仅是王爷在俸禄之外额外加收的,程不识陡然加重语气:“司马主事,这是惯例。”

“行。”司马匪鉴坐着跺跺脚:“司马某人管的也不是自个儿的银子,但浙江清吏司的银钱出入,在下却有很大责任。程长府,需要原封不动地帮。”

司马匪鉴突然站起来,声色俱厉,指着那几个银箱,他们这里对峙争执,早已惊动了户部十三司,纷纷过来观望,观者和程不识一看,只见每个银箱上赫然贴着几个字“此乃忠顺亲王库平银”。

程不识面色大变!

若是就这样原封不动地抬回去,户部属于国库,是国家财政,皇帝要动户部的钱,拿去享受,大臣都要百般阻挠,忠顺亲王之所以这样,一是当初借了权力之便,二是那时有他的人,三是数目不大,本司睁只眼闭只眼,然而现在这般,公然把库平银说成“忠顺亲王的”,他要是还敢坦然受之,那就洗干净脖子等死了。

“人才,司马兄是个人才啊。”王应麟点头道,户部早已哗然一片,程不识待不下去了,灰头土脸地转向崇文门钞关,准备去那儿弄银子。

……

“正二品侍郎,初授资善大夫,升受资政大夫。因为九年考满无过,加授资德大夫、正治上卿,圣上念我劳苦功高,钟儿又有秀才功名,荫子进尚宝司少卿。我这个年纪,也不想当官了,退休又有光禄寺的禄银,儿子也有所归,再无所求的了,为师一生最大的荣耀,应该是有你这状元徒弟。”

贾琮看看头发花白的老师,这结果其实也不错,不过魏无知、贾斯文、罗敏这几个人,实在太碍眼了,时不时蹦出来恶心他,等收拾了程不识,再慢慢整治他们。

……

“程长府,大事不好,昨儿个有人在外城,满城粘贴告示,说钞关不按约定来,税收多了两倍,匿名的告示,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蛊惑人心,今儿商会就联合起来罢市,城里都骚乱了,这事儿大条了,满城皆知……”钞关大使吐苦水。

程不识站在钞关城楼上,向下俯视,只见一群商人在城下抗议,钞关、东城兵马司、坊间保甲的官兵民壮正在城门洞口外拦人,程不识勃然大怒:“怎么不叫人打死了这些人?”

“长府大人呐,这时不能犯众怒,毕竟咱们理亏……”

又有亲信来报:“户部、户科、都察院的御史,上了折子,弹劾长府……”

贾琮所料不差,只要这颗导火索被点燃,那些商家背后的人就会出面。

“混账!”程不识狠狠一拍城墙,突然抬起手吹气:“哎哟!疼死我了!”

他本来想带兵出去镇压,一看城下人头攒动的趋势,有些发毛,又想叫城楼的人开火枪,打死为首闹事的人,亲信劝说道:“长府大人,这事董府尹也牵扯进来了,注定闹大,一旦闹大,更不应该自乱阵脚,何况这些大商会的人,背后都有门路。”

“通政史高文起呢?叫他把奏折给我压着!”程不识心乱如麻。

“大人!圣上不信任高通政,现在都让司礼监的刘秉笔,过来通政史司的经历司、文书房把关,压不住的!”

程不识终于害怕了,摆驾回内城亲王府,三王府街就在翰林院东侧,距离十多里,他向王爷跪下求救,因为皇上宠爱忠顺亲王的缘故,所以他和亲王少有隔阂,忠顺亲王怜悯道:“程长府,唉……也怨不得本王不照顾你,谁叫你败坏了本王的名声呢……”

程不识有冤无处诉,但亲王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其他的罪过根本不是事,御史也不能胡乱弹劾亲王,只能拿长府开刀,长府注定是为亲王顶缸的,他也只能认命了:“不知圣上如何处置卑职?”

“户部、科道官说你私自动用朝廷库平银,任意加收钞关税收以致滋生商民之乱,他们言辞激烈,说你这种人,希望父皇把你推到菜市场,凌迟三千刀处死……”忠顺亲王郁郁寡欢地看向头顶木梁,郁闷地想,这些大臣们,很不喜欢我啊,不过只要父皇喜欢我就成,他们算个屁。

“王爷救命,王爷……就当卑职是条狗,卑职没有功劳,可也有苦劳,卑职知道王爷爱听小曲,又最爱那个蒋玉菡……为此曾经帮王爷去找,王爷还记得吗?”程不识的眼泪犹如江河溃决,皇帝或者亲王的亲信,最有用的就是这点哭功了,当程不识抱着自己的脚哀求,忠顺亲王不忍道:“你做的一切,本王都看在眼里啊,正因如此,我上书分辩,父皇为平息众多官员和民愤,拟定罪名,给你削职为民,你今天就回保定吧……”

程不识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第185章 黛玉、宝钗双嫁

桂子飘香的八月,尽管边远省份根本不顾什么国孝,但嫁娶禁令在京城,直到三月后的今天才松弛。

状元厅的贾琮,果然接到内监传旨,奉旨成亲,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乃人生四大喜事,贾琮也只好有样学样地朝北叩头,感激涕零,皇恩浩荡呀啊喂。

“恭喜啊!贾修撰。”第一个上来祝贺的是状元厅的同僚蒋化蛟,“不知定的是哪家千金?亲迎之日,蒋某一定来喝喜酒。”

贾琮郁闷道:“还没有人选呢。”

“不急,不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你不用着急,父母自有安排,只等掀开红盖头就是了。”蒋化蛟道:“百姓日用,穿衣吃饭都是道,成亲也是道,人伦大道,贾修撰只有成亲了,为人父,为人子,再为君之臣,才能踏实啊。”

蒋化蛟是扬州如皋人,江左盟多半都是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就是道,这是很平民化的一个学派,鼻祖是王阳明弟子王艮,从学派思想来说,贾琮对他们倒不反感。

……

袭人如今和晴雯一样,都是公开的准姨娘,贾琮奉旨成亲的消息传回来,阖府都在猜测大老爷、大太太物色的新娘将会是谁,袭人捕风捉影,出来大观园,到东耳房以东求见王夫人。

大丫头金钏早已芳魂归地府,守门掀帘的是金钏妹妹玉钏,袭人给王夫人请安了,王夫人对她很满意,很欢喜,她要的就是这种听话会办事的奴才,而不是晴雯那种妖精。

“我瞧老太太的意思,将来是要安排黛玉的……”王夫人手捏佛珠,面目慈悲:“这不好啊,黛玉这孩子,多愁多病,也不会……”

一旦老太太插手做主,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无可奈何。

“我明白太太的意思,宝姑娘端庄稳重识大体,又是两姨表亲……”袭人眼神闪烁。

王夫人点点头,宝钗真会为她这个姨妈考虑,明明是她逼死了金钏,因为伪善,便试探宝钗她们的看法,说是金钏打坏东西,骂了她几句,宝钗立马就说,金钏不过一个丫头,死了就算了,不值什么。而且宝钗还拿自己衣服去赏金钏家人,一言一行,弄得王夫人心里那个舒服。

就不像那个林黛玉,来的时候,乍一看真是大家闺秀,待了几年,不得了了,和她的儿宝玉三天好了,两天恼了,天天麻烦人,正事不会干……她怎么甘心让这种女人做她儿媳妇?

王夫人曾经夸赞贾敏那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言外之意,不就是讽刺贾敏的女儿林黛玉吗?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袭人也是有心思的,不仅为讨好王夫人,来日的宝玉正宫,可是她的主母啊,自然要好好斟酌,林姑娘不行,林姑娘来了,她怕自己不好过,宝姑娘到底和她感情好。

“就是没有办法啊……”王夫人无计可施。

“如今琮爷奉旨回家成亲,尚未定人……”袭人出主意:“琮爷奉的是圣旨,太太忘了,宝二爷也可以奉懿旨……太太是贵妃娘娘的生母,每月能定期入宫,椒房相见。太太把这话一说,得到贵妃懿旨,到时候……老太太……能说什么?”

能突破家族中尊卑关系的,唯有君臣关系。

“我倒忘了这一茬……”王夫人欣喜地拉住袭人双手:“我的儿,倘若事成,你就是我们母子的恩人……”

……

荣庆堂,邢夫人在这里回贾母,他们两口子商量出来的人选,“老太太,史大姑娘不错,和琮儿同岁,林姑娘也不错,宝姑娘也不错的……”

谁做贾琮的媳妇,对邢夫人自己来说并无分别,又不是和她生活在一间房。不过其一既然是奉圣旨,她这个嫡母就不得不处理好,其二贾琮高飞了,光宗耀祖,也得稍稍考虑他的意思,其三老太太几年来大多重视王夫人而忽略了她,邢夫人颇不受用,今天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也让阖府高看她一眼,贾琮官越高,她诰命越高,在这方面,有望比上贵妃母亲的王夫人了。

贾母昏昏欲睡,摆手道:“你们选了谁,就得三媒六聘,老老实实按六礼去做,黛玉,我自会处理……”

她的两个玉儿是一对冤家,怎么能给贾琮?

这时琥珀从后门进来,悄悄给鸳鸯耳语,鸳鸯又悄悄附耳:“老太太,二太太进宫请了懿旨……”

贾母呆立当场。

……

到翰林院上了三月班的贾琮,其实现在他心里也不怎么排斥奉旨成亲,是个豪门美眷,自然够他乐的,包办婚姻也有好处啊,许多事情不用他愁。

不过他也要过问建议一下,如果是夏金桂那种女人,他宁可不要,这天他亲自从西山射了大雁、野鹿回来,贾蔷、贾芸双双进来恭喜:“琮叔,侄儿们来做媒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都叫我们兄弟俩做主了。”

“你们都没成亲,适合做媒人吗?”贾琮摸摸下巴:“知道女方定的是谁吗?”

“保密,琮叔放心,您老一定满意的,这不过是个过场,大雁和鹿皮,我们拿去行纳彩之礼了。”

都说伉俪情深,鹿皮古称俪皮,作为纳彩之礼,若是女方三次还不答应,就没希望了。

“整条街都传开了,琮爷是奉旨成亲,宝二爷也是奉旨成亲,上面商量好后,宝姑娘和林姑娘,已经出府到薛家府邸了,定然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晴雯悄悄说给他听。

“也行。”不论哪一个,都各有优点,贾琮对此比较满意了,未来的正妻,朝夕相处的时间未必多,管家型是宝钗好,恋爱型是黛玉好,不过男人的理性结婚首选,应该是宝钗。

……

纳彩、问名其实是同时举行,贾蔷、贾芸往返奔跑,几乎没有阻挠,问名之后,再把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到寺庙占卜,谓之纳吉,然后开始下聘礼、定日子。

巧合的是,贾琮、贾宝玉的婚期惊人的一致,都定在来年正月十五。

第186章 上错花轿嫁对郎

“孙绍祖此人,儿子请教过几个人,世袭指挥,但为人不大妥当……”贾琮尝试劝说。

在如今的父母眼中,这个儿子已经大变样,说话做事,谈吐气质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毕竟进朝廷办公,要接受很多礼仪教导,亲王讲官,翰林修撰,在家中说话,开始有分量。

“哪儿不妥当?”贾赦不满道。

邢夫人不发表意见,迎春是生是死,是嫁人还是怎样,她又不损失什么。

“有几个锦衣卫的朋友说,孙绍祖荒淫无度,家中女人全部淫遍,犹不满足,动辄打人杀人,二姐姐过去,怎么有活路?二姐姐没了活路,老爷太太不就要遭受老太太的责骂了?”贾琮道。

听他说是锦衣卫的朋友,贾赦踌躇不定,儿子的能量果然越来越大,但迎春一个庶女,卖了就卖了,养着反而浪费他钱。

那个孙绍祖的私生活,听起来比他都厉害,贾赦不过买小老婆无止境,却远远做不到淫遍家中女人,不过,迎春过去了,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也许他们道听途说,讹传的。我已经打定主意,快定下婚期了,怎好反悔?”

主要是他要还那五千两银子,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你自己也是要成亲的人了,先不用担心你姐姐那边,下去好好准备吧。”

贾琮从大堂告退出来,小小窝了把火,即便做官了,家里面还是有礼法孝道的拘束,迎春只有贾赦能做主,邢夫人实际上也是听贾赦的,而他贾琮的意见,贾赦并不想听。

这样,只能想办法让孙绍祖那边出岔子,拖延一时是一时,到时候再把贾赦给整没了,当然这些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如何万无一失,父母一死,丁忧对他的影响,等等。

穿过穿堂的时候,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刚好迎头过来:“听说琮弟喜结良缘,我就等喝了喜酒再走。”

这位王仁后来把贾巧给卖了,不过贾琮无意关心王熙凤的事,笑笑应承,王仁自从与邢忠、薛蝌他们一起进京之后,安排的屋子就在东路这边。

迎春此时对孙绍祖也是一无所知的,贾母除了对宝玉婚事上心,其他人皆由各自父母安排,她不过听一声回禀而已,贾琮就算说给贾母,也没说服力,也不能告诉迎春孙绍祖的为人,因为迎春完全无能为力,只是白白瞎伤心罢了。

……

“婚书是怎么写的?”王熙凤坐在床上,问平儿。

王熙凤脸上的苍白少了一些,多了几分红润,她从今年春天小产,养病一直差不多养到七月才好,一个儿子,就那么流了,稳固女人地位的儿子啊,怎么不伤心。

此外的闲气就是来自秋桐,秋桐跑过来和她争风吃醋,王熙凤着实暗恨,还好她机关算尽,一回合就把秋桐杀得大败亏输。

她以儿子流产的借口,派庆儿出去请人占卜,得到的结果,是属兔的冲了,秋桐就是属兔的,贾琏这回痛失儿子,也因为相信占卜之学,就不管秋桐,况且贾琏是个图新鲜的,也没有最在意哪个女人。

“好像听说是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一份,琮爷和宝姑娘的一份……”平儿道。

“不可能。”王熙凤否决:“老太太兴许会同意宝兄弟和林妹妹,二太太不会同意,二老爷又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理俗务。”

平儿蹙眉:“老太太点头了,二太太同不同意……有用吗?”

“别忘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点头了,老太太同不同意……有用吗?”王熙凤笑。

“这倒是,按奶奶说的,这是个计策?”平儿啧啧称赞:“两位爷共同奉旨成亲,人人皆知宝二爷和林姑娘好,为稳住林姑娘,以她和宝二爷的假婚书掩一时耳目?待得进门了,红盖头一掀,无论是不是,也得认命了……”

“我可没这么说,都是你这小蹄子瞎忖度的。”王熙凤感叹:“二太太看中的,只有宝姑娘,有这机会,怎么会放过贵妃娘娘的门路,不过林姑娘能嫁贾琮,也不苦……”

如今的王熙凤早已不敢和贾琮争锋了,那都是亲王讲官一级的人物。

正说着,侧间传来女儿的哇哇哭声,王熙凤回身吼:“这是怎么说?叫她带人,还打上了?”

她以为是嬷嬷打人,平儿出去探望,须臾进来回道:“是环哥儿和巧姐抢东西……”

“这个环老三!自己安着坏心,还怨别人偏心,赵姨娘这下作东西!真是什么鸡,就下什么蛋!”王熙凤咒骂不已,贾环比贾琮都可恶百倍,该死。

……

离贾家三四里地的薛家住宅大院,亲迎开始之前,薛宝钗一身大红,双手伏在对镜擦胭脂的林黛玉双肩上:“你既然认我妈做了干娘,喊我妈是妈,我们就是姐妹,来我家做亲迎之礼,也就名正言顺,是不是?有什么可担心的?”

林黛玉早就喊薛姨妈“妈”了,所以过来薛家出嫁,倒不是唐突贸然。

“那婚书真的假的?”林黛玉正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弄得晕眩了。

“当然是真的,你我互为金兰之交,我还能骗你不成?”薛宝钗好言相劝:“待会儿,颦儿就能和青梅竹马的宝兄弟结为夫妻了,紫鹃,好好为姑娘打扮……”

黛玉被哄得蜜里调油,薛宝钗进了另一间屋子,薛姨妈悄悄道:“给她看的那份假婚书,她能信吗?要是到时红盖头一掀……看到不是宝玉,她会不会自寻短见?那边的琮儿可是奉旨成亲,哪家的姑娘,皇上不定,但若出了事,总是不好。”

“不会的。”薛宝钗安慰母亲,出神了半晌,心道:“颦儿,对不起,为了我的幸福,只能牺牲你的幸福……琮弟是状元郎,也不算辱没了你……其实我又有什么选择呢,听的也是父母之命……”

“来了,来了,两个新郎官都来了……”

只听喜庆的号角唢呐声越来越近,薛蟠半伤心半喜庆,总舍不得妹妹就这么嫁了,因此主持事务有点意兴阑珊,叫人把两顶轿子随便摆在门口,大红盖头的林黛玉、薛宝钗跨过门口的马鞍,谓之“平安”。

薛蟠一时忘了各自的轿子记号,消极地对紫鹃、莺儿道:“你左边,你右边,领姑娘们进去。”

因为薛蟠的消极工作,贾琮、贾宝玉的新娘,彻底弄乱了。

第187章 我的天呐

贾琮的马骑得快,率先赶到薛家大宅门口,崭新的双翅帽配一朵大红花,当时官员成亲可以穿品服,也可以穿常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引得沿街的民众观望。

“薛大哥。”贾琮在马上拱拱手,看看两顶几乎一模一样的大红轿子,“不知我那一个是哪顶呐?”

薛蟠多喝了几杯女儿红,母亲吩咐下的话,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眨巴眨巴眼,支支吾吾,不耐烦道:“哎呀!你自己挑!别问我!”

啥?贾琮以为听错了,这还能自己挑?

幸好薛蟠的乳父老苍头,人虽老了,却还记事,提醒道:“琮爷看准轿厢的芙蓉印,宝二爷看准牡丹印,一看一个准,恩恩爱爱,百年好合,不会错的。”

“薛大哥是个浑人,不怎么记事,琮弟别问他。”差不多与贾琮等高的贾宝玉,骑马在两顶轿子之间转悠,两人一看,花轿虽然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是走近看看轿厢,还是有差别的,左边的是牡丹折枝刺绣,右边的是芙蓉折枝刺绣,按常理,左边是宝钗,右边是黛玉。

贾元春的懿旨,是贾宝玉、薛宝钗成亲,因此贾宝玉兴致最低,失魂落魄地迎了左边队伍走。

贾琮料想也不会出错,迎了右边队伍走,薛蟠有些心虚:“怎么好像哪里不对劲呢?也许……不会错吧……”

“陪嫁的一起走吗?”贾琮看陪嫁的莺儿、紫鹃、雪雁,还有好多人挑的嫁妆,心想薛家真富裕,谁娶了宝钗那个白富美,嫁妆就够喝一壶的,至于黛玉的嫁妆,薛姨妈、贾母各办一份,规格也不低。

“一起走,不用分开了,麻烦,到了家,自会认明的。”

于是贾琮打马往回走,悦耳的唢呐声阵阵,贾修撰真是春风得意,春满人间福满门,士大夫这一辈子,就一个正妻,得好好纪念一下。尽管,和许多包办婚姻一样,贾琮和新娘在婚前并未有什么感情。

贾琮在今夜之后才知道,这次成亲,注定会让他永生难忘。

落后他一段的贾宝玉,则是意志消沉,自小和林妹妹青梅竹马,最难忘的,也就是妹妹,虽然宝二爷也多情,但是他的情感,发生过转折,“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在龄官那里遭受冷遇,宛如一盆冷水泼下来,宝二爷才知道、才明白,世界上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看得上他,从而发出“为我洒泪谁”的感叹。

可是这方面他比贾琮更无力、更没有勇气抗争,明知金钏会被他害死,他毫无愧疚地选择逃跑了,王夫人清理他的丫头,他唯唯诺诺,不敢说半个不字,也足见封建家长就是家中的皇帝,要改变这种局面,就只有为官一条路,可是他也不愿。

贾宝玉与薛宝钗也是没多少感情的,只是贵妃之命、母亲之命,更是只有听从的份儿了,贾宝玉心道:“若干年后,难道我和林妹妹再相见,就是陆游、唐琬的莫莫莫、错错错吗?”

两座花轿里的薛宝钗、林黛玉,心境又是不相同的,她们看不到外面的风景,一顶轿子送出去,从此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生生死死,娘家也顾不得太多。

然而王夫人和薛姨妈毕竟是亲姐妹,贾家看起来还蒸蒸日上,这是她母亲希望的,薛宝钗除了对宝兄弟的不上进不满意之外,其他就没什么挑剔了,会怜香惜玉,会作养脂粉,嫡子,有个贵妃姐姐。

她怀着亲人割舍的痛,听着耳畔的热闹声,憧憬着未来做夫人的日子。

林黛玉则是充满幸福和甜蜜,一旦认定了宝哥哥,贾琮在他心里其实更像亲人,她不知道薛姨妈她们的瞒天过海,满心以为自己要嫁的就是宝玉,从小深情无人能比,前世的木石情缘也是别人给不了的,像她这样活在精神世界的女文青,终身实践并且矢志不渝的就她那句话:我为的是我的心。

林姑娘庆幸于,她找到了她的心,她宁愿相信这不是梦,也不是骗局。

忐忑,羞怯,憧憬,还有什么呢?亲人不在的一种遗憾吧。

失怙之女总被认为不吉利,有时候还很难嫁出去。

“紫鹃,我怎么觉得,宝姑娘和林姑娘的轿子,是不是搞错了?”莺儿不确定道。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出嫁事宜是你们家安排的,要错,也要问你们家的人,要是没错,最好别说出来。”紫鹃道。

“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哎,这两个主子,你看哪个好一点?”莺儿嘀咕。

“人家都有通房,不过通房可不算真正的主子……”紫鹃道:“将来有主母给你做主,你也能做通房……”

“宝二爷当初可是人人夸赞呢,我们姑娘未必不中意他,那一年宝二爷被政老爷下死手打,我们姑娘还亲自去送药……”

“金钏怎么死的?一有事,宝二爷就撒脚跑了。”紫鹃一说,莺儿就沉默不言了。

……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张灯结彩的荣国府,这一夜喜气洋洋,贾琮新房大院,闹哄哄的,司仪喊出贺礼:“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大人,送‘浪子浪子,浪里成子,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对联一幅。”

“哇!”

“顺天府尹董大人,送福禄双星香囊两个。”

“噢……”

“豫亲王府,送珍珠十串、湖丝十匹、松江棉布十匹、蜀锦十匹……题字曰:预祝贾先生喜成人伦大礼。”

“宗人府上奏拟旨,内务府赏亲王讲官‘喜结连理’鎏金牌匾一座……”

布匹一扯,灯光辉映之下,那牌匾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新郎官贾琮来不及进洞房,满院子敬酒,不少在席的少年公子看得羡慕不已。

……

相比之下,几墙之隔的贾宝玉一房,略微冷清,但是气氛还热闹,一场孩子就等着闹洞房,新郎官、新娘坐在床沿,贾宝玉双眼无神,新娘大红盖头,周瑞家的抓一把花生撒:“撒账东,宛如神女下巫峰……”

“下巫峰啊!”

“簇拥新娘来风账,红云揭起一重重。”

众孩子争先恐后地喊:“一重重啊!”

等闹过新房,贾宝玉揭开新娘红盖头的一瞬间,突然道:“这……这……我的天呐!”

哐当。

手中的合卺酒跌落在地。

第188章 将错就错

与此同时,王善保家的还在唱撒帐歌,抓一把红枣:“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

“四角垂啊!”

“揭开便见恒娥面,好与新郎折一枝。”

“折一枝啊!”

贾琮半醉半醒,眼睛半开半合地坐在焕然一新的新房新床上,大红蜡烛亮堂堂的,距离自己一步距离的就是新娘,正妻,还没看过她的面容。

他向来对成亲这种事不感冒,别人成亲热闹喜庆,他也去热闹喜庆,换做自己来,感觉是不同的,醉眼朦胧中,都不知道想些什么了。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王善保家的抓一把桂子。

“乐且耽哇!”

“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佩宜男呀!”

“噢!噢!”那些请来闹洞房的邻家小屁孩赶不上闹洞房,去抢一地的糖果、饼子、点心了,待抢完了,王善保家的把他们赶出去,并关好房门。

关上房门,王善保家的并不走,竖起耳朵,贴在纱窗偷听。

“唉……可算完了这些繁文缛节,来,喝了这杯合卺酒吧。”贾琮起身,提起紫砂壶倒了两杯,一杯放在新娘子手中,右手犹豫一下,摘开了大红盖头。

贾琮突然表情呆滞,似乎酒也被惊醒了不少,只见这位新娘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眉如墨画,鬓似刀裁,不是薛宝钗是谁?

不是定的林黛玉吗?

贾琮揉揉额头,一时凌乱,难道是眼花看错了?

哐当!

薛宝钗的合卺酒也跌落在地。

两人仔细对视几眼,各自把目光移开。

新房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了,呼吸仿佛也静止了似的。

许久许久,薛宝钗蹲下来收拾杯子:“刚才我听见撒帐歌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劲,若是宝兄弟,怎么不是周姐姐的声音呢?但我知道不能说出来,也许是轿子出门那一刻开始,就错了……”

“不是也许,是一定,你说怎么办?”贾琮无所谓道。

“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了。”薛宝钗无奈地抬起眼眸看他,真是造化弄人啊,自己的夫君竟然是贾琮,而不是宝玉。

千算万算,还是让颦儿占便宜了呀。

“你也知道将错就错,好吧,我累了,你自己歇下吧,明天一早再去拜宗庙、拜舅姑。”贾琮无语地推门而出,只见王善保家的匆匆离开,他也没放在心上。

薛宝钗独守空闺,她知道今晚要洞房是不可能的了,贾琮就是聪明地知道这一点,但他进的分明是丫头的房间,新婚之夜,新郎歇在丫头房里,这要是传出去……

不过谁叫她哥哥办事这么混账呢!简直混账死了!

然而这事闹大了,她和黛玉都没好处,毕竟两个上错花轿的女人,都各自入了新房,能说嫁错了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

错的,也只能是对的。只能劝说她们往小了处理,改改婚书,虽然也有请帖一事,但这回请帖不写女方姓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听房的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两位,急急忙忙,火速回了各自主母,邢夫人也傻眼了,但还好,王夫人则是气得晕过去,不一会儿,风风火火系上披风,命玉钏打灯笼,来找邢夫人商议。

“这……这……怎么能弄错了呢?”邢夫人率先责问。

“个中缘由,我也不知啊。”王夫人脑子错乱得以手抚额:“也许是……蟠儿那里出的差错,那孩子最是胡闹不正经,我妹妹也一时忙不过来。”

“如今说那些也没用,究竟是怎么安排?怎么圆这个谎?”邢夫人冷冷一哼:“万一传出去,我们两房,不就成了笑话了?”

“我看他们两对,今晚未必肯圆房……索性悄悄来个对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王夫人死灰复燃,她不甘心,不甘心把宝钗送出去,林黛玉有什么好的,只会给她添堵,看着就烦心。

“两位太太……”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才刚我两处都听过了,琮爷和宝姑娘未圆房,宝二爷和林姑娘,已经圆房了……”

“啊?!”王夫人拍案而起,气得浑身哆嗦:“孽障!这个孽障!”

邢夫人面有得意:“这还能对换吗?”

“那大嫂子你说怎么办?”王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千算万算,竟然算不过呆霸王薛蟠的“反戈一击”,这是天意吗?

“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为维护两房的脸面,明儿一早就改婚书,把名字换了就成。因为当初你们为了哄林姑娘,纳彩问名,就瞒天过海,说林姑娘是要嫁宝二爷的,当时也有不知情的下人这样认为,如今假戏真做,索性将错就错了,知情的也只是下人,口风严点,也没啥事,那时谁归谁,今夜之前,谁都不知,只知是薛家待嫁的林、薛两位。”邢夫人道。

王夫人点点头,回去了,刚进耳房家门,仍然不甘心道:“我的宝钗啊!”

蓦然只觉得天旋地转,两耳嗡嗡,周瑞家的惊道:“快来人!快来人!太太晕过去了!”

……

靠在晴雯床上的贾琮也是没睡着,这事倒真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不管她们两个是谁,贾琮都不怎么排斥。

如果是林黛玉,也许他们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但是林黛玉毕竟先入为主地心里藏着她的宝哥哥,一旦得知所嫁之人不是宝哥哥,贾琮也不知道林黛玉会做出什么。

那么像今天这样,也许对黛玉是好结果,起码遂了她的心愿,宝钗虽然不适合谈恋爱,也未必怎么中意他,但是他娶正妻进门,就不是来谈恋爱的,而且宝钗比他深明大义,家事不用他担心。

至于感情,以后有呢,则好。不有,也就算了。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爱情是一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贾琮又想,薛宝钗和贾宝玉是奉旨成亲啊,奉的是贾元春的懿旨,不过……有王夫人在,懿旨什么的都好说,又不是皇帝的圣旨,他奉的才是圣旨呢,不成亲都不行。

……

次日,薛宝钗盘了头发,拜过贾赦、邢夫人,二老倒还满意,还要拜舅姑、宗庙,古人成婚忙完这点,才算大婚告成。

第189章 婚后生活

一大早的堂屋外就听见莺儿的声音,晴雯来回话:“可不好笑吗,陪嫁的人,还有走错的时候,今早她和紫鹃才来了个对换,像是林姑娘本来要进我们这边似的。”

贾琮品茶不说话,薛宝钗脸红了一下,刹那又变得正常起来:“莺儿,别胡闹了,下去收拾东西,你的假期……到什么时候?”

“国朝正月,官民同乐,二月去不晚,每月还有休沐日,收拾妥当了?去祠堂?”贾琮伸伸懒腰。

薛宝钗点点头,饭后要乘轿出门,晴雯懒得去吩咐,叫香菱去说给孙福,薛宝钗想想道:“你家的丫头倒不多。”

“嫌少?我也觉得嫌少冷清,你把莺儿再给我,就不少了。”贾琮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莺儿哪有晴雯好,都惯坏了,手脚不利索,我怕她不周到,耽误了你值班怎么好。”薛宝钗摇头,袭人又进来传话:“我们宝二爷都等急了,一起去祠堂罢。”

说着新婚的两口子出来,年龄仍属贾琮最小,十四,宝钗十六,贾琮开玩笑道:“花大姑娘怎么好像哭过?主子欺负你了?还是主母欺负你了?”

“爷快别说这些,怎么会呢,宝二爷新婚燕尔,我高兴都来不及。”袭人红着的眼圈却在笑,薛宝钗反而在安慰她,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什么,只听见一句说“你是出了名的贤惠”。

薛宝钗要乘轿,贾琮骑马,到门口就汇合了,林黛玉要和宝钗同坐,贾琮和贾宝玉反而没什么聊的,少有共同语言,不过贾宝玉自己也自得其乐,人逢喜事精神爽,真以为一开始便是娶林妹妹,有人哄他的,其余的事他才不管,因此这一段路上,只有贾琮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贾宝玉看什么、听什么都好,小心情塞似神仙,尤其后面就是两个女人的欢声笑语,谁真心,谁假意也难说,大概贾宝玉认为,若是鱼与熊掌兼得,那死也无憾了吧。

“琮叔来了,祠堂侄儿叫人打扫过了。”贾蔷迎出大门口,贾琮问他:“你还忙吗?”

“忙什么,东府又没什么事,吃闲饭的。”大宗宗子本来在族内有很大权力的,甚至于生杀予夺,像贾珍那样,不过贾蔷的不同在于,东府现在没有了财力资源,想要因为分配之权而一家独大也不可能,再说他辈行小,事事受长辈拘束。

石子路上的落叶被清扫干净,伸出墙檐的古树让此地显得阴森,贾蔷着人候香,贾琮、薛宝钗、贾宝玉、林黛玉各执了三柱,插在香台上,贾琮率先起立,他们还在拜。

出来的时候,林黛玉拉薛宝钗说想回大观园,薛宝钗沉吟道:“等回门了,我们回去看看,他们两个去么?”

“去去去。”贾宝玉一个劲点头,看看薛宝钗,似乎还有点痛心。

“随便,又不远。”贾琮的回答要显得无聊得多,也只有林黛玉表现得情真意切,贾琮忽然想到,王夫人既然不喜林黛玉,往后林黛玉未必能遂心如意,不过现在好歹有贾母宠爱,对这结局贾母应该顺心。林黛玉既然喜欢她宝哥哥,她要怎么过,根本不关贾琮的事,既然她愿意还泪,就让她去还吧,如果等到王夫人死,她还没死,那估计就解脱了。对于美人,尤其是陌生的美人,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去幻想美人的内在美和外在美是一致的,也只有贾琮不这样想,虽然他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喜欢女人的皮相,但他更愿意相信,再美的人,待久了,也会腻的。

……

“好,好,黛玉,宝玉,过来这边。”贾母摩挲道:“我的一对玉儿噢,可是把我操碎了心……”

“宝钗啊,这孩子也不错,是哪一年来着,刘姥姥进来,咱们去蘅芜苑,我就说宝钗的家室装扮,太素、太淡,不像个千金小姐,但你是个知书达理的,不像黛玉多愁多病,进了琮儿的门,那是委屈你了。”

薛宝钗倒无不好意思,不过真不敢和贾琮一块坐,邢夫人大体对这儿媳妇也比较满意,宝钗风评极好,不会给她堵心,唯独王夫人的老脸,笑一下阴一下的。

“老祖宗,就是去年的事儿,刘姥姥还给大姐儿取了名字呢,瞧老祖宗都忘了。”王熙凤提醒。

贾琮没听那一屋子的唠叨,和贾迎春小声聊,贾迎春兴致不高,贾琮嗑瓜子:“孙家的婚书定下了?”

“婚书没定,不过人来了三次。”贾迎春害羞,嗔道:“你都是当丈夫的人了,应该操心你女人去。”

本来迎春应在他之前出嫁,但是他奉旨成亲,又快了一步,贾琮本想加一味大黄,先让贾赦去死,儿女守孝,也就拖住了,但是这样对他自己影响太大了,如此一来,他必须丁忧,守孝三年,三年之后,怕是连自己也保不住了。

也就只能探探孙绍祖的老底了,先把那个中山狼整死了再说。

“可惜这一门好亲事,政儿出差不在,不然再无遗憾的了。”贾母还在那欢喜。

……

蓟州黄崖口营。

口关的冷风飕飕吹过,登楼可见青山口寨、太平安寨、小平安寨,鱼阳驿在后方荒道的夕阳剪影里。

“任指挥使,杀良冒功,该当何罪呀?”王子腾顶盔贯甲,轻飘飘地问道,口营的帐篷被风吹着,他脚下是新刨开的土地,里面有几百无头尸体。

任指挥使刚跪下来,王子腾回身按住他后背,任指挥使挣扎一阵,等王子腾抽出刀子,只见鲜红的血液飚出来,溅湿了他的脸和脸庞的盔甲,亲兵递过白布,王子腾一边用白布擦拭心爱的宝剑,一边淡淡道:“废物!本统制要你何用!”

蓟州黄崖口营的参将、游击、都司纷纷单膝跪地的跪在他左右,王子腾面向北方道:“那些,是你们给朝廷的!这些,是你们给王子腾的!鞑子不退兵,你们杀良冒功给我王子腾有什么用!鞑子能输一百次、一千次,而我王子腾,一次都输不起!”

“统制,鱼阳驿来信,贾修撰奉旨大婚了。”探马传信来,王子腾拆开浆糊,随意一看:“此去顺义有多少里?”

“三河驿到密云再到顺义,二百二十里。”

“寄信回去。”

第190章 贾琮戏宝钗

回门的车马还没到薛家,贾琮道:“你哥成婚了吗?”

“还没呢,快定了。”薛宝钗细思不对劲:“不也是你哥吗?怎么是我哥?”

贾琮若有所思地端详薛宝钗,心里无力地叹息一声,果不其然,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为什么这么一个好妹妹,非要配一个一无是处的哥哥呢?

薛蟠这个恶少,将来还不是等着他帮人家擦屁股?

摊上了一个恶劣的大舅子啊。

“等会儿再跟你说。”贾琮迎头就碰见垂头丧气的薛蟠,薛蟠这货因为把妹妹的婚事捣鼓坏了,被薛姨妈臭骂一顿,整天没好脸色,其实贾琮对他也没好感。

“哎呀,妹子、妹夫回来了?快请,快请。”薛蟠眼睛一亮,对妹妹觉得很是愧疚。

薛宝钗跨门进去,旁若无人似的不看哥哥,一边说道:“我去看看妈,你若嫌热闹,别理哥哥就行了……”

“嗯。”贾琮认真点头。

薛宝钗笑道:“你就不会跟我客气客气?”

贾琮撇嘴道:“一家人,客气什么,我知道你说的是客气话,我还会给你丢脸不成?”

“这话应该我来说。”薛宝钗道。

“难怪孔夫子说……”贾琮拖长腔调。

“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怨,远之则不恭,是不是?”薛宝钗点点头:“好,我离你不远不近就是了。”

“唉……”贾琮仰天长叹,老婆太聪明了也不好啊。

“唉……”薛蟠也仰天长叹,拍拍妹夫肩膀,领他到后院听曲。

那唱曲的就是柳湘莲,等唱完了,共同入座,好酒好肉摆上来,当场烤那暹罗国(泰国)进贡的猪肉,薛蟠卷起手袖,一只脚拖地,一只脚踩凳子:“妹夫,柳湘莲你应该见过,也听说过了,京中戏班子唱戏的,就琪官和他不分伯仲……”

“那一年赖尚荣上任,我和他还有些仇怨,后来在平安州遇到山贼拦路,反而是他救了我,一回生,二回熟,这就杀……杀血为盟……”

贾琮吃相文雅:“是歃血为盟。”

“管他呢,都一个样,反正就是杀血为盟了,嘿嘿……”薛蟠傻笑道:“这次回来,嫁了妹妹,我妈说你是个有前途的,什么仕途官场,我是一窍不通,别亏待了我妹妹就行……第二给柳贤弟说一门亲事……”

贾琮认真打量柳湘莲,皮相真是生得好,尽管也有些偏向女人的阴柔,大概是柳湘莲喜欢串女人的戏而培养出来的,不过柳湘莲会武,生得比贾蔷要好看顺眼一些,贾琮随意道:“柳兄看中哪家姑娘了?”

不会要来祸害尤三姐吧,但是二尤没去参加赖尚荣酒席,他们现在应该不认识。

“正在找呢,找不到也不着急。”柳湘莲彬彬有礼:“我浪迹江湖惯了,萍踪侠影,现在安家定居,总觉得不习惯。”

“我那一房的堂妹生得好,和柳贤弟是绝配。”薛蟠傻呵呵地笑。

“宝琴?她不是进京和梅翰林的公子完婚吗?”贾琮道。

“那是老黄历了。”薛蟠不以为然:“梅翰林的儿子一病死了,他们又不是指腹为婚,自然做不得数,不能过去守寡。”

同喜来叫人:“太太叫大爷带姑爷、柳小爷过来吃饭。”

……

贾琮进堂屋的时候,薛姨妈正和薛宝钗唠叨,也听不见说什么,几人重新坐下,重开杯盘,丈母娘一直在打量姑爷,“今儿总算大局已定,姑爷在任上很忙吗?”

“也不怎么忙,讲讲书、考考试的事,过几月,职位应该会有变动。”贾琮坦然无惧。

薛姨妈夸道:“见过皇帝的人,这气势就不同,妈就宝钗这么一块心头肉,你们得闲了,常回来看看。”

“应该的。”贾琮给丈母娘夹菜,薛姨妈越看他越欢喜了。

除了庶子的地位,在家里不得势,容貌、官位、品性、谈吐,那简直没得挑了,她还生怕宝钗套不住这位姑爷,毕竟她们家只是商家,饭后还回房拉宝钗长谈:“有了儿子,你地位就稳固了……妈看你们,不像是行过房的,宝钗啊……”

“妈,别说了。”薛宝钗脸红得把头埋进母亲怀里,这种事情,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

贾琮扶她上了马车,叫孙福牵马,自己也踏上去,进了车厢,他们谁也没问谁,行了一段,贾琮道:“你哥虽行事荒唐,但对你可好,我们贾家,还有王家、史家,就找不到这种事。”

薛宝钗鼻头一酸,以帕掩口哭了一会儿,贾琮拍拍她肩膀:“又不是生离死别,还是亲戚,要回来一趟,还不容易么。”

“你看我脸哭花了没?”薛宝钗抬脸问,白得吹弹可破。

“没有,哭花了也好看。”

“你说哥哥怎么荒唐了?”薛宝钗皱眉道。

“公然抢婢,打死冯渊,算不算荒唐?”贾琮说完,薛宝钗不反驳,但她也不郑重其事,宝钗似乎也不怎么觉得,哥哥打死冯渊是多大一件事,贾琮蓦然想起宝钗是外热内冷的,即使家中打死丫头,宝钗也会觉得只是小事而已。

……

到家清洗完了,两人谈了会诗文,这方面倒是有共同语言了,贾琮趁机和薛宝钗坐在一起,薛宝钗笑道:“近之则怨嘛,你不怕了?”

“圣贤还有句话说,食色,性也。”贾琮的大手掌从宝钗腰间一路向上:“你想什么时候圆房?”

“你问你自己,别问我。”薛宝钗大羞。

“那得看你,你不说,我可不知道。”贾琮一副欠揍样,薛宝钗眸中泪光楚楚,天呐,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

河南,开封府。

“反对士绅当差!反对士绅一体纳粮!”

“反对士绅当差!反对士绅一体纳粮!”

整条府城主干大道,充满了秀才、举人们的身影,和抗议的声音,物议沸腾,三品孔雀补子的贾政跺脚道:“宋巡抚,孔孟圣贤,开科取士已有千年,宋巡抚怎么能、怎么能不顾圣贤之道呢?”

站在布政使、按察使前面的河南巡抚宋问达道:“贾学政,咱们脚下的是什么?是黄河!都水灌开封了!本抚不是两榜出身吗?今天老子不管你是谁!都得给老子当差!都得给老子纳粮!”

贾政跌足长叹:“这……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第191章 亲王家事

“黄河水淹开封,这是我朝数十年前就有的事,前朝灭亡有一因,在于水利多处失修……”

“当地奏折一上,内阁部院急忙拟出章程,按我朝惯例,圣上会派一位亲王监河。”贾琮道。

“我那两位哥哥,都是好事揽在身上,坏事一个劲往外推,二哥会装疯卖傻,三哥推病不去,说实话,这件苦差事,本王也不想揽……”凌决袆带一分幽怨:“办好了,一切好说,办不好有人泼脏水。”

贾琮先不接下这个话茬,放下画笔,提起新绘好的地图奉上:“王爷,开封是边河重镇,开封不保,商丘、宿迁不保。商丘、宿迁不保,淮河不保。淮河不保,运河不保。运河不保,我大顺不保……”

听贾先生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凌决袆神色一震,揽揽手袖,拾起图纸细看,雒仁、甘萱也看过来。

贾琮在折纸屏风后转悠:“保黄河者,保万民,保万民者,保天下。”

“说得好!”便服的刘东升进来拜见,行过大礼,“下官正有公事与雒长府交接,不请自来,还请王爷恕罪。”

他这样在王府未礼先声,看起来就是常客了,好在凌决袆也不介意,请了坐,商量道:“刘御史快来帮本王看看这幅图画。”

铺开来,是一幅西北到东南走向的河道路线图,主干与枝干俱全,从菏泽、郑州、开封、兰考、商丘、宿迁到徐州、淮阴、桃源,其中淮河骆马湖一段的黄河、淮河、运河,分明是重叠的,可见黄河一旦夺淮,必然严重影响运河北运,京师税粮。

“依先生看,本王是义不容辞了?”凌决袆犹豫不决道。

“不止义不容辞,王爷更应该身先士卒地上书。古来治河者,鲧用堵法而死,禹用分法而活,臣子治河,后有工部、户部使绊子,下有总督巡抚三司你来我往地打战掐架,互相推诿,可谓吃力不讨好,唯独王爷例外,谁不小心伺候着,有能上达天听的,圣上也更愿意相信儿子所说的……”

“关键一步,其他两位王爷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唯独四王爷不畏辛劳,毅然请行……办好了,可就是一次机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东升点点头,那雒仁早已退下去安排别的事了,可是那位乳母甘萱,事无大小,几乎是随意出入旁听,她有时似乎对谈话内容感兴趣,有时似乎觉得无趣。

此时见王爷要去起草奏折,还细心地拿出帕子给他擦汗,刘东升出去与雒仁商议一阵,干咳一声,贾琮才目不斜视地出来。

“翰林院考了几次了?”

“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次吧。”

这两人行至夹道,刘东升道:“杨阁老一旦请辞,内阁才有两位,要么会推入阁,要么圣上特简。你知道,不经九卿会推,由圣上特简的,容易遭人非议,上下难行。到时你很有希望呐,起码九卿这边,我和汪阁老是站在你一方的。”

“我就说奇怪,前几年那位江苏分巡道的汪道员,就是走汪阁老的路子……”贾琮小声道。

刘东升摆手制止他:“你看看四王爷为人如何?”

“倒像是读过几本书,也识点民间疾苦的人,四王爷是很聪慧的,只是……”贾琮摇摇头不说了。

“只是怎么样呢?”

“只是自幼不得见生母裕妃娘娘,一道宫墙之隔,犹如咫尺天涯,所以难免……难免依赖乳母,王爷跟我说,那乳母的名字‘萱’,还是他亲自赏赐的,萱,芳香之草,意指父母。我担心,将来就算没有武氏之祸,也怕会出另一个万贵妃和客氏……”

贾琮才说完,刘东升摇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你这翰林修撰,应该不会陪行,找机会去圣上身边当值好一点,到时候你应该要进去面圣述职的。”

刘东升要走,贾琮叫住道:“五城兵马司那里有五位指挥使,其中一个叫孙绍祖……”

“孙绍祖……”刘东升想了一会儿:“是有这么一个人,当初还是依托你们贾家的关系进来的,自称贾府门生……你不会是托我关照他吧?”

“不是,有点过节。”贾琮点到为止。

“我回去看看。”刘东升走出大门,贾琮一直送到轿子下,目送他远去,才问孙福:“余千户有没有空?”

“他亲自在正阳门南铺设宴请琮爷。”

贾琮点头,又进去拜别了,那侍卫队长巡逻到二堂,见到姐姐正在堂口向阳,拿簪子的一端剔牙,笑道:“这修撰大人比王爷还小,却是王师,两榜出身就是不一样。”

“难得的是人俊。”甘萱媚笑:“你又有什么事求我?”

“前几年三王议政,咱们主子在兵部颇有路子,姐姐又死了汉子儿子,没个依靠,兄弟两个堂哥……想谋一个锦衣卫世袭百户好几年了,你为什么不允呢?”甘三哀求。

“哎呀呀!说得好听,你姐姐家若是开卖官鬻爵的生意,你还站在这儿?”甘萱面容一冷,厌恶地道:“你若是我亲弟呢,我帮你求求,可惜你不是!他们也不是!当初怎么逼着我走的!今儿老娘十倍还给你们!”

甘三讨了个没趣,悻悻告退,这一切恰好被司礼监派过来的小钉子看在眼里,他一走,小钉子便过来给她揉肩捶腿:“甘嬷嬷若不嫌奴婢脏,往后这活儿还是交给奴婢吧。”

“你小钉子还不错,无儿无女,心眼子少。”甘萱摩挲他的头,出神了一会儿,眼神尽是仇恨的光芒:“我儿子若在,应该和你一样大了……你还没有对食么?”

“嬷嬷说笑了,奴婢这样不得势的,哪有人作对食。”小钉子忙完,又进去伺候王爷穿衣进宫,旁边雒仁提账本勾兑:“针工局、巾帽局在秋天照例有五百匹亲王俸禄,甘嬷嬷说她那儿稀缺。”

“赏嬷嬷五百匹。”凌决袆想也不想道。

“贾先生那里呢?”

“减……减四分吧。”

“贾先生托下官问王爷,我朝规制,冠礼之前,王爷得先举行婚礼,这是他分内之事,问几时上奏礼部和宗人府?”

凌决袆突然沉默下来,那甘萱也从外边进来,一屋子的四个人,竟然悄无人声,雒仁嘴皮动了动,躬身告退。

第192章 整死孙绍祖

市肆的喧哗声此起彼伏,没个消停。

正阳门南铺分出一间间雅间,不设楼,采用涿州硬红木隔开,不上漆,进去便是一股新木味,余彪屈指弹弹木板:“怎么样?我新开的店,硬红木可难弄,专门进贡的,不过宫里各衙门,都有油水。”

“大气。”贾琮双手背在身后:“但是我喜欢花梨木和苹果木,圆润、光滑、一丝不苟,就像成熟女人的皮肤,色泽、味道,美、寻常而又高贵,最重要的是,没有刺儿。”

“哈哈哈……文人的情调就是不一样。”余彪眼睛一眯,拍拍手掌:“秀帘,来给修撰大人抚上一曲。”

一身大红的朱秀帘,眸子黯淡无光,福礼告坐:“爷要听《凤求凰》、《高山流水》还是《广陵散》?”

“一曲《凤求凰》,引得卓文君当垆卖酒。一曲《高山流水》,俞伯牙得遇知音。一曲《广陵散》,嵇康之后无人弹。哪一首都好,哪一首我都舍不得。”余彪抬手道:“大人请。”

“《广陵散》。”贾琮拾起核桃仁:“好久不见秀帘姑娘了,恭喜。”

“同喜,今儿就当补上大人的大婚礼物。”余彪倒酒:“前儿看见保定府的一个老乡回去了。”

“谁?”

“三王爷府上的长府官,嚣张跋扈过头了,被皇上推出去给三王爷挡箭。”余彪杯子碰到贾琮杯子时,琴音开始高亢。

“噢。”贾琮双手伏在桌上:“保定府是个好地方,马多,山高,地平。”

“承你吉言。”余彪一杯酒下肚:“有我兄弟出马,孙绍祖烂账不多,洋洋洒洒也有万言。瞒地不交税、吃空额、结党营私,大人要他生,还是要他死?”

贾琮一言不发,以右手食指蘸酒,在硬红木桌上写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余彪看完,字迹干得很快,朱秀帘的君弦之音愈发急促,“你找对人了,让人怨恨活着的感觉,没人比锦衣卫更拿手。”

“你想谋什么?”

“仇都尉麾下,右都督有缺,我想要这个位置,或者修撰大人有办法,让我去老内相身边当差也行。”

“我托赵康帮你问问。”

“赵康是谁?”

贾琮不语,只敲敲他肩膀:“放心!”

噌!

琴弦戛然而断,余彪面色大变,十几个京师打手突然一窝蜂涌进来,贾琮依然静静地喝酒,朱秀帘面色苍白,余彪脸色变幻一阵,“你们先出去!未有传唤,不得进来!”

“断的不是君弦。”贾琮敲敲琴台,若无其事地吐出一口酒,嚓的一声点燃火折子,酒助火势,飘的丈高,余彪退后,朱秀帘却坦然不退:“大人懂七弦琴?我倒忘了……您是状元郎。”

“状元未必懂琴。”贾琮看看火势灭下,琴木多半完好无损:“这就是焦尾枯桐了,琴是好琴,弦不是好弦。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改日我送余夫人一副好弦。”

“余某多谢了!”余彪拱手,看到她露出笑容,真是没什么比这更开心了。

“余大人客气,这一百两银票,赏弟兄们的,解解渴,京师遍地都是官,本修撰也难做。”

“修撰大人说得哪里话,这回面圣,没准就能升了。”

等贾琮带人走了,朱秀帘给他系上一件披风,余彪抓住她的手:“和我在一起,你这样的人,不会开心。”

“我不开心,你不就开心了?”朱秀帘摇头道:“这个时候说那些做什么,升官发财,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还求什么。”

“要不我把你送他。”

“那你干脆让我去死。”女人声音传来的方向已经变成隔壁,余彪吞一口酒,喉结就上下滚动一次,烛火如春起之苗,无风自动,不知什么时候,啪啪啪,他对半空拍了三下手掌,前后左右不见人影,唯独有风声,烛火呼啦一下熄灭了,黑暗的世界,孤独的人影。

……

牙齿锋利的四五条大黄狗还在北城兵马司的木栅栏门口汪汪汪地叫,几个亲兵出来巡视三四次,一个骂骂咧咧道:“真他娘晦气!没个人影,你说它们吼个什么呀?”

另一个喝醉酒的丘八踉踉跄跄道:“鬼你知道么?没有人就是鬼了,这狗和乌鸦一样,眼睛和人是不一样的,能看见鬼。”

“去你娘的鬼!是鬼也进不了咱孙指挥的门!”这个丘八正心里发毛,大道突然有人推木车,运东西出来,车上盖了一块白布,丘八掀开来看,见是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身材娇小。

“怎么又死女人了?你们怎么搞的?一天一个了还?”丘八道,另一个丘八两眼放光,在死尸女人身上,上下揉捏。

推木车的老管家笑呵呵道:“孙指挥力气大,又胖了点,隔三差五,总要整死个把女人。”

“你这是要拖到左家庄化人场?”

“别!”捏死尸的丘八急忙阻止,手指贪恋地拿到鼻子闻闻:“知道湘西赶尸人吗?那儿要人的,这么好的姑娘,给赶尸人腌制了,尸体几年不烂,女人嘛,管她死活,不是照样可以玩!”

“滚!”

趁这个当口,左右围墙树叶一动,丘八们大喝一声“谁”,却只是几只猫头鹰飞起。

“这孙绍祖比我们还狠啊,一天玩死一个女人。”杨砍柴成功进入后院,身后的钩子挂在木梁上,钩子连着的绳子绑在身上。

“这算什么?”禇毅放下黑面巾,均匀的呼气:“宫里面有十万人,每天死得不明不白的宫女,一抓一大把,有的能运出来,有的就在某个角落,发霉发烂,少见多怪。好了,丢进去吧。”

杨砍柴甩甩手中两个湿漉漉的东西,夜,愈发黑了……

五更天,孙绍祖正怀抱一个买来的婢女睡得正香,那个婢女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挤出来一点,点亮油灯,忽然看见满手血液,再看见床上的东西,“啊”的一声恐怖尖叫,吵醒了孙绍祖。

“贱婢!吼个什么!”孙绍祖一醒来便勃然大怒,狠狠一巴掌把女人扇晕过去。

“嗯?”孙绍祖这才发现床上有两颗血淋淋的女人人头,可不正是他前几天才整死的!怎么跑回来了!

再看窗子,也挂着两个人头,披头散发,似乎在对他冷笑,孙绍祖头皮发麻,强自镇定,“来人!快来人!”

“指挥使大人,哎呀……鬼呀!”

“鬼你个头!”孙绍祖力气甚大,须发皆张,一脚把那乱喊的亲兵踢飞,那亲兵后背磕向石台阶,“噗”的吐出鲜血,竟然断气了。

第193章 宝钗圆房

“恭喜!恭喜!司马兄入盟,是山海盟之幸,自贺盟内又添一位元老。”张茂才连连拱手:“哎!先别感谢,但凡进来的,自愿交个二三十两不等,以备不时之需,一为同盟聚会,二为援助之手,倘若谁有困,先支这项费用。”

“搞得和各大商会似的,一个腔调。”司马匪鉴摸出一包碎银:“就这五两了,还是浙江布政使司解银送来时,额外递的。”

“台州银就是不一样,成色足。”匡六合收了:“贾盟主率先捐一百两呢,司马主事是户部的油缺,往后总不会少银子的。”

“还得多谢当日滴水之恩哪,匡兄、王主事、张少卿、贾修撰,啧啧,荣耀啊,一门荣耀,匡兄后年不就可以再战春闱了?”司马匪鉴一坐,垂头丧气:“京官也未必好,你们说这京官吧,腰杆儿是直,外地来的,工部先不说,其他部门就得迎着笑脸、踩着小步、弓着熊腰,那模样,多小心,宛如小媳妇似的跟你说话……可京官面子好看,里子不行,外面是光鲜的大萝卜,里面……是空的……”

司马匪鉴右手手指半空一搓,仿佛大是羡慕外官的油水充足,张茂才不以为然:“外官,你也得看是什么地方,让你去川陕云贵试试,也不用云贵,目今的河南,你就不敢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联盟嘛。”王应麟翻翻本店书本:“下几回安排咱们的人去江浙,盟主是亲王讲官,皇上再不喜四王爷,然而王爷也比大臣亲,每个王爷都有引荐的名单。”

司马匪鉴这才点点头:“我这投名状是有两张的。”

张茂才好奇:“另外一张在哪里?”

“这事你们没听说么?三王爷忠顺亲王府邸,大门口的那座丈八照壁,被人搬走了,那就是我叫人去搬的。”司马匪鉴分辩。

“吹吧,你不脸红,我都替你脸红,亲王府的照壁,你去搬了,还能活蹦乱跳?”张茂才翻个白眼。

“是真的。”王应麟却道:“外人传的都是市井骗子,实际上是司马主事的人,也是他出的点子,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去和亲王府的门子说和。他们是这样说的:仰慕贵府照壁,今儿我们木作、工匠行的想要量量,减小规格仿照一座,烦请通融通融……给了银子,门子很大度地高兴成什么样……第二天又说有的地方坏了,要重修,就请人搬走了,溜之大吉,卖了完事,三王爷火成什么样……”

“哈哈哈……”张茂才笑岔气:“恶人还需恶人磨,当初就看不出司马主事是个奸佞小人,有成为严嵩的潜质……”

“说谁奸佞小人呢,咱们好好理论,房山不见得比你们涿州穷。”

“好了,司马主事够合格的了,不难为他。”贾琮抱一摞书放下:“张少卿,通政司那边有王统制的奏折吗?”

“有,不过都被太监把着,近来皇上要叫司礼监的秉笔刘大人协理锦衣卫都督了。”张茂才道:“六科廊不是抄发了会推名单?内阁三次名单,皇帝都不同意,特简王统制入阁,蒙古阿拉布坦消停了些,辽东基本平息,全赖王统制功劳,他又是个两榜出身的。尽管有人说他兵事废驰、时而贪功冒进、时而畏敌不前……他是你们四大家族的顶梁柱,内有贵妃,外有大学士,这是又要兴盛了……”

“我看未必,历览前朝盛与衰,成由勤俭败由奢啊。”贾琮把玩着瓷杯沉吟:“前任秦侍郎的儿子不是也在尚宝司吗?荫子进去的。”

王应麟想起来:“后来吏部文选司说尚宝司人满了,进中书舍人,也不叫他当差,不是实缺。”

“那就让他等大选,等外放吧,捐官都有做到总督的,秀才还怕没地方放吗。”贾琮琢磨。

“今年才戊寅,明年大考察了,也是秋闱。”王应麟拿葡萄吃:“得防着吏科那帮人。”

司马匪鉴好奇:“修撰大人翻的是什么书?”

“当年西洋传进来的数学、天文学和医学,燕社也喜欢,加印一版,以后有机会,进言朝廷,叫司礼监官刻,广为传播。”贾琮一本一本翻开,这些人果然感兴趣,匡六合看那本《眼镜通要》,张茂才看三角形的勾股定理和开次方,就说有趣:“西洋确实有门道的,明朝、大顺的历法,日食、月食都不准,还是叫西洋人来修,才毕其功于一役,天文台就在皇城西墙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西洋,我们好奇他们的学问,他们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布道、传教,大修天主教堂,也有人骂他们邪魔外道。”王应麟看的是一本人体解剖图,看着看着就倒胃口。

“好了,我回去焚香沐浴了,明天要进宫面圣来着。”贾琮伸伸懒腰。

……

莺儿在下房走廊上朝里坐着打腰带:“今儿一大早,奶奶去请安,大太太原是要我们奶奶过去管家呢,搬过去东路那边,奶奶又说有琏奶奶在,兄弟俩房在一起,怕没事也生出事来。”

“你们来这里可觉得有什么不适?”香菱只是看书。

莺儿想想道:“就晴雯,嘴碎一些,那个浆洗的多姑娘,看着不正经,倒是不多事,可奶奶又说不像,本来要打发出去,怕晴雯闹,好歹说了一阵……你倒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看奶奶的意思,将来怕要把我配给孙福了,那个小红,看着也要打发出去……”

香菱默默不说话,莺儿咬线道:“愁什么?你总有开脸的时候。”

贾琮慢悠悠踱步回来,两个丫头赶忙闭嘴不说话了,他进了正屋,薛宝钗亲自捧茶:“不是说要进宫述职吗?今晚给你焚香沐浴?”

“那是后天。”贾琮眼珠子一转,他才不想焚香一晚上:“家里辛苦你了。”

“大太太倒没什么,只是大老爷气色时好时不好,刚请郎中开了药。”薛宝钗又解了她外衣:“那边二太太就很高兴,舅太爷升了,就要进京了。”

贾琮从后面抱住薛宝钗,“以前不是动不动请太医,今天怎么请郎中?开了什么方子?”

“如今哪里请得起太医,说是重症要用猛药,叫琏二哥去抓的,我没看。”

贾琮道:“今晚我歇这儿吧。”

薛宝钗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肯呢。”

第194章 圆房圆房

夜幕落下来,能听见外边的虫鸣声。

房间里的喘息声,从稍显剧烈到均匀呼吸,慢慢地只能听见用水清洗的声音,以及夫妻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声。

贾琮侧身躺在外边,初次尝试之后,薛宝钗清洗过的慵懒模样,颇有韵致,最让他回味的,应该就是那种,平日多么端庄、优雅、高贵的一位千金小姐,在这样的夜晚,完全因为自己而换了一种姿态……那种满足感,无法言说。

“回门那天,我说待会再说的,是你哥哥的婚事。”贾琮十指扣在薛宝钗十指上,两只手摇过来摇过去:“桂花夏家的夏金桂,千万不能娶。”

“你怎么知道是桂花夏家?”薛宝钗说话时,呼气都吹到了贾琮耳根子上:“你又怎知夏家姑娘不好?可是平白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贾琮搂住老婆香肩:“锦衣卫你听说过吗?”

薛宝钗点点头,贾琮道:“我有几个朋友在锦衣卫当差,叫他们帮忙查的。桂花夏家不是专门给宫里进贡桂花吗,就算他们是寻常人家,大晚上在家里说话,锦衣卫都能听到,这还有假吗?”

“我那几个锦衣卫朋友说,那位夏金桂,外人眼里是端庄大方、富裕人家的姑娘,家里又是另外一番模样,我行我素,使气弄性,事事都得依她。夏金桂又死了爹,老子娘管不过来,平日一个姑娘家,都能吆五喝六、杀鸡宰羊、赌博吃酒,无所不为,说给人听,别人都不信,这哪里像一个姑娘家?你哥那个性子,别嫌我说话难听,就是欺软怕硬,香菱是软的,夏金桂一过来,那就有得闹了,婆婆也未必管得住她。你妈也管不住你哥,又怎么管得住能制住你哥的女人呢……”

薛宝钗已然信了几分,握紧丈夫手道:“你提醒了我,就是了,我明儿回去和妈说说。”

感受到她向自己靠紧了几分,贾琮眼睛半开半合:“不是你说的,你哥就是我哥。说句不好听的,我真怕你哥不仅祸害了你们家,又来祸害我们家。他未必真想害人,可做事不会动脑子。”

前几年薛蟠觊觎柳湘莲而不可得,反而被柳湘莲暴打一顿。

这事一传开,薛蟠脸都丢光了,不得已找借口出京经商。

那个时候,薛姨妈非但不指责儿子的错处,反而对柳湘莲破口大骂,还想仗势欺人,倚仗势力拿了柳湘莲,都说慈母多败儿,这种过分地纵容,也是误人误己。

往后薛蟠遇贼,偏偏又是柳湘莲救了他,一笑泯恩仇,薛蟠这个极端的人,偏偏又成了对柳湘莲最好的人,后来柳湘莲出家,也只有薛蟠伤心地哇哇大哭一阵。

薛蟠不是个好人,但不能否认,那个恶少不吝啬流露真感情。

贾琮也只是点到为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多了,宝钗脸上反而不好看,薛宝钗不喜欢外人说他哥哥,丈夫却无妨,她那会说话的水杏眼向头顶帐幔转了转:“照你这样说,我们谈话,还不被锦衣卫听去了。”

“真有可能。”贾琮认真道:“你不知道朱元璋吗,哪个大臣和哪个小老婆睡觉,作了什么诗,第二天上朝,他都知道……”

“别说这些了,说得我心焦。”薛宝钗满意地看着他脸:“还有一事,二姑娘的婚事本来要定了,孙家那边派人过来说,好像出了点事……”

“嗯,你干什么?”

贾琮扑在薛宝钗身上去亲,薛宝钗只把头偏过去,贾琮只好去咬。

“嗯……”

一声娇啼,夜复沉寂。

……

“你这是要去哪儿?”林黛玉对镜梳妆,正擦胭脂,秋水伊人的美眸一瞟如意郎君:“请安是这副打扮么?”

“我出去看看芳官。”贾宝玉已经系好了披风:“你闷了,找宝姐姐去园子里,也看看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听说二姐姐订婚了,我这不大快活。”

“哼。”林黛玉冷笑:“我没听说过什么方的圆的,也管不住你。”

“妹妹。”贾宝玉好声好气:“妹妹你想想,当初建造大观园,贵妃省亲,蔷哥儿下苏州买来了十二个姑娘,后来用不着了,老太妃一薨,戏子都得解散,她们成了丫鬟,芳官分给我,藕官给你,蕊官给宝姐姐……这才几年的事呢,哪儿记不得了?”

“你记得清楚。”林黛玉不看他:“她们怎么出去的?”

“后来……”贾宝玉支支吾吾:“后来不是太太从宫里守孝回来,嫌弃这些戏子轻狂,叫干娘领走,她们不愿意被干娘再卖一次,恰好几个寺庙的姑子在这里,愿意领回去出家。”

“既然是领了回去,众口一词夸太太心好,你可知她们出去做了什么?”林黛玉道。

“说是好事一桩,去了寺庙,如今的尼姑都是势利眼,自然是打杂做活的,我就看不过,出去看一眼。”

“你看一眼有什么用?四儿、芳官她们走了,为什么是她们,而不是别人呢?”林黛玉奇怪。

贾宝玉一愣:“你在说袭人姐姐?”

“我没说,是你自己说,估计老爷快回来了,找不到你怎么办呢。”

……

密云驿,距离顺义七十里。

朔风已经开始有些微冷意,驿站西屋,王子腾系了貂皮大氅,“自山海关迁安至顺义,凡十六驿,每程六十里左右,大约一千里……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呐……圣上既派北静王和秦亲王出都查边,我进京入阁,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王子腾正欣慰地写奏折,忽觉心口甚疼,“噗”的一声,鲜血扑满竹纸。

“老爷!老爷!快来人呐!”

……

“我舅舅要升迁内阁大学士,抱琴,这消息真吗?”贾元春喜道。

“肯定真,内监传进来的,无风不起浪,还没传过假消息。”抱琴叫宫女传饭到配殿,又让尚食局的人先吃了,才敢叫娘娘下筷:“娘娘前几年封的是皇贵妃,镀金银册、金印,再往上可就没法封了。”

“舅舅升迁,我还能封一回不成,就是这儿不大舒坦,六局二十四司,凡事必有宫正、女史管,前儿病了,请旨太医院都请了半天。”贾元春黯然道:“有个兄弟成了修撰,可不能亲眼见过。”

抱琴低叹:“深宫嘛,娘娘只管往好处想。”

第195章 升官

紫禁城西阁之中的值房外,艳阳高照,贾琮在此候命,他入门就看到一块石碑,大体是禁止喧哗和太祖太宗训戒之类的。

秋蝉叽叽喳喳吵得人心情烦躁,贾琮皂靴里面的脚也站酸了,他隐隐开始觉得腰部有点酸痛,尽管他勤于锻炼,终究年岁不大,看来昨晚还是操之过急啊。

“妻妾多了,容易早夭啊,这古代的价值观也是,好不容易风风光光地中一把状元,皇帝老儿偏生命我回去成亲……”贾琮口是心非地在秋阳炙烤之下,眼神恍恍惚惚的,蓦然想起薛宝钗雪梨似的胸脯,挣扎扭动的娇躯……不施粉黛却有一股充满帐幔的体香,温香软玉,缠绵悱恻,贤良淑德,那味道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怪不得红粉窟是英雄冢呢,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中叫人骨髓枯,宝钗也才十六七,正是芳华妙龄,贾琮暗道:“得节制,得节制啊。”

香菱那个小妮子,还没开诚公布过呢,在通往女人身体的道路上,贾琮还任重而道远。

“贾修撰,贾修撰……”守门太监喊了两声,贾琮才回神过来,进值房叩见。

西阁值房接近大明宫,隔了两道门,守卫森严,雍乐皇帝常叫人在此值班,多为天子近臣,大多安排内阁人员,而如今的杨清和、汪应元、张分宜三位,年事已高,所以也常叫翰林院过来值班。雍乐皇帝也不时会从寝宫过来这里和人商议,因此久而久之成了一个办政场所,值班人员每每会亲传皇帝旨意,所以又有人说,能在西阁值班,最有希望发达。

值房之内并不像其他宫殿一样富丽堂皇,中间一大条长案,四周摆设椅子,四面墙壁空空如也,却是大顺政令所发地之一,雍乐皇帝主座上坐南朝北,平身起立之后,问了他一些豫亲王讲官的情况。

“贾修撰,朕让你奉旨成亲一事如何啊?”雍乐皇帝把奏折往长案一丢:“娶了哪家千金?”

“陛下德心仁厚,福被万方,准臣回家娶亲数月,臣不胜感激隆恩之至,娶了薛家的小姐,琴瑟得宜。惟思兢兢业业,以报我皇之万一。”贾琮小心应对,马屁不停。

“行了,朕可不是叫你来溜须拍马的。”雍乐皇帝皱眉:“薛家?戴权,如今京里有哪个薛家?”

“主子,是金陵薛家,他们家是皇商,掌管内宫采办。”当值的戴权提醒:“薛家祖上有过一位中书舍人,主子日理万机,倒不记得这一家了。”

“我说呢,怎么对薛家毫无印象,你这奴婢这么一提,就让我想起那一年户部造册选秀的事情来……是良家女子就好……”雍乐皇帝抚额:“中原水患,由来已久,堪用的人甚少,幸有宋问达帮朕支撑着,又发旨派豫亲王下去,这会子应该到徐河、保定府金马台驿一带了……贾修撰对治河甚有宏论,这回朕没记错吧?你说你还教了什么?朕那四子如何?长府官有几日一报,你可仔细回答了。”

贾琮正思四大家族在金陵何等威风,“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而深居皇宫的万岁爷,却看似毫不知情,雍乐皇帝尽管早年出过宫,现如今也未必明白外面事情了。

“回陛下,臣确有过几道治河策论,曾引发部院争论。四王爷天潢贵胄,自是天资聪慧,臣每以中原河图,佐以四书五经教之,王爷功课常有宏论,已备在府邸等待查考……”

“嗯……”雍乐皇帝其实并未在意上心,“那为何贾修撰身居翰林,却深知水患之事呐?”

“臣家在南省,常有往返,曾亲眼目睹江北、临清、通惠河之水患。”

“你说上至九五至尊,下至贩夫走卒,身体力行,水患可解?又有招募河工、设立营汛厅、官员责任……有几条倒是甚对朕心,可治河,治的是钱啊……”雍乐皇帝老脸抽搐,显然舍不得拿自己的内帑银子:“所幸朕励精图治,户部国库也充实七八分了。”

“我皇英明。”贾琮谄媚道:“如今我皇英明神武之威,远播辽东漠北,边患大体已平,国有财力,足以治河。一旦夺淮之黄河重新移道,不仅可解数十年北运之患,天下水路也必念我皇恩德,千秋万世,代代传颂,不绝于史,乃是超越尧舜禹的大功德啊……皇上。”

连戴权也一脸向往,留名青史,让天下人建祠庙,永生永世供奉香火,没什么比这更远大的志向了,雍乐皇帝听得心情舒悦:“好,说得好,贾修撰既然当差已毕,朕就命你来西阁轮换值班,代传唤、草拟圣旨、敕令之用,今儿轮不到你当值,贾修撰奉朕口谕到工、户两部监察,以资治河之后顾,但有情况,如实上奏。”

“呃……”贾琮险些拐不过弯来,赶忙提袍跪下:“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他抬起头来,雍乐皇帝已经犯困地连打哈欠,乘轿走了,进来当值的翰林院蒋化蛟,嫉妒得眼圈都红了:“阿谀之臣!丢尽清流之脸!”

……

司礼监的位置在东阁后面,挨近北城门,这里的道路时常推垃圾桶的声音不绝,戴权回来的时候,皇上安歇下,司礼监又有一人去换他班,进司礼监大堂,赵康等候多时:“干爹,贾修撰移信,叫提拔一下千户余彪。”

“锦衣卫?哼哼……”戴权往太师椅一坐,拆开信封浆糊:“这事我会去说,状元郎嘛,来日有用得着他的时候,叫你去烧冷灶。万一这冷灶热了呢,是不是?”

原来赵康就是小钉子,如今的豫亲王府太监总管,他又恭敬道:“干爹,孩儿还听见一个事,今儿密云、顺义提塘官急传兵部职方司……王子腾忽然病重……据说不行了……”

“消息准吗?”戴权忽然起立:“刘秉笔,王统制的奏折呢?咱家要进宫去看看。”

“嗯,死了好,死了好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戴权哼哼道:“皇上叫司礼监重新协理锦衣卫,内阁最好也安排进咱们的一个人,如今看来,非贾琮莫属了。”

第196章 薛蟠惹祸

金花馆是京师外城众多酒楼之一,在京城的万家灯火之中,它并不显得如何出色、怎么出名,大抵类似于秦楼楚馆之地,然而它又没有南城北清河厂、金鱼池那些土娼集中地一样低级,属于不上不下的水平,目今当红的姑娘是万玉枝,偶有富家公子来访。

万玉枝姑娘,今儿换了熏香衣服,齐眉勒着攒珠抹额装饰,头插玉簪,披帛低至后肩,一步三摇、风情万种地下了楼,看得侧道打水的绿头巾小厮张大嘴巴,眼神儿一呆,步子走着,一头撞在柱子上:“哎哟!”

一楼座位上的薛蟠,摸摸下巴,万玉枝走到哪儿,他眼神瞟到哪儿。

四周座位还有几位公子,冯紫英大摇其头:“俗,俗啊,哪里比得上秦淮美女?有本事不熏香、不搓粉?”

“冯世兄光看胭脂水粉做什么?瞧,瞧那屁股,瞧那腰儿,嘿嘿嘿嘿……”薛蟠笑得胸脯一抖一抖的。

冯紫英一笑:“薛世兄,我说你老大不小了,也有二十几的年纪,就没想过成亲?”

“本来要成的,我说西直门外,夏家的姑娘好,啥都准备好了,就要托人去问亲,谁想妹妹和妹夫不允,说是……八字不合,犯冲,你知道我妹夫是个状元,断不会说假话,阻我姻缘的道理。”薛蟠意兴阑珊:“前面那个谁,别挡我啊。”

“薛世兄那妹婿不简单,是个能人,他说犯冲,也许犯冲。毕竟三年一度的状元郎,天潢贵胄、真龙天子的气也沾到一点。”冯紫英道:“你家领着内帑,论贵还不行,论富少有人及。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嘛。如今寻到了贾修撰,离贵也不远了。”

薛蟠根本没听他话,眼看又进来一位公子,直接拉了万玉枝的手摸,薛蟠一时火起,继而那位公子更直接地叫小厮拉来老鸨讲价,要为万玉枝赎身。

嘭!

薛蟠一拍桌案,酒水四溅,杯筷颤抖,冯紫英不知他发什么酒疯,薛蟠本就身材雄伟,力气不小,人赠绰号呆霸王,霸王可不是乱叫的,得像项羽那个模样。

顿时堂中一静,那位赎身的公子回过头来:“呀!这不是薛世兄和冯世兄吗?什么风把你两位吹来了?进来了也不向我打个招呼?”

“原来是仇世兄。”冯紫英起立,拱拱手,一边不停给薛蟠使眼色。

薛蟠只是不理他,霸道异常:“总有个先来后到,这位万姑娘,我要了。”

那仇公子面色一冷:“薛世兄也太不讲理了吧?你若是好言好语跟我说,一个姐儿,本公子让给你也就让给你了。可你这样,是向我耍威风还是怎么说?你仔细打量打量,这儿还是不是金陵?”

薛蟠指着仇公子鼻子:“去你娘的!懂不懂人话?老子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万姑娘,你跟谁?”

万玉枝左看看,又瞧瞧,泫然欲泣,只能低头,老鸨生怕闹大,影响生意,劝这个,劝那个,反被薛蟠推出门外。

“好啊!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呆霸王薛蟠如何跟我争!”仇公子是京师出了名的衙内,如何怕金陵恶少?

“薛蟠,你最好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滚!”仇公子一挥手,争锋相对,冯紫英看傻眼了。

“滚你娘的!”薛蟠勃然大怒,不由分说,甩开冯紫英,抄起一个瓷碗,劈头盖脸地便向仇公子脑门砸下去。

“啊!!!”

瓷碗砸碎了,内中又有酒水,仇公子伏地抱头,鲜血不多时便流了一地。

“啊!”万玉枝掩口惊呼,慌忙上楼。

“出人命了!出人命了!”老鸨又是心疼瓷碗,又是害怕人命牵涉酒楼,又担心此事为人忌讳而影响生意,跺脚不已,仇公子的几个小厮却几人进来团团守住,几人分头去了衙门。

“薛世兄,唉……”冯紫英仰天长叹:“你……你太鲁莽了……何至于此啊!”

薛蟠拍拍手,满不在乎:“不就是人命吗?我又不是没打死过!”

“仇公子不是冯渊!他父亲是一等轻车都尉、锦衣卫提督仇斌仇大人,姐姐还是宫里的娘娘,这是国舅爷啊!”冯紫英恨铁不成钢地道:“虽说我也和他打过架,到底下手有轻重,不至于死人,现在出了人命,大庭广众,仇都尉能善罢甘休吗?你不知道锦衣卫吗?”

“啊?”薛蟠小小惊讶一下,还是不怎么在意,奇怪道:“那又如何?我舅舅还是大学士呢!”

……

工部除了营缮、都水、屯田、虞衡四个清吏司,还有文思院、皮作局、鞍辔局、宝源局、颜料局、军器局、节慎库、织染所、杂造局等。

几年前贾琮提出的水泥方子,就在工部杂造局实验。

作坊门外,贾琮目视里面各种高温的砖窖,心下倒是称叹工匠们的技艺,据他粗略所知,水泥制作的温度是很高的,不想他写出方子原理,就有人能实施成功,不过古代早就使用了石灰、粘土在堤坝上面勾缝,配上铁矿石、石膏,从而制出水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如登天。

“贾修撰看看如何?我们工部绝对是最勤劳的部门,也是最艰辛的,由工部统筹运作,几百里黄河也可保无虞。”陪同的工部右侍郎山子野笑哈哈的。

另一个六科廊过来监视的工科给事中魏无知酸溜溜道:“贾修撰,监视工部,乃是我们工科职责,还望贾修撰不要越俎代庖。”

“魏给事言重了,本修撰是奉了皇命的,一旦出了篓子,你我可以好好商量商量嘛。”贾琮一背手,官腔十足。

魏无知恶狠狠地想道:“贾琮,且让你猖狂几天!明年戊寅六年大考察,我必然要联合同仁,把你这个小人清理出去,也能报我表哥之仇!”

贾琮又和这两位到杂造局账房查了账本,对于一些银钱出入的小数目、小手脚,他就当看不见,出来时山子野道:“前任秦侍郎好像大限不远。”

“有空我会去看看。”贾琮答了,又到翰林院典簿厅、西阁值房签名下班,到正阳门南铺,惯例进去坐坐,余彪也当值回来:“先谢谢修撰大人的援手,余某人得老内相开口,升了左都督。孙绍祖呢,正生不如死……另有一个最新消息,王统制行到顺义时,病逝了,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修撰大人的大内兄薛蟠……”

“薛蟠怎么了?”贾琮眼皮一跳。

余彪无奈道:“薛蟠打死了提督大人的公子,仇提督放话,不把他整死,誓不罢休……”

第197章 训妻训妾训奴

贾琮一身官袍地踱进家院,本来离家时一尘不染的二梁乌纱帽,因为京师环境恶劣,已有灰尘沾染了,皂色的一双靴子却还干净,香菱进来脱帽,供在桌案,晴雯要脱他六品鹭丝补子官服,贾琮摆手:“不用了,待会再脱。”

瞧他露出向上挽起的头发,晴雯嘀咕几句,莺儿又打水来清洗,贾琮随便抹了把脸,晴雯趁挂丝巾的功夫,对莺儿小声道:“都不快活呢,出了好几档事情。”

“孙福呢?你们奶奶呢?”贾琮脸色有些不好看。

“噢……孙福今儿没跟爷去,大老爷叫他,和东路的几个人,去城郊看地。”晴雯回头道。

“看地?”贾琮脸色一黑:“看什么地?这个时候东府早没庄子了,以前那十几个,不是在辽东黑山村吗?”

乌进孝进京来送东西,来回都要走几个月,需要出关,而乌进孝原属东府庄头,西府的很多庄子,也差不多挨着,所以说,贾府的很多食禄庄子,其实是在辽宁黑山,当然也不排除京郊有田地,但是京郊寸土寸金,只可能是小数目。

“你公务繁忙,不知道这些事。”晴雯扶住贾琮双肩揉捏:“你成了进士老爷,约莫一个月左右,左邻右舍、沾亲带故的人,特别是一些奴才的亲戚,本是民户,要交税,纷纷把土地投在你名下,逢年过节孝敬大老爷一点银子,大老爷便一口答应了……”

贾琮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差一点就拍案而起,还是他定力不错,极度低沉地道:“有几亩?为什么不早说?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我养你们何用?!”

三女还是第一次听见贾琮说话如此之重,尤其是莺儿,场面极静,莺儿捧水到门槛停住了,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香菱却是第一个跪下来的,晴雯也没心思取笑她了,林红玉只在窗外浇花,装作看不见。

晴雯伺候他的双手一松,贾琮狠狠一拍桌子,杯子一跳,紫砂壶竟是滚了下来,温水浸到了香菱的绿裙,贾琮冷笑:“还要装死吗?”

晴雯低眉道:“不知道,原以为是小事,他们都说举人老爷、进士老爷,都会有自耕农来投地的。”

贾琮冷眼看向莺儿,莺儿忙道:“奶奶去了二太太房里,薛大爷打死了人,娘家太太、奶奶都知道了。一早又有消息传来,舅太爷在顺义去世了……二太太就觉得心口疼,奶奶命人取了药,过去了……”

说完,莺儿一溜烟跑了,贾琮看看晴雯双手局促不安的样子,淡淡道:“平时一有什么事,不是能说?会说吗?都是谁家的亲戚?”

“王善保家的有好几房。”晴雯偏头欲走:“待会他回来,你问他。”

此时门外有孙福、龙傲天和林红玉谈话的声音,只不敢进来,贾琮道:“晴雯,往后指甲不要养得那么长,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晴雯委屈地抹泪,摔帘子走了,贾琮就当看不见,冷冷一喝:“孙福,滚进来!”

孙福在里间门外跪下,往怀里一摸账本:“琮爷,这是账目,有四五百亩,小的不敢隐瞒……”

贾琮起身走过来,接过账本,看也不看,兜头甩了孙福一脸:“我给你脸了是吗?不时赏你几十两,你嫌少是吗?老子养一条狗,也比你强!狗至少会哼一声!你一声不响就背着我捞钱去了?当我是那边二老爷好糊弄啊?来日进了官衙,你是不是也要把我这顶二梁乌纱帽给糊弄丢了?啊?”

孙福只能看见主子的靴尖,磕头不跌,砖石地板上都沾染了脑门血液,“小的不敢!大老爷是父……小的想,他的话,琮爷也不能不遵的……”

“这是两回事!”贾琮嘶吼道:“你耳朵聋了?我是说这事你要先回我!下去!叫龙傲天进来!”

香菱也趁机提前跑出去了,一屋子丫鬟心有余悸地在门外窃窃私语。

龙傲天又进来跪下,贾琮吼得嗓子都哑了,想要喝茶润舌,却发现茶壶倒了,还是林红玉胆大,进来端茶倒水,贾琮气喘吁吁:“孙福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回爷,没有,小的以性命当保。”龙傲天拍胸脯道。

贾琮沉吟不语,大顺不是前明,都士绅一体纳粮、当差了,倘若继续土地兼并,不是给自己安罪名是什么?贾琮对贾赦的杀机越来越浓烈了。

但是,在封建社会,别说儿子杀父,就算儿子告父母、祖父母,都是大罪,触犯礼法,因此这事情除非滴水不漏,否则贾琮不能做,不然就是自毁长城。

再者,王子腾一死,四大家族的门生、派系,绝对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政治斗争,别人恨不得往死里整,王子腾又是支持秦王,现在他倒台了,豫王和忠顺亲王弹劾他和他派系的奏折,可想而知,贾家这时候又怎么能顶风作案!更何况贾政恐怕早就收了甄家赃银!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再有下次,孙福你别想活了!把地儿扫干净再走!”贾琮还是没有处决孙福,毕竟这人用顺手了。

“这是怎么了?”薛宝钗一进门便觉得不对劲,此外还有人在过道上搬家具。

薛宝钗亲自进来收拾了杯盘,那眼圈分明还有红肿的迹象,贾琮见多浑虫带人搬了床架进来,等他们出去,半晌无言,薛宝钗欲言又止,好久才道:“哥哥进了刑部天牢,定了初审,我想求求你……”

“你叫我怎么求?”贾琮漠然:“这个时候,就算我给仇都尉下跪,你哥哥也活不了了,是他自己想死……”

放下茶杯,贾琮自己去了书房。

薛宝钗面色煞白,身子一摇,被莺儿扶住了,“莺儿,快,给我换六品安人的命妇服。”

这一天贾琮的院子非常安静,他在书房窗下静静看着四书五经,翰林院定期考试,八股文的魔咒还摆不脱。半个时辰左右,薛宝钗品服大妆,一言不发地进来,屈膝跪下。

贾琮视而不见。

门外,窗外,晴雯、香菱、莺儿、多姑娘她们,都在台阶下跪满了。

孙福、龙傲天、多浑虫等人则是跪在二门外。

再过半个时辰,贾琮仍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状元郎的院子出了这么大事,一下子消息不胫而走,传遍贾府,这位修撰大人真是威势大,一言不合,正妻也跪。

第198章 家有贤妻

紫菱洲的荷叶菱藕,在雍乐十五年的秋冬之交,已然枯败。

三春约了栊翠庵的妙玉在缀锦楼下棋,林黛玉翩然来迟,贾探春取笑:“颦儿这位奶奶事忙。”

“三丫头还说。”林黛玉提帕咳嗽几声,往楼外绣墩一坐,盘起的头发下面色郁郁:“不是太太病了么,才亲侍汤药回来。”

王夫人是探春嫡母,她倒不好取笑了,贾探春对林黛玉不能说是十分尊重,有一次谈及众女生日,探春说贾母和薛宝钗“娘儿俩都在正月,二月没人”,袭人插口说“林姑娘是二月,只是不是我们家的人”。

这两句话看似平常,其实充满了若有若无的歧视。

薛宝钗对于贾府来说不过是外姓亲,而林黛玉身上还流着贾母的血液呢,何以宝钗是“娘儿俩”,黛玉就不是?更何况从丫头袭人口中说出来?

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味道。

“舅太爷殁了,太太不好受,我也才去问安过。”贾探春对王夫人,明显比生母赵姨娘担心。

“琮哥拿进来的评本,你们看了吗?外边那些男人,才是不尊重,评本上什么也能说。”贾惜春捋捋小辫,以手支着下巴:“林姐姐两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有评本说‘此闺阁之作,扭捏作态,欲拒还迎,欲说还休是也’,呸,什么臭男人!”

“我看的评本,宝钗的‘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还有人说,不似女儿之作呢。”贾迎春执白子在棋枰按下:“琮弟还想让我们走出闺阁,到别家小姐门中聚会交流呢。”

“出书的事,老太太不大过问,要是这样走出闺阁聚会,像他的书社结盟一样,恐怕有损闺阁清誉,到底不好。”贾惜春眉毛一皱,对此不乐观。

惜春对自己声誉看得较重,因此红楼之中趁赶走入画之时,公然和嫂子尤氏决裂,说东府不好的风声,影响了她,“杜绝宁国府”。贾惜春能和宁国府一刀两断,这时宁国府名存实亡,她在荣国府也能安然,自小见识了诸多冷漠的人,心也容易冷漠,也容易自私。一个人缺乏被人爱,也很难爱人。

贾探春却更开放一些,不以为然:“琮弟说得好,《幼学琼林》有云,伯商仲商,时称越秀。商景兰、商景微能够留名青史,不外乎外出聚会,谈诗作画,往来吴越苏杭,遍交名流。就算不说她们姐妹,黄媛介不也是儒门名媛?那更是无所不交……”

“三姑娘提议建成的海棠诗社,至今已经荒废,珠大嫂子为了督促儿子,也顾不得小姑子了,也有管不过来的时候,等今年过了,我倒想重建一个桃花社……那边的宝姐姐,有诰命在身,是能进宫或者外出与官家夫人交流的……顺便叫上云丫头……”林黛玉兴致勃勃。

“云丫头,还没议亲吗?”贾探春鹅蛋脸笑开来。

“没听说过,你们应该先议二姑娘,等二老爷回来,再议三姑娘……”林黛玉笑:“这一对姐儿,不知便宜谁了呢。”

贾迎春羞红,惜春道:“二姐姐还不用急,不是说孙家出事了么。”

这时紫鹃匆匆来回琮爷院子发生的事情,众女惊起,贾迎春责骂道:“太不像话了,宝钗哪儿错了,我们过去看看!”

妙玉辞去,众女过沁芳桥,走翠嶂石路出园门,过南北宽夹道,到贾琮院子,只见莺儿跪着回说:“爷不能错怪了奶奶,奶奶还怕爷晚上睡不好,巴巴叫人重新做了八步床抬进来呢。”

贾琮早已扶宝钗起立,反而气乐了,“我哪儿错怪了她?是她自己来求我。”

鸳鸯也扶晴雯进来:“琮爷真要向我们奴才摆主子的款?晴雯你怎么说?这是老太太的人呢,怎能这样糟蹋?小红还是大太太点头的……”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要这样满院子的下跪?”贾迎春也进来指责,贾惜春就当看热闹。

贾探春却沉吟不语,林黛玉则是啧啧称叹:“往后没人能制住琮弟了,宝姐姐都不能,琮弟一发威,三姑娘这颗玫瑰刺也不及。”

“二嫂子干嘛把我扯进来?”贾探春笑哼。

“所有人都向我发难了,散了吧,散了吧。”贾琮逐客,等把这些人赶走了,才回头道:“我的夫人,为夫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可以去刑部帮忙问问,结果我却做不了主。”

实际上贾琮打的主意是,薛蟠还是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那货这回不死,迟早也要出事,不值得救。

但是薛家重情,不重视他人生命,贾琮也就在老婆面前敷衍敷衍,这个大舅子,就让他这么走了吧,临死拉个垫背,也不亏了。

“谢谢!”薛宝钗破涕为笑,丫头们才算松一口气。

……

“父亲,私收土地田亩这事,不好。”贾琮依旧不换官服,直面贾赦,如今进去做官的人,这样贾赦也就不好呵斥他了。

“哪儿不好啊?”贾赦挺着大肚子:“为父还想叫你孝敬点银子,只是你新官上任不久,又才娶了人,怕没有多余银钱,这才作罢。”

贾琮心下冷笑,开口道:“一次状元宴会,一次大婚宴会,应该没少收钱吧?”

邢夫人咂咂嘴:“礼钱都是要还的,别人过节,我们不去,遮羞布可就挡不住了。”

“张居正一家怎么被抄家的?有一点便是其家人横行江陵乡里,私占土地,终是报应不爽,一子上吊,一子充军,一子严刑拷打,连一代首辅,死后都几乎断子绝孙,不可不警醒。再说徐阶能终老,有一点便在于当时应天巡抚海瑞严厉指责徐家在松江的土地问题,他做出了让步。”

“如今我们府上也不是穷得讨饭,父亲又有爵禄,这个时候是多事之秋,舅太爷一倒,覆朝之下,焉有完卵,不出几日,二老爷也必受弹劾。”贾琮起身:“请老爷太太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贾赦很是舍不得。

……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贾琮坐在八步床上:“据说在丛林撒网,撒下食物,鸟儿就会自投罗网,它们不会像人一样投石问路,知道打草惊蛇,但是人却像它们一样,会自己寻死。”

八步床又称拔步床,江南人古今惯用,床下有平座、有围子、顶架,床放在平座上,前面留空二三尺,与床门围子形成一个小廊屋,左侧放桌椅、梳妆台,右侧衣笼、便桶,简直是一个小型房屋。

妆台前的薛宝钗沉默一会儿,贾琮揉揉她腿:“是不是跪痛了,我给你揉。”

薛宝钗摇摇头:“这不算什么,你见上官、见皇帝不跪吗,夫为妻纲,做妻子的跪丈夫,有什么。”

贾琮道:“临行赴难有贤妻。”

第199章 轰动朝野

雍乐十五年丁丑立冬,兵部九边提塘急报,原任京营节度使、以九省都检点迁九省统制、兼兵部尚书衔的王子腾,在密云驿旧伤复发,于顺义驿病逝,终年六十有三。

立冬之后,此消息经过大顺全国两千多个驿站的邸报,传遍天下十三布政使司的所有府州县衙署。

王子腾位高权重,一开始就以京营节度史总督几十万京营军队,再出任九边,其亲信党羽、提拔门生不计其数,而其本人更是四大家族的代言人,当初只需要王子腾随便上一个保本,革职的贾雨村就能复出成为应天府知府,一个地级市市长,随随便便就得了,其威势可想而知。

王子腾本人的死,更是派系斗争的一个信号,死讯传来之后,礼部仪制司郎中、主事上奏,王子腾“劳苦功高”,请加谥号,并议定葬礼。

雍乐十五年小雪,雍乐皇帝下旨,三次罢斥礼部、内阁议定的“忠烈”、“仁烈”等谥号,亲自加王子腾谥号为“文正”。

这个消息,终于掀起了朝野一片哗然!轩然大波!

要知道,一个朝代几百年,成千上万的官员,文官的最高级谥号就是“文正”二字,比如范仲淹,范文正公,曾国藩,曾文正公,双手都数得过来,寥寥无几。反对王子腾的人,怎么能够同意!

虽然王子腾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以文职督理军务,加封文职谥号无可厚非,但是眼红的反对派在此找不到错处,纷纷找王子腾的其他痛脚,加以攻击、贬斥、伐挞,于是一场文官们嗷嗷直叫、提起笔杆子、引经据典地开始反扑。

先是秦王派系的陕西道御史、山西道御史双双上书弹劾,陕西三边总共缺额二万五千多,他们严厉质疑王子腾贪墨军饷。

王子腾派系为了寻求自保,纷纷为自己辩护,京营都督府经历司、甚至上直亲卫总指挥也为王子腾开脱,承认王子腾一生的功劳,说“王子腾纵使有瑕疵,亦是瑕不掩瑜”。

雍乐十五年大雪,雍乐皇帝改变旨意,改王子腾谥号文正为忠烈,以侯爵礼节下葬,开东城朝阳门,入大顺贤良祠,下旨礼部仪制司、吏部稽勋司议定王家后人的荫职。

皇帝这个明升暗降的讯号,让无数官员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吏部稽勋司郎中上奏,王子腾三子战死,请旨是否按惯例加封王氏宗族其他房的侄子、堂侄等人。

十一月初九,礼部侍郎徐有贞强烈反对王子腾按侯爵礼节下葬,并秘密授意秦王派系的河南道御史、京畿道御史、兵科给事中弹劾王子腾任人维亲、结党营私、结交内侍、任意罢免杀戮高级武官,致使兵事废驰、耗费千万国帑、其罪可诛!不鞭尸不足以平民愤!

因为九边涉及到兵部,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兵部尚书贾雨村为王子腾上书辩护,直接被兵科都给事中指责为结党营私,贾雨村哑火了。

河南道御史上奏,弹劾河南学政贾政“非进士出身,岁考科考乡试屡出弊端”,请求削职为民。

京畿道御史弹劾贾政门生、永定河河道通判傅试私吞工部拨款。江南道御史弹劾江苏巡抚、保龄侯兼漕运总督史鼐粮道有问题。

尽管兵部、京营都督府,甚至上直亲卫经历司、内监二十四衙门的御马监都为王子腾说情,但是架不住秦王派系文官们的猛烈攻势。

王子腾本来支持秦王,可是他一倒台,最先弹劾他的人,就是秦王派系。

这和本来就是阉党的崔呈秀,最先弹劾他的反而也是阉党一样,有政治手腕的人,嘴脸都很无耻。

礼部侍郎徐有贞就是这种无耻的人,贾琮都比不上。

而后豫王派系、忠顺亲王派系的人,时不时插上一脚,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隔岸观火,乐见其成,终于,在最后的九卿之一、忠顺亲王派系的都察院左都御史上书弹劾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奏折一上,政治斗争的态势愈发明朗。

光禄寺、太仆寺、太常寺三卿联名指责薛家皇商问题,锦衣卫提督仇斌暗中添火,请求革除薛家皇商户籍。

刑部、大理寺上奏贾政、史鼐窝藏甄家赃银达十几万两。

雍乐皇帝震怒,罢斥王子腾谥号,罢斥子孙荫职,贾政、史鼐等人,全部革职回籍,其中傅试这种小官,充军极边,知州赖尚荣却托人保住了乌纱帽。

在四大家族被反攻倒算的政治态势下,翰林院修撰贾琮都很危险。

……

内城,烟袋斜街,大雪飞扬。

飞飞扬扬的鹅毛大雪落在他油伞、披风上面,他站在戴公公院子里,尽管打着伞,整个人却被堆成了雪人似的,这个人竟然是贾琮。

“哟,贾修撰来了,你也是咱家府上的常客,是哪个不开眼的奴婢刁难你?为何不进去坐坐?”戴权乘轿回来,暗暗讶异,却已猜测出贾琮所为何来。

“公公折煞在下了,我大顺礼仪之邦,程门立雪,在下还是懂得的。”贾琮忍着浑身冷意。

他这样把自己比作程门立雪的杨时,就是暗喻戴权是程朱理学的二程,马屁不可谓不高明。戴权大悦,请进堂屋喝茶:“来人呐,贾修撰冻了这么久,不宜烤火,拿冰窖的冰块出来,给贾修撰搓搓。”

“谢过公公。”贾琮冻得浑身木人,起身作揖,再坐下:“内阁历来缺额,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此刻特简大学士王统制一死,公公认为谁有希望?”

“下野的西山赵北斗,希望比你大。”戴权笑呵呵道:“不过贾修撰前途无量,就缺一份资历。”

小太监拿来冰块,贾琮缓缓地搓了搓:“我能赚来这份资历,但要公公鼎力相助。”

戴权目光开始幽幽地盯他,贾琮递过来一份名单:“今晚申时之后,我会以山海盟盟主,幽燕物望最高的年轻一辈的名义,联合公车上书,到时声势太大,必然会遭受廷杖。”

“而廷杖,由锦衣卫和司礼监主持,我要这四个人死!”

戴权面色阴阴:“何谓公车上书?”

“我大顺每年的举人、秀才赶考,朝廷公费派送,是为公车,联合读书人和一部分京官,是为公车上书。”

“廷杖之残酷,士大夫之辱,前所未有,莫为此甚,贾修撰为何要行这个奇招和险招?如今四大家族岌岌可危,一个不慎,可就命丧黄泉!”戴权不解。

“为了自保!也为了升官发财!”贾琮红着眼圈、呼吸急促:“公公知道那些物望太高、名头极大的文官,为什么能自保不死吗?比如海瑞,比如雒于仁,再比如徐阶,那就是好的名声!一旦我直名震天下……纵使不升官发财,也足以不死!亦能消弥四大家族给我带来的误解和隐藏的政治打击!”

这人是个政治疯子!戴权好奇道:“你要以什么为理由上书?”

“这点公公不必担心!在下自有计较!”贾琮涕泗横流地就要下跪:“还请公公帮我,他日若我入阁,必不敢忘今日之恩!”

“哎呀!快请起,快请起!”戴权眸光闪烁,又不由得暗暗得意。

……

贾琮系紧披风,走出烟袋斜街。

按他的谋划,今天之后,贾琮之名,必将震动天下!

是生,是死,是富贵,还是卑贱,全看这一步棋。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

戴权打开纸条一看,赫然是四个人的名字:

吏科都给事中罗敏、工科给事中魏无知、翰林院修撰蒋化蛟、礼部侍郎徐有贞。

每个名字,将代表今晚的一条人命。

第200章 公车上书

户部衙署,东南方位的一块“户部浙江清吏司”牌匾上面的屋檐,也被大雪覆盖,户科给事中巡视完毕,出去了,浙江清吏司大堂的珠算声,依旧不绝于耳。

“户部浙江清吏司今年从浙江布政司递解的春、秋两季税银,重铸之后一共多少?”贾琮坐在桌边问。

主事王应麟轻叹:“贾修撰,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户部就是一笔烂账。”

主事司马匪鉴汇报:“户部浙江清吏司领浙江布政司,代管京营御林军、留守军、龙虎军、应天军、上直亲卫几十万军饷。浙江乃东南大省,沿海富裕之地,湖州、嘉兴、宁波等,盛产棉、麻、丝,稻谷可以两熟,春税少些,二十万,秋税有一百多万。”

贾琮在桌面上悄悄手指:“我昨天从其他几个清吏司回来,情况大抵差不多,户部、工部、兵部、内承运库、内惜薪司、御马监等等,职务常有交叉,这军饷本是兵部之事,却由户部各清吏司代管。”

“就是如此。”王应麟、司马匪鉴点头。

“我朝国初设茶马税、盐课司、钞关,二十取一,后民愈富,禁令渐弛,变成三十取一。单拿西北、西南茶税来说,可以做茶马生意,茶是战略物资。至于盐课,两淮、两浙、河东、长芦、山东、福建等是常设,云南、陕西等地也有井盐提举司。钞关即便各代增减不一,河西务、临清、淮安、扬州、苏州(浒墅)、杭州(北新)、九江七处大致是常设的,十三布政司汇合茶马税、盐课税、钞关税,中原水患之后顾,哪有不够的?”贾琮疑惑道。

司马匪鉴犹豫、迟疑:“户部各十三清吏司例银,惯有解送内府、内库的,金陵、苏州、杭州三织造,也归内务府管,去年并今年解送的总数,据说有四千多万,九边战事耗费一千多万,各地军饷一千多万,解送内库再一千万,剩下一千万……”

还不够上下其手,贪墨了。

兼户部侍郎的汪应元背手踱步进来:“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内宫多处有雷劈、起火,宫殿重修、太妃生日,每一样动辄耗费百万。一旦修宫殿,木材要从湖广、云贵运送上好木料,走长江水道、运河,又要动用市舶司,工匠、颜料糜费又不可计数,户部预算,每年都入不敷出,贾修撰还有什么疑问吗?”汪应元老奸巨猾地一笑:“你将来是要修史的,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知道详细点也好。”

“阁老。”贾琮三人起身行礼,汪应元是身兼数职,自从赵北斗下野,皇帝一直不下旨选阁臣,内阁严重缺额,所以汪应元是东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户部左侍郎,位高权重。

“黄河水患,刻不容缓,下官身为翰林院修撰、西阁值班人员,奉命巡视工部、户部,职责所在,更是责无旁贷。”贾琮面色坚决,司马匪鉴、王应麟暗暗敬服。

“陛下正向户部要银三百万重修大明宫,河南只有两百万,你上书要有准备。”汪应元丢下几句话,便走了。

……

清幽雅致的翰林院,贾琮从典簿厅签名出来,蒋化蛟拱手道:“贾修撰得提防提防,如今的金陵四大家族,实在名不副实呀,哈哈……”

编修丌诗轩幸灾乐祸:“修撰大人还敢要地吗?丌某人在松江还有几百亩……”

“多谢蒋修撰、丌编修吉言。”贾琮无故加之而不怒:“蒋修撰、丌编修是泰州学派,泰州学派由王阳明心学发展而来,讲究百姓日用,就是道理,董府尹的浙东学派即便与泰州学派理念不同,为国为民到底都是一样。”

“现下,中原水患,区区二百两,不足以充塞黄河之万一,我山海盟盟主贾琮,欲公车上书,请陛下开户银、停宫殿,以定黄河、安万民、保天下,为我大顺万世之国祚计,你们怎么说?”

丌诗轩、蒋化蛟对视一眼,大义凛然:“你贾琮若敢公车上书,我江左盟自然义不容辞!”

可爱,又可恨的人,可惜江左盟和自己对上了,政治,是无情的。

……

申时,正阳门外正逢上直亲卫、巡捕五营、锦衣卫换班,他们三天一轮,每门各有值房,除却一二品大臣杨提督、仇都尉用银印,其余则用铜印,巡捕统领和值班人员各执一半。

龚鼎慈下轿:“贾兄,今日之举,你不会后悔吗?”

“我贾琮无怨无悔。”贾琮大义凛然地摇摇头,这时江左盟司马匪鉴、王应麟、张茂才、匡六合到齐,龚鼎慈带领的燕社,有一百多人。

加上龚鼎慈、贾琮两大顺天府年轻一辈的首领人物,广发号令,今天来宣武门西小市汇合的朔方秀才、举人、京官,人数达到上千,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山海书社容不下这么多人,很多人便静静地在围墙外站立,贾琮、龚鼎慈刚下轿,就被推进一进大厅,贾琮洗了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草奏疏:

“请开户银以定黄河、保万民、安天下疏。”

“臣翰林院修撰、西阁值班替补、奉命巡视工户两部贾琮启奏:今十五年,黄河水患尤重,七月,决堤梁家营、詹家店;九月,决郑州来童寨民堤,并冲决中牟杨桥官堤;十月,决仪封大寨、兰阳板桥;十月下旬,河水陡涨,冲塌堤岸坝台,雎宁、泗、桃源、宿迁悉数淹没;又决开封,水淹城池,惊天之变,淮河不保矣……”

……

“诸君!”贾琮出来山海书社大门,面色严肃地面对一千多人,提高语气,铿锵有力,一挥三尺长袖道:“士大夫死则死矣!今天愿意跟贾某人跪奏上书的官员!请随我来!”

“国家养士一百年!杖节取义,就在今日!贾某人愿意身先士卒,请求陛下开户银、停宫殿!”

当年,杨慎喊出了大明二百七十二年的历史上最响亮的口号。

今天,这句话又有贾琮喊出来了。

人心可用。

贾琮并不是真的想死,他只不过是借助这个契机来玩命地生死一搏。

第一,作为山海盟盟主,他带头出来,没有辜负山海盟,盟主的名头实至名归。第二,尽管某些自认清流的官员对贾琮有偏见,但是此事必然会让贾琮在他们心里的印象改观。第三,就是直名,这是最最最关键的。

一旦贾琮直名震天下,无论这次上书成功还是失败,即使是最坏的情况,贾府被抄家,贾琮也能自保,保住官位并且升官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也许会遭受暂时的打击,但是这种直名,不仅在廷臣里面众望所归,而且以后雍乐皇帝处置他,就会有顾忌。

如果贾琮成了大多数官员、民众、读书人心目中的英雄,雍乐皇帝敢整死他,就是昏君,会被人唾骂,这就是让皇帝有顾忌。

第四,此次公开上奏,声势浩大,那些和现代人价值观明显不一样的官员,自然而然也会加入,这样一来,贾琮顺便也能借司礼监、锦衣卫的手,除掉政敌。

这是贾琮的一个阴谋,也是他政治生涯的真正起步,挺过去了,众望所归,会推入阁,非他莫属。

这一天,注定会被载入大顺的史册,标炳千秋。

第201章 廷杖

申时、酉时,天色未全黑,皇宫还没有实行门禁,但凡在京官员,都有进宫出宫的牙牌,以便查看,没有牙牌或者冒名顶替、交换的,一律要受处罚。

贾琮带头的这行人,山海盟、燕社等在京的小官,就有一二十,主事、员外郎、郎中,虽然听起来官小,却是各大佬的预备军,联合起来还是不可忽视的,故此那些正阳门值班人员,验证了牙牌并且记录,并不阻止他们。

皇宫治安不是开玩笑的,每个门、每个宫殿都有严格的换班制度,同一人还不能在同一地方久待,而且单是负责治安的人,就有锦衣卫、上直亲卫、巡捕五营,互相牵制,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出什么事。像“梃击案”这种闯入宫殿打人的事情,至少大顺前期不会出现。

“这次的风头,让贾琮抢了呀……”步入白玉桥,蒋化蛟不甘心,人群中后面也有徐有贞、罗敏、魏无知,贾琮此次是有备而来,皇帝向户部要银修宫殿,果然遭受了大部分群臣的反对。

“这就叫聪明之处了,聪明,有时候也是愚蠢。”徐有贞冷哼:“枪打出头鸟,我们来反对跪谏,是不负众望,至于谁带头,倒是无所谓。”

罗敏、魏无知、贾斯文相视一眼,各有不好的预感,他们毕竟上奏秦业退休,试探过贾琮的反应,同时心里又暗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贾琮这个出头鸟死了也好,就怕做不了英雄,反而成了狗熊。不然还浪费我们的奏折墨水去弹劾他,贾琮如果遭受廷杖死去,岂不是大快人心,而我们活下来的,又能沽名买直,好名声,那就是升官发财的资历啊,你以为只有你贾琮看得清楚,哼哼……”

然而作为六科老大的罗敏,专察吏部官员,政治敏感性总要比外甥魏无知、同党贾斯文强些,皱眉想道:“贾琮这一路走来,看似顺风顺水,实则是工于心计,莫非他有什么完全的把握?司礼监……也不是完全可能,戴权那个阉竖不是安插了同乡戴凤翔等一些人吗?又怎么会选中贾琮?”

午门东门外面,由贾琮带头,大红绯袍、蓝袍、青袍,各色不一,却一律三尺长袖飘飘地下跪,个个悍不畏死的模样,头顶双翅乌纱帽,也是梁数不一。

巡捕五营的值班侍卫吓了一跳,早着人进宫禀报,司礼监值班秉笔刘知远,身着品服,匆匆赶来:“徐侍郎、贾修撰、罗给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贾琮面容整肃,跪下来的青袍铺在地板上面,一脸文死谏的模样:“我朝历来有惯例,有祖制,陛下修宫殿只准用内帑,不准向户部要一分一厘。内帑户部井然有序,各不相干。如今中原水患,工银严重不足,陛下还要大修宫殿,我等群臣不得已,业已上了奏折,在此死谏皇上,皇上不收回成命,我等便不起来!”

“刘公公,还请皇上收回成命!以国事为重!”徐有贞大义凛然道,群臣跟着附和。

刘知远白净的面皮流露为难之色:“陛下正为许多奏折烦恼呢,可不好触这个霉头,咱家替你们回了,好坏咱家就不知道了……”

临走还和贾琮对了个眼色。

……

大顺还在正阳门左侧设立了鸣冤鼓,此刻一批举人秀才的击鼓鸣冤,也震动了值班人员,通政使司经历司经历、正七品官员戴凤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阳门高城,把奏折揣入袖中,出示牙牌,进了通政史司衙门。

“圣上曾下令本衙门,物力维艰,奏折一律用竹纸,不得超过一千字,务必简明扼要,提纲挈领,提高各衙门办公运转的效率。”通政使司通政使高文起揉揉眼睛:“今儿奏折太多,我一个人也看不过来,戴经历看看称呼、格式有没有违制的?”

戴凤翔淡淡道:“通政使大人,并无违制,下官已检验多遍,这就交誊黄右通政大人誊黄,递进内阁。”

“好。”高文起点头,对这个七品小下属有着若有若无的恭敬:“有老内相提携,戴经历前途无量呐……嗯,今儿这电闪雷鸣,也太大了些。”

“下官受宠若惊。”戴凤翔淡淡道:“就怕雷声大雨点小,秦王既出都查边,军权在手,大人也不愁没前途。”

……

仁华殿,随时有阁臣值班,不分昼夜,此时值班的汪应元附了票拟贴上,同时还有一封钦天监的奏折。

对于阁臣来说,翰林院、科道官都是他们的打手、急先锋,汪应元也如此看待贾琮等人,皇帝向户部要银,三位阁臣也是不同意的,正好有小弟给他们出马。

……

“唯今我皇不思水患之难,反而动用户部之银……有违祖制,是以臣等不惜死谏于宫前……”

“混账!”雍乐皇帝气愤地把贾琮奏折丢在地上:“这个贾琮,实在太猖狂了!”

大明宫暖阁里面伺候的刘知远,弯腰捡起奏折:“主子息怒,何必为这些人伤了龙体,文臣死谏,也不是第一次了,下面是钦天监的奏折……”

“钦天监又有什么事?司礼监批红了吗?”雍乐皇帝气得热血上涌,即使朕向户部要银违反祖制,你们这样干也太不给朕面子了吧?叫朕颜面何存?

“钦天监奏,水星偏离星宿轨道,中原大不利。”刘知远答道,这位皇帝陛下御内极严,所以尽管司礼监权大,私自处理奏折,而不回禀他的情况,也是极少见的,司礼监也只敢动些小手段和花样,为自己谋利。

“嗯……”雍乐皇帝对钦天监发不出怒气,“敬天爱民”是皇帝的自我标榜,汪应元逞上的钦天监奏折,和内阁调停奏折,果然平息了他的怒气。

“汪阁老说,唐太宗能听魏征死谏,朕若是对此不大发雷霆,便是一代明君贤君,这些文臣沽名买直,朕便不置喙,又说历来科道官为天子耳目,好你个贾琮,真敢说,不如去当个御史好了……”雍乐皇帝也觉得这事办得不妥当。

既然遭受群臣的一力反对,他不得不妥协了,否则内阁六部一旦以辞职威胁他,谁来给他办事?

不过,皇帝玩得就是制衡,怎么能便宜了他们?这样朕很丢脸啊!

“刘知远,传旨,着锦衣卫、司礼监举行廷杖!”雍乐皇帝很是不爽,贾琮那封奏折,也被他留中不发了,纵使他知道这样更会受到御史指责,但他也要这么做。

刘知远心下一喜,忙去通知锦衣卫左都督了,龙案下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提督仇斌进言道:“皇上,近来各地百户所的探子查明,薛家这个皇商,大有借内帑之银,私吞腰包之举,内帑,可是皇上的私银……”

雍乐皇帝脸色阴沉,对他来说,第一信任的是太监,第二就是锦衣卫、各地巡按御史,因为这些人直接对他负责,而锦衣卫明显比廷臣更可信任。

但是,像贾琮这样的臣子,也是不可或缺的,朝廷需要办事的人,这种愚忠和死谏,对于维护皇权统治,也是很必要的。

敢贪他内帑银子,那是动了皇帝的大忌了,崇祯宁愿亡国,也不愿意开内帑的,雍乐皇帝更是如此:“着户部和光禄寺,把薛家的皇商革了!”

在京人命案子归刑部处理,时时发生,在大理寺复核之前,每年人命案子的名单,包括薛蟠打死仇公子,雍乐皇帝自然不会知道这种小事,也就更不会知道仇斌挟私报复,各家皇商、甚至内库太监私吞内帑,那已经是很普遍的事了。

【注释:书评意见会听取,就当做是写作经验和教训吧。

另,祝所有书友元旦快乐!】

第202章 直名震天下

“皇上有旨,尔等群臣既已上了奏折,如何又于午门外跪奏死谏?扰乱内宫?着本司和锦衣卫廷杖,钦此!”刘知远笑眯眯地一屁股坐下小内监搬过来的椅子上,瞧瞧这么多人跪在自己脚下,真爽呀!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这些参加文死谏的大臣们,有六部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科道官,他们不仅不悲愤,反而个个喜形于色。

这就是一种诡异的价值观,遭受廷杖,那就是忠臣,留名青史,他们巴不得提起屁股挨打。

不过,廷杖是一门十分有学问的艺术,司礼监、锦衣卫会不会借此打击平时不和睦的人?公报私仇?大有可能,所以一些平时对司礼监太监不恭敬的人,内心摇摆不定,患得患失。

贾琮虽然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舍生取义模样,不过他余光还是看见了这些人各不相同的脸色。

贾琮看得很清楚,这群人里面,不乏一些为皇帝失德、违反祖制而悲愤的愚忠之臣,但那只是极少数,像徐有贞等人,报的心思和自己差不多,沽名买直,居心叵测,他们哪里甘心去死?

能把生死、功名富贵抛到九霄云外的人,不是没有,这种人大多数属于御史,而且是年轻的御史,他们资历浅,不是老油条,也不会顾及什么前途,因为,御史也是最容易被皇帝施加处罚的人,动辄罚俸、降级、调外任、充军,尤其是充军,虽然充军比死刑低一等,但是生不如死,比死刑都残酷,这似乎也是很多御史的宿命。

不过凡事要分为两面来看,御史言官本来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甚至是死亡的风险,但是御史的升官资格,翰林院也望尘莫及,这也是皇帝的一种鼓励手段。但凡是御史出身,调外任都在四品知府以上,直接进布政司参政、参议,这又是让熬几十年资历的人羡慕不来的。

这些认识与观察力,自然对贾琮的未来官场大有助益,他还看到与司礼监秉笔刘知远并列的锦衣卫左都督余彪。

“刘知远是戴权的干儿子,必然知会过,至于余彪,是自己人了……呵呵,这回还是我完胜了……”贾琮内心大笑,他飞快扫视二人,果然发现二人快速给他传达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随着刘知远一声令下,几十个杂役太监、锦衣卫力士风风火火上来,不由分说,把贾琮等群臣按到午门外的一条沟道边。

锦衣卫力士分别两人按住一个官员,杂役太监提来木板铺在下面,又拿来绳索,双手、双脚全部绑上。

难怪说自从明朝廷杖开始,士大夫之辱,前所未有,这也是皇帝驾驭群臣的一个手段,不听话,内阁大臣,照打不误,贾琮心里都大骂了。

他仔细地左右看看,果然看出门道,大约四五十个官员,却是分批出来的,贾琮、司马匪鉴、王应麟、张茂才等和司礼监、锦衣卫有交情的,被分在最后一批。

钦天监等分在第二批,徐有贞、魏无知、罗敏、蒋化蛟、丌诗轩、贾斯文等分在第一批。

锦衣卫掌刑百户、校尉们一人分配一个,挨个站好,就等刘知远发话。

张茂才瑟瑟发抖:“子礼,我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怕,就觉得跟着你,大有希望,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双腿双脚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

“害怕就是害怕!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司马匪鉴呸一声:“掌刑的锦衣卫,能够做到白纸放在砖石上,砖石破而白纸不裂,谁不知道啊?”

王应麟沉默,也不知道他是后悔,还是什么心情,就在此时,刘知远品服下面、余彪一品都督狮子袍服下面的脚,突然向外张开成外八字:“第三批,行刑!看着打!”

掌刑百户、校尉是老手了,他们得到了两个信号,第一脚步是外八字,代表不能打死。第二,看着打,就是走个过场,随便打,起码十天八个月就能下地走路。

“啊!”

“啊啊!”

“啊啊啊!”

张茂才的叫声简直震动云霄,穿金裂石,第一批行刑虽然只是外八字、看着打,不会伤筋动骨,但那种皮肉之苦,养尊处优的人还是受不了,另外两批人,已经有人不受控制地尿裤子。

贾琮死命忍住不出声,只觉得屁股凉嗖嗖的,明显是流血了,他暗道:“流得值得啊,这回不仅能保住小命,还能一劳永逸地干掉魏无知他们……”

轮到第二批,余彪咳嗽一声:“吕纯良,你可以走了。”

吕纯良正是那个钦天监,他摇头反驳:“微臣以水星偏离星宿轨道,劝谏皇上,自愿遭受廷杖。”

实际上是他想进忠臣名单,背朝天躺在木板上面不能动的贾琮无语了,还有这种人,不过想想,他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余彪微微一笑:“用心看着打!”

脚步还是外八字,等轮到第三批的时候,刘知远、余彪的脚后跟突然分开,靴尖并拢:“好生着实用心看着打!”

魏无知他们虽是看不到刘知远两人的脚型,但说话明显不一样,知道受人报复了!可他们又能如何!

锦衣卫动刑,棍数、力道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然而这些练过的人,一种只让人受皮肉之苦,一种却是五脏六腑都震碎了!内八字显然不会活命!必死无疑!

到时候如果责问到他们,他们搪塞的借口也很简单,是因为大臣身体不好!或者伤势治愈不当!不是我们的错!

第三批人的叫声却不及张茂才那么大,也许这种有差别的刑法,感觉是不同的,廷杖完毕,太监去正阳门外通知各自的轿夫、小厮奴才进来收拾。

“琮爷……”孙福看得十分伤心,这可是从小陪他一起吃一个人的奶长大的人啊,抹着泪吩咐轿夫直接抬木板,能坐一回轿子出宫,贾琮等人也算光荣了。

一个个抬出去的时候,并排的魏无知等人,看贾琮的眼神,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

贾琮却以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魏无知他们,等再次来上班,他不会看到这些政敌了。

……

新科状元贾琮带头上书,并且遭受廷杖,先是传遍了皇城的六部科道各衙门,很多官员对贾琮的印象大为改观,忠臣,少年领袖,就要这个模样。

继而消息迅速向内城、外城传播,第二天,勾栏酒肆茶馆、天桥说书人就新鲜出炉了一回“贾修撰冒死救黄河,吕钦天上书说中原”。

说得绘声绘色,传遍街头巷尾,好像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最后这个消息以京城为中心,迅速向天下各省辐射,贾琮、司马匪鉴、王应麟、张茂才不出几日,被时人并称为“丁丑四君子”或者“山海四君子”,这次廷杖被人称为“丁丑上书”,津津乐道。

贾琮之直名,震动天下。

第203章 夫妻感情升温

涿州,涿鹿驿。

免职回京的贾政,在此遇到传邸报的驿卒,于驿站房屋读毕,贾政老泪纵横,遥向京城下跪:“皇恩浩荡!祖宗显灵!我贾家诗礼簪缨之族,奈何……”

“奈何子孙不孝,东府败坏门风,今贾政因窝藏赃银、政绩不显被劾,愧对列祖列宗……”

“然,又幸有庶子贾琮,挺身而出,继我贾氏门楣之浩然正气,丁丑上书,陛下不再向户部要银,以国事为重,贾政幸甚!贾氏宗族幸甚!贾家有救矣!”

说着竟是哽咽嚎啕,泣不成声。

长随钱槐装模作样地抹泪,心里却不以为然:“什么政绩不显,窝藏赃银?我家老爷真是迂腐啊,要找罪名,就是那些巡按的御史老爷,难道就没有贪污的么?老爷还看不清形势啊……”

……

丁丑上书之事,轰动贾府,一时荣国府下人都在传贾家真正出了一位大忠臣,引以为荣。

荣国府买办出府买东西,腰杆都挺直了不少,不再像当初宁国府的一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逢人就说:“咱可是荣国府的买办,咱们荣国府有位贾修撰……”

雍乐十五年的冬天,燕京有句民谣最火:“骂了当今皇上,打了贾府修撰。”

丁丑上书的事件,成了不少人围着火炉说话的谈资,作为京城人,不知道这件事,就太土了,天子脚下的都看不起。

……

荣国府,里间八步床上。

“哎哟!轻点,轻点……”贾琮在自家里面,便不再装硬骨头了,所有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八步床上的他,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还疼吗?”宝钗敷好药,伸出素手为丈夫拉上裤子,坐在床沿,一边抹泪。

贾琮趴着,拉妻子的手道:“刑部隔翰林院并不远,我去问过了,刑部正在初审,卷宗还要交大理寺复核,初审的结果是斩监候,而且户部光禄寺革了你们家的皇商户籍……我读过《会典》、《大顺律法》,那仇公子不是奴才或平民,不受刑是不可能的,况且有锦衣卫暗中监督,不是斩立决,就已经是万幸了,我能做的,就是让他在牢里少受些苦吧。”

“别说了,这个时候别说这些。”薛宝钗扶住他肩膀,轻声道:“你都这样了,就别惦记他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他没福,身在福中不知福。”

贾琮倒有些奇怪,在他心里,宝钗外冷内热,他估计薛蟠的分量,也就是哥哥的分量,在宝钗心里肯定比丈夫重,想不到因为自己受伤,宝钗反而肯迁就他。

“你知道吗,听到消息,我好害怕,要是你有个万一,我……我们怎么办呢……”薛宝钗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线串似的泪珠便掉下双颊。

她又没有子嗣,如今娘家又那样,丈夫又是个庶子,贾琮伸手揽腰,安慰道:“你看我是那种愚蠢的人吗?凡事必有点把握才去做,你这样好的姑娘,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做寡妇。”

忽然觉得唇角冰凉,薛宝钗玉指堵住贾琮嘴唇,又伸手**他脸颊:“琮弟,宝姐姐现在只有你了,我自小没了父亲,又快没了哥哥,我从小就想进宫,你不知道,其他三家姻亲,都是富贵,唯独我家是只富不贵……后来进宫不成,心思也淡了,再后来跟了你,我也没觉得哪儿不好,一进门就是安人诰命,林妹妹也没这荣耀……”

“可现在不同了,原来做官也是不保险的,皇帝一句话,上司一个绊子,又说县官不如现管,现管的又来一个绊子,你的性命都有危险……也许我是妇道人家,那些事你都不和我说,就一个人扛着。”

贾琮出神了半晌:“这些不是你想要的吗?大富大贵,荣耀加身。有了功名利禄,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就有希望,古往今来的世道,不允许好人有好下场,好人有好报,那只不过是无奈而又无能地一种安慰,至少这样,我光鲜过,你也光鲜过,哪怕哪一天不幸出了事,至少没白活啊。”

“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你给我的妻子名分啊。”薛宝钗瞪大水杏眼,右手食指按住了贾琮心口。

贾琮笑了笑,摸摸她手腕的银镯子,看看她脖颈道:“你的金锁呢?怎么不戴了?”

“嫌累赘,很笨重的。那不过是儿时有病,游方的和尚道士乱说的,今天病好了,还戴它做什么,你也别花那些冤枉钱给我买。你一年的俸禄也不多,钱还是书社进来的。”薛宝钗低头,没直视他。

贾琮倒是颇为玩味,金玉良缘,已经成过去式了吗。

经历了几个月的夫妻生活,作为主母的宝钗也接管了他们一房的月例银子,贾琮做官了,那是当家做主了,有能力承担自己一房的生活了,银钱虽然经宝钗手,不怕她荼毒晴雯香菱,第一道却是贾琮自己经手过来的,因此宝钗也不知道贾琮在外面的花费,有没有别的女人之类的,如果有,她也应该能看出端倪吧。

薛宝钗在家里面,也不是无时无刻端着,至少这一刻贾琮能看到她小女儿的一面,娇羞的一面,有一种夫妻感情是从婚后开始的,这就是包办婚姻,门当户对,又有共同语言,婚后相爱也不是不可能。大抵到了这个层次的人,嫁娶、婚配有各式各样的眼光,世俗、势利都夹在里面,因此贾琮从来不奢求纯粹的情的层面,琴棋书画诗酒花,是以柴米油盐酱醋茶作为铺垫的,一旦失去了物质基础和外在条件,爱情,将会变得一文不值,只是文青们无病呻吟的幻想物而已。

这是贾琮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宝钗、袭人这种类型的人,做事自然势利、世俗方面多些,和他自己是一类人。既然是一类人,就不能互补,然而一类人的相敬如宾,却是不难,举案齐眉的生活,也不错。

“我想,等我们下次在山海书社举行文会的时候,你也跟过去,和几位官家夫人在内堂开席。兵部尚书、左副都御史等夫人,你应该应付得过来。”贾琮要不遗余力地利用夫人外交,物尽其利,人尽其才。

“嗯,好。”薛宝钗笑笑,并不排斥:“你快躺下,伤还没好呢。”

“好几天了,可以走了。”贾琮因为廷杖,可以在翰林院、西阁缺席一个月左右了,他不仅保住了功名性命,而且等年过之后,再次复出,遇上六年大考察,他很有希望升迁,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贾家,也不能不依靠他了。

不多时鸳鸯进来外间,宝钗起立迎出来,鸳鸯笑道:“老爷回京了,老太太在园子里开席,我来请咱们的大忠臣,不知道肯不肯赏脸呢。”

第204章 芦雪庵联诗

大观园芦雪庵,白雪皑皑。

芦雪庵西临稻香村,东面藕香榭,靠山临水。

房屋一律用枯草遮风挡雨,木栅栏在屋外半包围形成一个圈,朴素而不失雅致,沁芳溪流刚好从庵前哗哗流过,只是时下冷冬,让人害怕触碰冷水。

薛宝琴一身雀金裘,薛宝钗拉她过来,对丈夫道:“宝琴这身雀金裘,是老太太赏的,俄罗斯孔雀毛织成,老太太都没给宝玉,先给她,才给宝玉的。”

“我听说过。”贾琮勉强能走路了,就是因为雀金裘,才有了“勇晴雯病补雀金裘”嘛,不过这时晴雯跟她,完全打乱了。

再看眼前这位宝琴,年纪还不大,一脸雪白,和端庄大方的薛宝钗截然不同,爽朗能说,是个十分开朗的女孩。

薛宝琴在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三十六位女子之中,综合素质是排名第一的,容貌艳丽,贾母一见面就欢喜得不得了,还叫宝琴跟她睡,叫王夫人认宝琴做干女儿,就连宝钗都嫉妒地亲口说“我就不信我哪儿不如你”。

薛宝琴的出色还在于才华上面,诗词并不逊色,不过,她只是综合素质高,单项才华不及大观园众女,论捷才不及湘云,论诗才不及宝钗、黛玉。而薛宝琴能真正碾压大观园众女的方面,是在国外、国内的经商见识,这是一般人都没有的经历,更何况古代封建社会。

“见过姐夫。”薛宝琴没有太多拘束,笑声如银铃般似的福礼。

贾琮点头,怕她不好意思,悄悄问宝钗:“宝琴妹妹不是和柳湘莲议亲了吗?成了没有?”

薛宝钗也小声道:“应该是成了,柳湘莲和哥哥结拜,便是我妈的义子,倘若他们成了亲事,倒是亲上加亲,而且也是天造地设。”

天造地设没说错,宝琴艳丽,柳湘莲人也长得英俊,倒是绝配,看来不仅柳湘莲和尤三姐的事没发生,贾琏和尤二姐的剧情,也不见了。本来贾琏勾搭尤二姐,就从贾敬丧事开始,因为贾琮改变了各种轨迹,便不复存在,但是贾琏朝三暮四的本性,那肯定是改不了的,没和尤二姐勾搭上,也会另外跑出来一个姐……贾琮皱眉:“你们薛家好歹是有钱的,柳湘莲萍踪侠影,浪迹江湖,看得上他吗?”

“你这是怎么说,一口一个你们薛家,我几时可曾对你势利过?”薛宝钗嗔怪,又幽怨又不甘:“你邢姐姐呢?我妈还打算说说邢姐姐和薛蝌的亲事呢……”

邢岫烟和贾琮关系不错,早有传言,无风不起浪,宝钗似有疑心了,回想在吴江盛泽的一幕幕,邢岫烟不愿做妾,贾琮也是能理解的,想借故走开,薛宝钗又轻叹:“你这时别多走,伤好了再说。”

“知道了,娘子。”贾琮双手拉拉薛宝钗前面的披风系带,薛宝琴、李纹、李绮、邢岫烟四个姑娘,早在木栅栏外看得窃笑不已。

把薛宝钗躁得满脸通红,故意不理丈夫了,林黛玉恰好带史湘云过来,史湘云女扮男装,踱着鹿皮小靴,一拍手:“这小两口在我们面前,还不忘恩恩爱爱,可是要教坏了人,宝琴,别挨他们。”

一时莺声燕语,笑声不绝,林黛玉后面,贾宝玉也穿雀金裘来了,倒是和薛宝琴成了情侣装,林黛玉一扫抑郁:“琮弟,当初真被你说着了,说西班牙、葡萄牙,西洋的地中海,比利牛斯山脉,印度果阿,香料群岛,那些我问了宝琴,果然是真的。”

贾琮笑道:“我从来不撒谎的。”

薛宝琴对这个姐夫大是惊奇:“果然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姐夫还是个状元呢,姐姐这状元夫人也不亏。”

李纹、李绮也对贾琮称奇,唯独邢岫烟闲云野鹤似的,并不以为奇怪。

薛宝钗羞涩的同时,暗暗为夫君自豪。

贾宝玉奇怪道:“当初?妹妹,琮弟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不告诉你。”林黛玉促狭,她自从嫁给宝玉,心结解开,倒不像有时候寻死觅活的,特别是作《葬花吟》时那种伤感至极,唯独不能言说的事,就是王夫人对她很不喜,又由于老太太常叫人观看,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贾宝玉心下怀疑,醋意大发,众女正闻着火药味的时候,王熙凤一路欢声笑语地扶着老太太来到,三春后面跟上,贾母踱踱拐杖:“都进去吧,外面冷着了,怎么好?尤其是琮儿啊,不是有伤在身么?”

众人井然有序地进了芦雪庵屋子,李纨早叫人摆好了饭食,下一刻王夫人、邢夫人要过来请安,贾政说是才得到回京消息,还要进宫述职,才回家的,贾母沧桑了许多,深深地看了贾琮一眼:“请安的,就不必再来了,让他们兄弟姐妹欢乐欢乐,你们行酒令吧,我看着。”

琥珀去回绝王夫人、邢夫人,让她们不必进来,鸳鸯拿了令筒,先给宝钗掣签,宝钗摇了摇,掣出一支木签,念道:“请本家作《戍妇词》四句,不限韵调,下几家轮接,直至做完,违令者罚三杯。”

众人听了,薛宝钗摇头皱眉:“《戍妇词》,也太过于悲了,重掣吧。”

“哎呀,不许,酒令大如军令,违者你要自罚三杯,我是令官,得听我的。”鸳鸯自己先喝了门杯。

左首的李纨道:“怕什么?你如今做了奶奶,才华都被状元郎吸走了不成?”

薛宝钗笑笑,她为着照顾丈夫伤势,坐在贾琮旁边,斟酌几秒:“喔喔篱外鸡,悠悠河畔椹;鸡声惊妾梦,椹声碎妾心。”

林黛玉点头:“起得好,西面是稻香村的鸡,东面是芦雪庵的水,以庶民妇人口吻来说,自然有捣衣声,应情应景,下面轮到琮弟了。”

贾母对此不是很懂,不过对于宝钗、黛玉二女,她当然更喜欢林黛玉,贾母曾经当面指责过宝钗的蘅芜苑装饰不妥当,那对于一个闺秀来说,已经是很严厉的话了。红楼之中贾母好几次安排座位次序,包括宠溺薛宝琴,都表示出对宝钗不是很喜欢。

贾琮自顾自喝了杯酒,心道:“宝钗怎么会做这样的诗?是因为家境所感吗?”

贾宝玉正想看贾琮出丑,如果他接不下来,而且还是他夫人出的上四句,那这个状元,岂不就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鸳鸯、迎春催促:“状元爷快点呀!”

第205章 曲终人散、宫锁珠帘

所有人都盯着贾琮看,角落里的贾琮,也不见他想,亦或者深思,慢悠悠地举檀木筷夹菜吃。

在大户人家,尤其是豪门大户,一句酒令、一首诗词,便能看出一个人的深浅,大体上古时候无论穷人富人,宴会上面都有各自的游戏,富人高雅,穷人平民化。但是刘姥姥在大观园行酒令,也能和富人相通。

如李纨出题“观音未有世家传”,史湘云答不中,林黛玉“在止于至善”答对了,这即便对于一个古人,文化素养的要求也是极高的,首先需要熟读四书,其次还要理解四书集注。“在止于”中“观音未有”,至善就是“世家传”,又可推到司马迁的本纪、世家上面。

不熟悉掌故的,自然是如堕五里雾中,像不学无术的薛蟠,只会说“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为人耻笑了。

当然,因为富人的酒令太高雅,他们也不是生来就会,而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对于平常人来说,缺乏趣味性,联诗也是如此。

贾琮倒不免想起六年前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为了融入这个圈子,没少下苦功夫,可要是说白了,这些东西,对现实无用,也就和豪门美眷交流交流。

贾宝玉唇红齿白:“接不下来,你得自罚三杯。”

“慢。”贾琮扭扭身子,因为廷杖伤口尚未完全痊愈,他只能坐半边屁股,随意斟酌道:“妾心欲碎未尽碎,可怜落尽思君泪。妾心碎尽妾悲伤,游子天涯道阻长。”

他这是一语双关,游子天涯道阻长,两世为人的感觉,除了自己,无人能解了。

贾惜春眼睛滴溜溜一转:“接的怎么样?”

林黛玉赞叹:“起承转合,平仄虚实,无论诗词,不外乎这八个字,承得对题。既然是《戍妇词》,当然要思君,欲碎未尽碎,直到碎尽,把宝姐姐说的,都说完了,下边怎么转?”

联诗的难度,可以说比灯谜的难度更高,虽然这支令签不限韵调,但是两两押韵也是必须的,平仄虚实不能犯各种忌讳,都要在短短几秒之内想出来,可想而知大脑的运转速度了。

其实贾琮的四句承题,仍旧是八股文的思路,他是八股名家出身,明朝以来的诗词,都有这种特点,八股痕迹重,缺乏灵性,从这点上说,八股文实在是荼毒万古,明清诗词也因此不能超越唐宋。

贾探春道:“能在仁华殿的皇帝面前,作御题乐府诗的,怎么能难得住他?轮到宝二哥了。”

史湘云早已急不可耐:“二哥哥!快点,我都有了!”

贾宝玉大是无趣,觉得没意思。

他不是没有才华,《芙蓉女儿诔》、《姽婳词》都是才华横溢,但不能太过于限制他,否则像大观园诗社的诗词,贾宝玉都落在最后,贾琮不愧是八股出身的,承题就把路堵得很死,让贾宝玉想半天没转过来:“嗷嗷天际雁,劳汝寄征衣……征衣……”

“哎呀!”史湘云急得拍案而起:“嗷嗷天际雁,劳汝寄征衣;征衣待御寒,莫向他方飞。”

“宝二爷、史大姑娘都违令了,自罚三杯。”鸳鸯葱管似的手指一指,贾宝玉不情不愿地喝了,史湘云雀跃道:“不行!不行!是二哥哥违令在先的,从我这里改,每人两句。”

众人也觉得这样好,邢岫烟淡淡接道:“天涯见郎面,休言妾伤悲。”

“转得好!”林黛玉拍案叫绝,贾迎春、贾惜春俱一时想不出来,贾探春接道:“郎君如相问,愿言尚如郎在时。”

贾母看得复杂难言,纵然她不是很懂诗词,但是看得出,比起贾琮,贾宝玉是哪儿都不如啊。论诗词,贾琮的《仁华殿奉御题为黄巢作》,已经传遍四方,贾政写信回来说“此诗中原三尺儿童尚能吟诵,今日之琮儿,已为海内文宗”。论八股文,贾宝玉未中秀才,只知玩乐,挑三拣四的,而贾琮无论县府院、乡会殿都有拿得出手的范文,成为现如今读书人研究的作品。论处事应变之道,贾宝玉更不用说了……

我这老婆子的眼光,真的看错人了吗?

然而现在她不能改变什么了,现在最有希望撑起贾家的,就是贾琮,也只有贾琮了,若是以往,她一定要表现出不喜来,今日却不同了。

“诗词我可不会来,珠大嫂子接着。”王熙凤在这种场合,也只是路人,她真不会啊,讲个笑话还行。

李纨没有多想:“非妾姑自讳,郎知妾悲郎忧思。”

这转得越来越收不住了,李纹、李绮宁愿喝酒,却被林黛玉收住了:“郎君忧思易成病,妾心伤悲妾本性。”

“郎君忧思易成病,妾心伤悲妾本性……”贾宝玉出神地想道:“这说得是林妹妹自己吗?”

薛宝琴眸望窗外:“圆月圆如镜,镜中留妾容。”

史湘云这个急性子不顾规定:“圆明照妾欲照君,君容应欲留镜中。”

“有点《春江花月夜》的味道了。”贾琮笑道:“两人相隔一万里,差幸有影时相逢。”

鸳鸯便也顾不得他们了,薛宝钗接:“乌得妾身化妾影,月中与郎谈曲衷?”

“宝姐姐这是有感而发吗?”林黛玉收尾:“可怜圆月有时缺,君影妾影一齐没。”

史湘云扫兴:“林姐姐的联句,怎么就这样悲?”

“这是她的风格,《葬花吟》、《秋窗风雨词》不都这样吗?”贾琮道:“宝钗和她不同,一个是半卷湘帘半掩门,一个是珍重芳姿昼掩门。”

……

大明宫后面的御花园,一条华丽的龙舟,行于碧波之上,冷冬唯一剪寒梅独开,龙舟行到西侧的哕銮宫,便听见琴弦声哀鸣不绝。

“深宫内院,何人作此哀语?”雍乐皇帝站立船头,暖耳覆盖了头部、耳朵,不喜道。

船上甲板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贤德妃贾元春捧上一杯暖酒:“陛下,哕鸾宫、喈凤宫,是前朝妃子所居,臣妾入宫时曾为女史,得蒙天幸,进六局二十四司,曾进过这两个地方,方才弹琴的,是前朝庄妃,因未能加封太妃之故……”

“这庄妃有几岁了?”雍乐皇帝心猿意马。

贾元春奇怪道:“应该才二十几。”

当初他的长子义忠亲王就与自己妃子有染,雍乐皇帝一怒之下,把那妃子打发进去浣衣局,终生受女官虐待,可是他凌家一脉,贪杯好色似乎一脉相承,然而在妃子面前,雍乐皇帝也不好意思进去,折身返回,六宫都太监、内务府大总管夏守忠躬腰跟随,有一太监进来耳语,夏守忠传道:“主子,河南学政贾政进京述职,正在宫外跪见。”

“深冬了,叫他不必见了,回去过年吧。”雍乐皇帝大袖一挥,目光幽幽:“爱妃,朕是在体念你的父亲,今儿朕还要赏赐你一杯好酒。”

哕鸾宫,一个身穿品服的女宫正捧了一条布带进来:“庄妃,这是太后赏赐你的。”

琴案边的庄妃起身跪接:“不知太后缘何赏赐臣妾?”

那宫正冷笑:“作为前朝妃子,勾引当朝皇上,你还想活吗?”

庄妃凄然。

第206章 深深的悔恨

在贾母面前,众女都还放得开。

对于三春、宝钗、黛玉、湘云来说,贾母应该是比较开放、开明的长辈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允许三春黛钗云学习诗书,请安礼节也不苛求,倒不是十分迂腐。

贾政则是典型的封建人,老是虚伪地端着,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不痛快。

因此酒令之后,贾母仍开开心心地叫她们玩闹,谈了一会儿戏曲,自从老太妃薨了,一年不得看戏,这让喜欢戏曲的老太太生活乏味了一点,最能令她开心的,却是非王熙凤莫属。

贾母拉黛玉柔荑,一起跟她坐在软榻上面,想了想:“宝钗也过来,你们都是我的好孙媳妇。看见黛玉,我就想起她母亲,看见宝钗,我想这内院,也能妥当了。”

这一回贾母却不叫宝玉过去跟她坐,老祖宗态度有了变化啊。

贾探春当仁不让地率先道:“老祖宗说得好,琏嫂子不管家多年了,又因为小产,今年七八月才好。园子都交宝姐姐、珠大嫂子和我打理,宝姐姐持家,是最妥当不过的,总能面面俱到。”

芦雪庵木窗外的雪花还在下着,琥珀、平儿、晴雯等几个丫头进来添了碳火,贾母又吩咐:“琮儿那里多添一盆吧,他有伤不是。”

晴雯便笑着抬碳炉过来,贾琮起来告谢过,站立都还不是很稳,总要向后扶扶腰,又坐下不说话,虽然贾母想挽回一点什么,但是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的。

贾琮前世便过惯了六亲缘薄的生活,那些经历使他能快速适应这种大家庭,却也容易丧失底线、冷漠,坚持的信念并不多,廷杖的伤口能愈合,但是心如果出现了裂痕,就一辈子也缝不上了。

王熙凤的丹凤眸闪过黯然,以宝钗的手段,未嫁之前就帮贾府管理过大观园,如今嫁过来不仅名正言顺,贾琮又成了贾府的外面主人,宝钗这个奶奶便理所当然成为老太太对待贾琮的态度了,她王熙凤永无出头之日了,况且娘家已经势败,怎么争?

真真是人情冷暖,如人饮水啊。

贾母点头,抹额两边的头发早已花白大半,八十几的人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黛玉、宝钗能有好归属,最高兴的,是我这个老太婆啊,等政儿一回家,就算骨肉团聚,只是琮儿还得赴任,还得考察……琮儿走过大江南北,到了明年,咱家也能开戏了,你可听说过哪里的戏帮子好?”

此番话,是在试探贾琮,贾琮的回答,将会表明他自己是否还对贾母早几年的偏心耿耿于怀。

毕竟,贾母除了象征性地赏赐过一两次,可是未曾对贾琮有过半分支持、鼓励,即便是赏赐,也要拿贾宝玉来恶心贾琮。

就是这位比较开明的老人家,一直固执地认为宝玉是天降祥瑞,庶子在他心里自然卑贱。

在座之人,几乎都是玲珑剔透,三春等一听一个明白,唯独史湘云还不大懂,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喝杯小酒,雪腻的脸颊红扑扑的,像红苹果似的,单纯透了。

“前几年徽班不是进京了吗?徽州来的,在京城发展,京剧唱得好。蔷哥儿下苏州买来的十二个,昆腔、弋阳腔都不错。”贾琮搪塞,对他来说,太迟了。

实事求是地说,对他好的人,贾琮看得清清楚楚,他多半也有回报,就算对孙福、贾赦起过杀机,底线都渐渐模糊了,到底因为各种顾虑未加施行,孙福他可没少赏赐,那些银两拿出去给平民,就能成为大富翁,贾赦以他的名义收了四五百亩地,这笔账都还没算清呢,完全可以认为是他的回报,邢夫人更不用说,啥都没做,多了一份诰命。

贾琮给他们的回报,现在就已经超出了投资。

而这个贾母呢,现在对他改变态度,她自己不嫌迟吗?已经晚了!一家人又如何,早几年不帮他,现在要他回报,凭什么!

当他在努力挑灯夜战,秉烛了六年到现在还不能放下八股文,那些辛苦和担忧,里里外外的多少事情,成亲之前,根本无人帮他分担!当然,他也没喊过一声苦!

既然是命,那就各走各的命吧!

薛宝钗欲言又止,她当然不想把家庭关系弄僵,暗暗想着回去劝劝他。

众女心思各异,贾宝玉也并不说话。

“那些都过去了。”贾母长叹一声,意有所指:“那些戏子毕竟都放了,往后再说吧。”

“往后愈发晚了。”贾琮话音一落,芦雪庵又安静了,恰好香菱进来回道:“户部有两位主事老爷,还有一位都督老爷、一位参政老爷求见琮爷。”

“既然你公务繁忙,就退下吧。”贾母这个时候感到深深的悔恨,她已经老了,一旦她离开人世,王家倒了,宝玉生活不能自理,黛玉他们两个又该如何?

贾琮无意多留,就退出去了,翻过芦雪庵西面山路,果然听见稻香村的“喔喔篱外鸡”,他料想接下来必然是六年京官大考察、会推入阁人选,这些和他、他的同盟都是息息相关的。

他的前路在哪里呢?最好的情况是会推入阁,会推又是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九卿主持,由吏部尚书、吏部文选司开出名单,而九卿之中,他的交情仅限于刘东升、汪应元,兵部尚书贾雨村可以争取,看来让宝钗夫人外交,也是势在必行,趁着年节。

关键贾琮虽然名望不低,年纪资历又是硬伤,要短时间之内崛起,太难太难了,翰林院修撰改巡按御史、提督学政、六科官员、六部郎中都有可能,这些没有明确的规定。

但是入阁必须会推,不会推由皇帝特简入阁,会遭受所有官员的舆论攻击,况且皇帝特简他,也可能性不大,那么,出任巡按、提督学政对他来说会是最好的资历,一方面直接对皇帝负责,争取皇帝信任,另一方面,可以培养门生和势力。

最重要的一步,是扶持豫王上位,否则无论秦王、忠顺亲王上位,他这个豫王讲官都绝对会被清理,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未来的路,太长太长了。

眼前白雪皑皑,真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贾琮不知道谁能陪他走到最后,同僚?妻妾?抱负?理想?

那个时候,他会剩下什么呢?

第207章 王熙凤伤心了

王熙凤送贾母回去,逢迎讨好时刻不停,贾母坐了抬轿,由两个婆子抬,“孝敬也不在这上面,凤丫头,你也是多病多灾的,下去歇息吧。”

王熙凤笑着点头,目送老祖宗出了芦雪庵木栅栏的门,门上的草檐雪花堆积,冷意似乎直袭心来,从屋子到外门犹如白纸的一片场地上,弯弯曲曲的出现了一条粗使婆子的脚印,回身只见这边屋檐上的雪花也在簌簌掉落,屋内是女人们的欢笑声,老祖宗一走,她们放得更开,喝酒、烤肉、划拳、笑声,鹿肉滋滋冒出的热气,香味,随窗口飘出来。

“凤姐姐,大老爷开药的方子,叫人按方到惠民药局抓药,底单在你那里吗?”薛宝钗跨门倒檐下。

嫌她管得太宽,且他们这一对新婚燕尔更让她不舒服,王熙凤敷衍道:“应该在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嗯,算是我们为人儿媳的孝敬吧。”薛宝钗不说是贾琮提过的,“大黄这时不应该用,我看过些医书,外面的庸医,用虎狼药也是有的,补药过猛了,反而伤人。”

贾琮也没和她说起,贾赦实际上服用了红铅丹药,一加大黄,就有性命之忧,这只是贾琮的一个隐藏手段,如果父母死亡,就算内阁首辅也不得不丁忧,贾琮暂时不做这事,不是可怜贾赦,而是怕丁忧影响了官途,毕竟丁忧需要守孝两年零三个月,这些心思,宝钗永远不会知道。

“没有大黄,我记得清楚的。”王熙凤也不想得罪这位人缘极好的新奶奶,笑道:“琮儿可是有出息了,近来二太太的银钱都捉襟见肘,唯独大老爷还有钱买丫头,不都是琮儿几百亩地孝敬的吗……往后呐,除了他,没人能维持了。”

“这倒不怕。”薛宝钗摇头低叹:“若是省俭一点,大观园一年的花花草草,也有五六百两了。”

王熙凤切的一声,赞叹道:“经手的人太多,到时候归账了,能剩下多少?”

“咱们也进去吃点,外面冷。”薛宝钗执王熙凤手进了屋。

外面晴雯冷得不行,双手放嘴边哈气,眼见香菱念叨着刚才她们作的诗,晴雯好笑道:“你这个人可是呆了,自己是丫头,成天吟诗作对,有什么用?”

香菱眼神一黯,有点不服气:“吟诗作对也不是没用,能讨琮爷欢心啊,他是状元,和他应和几句诗,他就会高兴,我可没惹恼过他。”

晴雯轻声道:“他就把你当个花瓶,闷了就看看你,没事了把你丢在一边。”

香菱一脸憧憬:“花瓶也好啊,起码有它的观赏之处,不是没用的东西。”

晴雯无语,论起说道,别说林红玉,她也没有香菱会说,林红玉说得能讨主子欢心,伶牙俐齿,香菱则是长篇大论的,也不管别人怎么想,自顾自在那说,呆头呆脑的,偏偏她是急性子,晴雯就想啊,她要是也能说,琮爷怕是更会喜欢她了,最起码她的地位在香菱上面,不然为什么香菱还没开脸呢,她可是实打实的琮爷的第一个女人,这点宝钗都比不上。

莺儿瞄瞄她们,自己烤火打络子,回话的张材家的追到芦雪庵来,也不正眼看几个丫头,“奶奶,琮爷的新轿围子要打,来拿对牌和票。”

屋内的薛宝钗道:“先叫莺儿她们三个办着。”

晴雯冷笑连连,莺儿也没好脸色,只有香菱无所谓地拿出随身带的牌票,晴雯阻止她,讥讽道:“还真是没有眼色了?我们都在外头,你还进去里头说?真是狗眼……”

“晴雯姐姐别说了。”莺儿知道她性子急,淡淡道:“我们爷的话,轿子不必做新的了,何必这样张扬,叫人指指点点。”

“哎,是是是。”张材家的不甘心地看她们三人一眼,黑着脸走了,无事可做,她就不能从中克扣,心里暗骂:“神气什么?还不都是奴才?”

下一个又是吴登新家的,这个媳妇曾经藐视探春,被探春狠狠反击了一回,学乖了,“年节下置备新家具的,桌椅板凳、帘毡、引枕、桌垫……”

“查旧账支一百两,各房都添。”香菱给了对牌、支票,吴登新家的支吾:“府里银库的钱,赖、周、王三位支进来的,已经不够了,是不是大房那边……”

薛宝钗道:“按我们这一房支吧,莺儿带她去领。”

又陆陆续续办了几件事,贾探春不满:“宝姐姐,琮弟哪儿有钱啊?”

“他在书社批时文,名气越大、批的越好,每个月也有好几百,以前的书还在卖呢。”薛宝钗笑道:“也不是事事都支我们家的,偶尔一回,怕什么。”

贾迎春眼圈一红:“你们看看,这一大家子,最苦的就是他了。翰林院考试,自己的八股文也不能落,奉命巡视部事,前儿我去看他算账,仅仅是从广东、福建运过来的铁矿石账单,就有好几斤重,琮弟说是要清算,那种铁矿石用来制造水泥,只有广东、福建的最好,这还是其中一项呢……”

贾宝玉看看迎春,沉默不言,薛宝钗只是微笑,本来王熙凤看见宝钗管这些事,原本是属于她的,心里妒恨,再听到迎春那些话,也不好说什么。

等莺儿回来,拿了一本蝴蝶装的刻本,“奶奶,这是孙福传进来的,琮爷专门为奶奶刊刻的诗集,我听说,蝴蝶装的精装本,除去成本,其实并不赚钱,琮爷是为了让奶奶欢喜呢……”

众人一看,书名赫然是“蘅芜君诗集”,开篇就是那首《柳絮词》。

古代的书装本,一种是蝴蝶装,一种是线装,如果是粗制滥造的蝴蝶装,那也是能赚钱,不过又要配插图,又要精致的,那肯定不赚钱,属于私刻珍藏的范围。

“要说严厉威势,她发起官威来,一屋子的人都怕,要说有心,宝兄弟也没他有心了,宝钗,你真是有福。”贾迎春一个劲地夸弟弟。

贾宝玉坐不住了,王熙凤也简直看不下去了!她和贾琏天天同床异梦,这不是故意来刺她的眼么!

林黛玉一把抢过来,一脸回忆,这多么像当初她和宝玉桃花树下读西厢啊!

“并非全是为我。”尽管宝钗知道贾琮此举的更多用心,但她也不禁满足甜蜜,能有这样的一个夫君,可不是福气吗,“来日去见官家夫人,好送人的。”

薛宝钗可谓一语道破贾琮无利不起早的本性。

第208章 湘云进门

薛宝钗又问莺儿客人的事情,莺儿忍住笑:“那四位官老爷有三个都是躺着进来的,伤势比琮爷还重,好像听到聊京官考察升迁的事情,听得不是很懂。”

薛宝钗不撕那鹿肉,点头道:“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再回去。”

平儿在园子里也是最放得开的丫头之一,卷起手袖跟湘云吃烤肉:“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兴旺的迹象。”

李纨肩膀一松:“我可要回太太、老太太,卸了管家的担子,都让宝钗和探丫头去管,我岂不是省心。”

林黛玉指责:“你们看看,她还是大嫂子呢,带姑娘们做针线、入诗社、学些字,都是她的本分,如今就一脚踢开不管了,真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个活菩萨。”

李纨不依:“你还说呢,她们不是你小姑子?”

王熙凤扫她们一圈,笑而不语,一副我知道你们各自什么心理的样子。

半个时辰后散开了,史湘云粘着薛宝钗不离开,邢岫烟在蜂腰桥追上她们,薛宝钗先不管史湘云,对邢岫烟笑道:“你可是有什么事?如今还未定亲呢,咱们还是亲戚姐妹。”

邢岫烟倒没有不好意思,也知道史湘云是个心直口快、单纯没心机的,桥上卓然而立:“姐姐好慧眼,这是琮弟在江南的一桩事,我们家在吴江盛泽,原本有些困囧,琮弟帮家下置了田地池塘,除去春秋两税,一年也有二三千两,我想以后的银票,应该每年拿一本给你们这边……”

薛宝钗暗暗纳闷,但是贾琮下江南的时候,他们还没成亲呢,也不好自己做决定。

史湘云低头闷笑,邢岫烟看她,薛宝钗道:“你笑什么?”

“我笑两件事。”史湘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岫烟喊你姐姐,又喊他弟弟,若是喊你姐姐,应该喊他姐夫。若是喊他弟弟,应该喊你弟妹,这不好笑吗?”

后面的晴雯、香菱、莺儿,以及湘云丫头翠缕也在笑,邢岫烟淡淡道:“这不值得笑,都是亲戚,怎么喊都行。”

“就是这样,湘云嘴直,你不要管她。”薛宝钗倒极敬重邢岫烟的淡然处世,不争不恼不怒,这份性子,比妙玉都好。

“第二,你们进京已经日久,为什么刚来的时候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呢?”史湘云奇怪道。

这事情真的奇异了,或许是邢忠、邢母另有打算,或者是邢岫烟另有心思,总之是他们邢家分歧的缘故,宝钗如是想,嗔道:“云丫头,你再这样,可别跟我回去了。”

“宝姐姐,我只跟你睡。”史湘云挽着薛宝钗撒娇:“除了你,谁还能对云丫头好呢?袭人姐姐原本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也只告诉过你,那一年螃蟹宴,可不是你顾及我的面子。”

倘若要说青梅竹马,史湘云还在林黛玉前面,从小贾宝玉、史湘云经常在一起,所以史湘云一过来贾家,送礼物绝对不会忘了袭人,是因为袭人从小照顾她和贾宝玉的缘故。

至于螃蟹宴,是薛宝钗暗地里出钱,明面上却以史湘云的名义在大观园开,薛宝钗又因为史湘云在家里做针线活辛苦,叔叔婶婶待她不好,又父母双亡,暗中劝袭人不要拿贾宝玉的针线活再麻烦史湘云。

贾宝玉挑三拣四,一般丫头做的,他都不穿,十几岁的人,还要叫袭人做肚兜,就像溥仪那么大了,还要吃奶。

这两件事,让史湘云又敬重她,又依恋她。

但是,薛宝钗资助史湘云螃蟹宴,并不选择保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宣扬开来,这样最终的好名声归属,还是薛宝钗自己。

不得不说,薛宝钗的心机,是完全超过了王熙凤的,但不排除她和湘云的友谊,需要说明的是,宝钗的友谊仅限于和她相同的圈子,如果是莺儿这种丫头,绝对不会和宝钗有什么友谊。

而林黛玉和紫鹃,就有超越主仆的友谊。

这和现代的白富美,不会对保姆和保安正眼相看,是一个道理,无论什么社会,都是存在等级的,哪怕是民主社会。

而湘云和她丫头翠缕的相处方式,大体和林黛玉、紫鹃差不多,能够无所不谈,这可以说是林黛玉、史湘云美的一面吧。

……

“不公平啊!不公平!”张茂才满脸悲愤:“我们十天了,也不能下地,贾子礼七八天就能下地了!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为什么主犯、从犯要颠倒过来?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行了!别丢人现眼!”王应麟这个副盟还是有威力的,张茂才这个极品活宝立马闭嘴,王应麟躺在睡椅上:“能有一条活命,就不是最惨的了,吏科都给事中罗敏、工科给事中魏无知、礼部侍郎徐有贞、翰林院修撰蒋化蛟,这四人回去三天就死了……”

四人不约而同看着主位的贾琮,其实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贾琮与余彪、戴权交从过密,他们都知道,罗敏等人却不知道,他们心照不宣,贾琮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其实大家的廷杖程度都一样,我不过是得了一种秘方,因为很难配制,也就不给你们使用了,反正,过年各衙门都放假,元宵节之后,大家值班,伤势就好了。”

张茂才仰天看着木梁,心道:“盟主真是不要脸啊!”

“咳咳……”司马匪鉴赶忙转移话题:“明年戊寅有一件大事,皇上给吏部下了通牒,会推廷臣入阁,会推名单至少有十人,后年己卯是京官大考,张参政的叔叔是吏部考功司主事……盟主如今被推为海内文宗,大有希望。”

怪不得张茂才殿试出来,立马就是四品通政司参政,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考功司主事,绝对不能拿其他部门的主事相提并论,简单点说,人事部局长,和水利部局长,同样是局长,权力差距简直是天上地下。

“罗敏和魏无知去世,我也很痛心啊。”贾琮悲天悯人:“这样,司马主事,我们应该为他们送行啊!朝廷有规定,亲戚官员在同一个部门必须避嫌,需要调动,而罗敏、魏无知同属给事中……”

司马匪鉴一点就透,“我知道了,回去立马写奏折参他们,同衙门不避嫌,就是结党营私……”

余彪看得胆战心惊,文官真是杀人不见血,人死了也要补刀,这样,不仅去除了己卯年让吏科给事中报复他们的后患,而且降低了此事由贾琮做主的嫌疑。

三年或者六年考察,吏科都给事中、吏部考功司郎中、都察院都是有任免、决定权的。

最后,贾琮没有赶尽杀绝,保留了政敌贾斯文、丌诗轩,这样就可以彻底消除嫌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丌诗轩的父亲也是翰林,而且是雍乐皇帝的讲官,现在在松江冠带闲住,贾琮也不是不能整死他,像文震孟是崇祯讲官,温体仁照样把他整得生不如死,只是因为贾琮暂时实力不足而已。

除掉蒋化蛟,不仅在翰林院少了一个劲敌,而且蒋化蛟是江左三大家之一,贾琮这个举动,对江左盟是沉重的打击,以后肯定是不死不休了。

这个山海盟盟主,心机不是一般的重,难道大顺要出第二个温体仁?

第209章 白昼宣淫

礼部侍郎徐有贞,看起来是和贾琮无冤无仇,此人还曾经做过贾琮的乡试副主考,那一科贾琮没有录取,贾琮为何要除掉这么一个人呢?

缘由也简单,徐有贞是个阴险小人,见缝插针,暗中为秦王摇旗呐喊,能力不低,如此可谓断了秦王的左膀右臂。

罗敏、魏无知两人,贾琮不会像表面一样,有丝毫怜悯,作为吏科都给事中,监察吏部,一个专门监察人事部的纪检委老大,罗敏如此公报私仇,安排姻亲,党同伐异,以后吏科纪检委还怎么公正!

这两人是从罗国奇带来的恩恩怨怨了,这桩恩怨,在今日才完美的画上句号。

为人臣子,学会揣摩皇帝心思是趋吉避凶的前提。

大顺的雍乐皇帝,为人很复杂,后宫贪杯好色,喜欢歌功颂德,而且一直在变,雍乐皇帝执政的前中期,大事从来不含糊,打九边、收国库、整吏治,可是现在接近晚年,为了他自己享乐,渐渐把国事放在后面了。

雍乐皇帝并非不知丁丑上书是有人在沽名买直,可是从他自己的角度,他宁愿让这些人买直,也要让他们不好过一阵子,以消除他暂时的不痛快,即便打死了人,他也不会惊讶,以严戒后来之人。

贾琮现在的密谋,真的有点像温体仁了。

这也是形势所迫,雍乐皇帝又不是万历幼年,大权旁落,完全由首辅执政,那么,贾琮就只能先做温体仁,再做张居正。

“嗯,余大人现在是一品武官了?恭喜恭喜。”贾琮敬酒。

“承蒙修撰大人说情呐,我已认了老内相戴公公为义父,都督原是一品,现在又改二品了,不过比都督同知好上太多了,同样是狮子补服……”余彪露出笑脸。

戴权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看着皇帝长大,余彪也不傻,想要在锦衣卫长久,要么认司礼监太监做干爹,要么认做义父。

亦菲没有干爹,也成不了今天的票房毒药,干爹很重要。

而江左盟那些二愣子,历来看不起太监,这也是贾琮能整死蒋化蛟的原因,历史上看不起太监的人,大多数都是二愣子,一个无礼举动就把太监惹得勃然大怒,从而报复,贾琮尊敬戴权他们,他们自然有好感了。

然而这样做毕竟会引起物议,王应麟的担忧一闪而逝,余彪心知肚明,拱手道:“见到修撰大人能够下地了,余某甚是欣慰,这便告辞了。”

“都督慢走,年节前后,我会下请帖,在山海书社开个诗会,分为外堂内堂,到时候还请余都督携夫人前来,在下扫榻相迎。”贾琮名为诗会,实为拉关系,不然干嘛请武官参加诗会呢。

余彪抱拳告辞,他与贾琮认识到现在,互帮互助,算是同盟,但毕竟不是山海盟的人,知道他们有事要谈。

客厅中,王应麟道:“党争误国……”

“我知道,可党争不是由谁发起的,皇储一日未定,它就会存在,还好目前的局势,内忧外患说不上严重。”贾琮道:“不争斗,就不能脱颖而出,不能胜出,就不能爬上去,不能爬上去,什么也做不了。冲破不了樊篱,只能永远关在四角的天空。”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才是初入官场的人,历经一次生死险境,更加明白宦海无情,沉浮难定,同时这一次,也加深了四人的连结纽带。

倘若只以利益为连结,那贾琮这个官场就很危险了,很多时候,感情连结往往能破局。

利益和感情,需要一个平衡点,秤砣和秤盘的倾斜,决定于贾琮这条秤杆,很多东西,他也要慢慢摸索。

他们又谈了些山海盟的近期状况,随着四人名望增大,不乏有人慕名而来,贾琮、王应麟一致决定宁缺毋滥,务必要严格考察,王应麟又说了些诗会的安排事宜,四人商榷好了,他们告辞出去。其中王应麟也是权力渴望比较重的,对于贾琮毫不留情地反击吏科都给事中,王应麟一点都不反对,甚至举双手赞成,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前途。

“琮爷,有几个进京述职的外任,门外送了礼,是收还是退回去?”孙福进来回禀,有点怕地不敢挨近。

“哪里的外任?送了多少?”贾琮问。

“一个是咱们府上的知州赖尚荣,还有几个是云南四川的县令知府,不是送钱,他们把金银镶嵌在笔和砚台上,有两箱,司棋他叔说怕有百十斤。”

百十斤金子,外任真他娘有钱啊,贾琮想想道:“让他们抬出去。”

孙福小心地出去了,也不敢去回贾赦,不然贾赦一定要收。

贾琮只是小小肉疼了一下,他并非不爱钱,但他名气一涨,收受贿赂可是会成为敌人的大把柄。而且这个举动一开,会愈演愈烈。

崇祯一朝十七年五十相,然而温体仁这个大奸臣能干八年首辅,内忧外患他根本不管,专门玩内斗,甚至死后崇祯都信任他,谥号“文忠”,有一点温体仁做得很好,就是清廉,他的清廉就比海瑞差一点,敌人在这方面都找不到证据。再加上此人心机极度深沉,竟然蒙蔽了崇祯八年之久,始终认为他是忠臣,直到周延儒反击,崇祯恍然大悟“温体仁有党”。

这一点,贾琮完全可以学学温体仁,但是在个人利益和官员职责上,也需要平衡,温体仁的毫无底线,不管国事,贾琮是不会学习的。

“你的伤尚未痊愈。”薛宝钗一进来就端茶倒水,脸色微红:“湘云要过来跟我睡,你看……能不能搬出去几天?”

宝钗一嫁过来,房间重新装修,焕然一新,他们夫妇都住在堂屋里间,贾琮自从廷杖,从未行房,关键就算想,身体也不支持,他点头道:“让她跟你住吧,我去东厢……不,还是去书房。”

东厢是晴雯住的,薛宝钗一面安排人去搬东西,一面不好意思:“委屈你了,你这几天少看点书,等欢欢喜喜过完年,我看我妈那边还有稀缺的药,能消除疤痕,等伤全好了,做什么也方便。”

贾琮在家里敬重她,笑笑点头,薛宝钗又没说邢岫烟银票的事,她告诉邢岫烟,叫邢岫烟自己交给贾琮。

过了几天,将近春节,史湘云才回家,约定过年后还要来,至此贾琮的伤完全好了,才搬回堂屋里间,薛宝钗刚处理完几件家事:“廊下的芸哥儿送礼,想进来办事,我安排他进园子种花了。”

“芸哥儿为人还不错。”贾琮靠近老婆:“薛大哥的事,是斩监侯,大理寺复核的名单,要到明年秋天才会呈给皇帝动笔勾决。我想了想,其中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每年的死刑名单,都要释放几个人,以示皇恩浩荡。”

“但是,哥哥打死的是锦衣卫提督的儿子,有他在皇帝身边进言……”薛宝钗略微急促,她也知道第一条很难走。

贾琮抱着她安慰:“第二条路就是叫司礼监把今年的死刑名单往下面压,这个小动作可以托一年……仇斌也不是时时惦记此事,应该瞒得过,要彻底救你哥,除非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薛宝钗很感激丈夫,她察觉得出来,贾琮好像对他哥哥有点厌恶,对此她也无奈,她哥哥那德行确实让人喜欢不起来,贾琮也是仁至义尽了,如果没有他插手,仇斌早安排锦衣卫进刑部整死薛蟠了,锦衣卫一出动,三法司也只能靠边站。

宝钗的滋味,让贾琮百试不爽,即使隔着棉袄,他的手也摸到了她胸脯的一点凸起,揉两圈又向里边按,薛宝钗呼吸急促:“还是白天呢!”

“不要紧的。”贾琮忍了太久的火,拔下薛宝钗的簪子,一头乌发放下来,倒在床上,夫妻俩不是第一次了,宝钗虽不羞,可大白天的,还是第一次,想找借口等晚上,无奈贾琮早已解开她胸前的雪梨吃上了。

况且她夫君手段娴熟,床上老手,薛宝钗也被挑起了火,一双杏眼半开半合地迷离起来,棉袄与葱黄绫子棉裙解一半在一半,令人遐思无限。等贾琮分开她双腿探进芳草幽幽之处,薛宝钗只是闷哼一声,闭上眼睛,雪白修长的两条腿紧紧夹在腰上,素手扶肩,不敢叫出声,也不敢换姿势。

拔步床上,一时艳丽无比,春色撩人,白昼宣淫。

第210章 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拔步床前面空出来的二三尺,凌乱地摆放着男人的缎靴和女人的绣鞋,显示出年轻夫妻在宽衣解带之时还是有点急促,四周的围子帘子被宝钗扯下来了。

薛宝钗的确有先见之明,一个正常男人从十三岁开始,生理需求将会呈现正比例上涨的趋势,贾琮再过几月便是十五岁,正在这条线上,将会愈发龙精虎猛,所以,换一张结实的拔步床,是很有必要的。

主要还是拔步床不会有摇晃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种床很大,而且搭建结构十分牢固,号称中国的大型床,几百年不衰,贾琮就算拉上三个姑娘一起来,都不嫌狭窄。

“宝钗,你看过《洞玄子》、《素女经》这些书吗?”贾琮动作不停,心怀鬼胎地问道。

“没有啊,就是《西厢记》那些书,我小时候偷偷看过,后来烧了,就没再碰。”薛宝钗喘着气,不时理理凌乱的头发,锁骨和小腹因为一次次冲击而凸起、缩起。

她劝林黛玉不要看《西厢记》这种杂书,博得了林黛玉的敬重和冰释前嫌,结为金兰之交,实际上宝钗自己也看过,古时候大户人家、入宫女子都有专门的嬷嬷教导,而且是言传身教或者拿一些图文并茂的书籍给将要出阁的姑娘们看。

贾琮才不信,薛宝钗出嫁之前肯定看过,她会认为是她职责的一部分,只是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很矛盾,一方面她得像个闺秀一样端庄,自然难以启齿,她不想丈夫过多留意床第之事,另一方面她确实看过,究竟要不要顺从她,一时很矛盾,难以做决定。

虽然有一些书籍给闺秀作为性启蒙,并且古代对于女人在床上的一些要求、技巧并不逊色于今天某些视频中的姿势,甚至犹有过之,主要以男人享受为主。但是,很多古书之中,因为妻妾在床上很放荡,或者忍不住叫出了声音,遭受丈夫责骂,从而羞愤自杀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贾琮想薛宝钗怕是这方面的顾虑多些,他可不愿意就这样干巴巴地发泄,有时候闺房情趣,也是夫妻相处的润滑剂和保鲜必备,贾琮理开她那粘连在胸脯唾液的发丝,咬在她耳垂**:“我不信,宝姐姐,别人不知道你还有三个好处,这些好处就只有为夫知道了……”

贾琮手段委实了得,对于如何挑起女人渴望并留恋,有些书籍中叙述得淋漓尽致,但是这方面他不需要书,实践经验已经数不胜数,薛宝钗脸上发烫,在他深入浅出之下,哪里经受得了贾琮身体心理的双重攻击?不多时就双腿颤抖、小腹缩起地泄了。

锁骨和延颈秀项还有点点滴滴汗液,薛宝钗最容易出汗。

贾琮倒是怜惜尊重地等她爽完了,才拉起她坐起来抱住,薛宝钗把头埋在他怀里喘息不止:“你这样会把我教坏的,相公,凡事要适可而止,养生为要。”

这声相公叫得贾琮血液沸腾,志得意满,他正准备挺枪再战三百回合,窗外的小红喊道:“琮爷,二老爷叫琮爷过去,说是有事相商。”

薛宝钗赶忙道:“你快去吧。”

“知道了。”贾琮向窗外回了一声,仰面倒在床上,拉着宝钗双手,让她在上面,“我还没来呢,这样怎么会有子嗣?宝钗,咱们先试试这个动作……”

“嗯……”一声娇啼,充满修撰大人的房间。

林红玉在阶下未进去,又见到晴雯、香菱两个在廊下的栏杆上坐着,一边绣花一边朝她笑,林红玉低头想了想,顿时一抹红云飞上双颊,转头就跑,暗暗啐了一口:“他们……他们真是……罢了,人家名正言顺的夫妻……关起门来,有什么不能做的?”

转身到厢房后面的浆洗处,又出神地想道:“那位芸二爷就在园子里面,可我也不能时常进去……得想个法子……”

想着想着,林红玉自己也不禁霞飞双颊。

“不该笑她,小红姐姐为人还是不错的。”香菱道。

晴雯冷哼:“她一心想着攀高枝,没准以后骑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的。”

香菱细心地看到晴雯那长长的手指甲已经剪掉了,晴雯平日喜欢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几年开了脸,愈发增了丽色,香菱悄悄问道:“开脸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听说会出血呢。”

晴雯点头笑,促狭地附耳道:“是的,很疼很疼,会出很多很多血,比经期都可怕呢,但是琮爷不会疼,后来他也出血了……”

香菱大惊失色:“琮爷也出血?怎么会这样呢?”

“就只有我能让他出血。”晴雯低低笑道:“还是指甲刺破的呢,咯咯……奶奶怎么忍心抓他呢,疼他还来不及,你不见他屁股打坏了,奶奶都哭了好久……”

香菱当场呆住,又希望琮爷开脸,又担心起来,比经期都可怕,那得多可怕啊,香菱一时有了心理阴影。

“香菱,香菱,打水进来……”

事后清理好了,香菱默默告退,薛宝钗给贾琮穿衣,催促不停:“耽误了这么久,二老爷会骂的。”

得到雨露滋润,薛宝钗更显得三分端庄,四分风情,三分柔情,裙带款款,一步三摇,真是好一个艳丽的人’妻’少’妇,贾琮穿好便服,一点都不急,薛宝钗的杏眼水波盈盈,“你说我有三样好处,是哪三样?”

贾琮一本正经地附耳道:“胸、腿、还有……”

薛宝钗的身子是无处不软,晴雯比较瘦弱,饭也不好好吃,贾琮的身子根本不敢压下去,而宝钗不能说胖,应该说是比较丰腴一点,能承受得住贾琮的重量,又无处不雪白红润,自带体香,话语缠绵,难怪贾琮会留恋她了。

“你快走。”薛宝钗啐了一口,她可不敢听下去,她这个夫君,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动作都做得出来,刚才就迁就他做了“蝉附翼”、“鹤交颈”的姿势,可谓高难度动作,都把床单浸湿了,她泄了三次,贾琮才泄一次。

连带着要提醒丈夫的一些话,都忘了,一个是林红玉,她早看出贾芸过来请安的时候,林红玉和贾芸有些猫腻,这个事情得和他商量商量。一个是家庭相处,她夫君并非不会处世应变之道,只是态度过于强硬,碰上贾政、王夫人,说不定会闹出事来。

等贾琮走了,她坐在床上想来想去,夫君留恋她,自然有些欢喜开心,以及放心,她摸摸小腹,最希望能怀个男孩,生个嫡长子,继承家业,此外,闺中情趣,她也渐渐尝到了滋味,也不只是男人快活,只是以她的性子,根本说不出口,以至于连连在贾琮面前表现出恋爱中的小女儿姿态,有些恋恋不舍了。

这样也似乎没什么不好的。

等回了娘家,可以向妈偷偷说一说,如此薛姨妈也能放心了,但王夫人这个姨妈,面善心不善,远远比邢夫人这个婆婆难伺候,贾琮出书得来的钱,其他各房一定会眼红。

而且按照宗族制度,贾琮赚的钱,根本不属于他的,而是属于家族的,所以就算薛宝钗拿出一部分补偿各房,他们也不会感激涕零,为什么?因为宗族制度里面,这样做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觉得哪里不正常。

宗族制度的可怕,其中之一就是没有私人财产权,如果现在贾母开口,贾琮出书得来的钱,全部充公,交由族长贾蔷处理,或者交给银库的吴登新处理,那是完全合法、合理的,在孝道、礼法面前,贾琮不能反抗。

而父母未死,又不能分家,除非贾赦、邢夫人死翘翘了,他们这一房才能安安静静的出去过活。

当然薛宝钗不知道的是,贾琮有的是办法,如果其他各房不知好歹,贾琮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贾迎春说的不错,无论身累心累,估计贾府没人比贾琮更累了,作为妻子的她看得比迎春更清楚,薛宝钗希望她能分担一点。

如果感情是一份事业,这份事业需要夫妻共同维持,而付出越多的一方,最终受到的伤害,往往越大。

第211章 宅斗重现

“凤丫头,我还得多亏你啊,家下已经入不敷出好几年了。”王夫人感叹:“世家亲戚往来,礼物总是少不得。你林妹妹的嫁妆,是你姑妈(薛姨妈)、老太太一块办的,我怎么好开口去要。”

贾府的账本,实际上从王熙凤当家做主开始,就已经入不敷出了,爷们又不会算计,挥霍无度,其二是奴才的层层克扣。

奴才,是贾府数量最多的一种人,小到一个轿夫、守门、粗使丫头,都要拿钱养,而那些主子主母的嬷嬷、陪房势力,在一定形式上代表主子主母,辈分低的族人也要喊叔叔、姐姐,笼络钱财的手段就更是不凡了。

当然,主要的开支还是属于主子们,先说穿的,王熙凤所有的衣服首饰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两吧?每年过年过节,又怎么能不增添?哪有减少的时候?再说吃的,也不用全家,几个主子聚会,几十两也是要的吧?这就是一家民户好几年的生活费了,更何况一个主子过生日,动辄百两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这话没错,特别是从个人来说,但也要量力而行,只有吃馒头的钱,那就不要吃米线,而堕落中的贾家为了面子,丢掉里子,一直在超额支出,故而王熙凤早年就知道敛财,为自己打算。

但是,王熙凤虽然有敛财手段,她却不会顾及别人的,完全收进自己腰包,对于整个贾府的没落形势,没有任何一点挽回。

王夫人的钱财,除了嫁妆,就是管春秋两季租子的周瑞孝敬进来的,红楼之中没说是何原因让王夫人送不起礼物,还要让王熙凤出钱给她做遮羞布,从朝廷的大局势来看,根本原因是雍乐皇帝在弥补国库亏空,摊丁入亩、士绅一体当差纳粮这两条,使得勋贵家族、士大夫集团的财产大幅度跌落。

“林妹妹体弱多病,可礼数从不会出错的,太太只要露点口风,哪有儿媳妇不孝敬婆婆的道理?”王熙凤在王夫人耳房很恭谨温温顺,像头绵羊。

她对黛玉倒是没有什么偏见,可贾琮、贾宝玉婚事错开,是王夫人心里的一根刺,王夫人笑了笑,她好笑王熙凤儿媳孝敬婆婆的理论,王熙凤何曾孝敬过邢夫人?

“就是为着体弱多病,才不让她管家。”贾府的家一直是贾母让王夫人当的,前前后后的王熙凤、探春、李纨、宝钗只不过是帮着王夫人管,总账还要经她手,王夫人意味深长:“不像她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王熙凤听出味道来,意思是林黛玉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了?看来太太真是不喜林姑娘,父母双亡,失怙便是一条娶亲忌讳,带病,又是第二条忌讳,而且,王夫人进门之后,恐怕和林黛玉母亲贾敏有过芥蒂,不然何以有似是而非的妒恨呢?

要真比一比,贾敏有老太太宠爱,而她王家的家教不像这边,从宴会酒令能看得出来,嫁人之后,林如海、贾敏几乎是封建社会的模范夫妻,而贾政、王夫人显得相敬如宾了,红楼之中晴雯因为像黛玉,王夫人就认为轻狂,以此可见王夫人的心理是变态阴暗的,她还要把这种妒恨转移到贾宝玉身边的女人。

“我也是多灾多病的……”王熙凤叹息不能为姑妈管家。

“你这病能好,不是娘胎带来的。”

“贵妃娘娘那里……”王熙凤试探地问。

“那也只是个脸面,你数数娘娘的赏赐,怎么够那庞大的开支?”王夫人这话不错,贾元春的赏赐,只是象征性的,乌进孝这个庄头也认为贾家是金山银山堆满的,当时贾蓉就取笑,那只是一个脸面,贵妃娘娘也不能把国库往贾府搬。

“前儿既然木已成舟,我就进宫向元春说,宝玉娶了黛玉,也是为了孝道,为了让老太太欢心。你知道我不大识字,早年宝玉的诗书,都是元春教的,识字认字,比贾琮都早了几年……”

“元春这么做,一也是为解老太太在孙子孙女身上忙不开的心思,二么,毕竟是亲姐弟,比别人总要亲密一些。”

“这会子老爷在外书房跟琮儿相商官场的事,再说老爷任了学政回来,我虽不懂男人读书仕途的事,却也听说过,学政倘若露点口风,一省不知有多少秀才拿银子孝敬呢……”

学政可是掌握着一个省读书人的功名前途,想要钱自然容易,而且聪明的学政能够办得滴水不漏,仕途金钱两不误,那可是省教育厅厅长啊,王夫人面现愁苦:“可老爷不收钱也就算了,一年一百多两俸禄,还不够送一次礼,反而车马劳顿,还是要从家里面拿的……”

王熙凤琢磨,按贾政的为人,不是没收钱,而是被亲信奴才贪了,贾政都不知道,她们夫妻关系比较僵,王夫人怎好深管贾政奴才,再一个,贾琮功成名就,而贾宝玉举业未进,背后议论定然不少。

听姑妈唠叨这么多,王熙凤表示道:“我就说过,家里的钱,没有进来的份,只有出去的份,这会子叔叔病逝,前儿接了讣告,琏儿去了回来,那边也是走的走,散的散,闹的闹……如今看来,能进钱的,就只有琮儿一个了……”

“嗯……”王夫人眼睛一眨不眨,透出狠辣。

王熙凤出主意:“按往年的惯例,太太当家,琮儿的钱怎么能不归公呢?况且,宝钗也是亲戚,太太问问她,把琮儿出书这项银子归公了,宝钗没有不答应的,也能缓缓暂时的困境。”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王夫人露出笑脸,此事不用回老太太都可以,宗族就是这样。

至于贾琮的心情,王夫人、王熙凤竟然不管不顾了,让贾琮恶心一下,她们也觉得出气。

王熙凤又道:“再一个节俭的法子,园子、各房的丫头,用不着的人,都可以裁出去,也免得赵姨娘天天抱怨短了月钱。”

“这个法子倒好。”王夫人冷哼一声,也可以打击一下赵姨娘、周姨娘的气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耶?

王熙凤还是用老办法,第一讨好贾母,第二讨好当家的王夫人,如此,她的地位就巩固了。

出去时玉钏掀开帘子,玉钏姐姐金钏被贾宝玉、王夫人逼死了,伺候更加小心,王熙凤正眼也不看她。

回了东路院子,又见她哥哥王仁进来堂屋,王熙凤拉贾巧出来见:“哥哥过几日要南下了?”

四大家族的根基都在金陵,王仁本就是金陵上来的,他大叹苦经:“原是想着,妹妹和我都是大房,如今叔叔死了,婶婶的子嗣也都死光了,该让我兼祧,做两房的继承人,可婶婶就是不让,不同意,她的陪房有几个还在做官,宰相家里七品官么……为这事,据说没少受御史弹劾,又听说那几个人托了贾雨村门路,贾雨村为了自保,反参一本,撇清干系,给吏部送了礼,到底保住了,我又没功名、没爵位,有些怕他们,怎么争得过?”

王熙凤冷笑:“贾雨村真是一白眼狼了!当初还是我叔叔给他上保本呢!不由哥哥兼祧,咱们王家在京的财产,婶婶能独吞了不成?”

王仁摸摸贾巧的头,尴尬道:“其实财产也没多少,还有些奴才卷了金银逃跑了,有些田地庄子的管理奴才,另找有势力的人投了,婶婶又能如何?我还是扶叔叔的灵柩,回金陵吧。”

贾巧拿一个佛手敲舅舅胳膊,这个佛手还是从姑姑贾探春的秋爽斋拿出来的,王熙凤不甘心,王仁又道:“妹妹也别想这事了,听说还有人再参,这么下去,叔叔家,恐怕要像甄家一样被抄了。”

王熙凤心里一惊,抄家不是不可能,当朝皇上最喜欢抄家了,没准能从叔叔家抄出来几十万,她婶婶也是只顾自己,不定转移了钱财,留后路。

王仁瞧瞧外甥女,确是一个美人胚子……若是转手卖给人贩子,几百两应该谈得下来,他最近手头紧。

王熙凤不知哥哥心思,反而劝道:“我们家的环老三,贼眉鼠眼,心术不正,哥哥别和他走得太近了。”

“哎,哎。”王仁唯唯应声,心道:“对呀,我可以让贾环做内应,把巧姐偷出去卖了……”

王仁看外甥女的眼光,就是一坨小银山,闪闪发光。

第222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邢家进京以来,邢忠、邢母两口子被安排在荣国府东路的房间,是邢夫人派王善保家的安排的,邢夫人虽然和亲弟弟形同陌路,只认钱不认人,这点安排还是要做的,不过,当时邢夫人脸色很不好看,害怕自己出钱,邢母说“日用费用我们自己出”,邢夫人才放心了。

邢岫烟则是被安排到缀锦楼,和贾迎春同住,这天要见贾琮,她拉了迎春一起出来,贾迎春道:“我也奇怪,你们邢家既然要给琮弟银票,为什么会等到今天?”

“让你见笑了,我们家小门小户的,父母怕往返的费用不够,就有点踌躇,我和他们争论,这才有了结果。”邢岫烟撒了谎,说话不自然,她父母的心思不是这样,而是在等一个结果,谁知贾琮娶了宝钗,他们也自知正妻无望,想让女儿做妾,父母的意思,是要等这事定了,才把银票支过来,这种事情,邢岫烟怎么会说给人听,而且又有传言,薛蝌那一房想过来问亲,她虽是超然物外,然而毕竟是生活在世俗里面的。

“嗯,此事还有人知道吗?最好不要传开。”贾迎春生怕贾琮一切辛苦,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只是宝姐姐和云妹妹知道,应该不会乱传。”邢岫烟也发觉史湘云心直口快,不仅说“太太的丫头要害我们”,而且当众就说就算有人会疑心,也是林黛玉,单纯得不要不要的,不过以宝钗的大妇风范,她会提醒史湘云的。

那院子有后门,可从南北宽夹道直入,龙傲天目不斜视地在守门,迎春带丫头进去了,笑道:“这人是个傻子,守门是在行了。”

碰到薛宝钗从前门进来,贾迎春问:“他不在吗?”

“后面来了。”薛宝钗请进堂屋,迎春问她从哪儿回来,薛宝钗道:“二太太叫我去归账。”

迎春便不问了,与邢岫烟各坐一条四方凳,贾琮后脚赶到,薛宝钗道:“老爷骂了你没有。”

贾琮向两个姐姐打了招呼,左首坐下喝茶:“没有,二老爷叫我托吏部考功司和文选司的关系,最好进翰林院侍讲和侍读,到时候西阁值班,也能参加皇帝的起居记录,做个天子近臣。”

“你怎么说呢?”薛宝钗猜测到了,贾政的意图很明显,扶植贾琮,接近皇帝,保住贾家,因为贾政、史鼐已经引起皇帝厌恶了,窝藏赃银,革职处理。

“还没有影,过了元宵才是会推入阁,争斗激烈,己卯年才大选考察。”贾琮话只说一半。

“我们也听不懂。”薛宝钗起身外出:“二姐姐和邢姐姐是来找你的。”

看见薛宝钗端庄地避开了,邢岫烟想道:“她真是贤惠,琮弟或许没什么不满的了……可怜我父母还不死心地打算……”

想起在江南相处还很开心,转眼时光流逝,却是物是人非了。

“是给你转银票的,有一千两。”邢岫烟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各地的银票银两换算都不一样,京师一两应该有一吊,一千个铜钱,我们是在金陵钱庄换的,不然北上也麻烦。等过了年,就要回去了。”

贾琮收了,没有不好意思,邢家现在是中产阶级,而且没有什么争斗,他不必担心,犹豫再三才道:“我现在脱不开身,有空了再来看你们。”

邢岫烟淡淡地点头,心中有些失望,贾琮竟然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

按照时间进度,红楼梦前八十回已经完了,查抄大观园的情节还没有出现,虽然是以傻大姐的绣春囊作为导火索,但王夫人发动查抄,晴雯被王善保家的等人厌恶而告状,王夫人讨厌她是一个根本原因,查抄也是王熙凤带头,而现在王熙凤不管家、晴雯跟了贾琮,自然蝴蝶效应改变了。

对于迎春来说,还有一幕王嬷嬷、住儿媳妇合伙欺负她的情节,“懦小姐不问累金凤”,又因为王嬷嬷一开始就被贾琮出击,撵出去了,这一幕也没有了。因此,贾琮还不大担心贾迎春。

再说贾惜春,东府既然灭亡,“失孤介杜绝宁国府”自然也不出现,蝴蝶效应影响之下,贾探春发怒,扇了王善保家的耳光的一幕也没有了。

“绣桔,你等一下。”贾琮在门外叫住迎春丫头,绣桔重新回来,贾琮看她们走远了:“这三百两银票给二姐姐吧,买办不要用住儿,托我房里的孙福。”

“我代我们姑娘谢谢状元爷。”绣桔眼圈一红,福礼走了,谁都知道,大老爷只顾自己享乐,根本不管迎春,邢夫人呢,一个铜板都抠不出来,而且迎春如果定亲,贾母也不会深深过问,现在除了贾琮,谁还会管二姑娘死活?!

绣桔这丫头,与孙福比较亲近,其二是也会护主,听说了住儿媳妇欺负迎春,立马就要去说。纵然迎春房里,司棋才是大姐大,但是司棋个性比较张扬,打压柳嫂子,难免会独吞一些。

绣桔出了前门,“你可要好好办事,不然琮爷撵了你。”

孙福咂咂嘴:“不劳费心。”

墙里的莺儿偷听到了,暗暗神伤。

……

进了园子石路,贾迎春边走边想:“我这个弟妹宝钗,心机手段委实不凡,岫烟进去了,她故意避嫌,是早有传言的缘故,又因为有我在,也不怕琮弟和岫烟做出什么事。如此一来,琮弟就认为她贤惠,反而自己对她惭愧内疚……”

“宝钗啊宝钗,我看你倒不像不会容人的人。”对于弟弟,作为姐姐的贾迎春很赞成他妻妾成群,开枝散叶,但是对于未来的夫君,那就未必了。

弟弟都成亲了,贾迎春也知道自己不远了,他对那个来提亲的孙绍祖,一无所知,对贾琮的很多事,也一无所知,像很多闺秀一样,对未来的夫妻生活,她都抱着憧憬和幻想。

……

“我增了个婆子,是莺儿她娘,当初陪嫁过来的,那时没用处,现在我想,各房人多嘴杂,索性咱们自立一个厨房,让她掌厨管着。”薛宝钗商议道:“你看怎么样?”

贾琮目光若有意味,他知道宝钗一直在慢慢消除他的芥蒂之心,第一从不佩戴金锁,以免金玉良缘的说法让他不舒服,试问哪个男人忍受得了别人说自家妻子和别的男人是好姻缘?

第二就是这个莺儿她娘,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薛宝钗未嫁之前,帮忙管理大观园的时候,让莺儿她娘和茗烟他娘亲近。

众所周知,茗烟是贾宝玉最信任、最得用、最亲近的小厮,买杂书靠茗烟,外出祭奠金钏靠茗烟,贾宝玉在男性小厮当中,对茗烟是信任,对奶哥李贵是敬重和些许害怕,所以,宝钗当初的心思,不就昭然若揭了?

薛宝钗在求得宝玉夫人地位的过程中,一直在不声不响地预谋。

而如今呢,她想让这一切翻转过来。

“自立厨房倒是好的,这种事你也不必跟我说。”贾琮道。

“太太叫我把卖书进来的钱,归总账。”

“归到哪里?”贾琮一挑眉。

“西府的银库账房。”薛宝钗劝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宗族如果不互帮互助,相公轻则家庭不睦,重则被人弹劾,会被人戳脊梁骨的,说你不顾宗族大义,因此我吩咐孙福下次就交总账。让太太重新分配,我也有些嫁妆。”

“不行。”贾琮吐出两个字。

“夫君。”薛宝钗起身坐过来,苦苦相劝:“你不能只顾眼前,不顾长远。”

“绝对不行!”贾琮强硬道:“这句话,应该去和二太太说,是她们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宝钗,咱们的帐归公了,自立厨房又有什么用!有一就有二,是不是我每年的官职俸禄也要归公?那让她们去户部领啊?看谁肯批?”

“不是要过年了吗?王善保和周瑞回来了吧?我亲自去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贾琮这一房,可以不当家做主!但是今天的贾家如果没有我,大家一起死!看她们敢不敢拼?二太太哪有这些主意?不用说是琏嫂子的功劳了。”

薛宝钗失望道:“这又何苦呢?”

“是她们逼我这么做的。”贾琮冷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第223章 贾琮的雷霆手段

邢岫烟回东路院子看父母,邢忠两口住在东路西侧的倒坐抱厦,这儿是以前贾琮最先居住的地方,景致清幽,唯独现下大雪覆盖了一切,鸟鸣声也听不到了。

“这北方可比南方冷多了,不说几省的路程,同样一棵橘子树,淮河南岸和淮河北岸的,就不一样,闺女要多添点衣服,别叫人笑话了咱们。”邢忠一身员外服,有了钱就阔绰,要是没钱,他恐怕也与贾环、王仁之类同流合污了。

邢家还买了使唤的丫头,邢母叫她们添煤炭,看看女儿那温吞水似的性子:“岫烟,我们也没错,原是打算等你姑妈开口答应了,才让你交给他。如今你这样争执,我们也就从了你,实在穷日子不好过,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明儿也给你添个丫头使唤使唤。”

邢岫烟只低头看棉裙:“妈,也不用张扬,省得别人议论,再说体面了,穿得再漂亮,也没人看。”

邢母只觉得女儿的话怪怪的,等她出去了,邢忠拿不定主意:“你说薛家好呢?还是琮儿好呢?”

“薛蝌那一房,我们共同进京,看起来倒是不缺钱。”邢母盘算道。

“你的意思,还是正妻好?如今薛家和我们家都有点余财,门当户对的……”

“今非昔比,不能一概而论了。”邢母算计道:“当初薛家有钱,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赫赫有名的金陵四大家族,多么威风。那是因为领着皇家的内帑银子采办,他们的钱也不是皇家的,而是打着皇商的名义,不用交商税、不用交钞关税,官面的上上下下,都不会难为皇商,这样做生意自然财源滚滚了。”

“如今时世不同,富不过三代,薛家没了皇商名头,纵使万两黄金,都有败光的时候,不见呆霸王进了天牢吗?家人去看一转,要打点多少银子,仇家还要索赔……薛蝌那一房,没有皇家的招牌,以后怎么五湖四海的行商?这已经是不行的了……”

邢忠觉得大有道理:“那还是打妹妹的关节,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想妻妾成群的?”

“咱闺女性子淡,心气也有点傲,那边的正房奶奶,看着倒是贤惠的,也不见打发了琮儿的通房丫头……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权呐,我们是民户,民户家的姑娘,做妾,也不违法,况且你妹妹除了琮儿,那个琏二爷,也靠不住,这几个月,看脸色,是能成的。”邢母说着,有点悲戚。

“可我们就这么一个闺女啊。”邢忠不舍。

“那又能怎样呢?琮儿的品性还是好的,还能照顾妻妾,妾虽然卑微,若是好的主子,也不会太难过,你我也有个依靠的地方,往年看他们相处,就很亲密的,我看女儿不是不愿意,是暂时接受不了妾的身份。”

……

邢岫烟云淡风轻地出了抱厦,贾赦花园有一部分被改造成大观园了,因而东路和大观园是连着的,但是这边不开门,她得从黑油大门出去,绕大半个圈子,出了穿堂,见到王仁、贾环、王善保家的三个。

王仁、贾环边走边笑地向西转,去了中路,邢岫烟装作看不见他们,“王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哎哟,邢姑娘,这事热闹了,家下正准备过年,我男人和二房那边的周家男人,各自拿了地租、房田银子进来,我们这边是自己处理,二房那边交他们的银库吴登新一家,据说二太太吩咐了琮爷的奶奶,把出书的银子也归银库,琮爷带人去账房了。”

王善保家的幸灾乐祸,话说这个邢夫人的陪房,和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不对头,上面两个妯娌有芥蒂,各自的陪房也是如此,红楼之中查抄大观园的时候,周瑞家的寸步不让,把王善保家的狠狠羞辱一番,败光脸面。

“噢,我要回园子了,王姐姐慢走。”邢岫烟不想多问这些事。

两人却是同路的,显而易见,这就是一阵风,一下子多少人都知道了,到了中路账房外面的穿堂,邢岫烟犹豫一下,还是返回大观园了,东小院的赵姨娘却是爱好八卦,又与王善保家的合伙来看。

进了穿堂,只见账房大门外,密密麻麻的有几十个丫头、媳妇、婆子、小厮、男人,都是管事的,周瑞、林之孝正在向账房交钱,他们则是来支钱的。

林之孝的老婆是王熙凤的干女儿,当年王熙凤受到打击,林之孝差点被撤回来,但是由于他管的是东西两府的房田,后来东府充公,单管西府,老婆把女儿送进贾琮房,邢夫人一出面,也就保住了。

账房大堂之内,贾琮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座,面无表情,坐得稳稳当当,不时引来一片目光和窃窃私语声。

贾琮带来的人,有孙福、龙傲天、贾蔷、贾芸、贾瑞、多浑虫,这贾瑞也是巴结上贾琮,准备抱大腿,如果没贾琮的蝴蝶效应,原著里面他早就领盒饭了。

此外叫得出名字的,还有潘又安等,以及贾蔷后来配上的小厮,总共有十几个大男人。

但是只有贾琮一个人坐着,包括族长贾蔷,也得靠边站,谁叫他辈分低呢。

贾琮地位早已今非昔比,看这架势,谁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吴登新向老婆使个眼色,吴登新家的出面回话道:“琮爷是来领月例?可是琮爷那一房的月例,是大房拨的,不归这里,听说大老爷、大太太都不用发给琮爷月例了,一切都是琮爷自处,不知……”

“是啊。”贾琮漠然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房二房虽然是一家,各自的月例早就分开了,当初琏嫂子管家,也管不到大房的人,可是如今我这个大房的儿子,苦心经营、挑灯夜战得来的钱,要拿到二房来管!我那个房里分给了各房一些添补,就是赵姨奶奶,也不缺她的份!现在有人不想让我活!你不知道吗?”

堂内堂外顿时安静下来,吴登新家的并非不知王夫人下达的消息,但是她早就吃过了贾探春的亏,她藐视贾探春是个庶出姑娘,年龄小,不懂事,被探春反击得脸面扫地,更何况眼前这个贾琮还是见过皇帝的官儿,进皇宫的礼仪教导可是不同,因此贾琮看起来就有几分威势,她怎么愿意做出头鸟?

周瑞家的冷笑,进来把吴登新家的推到后面,道:“琮爷,这家是二太太当的,是老太太吩咐的,现下府里银子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二太太这么吩咐,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吧?况且琮爷房里的奶奶已经答应了。”

“好,妥当,很妥当。”贾琮拍拍手掌,孙福立即吩咐小厮抬出来两箱银子,一箱二百五十两,总共五百两,批时文是很赚钱的,更何况贾琮又有名气,这和现代的考试资料是一个道理,丁丑十月的进账,贾琮的纯分红,就有五百两,当然也有其他书籍的利润。

龙傲天打开箱子,顿时两箱碎银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这些碎银都是没有重铸过的,不少人看得两眼发光,琮爷这是服软了吗?

周瑞家的唇角一笑,得意之色掩饰不住,礼法孝道、宗族大义上面,琮爷还是不敢违抗的!

“这是十二月的进账,你确定要归公?”贾琮一张脸人畜无害,也根本不喊她周姐姐。

“是的,这是太太的吩咐。”周瑞家的寸步不让,她不相信贾琮敢反抗。

“好!很好!”贾琮淡淡道:“孙福,拿这些银子砸!狠狠地砸!出了人命,我来负责!”

贾蔷想劝,奈何多浑虫等人早已按住周瑞家的,孙福带人上去,抓银子使劲砸在周瑞家的身上,周瑞家的抱头护脸,怨毒地咒骂:“我要回太太!我要回老太太!”

贾琮视而不见,起身出来堂口,面对所有人,大声说道:“就算要归公,我的银子,也应该归族长,交族长分配,凭什么听二太太的?别人喊你周姐姐,那是尊敬太太,可你的身份,依旧是一个奴才!很好!你想要,这些银子都给你!好好享受!好好过年!吃不饱再来拿!我贾琮奉陪到底!”

贾探春敢打王善保家的,他贾琮为什么不敢!不能打你王夫人,你的陪房我还收拾不了么!反了天了!

整个堂内堂外,鸦雀无声,包括爱撕逼的赵姨娘,都张大了嘴巴,看着周瑞家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周瑞也不敢反抗,周瑞家的骂不出声了,唯有眼神怨毒地被人拖出去,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贾琮,谁能想到贾琮如此残忍!雷厉风行!你插我一针,我还你一棒!

周瑞家的可是代表王夫人的面子,这下子不是打王夫人的脸,而是狠狠地踩啊!

接下来,有得瞧了!

贾琮对此视而不见,目视多浑虫:“去大门看看,户部的司马主事来了没有?国法在上,今天就向你们明说,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以我的名义收进来的四五百亩田地,也得交税!当忠孝不能两全,我贾琮先忠后孝而已!不交税的,给我滚!”

吴登新等人完全呆滞了,这又是把贾赦都牵扯进来了,王善保家的脸色,很难看。

一场疾风暴雨,即将全面袭击贾府。

第224章 整顿贾府

身着水绿裙装的赵姨娘哼哼几声,站在婆子中间,桃花眼充满得意洋洋:“该!该!这个周家媳妇,仗着是太太陪房,平日看人行事,无不高人一等。太太裁了我一个丫头,她们却还有有钱养丫头呢!”

周瑞家的自己是奴才,家里也有奴才,衣食起居比贾府大多数旁系族人好了不知几倍,像贾芸这种,原本都过不下去。

王善保家的心中快意,但是贾琮名下的田地如果交税,他男人的进账就大打折扣了,心下寻思起计策来,怂恿道:“赵姨奶奶说的是,一旦二太太脸上不好看,必回老太太,姨奶奶向我说可没用,向二老爷诉苦才是正经。”

她希望随着王家倒台,管家大权能够移到邢夫人手上,她这个陪房也能从中谋利。

“那是。”赵姨娘扬眉露笑,老爷怎么会喜欢太太那个黄脸婆?有人怂恿撺掇,她愈发得意。

那些婆子媳妇见到周瑞家的不仅被打伤,还被大发神威的贾琮命人叉出去,他们还不肯走,看着一地的碎银议论纷纷,孙福道:“琮爷,这些银子该怎么处理?”

贾琮目视贾蔷:“你说怎么处理?”

“这个……”贾蔷也难办。

堂外人群中一个闻风跟随过来的璜大奶奶为人老成一些,此人是金荣的姑母,嫁给贾璜,献策道:“刚才琮弟也说了,归太太的帐,于理不合,不如就归族长分配吧。”

贾琮记得这个璜大奶奶,他们夫妻以前会讨好王熙凤、尤氏,时常来请安,过得不错,现下贾琮得势,就来讨好他了。

贾璜的老婆璜大奶奶由此在旁系之中也有些高调,因为金荣在学堂被贾宝玉逼得跪下赔罪,璜大奶奶不敢质问贾宝玉,反而归罪秦钟,当时还想问罪秦可卿。

璜大奶奶姓金,金荣是她内侄,原著之中听说秦可卿生病,才不兴师问罪了,但她那句“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把秦可卿的混乱,暴露无疑。

“好,由蔷哥儿处理。”贾琮点点头。

贾琮针对王夫人的这一招,可谓完美反击,大房二房虽然没有分家,但是各自钱财来源,早就分开来谈,王夫人想以管家名义,收他的钱,其用心之险恶贪婪,已是司马昭之心。

其二,归族长分配,名正言顺,族长手握财产分配、族人惩罚的大权,以及接济贫困族人的义务,管房田事务的林之孝,一部分银子,也要交给族长。

其三,由族长重新分配,以贾琮的官位名望,大头自然还是归贾琮一房,再分出一部分给各房做添补,可以堵上他们的嘴巴,这才是真正用意。

古代宗族就是这样麻烦,宗族之中有人得势了,一大家子来投靠,投靠的人根本不觉得是无耻、厚脸皮什么的,如果得势之人不接济,无论家族官场,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这种思想,其实是古人认为那个人平步青云了,我们全族都有功劳,既然是家族,家族肯定对那个人在某些方面有保障,诸如合法读书的户籍、外出行走的便利银钱等等,所以必须回报他们。最主要的是,宗族是朝廷提倡的,宗法制从皇家由上到下,朝廷每年都会给五世同堂、六世同堂的家族褒奖,人人视为荣耀。

当然,并不是每个官员都像贾琮一样有能力负担,很多官员一直不回家乡,就是害怕这种制度,选择逃避,李贽就是这样。

“你们快捡起来。”贾蔷只得唯唯应声地吩咐小厮,时至今日,他唯有归附贾琮,才能活得好。

璜大奶奶金氏露了一把脸,“金寡妇贪利权受辱”,贾璜已死,她想贾琮记住她,给点便利,也能让学堂读书的金荣行个方便,有个前途。

辅助管家的李纨、探春得知消息前来,账房的热闹却已经散了,堂前的贾探春感叹道:“真是一个个像乌眼鸡一样,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李纨沉默不说话,她儿子贾兰听说热闹,想过来看看,也被她制止了,所幸贾兰内向话少,也不怄气。

贾琮打伤太太陪房周瑞家的,欲行整治手段,在年节将近的荣国府,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一个时辰,阖府都传遍了。

然而贾琮要做的事,似乎还没有完。

……

贾琮又到门口引领司马主事进贾府,下人只见这司马主事一身官服,还带了差役、书吏,不像叙旧,反而像公事公办的意思。

贾府好多下人又在猜测,大房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东路会客厅,得到传报,贾赦不情不愿地从八百两银子买来的小老婆嫣红的热被窝里面钻出来,刚进客厅,便见贾政、贾琮、司马匪鉴共同在座。

主事才是六品小官,蓝袍官服,贾赦一等将军,只是略略作揖见礼,并不弯腰:“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司马匪鉴早已和贾琮有过联络,见礼后入座,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本官乃是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摊丁入亩,重新丈量土地实行多年,圣上每每为此宵衣旰食,主忧臣辱,下官来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位主事一来就诉苦,头发白了不少的贾政不禁感叹,人家年纪轻轻,官场办事说话,却比自己强多了。

贾赦发福的肚子贴在太师椅上面,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贾琏进献的三元丹,确实在房中有助益,但伤身的效果,也明显,贾赦乐此不彼,预感不妙:“主事大人有话便直说罢。”

“是这样的。”司马匪鉴微瞥贾琮一眼,贾琮微微点头,司马匪鉴道:“各地乡绅家族,皆有这种情况,一是诡寄,明明是别人的土地,却放在自家名下,企图偷税。”

“二是飞洒,交通衙门关系,即使土地重新清丈,也要把这部分土地的税收,飞洒在老百姓身上,后患无穷。”

“四是影射……五是……”

贾琮默默听着,当初明政府拿不出钱,就是这些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手段,把老百姓逼得没有活路,所以,才会有农民起义。

摊丁入亩看起来对贾家没有什么大影响,因为贾家的庄屯是爵位继承,本来就不用交税,但是,贾府不可能没有司马匪鉴所说的事情,地主阶级的奢侈本性,是磨灭不掉的。

贾赦搪塞道:“我们府上是有过飞洒、诡寄的事情,但是西城都察院早已处理,庄屯保留下来,该交税的,一律清理出去了……没有违法之处,司马主事也是琮儿同年,还请多多斡旋呐,主事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下不比往年了,一是飞洒诡寄的土地清理出去,二是有些庄屯的奴才,公然带土地投靠达官显贵……”

贾府财政的入不敷出,真实原因是错综复杂的,就说奴才转移土地,可能是私人恩怨,也可能是以为苗头不对,贾府不能长久。而且收入还要会经营,前几年不就下冰雹了,再加上朝廷弥补亏空的大势,衰落无法避免。

贾政汗颜,这些事他从来不知道。

司马匪鉴摆手:“慢慢说,丁是丁卯是卯,本官是接管浙江清吏司的,因为工部要银,上书皇上重新清查,得知贵府大房还有五百亩土地……”

这就是贾琮的意思,以他的名义收土地,偷税漏税,这种事他不干,现在正是进身之期,要么就交税,要么就不要土地,贾琮的态度很明朗。

第225章 纷繁家事

司马匪鉴不卑不亢:“今日公事公办,咱们不谈交情,本官是奉皇命而来,王统制病逝,在朝廷的说话之人,仅限本官同年贾修撰,不妨听听他的看法?”

贾琮坐在贾政下首,起身道:“父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子身为翰林院修撰,深受皇恩,见父亲有错,不能劝谏,是为不孝。除不用交税的庄屯之外,代收土地,隐瞒朝廷,身为人臣,是为不忠。君父人臣,以社稷百姓为要,咱们贾家若是重蹈覆辙,把收来土地的该交税收,飞洒到平民身上,是为不仁。司马主事与孩儿是同年、同盟,但此事更不应该互相勾结,若是这样,反而陷司马主事于君父与同盟的两难之间,儿子又如何自处?是为不义!父亲若有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又如何自处?”

“说得好!”贾政拍案叫绝,心想这个侄儿不愧是状元出身,果然言辞犀利,一通话,直把贾赦反驳得哑口无言。

“还请父亲三思。”贾琮提袍下跪。

司马匪鉴揉揉眼圈,他觉得很荣幸,有这样的盟主,山海盟何愁不发展壮大?盟主此举,第一保全自己名声,不给人把柄,第二,也不让他难堪,公私分明。

如果贾琮只是一个以个人利益为中心的小人之徒,说实话,那么山海盟盟主的位置,他不配,丁丑四君子,他也不配,司马匪鉴肃然起敬。

贾赦原本不想同意的,这是一条财路,今年五百亩,来日贾琮官做大了,他就可以收几千亩、几万亩,岂不财源滚滚?无忧无虑?但是贾琮这番话太刺激他了,让他第一次明白儿子的难处。

贾赦脸色阴晴不定:“你先起来,为父没有苛责我儿的意思,倘若你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那我成了什么?”

听这话有所松动,贾政拈须劝道:“大哥,琮儿这么做,没有错,合情合理合法,目今正是多事之秋,族中唯有琮儿一枝独秀,可谓步步惊心,危如累卵,不能再给人抓把柄了!否则,甄家之祸,不远了。”

贾政一方面是迂腐,忠君思想根深蒂固,一方面是他几年前就有预感,意识到可能会没落,但却光说不练,束手无策而已。

贾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司马匪鉴可是奉皇命而来,只能守着庄屯过日子了,不过想想,琮儿最会赚钱,少不了孝敬他的,就是这样,他也一脸颓然:“既然如此,主事大人自己去查归户部吧。”

……

小厮打人还是有轻重,不敢下死手,加之周瑞家的护住头脸,只是身上、胳膊有血痕,把体面的衣服凝固在皮肤上,周瑞家的声泪俱下:“太太,你要为我做主啊!琮爷不归帐便不归账,何苦拿我撒气泄愤?他分明是不把太太放进眼里!”

此番挑拨离间果有效用,王夫人看到自己的亲信陪房伤痕累累,头发散乱,且此事已经传开了,她还有什么脸面?王夫人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他究竟要干什么?”

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为着讨好太太,王熙凤眼眸一转:“回老太太是不能的了,那些下人必会揣度,说是太太觊觎琮儿钱财,给人口舌,太太只能在年节上当面问他,为何打人?”

本质上是王夫人虚伪贪婪,不归族长,反而要归她的账房,给贾琮抓住了这一点,王夫人想通透了,冷哼道:“凤丫头,这不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到时老太太若问,你自己去说!”

王夫人当即甩锅,王熙凤一愣,忽然委屈地不说话了,泪珠儿在凤眸里面打转,这就是她煞费苦心讨好的人,一旦有事,那种嘴脸就暴露出来了。

周瑞家的察言观色,原来太太都没有计策,贾琮厉害到这个地步了么?她当众被打,是脸面全无了,以后如何不被人取笑讥讽?不禁对贾琮又恨又怕。

……

“好!这才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儿子。”邢夫人扬起头颅,能听到王夫人吃瘪,真是快意。

王善保家的泼冷水:“不过,琮爷叫户部的一位主事大人来,把收来的土地,清理出去,归为户部的黄册了……”

丈夫少了一份贪墨,王善保家的怎能甘心。

邢夫人也是不快活,陪房收进来的银子,她经手能克扣一道的,但是贾琮今非昔比,翰林修撰,亲王讲官,名传天下,一脸肉疼的邢夫人故作不在意:“不妨事,琮儿科举为官处事应变、出书赚钱结交贵人,样样精通,宝玉早被比下去了,我这不会缺的。”

主要是妇道人家的争闲气占了上风,在反击王夫人上面,她与儿子是同盟,至于陪房的利益损失,她不考虑,担忧道:“琮儿平步青云,那时我谁也不靠,不是不想靠,而是靠不住。贾琏哪里有进来的钱!他媳妇更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只手遮天,威名赫赫,靠得住的,也只有琮儿……”

王善保家的虽是不甘,却也无法,无力改变这件事,三角眼一眯:“太太,邢家过完年就要走了,何不把邢姑娘给琮爷做妾?那边二太太有内侄女,大太太就没有内侄女吗?”

“不错。”邢夫人点头,咧嘴一笑:“我做主,定下婚事,如此一来……天牌地牌,凑一桌骨牌,肯定热闹了。”

……

到家的贾琮,仍旧眉头紧锁,平心而论,家族资助过他,他回报贾赦也是应该的。

没有家族这层保护伞,在古代社会,他的起步会很艰难,甚至很惨。

再加上一心一意投身官途,不想丁忧守孝,算计贾赦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大黄是一味猛药,常年吃大黄都会死,当年兵部尚书张凤翼,害怕崇祯把他逮捕入狱,就吃大黄,刚好到崇祯要下令的时候,他就死了,大黄有慢性毒药的功用,加上红铅,死亡速度更快。

当初之所以算计贾赦,全是贾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累自己,威胁鸳鸯固然可恨,大局上面微不足道,主要是贾赦过于贪心,花钱享乐无节制,迟早败光,而且吩咐贾琏到平安州办事,绝对不会是好事,讹诈石呆子,就为了几把扇子,弄得人家破人亡,则是十足的地主嘴脸了。

可是现在他能听自己的话,能明白自己对家族的价值已经初步体现出来,贾琮也就不想走这一步险棋了。

“别想那些事了。”薛宝钗温和地劝慰:“好好过个年。”

“嗯。”贾琮叹了口气,檀香与麝香的混合味道,飘散在屋子里。

第226章 激烈斗争

没有丝竹管弦之音、也没有南北九宫之调,丁丑戊寅之交,照往年一样,开宗庙祭祖,也在贾母房拜过历代祖师画像,唯一有区别的是,铺张规模略有缩减,焚香、铺毯、饭食这些,大不如前。

贾母选了自家花厅作为年节团聚之所,男女老少,四世同堂。

首席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陪伴,李纨、王熙凤伺候,次席是贾赦、贾政,后面依次是贾琏、贾宝玉、贾琮、贾蔷一桌。三春一桌,黛玉、宝钗伺候,亲戚邢家一桌,邢岫烟陪同,亲戚李家一桌,李纹、李绮在列,贾环、贾兰不在列。

不过这种次序被贾母打乱了,老祖宗叫三春、黛玉、宝钗过来跟她坐,说道:“小姑子还是让凤丫头她们伺候,黛玉、宝钗伺候我这老太婆吧。”

王熙凤故作委屈,大为感叹:“我和珠大嫂子是没福的人,两位妹妹如今进了咱们家的门,也是嫂子弟妹。”

旁边伺候的婆子媳妇笑得勉强,唯独贾母喜欢她,笑道:“这是我的不是了,你们都不用伺候,都坐,让丫头们服侍。”

此外还有几个旁席,是贾母为了热闹而吩咐进来的族人,包括贾菌之母娄氏等。

贾政扫视一眼:“兰儿怎么不见呢?”

李纨起身回公公:“他不大喜热闹,没来。”

“怎么这样牛心古怪!”贾政发话:“叫二门外的小厮去请来,把环儿也叫来。”

王夫人的丫头彩霞、彩云立马出去吩咐,片刻贾兰、贾环进来告座,这两人诗作都可圈可点,但贾兰看着还正经斯文,贾环便是贼眉鼠眼,毛毛躁躁的。

贾政历经宦海沉浮,心境大变,对子孙远远不像早几年,动辄打骂苛责了,面无表情:“听说兰儿参加了童试?”

李纨道:“才过了府试,院试没过,还要历练几年。”

“教子有方。”贾政嘉奖:“除了琮儿,兰儿可做后起之秀了。”

李纨答道:“也有琮弟的功劳,他们叔侄时常探讨学问,要没他点拨,兰儿参考还早呢。”

贾政命令赏赐贾琮、贾兰两人,不赏宝玉、贾环,贾环心里冷哼起来,贾宝玉则无所谓,首席的王夫人亦是颇为不满。

贾兰腼腆地入座亲戚李家那一席,王仁、邢忠、李纨寡嫂是共同进京遇上的,李纹、李绮之母也是寡妇,贾琮朝他看看,看来贾兰也喜欢表姐……

王夫人因是不忿,摆出笑脸:“前几日我听说琮儿叫人打了周瑞家的,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也上不了台面,但倘使她有什么过错,也应该先回我一声,交我处置才是。”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慢慢移向贾琮,贾琮顿时成了焦点。

有老祖宗在,王夫人说得客气委婉,平日宴席中王夫人的话不多,贾母曾经说她像根木头,含有玩笑怜爱之意,今天王夫人这番话,无异于以长辈身份指责贾琮,不少人暗暗惊奇。

但看破不说破,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件事,贾政不理俗务,不知道,除了与清客相公下棋、空谈,他对这些没兴趣,鸳鸯等人也没回贾母,因为此事可大可小,没必要涉及贾母,怕她不高兴。

故而贾母回头对鸳鸯小声嘟囔:“还有此事?”

鸳鸯弯下高挑的身材耳语:“老太太,这也不算大事,原想他们能处理好的……”

作为公道人的鸳鸯,她看得出王夫人十分阴险,逼死金钏,就让她们这些丫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现下这一幕,分明是眼红垂涎琮爷的财产,变着花样想收入囊中了。

鸳鸯只好如实回禀,从重孙媳妇做到自己也有重孙媳妇的贾母,能分辨出来的。

贾赦不时垂涎欲滴地瞄瞄鸳鸯水蛇一般的身材,又爱又恨,鸳鸯那鹅蛋脸、削肩膀,甚是标致,浑身有肉,恨的却是娶她不成功,遭鸳鸯反击,威严扫地,这根刺,除非鸳鸯死了,否则是拔不掉的。

须臾回神,才知道弟妹对儿子发难,贾赦、邢夫人冷笑起来。

贾琮也不起身,回道:“周瑞家的想要我的钱财归西府银库,我觉着归族长分配更妥当,奴才一转手就克扣,此乃其一,这一点,协助管家的三姐姐、珠大嫂子、宝钗她们最清楚不过,买办尚且如此克扣,更何况周瑞家的?”

“府上对年老功高的下人,有赐座礼敬的惯例,但是,二太太,周瑞家的不属于这个行列,此乃其二。”

“纵使为彰显主子恩德,但却白眼狼居多,斗胆试问二老爷,河南开封府郑州知州赖尚荣,可曾记得咱们府上的恩德?”

贾政意兴阑珊,苦笑道:“那日我回京的时候,盘缠不够,向赖知州借一点,他给了我十两。”

“此乃其三。”贾琮放下筷子,淡淡道:“我贾府为何又有内忧?又有外患?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家宅不宁,外事难兴,俗话又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

王夫人的脸色极度难看。

王熙凤也知道贾琮的厉害,却不知道他这么厉害。

三条反击,句句切中要害,从大局着眼,而且把主子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主子与奴才之间的矛盾,前两条就是说,该清理的奴才,就要清理,在这一点上,贾母对奴才也是不姑息的,对赌博、吃酒的奴才,贾母也是坚决撵出去。

周瑞家的再体面,再有势力,她依旧是个奴才,贾琮就算庶出,他也是主子,没有问题。

问题就是王夫人的面子,贾琮避而不谈,而王夫人种种行为,明显失了人心。

尤其“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可谓一语双关,贾琮扶摇直上,贤妻宝钗确实帮他管理了很多家事,没有后顾之忧。而贾政呢,被革职,遭横祸了,那就说明……

高明之处在于不指名道姓,泛泛而谈,脑子灵活的就明白,贾琮是在讥讽王夫人了,而且这种方式,也不能说贾琮失礼。

王熙凤都不由得暗暗凛然,可是贾琮的反驳还没有完,他道:“蔷哥儿,你来说吧。”

贾蔷起身:“也好叫各位老爷太太知晓,琮叔把卖书、批阅时文得来之钱,归了宗族总账,这里面的账目,还有一些是蜡烛、肥皂等店铺的分红,都是琮叔与人参股经营的,账目太太们可以随时来查,没有克扣。目今桌上的吃食,祭祖的器用等物,各房的帘子布垫添补,相当一部分是琮叔出的……”

贾母眼睛一眯,王夫人明显不成气候了,做事如此糊涂。

贾琮把钱归宗族账房,是顾及全族,是深明大义,谁也不能说贾琮不是,现在有些人边吃着贾琮的血汗钱,边来反击恶心他,还要脸吗?

贾琮叫贾蔷出面,就是指明这层意思!

贾琮的蜡烛、肥皂店,收入也是可观的,而且合法交税,没有问题,把这些店铺也加进去,是因为瞒不了,宗族保护过他,回报宗族一点,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扬州书店、苏州土地,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拿另外的钱养王夫人王熙凤这种不待见他的人,贾琮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王夫人本来因为娘家没落,病了一回,这时更被说得心口难受,不禁大是怨毒,盯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琮弟,你这样做也是好的,但周瑞家的到底是太太的陪房。”

贾琮眼神一冷,反唇相讥:“琏嫂子,当初你放印子钱,凭王家关系收受各种贿赂,阖府风言风语,那些钱在哪里?!你给过宗族一分吗?!如今,你有什么脸面来说我?!谁给你的脸?!这是不要脸!”

王熙凤气得转过身,也不看王夫人,那些钱她全部中饱私囊了,怎么舍得拿出来?连贾琏她都不给!何况别人!

王熙凤被贾琮反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任谁来说,贾琮都说回去,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风采,他才是今天宴会当之无愧的主角。

第227章 胜出

夹在中间的薛宝钗最是为难,贾琮是她有肌肤之亲、朝夕相处的夫君,王夫人是她的亲姨妈。

不过贾琮那句“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祸”,虽然说得她不好意思,却是芳心暗喜。

“今儿大过年的,依我看,平姑娘当初说得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兴旺之家,既然太太和琏嫂子都提出来,还请老祖宗做主。”薛宝钗款款起身。

她说话语气温和,面色恬淡:“我们这一房,孙儿媳妇初进门来,协助管家,我与琮儿朝夕相处,苦读经书是他,日日写书是他,巡查部事也是他,为民请命、保门楣名声也是他。太太、琏嫂子说的这事,可大可小,若是错在琮儿,还请老太太连孙儿媳妇也一并责罚,便是我相夫有过。”

林黛玉暗笑,薛宝钗就是高,以退为进。

实话说来,贾母对薛宝钗说不上宠溺。

红楼之中王夫人缺人参的时候,问贾母没有,薛宝钗主动拿出来,并且说我们不像有的人,有点东西也要珍藏起来,藏着掖着,大体是这个意思。

薛宝钗这番话,是背地里对贾母不满,从过年过节的座位安排,到指责她蘅芜苑的装饰不像千金小姐,最后贾母对宝琴异常的好,才终于激发了宝钗的不满和醋妒。

更奇异的是,王夫人当时回了一句“这话极是”,足见贾母对宝玉插手太多,管教儿子之权缩小的王夫人也对贾母有些许不满了。

大家庭,就是这种破事多。

眼见薛宝钗姿色堪比杨妃,一番以退为进的话,说得楚楚可怜,极力抬高自家夫君,王熙凤对这个表妹暗暗妒恨。

王夫人如今对宝钗的感觉更复杂,如果宝钗嫁给宝玉,她们自然更亲密,可是不是,事与愿违。

心思复杂的还有贾母,门儿清的贾母一看就完全明白怎么回事,这些事情,她经历了不知多少。

当初让王夫人当家,一是王家显赫,支撑着四大家族,二是王夫人之女元春入宫了,这两条确立了王夫人的家族地位。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王家垮了,贵妃也只能保住他们皇亲国戚的名头。

贾琮的能力价值,已经不容忽视,对内有钱财提供,对外有保护家族中兴的希望。

薛宝钗的管家能力,也毋庸置疑,红楼众女的管家水平,平儿能够全面顾及,胜过王熙凤,但是薛宝钗排第一的原因就是她有学问提着,“识宝钗小惠全大体”,只有薛宝钗,能够做到上下和睦,没有怨言。

贾母迷迷糊糊地思考了这些,开口道:“刁奴着实应该惩治,有些奴才都欺到主子头上来了,琮儿没有错。”

王夫人身子颤抖,眼神一转:“老太太,那是我管家无方无能,还请老太太重定当家的人选。”

以退为进,王夫人也会。

“但,琮儿是没顾全你的面子,这是他不妥当的地方。”贾母各打一棒,沉吟道:“话又说回来,王氏是婶婶,是长辈,琮儿是侄子,是晚辈,晚辈有不周到的地方,长辈私下说一声就是了,何必摆到饭桌上面来说?”

“是。”王夫人应答,宝玉的不上进、娘家的突然败落、贾政的革职、钱财的捉襟见肘,种种原因,使得王夫人一直诚惶诚恐,方寸大乱。

贾政对此一言不发,他不想听这些,也不想管。

贾母又看向薛宝钗:“你也没错,坐下吧,你丈夫要是不强硬,不咬牙支撑,哪有今日啊。”

薛宝钗鼻头一酸,提帕抹泪地坐下了,贾母又道:“王氏也年事已高,平时自己就管不过来,吃斋念佛的,也不是事事经手,我看,也该让后辈们管一管了,家就让宝钗当,李氏、黛玉、三丫头他们提携帮忙,也好让你少了烦躁,让家宅安宁,让爷们好在外面做事,如何?”

这些话在座众人都竖直耳朵听着,细细揣摩,贾母这个举动,似乎只是让长辈让着些,好好休息,实则深层次的含义,是默认并且确认了贾琮、薛宝钗夫妻的价值地位。

这是贾府无法逃避的问题,贾母趁机解决了。

王夫人还呆着,邢夫人绽开笑脸:“老太太说得是,我们这一辈也该歇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话中的得意,却掩饰不住,薛宝钗虽然不是她亲戚,但是宝钗行事,务必顾及方方面面,她这婆婆有啥可担心?肯定比吃里扒外的王熙凤强多了。

贾琮此时默默吃饭,她们识相就好,众人也是吃的吃,听的听。

此事告一段落,有人欢喜有人愁,贾母眉开眼笑:“鸳鸯,把袭人、晴雯都叫来吧。”

贾宝玉有点不好意思:“袭人姐姐,那个……有了喜脉,怕是不方便走动。”

林黛玉小嘴一扁,也不掩饰幽怨之情。

袭人和宝玉早就行房了,王夫人也公开给她二两银子一吊钱,是姨娘的月例,袭人回家办丧事,车马服饰都是姨娘的排场,如今有喜,姨娘地位就稳固了。

薛宝钗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偷瞄贾琮一眼,贾琮暗暗汗颜,他明明很是勇不可挡,与宝钗、晴雯行房都各有十几次,当然节制的日子也很多,现在宝玉有了,他也得拼,别的能输,这个不能输,这才是男人的自尊。

“真是喜脉?好好好……”贾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众人都陪笑,因此贾母只吩咐叫晴雯过来。

贾赦干咳道:“母亲若是要热闹,所幸把琏儿的艳红也叫过来。”

艳红是贾琏外出到平安州为贾赦办事完毕,赏给贾琏的,如此一来,贾琏就有了秋桐、艳红两个妾,此事贾琮也听说过,但是哥哥的妻妾,他也懒得过问。据说贾琏欢喜不已,把王熙凤、秋桐抛在一边,夜夜与艳红承欢。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这个艳红是精挑细选的,能唱曲,也会说书,目今老太妃的国孝,还没到日子,虽不能唱曲,说书倒是无妨,岂不热闹喜庆?”

贾母想了想:“也行。”

于是戊寅年节的团圆宴会,步入了阖家欢乐的尾声,贾母还命人给下人赏铜钱,人手一吊,一个不漏,人人欢喜,内中唯一不欢喜的,只有王熙凤一个人,看到贾琏的欢笑,听到艳红,她丹凤眼的杀机一闪而逝,凤辣子如何能容忍贾琏妻妾成群?迟早要整死她们。

第228章 又一年

夜幕降临,无月,点点星光犹如镶嵌在蓝天大幕的宝石珍珠似的,夜风轻拂厅外池塘,大门两边挂着的灯笼驱散了黑暗。

冰冷与萧瑟,却久久拂之不去,红楼有两个节日,各自代表了一次转折,一次是元宵节元妃省亲,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二次便是如今几月前的中秋节,那时贾政外任,凤姐病中,家事繁杂,贾母感受到了寥落,不由自主地落泪。

等贾赦、贾政各自告辞,回房享乐,年轻一辈也各自聊各自的,贾兰离席过来贾琮这边敬酒,谈了些时文制艺,他目今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不过身材较为壮实,贾兰还经常练习弓马骑射,在大观园里面射鹿,为此贾宝玉看见连连摇头。

“琮叔得时常过来稻香村这边,若是时常往你房里跑,侄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贾兰目光一转,似乎他知道琮叔房里有三个妻妾,得避嫌呢。

贾琮犹豫道:“去你那边,也得和你一同过去,你要避嫌,我也得避嫌。”

贾兰哑口无言,她母亲是寡妇,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让贾兰心里颇不好受,若是父亲健在,他估计不像这个样子,贾琮道:“你祖父钦点过学差,请教他也行。”

贾兰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显然贾政对于其他房的族人,诸如贾琏、贾琮、贾蔷之类,不便深管也不苛责,但是对于贾宝玉、贾环,以及孙子贾兰,那种严厉,其实是故作的严厉就散发出来,即便此时贾政心境大改,余威犹在,贾兰几乎和祖父没交流,有交流的时候,都是奉命作诗之类的。

“那你请教我的时候,叫小厮通报一声,叔侄二人一同过去就得了。有时间我领你到书店串串。”贾琮不介意提携这个侄儿子。

贾兰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贾琮的目光很崇拜,贾琮看看边席的李纹、李绮,都是本本分分的闺秀姑娘,他忽然想到利益联姻,张茂才、司马匪鉴都没成婚,所谓奉旨成亲,也只是针对个别人,贾琮的奉旨成亲,是因为他是状元,别的进士没这个殊荣,想想又否决了,利益联姻也未必靠得住。

再瞧瞧一会儿私聊,一会儿听艳红说书的三春,三春的婚事,又该怎么办呢?

惜春不说,迎春探春都比他大,没有等到十七八岁的可能,他们父母就会安排,总不能不嫁人。

这些事看起来和他自己联系不深,但她们能有一个好结果,他也欣慰,尤其是迎春,也不知道孙绍祖死了没有。

正考虑着这些,贾蔷提壶给他倒酒:“以前芹哥儿来求我给他事情办,侄儿也为难,既然挑了族长的担子,也不想被人指责,安排他去水月庵,传言很不好……”

贾芹也是贾府草字辈的族人,也是酒囊饭袋一个,去水月庵就和尼姑传出丑闻,据说常常在一起喝酒睡觉,水月庵、铁槛寺都是贾府家庙,对贾府名誉有损。

原本的红楼剧情就是如此,为此贾珍还骂他,贾琮略微不满道:“这样也不行,一有事情,就找我给你们擦屁股,要是事事我替你办了,你还有什么威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于贾府内部,贾琮的观点是不清理整治一番,贾氏宗族面子里子都得丢,这也是他不得不强势的原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贾琮的进账交给贾蔷,贾蔷自己也可以从中分一份月例,故而这就套住了贾蔷,贾蔷应了声,贾琮又问:“你成婚了吗?不成婚怕族人说你不稳妥。”

“过几天就定日子。”

“龄官能做正房吗?”

“原本是乐籍,老太妃一薨,就赦免了,可以的。”

贾琮点点头,他也不想事事插手,该放的地方也得放,如果贾府经过下人大裁剪,不仅少了钱财支出,而且可以少很多麻烦和口舌是非。但是就整个宗族来说,贾琮也不能做到完美无瑕,一些瑕疵,他在官场上也尽量担得住。

“这回家里该会宁静些,不像前儿太太奶奶们,进宫守国孝的时候,没人管了,赵姨奶奶和一些婆子,闹成什么样。”鸳鸯偷偷瞄了一眼贾琮:“里面不宁,我也只是尽量瞒着,老太太年纪愈发大了,脑子也不似以前灵活,不敢回。”

“你做得才是对的。”平儿和她在角落里面,趁空说悄悄话:“原本珠大奶奶就是一个活菩萨,不管好事坏事,都让着,为的是不想让人说她,孤儿寡母的。琮爷的奶奶呢,做得是好,可有些事,琮爷不出面也不行,琮爷奶奶也是息事宁人的,我们奶奶说她‘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还没嫁的时候,一听说园子有人偷东西,立马搬出去避嫌,而且蘅芜苑的角门都关起来,排除嫌疑,这个时候,谁都在明哲保身,琮爷奶奶是聪明,但没有琮爷的魄力,夫妻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要说魄力,三姑娘倒有,可惜是个女儿家。”鸳鸯轻叹:“老太太这么说,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琮爷奶奶当家了,将来又要回大房分家,碰上你家奶奶……何日才有宁静。”

平儿不接话了,不但鸳鸯有她的苦楚,若是贾母一死,鸳鸯难逃贾赦毒手,非死不可,傻子也看得出来,而她自己呢,夹在王熙凤和贾琏小妾之间,四五年来,夹板气没少受,两口子一打架,最先遭殃的总是她,贾琏性格又喜新厌旧,她的未来和纱窗外的星空一样渺茫。

到头来想想,一辈子为了谁呀。

嘭嘭嘭!

噼啪!噼啪!

鞭炮和烟花齐放,照亮了她们两丫头各自心事重重的面孔,贾母苍老而笑容洋溢的面孔,林黛玉幸福的面孔,三春的面孔。

贾琮回首才发现贾环、贾兰、贾蔷早已经告退了,自己一桌的四周,空空荡荡的,他倒了一杯酒,仰面喝下,心道:“有情者,疏者亲,无情者,亲者疏。”

他默默出了花厅,这个时候,贾琮发现他很孤独,茫茫烟花和天地宇宙都不存在了,也许这条路一开始就是孤独的。

晴雯在树下奉命散给婆子银子,看见他了,搓搓手道:“我冷死了。”

贾琮看看她,一身大红背心的晴雯,俏丽生辉,他握住晴雯的手:“过来,我给你暖。”

晴雯只是笑,贾琮想道:“或许只有晴雯,从来没有争过,有这样一个丫头也好。”

薛宝钗早看见他出去了,出来又远远见到这一幕,想了想,又默默折回去了。

第229章 今朝把臂同怜调

作为高级秘书的鸳鸯,晚上也陪着老太太睡,方便传唤伺候,贾母穿中衣躺在里边:“鸳鸯,我恍惚听说,有人来问二姑娘的亲事了。”

鸳鸯寻思一番,道:“还没影儿,都是乱传的,婚姻六礼,纳采问名,那个孙家才登门两次,三次才准,还没定下婚书呢,做不得数。”

“都瞒着我。”贾母的语气很不满。

鸳鸯无法回答,老太太本就是专门享福的,就因为没定下,她才不回,贾母道:“为什么是孙家?而不是赵家钱家李家呢?”

“据说这位孙绍祖是世袭指挥,题本上了兵部,要升官的,大老爷如此安排,是有大用处。”鸳鸯回答。

肯定是利益联姻了,世家大族的姑娘,往往就是一颗筹码,贾母从史家嫁过来,王夫人从王家嫁过来,何尝不是门当户对,利益当先,贾母虽然心里不快活,但迎春不是宝玉、黛玉,自然由她父母做主。

内中缘由是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这一条贾赦自然不会透露出来,下人也不知,若是贾母知道这一点,情况或许不同,鸳鸯安慰道:“那个孙绍祖,传言祖上是我们贾府门生的,也是一家人,本来要成,又说害了大病,容后再议。”

贾母语重心长:“按府里的惯例,丫头小厮年纪大了,一般二十出头左右,都要婚配,子女留作家生奴才,鸳鸯,我这老太婆总有死去的一天,你要是看上了哪位爷,趁早和我说。”

“老太太……”鸳鸯泫然欲泣:“当初大老爷要娶我做小,我就发誓不嫁,老太太一死,我就随老太太去……”

为此鸳鸯还当场铰发,刚烈无比,说大不了去做姑子,以明此志,她深深看清楚了这个大家族的没落腐蚀,不管是做谁的妾,下场都不好,平儿、赵姨娘就是例子,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平儿也是白白做了好人,当然有一个希望是琮爷,瞧瞧现状,比别的爷们要好,但琮爷已有晴雯一个妾了,未来不知有多少。

贾母答非所问:“宝玉你也看不上,琮儿如何呢?年纪轻轻,功成名就,就是驭下也严。”

“老太太快别说了,当心明儿犯困。”鸳鸯避而不答,给她拉被子,贾母也深知这丫头是很难劝的,下人也是人,她们的美,往往是用血和泪,绽放给所谓的主子看,这世上,无论却什么,都不缺底层人的挣扎。

……

“岫烟这事儿,我回过大老爷,成是能成的……”邢夫人话只说一半。

她们邢家说起来是比较穷的,可是娘家人一进京,哥哥邢忠竟然不向她哭穷,像薛家一般,吃穿自己出钱,邢夫人着实纳闷了一阵,旁敲侧击钱从何来,邢母口风严,虽不知他们近况,但这个事实让她心中大定,只要不使自私自利的她出钱,什么都好说。

“是怕琮儿年纪轻些,侍妾太多,为人议论?”邢母看了出来。

邢夫人笑着面对这个嫂子:“就是,琮儿还算克制一些,琏儿小时候,这种胡乱的事不少,就是捧上天的宝玉,开脸袭人也比琮儿早,如今宝玉才有袭人一个妾。只能先定下,过几年再办婚事,横竖岫烟也不到二十。”

邢母想也只能如此了,眼神精光一闪:“定下就好,姑娘,我们进京多日,也麻烦你们多日,前儿出去灯市,京师的灯市果然繁华,购了不少东西,几样上好的茶叶、人参、貂皮,就算过节的礼吧。”

邢夫人心下大快,笑道:“一家子骨肉,嫂子何必见外。”

邢母却要显摆一番,叫人抬进来,邢夫人得了好处,自动无视嫂子的显摆了。

……

邢岫烟翩然进了大观园东部的栊翠庵,拱形的山门外,几丛红梅开得正茂盛,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妙玉一身斑斓的水田衣,头束巾带:“你来告别的?”

“你怎么知道?”邢岫烟檀口轻启。

妙玉迎她进了庵内,往桌案倒茶,用的是自己的杯子:“你面有惆怅不舍之色,看也看得出来。”

“我不舍的是你,我一个姑娘家,与你在苏州玄墓蟠香寺,比邻而居十年,字是你教的,诗书也是你教的,没有当日的你,哪有今日的我。”

邢岫烟说完,妙玉打量她半晌,笑道:“你不舍的,恐怕不止是我,既然你父母做了决定,你也没怎么不满的,说开了岂不是好。当年吴越有一个奇女子,名叫黄媛介,以卖诗书字画为生,对丈夫忠贞不移,你也可以啊。”

“我又哪里称得上奇女子。”邢岫烟告别:“你回苏州了,尽管来找我们,也有个落脚点。”

“我过一久看看,你知道我在苏州为权势所不容,才有今日。不过也饿不死,卖那些古董茶杯,都有好些钱了。”亦师亦友的两个女人,在门口分别,颇有些今朝把臂同怜调、始信当年女校书的味道。

妙玉折回来,几个婆子在冲水扫地,妙玉皱眉:“邢姑娘不是外人,又不脏,何必扫。”

婆子们也是无奈,这个带发修行的妙玉,性子实在过于古怪,有洁癖,但凡有一个人进来过,她们就要冲洗,今天却一反常态,反复无常,真是难伺候。

邢岫烟往南走,走回缀锦楼的路,过了沁芳桥,香菱捧了一封请柬:“我们爷请邢姑娘参加元宵节前的诗会。”

邢岫烟暗暗惊喜,摸摸请柬的银箔,读完了,道:“他请的还有官场的人,我要是过去,怎么妥当呢。”

“说了不必担心,官家夫人们在内堂,男人们在外边,也不用怕。”香菱打量这个老乡几眼,暗暗琢磨,琮爷叫她来送,不叫晴雯,这个邢姑娘和他,恐怕有故事,他也不怕奶奶吃醋。

不过香菱想想,宝钗怕不会吃醋,贾琮夜宿晴雯房间,也看不出宝钗有什么脸色。

……

“大太太说,要是嫌中路乱,索性搬回东路大房算了。”在堂屋吃早饭,薛宝钗把一沓帖子递过来:“这是年节的拜帖,都投在门房那里,有百十张,我都不认识。”

古时过年有送这个帖子的习俗,不管认识不认识,有时候就投了完事,图个热闹,当然投给贾琮的,有很多是顺天府的举人秀才,同年同门之类的,他的拜帖自然也封了,叫人去投各种老师、同年同乡,贾琮叫她坐了一起吃,道:“还是不要搬回去,东路那里有琏二哥和琏嫂子伺候。”

贾琮的话外音,宝钗听出来了,去了那里,薛宝钗王熙凤妯娌两个,恐怕也会出事,晴雯捧钵盂、茶水伺候,贾琮倒是想要她一起坐,但是规矩森严的贾府,这么做不现实,侍妾和正妻同坐的话,又要有人叨叨贾琮没礼数、没规矩了,再说这样宝钗怎么想都难说呢。

第230章 一波三折

“咱们西府在关外的庄屯,毕竟路远,鞭长莫及,派人去管理,庄头们又和奴才们送礼交好,少交一些也是有的,隔着几百上千里,我们哪里知道详细的状况,他们又只说或干旱,或下雪……收成少……”

王夫人在耳房心焦地走动,望望金碧辉煌的内室,颇有孤立无援之感:“再说老爷做官的俸禄,那是塞牙缝也不够的,且老爷又不管事。如此下去爵位耗尽,莫非要吃尽当光?成日家看大房的脸色,好受么?”

王熙凤明眸闪烁,这回她不轻易发话,出点子了。

想想以往帮二太太管家,管得好了,二太太也有功劳,有识人之明,管得不好,还是她背锅,她并非看不清,只是碍于长辈的辈分,不得不那样。

如今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历经了几件事情,王熙凤才猛然发现,这个亲姑姑、夫家婶婶,关键时刻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可言,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自己不过是姑妈的矛和盾而已,当然那时管家的王熙凤自己也心甘情愿,她争强好胜,也爱卖弄才干,最主要是能捞钱。

经济权力的操纵,是影响夫妻地位倾斜的一个内因,她有钱了,面对贾琏也底气十足。

看见王熙凤不说话了,王夫人很不满,“凤丫头,我们二房,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这样穷得没法送礼……当初大老爷不是收土地进来了么?若不是琮爷通知衙门,衙门也不会来收税,琮儿倒好,把土地全清理出去了……我看我们也行,宝玉好歹也是国舅爷,索性派周瑞打起皇亲国戚的招牌旗子,不愁没人来投……”

王家倒了,她还有大女儿贾元春这个贵妃的名头可以依靠呢。

王熙凤心里却觉得不妥,贾琮那么厉害,也不做欺瞒朝廷收土地的事情,肯定有缘由,固然对于这件事,放过高利贷的王熙凤也是心热的,此时她抚住额头,话音虚弱地道:“太太,我这身子是早年气坏了……”

王夫人知道她装病,目今形势,却也不好指派王熙凤操纵什么:“你回去歇息吧。”

王熙凤告退了,王夫人又坐下,命令彩云、彩霞两个丫头的老子娘进来,她们在里间的帘子外面跪见,王夫人冷漠道:“彩云、彩霞两个,年纪也大了,该跟府里的小厮婚配了,领出去吧。”

这是贾府惯例,两个婆子唯命是从,玉钏站立不安,太太为什么不叫她出去呢?

王夫人面对她,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玉钏还是跟着我,鸳鸯不也没嫁么。”

玉钏和金钏是亲姐妹,金钏被逼死之后,王夫人虚伪地声称是金钏打坏了一件东西,她不过教训几句,想不到金钏受不了云云。

实际上那一句“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无异于是骂金钏贱货,这个时代的女人如何忍受得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句话就把人杀了。

事后,王夫人还戏精似的流下了眼泪。

并且为了收买人心,把金钏的月例,加给玉钏。

至于打发出去彩霞彩云,是因为彩云吃里扒外,暗暗和贾环、赵姨娘交好,偷她的东西出去卖,王夫人怎会不知?不过是为了装贤惠罢了,现在财政艰难,当然要拔掉赵姨娘的暗桩。彩霞虽然老实,办事周到,记性好,可和贾环的关系也不错。

这俩丫头是能区分开来的,彩霞是老实人,有一回贾宝玉调戏他,贾环看不过,故意打翻油灯烫伤了贾宝玉。

彩云则是手脚不干净,偷玫瑰露给贾环,并且赖皮给玉钏,但是后来她承认错误了。

玉钏感恩戴德地跪谢,周瑞家的带人抬东西进来,指桑骂槐地回道:“太太,如今族长分配的器物,钵盂、瓶子等等,不但数量减了,价格也低了好几个档次,还说什么实用就好,宁可节俭一些,做长远打算……”

周瑞家的不甘心地添油加醋:“太太,我如今也没脸面管事了,求太太开恩,放出去罢。”

言外之意,是在指责贾琮小气,相当一部分钱是那里共同分配的。

王夫人冷笑:“你继续做你的事就是了,虽然你那天说话不妥当,可贾琮打了你,脸红的终究是我,等抓到他们那一房的错处,你也能如法炮制。”

周瑞家的放心了,每每听到人家背后议论她,她便怨恨,王夫人也是如此,这口气咽不下。

其实主子们,是可以惩罚周瑞家的这种陪房的,原著周瑞儿子值班的时候吃酒,王熙凤当即要撵出去,周瑞家的下跪,赖嬷嬷说要顾全王夫人面子,王熙凤才作罢。

拍拍不顺的心口,有了孙子的人,也算是个老年人了,渐觉精神疲惫的王夫人靠下软榻,玉钏又在耳房外面回:“宝二爷和奶奶过来问安。”

“不用来请安了,他们两个多病多灾,家也不会管,事也不会做,书也不会读,晨省昏定,不是早就不顾了。”王夫人冷哼,甚是厌恶。

这个儿媳妇,不仅体弱多病,而且看见那张脸,想起贾敏,王夫人就来气,她想宝玉就是黛玉教坏的,若不是她们三天两头的你来看我、我来看你、哭哭闹闹,宝玉何至于举业未成?在王夫人看来,林黛玉也教坏了她的宝玉,只是碍于贾母,希望贾母死了,继而再把林黛玉逼死,王夫人才称心。

耳房外面的两人听到了,林黛玉只觉得悲伤,但又无可奈何。

贾宝玉更奈何不得,忙忙牵林黛玉退出来,吓得心跳如鼓。

……

东小院,小吉祥悄悄来回:“三爷,彩云她们要嫁人了,你不托人去问问?”

贾环冷眉冷眼:“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有的是!”

他虽然是庶子,但对彩云不怎么在乎,对他来说,就是一个丫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小吉祥便不说了,片刻王仁又来找他,贾环哼哼笑道:“你不是要回金陵么?”

“这不是手头有点紧么。”王仁大叹苦经,悄悄密议:“我前儿跟你说的那事,怎么样了?”

贾环眼神一冷,王熙凤欺他们母子,比贾琮更甚,幼年就怀恨在心,如今她不得势了,怎么能不狠狠报复一番?

贾政大发雷霆打贾宝玉那一回,就是贾环添油加醋,告诉贾政,说是贾宝玉强上金钏不成,逼得金钏跳井,其实贾宝玉不过想亲金钏。一旦抓住机会,他就要报复,是为“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王大哥过来。”贾环招招手,鼠眼眯成一条缝,在凑上来的王仁耳边道:“我们家不合适,得让巧姐出去,比如回王家走走,外边才好做事,轻易查不到我们……”

这对狠舅奸叔,暗暗密谋怎么卖掉贾巧。

第231章 夫人外交

贾琮本来想过带三春出来的,开阔开阔视野,这三个大家闺秀,十多年来,只有出过一次门,就是铁槛寺打蘸祈福那一次,几乎阖府女眷出动,此外就再也没有出过大门了。

因为上次为她们出书,贾母便不同意坊刻,带她们参加山海书店的诗会,也就更不合适。

官家女人并非不能出门,只是有条件限制,第一是到寺庙祈福,第二是女眷的文会。

其中女眷文会由来已久,特别是在江南,江南人喜欢出行旅游,贵妇们甚至泛舟湖上,谈诗作画,但是这一条又仅限于已为人妇的女人,未出阁的千金,还是很难出门。

邢岫烟则不在这个行列,她是一般的民户,可以像晚明的黄媛介一样,游走在底层社会和上层社会之间。

每年的正月灯市都从初七开始,到了十六,达到极盛,白天为市,晚上为灯。

贾琮骑马到山海书店围墙门外的时候,西小市人流如堵,已是晚间,各种杂耍街市人流却是络绎不绝,遥望宣武门城洞,行人进进出出,那里边的内市又更为热闹火爆,不少民宅早挂了花样百出的灯笼,就等天黑了点上。

家家户户皆贴了春联、年画门神,连山海书店门口都有鞭炮碎屑,和一股喜气洋洋的烟火味。

门内下马、落轿,男人女人有序地分开,薛宝钗带邢岫烟、香菱、莺儿进了左边,也有不少官家夫人边走边说话,贾琮上了右边台阶,孙福道:“兵部尚书大人没有亲自过来,只叫填房夫人过来了。”

贾琮清楚贾雨村的心思,明哲保身,在他没有出将入相之前,四大家族势危,就叫娇杏过来充数了。

男人在二进大堂,女人进了里面的三进大堂,三进大堂外面又有丫头、小厮从内到外守护,不用担心出什么事。

罗高才、郑夜寥亲自指挥厨房的上酒菜、饭食,用的是贾琮的分红,他们不心疼。

二进大堂里面,北墙立轴挂一幅长宽颇为可观的画卷,上面写明山海盟盟规:

“兹于丁丑,再修山海盟盟规,如下云:

一、凡本盟子弟,以格物致知、修习技艺为要,为生民计,为功业计,不得在盟中随意贬低朝政。

二、不得在盟中收受贿赂,凡入盟者,必交押金以为公用钱财,此项钱财用来诗会举办、济危扶困,以及本盟之内有困难者,给予资助,互相团结,守望相顾,捐资多少,十两打底,上不封顶,交盟内子弟保管,再交人监督,盟主、副盟亦不得干涉。

三、凡背弃以上两条者,逐出本盟,所有子弟共唾之。

四、研磨时文以提携后辈,不拘童生秀才举人,凡考察合格者可入,格物致知以为民生,不拘东学西学,以经世致用为要。

……

二十八、诗会不定期举行。

二十九、以上为丁丑重订盟约,他日或可再修。”

最后是贾琮等几个盟人的签名、私人印章,与会者都观看了,堂内有四书五经、各科时文、东学西学、杂书、琴棋书画,几乎包罗万象,花瓶器物摆放都颇为讲究,不少人赞叹闹市之中,还有这种雅致的地方。

带帖而来的人,有读书人、官员等,其中官职最大的是户部尚书毕忠,官居一品,人们暗暗咋舌,此外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东升、中书舍人秦钟,众人推毕忠、刘东升为首座,等他俩挥袖一喝酒,下面的人纷纷站起来喝了。

惯例行酒令一回,毕忠拱手道:“毕某人是河南开封人,中原水患,最痛心的是我,幸亏有贾山海挺身而出,今次过了上元节,回部院值班,贾山海还得出力才是。”

这是一般诗会,其实诗会只是掩盖的噱头,进来的人不可能没有向上爬、结交权贵的心思,只不过点到为止,没那么露骨罢了。

听这个意思,毕忠是想上奏把贾琮调往河南,且不说这事,拉拢了此人,九卿会推阁臣,就多了一分把握,贾琮道:“先生谬赞,当时上书并非晚辈一人,足见廷臣甚是关注国事民生,若是职责所在,在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毕忠摸摸胡须,笑笑,中原水患他最有发言权,户部国库作为后方调度,到时候皇帝问起,他有推荐人选的权力。

……

薛宝钗进三堂的时候,发现一位妇人是坐了四抬轿子来的,前呼后拥,绫罗绸缎,这妇人模样美艳,身段高挑,花容月貌,轿子帷幔便不凡,她暗暗纳闷,不知是哪个官家的夫人。

堂内众夫人早听说了她是名震天下的贾修撰的正妻,六品安人,才到门口便簇拥谈论,一品尚书夫人娇杏啧啧称叹:“瞧你体态举止,就是贵相福相。”

薛宝钗还是第一次在官家夫人之间长袖善舞,谈论得体而不失大方,莺儿、香菱早已人手送了一本蝴蝶装的《蘅芜君诗集》。

甘萱浏览几页,也不禁惊异,美眸瞟过来,“这本诗集我见过,只是版本不同,修撰夫人怕是不知,你早已声名在外了,不愧是金陵帝王州的女子,此才不下谢道韫,江夏只金标艺苑,无双才子扫眉娘。”

“修撰是状元,修撰夫人看起来也是状元。”娇杏夸赞,薛宝钗回“谬赞”,趁机互通姓名,也有的只说表字、号,甘萱就不报名。

娇杏匆匆一瞥香菱,收回来的目光又突然看过来,怔怔地盯着香菱眉心的胭脂痣,吃惊不小:“修撰夫人的这位丫头……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也是眉心有颗胭脂痣,十多年不见了,不知是……”

“她是从金陵买来的。”薛宝钗回道,她也不知道香菱的出身,因为香菱自己也记不得了。

娇杏想了一阵,摸了摸香菱的手:“你知道苏州阊门外的甄家么?”

香菱低眉顺眼地摇了摇头,娇杏长叹一声,进了房间还在抹泪。

她也不能确定,香菱究竟是不是她曾经伺候过的小姐,如果是真的,那确实是造化弄人,曾经的千金小姐,沦为奴才下人,曾经的奴才下人,成了尚书夫人。

娇杏本是甄士隐的丫鬟,她对贾雨村回眸一顾的时候,贾雨村还是个落魄举人,路费盘缠都没有,谁想到贾雨村就记住了她,春闱一战,高中进士,风风光光地回来娶她做妾,没过几年,贾雨村正妻病死,娇杏又生了儿子,理所当然成为正妻了。

娇杏完美地告诉世人,丑小鸭也可以变成美天鹅,如何不叫人唏嘘。

香菱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对她这么温柔亲切,只是呆呆地盯着娇杏看,薛宝钗吩咐她:“你去看看琮爷,叫他少喝点酒。”

第232章 好玩不过嫂子

贾琮左右坐的是龚鼎慈和戴凤翔,今年戊寅,皇帝去年就下旨要会推几位廷臣或者外任督抚入阁办事,他们丙子一科出身的进士,资格还轻,燕社就想为赵北斗的复出造势,但是这样声势不够,龚鼎慈还想其他的文社帮忙,也不仅仅是山海盟,齐、楚、豫、浙的文社,他都跑了有关系的人,在下面则为老师宣扬著作,在上面则跑官员的关系,山海盟也算是其中一小个。

“山海兄,咱们既是同年,也是同僚,我原先的约定怎么样?山海盟也出老师的书,最好你做做评本,称赞推崇一番。”龚鼎慈是委婉的说法,要叫贾琮写出仰慕的评本,壮壮赵北斗的清名,毕竟贾琮的名气还是不小的,尽管一些资格老的很难料定贾琮是否能一帆风顺。

赵北斗当初下野,也是为了豫王,从那时开始,雍乐皇帝明旨说明不得上书再论皇储人选,除非皇帝亲自召对或者廷问,所以如今各派系的斗争是暗斗,也因此不像万历的国本之争那样激烈,还在皇帝的控制范围之内。

内阁次辅张阁老,好像就不喜欢自己,首辅杨清和是持中态度,幸好阁臣汪应元是他老师,杨川快速思索,倘若赵北斗再次入阁,对他是利大于弊的。

尽管赵北斗要复出有点困难,因为这个曾经公开支持豫王的人,若能再次复出,就代表皇帝对三位王爷的态度转变。

皇帝的态度,得向司礼监和锦衣卫那边探探,这样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说,当年龚编修的座师,还为小弟出过评本,确实雅量非凡,我确实该推崇一番,不负众望。”贾琮笑哈哈地答应,鬼话连篇。

戴凤翔因为戴权的嘱咐,贾琮颇得太监之心,也和他交情不错,看龚鼎慈回身敬酒,他趁机小声道:“皇上龙体近来发病愈多,我朝皇储也不拘泥于祖制,皇上正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豫王钦差巡视三省,若立大功,倒是有一分希望。”

贾琮面色凝重,夺嫡战队这种事情,确实惊险,是玩命的,赌上全部身家,如今看来,秦王到陕西三边掌了兵权,忠顺亲王又在京师混着,豫王去了河南,皇帝的心思,真是猜不透,果然是君不密则失臣,他已经惹起皇帝不快一次,务必要挽救回来。

“还有一件事,蒋化蛟死了,江左盟必定众怒,你与锦衣卫左都督交好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么?”戴凤翔目光深邃:“若是被人知道,结交近侍,可又是为人弹劾的好罪名。”

“我和余都督相识已久,每次交谈都很秘密,江左盟不可能得知,我也不想赶尽杀绝,遍置死党,毕竟人微言轻,可他们每每因为司礼监,阻挠讥讽我,来日必成大患。”

戴凤翔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为官三要,思危,思退,思病,不得不防。”

贾琮也有点厌倦官场的虚伪、争斗和恶心,但是有些东西改变得了,自然法则却是改变不了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他也想过把山海盟发展壮大,但目前看来也不合适,雍乐皇帝对王子腾、赵北斗恐怕都有过疑心,王子腾位高权重,换位思考,他做皇帝也会心下忌惮,毕竟人家掌着京师外层包围圈的军队,皇帝不警惕也难。赵北斗则是在北方声势太壮,皇帝当初就忌讳他结党营私,其实结党营私,哪个朝代没有?只是规模有大有小罢了。

诗会拉关系、会友的进程接近尾声,众人慢慢告辞了,有刘东升、毕忠、汪应元三位,他还是能进一回会推名单的,不管成不成功,起码能积累经验。

会后孙福捧了账本,乐呵呵地来回:“琮爷,府里三位姑娘坊刻诗集、书画所得之钱……”

“从今以后交给宝钗,你从我分红当中,取十分之一。”贾琮道,宝钗不会讹诈三春的,也能为她讨好名声,关键帮他分担一些,倘若事事经手,他岂不是累死了。

孙福一听,弯腰出去,心里感激道:“琮爷还是信任我的,再过几年,我也有上千身家,能找个好地段买房娶老婆了。”

贾府的小厮丫头婚配,年龄远远比主子大,一般都是二十出头,这对于他们也太压抑了,所以司棋才会和潘又安,在大观园偷情。

……

官家夫人们的文会,也慢慢变味了,那娇杏原本不懂诗词,跟了才干优长的贾雨村,渐渐学了一些,但也比不上宝钗,吟咏了几首杜鹃、牡丹,无人不对宝钗的博学多才叹服,后来贵妇们又谈到了衣服、首饰、胭脂水粉。

女人对这些的爱好,远远超过诗词,所幸宝钗皇商出身,当场就送了些当年从金陵织造采购来的料子,顿时得到一片感谢声。

散会出来,娇杏门口临别时解下玉镯,“这个就送那丫头香菱吧,我看着很欢喜。”

薛宝钗点头说好,等众人都散了,她发现借口解手的甘萱还没有出来,便起了疑心,借故巡查店铺,如今山海书店都要仰仗贾琮撑腰,两位掌柜自无不从,到二堂账房,她看看账本,奇道:“这种计数方式,我怎么没见过?”

“回奶奶,是公子说的阿拉伯数字,比原先的字方便迅捷多了,学几天就会。”罗高才恭敬道。

薛宝钗想道:“他还有很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看了一会,她也不想多作停留,以免使得贾琮生出更大的芥蒂,认为好像贾琮一点钱财,她都不放过,没见过世面似的,她不想这样,片刻孙福交了三春的进账名单和银子:“爷说叫奶奶先回去。”

“让香菱留下来伺候他,告诉你的爷,别太晚了。”薛宝钗才坐轿回去了。

那个甘萱出了茅厕,俨然看见三堂还有一位妇人正进来,带着一位丫头,心下窃笑:“这个贾修撰,金屋藏娇呢,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旁若无人似的上了楼,伙计以为是客人,而不阻挠,甘萱想了想,到雅间点了一坛绍兴女儿红,又从袖中取出泛黄的包起来的纸,打开,回头四望,纸作的屏风隔开,没人瞧见她,她才把纸中的粉末倒进酒坛子,摇了摇,又盖上。

有个奴才传话了,她便知道贾琮的雅间号数,过去时一个胖墩掌柜正在回工匠的赎金多少,原来工匠是匠籍,无论那个省的工匠,都得轮流为朝廷当差,不当差就得用钱赎,郑夜寥装作看不见她,走出去了,甘萱一本正经道:“修撰大人辛苦了,陪奴家喝杯酒吧。”

贾琮不知道这个女人来干什么,但人家是豫王嬷嬷,就与她敬了几杯,甘萱笑吟吟:“修撰大人好酒量。”

说着一边打量他面容身材,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本官酒量一直很好……”贾琮忽然觉得头晕,看甘萱的眼神,渐渐变花起来,一会儿是秦可卿,一会儿是薛宝钗,情不自禁地脸红耳热,呼吸急促。

甘萱情知奏效,站起来拾起贾琮的手,放向自己胸口,贾琮禁不住揉了揉,这时又有一奴才来回甘萱:“公公来了。”

“真是扫兴!”甘萱不甘心地看了贾琮一眼:“走,回去给我买两个角先生。”

贾琮脑海还有一丝清明,知道中药了,慌忙下楼,往他以前住的房间跑,边跑边吩咐伙计打凉水来,可刚跑过西侧备弄,迎头就看见尤氏,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233章 春梦了无痕

贾琮并不知道薛宝钗留下了香菱伺候他,否则香菱倒是能解决这种药,房中使用的药物,冷水应该能缓解一下,所以他就往这边跑,他想不到那个甘萱如此寂寞,既然选择自己下手了,这种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也怪他没对甘萱生出警惕。

此时香菱小丫头正为娇杏送她玉镯,而莫名的伤心,只要不放大错,琮爷对她们很宽容的,故而香菱就去了一进大堂的书柜过道,津津有味地品味书本,浑然不知她的爷烈火烧身,正需要她救火呢。

而孙福、龙傲天正在守门聊天,他们知道了也无法,贾琮再饥不择食,也不会拿男人泄火。

当下贾琮只见尤氏带了石榴进来,还有一批搬货的工人,好像是在搬运蜡烛、肥皂到另一个店铺去卖,但贾琮对这些没兴趣,药物作用压制了脑海清明的他,只觉得尤氏又恢复了当年的贵妇仪态,衣裙款款,肤白貌美。

然而很快,又有另一个声音提醒他的龌龊肮脏,在这样的矛盾挣扎之中,身穿便服的贾琮迅速走上西侧台阶,也不看任何女人,尤氏却看见了他,笑道:“喝醉酒了吗?”

贾琮竭力克制:“是啊,进来冲冲凉水。”

尤氏原先的感觉是复杂的,但如今时间沉淀,在贾琮帮助下,衣食无忧,便对他有些好感,大体还是那种曾经一家人的感觉,就叫石榴去点醒神茶,走进房间:“怎么喝了那么多。”

贾琮暗暗叫苦,越来越觉得药力在发作,下面已经坚硬如铁,有伙计打冷水进来里间浴桶冲下,等他们出去,贾琮已经无法克制了,回头便紧紧抱住尤氏,堵住她嘴唇亲吻。

“你……你干什么?”尤氏勃然大怒,脑海轰的一声,挣扎着避开亲吻,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昔日的堂小叔子,以前的贾琮,对她还敬重,哪有这样无礼?

“我受不了了。”贾琮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琮弟,你……”尤氏这才发觉不对劲,才看见贾琮眼神猩红,满眼都是渴望,这如何是酒醉的样子?

她是有过经历的过来人,知道贾琮是吃了那种药物,才会如此。然而要她放下来与贾琮苟合,一时还不能作决定,心里矛盾挣扎起来。

可是时间不等人,尤氏俏脸避开他亲吻,贾琮便粗暴地撕了她长袄和抹胸,尤氏惊呼一声,登时比宝钗还大上两号的两团雪梨,喷薄而出,平时衣物罩上束起来,远远没有翻开来的大,可贾琮不及欣赏两团的美丽壮观,迫不及待地开始啃动和揉捏。

“啊……”尤氏的脸上,升起两团红霞,她看见门还开着,便向后退,伸出两手,反手关门,这就更方便了贾琮操作,嘭的一声,门才关上,贾琮就把她抵在了大门上。

“罢了,就当是救他命……”尤氏安慰自己,贝齿咬着红唇,那少’妇的韵致,动人无比。

“奶奶,茶来了。”石榴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不要了,我歇息一会,你带人回去,我待会就出来……唔……”尤氏不想又被堵上了嘴巴。

石榴暗暗怪异,那门怎么会响动?忽然想起琮爷刚刚还在这里,难道是他们……石榴吃惊地刚要叫出来,却自觉地自己捂住嘴巴,心里七上八下:“天呐,这……”

香菱一头长发披肩地寻路进来,石榴前后左右看看,还好人都走光了,“你是琮爷的丫头?”

“嗯,我们爷不是在这里吗?”香菱指指房间。

石榴慌慌忙忙地拉她离开几步,一个劲摇头:“不是,不是,这是我们员外老爷的住所,你不能打扰了他,琮爷该是出去哪儿了,你放心,不会有人难为你,叫伙计们给你找个客房歇下,等一会我看见他了,就说给你,我是员外老爷的丫头。”

香菱奇怪地瞧瞧房门,她是初次来书店,不熟悉,只见那房门嘭嘭嘭地动了一会儿就不动了,想了想,突然脸红起来,转身就走。

她前几天看见过琮爷和奶奶这样。

还好山海书店的掌柜一开始就看见她和宝钗进来,不会难为她,还提供了房间,香菱便在房间歇下,想道:“琮爷去了哪里呢?都怪我太呆,没找他就去看书了。”

想着想着,香菱自责地流泪:“他会不会不要我了?”

……

里间床上,分开尤氏双腿,贾琮直没到底,尤氏樱唇翕张,她已经好几年没尝过这种滋味了,本能地想叫出声,却只张了张嘴。

贾琮抱住她苗条的身子,便狠狠冲刺,尤氏才来得及拔下簪子,头发早已一片凌乱,谁知贾琮越来越狠,吃了药的少年,爆发力最是惊人,尤氏仿佛要抓住一个依靠似的抱紧他身子,贾琮在她胸上啃咬,她复杂地抚摸住他的头。

高高抬起两条长腿,在一个多时辰后忽然有规律地抖动,尤氏持续了十多秒的高潮,刺激了贾琮,精华在她体内喷薄而出。

尤氏本来想事后就走,避免相见的尴尬麻烦,无颜以对,可是舒爽过后,只觉得一阵疲累,抱住身上的男人,眼皮渐渐沉重地睡着了。

贾琮也觉得累,这种感觉以前可没有过,是药力助长了他的发泄太过,才会这样,刚才面对尤氏,他脑海还是感觉到的,现在清醒渐渐复苏,他更明白是怎么回事,贾琮把头埋在尤氏的头发间,也沉沉睡去。

……

江苏会馆,是江苏商人、读书人、官员在京共同建立的。

“蒋兄死了,死得很冤。”贾斯文背手,眼看窗外的灯市出神:“当时罗敏、魏无知还没死的时候,户部司马匪鉴曾上疏,提出罗敏、魏无知本为亲戚关系,却同在垣部(六科衙门),不合惯例,且他们与贾琮有旧怨,很难说此事与山海盟没关系,贾琮此人行事,必然谋定而后动,如此一来,事后两人死掉,皇上也不会有怜悯之情。”

“这两人的生死,和我们没关系,各部门都有小动作,考功司难持公正。”丌诗轩分析道:“蒋兄刚正不阿,不像贾琮在文会逢迎司礼监,他们趁机报复,也是可能的。”

落第的方无悔捏紧拳头:“但此事不能善罢甘休,奸人当道,我等正人君子没个去处,两位正该扫清奸佞,众正盈朝,还君子一个公道!”

丌诗轩眼神闪烁:“贾琮结交权奸或者锦衣卫,能上奏么?”

“不能!”贾斯文坚决否定:“我虽然是给事中,但不是御史,这样风闻上奏,按惯例不是不可以,但是没有实锤,恐怕引起皇上愤怒,而且司礼监就在皇上身边,哪会帮我们说话?”

丌诗轩又问他该怎么办,他和贾琮同一科进士,同在翰林院值班,而贾琮竟然能在西阁当值,他又妒又恨,但他毕竟是新手官员,究竟是不是贾琮害死蒋化蛟,一时不能确定,贾斯文这个老手却是百分百确定贾琮在幕后谋划。

又有传言说,方无悔不得高中,是司礼监做了手脚,方无悔这个举人便大恨太监和贾琮,急躁得忙问该怎么办,“贾琮已有名望,羽翼已成,但是会推入阁,尚有张阁老阻拦他,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除掉这个奸佞小人!”

贾斯文神秘道:“不然,或者大有可为,诸位可还记得,明末江左三大家的钱谦益,是如何被崇祯皇帝疑心的?”

方无悔侃侃而谈:“崇祯一介昏君,不识正人君子,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当时是周延儒、温体仁在背后谋划,捧出一个小官做枪,弹劾钱谦益在浙江提学时,考试不公,有科场舞弊的嫌疑。当时,周、温两位不得入阁,而钱谦益在名单上,遂引起他二人妒恨,密谋除掉钱谦益,后来温体仁不整死钱谦益不罢休,罢官之后,还发动阴谋,逮捕入狱,如今贾琮就是这种小人!”

“不错!”贾斯文称赞:“科场舞弊,旧事重提。”

丌诗轩拍案叫绝:“贾琮曾经牵扯到乡试案件,历来董安国都在,根据张阁老的信息,董安国也在会推名单上。我们用这件案子作掩盖,暗暗指出贾琮有党,丁丑上书实为沽名买直,陛下也忌讳党这个字,也会想到董安国在掩护贾琮……失了圣心,这两人都得玩蛋。”

当初钱谦益可以说是天大的冤枉,却愣是被温体仁先声夺人,旧事重提,把这个江南文宗打下深渊,天启崇祯一直不得重用,官场的某些手段,历来是古今通用,就连现代官场,都还把古代的某些官场学问,奉为金科玉律。

作为弹劾别人的老手,奏折也和八股文一样,是有很大学问的,公开指责和换个方式提出来,效果完全不同。

方无悔觉得不对劲:“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奸佞小人了?”

“唉……”贾斯文笑道:“方兄不可自误,只是个比喻而已,戳穿贾琮的虚伪面目,我等哪里不是正人君子?”

方无悔心中大定。

董安国和贾斯文是同乡,同样是浙江人,可是在这场斗争中,同乡关系,都被他抛弃了。

第234章 嫂子,我来了

贾琮迷迷糊糊地醒来,习惯性和固有记忆似乎在提醒他,此地还是家里的卧室,拔步床边走几步,就有便桶。

可摸摸床沿,却不是熟悉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坐起,看看凌乱的床单,以及上面各种液体干燥下来的痕迹,宣示出昨晚的战况是多么激烈。

身下还有一棵棵细长的头发,贾琮拾起来放到手心看看,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头昏脑涨之中,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是人的事情了。

“尤氏……”贾琮脑海中电影般的放过一幕幕画面,扑面而来的体香、成熟柔软的娇躯、茂密的丛林、傲人的雪峰,因为他一次次的冲击,而上下摇摆,那久旷几年的身子,明显能感到紧凑、曲径通幽细长……

“她会不会自杀呢?”贾琮忽然想到此时处境不同现代,若是现代,玩了也就玩了,几乎不算事,但是尤氏那个小女人的性子,可看不出刚烈……

“罢了,找时间去看看……”贾琮想到了许多善后事宜,但他脑袋还有点晕眩,所幸只是一点后遗症,并无大碍。

快节奏地起身穿中衣、穿靴子、穿长袍,对着镜子整理一下,贾琮去浴桶洗了把凉水脸,觉得清醒许多,待洗漱完毕,走到门边,他记得昨晚就在这里,撕开了尤氏的衣服,怎么现在这样干净?这女人真是走得干净,不知道有几个知情者呢?

迷迷糊糊,他想起那样一个场景。

早晨起来,女人在床上哭泣,男人点燃一支烟,吐出烟圈,说出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要不要负责呢?

贾琮摸摸下巴,无论如何,他想着要去看看尤氏的,若是这样不闻不问,他都有点看不起自己,更何况,他对尤氏本来就有一点好感的。

还有就是,本来和妻子宝钗一起出来的,自己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宝钗怎么想。

“无耻就无耻吧,我的所作所为,早就是坏人了……”贾琮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了个合理借口,便心安理得地出门来。

走到穿堂,碰上郑夜寥,贾琮见他面色很正常,看来他们是不知道的,据他所知,郑夜寥有些老不正经,如果他知道,也能察觉一二,贾琮便有所放心,这种事如果传开,对他和尤氏都不好,还好此地只是一个书店,不像大宅门,听风就是雨。

郑夜寥打了招呼,走几步又回头道:“公子,香菱姑娘还在楼上客房。”

贾琮点头上楼,这一定是宝钗的安排,念及此处,贾琮难得地生出那么一点点愧疚,继而又烟消云散了。

男人就是这样,发达了,不风流的很少,那些不风流的,不是不想,而是没条件。

中国无论古代现代,甭管老百姓多么穷,都要保证一部分官员有酒喝、有情人包。

不然张红霞一介女子,怎么能够玩遍四川数十个官员,还导致他们落马。

贾琮找到房间,敲了敲门,少顷房门向里打开,香菱惊喜道:“琮爷?”

她似乎想抱过来,但又不敢,贾琮抱住这个美丫头:“好了,我们回去。”

香菱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幸福感动之余,同性女人的直觉,却让她闻到了一股胭脂水粉的味道。

原来昨晚贾琮甚是粗暴,尤氏那时可是没有卸妆的,脸上、嘴上都有胭脂水粉,一大早贾琮才洗干净了,贾宝玉喜欢吃胭脂,贾琮则是截然相反,他有点讨厌女人擦胭脂,操作就不方便。

薛宝钗就不擦这些。

香菱看破不说破,美眸转了一转,心道:“琮爷昨晚出去风流了呢……我要不要告诉奶奶?若是我早一点,也许我就……”

香菱内心天人交战,一边害怕初夜的疼痛阴影,一边失落后悔。

“小美人,走了。”贾琮摸摸香菱吹弹可破的脸颊,看到她,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秦可卿的容貌,香菱已经十七岁了,熟得差不多了。

跟在琮爷身边,香菱想说自己不是小美人,她已经不小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有几岁,下了楼才反问道:“琮爷,我很小吗?”

贾琮明亮的眼神,纯洁地盯着香菱胸脯,逡巡一圈,赞叹道:“不小了,不小了,香菱是大美人。”

香菱羞涩地把头低下来,几乎要埋进胸脯里面了,这位爷……好无耻啊,不过,她喜欢。

直到前院,香菱才发现琮爷有点神思不属,贾琮问孙福、龙傲天昨晚夜间可发现有人行走?他两个一个劲地摇头,贾琮却知道尤氏定然天不亮便坐轿离开,大门是锁起来的,要叫人开门,孙福、龙傲天有可能知道,也有可能不知道,因为他们帮着守门,然而也或许他们偷懒了,没看见也是有的。

无论他们知不知道,这两个是心腹,不像多嘴丫鬟,他手段又严厉,应不至于传出去。

而且尤氏往常便住过山海书店,等贾琮权势越大,就算有风言风语,别人拿不出实证,也危及不到他性命。

修齐治平,一个官员的名声,对前途实在太重要了,当年大明朝的一个官员,有人告他“蒸妾杖母”,并没有确凿证据,崇祯不由分说,就把他活剐了。

所以,贾琮当然不希望他和堂嫂的事情传出去,不但他有危险,尤氏也没命了。

同时,他对权力愈发热衷和期盼,如果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一切反对他的,都是纸老虎。

只是那一天,还要经过他的不懈努力。

一路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回到院子堂屋,他掀帘看向里间,薛宝钗、晴雯、莺儿三个正在清点春节、元宵节的礼物。

晴雯过来给他换衣服,香菱乖巧地也去整理礼物,脱了贾琮外袍,晴雯不着痕迹地拿到鼻端闻闻,回头狐疑地看了眼贾琮,冷哼了一声,贾琮却习惯了她性子,放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看见有了喜,埋怨我不争气?晴雯,今晚一定叫你满意,让你的小蛮腰在上面抖……”

晴雯啐了一口,霞飞双颊地跑回薛宝钗那边,不理他了,贾琮暗暗好笑,让晴雯在上面,那简直是一个电动小马达啊,不用他使劲,开得稳,就是晴雯储油量不多,最多半小时就熄火了,身子弱,不能让贾琮真正尽兴,得让这丫头多吃点,不然怎么能怀上。

薛宝钗却没问他为何一夜未归,说道:“亲戚世交家过节走动,你去不去?”

“你去吧,我做官之前,从来没去过。”主要是那时轮不到他这个庶子代表家族走亲访友。

薛宝钗点头,贾琮道:“书店那边的事没忙完,有几本书要出,我出去一趟。”

“何必跟我说呢。”薛宝钗笑笑:“邢姑娘他们快离开了,你也去送行一下吧。”

太贤惠了,贾琮第二次生出了一点内疚,但是如果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就不会有那一点内疚了。

等贾琮离开,薛宝钗拉起香菱双手,“昨晚爷没跟你睡?”

香菱摇摇头,想了想,也不敢说出她的怀疑,她想讨好贾琮,比讨好宝钗,更划算,如今薛家都得依靠贾琮,薛宝钗笑而不语,半晌道:“他衣服呢?”

“拿去后面浆洗了。”晴雯赶忙隐瞒,她不习惯拉帮结派,但是心里却咬牙切齿:“下次我可不帮你瞒了,这个偷腥的爷,真是……”

第235章 夜敲寡妇门

邢岫烟是贾琮的表姐,但这个表姐只是名义上的,因为邢夫人是嫡母,是母亲,从那边叫的,两个人却没有任何一点的血缘关系。

在吴江盛泽的那段经历,对于贾琮来说是无可无不可的,如若岫烟愿意,他也乐意,薛宝钗是大家闺秀,邢岫烟则是小家碧玉,能有这么个小家碧玉,贾琮自然不会拒绝,但是如果她不愿意做妾,贾琮也不会勉强。

他也看得出来岫烟对做妾有点抗拒,因为妾就是主子的私人物品,可以随意买卖、交换。

可是他也听到了大房里面传出的一点风声,似乎邢母和邢夫人已经商量好了,这样性子淡雅的姑娘,贾琮哪儿会拒之门外?

朝阳门码头,邢母故意干咳一声,催邢忠先行一步上船,小厮们陆陆续续往甲板搬运货物。

自打知道定下这桩亲事,邢岫烟愈发不好意思见他,贾琮摸摸宽敞的袖子:“这是送你的。”

邢岫烟看见以自己名字刊刻出来的一本书,高兴了一下,忽然眼神黯淡,偏头道:“你知道把同一种礼物,送给两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吗?你……”

贾琮汗颜,翻开书本解释道:“这本不同的,有插图,都是我亲自吩咐技艺精湛的刻工,做出来的,其实也是你诗作少,便配上几幅插图……”

邢岫烟低头捏住书本看,这样就变成了一人执一半,初春时节,堤岸杨柳依依,这一男一女的情节,也仿佛到了春天。

开头便是她的那首“咏红梅花得红字”: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

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红。

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插图大约占了这本书的百分之七十,还有岫烟私下的一些诗作,很像建阳书坊为了赚钱粗制滥造的水浒,画中一仕女穿梭梅岭,还有几幅是江南烟雨、粉墙黛瓦。

邢岫烟便不生气了,把书本收进袖中,“妙玉算是我老师,也是我知交,她性子怪癖,恐怕大观园也待不长久,但毕竟有恩于我,她若有麻烦,你帮帮她。”

“呵呵……”贾琮笑:“妙玉肯不肯见我都很难说。”

邢岫烟想想:“话虽如此,你就当帮我好了。”

她却不知道妙玉和宝玉的那一节,那时邢岫烟未进京,刘姥姥二进大观园,妙玉给宝玉喝茶,用的杯子是自己的。

可想而知妙玉这个举动便不同寻常,身在佛门,心在尘世,妙玉的洁癖可谓极致了,却可以让宝玉用自己喝茶用的杯子。而且,为了掩饰她自己的这种内心,妙玉还说宝玉应该谢黛玉她们,她本来是请姑娘们喝茶,宝玉不过捎带的。其实呢,妙玉之所以请黛玉宝钗进来喝茶,就是为了让宝玉进来,女人心,真是海底针呐。

“就说这些?邢姐姐不说点别的?”贾琮道,这姑娘性子真是淡。

“你还想听什么?”邢岫烟眼眸一低:“保重,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看着船只起锚离岸,渐行渐远,贾琮挠挠头,苦叹一声,女人多了,也是周转不开,尤家那个还没解决呢。

折回东门城洞,又顺着街道行向南城,尤家的地址还是孙福打听来的,入目只见是一条比较陈旧的巷子,各个宅门的枝叶都伸出墙外来了。

龙傲天吭哧吭哧地最后来到,贾琮道:“有没有人跟踪?”

“没有,方圆几里都不会有探子,小的看仔细了。”

孙福献殷勤道:“这条巷子也查明了,多是外省来的客人租赁的,不行保甲之法,只是南城兵马司负责巡查,多有客商居住,巷子走到尾有羁押所,不用担心邻里左右的耳目。”

贾琮摸摸鼻子,怎么搞得好像大明星偷情,防范狗仔队偷拍似的?

这下子心中大定,叫龙傲天去敲木门,嘭嘭嘭地敲了三回,开门便是石榴,这丫头脸色郁郁寡欢,赶忙行礼迎进去,请到客厅,贾琮看看四合院,分明是重新装修出来的,想来搭上山海书店,尤家也不至于太难过。

“琮爷,大奶奶说不见。”石榴不敢抬眼睛看这个昔日的主子,琮爷再也不是那个有些讨人厌的小孩了,她这几天老在担心,毕竟自己知道了琮爷、大奶奶苟合的事情,万一他们杀人灭口怎么办呢?

贾琮脸色难得地尴尬,看样子尤氏还在气头上,他故意喝了几口茶:“不碍事,你回一声我来过就行了。”

又使眼色叫孙福赏她半吊钱,他看得出来这姑娘的担忧。

然后主仆三人便离开了,却不回家,找了附近的河边摊点开吃,只等黄昏。

“大姐为什么不见见这位修撰大人呢?”尤三姐纳闷,坐在桌边裁剪布匹:“二姐,你知道昨晚大姐是深夜回来的吗?”

“那又有什么?外人不知就好,你我已是不洁,干嘛议论她?”尤二姐道。

尤三姐瞧瞧坐在床上念经的尤老娘,已经睡着了,才窃笑道:“你不觉得有猫腻?往常贾琮会来这种地方?咱家的门槛,就少有人踏过,而且没个男人,他不忌讳地进来,开口就要见大姐?”

“你是说他们……”尤二姐倒不是觉着多么惊骇,毕竟她们两姐妹都和贾珍贾蓉乱来了,只是感觉她大姐都可以做贾琮母亲了,这人真是……品味不同,当然大姐风韵犹存,但是若要论容貌身段,她们姐妹才是尤物好吧……贾琮真是眼瞎。

尤二姐的性格,有柔弱善良的一面,然而她也嫌贫爱富,张华现在一无所有,凭什么娶她?虽然双方父母指腹为婚了,但是落魄的张华,这时连聘礼都送不起,因此也不敢登门,就算娶了,张华也养不活,自顾不暇。还有一点,尤二姐知道自己貌美,若是贾琮不介意,斯文一点地来,他倒是愿意做情人。

尤三姐也不甘心,她的刚烈,是在真正爱上了柳湘莲之后,才决心做个好女人,此时可没有那种刚烈。

不过一失足成千古恨,玩够了的女人,还想谈真爱,现代也有人嫌弃,更何况古代?

“他要是个爷们,就不要走,把话说开了。”尤三姐气不打一处来,上次贾琮就不理会她的暗示,真是有眼无珠,看她身材美貌,哪点不及所谓的大家闺秀呢?

……

“琮爷,慢点。”

尤家宅院后门,孙福、龙傲天一左一右扶住楼梯。

龙傲天提醒道:“别说话,别叫人听见了。”

这三人偷偷摸摸,一看就不是干好事的,贾琮为了防范安全,拿铁钩勾住围墙,铁钩连着绳子,绳子绑在他身上,也方便在里面的围墙下去,爬上墙头,贾琮喘气:“我成西门庆了?不,潘金莲是有夫之妇,尤氏可是寡妇,我不偷有夫之妇,来看寡妇,至少人品比西门庆高。”

树头惊起一只猫头鹰,猫头鹰看到了这个夜敲寡妇门的人。

第236章 口技不错

尤家宅院所在的这条胡同,叫做椿树胡同,在明清的时候,椿树胡同一般是大的戏班子所在地,新帘子胡同一般是同性恋的场所,不过南城的椿树胡同分为好几条,这一条叫做椿树胡同三条。

国孝期间,好多戏班子无以为生,这儿也就渐渐冷清,三条成了客商租赁地,但管理还是比较严格,胡同头部、尾巴都有隘门,派兵马司巡逻,兵马司又叫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当值,管理治安,好在孙福出了钱,当值的人知道他们不是寻常人,巡逻时也就不抓他们。

孙福把手伸进棉衣,直哆嗦:“琮爷不会要过夜吧?哎,大个头,你我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了。”

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椿树下面,初春树枝才发芽,元宵之后的上旬月皎洁明亮,龙傲天不屑道:“不就是女人嘛,有啥好惦记的,俺要告诉琮爷,俺可不想成婚。”

孙福鄙夷:“那是你没尝过女人的妙处,没见过真正的好女人,倾国倾城的女人,并不夸张,能使帝王陨落,猛将冲冠一怒,朝代鼎革……琮爷这艳福就不浅,里面三个都是尤物,要熟的有熟的,要嫩的有嫩的,当初珍大奶奶,也算端庄艳丽的,就不知在琮爷身下,怎么个妖娆,想想我都受不了……”

“嘎?”龙傲天深有同感:“琮爷这品味倒和俺一脉相承,想当初,俺从曲阜出来,闯遍大江南北,遇到的俏寡妇,也不在少数……人家那动作,真是规范……比那府里人事不知的丫头强多了,俺才看不上府里的丫头,俏寡妇才好……”

孙福急忙打断他,这货吹牛皮很厉害,没完没了:“小点声,记得不要在府里露了口风。”

“俺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琮爷这一房,又不是东府,你看东府那个焦大,真是惨啊。”龙傲天就一口酒暖身子。

焦大实际上并没有死,贾探春治理大观园的时候,还提过,第一是尤氏、秦可卿两个东府女主人的性子比较软,第二东府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焦大救过宁国公贾演一命,功劳很大,所以焦大在众目睽睽之下骂了贾敬、贾珍、贾蓉三代,都还活着,只是没老婆、没儿女,为封建地主服务,下场凄惨。

“酒也少喝点。”孙福比较机灵,左右瞧瞧,他是琮爷最得用的人,尽管上次有过性命之忧,但这就是奴才,他觉得理所当然,琮爷对他奖励甚厚,来日做个官爷也不是不可能,何况有奶哥的情分在,恩威并施,就更加尽职尽责。

说起奴才婚配,他和那个绣桔倒还对眼,不过按理绣桔是要给二姑娘陪嫁的,莺儿就更高一层,心灵手巧,模样也美。

在这春夜的风里,孙福也蠢蠢欲动了,有时候他也羡慕龙傲天的傻气,傻人有傻福,人家可是玩过不少寡妇的,但是多姑娘貌似看不上他,多姑娘那个骚’货,专门勾引模样好的爷们。

……

贾琮偷偷摸摸、轻手轻脚地拉住绳子下墙,门口的大白狗汪了几声,他赶忙避开到西厢房后面的墙角,有椿树和房屋遮挡,此时月出东山,照耀不到他,但是大黄狗发现他了,尤三姐、石榴跑出东厢来看。

贾琮拍拍胸脯,他记得石榴回话就来西厢的,便赶紧走到后窗下,用手指点破纸糊的纱窗,闭起左眼,用右眼看进去,果然见屋内烛光闪耀,尤氏坐在圆桌旁边,只能看到背部。

“汪汪汪!”

狗的叫声越来越近,贾琮心急如焚,敲窗道:“嫂……尤氏,快开窗。”

尤氏明显被惊动了一下,站起来四处寻找声源,等贾琮再喊了几声,她过来这边打开纱窗,却不让他进来:“我不是叫你走么?”

“你先让我进去。”贾琮心下大定,没寻死就好。

“哼!休想进来!”尤氏想笑,两只手扶住窗门,堵在窗口不让进,眼眸回瞟,贾琮这么锲而不舍,她有点感动,但想起他昨晚的粗暴,又或许她也说不出的原因,就不想让他进来。

“你忍心看我去死吗?被人看见,咱们都不好过了。”贾琮面色一恹,倍显可怜,说着就爬上来。

尤氏不依,拿了一棵木棍想赶人,忽然觉得不对,窗子、木棍,那不就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天雷勾动地火的开始么?她又羞又怒,这当口贾琮已经爬进来,关上窗门了。

“大姐,有没有看到翻墙的小偷?狗一直叫呢?”窗外传来尤三姐的声音。

“没有,有时没人它也叫的。”

尤三姐在窗外寻思一阵,笑了笑,牵狗回去了,贾琮松了口气。

尤氏看他这个样子,还带了绳索和铁钩,全副武装,为了偷情大业不遗余力,尤氏愈发脸红:“你来干什么?”

贾琮看得内心一动,尤氏虽然属于人老珠黄,但并不是太老的那种,原著都有“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可见尤氏是很艳丽的,八七版红楼梦没演出来这一点。当然两人年龄相差也大,尤氏差不多快奔四十了。

但是尤氏并没有生过儿子,她是填房,贾蓉是原配生的,处境和邢夫人一样,无儿无女,娘家没势。

尽管三十多了,但是保养得宜,脸上未见皱纹,风韵极佳,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还在生理需求强烈和可生育的阶段,人家李小璐三十七还出轨,这不算什么,往远处说,万贵妃还大成化将近二十岁呢,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贾琮靠近她,自己不觉得无耻,“我就想来看看你有事没有,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尤氏眼睛一酸,落泪道:“你叫我以后怎么办?”

贾琮拍胸脯:“我在一天,就保护你一日。”

“若是风言风语,百口所谤,不能存活呢?”尤氏抬起眼睛继续问。

贾琮道:“目前是不会的,我防范的好,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能暗中叫人带你离开这里,天高皇帝远,去了别的地方,还怕什么?”

尤氏凝眸看着他:“可我年龄比你大,你不嫌弃我?”

“不会,年龄不是问题啊。”贾琮闭口不谈堂嫂,也不叫他嫂子,这样觉得很龌龊,尽管这件事的本质就很龌龊了。

尤氏登时靠在他怀中,贾琮揽住这熟妇,用袖子替他擦了泪水,低头吻住她嘴唇,舌头伸了进去,尤氏这回没有抗拒,搂住他脖子相就,只是舌头还有些躲闪。

贾琮拔掉她簪子等头上饰物,一头云发披撒下来,烛光映照之下,异常美艳,贾琮食指大动,抱起尤氏往床走,尤氏叫他吹灯,贾琮本来想点灯做的,但也不能让人察觉了。

上床脱掉尤氏的裙子绣鞋,借着透入纱窗的月光,贾琮才第一次看清尤氏的娇躯,她也是缠足的,但缠得不厉害,一双修长玉足基本保持原型,贾琮热血一涌,正要进入的时候,尤氏双手按在他胸膛:“别急。”

说着让贾琮睡下面,自己跪下来,理理头发,嘴唇就含住了贾琮的金箍棒,一双玉手的揉捏,极为娴熟。

“嗯……”这回轮到贾琮叫出舒服的声音,享受地道:“还是熟’妇好,口技不错……”

第237章 双宿双飞

贾琮被尤氏伺候得愈发坚硬,这副身体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他都快忍不住了,正要起身扑倒她之际,尤氏忽然分开腿坐下来,那里面的茂密丛林,依稀可见是呈三角形的,贾琮只觉得魂飞天外,此等享受,远远比前世去某种场所的一条龙服务,要舒服多了。

主要还是灵与肉的完美融合,更让他深入骨髓。

尤氏小声喘气地上下摇动,*****大号雪梨随之跟着上下摇摆,蔚为壮观。

贾琮趁机把玩,继而后身挺起来吮’吸,尤氏停下了动作,道:“你今晚得回去,姐妹们看见了不好。”

“嗯。”贾琮握住两团芬芳,力度得宜地搓揉:“你别停下来呀。”

她白了一眼,“且今晚就只能一次,你年纪轻轻的,得把控好,不然这样可活不长久。”

“知道了。”贾琮不满她停下了动作,便翻身让尤氏在下面,两人的位置从床头移到床尾,贾琮已经被她弄得不可控制,两手按住尤氏那修长洁白而又不失有肉的双腿,便狠狠地冲刺。

尤氏这样的年纪和过来人,原本就经得起长时间的伐挞,但是昨晚来的高潮,她估计是拜药物所赐,她想不吃药的贾琮,不会那么猛的。

谁想贾琮就是坚持不懈,尤氏觉着仿佛整个身体都被填满了,有一种浓浓的快感和依恋感,她小声地喊出声音,因为那种猛烈地冲击,身体好像要飘起来,一双玉手无处安放地捶打被子,又紧紧抓住床沿的木板,生怕被冲得掉了下去。

“呼……”贾琮扑在尤氏身上,持续了十多秒的窒息。

“好烫。”尤氏亦被激发得浑身颤抖。

随即便是一段时间的彼此喘息声,尤氏率先动起疲累的身子,双手抚摸贾琮脸庞,轻声道:“你快走。”

贾琮这时的手在她腿、胸、臂不时划过,“因为匆匆而来,我什么也没带,下次我如果选上外任,就想办法带你去别的地方安居。”

尤氏哭笑不得,大姐姐似的安慰:“其实你不知道,你能过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贾琮只能放下不舍,穿好服饰正要走,尤氏忽然拉住他,重新靠在他怀里,贾琮拥抱一阵:“我能不能不走?”

其实摆在两人之间的疙瘩非常明显,那不仅仅是舆论上的、社会上的固有谴责,还有她内心的不安,只是两人谁也没有提起,那曾经的嫂子和小叔子之间的一层关系。

尤氏轻叹一口气,抓起床沿桌案的剪子,铰下一撮头发,用随身带的手帕抱起来:“这个留给你,也好有个念想,我自长大明事以来,不曾得志过,最显赫的日子,是做大奶奶的时光,但最开心的,是今天。”

贾琮珍而重之地把这东西放进靴掖里边,扣紧尤氏手指道:“你千万不能轻生,我这一生的罪过,也数得上双手血腥,但可没害死过女人,更不想让你因为我的连累而死。给我点时间,我会安排好,我要是保护不好你,也没脸做官和活着了。”

“嗯,快走吧,小心点。”尤氏理理她衣领子,她内心也是十分的不舍。

“吱呀!”

突然有人打开了前面窗子,一个羊角灯笼探进来,灯笼光下是一身桃红棉袄的尤三姐:“大姐,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这死丫头……”尤氏一急,拉贾琮重新进了被子,急忙套上一件中衣、一条长裤,拿起梳子,梳着仍带汗液的一头乌发:“你先别走,等三妹走了,你再走。”

说完,正好是尤三姐掀开门帘子进来,尤氏才点灯,瞧瞧贾琮把靴子丢尽床底,滚进床里边盖好被子,才放下心来,尤氏揉揉眼睛,伸伸懒腰,一副春睡早起的慵懒模样,略微犯困:“我看戌时都快完了,三妹进来说什么?”

“我睡不着,还是大姐姐嫌我?”尤三姐吹灭手中灯笼,放在桌案,她也是从前窗爬进来的,不待大姐开门,一双眼眸怀疑地看了一眼床上,便大咧咧地过来坐在床沿:“姐姐起身就起身,做什么还梳头?”

“习惯了。”尤氏回应。

听着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句我一句,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被子里的贾琮,听得直犯困,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又不能转身睡觉,只得暗暗咒骂尤三姐,这个女人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过来,不会瞧出了什么猫腻吧?

贾琮看得出来,尤二姐、尤三姐以前就很混乱了,倘若掀开被子出来,尤三姐倒不会怎么嘲笑,但是尤氏一定会很羞愤很难堪,偷情被妹妹撞破,贾琮怕尤氏心里受不了。

这么睡着又无聊,掀开被子一角,贾琮看到两个女人是背朝后坐着的,他就伸手捏了一把人家的屁股,也不知道是谁的。

“大姐,你什么时候爱和小妹调笑了?”尤三姐摸摸屁股,捏得真重啊。

“调笑?正经和你说话,哪里有调笑。”尤氏不解。

贾琮知道摸错了,这回才往上移一点,看准了是穿中衣的尤氏,左手捏住便不放开。

尤氏察觉到了,也明白三妹说得调笑是什么,一定是这个色胚摸了三妹,而且这个时候贾琮还在摸她,尤氏真是又气又急,又火冒三丈,但却奈何不得,装作无事,谁想贾琮下手重了一点,尤氏闷哼了一声。

“大姐你怎么了?”

“噢,我没大碍,可能是今晚受了点风寒,就咳嗽起来,明天请郎中开个方子就成。”

表面温和笑谈,尤氏内心却咬牙切齿,待会一定要让这个小男人好看!

“嗯,姐姐还是不要太忙了,依我看,最好找个负责人,带人去西小市那边,你不知道,此时有一些大户人家的买办,都来我们尤家的店铺作坊买肥皂了,都说比皂角好用,看这个架势,不久达官贵人买蜡烛、肥皂,就认山海书店和我们尤家店铺两家了。”

尤三姐赞不绝口:“真不知道贾琮那脑子是怎么做的,简直是个百宝箱。”

“说得不错。”被子里的贾琮,为自己骄傲。

尤氏咬咬嘴唇,为贾琮觉着自豪,因为贾琮的生产方法不透露,所以这种肥皂蜡烛的新产品,是两家垄断经营的,有贾琮照顾,她们的进价也便宜一些,由于尤氏以前做大奶奶,管事习惯了,必要亲力亲为,他知道请个负责人,必然又有克扣,且她们尤家只是民户,女人抛头露面也不影响,但两个妹妹也缠足,店铺经营,还是要请掌柜的。

尤氏道:“你觉着把店铺开到南方去怎么样?江南人可比京城人富裕多了。”

“哪儿也好,反正贾家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姐姐捡的一条活命,实属万幸,我们还没去过江南呢。”

“等我清点好账目了再说。”尤氏感觉贾琮的手越来越放肆了,摧道:“三妹快回去歇下。”

尤三姐也不朝后看,吸了吸屋内的空气:“我想和大姐一起睡。”

“那样我会睡不着的。”尤氏竭力推辞,尤三姐只好打灯笼了走了,走时去了正门,一开门便可见整个京师,都处于灯节的光照之下,一片盛世景象。

向里闩好门,尤氏怒眉横挑,扯下被子,抄起木棍欲打,贾琮急忙起身按住,把尤氏扑在床上:“你真舍得打我?好狠心。”

说着便剥开白色中衣,尤氏刚才匆忙穿衣,内里一件不套,贾琮轻易夺了她的胸,发挥起啃、咬、揉、捏的功夫。

尤氏哪里还有力气打人,又爱又恨地嗔道:“小冤家,我前世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这样阴魂不散。”

“嗯……”

一声娇啼,尤氏再被巨物填满,这种情况下,叫他离开,也是不能了。

门外,尤三姐轻手轻脚地听了一阵,悄悄离开:“我果然猜得不错,大姐和贾琮偷情,怎么瞒得了我,那气味就闻得出来,既然如此,贾琮啊贾琮,只要你常过来,就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心……哼哼。”

围墙外,孙福、龙傲天面面相觑,两人冷得木木地,无语凝噎。

第238章 你个大骗子

这一夜孙福、龙傲天受了半夜冷风,孙福毕竟不傻,为人机灵,看这光景,琮爷是“此间乐,不思蜀”了,便与龙傲天约定,一人守几个时辰,另一人去巷头的街道值房睡觉,轮流当差。

龙傲天无所谓地点头应允,孙福两手捂在怀里,弯着腰,瑟瑟发抖地去街道值房唠嗑,不敢多喝酒,害怕酒后吐真言,若是真的那样,他这辈子可就完了,那值班的市井之徒看得出来他们是豪奴,倒不敢为难,孙福只说是主子来探亲,亲戚家把他们赶出来了,便亟不可待地缩进棉被。

次日一早,才是五更天,晨曦尚未出现,贾琮醒过来,赶紧穿好衣服,回头看看躺在里边的尤氏,唇角还洋溢着甜蜜幸福,贾琮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的,他轻手轻脚地为她拉上了被子,想了想,又把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在枕头上,才偷偷摸摸出去。

也不知道二尤是否察觉,贾琮快速出甬道的时候,并未看见那两个尤物,石榴悄悄跟来开门,面色恹恹的,当门合起来一半,贾琮回头道:“你不用担心,没几天我会做出安排。”

此事拖长了不好,该有个交代,万一露出蛛丝马迹,被人弹劾,岂不是误事,和二尤无论怎样,贾琮都不会有危险,只要你情我愿,她们只是民户,根本威胁不到他,尤氏却是有曾经堂嫂的名头。

虽然说纸包不住火、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事发之后,紧急处理,还是能把危险降到最低的,毕竟在原著里面,东府下人那么多风言风语,贾珍却依然逍遥自在,没事一样,更何况他在外边,处理得好,也不用太过担心。

边走边拍拍背部,贾琮尚有些回味,内心眷恋,此时胡同还没有行人,还能听到鸡叫的声音,行到那棵老椿树下面,木梯子早搬走了,龙傲天双手抱胸,闭着眼睛,早睡着了,帽子下的一对大浓眉,贾琮拍拍他肩膀:“起来,起来,孙福呢?”

龙傲天猛然惊醒,惯性地摆开架势防御,待看清来人,不好意思道:“哎呀,琮爷……孙福……俺滴个娘咧,说好了轮流守,这不要脸的戏弄俺。”

这大个子有时候还真傻,贾琮没事地笑了笑,主仆二人行了一段,从值房跑出来的孙福连忙戴好帽子跟上,一个劲地说自己前半夜是看守的,龙傲天一脸鄙夷,贾琮道:“得了,没事就好,赏钱后面一起发,祸从口出,你们可要记清了。”

二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屋内里间,尤氏拿起玉佩的系带,让玉佩对准晨初的阳光,眼睛贴上去看了看,又坐在妆奁前,对着铜镜梳发。

自打东府巨变,她已经好几年没留意过自己的容貌了,拿一张红纸贴在唇上,便印上了红红的两道,有些遗憾道:“我要是再年轻几年就好了。”

再细细打量,得到雨露滋润了两个晚上,精神明显好了起来,一张脸也容光焕发,娇艳了许多。

……

贾琮回家,直接到晴雯厢房,一面换衣一面唠家常:“宝钗呢?”

“元宵才过,史大姑娘过来了,说要跟奶奶住,奶奶为着这里不方便,和她到蘅芜苑住了,说是留她几天。”晴雯顺势脱了他靴子。

这个史湘云,几乎是牛皮糖一样的粘着薛宝钗,且这侯门千金,也不大懂人情世故,宝钗也怕贾琮晚上做那种事,不仅她不好意思,还教坏了湘云。

晴雯只是随便摸摸靴掖,突然就摸到一块折叠起来的软软的手帕,里面似乎包了东西,大男人家,特别是琮爷,什么时候带过手帕?晴雯抬眼审视。

贾琮回味过来,抓紧她手,隐藏了内心急促,故作轻松道:“我在里面包了金叶子,你拿给我,我再分给你。”

“我不信,金叶子哪有这样软的?我偏要看。”晴雯不放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就要试试,看琮爷会不会粗暴地轰开她。

贾琮无奈地放了手,晴雯是独来独往的,也不会讨好宝钗,他倒不怎么担心,晴雯心下一喜,欢欢喜喜地打开来看,见是女人头发,冷笑了一下,陡然面色苍白:“莫非是我那姑舅表嫂的?”

要真这样,她可看不起这个爷了,多姑娘基本是万人玩,贾琮骤然抱住晴雯的小蛮腰,“我再饥不择食,也不会选她,她不怕病,我倒害怕病,你快给我。”

“不给。”晴雯促狭地笑:“这是我终身的把柄,若对姐姐好呢,姐姐网开一面,若对姐姐不好呢,我就告诉奶奶。”

贾琮脊背生汗,想了想,咬住晴雯耳垂,倾诉道:“晴雯姐姐,家里三个人,就你最好了,你想想,就只有你和我,是从小过了六七年的,宝钗那时几乎和我形同陌路,她哪儿比得上你?再说香菱,也有个先来后到,她也在你后面。我们家的晴雯啊,不仅人美,找遍整个贾府,也挑不出比你更美的丫鬟,而且心灵手巧,针线活无人能及,我成天不念你,还能念谁呢?”

同时贾琮的双手上下游走,同房这几年,他当然清楚晴雯的哪个地方最敏感、最脆弱了,晴雯登时感动起来。

这究竟是哪个情人的头发,晴雯并不介意,也不想刨根问底,因为她本来就是妾,琮爷未来怕也会有好多妾,这个她介意也就那样,改变不了什么的。家花没有野花香,又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妙”,话糙理不糙。她在乎的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听听这话,感觉是没有破绽。

对呀,除了她,谁能和琮爷长相厮守这么久?除却心理攻势,再加上贾琮预热的身体攻击,晴雯的身子就瘫了下来,像一条水蛇一样缠在贾琮怀里,抬眼便是泪目:“你没骗我?”

“骗你我就天打……”贾琮才说一半,晴雯忽然用手堵住了他的嘴,贾琮寻隙偷瞄,刚要发誓的手,毫不犹豫地从晴雯后面伸出来,一把夺了尤氏的头发,得意洋洋地仰天大笑:“哈哈哈……”

“你……”晴雯才知道上当了,恨恨地一脚踢开靴子,自言自语地小声道:“就知道你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第239章 妒妇

贾琮又问香菱去哪儿了,晴雯被他忽悠一次,没好气儿:“园子里说是建了个什么桃花诗社,香菱那个学诗的,三天两头跟奶奶往里边跑。”

也不能太伤了这丫头的心,贾琮和她促膝长谈:“下回等到休沐日,我陪你回家,怎么样?”

“我哪儿还有家啊。”晴雯有一搭没一搭的。

“多浑虫家,不也算你亲戚家么,咱们回去,让你显摆显摆,也让他们来伺候你,瞧瞧,晴雯快成姨奶奶了。”

晴雯还有个好处,就是不记仇,才发生的不快,三言两语就能抛到一边了,这点颇像林黛玉,她点点下巴,他还是关心她的。

“琏二爷那边好像有事传出来,听说艳红姑娘怀了,今天一大早又说吃错了药,掉了,是个哥儿呢。”晴雯絮叨,转动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小妾怀胎又掉了?贾琮略一琢磨,他百分百肯定是王熙凤干的,王熙凤只有女儿,没有子嗣,只要是儿子,无论是嫡出庶出,都是能继承家业的,王熙凤如何能够容忍?

听起来尤二姐身上的桥段,似乎要在艳红身上重现了,到了这一步,贾琏、王熙凤应该面临决裂了吧?

不过这些事和贾琮没有什么关系,王熙凤是死是活,对他都没有影响,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昔日的恩恩怨怨早成过眼云烟,但是曾经的敌对,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贾琏那一房怎么闹,也是他们的事,不牵扯自己就好。

白天贾芸过来了一转,贾琮请进客厅聊了些家事,贾芸父亲死了多年,有个老母亲,家境比较窘迫,这时候也在大观园做事好久了,情况改善许多,他送了几盆花进来。

贾琮叫林红玉去摆,未几贾琏又面色郁郁地进来,看见贾芸,才要说出口的话就止住了,贾芸作势要走,贾琮道:“芸哥儿先等等,待会还有话跟你说,我和二哥先到书房。”

进了书房,贾琏才抱头痛哭:“琮弟,艳红死了,你知道吗?”

贾琮佯装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早上我才听丫头们说,是掉了孩子,怎么会……”

“都是我没用。”贾琏是真的哭了:“那还是一个男胎,活生生被打了下来……昨晚她身体不适,我叫住儿去请郎中,谁想到请来的是一个庸医,那郎中姓胡,一剂虎狼药,就把刚成型的胎儿打了下来,她身子弱,一下就死了……呜呜……”

贾琮这个做弟弟的,只好安慰哥哥,提醒道:“二哥,你不觉得这事有蹊跷?胡庸医和你无冤无仇,且只是一个外面的郎中,为了什么要打她的胎儿?艳红也没和他有仇吧?又或者仅仅是用错了药?”

“我已经叫人去追,那胡庸医卷铺盖逃跑了……你是说凤丫头?也不像,她听说艳红及胎儿没了,还和平儿吃斋念佛地祈求祷告,贤惠成什么样……”

贾琮笑笑不语,王熙凤要是真贤惠,也不会这样了,那婆娘是心狠手辣的,就算王熙凤不管家,作为正妻的她还是有权力、有办法管到小妾们的饭菜、月例,贾琏又不关心这些,又时常出门,王熙凤要不声不响地整死艳红,太容易了。

而且住儿、王庆等,这些人都是王熙凤的亲信,不必说是指使了他们,威逼利诱了胡庸医,可怜贾琏这个人,每每被妻子蒙蔽。

“我说要作一场法事,买副好的棺材板,自个儿的钱又用完了,跟凤丫头要,她又不给,说那是她的嫁妆,琮弟……”贾琏一脸希望地看着他。

摸摸随身携带的银票,贾琮道:“我这先给你三百两银票,再多的没有,为一个妾做法事,恐怕老太太她们都不同意。”

贾琏双手颤抖地捏住三张银票,他不会赚钱,也不会存钱,自己的银子从没有存起来的时候,照平儿的话说“油锅里的钱都要拿出去花”,在这最艰难之际,贾琮竟然如此大方大度,贾琏感激涕零,却哽咽地发不出声。

告别琮弟,走回东路,贾琏越想越觉得王熙凤嫌疑最大,王熙凤在下人口中的风声本来就不好,一嫁过来就借故把贾琏的通房丫头弄出去了,小厮兴儿说“别人是醋坛醋罐,她是醋瓮”,王熙凤连平儿和贾琏的次数都要管的,看见平儿、贾琏屋内说话,都要起疑心。

因此平儿夹在中间最难做,再有此事一出,王熙凤就派人去请算命先生算卦,先生说是属兔的冲的,整个房里,只有秋桐是属兔的,贾琏便也半信半疑,王熙凤可谓一石二鸟,连带秋桐也整了一把。

他先不回堂屋,在二门外等昭儿兴儿回来,这两个是亲信的,左右走了一阵,奉命出去了几天的两个小厮一前一后到,昭儿回道:“二爷,胡庸医在西城郊外的关厢抓住了,咬死不松口,只说是自己开错了药,要不要交给官府?”

“二爷。”兴儿连忙邀功道:“当时我们还看见住儿、王庆、信儿几个去追胡庸医,不过在我们后面一步,似乎是要赶尽杀绝,此事大为可疑……”

“把他关押着,伺候艳红的善姐也找机会,秘密关押起来,再把住儿他们阻挡在门外,切记不能先向里面露了口风。”

贾琏眼圈通红,到了这一步,他要是还不知道是王熙凤干的,他的脑袋就进水了。

心下一狠,贾琏一扫颓废之情,阔步走进院子堂屋,只见王熙凤、平儿虔诚地跪在垫子上,屋里放了神像、桌案,王熙凤,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见他进来,抱怨平儿道:“二爷看看,我不争气,当初怀了个哥儿,掉了也就罢了,偏偏艳红母子也这样,这也罢了,平儿你呢?这么多年,也是肚子不争气?”

平儿有苦无处说,先不说她不敢太过亲近贾琏,怕王熙凤杀了她,就算自己怀了,女的还好说,要是男的,王熙凤还能让她活命吗?眼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纵使平儿和贾琏做了那事,怕也只能吃药避免。

贾琏面露愧疚,心下却冷笑不已,伤感道:“我就是连棺材钱都没有了……”

王熙凤长叹:“二爷不知,如今屋子里,谁还有钱呢,去年太太送礼,我都拿镯子去典当了……”

贾琏拂袖而去,晚间平儿却悄悄地送了两个盒子过来,贾琏打开第一个盒子一看,却是艳红的金银首饰,原来也被王熙凤独吞了,就更不必说饭菜、安插下人的事了。

“哼!”贾琏一脚踢开,平儿忙道:“这一盒是我的梯己,二爷尽管用吧。”

贾琏又羞又愧地看看平儿,心道:“明儿我就在两位太太面前,当堂对证,休了这个妒妇!”

第240章 好戏开场

一时荣国府都传了一阵,艳红姨奶奶死了,并且怀的男胎也掉了,在贾琮重回朝堂前几天,这事儿传得阖府皆知。

秋桐、艳红都是贾赦买进来的丫头,贾赦赏了之后,贾琏、艳红就立马成亲,这时代娶妾也不用大操大办,备好新房,喝杯喜酒就行了。

毕竟深宅大院,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王熙凤又表现得那样贤惠,故此大多数下人都认为是庸医开错了药,也只有贾琮、薛宝钗、贾宝玉、林黛玉等几个人,并不信表面这一套浮辞。

王熙凤又常常在老太太面前私下诉说,说是秋桐、艳红都爱嫉妒,贾母信以为真,从不召见那两个小妾,也只有通房的平儿,能到贾母房里。故而贾琏一房死了母子二人,竟然像是没死人一般,或者说是死了个路人一样,几乎没人关心,谈了一阵就过了。

但事情似乎没完的,贾琮也认为和自己没关系。

瞧着贾琏走了,他想起见过几面的艳红,倒不像秋桐那般嚣张,为人更温和一些,也怪不得贾琏能欢喜一阵,聪明伶俐的晴雯也猜到几分,在他身后道:“是跟你找钱的?你给他了?”

“嗯。”贾琮无奈道:“也算是让死者入土为安。”

晴雯倒觉得几分悲戚。

返回书房,只听见贾芸在和林红玉聊天,问她首饰月钱,进去的时候贾琮故作听不见,看看林红玉,年龄也不小了,面貌大约中上,至少不比袭人丑,一身背心很干净,说话也干净利索。

按贾琮的意思,他的通房也不算少了,现有一个晴雯,预备一个香菱,莺儿、小红他便不打算再要,倘若收了一屋子的通房,贾琮简直不敢想象那画面。

就像《唐伯虎点秋香》的场面一样,贾琮眼前骤然浮现出一屋子的老婆们,打牌、吃肉、喝酒、划拳,一地的垃圾,三天两头的斗嘴。

“哎……”一股寒气顿时从贾琮的尾椎骨袭上心头,贪多嚼不烂,他不仅要数量,质量也得过关。

比如晴雯虽然性子爆裂,却不会拉帮结派算计自己什么的,香菱是贾琮最放心的一个,那就是摆在窗口的花瓶,贾琏房里的这种事,他可不想亲自经历。

“琮叔,琮叔……”

贾芸的叫声唤醒了贾琮,贾琮回神:“噢……留下你,是问一下,你在园子种花的事情,也快办完了吧?看起来大观园很大,能种的却不多。”

“正是,侄儿就是为此来找琮叔的,求求叔叔另外派我一宗事。”贾芸很恭敬。

“你回家等着,明儿我去翰林院回来,看看朝廷的风向,会传信给你。”贾琮道,这个贾芸不仅知恩图报,而且懂人情世故,贾琮决定拉起来用。

贾芸也猜到几分,是要到琮叔门下办事了,那样更不用忧愁,进账更多。

只是他和小红彼此相恋这事,实在不好开口,看琮叔的脸色,仿佛全然不知,贾芸只能眼神一黯地看了一眼林红玉,躬身退出。

贾琮自不会把所有好处都许给贾芸,求之不得,某一天答应了,贾芸才会更加感激涕零,这不过是一种驭人手段罢了。

那林红玉亦是面色不大好,端茶倒水,却也不敢开口求。

……

晚间的院子里面,盆钵里烧着纸钱,因为一家兄弟不闻不问的,貌似不像话,贾琮装模作样地过来,袖子里的蒜头熏熏眼睛,登时两行清泪淌下,对着棺材作揖:“一路走好。”

仿佛死的那人是贾琮亲姐一般。

棺材尚未钉起来,贾琏看到弟弟这个模样,还亲自带了香纸过来祭奠,早上又给他钱,禁不住嚎啕大哭:“琮弟,你我不是同母,却胜似同母,二哥这辈子,认定你了。”

“节哀,节哀。”贾琮吸吸鼻子,一脸伤心。

“艳红,都是我害了你。”贾琏心里便认为,整个贾府,只有琮弟对他好了,他又扑在棺材上面。

棺材里面的艳红,穿着一身白裙子,双手安详地放在小腹,仪容仪表显然是整理过的,苍白的脸上,满满的凄然,贾琮想,如此星辰如此夜,若是把头发放下来,倒像贞子了。

贾琮身体忍不住寒了一下,故作咳嗽地要告辞,贾琏含泪回头:“二哥想,死者为大,她生前不能享福,死后也要风光一把,我原想买一副上好的樯木,谁知囊中羞涩,还多亏了琮弟和平儿,买了一副花梨木过来……”

“我还要铭旌,作一场法事的,谁想老太太派人来说,一个小妾,多么晦气,抬出去火化了正经……”

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来陪着祭奠的,也就贾琮、贾宝玉两人而已,半夜开了门,贾宝玉才姗姗来迟,贾宝玉倒是真正哭了出来,然后便抬了出去,也不允许在铁槛寺寄灵,贾琏只得倍显无助地去寻墓地,坚决不火化。

……

过了春节元宵,也到了朝廷的假期完毕,贾琮早晨穿好官服,孙福忙忙拿信来,说是大门外递进来的,有两封,贾琮拆开看完,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恰逢宝钗从蘅芜苑回来,新年上班第一天,想叮嘱他几句,看见丈夫这脸色,薛宝钗忙进来:“怎么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今年才是第一天要当值,刘老师送信来,九卿会推入阁,有我的名字,第一我是状元,第二也有些名望,户部尚书毕忠、阁臣汪老师、都察院刘老师三人推荐,就进入名单了。”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总共六个人,都是堂上官,有推荐的权力。

“坏消息是张茂才传来的,他在通政司,能第一时间看到奏折,工科给事中贾斯文弹劾我昔年乡试一案,不明不白,准备翻案,拉我下水。”

“按照惯例,受人弹劾,我不能去当值,要么在家待着,要么上申辩折子。”贾琮手指敲敲桌子,宝钗对此不能做什么,只能揉揉他肩膀。

这是他第一次受人弹劾,贾琮竭力稳定下来,熟悉历史的他,一看就明白这件事很像钱谦益案子,他心理素质一定得过关,不然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温体仁、周延儒都是心理素质强大,才会胜出。

与此同时,贾琏也准备好了所有证据证人,想彻底解决王熙凤,这出家庭与朝堂的重头戏,居然同时开演。

第241章 夫妻反目、会推廷对

正是贾琮要去翰林院当值的这一天,当他收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之后,在宝钗的伺候下,努力镇定地思索对策,而后便是钱启来传,大老爷、二老爷知道了这事,叫他过去。

与此同时,早晨请安的时节,贾琏故意与王熙凤分开,等老婆回来,再过去回禀大太太、二太太,回的话几乎一模一样:“孩儿(侄儿)家里有一件天大的事,事关艳红的人命,非是病死,乃是有人蓄意谋害,请两位太太做主。”

邢夫人倒是身体健朗,对任何人都无爱,但对自己很好,吃得胖胖的,小小疑惑一下,说了饭后过来。

王夫人却是惊疑不定起来,她身体基本是每况日下,吃斋念佛的装善良,林黛玉、王子腾二事便连连刺激了她,原本她要教训黛玉,也有的是方法手段,奈何贾母日日过问,他们又待在怡红院,贾母说早晚伺候还有一个李纨呢,王夫人真是愈恨愈气。

贾琏回的这事,她也想推掉,可听起来是涉及王熙凤的,是她内侄女,这个内侄女也是白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对待丈夫小妾,就不会学学自己,好歹还要留了赵姨娘、周姨娘两个,保全贤惠的名声,而王熙凤呢,一个都不想留,她要不答应,面子上总过不去。

王夫人已经想好了,倘若王熙凤害死艳红一事,铁证如山,她就不管了。

这个当口,家中的王熙凤也察觉出来了不妙,看向平儿:“不是说叫住儿他们,在城外寻到胡郎中,赶尽杀绝、毁尸灭迹么?怎么还不回来?就是一时追不上,也该回来个人报信一下……”

“奶奶也太心急了,这事怎么能说得准……”平儿劝慰,事实上她想的是,住儿、庆儿、王信几个,用得未必顺手。

第一,这些豪奴以前可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情,就像来旺,王熙凤叫他干掉张华,来旺阳奉阴违,可是不敢真的杀人,因为王熙凤忘了从他们的角度考虑,一旦东窗事发,还是他们奴才去挡箭。

第二,王熙凤的这种行为,是过河拆桥,当然让办事的下人们考虑到完事之后的残酷结局了,尽管贾琮也有过这种冷酷的心思,但毕竟没有付诸实践,而王熙凤经常这样干,失了人心。

也就是说,王熙凤的权力,来自贾母和王夫人,不过是狐假虎威,一旦没了权力,马屁、人心,立马消散。

有情者,疏者亲。无情者,亲者疏。

平儿又不好说出这些话,王熙凤的眼眸,冷冷地打量她几眼,平儿赶忙退后几步,此时屏风后面传来嬷嬷拍打贾巧的声音,王熙凤便怒气发作:“这是怎么说?这么大了还打?”

嬷嬷回道:“奶奶,姐儿吵着要回舅老爷家呢,说家里闷。”

王熙凤的怒气没来由地生生遏制住了,只觉得心酸,那嬷嬷赶忙带巧姐去厢房玩,贾巧看见母亲怒气勃发,闭了小嘴,只到厢房乖乖地坐着,抱紧琮叔送的会发声音的石头。

平儿说要去看看,王熙凤便听见脚步声,她太熟悉了,相处十多年,是贾琏的脚步,她回头冷哼一声:“平儿,你回来,去我里间,第三个柜台的锁开了,把里面的盒子拿过来。”

贾琏进来之时,平儿与她擦身而过,贾琏装作平常样子,坐下靠椅,跷起二郎腿:“你这会子叫平儿拿钱给我,也晚了,我总觉得,家里已经江河日下,上回二太太进宫,要看贵妃,宫里的公公就不允许,原本皇上下过旨,亲戚命妇可以每月定期与娘娘相见,如今……我说要打点宫里的太监,没个一千两是喂不饱的,这是为家考虑,你却拿着钱不放手……除了琮弟,还能指望上谁呢?可是今早,他又待劾在家了……”

听说贾琮被弹劾,王熙凤暗暗快意,这个小叔子死了也好,她午夜梦回,便时时把贾琮恨得透顶,若不是贾琮,她的管家斗志梦想、钱财来路也不会消散。

几年之前,贾琏一进来,她便端茶,不知何时开始,今儿也一样地看不见一般,听到此话,王熙凤的柳叶眉一挑,从床上蹲起:“我的钱?我哪儿有钱?琏二爷,你好好想想,那不是你们贾家的钱!拿成亲那天的单子过来看看!我王家的嫁妆,到底有多少!辱没了你吗!”

对此,贾琏哑口无言。

这时平儿捧盒子过来,王熙凤威势散发,冷笑连连:“打开!”

贾琏正觉得奇怪,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样郑重其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平儿也不知道,开了钥匙,打开来看,赫然是一圈布带拴起来的一撮头发。

贾琏五味杂陈,头低低的看地,那是多姑娘的东西,羞辱!王熙凤在狠狠地羞辱他!

“啊!”平儿掩口惊呼,这东西正是她最先发现的!

“啪!”王熙凤猛然起身过来,对准平儿花容月貌的脸,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你瞒啊!”

平儿只能转身啜泣,脸上火辣辣地疼。

继而王熙凤再拿起那撮头发,绽开笑脸地在贾琏面前晃了一晃,陡然甩给贾琏,冷笑道:“拿起这骚’毛,去找你的什么多姑娘、少姑娘去!去啊!去!没钱?!钱不就是你这么勾三搭四、沾花惹草地花掉了?你如今向我要钱?在我生日那天,你还勾搭鲍二家的!你给过我脸么?还好鲍二家的上吊死了!死得好!你就成天想着别人家的老婆!吃不饱、花不饱的白眼狼!”

“你不要得寸进尺!贾瑞那事你又怎么说?”贾琏的脸越来越红,气得怒不可遏,抓紧王熙凤双臂,便向后推。

“我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斜!”王熙凤把头迎上来,凄然而又强势:“你打啊?”

正在这时,丰儿传邢夫人、王夫人来到,贾琏不得已住手了,一座火山蕴藏心中,两位太太看看凌乱的屋子,没说话,一左一右地坐下,王熙凤快速变回了巧媳妇,端茶倒水,邢夫人开门见山:“人命案子呢?艳红是谁害死的?”

“回太太,就是凤丫头!”贾琏冷笑,自觉夫纲大振:“兴儿,带胡郎中!”

“啊……”王熙凤顿时坐立不安,贾琏这时和她,是不死不休了。她之前的威势,也转眼变得荡然无存。

……

另一边,贾政外书房梦坡斋,贾政、贾赦都在,俱心里焦急,承载了贾府新的一次中兴希望的贾琮,却没有上奏折申辩。

差不多辰时,有两拨太监进来荣国府,三人到书房外下跪,秉笔刘知远笑道:“请起,皇上命令咱家带贾修撰进宫,到仁华殿,当场廷对,务必要把昔年旧案说明白了。”

三人起立,贾琮便觉得似乎千斤重担压下来,江左盟的这次反击,真是恰到好处,贾政问道:“公公,另一拨人是……”

“噢……那是向贵府太太传娘娘的事……”

贾政踉跄地退后几步,不知元春吉凶如何,也不知他们传什么事,目视贾琮,仿佛贾琮就是所有希望,贾赦也面色不好,贾琮坚决地点点头,乘轿子入宫了。

第242章 步步惊心

京师的城池形状,基本是一个“凸”字型,从左安门进入皇城,最中心的宫城,也就是紫禁城,按“前朝后寝”修建,其中临敬门前有社稷坛、太庙。

宫城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享有乘轿特权的只有皇帝恩赏的少数德高望重的大臣,从左安门行走了一段,身穿宽大官服的贾琮倒还气息绵长。

一见面他便几百两银票送过去,刘知远笑眯眯地收了,行过一道雕龙画凤的白桥,才到宫城中轴线上,沿偏门走,刘知远提醒道:“贾修撰从容应对便是。”

贾琮知道从容应对很重要,但也不是应付自如就能了事,这种事情难以预料,他竭力稳住心神,却见刘知远抛眼看向东阁后面。贾琮略一思量,便有计较,这事似乎还牵扯到司礼监?

见到仁华殿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腰带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贾琮眼皮直跳,看来应答不好,皇帝就会下令锦衣卫,当场拿了。

早在大明,就有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廷对,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心理素质、面部表情,从而左右皇帝的取舍,温体仁就是这么上位的。

有了刘知远的这点提醒,贾琮心神算是定下了不少,从左安门徒步到仁华殿的路程,也没让他气喘吁吁,略微弯腰,他从台阶走到了门前。

巍峨壮丽的皇宫上面,白云翻滚,一道阳光穿透出来,射到内城宽达几尺的护城河上面,白玉为栏,成为内宫的唯一一点曙光。

贾琮才瞥见黄袍,跨进门口便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套礼节经过半年的实践,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得丝毫不乱。

皇帝喊了平身,贾琮起身站在正中路上。

此时他才用余光瞥见这座大殿,仁华殿在大顺,很多时候是最高决策权所在,与西阁、东阁并列,一旦皇帝偷懒、有事或者撂挑子,全国两千多个县的政务,就在这个大殿里面的人说了算。

相比西阁的寒碜,仁华殿壮观多了,正中大道左右,几棵金柱树立起来,支撑横梁,左右都是办公用的上好的樯木条案,仁华门与勤政殿的后门遥遥相对,左右各有偏门,正北设立须弥座,是专给皇帝亲临时预备的。

再看左右的官僚,距离门口最近的是锦衣卫右都督牛继宗,据说镇国公牛清老死了,他这个嫡长孙荫封升官,这就是勋贵嫡系的好处,生来就有金钥匙,贾琮就没这好处。

去年还在戴权文会见过一面,不过此时牛继宗并不看他,一副秉公办事的冷漠脸。

左侧金柱旁边以司礼监掌印戴权为首,秉笔、随堂等后面跟着,俱弯了腰,刘知远归入这个行列。

右侧以吏部尚书、仁华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杨清和为首,东阁大学士、现任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张分宜第二,户部侍郎、西阁大学士汪应元第三,户部尚书毕忠第四,兵部尚书贾雨村第五,后面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都察院左都御史,现任工部尚书山子野原本应该排在刑部尚书后面,却被人生生挤到最后面了,孤零零的,倍显可怜。

此外就是召对的人,翰林院编修丌诗轩、工科给事中贾斯文、翰林院修撰贾琮、吏部侍郎兼顺天府尹董安国。

在须弥座与臣子之间,有御前侍卫、上直亲卫守护,配合里里外外的锦衣卫,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贾琮便见到丌诗轩长袍里面的脚,不时会抖动一下。

贾琮心里又有了第二点底气,十分明显,丌诗轩是个官场新手,看起来有点底气不足,贾斯文历练得多,资历比自己还老,却是从容淡定,贾琮这时便打定主意,待会反击的时候,拿丌诗轩做突破口。

对于两世为人的贾琮来说,丌诗轩这种人,就是一个愣头青。

须弥座上的雍乐皇帝,两鬓依稀可见白发增多了不少,雍乐皇帝打破沉静:“九卿会推名单,有十三人之多,凡三卿点头,便能进入一人,贾琮,你是当中最年轻的,阁臣,要服众,而今有人对你不服,你怎么说?”

“微臣惶恐!”贾琮从正中一列出班,他已经是第三次在皇宫面见皇帝,唯独这一次是众目睽睽的,他静了一瞬,把左右大臣当作无物,不影响内心波动,奏道:“臣闻知受台垣弹劾,是以避嫌在家,不敢外出一步,唯圣命决断。”

“贾斯文说董安国党护你?你是否有党?”雍乐皇帝眼神一狠,这话一落下,上到内阁首辅,下到司礼监随堂,无不变色!

要知道,“党”这个字,在封建官僚集团,当然是存在的,但是,在封建社会,“党”就是一个攻击词,没有哪个大臣敢承认自己是什么党!也几乎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臣子结党!

董安国冷汗直冒,慌忙下跪,然而相反的是,贾琮要镇定一些,提提袍服、挥挥手袖才跪下。

贾斯文、丌诗轩暗暗得意,奸臣,终于要伏诛了!

这是很关键的时刻,若是心志不稳,说话就哆嗦,甚至语无伦次,惹起皇上大怒,像贾政那样的愚忠,以及很多忠臣,这个时候恐怕会以为自己完了。

当初钱谦益就是话说不好,当场表现不好,明明是假的,也被温体仁说成真的,皇帝也信了,其实真假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左右皇帝的内心,或者挑起他的疑心。

“微臣百死莫敢承认!”贾琮当然不会放钱谦益的错误,条理清晰:“若是说昔年乡试有人党护微臣,何以是微臣受冤案?乡试卷宗归礼部磨勘,皇上自可随时调阅,当年大理寺复核,是钱西红学识不端。”

“贾斯文怎么说?”雍乐皇帝眉眼一低,这个贾斯文,倒是成功挑起了他的疑心,那一份奏折,表面就是说乡试案子,话里话外,却是在点明贾琮结党营私、沽名买直、蒙蔽圣聪等等,他如何读不出来?贾琮是新科状元,又牵扯到他渐渐厌恶的四大家族,贾斯文奏折一上,他对贾琮也开始厌恶了。

“回皇上。”贾斯文奏道:“那一科乡试,焉不是有为贾琮扬名的嫌疑?从两科乡试到会试,董府尹或是当场监临,或是任考官。”

“后一科乡试及会试卷子,也可调阅。”董安国急忙辩解,他是杨清和推荐的今年入阁人员之人,杨清和又任礼部尚书,便当场呈上贾琮三科的朱卷。

丌诗轩信心满满,他的奏折是为方无悔喊冤,那边的戴权不时磨牙,这次斗争越来越激烈和复杂了。

第243章 小胜一局

然而雍乐皇帝并不看那三份卷宗,贾斯文的成功之处在于,攻击贾琮的时候很有说服力。

但凡是上奏折,而且是涉及斗争的奏折,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比如万历清算张居正,同样是弹劾张居正的人,时机不对的,下场惨淡,充军、革职等等,但是江东之、羊可立等,就会找准时机,从而青云直上。

现在正是雍乐皇帝对四大家族产生信任危机的时候,王子腾因为位高权重,历史的相似性、偶然性也在王子腾身上体现出来,贪污军饷倒是小事,那都是官场默认的潜规则了。

最让雍乐皇帝反感的是王子腾当时在九边重镇,手提尚方宝剑,任意罢免、杀戮从总兵到参将的武官,任意推荐亲信人员,雍乐皇帝每每迁就、安抚他,实际上心里早就反感了,等到边境安定,雍乐皇帝当然不会容忍王子腾的文武集团再度凝聚,而是全部打乱,该杀的杀,该清理的也要清理。

所以说,贾斯文弹劾贾琮的时机,是非常正确的,政治嗅觉也算敏锐。

“两位辅臣及元辅先生赐座,贾琮、董安国、贾斯文、丌诗轩近前来,不必下跪。”雍乐皇帝连续做出了两个含有深意的举动。

这几年内阁三辅臣的领导班子,政府工作效率还是运转自如的,特别是首辅杨清和,秉公持中,不玩内斗,无论上对皇帝,还是下对臣僚,都能够服众,而且,杨清和还是当年雍乐皇帝的讲官老师之一,是以座位最接近皇帝。

贾琮看明白了,雍乐皇帝这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皇帝需要随身问候三位辅臣的意见,汪应元是贾琮老师之一,张分宜与他面和心不和。

张分宜是江西人,也是江南缙绅的代表,史载“张居正入阁则楚人进,申时行入阁则洛人进”,这就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照顾同乡官员,如今也是一样,张分宜照顾南方人,北方人一直对他不和睦,常有指责。

此时贾琮的第三点胜算,就在持中的杨清和身上了。

再看看志得意满的丌诗轩,丌诗轩的底气主要来自于他爹,这是个官二代,他爹也是雍乐皇帝的翰林讲官,目今冠带闲住。

“元辅先生以为,贾琮如何?”雍乐皇帝这话是问杨清和的。

杨清和安稳坐着,不像后面两位如坐针毡,略微低头道:“才干优长。”

才干优长是两个方面,第一才华优等,第二政府办公也擅长,这也是当初贾雨村升官的考语。

“这岂不又是一个贾司马了?”雍乐皇帝也从贾琮上书,知道他也是一个会办事的,大顺这家公司,他是老板,当然需要办事的员工,此时雍乐皇帝举棋不定了:“董安国如何?”

“……”杨清和沉吟了,他本来想说“不党同乡”,因为董安国是浙江人,但是不入任何一个文社,这四个字可谓大实话,然而实话未必有用处,杨清和瞬间改口:“微臣有罪,赵北斗可用。”

雍乐皇帝盯了他半晌,杨清和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由于他引荐董安国,董安国被连累到廷对,杨清和便聪明地引咎自责,再说赵北斗,赵北斗是董安国、龚鼎慈的老师,算是重新推荐,弥补过错。

这里面又有一层时机的变化,豫王巡视河南,贾琮的工部水泥、治河策划已经有了点成效,豫王也聪明地每每上奏折,说思念父皇,隐晦倾诉在中原的状况之苦。

皇帝也是人,为尽快运转大运河这条南北经济命脉,连连下旨鼓励豫王,对此贾琮是功不可没的。

距离他较远座位的汪应元,这个时候,没有人看到,他用右手摸了摸左手袖子里面的一封匿名信。

与此同时,张分宜听出杨清和的话了,颇为不满,向丌诗轩使了个眼色。

“贾修撰不仅有结党之嫌,且结交近侍与司礼监……当时众目睽睽,满城皆知贾修撰入了戴公公文会……”丌诗轩信心满满,有张阁老支持,他底气更足了。

戴权心里大恨。

杨川却是想笑,来了,这个草包果然来了。

雍乐皇帝面无表情:“贾琮你如实说来!”

“皇上,微臣听闻,丌编修说方无悔有冤情,而今朱卷在礼部,是否能调阅?”贾琮脑海灵光一闪。

戴权面色一急,杨清和道:“与上榜朱卷不同,落卷的在库存,尚未找来。”

还有时间,戴权寻思。

“陛下,当今诗社文会遍布南北,微臣之山海盟,盟规明确,尽己所能,为生民,为功业。为生民则使流民安定,可做捐资之事。为功业则提携教导后辈,以助国家元气。倘使微臣结党,那江左盟如何说来?”贾琮不声不响地给了丌诗轩致命一击。

丌诗轩还在发愣,不知如何应答,雍乐皇帝业已听明,如果贾斯文的“党护”成立,那么,丌诗轩也是在“党护”方无悔。

殿试上榜与否,可是皇帝亲自做决定的。

“结交近侍,微臣更不敢担负,本朝的惯例,内官(太监)出宫也与祖制不合。然一事若成惯例,《易经》有云,穷则通,通则变,变则久,戴公公与微臣礼节宴会往来,诚如世交走动,若仅此便是结党,那今春上元,贾给事、丌编修便居家寸步不离?不拜同僚了么?”

贾琮看似平平无奇的三次反击,丌诗轩却不知如何应答。

雍乐皇帝却是不信戴权会蒙蔽他的,眼见丌诗轩举止无措,心下就对他不快,贾琮看似平平无奇的几次回答,却慢慢挽回了劣势。

这个翰林编修丌诗轩,不过是张分宜的一杆枪而已,眼见无效,张分宜立马丢弃:“丌编修对答不周,乃虚拟风闻之词,陛下龙体为重,主忧臣辱,还请陛下回暖阁歇息。”

“嗯。”雍乐皇帝点头,他脖颈已经出汗了,随堂太监喊了起驾,雍乐皇帝回大明宫西暖阁歇息,群臣回各自值房歇息。

廷对还没有完。

但是除了两位辅臣,没人知道杨清和那短小精悍的两句话,在场也没人知道,回暖阁之后,戴权会做什么动作,毕竟在宫里面,太监先天占有优势。

丌诗轩很耿直,这种耿直今人难以理解,就比如大明的皇帝讲官文震孟,公共场合就对太监鄙夷,结果成了大明在位最短的辅臣,文震孟可是皇帝讲官呢,却也不是太监的对手。以现代人来看,他们就像蠢货一样,不知道变通,然而现实就有这种人。

这一局贾琮已经小胜了,但是贾斯文并不知杨清和那番话的作用,还以为待会贾琮必败无疑。

汪应元也隐藏了手段。

九卿各怀心思,接下来的场面,似乎更会激烈。

但是比这更激烈的,同一时间贾琏、王熙凤夫妻俩的开撕,也不亚于这场步步惊心的廷对。

第244章 人情冷暖、贾琏休妻

日过中天,仁华殿的影子渐渐向东斜,越来越长,殿前丹陛左右的石雕仙鹤、日晷等的影子也拉得细长。

丹陛下面的人影在移动,没人显得慌乱,之中的贾琮摸摸脊背,发现内里的中衣早湿了一半,他呼了一口气,看来他还缺少磨练。

贾斯文、丌诗轩冷冷瞅他一眼,既不招呼作揖,也没好脸色谈话,冷哼一声地与他擦肩而过。

六部与大理寺、都察院、通政司的堂官,并称九卿,因古人崇古,吏部尚书称冢宰、户部尚书称司徒、兵部尚书称司马(或者本兵)、刑部尚书称司寇、工部尚书称司空、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称总宪。

此刻的大司马、本兵贾雨村也对贾琮视而不见,按理贾雨村由林如海写推荐信、贾政做中介、王子腾保本,他应该与四大家族之中的贾琮亲近才是,再不济也问候一声,然而贾雨村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正与其他的部长谈论而出,贾雨村直鼻权腮、身材雄伟,大有曹操之象。

辅臣汪应元为着避嫌,仅仅是一个微笑而过,九卿之中率先对贾琮说话的是户部尚书毕忠。

那个山子野也想来的,犹豫一会儿又走上回衙门的路,孤身一人,光景与贾琮一般可怜惨淡,这个大司空是工匠出身的,大家都不和他交谈、并肩,仿佛那样很掉价似的。

“贾修撰还回翰林院吗?不如到殿外的朝房等候。”毕忠邀请:“十三个入选人员,都在那儿,也好做个伴。”

不动声色地便缓解了贾琮的尴尬,回翰林院那里,要面对刚才争锋相对,明争暗斗的两个人,贾琮瞧瞧殿前东侧的一排房屋,沉吟道:“也好,谢大司徒盛情。”

贾琮退后一步,让他先行,毕忠边走边道:“是我该替家乡人感念于你,中原遭受偌大水患,本官若不出力,这辈子都无颜回家。”

“可这样……真的误事啊……”

“老夫想,有戴公公相助,不会有大碍。近有自诩清流正直的人,不畏权奸,权和奸,又岂是一个字能说清的,南方人多有舆论,我们中原的楚人、洛人,包括齐、晋,倒不全是如此,能坚守本心便好。”

又有几人能永远坚守本心的,但凡怀有大志的人,入了科场也渐渐变了味道,贾琮摇摇头,进入东侧的朝房木屋,那十几个人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看着他窃窃私语。

名为朝房,实则这排房屋是进内阁回事的官员,等候用的,门外有警示牌,屋内陈设一律简陋,仅仅是桌子、板凳、茶杯而已。

董安国也避嫌地和贾琮分开,一下子贾琮好像就是一个瘟神一般,人见人避,唯独龚鼎慈有风范,回头对倒茶的书吏道:“贾修撰廷对半天,且是少年新进,怎么不给他倒?”

“人走茶凉,龚编修没听说过么?”那内阁书吏提茶壶出门,走了,能听见抱怨声:“要喝自己去倒!”

眼下连一个书吏都以为自己没救了么?贾琮心里冷哼一声,人情冷暖,不过如此,有你们巴结我的时候。

“无需介怀,一个胥吏而已。”龚鼎慈亲自起身给贾琮倒了一杯,这茶是充门面、装样子的,贾琮接过喝了两口,品鉴出来并非什么名茶,不过市面上一两银子八十斤的普通茶叶,他笑笑,没说什么。

“贾司马不为你力争一句?”龚鼎慈也在会推名单之中,包括戴凤翔也是,戴凤翔想了想,并未过来,独自在角落坐着,基本上九卿都认为这些少年希望不大。

“要说这几年升官最快,非贾司马湖州莫属,且是从外任选拔上来的,颇受重用。”龚鼎慈道:“加把劲。”

“我尽力而为。”贾琮小声道:“这个当口,谁又能说得清,明哲保身总是对的,换做你我,此时还会站出来为金陵四家摇旗呐喊吗?他巴不得撇清关系,不受牵累。”

“几年前贾雨村外任的时候,为了讨好金陵四家,不惜乱判人命案子,当年为了我父亲,也巧取豪夺别人的古玩扇子,可是从去年开始,过年过节就不见拜帖了,为人奸滑如此。”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龚鼎慈咂咂嘴:“目今廷对一事,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人人都说你危矣,是福也是祸,这个时候,才能明辨真正的朋敌。”

……

“皇上吃过了?歇下了吗?”司礼监值房,戴权有些急躁。

“御膳房送的饭菜,才动了两口,主子爷愈发疲累,就睡着了,儿子也不敢进去回话,只叫当值的奴才守着。”刘知远站立,从袖中取出一份卷宗:“儿子联络了礼部的人,已经取来丙子科殿试的方无悔的卷宗。”

“办得好。”戴权冷笑着坐下,接过来揉成一团,看也不看便撕碎了,丢进纸篓里面,背手道:“主上没那个闲心与时间去看的,三法司都有咱们的人,到时候叫大理寺卿保贾琮,咱家到皇上跟前一哭,这些软骨头的王八蛋,敢讥讽咱家,谁都别想讨了好去!”

……

“两位太太,我不出门办事久了,这个胡郎中,并不认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人?”王熙凤否认,却有一丝急色,捏住手帕的两手,越来越紧。

平儿摸了摸红肿的左脸颊,出去打起了帘子,方便主子们看到跪下来的胡庸医。

这个胡庸医约莫四十左右,细小的眼睛,双手向后被绑起来,兴儿、昭儿按住他跪下,胡庸医奄奄一息,胡子干燥,似乎几天没吃饭睡觉似的,歪着帽子。

贾琏来到门槛边,加大声音,一脚把胡庸医踢倒:“说!谁指使你的?!”

“是贵府上一个叫庆儿的。”胡庸医自知必死无疑,只求一个痛快,不想到衙门受刑。

“太太……”王熙凤才出口,贾琏打断:“带庆儿!”

小厮庆儿磕头如捣蒜,避开王熙凤杀人般的眼神,“方子在胡郎中手上……是……是琏奶奶吩咐小的……平日是善姐伺候艳红姨奶奶,她知道得多……”

“带善姐!”贾琏恶狠狠之中,又有一丝得意,不管秋桐、艳红,玩过之后,他并不留多少情,包括多姑娘、鲍二家的也差不多,但是他为人还有底线,当初也不想鲍二家的去死,无奈鲍二家的害怕王熙凤,上吊死了,死后王熙凤色厉内荏,贾琏还给了钱了事。

然而到这一步,其一他和正妻再无感情可言,其二艳红怀的是男胎,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哥儿,却被王熙凤算计掉,这是他最恨的。古时的宗族大忌,就是一切为繁衍子嗣考虑,妨碍宗族子嗣的罪名一旦落实,休掉她也就名正言顺。

第245章 休掉王熙凤

那善姐是王熙凤安插在艳红身边伺候的丫头,秋桐因为仗着自己是大老爷赏赐的,不是一般家生丫头可比,目中无人,比较嚣张,艳红却寡言少语一些,王熙凤更容易整治她。

“饶命!琏二爷饶命,饶了奴才吧……”善姐不过是十几的丫头,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大哭大喊地求饶,跪在里间的门外边。

邢夫人、王夫人俱看着不说话。

王熙凤的丹凤三角眼怒目圆睁,一眨不眨的眼皮撑开,一动不动的瞳孔似乎要凸出来一样,阴狠毒辣地盯着善姐。

她预料得迟一步了,没想到贾琏为此不遗余力,彻底的撕破脸皮。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她往日的威风手段,一般下人,都恐惧她的。

果不其然,善姐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以为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说呢,王熙凤不会让她好过,不说呢,琏二爷又逼她。

“哇……”善姐嚎啕大哭。

“好好回话!”贾琏淡淡道:“你说了实话,我还能保你一命,你到底不是主凶,不然就把你卖到北清河厂的土娼集中地,日日夜夜不得安生!你可想仔细了!”

“说,说……”善姐热泪滚滚,小脸煞白:“是琏奶奶吩咐我这么做的,不给头油、不给胭脂,绫罗绸缎要挑旧年剩下的,饭菜也是剩下的,琏奶奶又对姨奶奶说,下人怎样看人下菜碟,以此让姨奶奶认为她是个好的……”

两位太太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吃惊了,尽管丈夫的小妾,她们心里同样不舒服,但是为了稳固地位,赵姨娘生贾环,王夫人也没怎样,让赵姨娘恶心死也没有,反倒是纵容赵姨娘恶心她。邢夫人更不必说,贾赦要娶十个百个,她都会答应。

两位太太看王熙凤的眼神,已经变了,这样的女人,宗族如何能容得下!

王熙凤身子颤抖,为着急忙开脱,住儿也跪着辩解:“说属兔的冲了姨奶奶,也是琏奶奶吩咐小的们,这样叫算命先生卜卦的……好让琏二爷不待见另一个姨奶奶……琏奶奶还连夜吩咐小的们,追到胡郎中,把他杀了,毁尸灭迹,要做得干净……小的们虽奉命不敢违抗,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更不敢莽撞做了,只是拖拖延延……又遇到兴儿他们,回来时又被他们带人截住了,句句是实……”

胡郎中嘴角苦涩,怨恨自己太过于贪财,要不然何至于卷进来,这个奶奶果然是面善心狠的,还要把他赶尽杀绝,自知生还无望,被关了几天的胡郎中,又困又饿,当场倒地,晕了过去,小厮们拖走了他。

又经过了几人的当堂对证,若是衙门判案,大体可以定状子、发签拿人了,两位太太也轮流看了药方子。

可贾琏唯恐不足以彻底解决王熙凤,又下令带秋桐进来,那秋桐一进来,便跪在邢夫人跟前哭泣:“大太太,你要为我做主!我是大老爷赏给二爷的,可是她这个正房奶奶……”

秋桐手指骤然一指王熙凤:“她竟然克扣我月例不说,还污蔑我冲了艳红……哎呀!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秋桐呼天抢地,实在不像话,邢夫人呵斥道:“够了!”

说着邢夫人昂头挺胸地冷笑:“连大老爷的丫头,你也这样对待!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今天还能一手遮天不成?秋桐以后就跟我,至少饿不死!”

王熙凤的头越来越低,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贾琏趁机哭道:“那不是一条人命!是两条!大太太,二太太,我如今就要休了凤丫头!”

“七出七去之条,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宗也!盗窃,为其反义也。”

“如今她嫁我多年,无子是第一条。眼前的妒忌,残害人命,是第二条,口多言,是第三条!”

在邢夫人看来,“不顺父母”这一条也可以算上的,邢夫人心里面,王熙凤根本就没孝敬过她,这一点比起贾琮差远了,但是王熙凤平日的礼数、礼节还是挑不出差错的。

七出之条,实打实占了三条,加上两条人命,王熙凤已无胜算。

古代法律对于休妻,还是有一点保障,这一点可以说比较人性化,即是所谓的三不去。

七出七去之外,有所谓的三不去。第一,有所取无所归,就是妻子娘家的家族消失破灭,无家可归的,犯了七出,也不能休。

第二,与更三年丧,就是为公公婆婆服过三年孝期的,不能休,孝道比天大。

第三,前贫贱后富贵,就是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不能休。

很遗憾,也很可惜,在三不去里面,王熙凤一条也不占,偏偏就占了七出。其一王家还没有抄家,说不上无家可归。其二公公婆婆健在,守孝也无从说起。其三他们本来就富贵,哪儿是糟糠之妻了?

“老太太那儿怎么说?”王夫人捏捏佛珠,这是她唯一担心的。

“老太太近来愈发不问外面的事了,且渐渐老迈,瞒着便行。”贾琏不担心这个,他不信到了这个时候,贾母还会护着王熙凤,只是瞒着是必要的,老人家知道肯定不高兴,能瞒一时是一时。

王熙凤忽然起立,两条线珠似的泪水滑落,扑在王夫人裙角上面:“太太……”

这是她的亲姑姑,身处豪门的王熙凤最明白,假如这事捅破了,她这一辈子真是完了。

相比贾琮当初的反击,那个不过是面子问题,而今天涉及的,她不仅在夫家没有生存余地,回到娘家,也可以想象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了!

“哼!你自己干的事,求我何用!”王夫人立马起身,看也懒得看内侄女一眼,当先第一个离开了。

秋桐暗暗得意,邢夫人也不看王熙凤,走了,贾琏心下一松,一摸袖口,甩出一纸休书:“滚!”

休书飘飘荡荡地落到王熙凤躺着的身子上面,她张开嘴唇,如遭雷击,陪着她的,是刚才她狠狠打过一巴掌的平儿姑娘,王熙凤越来越喘不过气,突然地晕了过去。

此事又是一个晚上传遍了荣国府,除了贾母,个个都知道,拍手称快的,不知有多少。

王夫人回荣禧堂东面,听到太监传旨,觉得很惊喜,以往元宵节,元春都会派太监来赏赐、猜灯谜什么的,其乐融融,她加快步伐进了二门,夏守忠面色冷漠:“咱家奉了皇上口令,日后命妇没有旨意,不得入宫。”

“啊……”王夫人顿觉天旋地转。

第246章 扑朔迷离

“前朝后寝”的宫城设计,也就是家天下的格局,前面朝堂,后面寝室,大明宫是皇帝的寝宫,除非特旨召见,否则臣子不能入内,但是皇帝的后宫可以。

雍乐皇帝午休小憩期间,着内务府太监传凤藻宫元妃进暖阁,朦胧醒来,见贾元春坐在床边座位,“什么时辰了?”

贾元春瞧瞧墙角的西洋自鸣钟,表情木然:“陛下,已是酉时了。”

“晚了,晚了,不想朕今日如此嗜睡。”雍乐皇帝长叹一声起来,传司礼监当值太监,刘知远躬身听命,雍乐皇帝恍恍惚惚道:“那些大臣还在等朕吗?传他们回去歇息,不要误了明日的部院办公。”

刘知远说了是,心下却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处理贾琮,也不说来当值,也不说在家待勘,天威难测,他只要听从命令就是了。

“爱妃还在为王子腾之事,怨恨朕呢?”雍乐皇帝与贾元春共同进食。

“臣妾怎敢,君为臣纲,君父臣子,不过是亲戚之间,有些想念罢了。”贾元春此前还不知贾琮被劾之事,奉诏从西六宫过来,才从太监口中得知此事,心里愈发不是味道。

“后宫不得干政预征,此乃祖制,爱妃果然不负贤德二字称号,朕可一日没有忘下你,像你两姨表弟薛蟠,仇斌之女康妃便向朕哭诉,薛蟠打死了她弟弟,一定要按法处理。若不是朕同意依照《大顺律法》,定了斩监侯,爱妃的表弟,断断不能活到今天。”

“皇上……”贾元春无心吃饭,玉手拿起针工局进献的精美苏绣帕子抹泪,“可表弟也活不过今秋了。”

薛蟠这件人命案子,雍乐皇帝原本不会过问这种小事的,只是在秋审之前,对处决名单打几个红勾,看一下三法司的判案。

是因为锦衣卫提督仇斌的女儿康妃,向他吹了枕边风,雍乐皇帝才记在心上。

有皇帝做主,是可以在打勾名单的时候,把薛蟠选在法外开恩的行列,可是元春并未听到皇帝接茬,反而说要按律处理,她想想,怕是舅舅王子腾一倒,皇帝心里的砝码向仇斌倾斜了,但是陛下却还仍旧召见她,侍寝的日子不减反增,实在令元春心里惶惑。

“臣妾选为才人赞善之前,熟谙诗书典故,又为女史,知宫中掌令,凡亲族宗族之事,务必代为隐瞒,所以,臣妾也不是求陛下法外开恩。”

元春的这套说辞没有错处,古代的朝廷,对于宗族,有一项奇怪的规定,亲族、宗族如果有人犯了错,不但不能揭发,反而要帮助隐瞒。

当年贾琮对付贾珍,没有亲自揭发,而是幕后使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也有这个原因。

看起来是一种很诡异的规定,其实不过是为了维护从上到下的宗法制,巩固地主阶级的利益罢了。

“朕知道了,所以说你贤良淑德。”雍乐皇帝的眼神温情脉脉:“朕近年来愈发心力不济,经筵讲堂、上勤政殿都耽搁多年了,故而下旨废除命妇定期进宫的惯例,让六宫多些安宁。”

“且不说那些烦心事,秦王在长安求得一名游方道士,术法颇高,据说远胜太医院那帮人,朕倍感欣慰之至,想来朕能得长生,爱妃也能怀上龙种了。”

“陛下……”贾元春不赞同:“游方道士,恐医术不精,陛下身系一国,还请三思。”

雍乐皇帝有些不喜,转移话题:“更难得的是豫王治河有功,朕明儿就携皇后祭祀社稷坛和太庙,六宫事物,尚需爱妃协助打理。”

贾元春还想劝说,雍乐皇帝却执手与她到淑芳斋赏月,兴致颇高,完了又派太监送她回凤藻宫,贾元春真是又喜又忧,看不清形势了。

又传戴权来见,戴权夤夜匆匆进宫,便跪下哭诉:“万岁爷,有廷臣污蔑奴才结交外臣,想来满京城里,某年某个夫人死了,奴才也会去吊唁一番,请主子的恩旨……他们竟说……”

地位等同于内阁首辅的司礼监掌印,今夜却是像条狗一样地匍匐着,抓住皇帝靴子大哭:“再说那贾琮,直名传天下,所交全是公忠体国之人,如户部司马匪鉴,挑明三哥儿(忠顺亲王)乱收库平银,皆是一片赤诚以报主子……奴才为主子分忧,事无巨细,年年如实回禀……”

“想万岁爷小时候,蹲在奴才身上撒……如今主子劳累伤身,奴才这心不好受呐,便想为主子求几个务实之人,谁知奴才一办点事,他们便不同意……”

“主子爷呀……”戴权泪如泉涌,既慈祥又恭敬,目光一片哀怜:“求万岁爷打发了奴才,或是去修吉壤,或是到中都守皇陵,也好安他们的心……”

月色下,雍乐皇帝眼神闪烁,提高语气:“一派胡言!满朝文武,多是各有私心,朕是相信你的!”

……

九卿和参加廷对的官员,愣是等到了宫禁之前,才得到太监传的旨意。

贾琮也觉得无奈,怎么会是这么个没有结果的结果,他向左安门的方向走,才走到桥上,带锦衣卫换班的牛继宗提醒:“世兄还是去右安门,我看到贵夫人在那儿等呢,轿子也转过去了。”

贾琮便只得走右安门,出来时果然见到街道上,薛宝钗等候多时了,有三台轿子,另一台也不知是谁的,看到他出来,薛宝钗全身一松:“可来了。”

“妈也来了吗?”贾琮猜测到薛姨妈肯定是来刑部天牢探望薛蟠的。

薛姨妈从第三台轿子掀帘,一副哭过的样子:“没事就好。”

贾琮知会过刑部郎中邹怀中,送点银子,进去探望薛蟠是无妨的。

周围的家奴便各就各位,薛宝钗不放心道:“没事吗?”

“没事。”贾琮故作轻松:“过几天应该会有旨意,大晚上的,你也犯不着过来,冷坏了怎么办。”

“我不怕冷,在家等得心焦,心想宫禁了,你一定会出来的。”

贾琮感叹,让她们担心坏了,他不仅仅是一个人,安危关系到一家,甚至一族。

这个时节,他也不好请薛姨妈到家,所以在西城街道就分开了,薛姨妈眼见他们夫妻相处得宜,有点伉俪情深的样子,且女婿年纪轻轻,便身居官位,大体也很满意了。

第247章 恩爱、升官

回家之后,守门的开了门,荣国府看起来一切如常,没啥不同的,闭着眼睛都能走的穿堂、夹道、仪门,薛宝钗默默陪伴他进了堂屋,香菱打了温水,薛宝钗问:“你吃过了吗?”

“进去里面差不多巳时了,廷对一个时辰,就一直等到晚上,不想吃了,没胃口。”

“不吃怎么成呢,莺儿,把厨房的粥热一碗端来,喝粥又不用牙,让你少费些力气。”

等贾琮喝完,丫头们都出去了,薛宝钗说要陪他,也不回蘅芜苑和史湘云住,进了里间睡下,好笑道:“湘云叽叽咕咕没完没了,话多得很,我叫香菱去陪她,她们两个都是话多的。”

贾琮对这个妻子最无奈的地方,就是太聪明了,宝钗或许预感到了哪里不妙,才专心回来陪自己。

可她也不说破,瞧瞧灯下的这位冷美人,贾琮两世为人,生平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有饭热着,有妻子絮叨着,似乎就很满足了。

贾琮也第一次希望要维持、保护好这个家,当然里面没有多少正确的价值观可言,毕竟他和尤氏已经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了,还有一个美妇秦可卿待定,他的维持保护,不过是使它长久下去,且在空隙之中,还要寻欢作乐。

“厨房那里你安排了谁?”

“是以前园子里安排的柳嫂子,我和林妹妹出来了,三丫头说那个厨房也不用办了,这人老实一些,做得也好。”

柳嫂子?这么说柳五儿也过来了?这又是一个美丫头,不过贾琮并未见猎心喜,家里的香菱还没解决呢。

贾琮本想问问亲家母怎么看待他的,话到口中又不说了,他也不是天生就想对妻妾严一些,毕竟一妻多妾制度,矛盾隔阂肯定存在的,贾琏王熙凤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贾府的下人又那样,晴雯有性格缺陷,自带作死光环,他不严厉、不强势,又能怎么办呢?

乱世用重典,家也是一样,只有家宅安宁了,才能家和万事兴。

“我和妈说了你发火的那事,妈抱怨你呢。”薛宝钗调笑。

“真的?”贾琮脸色有点难看,自我辩解:“那天我可没说你,只说了晴雯,是你自己跪的。”

“噗!”薛宝钗嫣然一笑,她虽然和母亲无话不谈,但是婚后和丈夫几乎没有不满和矛盾的,贾琮也没有专宠晴雯而冷落她,这话自然没说。

贾琮头次见到她调笑,好笑了一下,突然去搔宝钗的咯吱窝,薛宝钗便连连告饶:“好夫君,我不笑你了。”

“不行,要实行家法。”贾琮哪里肯饶过她,起来窸窸窣窣脱了宝钗长裤,薛宝钗玉足一蹬,贾琮兴味盎然:“你知道用脚那样吗?”

薛宝钗知道家法是什么,贝齿咬咬不施粉黛的红唇,便羞羞赧赧地躺着用双脚给丈夫预热,即使有些生涩,动作却又轻柔又得宜,分明看过此类书籍。

“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呢,二哥休了凤姐姐,因为艳红的事发了,两位太太都没有异议,老太太不知道。”

休了倒好,贾琮对王熙凤一点好感都没有,此时的他可不会想到后面的瓜葛。

“嗯……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完事之后,贾琮抱住爱妻身子,想想再过几月,他们成亲也快满一年了,宝钗的肚子并不见动静,她今年是十八岁的女人,生育能力肯定具备,难道自己有问题?

应该也不是,或许再过几年就有了,不会怀孕,有时候未必是哪一方出问题,比如男女双方的血液不合,也会导致这种问题。

此事暂且无需深虑,这时代蹴鞠杂耍比较盛行,贾琮就想,有时间也让她们玩玩,锻炼锻炼身体。

每当要和宝钗行事,贾琮的俯卧撑早就忘了,他也得留心一下,不能半途而废。

至于薛蟠是否有救,还是个未知数,不过贾琮耳闻到了皇帝身体越来越不好,这个信号太危险了,此时也猜测不出哪个亲王的胜算大。但是对于薛蟠来说是好消息,如果皇帝秋天之前驾崩,新皇登基,必然大赦天下。

薛蟠不是好东西,仇公子也不是好东西,转念想想,他贾琮也不是好东西呀。

若能让宝钗开心一点的话,他也能尽力而为。

“我想要个咱们的孩子……”薛宝钗下巴抵在丈夫肩膀上,轻声道:“可不知为何,就没有动静。”

贾琮袖子擦擦她行事之后的雪颈细汗:“你放宽心,几年之后就有了,我们还年轻,你看琏嫂子,不也是嫁过来好几年才有的么?还有,我听说那个麝香用多了不好,你平时少用点……”

“只是入药的话,是不碍事的……”

……

次日,荣国府门口,几个守门的窃窃私语,司棋他叔道:“哎,听说了么?有两件大事,琏奶奶昨晚被琏二爷一纸休书赶回了家,说是害死了姨奶奶母子两人……”

“呸!活该!这个醋瓮走了好,对我们下人也狠辣,这是报应……平姑娘也走了吗?她可是个好人……”

司棋他叔道:“平姑娘是琏二爷的通房,怎么能走?里头传出消息,琏奶奶当晚就收拾妥当,还拿钱吩咐下人,连夜走了不说,还把巧姐儿带回京城王家了,二爷一早,暴跳如雷呢……”

“琏奶奶真有钱……”

“那是,不过藏着掖着,不像琮爷一样肯拿出来……第二件事是什么?”

司棋他叔叹气道:“琮爷昨天入宫,有惊无险,却说没个结果,也不知这官位官身,能否保得住啊……整个府上的担子,就挑在琮爷肩上了……”

话还没说完,一台轿子在正门口的石狮子前面落轿,一群奴仆簇拥,一名身穿一品锦鸡官服的老者,下轿便抬头仰望匾额的“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

守门的所有人,都看呆了,不知道这个一品大官登门,所为何事,这时来人的奴才上前来说:“首辅大人登门请见贵府修撰大人,烦请通报。”

“首辅大人……”贾府众奴才无不惊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当朝首辅亲自登门?

惊骇的不止是他们,当贾琮一早起来吃饭、回过老爷们自己有惊无险、正在喝茶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听说杨清和是穿了官服来的,肯定有旨意,贾琮忙忙整理鹭鸶补服,匆匆赶至前院,据他猜测,好消息的成分居多,就像雍正派首辅张廷玉亲自安抚小官一样,不过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第248章 三省巡按、侍读学士

杨清和进门也不宣布圣旨,贾琮按上官礼节拜过,杨清和只是点点头,作为两朝元老,他倒是感慨颇多,本朝皇帝权大,首辅也沦为传旨之人,当年徐阶迟迟不向严嵩下手,有一个私人原因便是嘉靖权大,究竟要不要当皇帝走狗,一直是徐阶讳莫如深的心病,如今的杨清和也有这种感觉了。

看到贾琮伸手让他先行,杨清和便走向荣禧堂。

荣禧堂是荣国府正经大堂,此前只开过一次,就是忠顺亲王长府官程不识来向贾政要蒋玉菡的时候。自家小院肯定不能待客的,下人们也明白,这种人物需开大堂相迎。

过了东西穿堂、向南大厅、仪门,就是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

贾赦、贾政得知消息,匆匆出来拜过,杨清和进入堂屋,随意打量,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写着斗大的三个字“荣禧堂”,后面一行小字“书赐荣国公贾源”,里面有先帝御赐的“万几宸翰之宝”。

他坐在紫檀雕螭桌案旁边的太师椅上,只见案上设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彝,一边是玻璃,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门两边乌木联牌、镶嵌錾银的一副对联: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好一个诗礼簪缨之族。”杨清和笑赞,尽管表面一团和气,他的架子还是拿着的,正襟危坐,气势就高了贾赦贾政几个档次,话中听不出来究竟是赞叹,还是讥讽。

下面楠木交椅陪坐的三人,按辈分坐着,贾琮居后,居中的贾政忙答:“不过依托祖宗的大树,倒让阁老笑话了。”

杨清和挥挥袖袍,打开一份青色简朴的竹纸,站起来,面色恭谨肃然:“贾修撰接旨。”

贾赦、贾政也连忙站起来,退避一边,贾赦只是顺从地低着头,几乎没有任何内心波动,早被掏空身子的他,除了享乐,万物不萦于心了。贾政的内心则是犹如捶鼓,杨清和一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人琢磨不定,吉凶莫辨。

若是贾琮再有凶信,内兄王子腾死了,命妇不准定期入宫也是不妙的消息,那么贾府最后一点希望,也要没了。

“罪臣恭请圣安!”贾琮挥挥袖子,提起袍服跪下,因为他被人弹劾,待勘在家,所以自称罪臣。

“圣躬安。”杨清和代表皇帝回了话,意味深长地念道:“……翰林院修撰贾琮,才干优长,制艺博正典雅,勤朴自修,孝道无碍,熟知律法与衙门运作,尽君父臣子之职……今特旨加翰林院五品侍读学士,擢都察院三道御史,钦命贾琮出任河南、山东、江苏三省巡按,除提督军务不予干涉之外,凡三省总督、巡抚、布政司、按察司、学政、府州县,凡吏治、教化、刑名、钱粮有误者,大事奏决,小事立裁,并着重巡查三省之黄河河道。即日起到部院领取印信,按都察院规定路线启程,不得延误,钦此。”

三省巡按,这相当于专门监察三个大省区的纪检委,权力不可谓不大,贾政老泪纵横,又患得患失,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就怕是要把贾琮给捧杀了,但是没有大碍就好,升官那是吉兆。

“臣……”贾琮知道杨清和与皇帝要的是什么效果,先是对他雷霆一惊,继而又给了一块天大的蛋糕,愚忠之臣若不感激涕零,才是咄咄怪事,贾琮眼泪说来就来,一脸感恩莫名:“……接旨,谢主隆恩,微臣敢不结草衔环以报!”

接了旨,杨清和对贾琮这副表情很满意,这才是忠臣该有的模样嘛,他眯眼笑道:“贾侍读,皇恩浩荡,也赖不少直臣为你说话。”

贾琮知道,眼前这个事实,绝对不是什么廷臣帮他争来的,而是戴权为他争取的结果,比起那帮只说话不干事的官员,太监要有用多了,他却一脸感慨道:“下官一定好好谢过那些人。”

至于用什么方式去谢,得好好想想了,贾琮咬牙切齿,若是他在外省巡按,京城一帮人还在攻击他,拖后腿,那还巡按个屁啊。

杨清和不冷不热地喝了口茶,他奇异的是贾琮并未趁机投诚于他,即使杨清和不结党,暗中依附他、为他摇旗呐喊的江南人还是不少的,这都是默认的潜规则,但凡阁臣,都有自己的暗中枪手,为斗争打急先锋。不过他自感老迈,早有辞官享福的念头,便也不想打贾琮的主意了,看贾琮的所作所为,貌似不好驾驭。

“行了,本阁部告辞,贾侍读自行到吏部文选司和都察院一趟。”杨清和临走不忘调侃一句:“到时候也别忘了去户部领双俸禄,更不能耽误了行程。”

官员的升降,除了惯例的考察,就是臣子推荐、皇帝特旨了,贾琮现在走了后面一步。

至于巡按御史,必须得遵从都察院的规定,某年某月某日,必须到哪个地方,仪仗、吃喝、衙门接待、驿站路线,通通都有规定,违反了就很危险,到期必须回京述职,都察院备案作出评分,大事得把奏折呈给皇帝(参考《明史》)。

可以说,巡按御史的危险性、利益性是一致的,因为御史一个七品官,位卑权大,当然贾琮还兼职翰林院五品侍读学士,可以弹劾总督巡抚,按察使的权力,巡按都能霸占,府州县的事,更不用说了,当机立断。

所以,面对巡按权力的膨胀,限制对策就有好多,第一没有专设衙门,一个地方停留不会太久,第二御史可以互相弹劾监督,第三御史外任,从来不允许携带家眷,第四,巡按御史除非是专门管军务的,一般巡按都不允许插手军权,官军的刑事案件,只能交京营都督府。

不过贾琮仍旧有信心,平心而论,雍乐皇帝这个老板,不过把他当作实心办事的员工罢了,他的不收贿赂、不收土地,也取得了效果,放到三省,皇帝也是侧重于他的治河方面,豫齐苏是最严重的黄泛区,当然贾琮的律法知识挑不出毛病,办公能力也在慢慢提高,御史能胜任,也是挑战。

而且巡按到江苏的话,他也能见到邢岫烟,也不知道妙玉愿不愿意回南方,但是尤氏她们必须暗中转移过去,秦家那边还没有音信,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去呢,据说秦业大限不远,临走之前他也该去看看。

第249章 家和万事兴

贾政哽咽地半天说不出话,临了才道:“出任时预备三牲,祭祀一下祖祠宗庙,好好报受国恩,家中一切无需担心。”

这位二叔实在迂腐透顶了,家中他得交待一下的,贾政又啥事不管,贾琮对他可不放心,不过表面点点头。

贾赦则微笑,边出荣禧堂边道:“琮儿升官,脸上有光的是你父母,为父有蔷哥儿拨过来的银子,倒也能勉强花销,足以应付得过来。”

贾政老怀大慰地先一步去他的外书房梦坡斋,贾琮听了腹诽不已,给父亲孝敬的,虽然达不到每月几千两,几百两还是有的,肥皂、蜡烛生意比较乐观,放在民间,早是一方土豪了。

然而对于八百两银子买一个丫头的贾赦来说,明显不够用,贾琮摸摸下巴,“父亲的年纪,应以养生为要,不是说不能大吃大喝,该为福寿绵长打算……”

“我晓得。”贾赦走路的时候,步子虚浮,气也不大喘得上来,看着便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瞧瞧儿子,他亦有几分感慨,如今再打骂、呵斥他倒不像话了,突然面色一冷:“不像你二哥贾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赏他丫头,他也管不好,这叫什么事?”

“成日家没钱,不会过活,我也不说他了,如今房里出了两条人命,混账东西!也就给为父孝敬过一次丹药……”

贾琮暗暗汗颜,贾赦好像没差贾琏多少,为了五千两,二姐姐差点就被卖了,对了,孙绍祖那事,临走之前,得过问一下,不能让那条中山狼叼走了二姐姐。

此时贾琮也庆幸他和二哥贾琏矛盾不深,最近感情不错,不然他一离家,还是不大放心。

回房叫孙福预备轿子,进屋只见晴雯在立规矩,晴雯是妾,得这样,此外平儿、鸳鸯、三春、黛玉、李纨也过来等候消息。

晴雯立规矩也稀松,贾琮一进来,宝钗就不让她立了,他说了旨意,一屋子的姑娘便齐齐恭贺,唯独李纨守寡多年,心下忆起夫君贾珠,眼前意气风发的贾琮,多像当年的秀才丈夫。

贾琮趁空看了几眼李纨,姿色其实比尤氏更胜一筹,金陵十二钗正册不是盖的,且李纨谨守寡妇习俗,从不花枝招展,一直是蓝、青、绿裙或褂子,颇有韵味。

“无耻,太无耻了……”贾琮打消做头发的龌龊念头,和尤氏毕竟是从意外到相恋,李纨这样诗书之家出来的,难度太大了。

晴雯欢喜地拍手:“琮爷加官进爵,咱们脸上也沾光呐……”

香菱偏头道:“就是爷说御史外任不得携带家眷,会不会一别好几年呢。”

鸳鸯也是会说话的,但是自从老太太问她看不看上琮爷,她便有点躲避,这时看起来,琮爷这一房的相处,是最幸福美满的了,不仅比琏二爷一房好,比宝二爷那房都好。

“留给他们说话,我们走吧。”李纨笑着起身。

擦肩而过的迎春嘱咐:“回来再和你说,现下也别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自打琮弟一开始为他驱逐恶奴,再到坊刻出书、暗暗传送银子,即使不是同母,迎春早把他当亲弟弟了,得知会一别多年,她也舍不得,眼圈都红了。

一群花花绿绿的姑娘走了,贾琮才说出心里话:“这回是宫里的太监帮了大忙,需要银子打点,少了五百两,都不好拿出手。”

薛宝钗一面叫莺儿去开锁,一面唇角意味深长:“相公是清官忠臣呢,怎么还送贿赂?”

“不送贿赂怎么行?如今这个世道,不论哪个衙门,不送钱都行不通。妈去看薛大哥,也要银子。”贾琮盘算道:“我身上是有一些,准备做外任的盘缠,为官三要,思危,思退,思变,御史老爷虽能收不少贿赂,可是我这里别人盯得紧呢,不少人就看我出岔子,《易经》说得好,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些事情,只能私下说说了。”

“我是担心你送贿赂,也会出事,不打紧的话,也没什么。我以前常看家下的账本,倒不是死板的人,一代名将戚继光还对太监自称门下走狗,何况夫君,舍小节而为大义,我支持夫君的取舍,要是不够,就拿我嫁妆去典当了。”薛宝钗接过莺儿拿来的银票,交给贾琮。

“你真是我的韩荆州,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贾琮感动地执起宝钗的手:“你的嫁妆不要动,全靠女人,我心里就不好受。”

香菱还没什么,晴雯便觉得一股酸楚,薛宝钗笑道:“轿子备好了,快走罢。”

贾琮起身拉晴雯:“你来给我换条腰带,要革做的。”

晴雯顿时心情就好了,想想道:“腰带还是莺儿打得好。”

薛宝钗笑了一会,又低头苦叹,小红又传蔷大奶奶过来了,原来是那个龄官,薛宝钗忙去叙话。

……

平儿回了东路,见房里的贾琏面色不错,她道:“是好消息,琮爷升官了,是个外任御史,巡查三个省,三日后就要动身了,是不是备点什么?”

“好,平儿你安排吧。”贾琏摸摸鼻子,仔细看看平儿,模样身材是一等一的,更难得的是脾性、行事,润物细无声,时至今日,到平儿偷偷帮助他那一刻,贾琏才发现这姑娘有多好,他下决心道:“平儿,明儿我们告诉父母一声,把你扶正……”

哐当!

平儿手中的杯子掉落,出神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冷笑道:“老太太那儿怎么瞒过去?那两个姨奶奶也不是息事宁人的,奶奶的案子怎么判呢?我可没那福气!”

说着弯腰去捡杯子碎片,贾琏抓住平儿双手,离开座位,蹲下来道:“你看我是那种赶尽杀绝的狠心人?秋桐还说我耳根子软,按理凤丫头害的两条人命,都不是奴才,只要我吩咐人去衙门,她早就绳之于法了!我好歹不要她的命,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的夫妻,这也算恩情罢了……”

“你不想想,那个母夜叉让你受的苦,还少么?你还护着她?老太太知道了也没事,铁证摆在那儿,好姑娘,我才发现你是最好的。”

“二爷何苦来哄我。”平儿最清楚贾琏那朝三暮四的性子,想起往日种种受气,落泪咬牙:“若我不从呢?”

贾琏尴尬道:“失去了你,我怎么过得下去?”

……

西城,王家,庭院。

只有一个昔日娘家的家生丫头金贵陪伴王熙凤,刚到娘家一天,不仅婶子不待见她,冷嘲热讽,就连父母都不高兴,说她给王家丢尽了脸。

王熙凤早预料到会这样,对于她所做的种种恶事,她并不后悔,也不知道后悔是何物,重来一次,她也会这么干,她就是秦可卿口中的脂粉堆里的巾帼。

“小姐,大爷一早带巧姐出城了,打点行李回金陵……”金贵进来,欲言又止。

王熙凤点点头,打算赶紧走,带女儿回了老家,一个女儿,料想贾琏也不会逼过来。

“不过,我听到了几句话……”金贵为难道:“那边的环三爷、芹爷常来和大爷说话,我偷偷在门外听到几句,芹爷说:大老爷买的丫头,都值八百两,那是调教好的……环三爷说:巧姐这模样,就是没调教,转手差不多也有五百两……大爷说:五百两,够了……”

“啊……”王熙凤一惊而起,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她的亲哥哥,竟然要卖她的亲女儿。

怎么办?到了今天,求人无路,关系无门。

第250章 贵妃有请

往常用的最顺手的人,不是来旺夫妇,不是林之孝家的,也不是住儿那些小厮,而是平儿,平儿智商情商都高,着实帮她分担了不少事,可如今这光景,唯有依靠自己了。

惊慌过后,王熙凤迅速冷静下来,脑海里有又运转起来那种不算计死贾琏小妾不罢休的计谋,王仁是她亲哥哥,这种丧尽天良、毫无人伦的事情,她不是没遇到过,贾瑞不就这样,当初贾珍觊觎儿媳,她也有所察觉。

但是她没有怀疑过王仁,究其原因,是分别了多年,哥哥王仁常在金陵老家那边,纵使见面,也是好长时间一次,不知他早已不是儿时的哥哥。

这半辈子即使视平儿为亲信,亦是私下每有防范,关系微妙,更遑论他人?因此王熙凤也怀疑这个金贵不尽不实,半靠在软榻的身子挺起来:“你是听错了?还是拿花言巧语来哄我?我问你,哥哥一早走的是陆路水路?”

梳着三丫髻的金贵,尽管私底下也和丫头们议论过,他们家这位嫁入贾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害死了夫家的妾和子,如何不堪之类的,但是回来了,小姐也是主子,又赏了她一两银子打听事情,那可是准姨娘一个月的月薪,便硬着头皮做了,急忙辩解道:“是陆路,咱们王家二老爷任官的时候,家下无论哪个爷,都能用驿站的勘合……”

金贵的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天时间的驿站陆路,七十里到良乡县固节驿,六十里到涿州涿鹿驿,六十里再到汾城县汾水驿……一个白天,快马加鞭也过不了涿州,去南京、浙江、福建的驿路只有这一条。”

“小姐不知,咱家大爷是个手里没钱的,往前听说薛家的薛大爷也是这般,算起来咱家大爷可也不是,酒楼、赌坊,成日家的逛,而驿站不用自己出钱,大爷必走这条路。”

“再说咱们现下的家里,虽说二老爷殁了,到底树大根深,人情关系却有一些,驿站的勘合,家里还有。早几年,王家管着粤、闽、滇、浙四省的外国人船只,人家都说‘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那时的船只是多的,可如今……”

金贵滔滔不绝的一番话下来,果见王熙凤的担忧之色越来越重,但每每金贵说起王家曾经的辉煌,王熙凤便觉得神气,挺直腰杆,昔年李嬷嬷夸赞江南甄家如何有钱,王熙凤就不服气地插嘴娘家多么辉煌,她每每为自己是王家千金而自傲。

恍惚过来,不管家并流产一子之后,病况其实起色不少,王熙凤急促道:“驿站是兵部管着,也不需要大官,一个兵部小吏发令,就能把他们截住……毕竟不是官员,使用驿站勘合,是有借口的……你知道咱们王家哪儿有关系?”

官员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使用驿站勘合,享受公费旅游、公费吃喝,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而这方面最有权力的就是兵部的小吏。

堂堂首辅张居正都感叹“一个兵部小吏,就能把持比自己大很多级的武官的晋级”,并且对此也只能默认,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这个……”金贵闪烁道:“求家里人出面是不行的,小姐何不写信给那边的琏二爷?那也是他的骨肉。”

“哼!”王熙凤冷笑:“我求谁也不会求他!”

见惯了豪门大族的许多龌龊事,金贵对此倒不觉得惊奇,一是王熙凤有钱赏她,二是她也觉得巧姐过于可怜,那样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横遭不测。

叫哥哥最先带走巧姐,一方面是王仁热心来求,一方面王熙凤也希望让巧姐先走,自己后脚跟上,贾琏说不定就托住了,那时神态恍惚之下,怎会料到这般状况。

“小姐,我倒听太太们谈过一些……”金贵出主意:“京师四九城,城里城外,都有官兵守护巡逻,城里是五城兵马司,城外有城防巡捕和汛营。这儿有三条路,第一北城指挥使孙绍祖早题了兵部候补,虽是贾府门生,和咱们家也走动过,他能候补,兵部那儿一定有关系,可以托他说话,送些银子……”

“第二九门提督说不定也会见,可以走走。第三就等直接送礼给兵部的人,不过,想来若不是官员奏折、皇帝指令、办公文书,很难六百里加急……”

“你说得对!”王熙凤顿时思路清晰:“有钱能使鬼推磨,多送些钱,凭他几个小官,也会拿钱办事的!便是钱不够,我就把服饰典当了。你去备轿,今晚我亲自去求!”

王熙凤的服饰,如果完全卖了,几千两都是小数目,随便举一例,比如她的银鼠皮裙,银鼠只有东北才有,而且银鼠非常小,用银鼠白毛做出来的皮裙,可想而知多值钱了,其他不胜枚举,样样不凡。

当然前提是她肯舍得,放下豪门贵族的傲气,以及那种奢侈的面子,要知道,一千两,差不多今天的六十万了。

……

从吏部文选司签名画押回来,户部尚书毕忠白天下班,唠叨贾琮一定要好好照看他故乡开封的情况,贾琮连连点头,又到都察院经历司领取文书印信,刘东升在公堂等他,贾琮进去时,只有他一人。

“为官近一年,有何感慨?”

贾琮苦笑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刘东升笑了笑,嘱咐他御史的办公经验,大体来说,巡按御史的职责有六个方面,一是考察官吏,二是吊刷案卷,三是审录罪囚,四是巡视仓库查算钱粮,五是查勘农田水利,六是考察民情礼教以正风俗、振纲纪,当然具体的实施更繁琐,需要他慢慢积累经验,这些事情记录,都要交给都察院考核。

一般来说,都察院考核几乎没有不过的,明朝几代都是如此,因为御史是对皇帝负责,都察院六个堂上官,仅仅是文书办公。

出来看看规定的行程路线,第一站正是江苏,而且只能走陆路,他得向太仆寺要马,有这便利,不要白不要,四处跑了一圈,正走向太仆寺衙门夹道,一个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追来:“贾侍读,皇上准了贵妃的请求,还请到凤藻宫听候懿旨。”

元春?

第251章 暴击王熙凤

大顺的后宫宫殿,分为东西六宫,凤藻宫属于西六宫,一般情况,除了太监皇帝,其他一切男性不得入内的,但也有特殊情况,皇帝准了,也能进来拜见。但这种拜见仍旧规矩森严,贾琮一出大明宫西门,内务府的太监便前后左右围住,名为引荐,实则像看护囚犯一样。

为首的便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贾琮不多说话,一路转到凤藻宫正殿台阶下,宫女纷纷退避,贾琮跪候,等里面的宫女出来传旨了,才进入大殿里面,微微抬头一看,却隔着一道帘子。

“请近前来。”一道声音不急不缓,却无人打帘子,里面似乎商议一阵,才有宫女打起帘子,元春喊了平身,贾琮才阔步上前。

略微打量殿内陈设,皆雅致华丽,元春说了坐,贾琮坐下,才看到抱琴在元春身后,另有两个女官,似乎是监视的,贾元春约莫也是三十左右的年纪,端庄华贵,雪肤丽颜,不见多少老态,但和宝钗的端庄大方不同,元春多了几分雍容大气。

贾元春打量这身穿白鹇官服的堂弟几眼,低叹一声,面色很是复杂:“得闻琮弟高升,亦是一家子骨肉,昨儿我便上表求陛下开恩,得见一面,陛下今儿又穿了衮服冕旒,携皇后娘娘祭祀社稷坛与太庙,布告天下。”

“昔年我奉旨回家省亲,亦不曾见得琮弟,恰逢你南下,只记得儿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不想一晃眼,却同样与大姐姐一般,蒙受国恩,如今也是成家立业、功名显达之人,愈发出落得一表人才,家下何其幸甚。”贾元春有几丝苦叹和无奈,为什么就不是她的亲弟弟宝玉呢?

“近来母亲亦不得进宫,家下安好?”贾元春微笑,顾盼生姿:“你不必生分似的,皇亲国戚,尽可自然对答。”

王夫人也是岁数不小的人,近来染病,怕也熬不过几年了,贾琮却斟酌着回答:“一切安好,大姐姐无需忧心。”

“如此便好……”贾元春欲言又止,瞧瞧左右女官,似乎有口难言。

贾琮也风闻到雍乐皇帝以前专宠淑妃,从而导致有御史上书皇帝应该雨露均沾,但凡出现专宠,后宫争风吃醋、刀光剑影总免不了的,元春回家省亲也哭诉宫里是“不得见人的地方”,莫非见到的都不是人?

此情此景,听到一女官咳嗽,他们堂姐弟更无法说什么实际的话了,皇家规矩也是苛刻森严,唯有窗外鹦鹉上下跳跃,无话不说,真是“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而且薛蟠一事,必然连累元春,康妃定然与她不和睦,专宠的淑妃要小小整她几下,想必也不难,这一切华贵装饰外表的宫殿,未必表里如一,贾琮想他能做的,也只有暗暗交通内务府太监,出些点子罢了。

“能见骨肉亲人一面,我已无有不满,甚是欣慰……”贾元春断断续续道:“何况你功名显达,日后容请多多维护宗族,代我向父母问安。抱琴,拿两柄玉如意赏琮弟。”

“娘娘放心。”贾琮语气有力地回答了,元春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可怜人罢了,若是他功绩显著并能讨好圣心,或许也能使她一生平安,红楼八十回之后,元春的悲剧究竟怎样造成,她也一无所知,只能慢慢来了。

接了两个盒子,贾琮觉得重量不小,怕不止是玉如意。

夏守忠一直“送”他到大明宫西门,贾琮便趁机摸了五百两银票,目不斜视地笑着递过去。

夏守忠干咳一声,亦是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子,微笑道:“咱家就不送了,恭贺贾修撰代天子巡视三省。”

他们走了,贾琮松一口气,正要走去左安门的路,却又见到鸿胪寺卿带了一队乐队,鼓乐过来,就在门前吩咐人捧上一碟菜、一杯酒,鸿胪寺卿杜康从容道:“贾侍读,这是陛下赏的……”

贾琮跪谢了,起来便面色一变,双手激动地颤抖,连酒杯也几乎捧不住,在他们注视下,他一饮而尽,又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菜,按惯例,皇家赐食,是不能吃完的。

“微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隆恩!”贾琮泪流满面,在鼓乐声中,再次对着北方下拜。

乐声停止,杜康面色动容,心道:“贾修撰果然是国之忠臣良将……直名震天下,名不虚传……”

昔年大学士、五省督师杨嗣昌也是这种境遇,皇帝赐食,鸿胪寺鼓乐,而今侍读学士、巡按御史贾琮也“感动”得稀里哗啦,一边摇拜,一边洒泪而别。

……

“唉……”孙绍祖摸摸下巴,眼神的惊艳一闪而逝:“奶奶好气魄,要说本官的机遇,与贾家、王家是分不开的,饮水思源嘛……只是……”

王熙凤连夜登门,这份气魄也让金贵惊了一下,不过王熙凤少女时期,就和亲戚的表哥表弟打打闹闹,在贾家管家的时候,也接触不少男人,贾琏还为此说过,倒是不奇怪了,王熙凤也不是轻易肯信别人的人,事涉女儿,她便亲自来了。

听说有门路,本来正欢喜,王熙凤一愣,客厅里的孙绍祖挪挪油肚,双眼一眨不眨在王熙凤胸口、腰肢巡视,心醉神迷:“只是么……本官一个世袭指挥,能得到实缺,走的却是贾雨村的门路,与贵家的干系,也不算大……再者一千两银子,根本不够打点呐,还有,本官这几月一直遭受鬼魅邪秽的烦扰,害了大病,不好出门……”

“奶奶看看今夜良辰美景,才子佳人,不如先陪本官小酌一杯、通宵一夜再说?”孙绍祖眼神中的那种渴望,比起贾瑞都更显眼几分。

“既然如此,我先告退了。”王熙凤内心又屈辱又怨毒,她堂堂王家千金,怎么能和这样粗鲁的人睡觉!但是表面和颜悦色地退出。

金贵暗暗咋舌,这都是什么人啊。

“可惜了……”孙绍祖颇为遗憾,王家毕竟还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也不敢强留。

出指挥使衙门,上马车,在北城胡同行驶,王熙凤虽一言不发,心里面却快要气死了,行了一段,车厢一晃,似乎撞到什么,王熙凤勃然大怒地走出来,却见骑马的三个人,借着月色,当先一个,不是贾琮是谁?

“赶车不带眼睛吗?不会看路吗?撞到我家爷的马了!要赔!”孙福扬鞭走马过来,一副豪奴模样。

贾琮忙活一天,又给戴权送了礼,也是天晚了,来北城是亲自挑点东西回去,这时一看,这不是琏嫂子吗?

“哎呀!幸会幸会!嫂子往哪儿去呀?”贾琮小人得志般似的骑马近前,贱笑道:“天黑路滑,更深露重,嫂子这样的娇贵身子,得担心了,要不要小弟送你一程呀?”

“你……”王熙凤此时已经气得不能再气了,今夜居然连连遭受羞辱!瞧瞧贾琮依旧春风得意,听他这样讥讽,王熙凤仿佛受到一万点暴击。

第252章 羞辱王熙凤

月色下,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关门打烊了,行走的人不是更夫便是巡城官兵,贾琮来此的目的,买东西只是顺便,实际上是为了混淆视线,防范有人跟踪。

打马绕车厢半圈,可见到车厢门口躬腰而出的王熙凤,气势与威严不减,风情与美貌犹存,但是行动慌张,气色不佳,一个被休的女人,夜半悄行,必有猫腻。

这种奚落打击曾经敌人的好时机,贾琮怎会放过?

只要一看到王熙凤那吃了苍蝇的样子、把怒火生生从口中、喉咙中咽下肚子里的憋屈样子,贾琮别提多爽快了。

车下跟随她的金贵悄悄提醒:“一早咱们府里的买办,遇到贾府的买办,那个威风神气,说他们的状元爷升官了,巡按三个省呢……小姐不求琏二爷也好,但是想想,孙绍祖都那个样,别的也似乎好不到哪儿去,与其求他们,小姐不如求他……”

憋回怒火的王熙凤,怒眉舒缓下来,对她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女儿不能出事,到了今天,女儿贾巧似乎是她唯一心系所在了,只要手中钱财还在,回金陵她也能招人开铺子,倒不大担心后路。

“原来是修撰大人,修撰大人不也月下行路?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已不是那一府的奶奶,这一声嫂子倒是不敢当……”王熙凤快速变回和颜悦色,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

贾琮心下猜疑,不对呀,王熙凤何时对自己有这样的好脸色?就算在家里有好脸色,也是装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今是我家赶马的不小心,冒犯了修撰大人,你要多少银子?”

“一百两。”贾琮心痛地摸摸爱马鬃毛:“你看看,你看看,都蹭破皮了,这是太仆寺的马呢,金贵程度不下于你……”

这个混蛋!一来就狮子大开口,她一对镯子,才当了二百两,擦破马的一点毛皮,怎么就要一百两了!你那马是金玉堆出来的么?混账!

一看到贾琮那种得意、贱皮子,斗了这么多年的人,结果却每次都是亲者痛仇者快,且如今更别说报复贾琮了!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抓狂!

“好,我赔。”王熙凤的贝齿狠狠咬进红唇,长指甲都快要刺破手心了。

细想金贵的提醒,话是不错的,贾琮这个曾经的小叔子,她虽然也看不出深浅,但是贾琮一路走来,屡屡化险为夷,平步青云,高歌猛进,似乎真是下人以及民间的口口相传的“文曲星下凡”、“神佛保佑”、“洪福齐天”,是个有大气运的人。

但是,要自己放下身段来求他,王熙凤委实做不到,倒不是她有什么高洁的品德,而是她早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那种顽固的贵族自诩的烈性,提醒她这样做是何等的屈辱。

倘若是关系到她自己的事情,她宁死不会求贾琮,凭白给他看笑话,可是关系到贾巧,她就想用一种委婉的办法。

对于贾巧,她也有一种母性的关怀,贾巧生病了,王熙凤就询问刘姥姥是什么鬼神冲到了,并请刘姥姥取名,为的是刘姥姥命硬,能克到贾巧的不吉祥。

可以说王熙凤对刘姥姥的态度改变,全是因为贾巧,要不然刘姥姥一个来吃白食的穷人,王熙凤不白眼相向才怪呢。

而且,王熙凤也感觉出来,贾琮对待巧姐,并没有对她的那种恨意和敌对。

叫金贵拿一百两银票给了贾琮,王熙凤长长叹气:“我这么夜半悄行,倒不是为什么,巧姐儿命不好……被人掠走了……”

她不说是哥哥要卖女儿,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她都说不出这种娘家丑闻。

“巧姐……”贾琮厚脸皮地接了银票,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按红楼推测,贾巧被卖是正常的,心下有思量,他表面却是幸灾乐祸:“哎呀,我真的很痛心,你这是求我?”

王熙凤看他脸色,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看贾琮的样子,根本无意搭救,王熙凤无限委屈,她这是何苦啊!这不是给人看笑话么?

微微冷哼一声,王熙凤不答,贾琮脸色骤然冷漠:“你跪下来求我,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金贵,我们走。”王熙凤颤抖地坐进车厢,轮子咕噜噜地动了,车厢里面的她,登时泪如泉涌,他们都是一路货色,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由于他们停留太久,便有巡夜的官兵走来拦路盘问,贾琮出示了进出宫城的通行牌,巡夜的知道是个官,就没有多话。

“嗯,到这个地方,就算有跟踪的人,也甩掉了。”贾琮都没把王熙凤记挂心上,也认为和她的交集到此为止,他冷静地道:“孙福机灵,人也不显眼,你连夜去南城通知尤家的三个,叫她们扮作我的随从,跟我从陆路驿站南下。”

孙福奉命去了,贾琮又问:“北城的指挥使衙门,你打探得怎么样了?那个孙绍祖可还好过?”

龙傲天道:“俺不时到门口转几圈,也问了买办,几月不出门了。”

孙绍祖是武官,但是五城隶属都察院指挥,刘东升有能力镇压他的,有些话公堂不好明说,孙绍祖一个武官,却有那么多钱挥霍、送礼,要找罪名容易,锦衣卫早有铁证,贾琮准备离去的时候,写信给刘东升弹劾孙绍祖,虽然不能置他死地,再劝说贾赦一番,迎春也能保一时的安然无恙了。

在京只有三日的时间,户部、工部的关系他都要打理好,送太监的钱就去了一千多,而且外任回来话,不送几千两都不好意思,贾琮内心是反感、厌恶的,但有些事情,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做。

即便到现代,贿赂都是双方的问题,很多时候送贿赂的人,就保个平安而已,这似乎是中国几千年不变的恶习了。

回家无话,他去了书房,打开元春送的盒子,里面除了两柄玉如意,还有几块木盒包装的肥皂,贾琮苦笑不已,怪不得这么重。

这肥皂就是他发明的,想不到宫里都有人来采办了,不过也正常,好多太监喜欢搜刮奇珍异宝,如此看来,他倒是可以让温州来的的郑夜寥搭上皇家采办这条线,这样也好做生意。

此外还有一封信,笔迹娟秀、老成,元春隐晦点明了宫里的难处,数十年只有出过一次宫,淑妃倾轧、康妃拌嘴、庄妃之死等等宫闱秘事,点到为止,说给他定有缘由,这些事宝玉是不会有任何办法的。

“宫斗?”贾琮蓦然想起华妃那傲娇的眼神。

第253章 王熙凤的唯一希望

一夜求孙绍祖失败,想不到他竟如此粗鲁,与贾史王薛的诗礼簪缨,简直无法相比,王熙凤这样想,贾琮的冷漠绝情,更让她脸上火辣辣的,夜里无心睡眠。

次日早起,一边打点行李,一边她又走官家夫人太太的路子,当年在外边应酬,她没少认识几位阔太太,选定了杨提督夫人、贾雨村夫人。

她父母本来也和王仁一样,是在金陵老家那边待着的,因为没官、没爵,年纪大了,少来京城,也不是和王仁一起进京,乃是后来王子腾死了,才北上的。

王熙凤却不和父母吃饭,自在房间随便动了两口,正拿茶水漱口,父亲王子胜、母亲陈氏进来,那王子胜三尺长髯,面目威严犹如关公,一坐下便没好脸色:“我都羞于向别人说你是我闺女!如今可好了,回来还带个累赘,像话么。”

王熙凤泪光盈盈,陈氏默然半晌,也坐下道:“老爷也别说闺女,毕竟是亲骨肉,兴许是贾家乱判的呢?看我们家一倒台了,就翻脸不认人!”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她也是娘的心头肉,得把这案子交给衙门来判!”陈氏眼皮一翻:“说我家闺女妒忌?这让咱们王家颜面何存呐?谁也没亲眼看到,也许是贾琏的小老婆们,合伙起来,谋害我的凤儿!”

王子胜一听老婆发话,气势便软下来,犹豫道:“那胡庸医已交察院关押了,定了案子,翻案得等多久?咱们快回金陵才是正经。”

王熙凤也知道翻案的话,胜算很小的,官场的很多关系,都是墙头草顺风倒,这时肯不肯顺从他们,很难说,陈氏唠叨几句,王子胜说赶紧就要走了,也不正眼看闺女,就说把他的脸都丢光了,家门不幸什么的。

陈氏在王熙凤刚回来之时,也是脸色不好,直到现在才改变了些,认为闺女没错,看来王熙凤的性子,是继承了母亲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一个劲说要闹,“那贾家还有一个夫人、薛家还有一个太太,都是你亲妹妹,这时还要不要去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让他们来看我这张红脸么?”王子胜拂袖而出。

王熙凤也不说哥哥王仁那事,只说临走之前要去看看几位太太,陈氏也不问,一口答应。

出了朱漆大门,她二婶和他们一房,车马行李,一条龙似的摆了半条街,好多箱子都是下人挑,还有王子腾的灵柩,浩浩荡荡。

因为这条街在王家门前,就叫龙王街,金贵才刚跟出来,一伙二房的丫头便窃窃议论:“一个被休妻的人的丫头,有什么好当的?”

“就是,二太太说了,门庭都是被她败坏的,还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呢。”

“人家有点钱,谁不乖乖伺候。”

“要说她那点钱,也不值二太太一个零头,值什么,就是一月给我十两,我也不做她的奴才,有其主必有其仆,叫人戳脊梁骨,死了才正经……”

说得小声,王熙凤不知是什么话,却猜也猜得出来不是好话,见金贵委屈地愁眉不展,她淡淡道:“你不想给我当差,尽管去,姑奶奶手一招,有的是人。”

金贵赶紧说不敢。

……

“就见贵府太太一面……”提督府前,给了门房五两银子。

“金陵王家的……呵呵……”门房不舍地推辞了五两银子:“我家太太害病了,不能见人……”

“通融通融,当年节日往来,我还送过提督夫人人参呢,相谈甚欢,你好歹说一声……”王熙凤恳求。

“都说了不见……”门房面色一冷:“这位奶奶,您老被休这事儿,早传于京城诸太太之口,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王熙凤脸色煞白地出来:“去兴隆街。”

……

“噢……王家的奶奶……”门房好奇地看了几眼,掂量掂量五两银子:“我家老爷掌管兵部,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没个十两银子……我也懒得报,我家夫人也是一样。”

王熙凤再加五两,那门房进去了几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愈发淡漠,挥挥手道:“我家夫人病了,忌讳三房,不见!不见!”

她又不甘心地想去求兵部的那些小官,金贵又说没个认识的人,恐怕不好走,而且一个女人多危险,即使小吏发话,一天半时间,又不是六百里加急,也追不上王仁了。再者她们耽误太久,再不走便跟不上行程。

下轿停在兴隆街,王熙凤不停地拿帕子抹泪:“我前世做了什么孽?就算今生造孽,孩子却是无辜的,要报应,我接着,阎王地狱我也不怕,为什么是巧儿呢?我从来不信报应……”

错乱地自言自语,金贵也跟着伤心,纵使眼下小姐为一女儿四方奔波,操碎了心,看起来可怜,但是想想自己将来如果是妾,遇到这样一个泼辣的主母……金贵不寒而栗。她倒觉得真是因果报应,小姐要是不造孽,怎么会报应在巧姐身上呢。

“那贾雨村算什么?几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小外任,还被革职了,没我叔叔帮他上本,他会有今天?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好威风!如今就忘恩负义了……”王熙凤双眼无神:“还能怎么办?”

“现下也不用太过忧心,大爷就是要卖,多半也是到南方去,那边价钱最高。”金贵眼珠一转:“要说陆路驿站,办公的才是最快的,据说贾家的琮爷,去的也是金陵的陆路,小姐不想想,三省的巡按御史老爷呐……只需要琮爷写几封信,动用驿卒,加急传到各府州,就能轻轻松松地截下了……”

“这……”王熙凤暗暗叫苦,怎么贾琮就是阴魂不散?

她大哥在家里也是有一定的钱财供给的,不过王仁爱赌爱花钱,花完了,家里也不管,也不再给,加上家势一败落,二婶偷偷转移了钱财,唯恐被抄家,大房也争不过,而且父亲王子胜不待见贾巧,也不同意带她到娘家,王仁便肆无忌惮了。

要说这位哥哥,进京来贾家的时候,她都好生招待的,只是也没有给他钱,王仁也厚颜问过几次,她都没给,且王仁在金陵也有一堆小老婆,在外的就不知道了。

“哥哥怎么如此狠心……”王熙凤蹲下来哭泣,难道真要去跪下来求昔日的小叔子贾琮?万一……万一他也要自己的身子怎么办呢?

她现在还不满三十,也算风华正茂……

第254章 尽收三尤

夜黑风高。

椿树胡同隘门,孙福伸手摸了银子给当值人,那当值人面色有些古怪,笑嘻嘻道:“足下又来找那三位娘子?最好是白天来,白天她们尤家也接见掌柜……夜行的话,唯恐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孙福脸上的凝重一闪而逝,笑着拍了拍那当值市井的肩膀,“多谢提醒呀,明儿来宁荣街,请你一顿酒。”

于是便小声哼了几腔昆曲走进胡同,这会子孙福愈发佩服琮爷的先见之明,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道的。

那时的民间市井,并不是金钱社会的人所说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市民的伦理观念当中,就算不敢抨击、反抗豪门,私下哼两句、编几出山歌嘲讽是正常的。

就比如《金瓶梅》的西门庆和潘金莲,虽然左邻右舍畏惧西门大官人,但是他们那事,早就被邻居们口口相传,就武大郎蒙在鼓里,这是市民们的生活态度。

不过孙福想,这种风言风语一出来,琮爷就立马采取对策,毕竟和西门庆不同,尤家三娘子现在又没有夫君,也指责琮爷不了什么,怕就怕尤氏身份被人揭露出来,捅到官场,这时未雨绸缪,就不怕后顾之忧了。

纵使有官员听到一点传闻,没有实证,是动不了贾琮的。

到了宅门前,孙福敲门,嘴巴对门缝报了琮爷名号,却没想到,台阶上的两扇大木门刚刚开启,一阵香风就如走进万花丛一般,扑面而来,孙福正头晕目眩,模糊见得一个红影要扑上来,他心里一惊,急忙跳开去。

“汪!汪!汪!”

墙角忽然又传来松散的铁链拉紧的声音,狗叫声就在耳畔,想来大黄又距离他的跳跃之地不远,孙福又是一惊:“我的姑奶奶,你们搞什么?”

继而灯笼一亮,门被关上并闩上,孙福看清两人,正是石榴、尤三姐,那石榴提提灯笼,掩嘴惊呼:“搞错了!”

尤三姐看清来人面容,面色灰败,兴致缺缺:“怪不得躲我呢,险些让我扑到门外边去,说,你来做什么?”

孙福眼睛一转,细思便明白了,肯定是尤三姐、石榴商量好了什么密谋,琮爷对石榴是有印象的,又是旧仆,听石榴声音,就会以为是尤氏,就不会怀疑而当场亲热了,这尤三姐真不检点。

再多看一眼,三姐一身大红裙子,容颜妩媚,腰肢纤细,孙福不禁吞了一番口水,又后悔自己方才不该躲闪,转念又想琮爷对她们究竟做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还是躲闪不染指的好。

他说了主子有重要事情回禀,尤家全仰仗贾琮,尤三姐也不对孙福怎样,只是觉得晦气,请进客厅,石榴传另外的主人过来,其时尤氏、尤二姐还在做针黹,听说是贾琮小厮孙福,都没细心打扮就翩然而来。

孙福但见尤氏、尤二姐云鬓疏松,仪态万端,一色月华裙,当真美不胜收,后面跟了尤老娘,他不敢多看,暗暗道:“琮爷真是艳福不浅,我什么时候才有这福气?也省得天天跑酒楼找姐儿……”

道了来意,二尤虽察觉一点猫腻,尤氏却未开口说明过,这还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尤氏不免脸红,那尤老娘虽惊了一下,但也不教训什么,一则她两个亲姑娘和贾珍贾蓉的事,她都知道,二则尤氏也不是她亲生,这老人家想想就明白事理,人情债,肉来偿,要是贾琮对尤氏没意思,也不会相帮这么多年。

“我们爷的意思,大奶奶得去南边经营,管些店铺,定了扬州,至于两位姑娘去不去,则顺便。”孙福也不想人家看轻了他,脚下一双靴子擦得光亮,坐得四平八稳,气势挺足。

听这一声“大奶奶”,也不知从哪儿叫,尤氏的红霞褪去,淡然做主:“她们也一起去,或许南边寻到几个好夫婿,也胜过待在这儿虚度青春。”

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尤氏心里是矛盾的,又担心贾琮把两位妹妹也偷吃了,不止是过继来的堂妹,和她们分享一个男人,总觉得别扭,但是,两位妹妹也风评不好,好人家难找,也许能在南边解决这些事,跨越千里去了那里,定居下来,等于一切重新开始,谁会知道?

“也行,但我们爷说了,也不想耽误或干涉二姐的事儿……婚事得解决了,不留下后顾之忧才行……”孙福正襟危坐。

尤二姐低头婉转,带着一分幽怨:“和张华虽然是指腹为婚,彼此不熟悉不说,这几年也不见他登门下聘礼,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了,自顾不暇……只需我给他些钱,他就没有不欢喜的,哪儿顾得了婚事,只是让我蹉跎年华……”

事到如今,尤二姐嫌贫爱富是事实,张华养不起她也是事实,几人都无异议,定下了,明日算完店铺总账,后日离京。

孙福才要走,尤二姐叫厨房摆上好酒好菜给他吃,孙福巴不得呢,尤氏沉默一会儿才问:“你们爷现在很忙么?怎么不亲自过来呢。”

“忙,忙得很,昨儿见皇上,今儿见贵妃,明儿见阁部,宫里宫外,家里家外,无事不忙……咱们爷如今可是雍乐爷的红人呢,巡按三省,到时候只要听到琮爷仪仗一到,多少一省大佬会来巴结……”孙福滔滔不绝,他虽然看不清楚尤家三娘子的将来,但是这次南行,她们地位肯定高于自己,因此又是好说话,又是讨好。

因为两个妹妹在侧,尤氏不好意思多问,才是几天不见,她就有点挂念,还去书店等过,这时听起来,未免患得患失,生怕时间一久,自己愈发老了,这样的日子,久不久也很难说。

尤二姐、尤三姐悄悄对视一眼,彼此心思尽在眼中,此时就是为贾琮小妾,她们也愿意。

“阿弥陀佛!”尤老娘一旁念佛,“若不是你家主子相助,我们家早就过不下去了,只是阖家跟着搬走,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都察院只规定琮爷的车马侍从,不超过二十人,你们务必要打发了一些下人,跟在后面,那时会有驿站勘合传给你们……”

谈完出客厅,尤二姐赏了他钱,尤氏又拿了两套亲手做的衣服,一套赏给孙福,孙福揣摩一会,暂时不能拿给贾琮,府里的奶奶怀疑就不好了,他决定出行那天再说。

第255章 可卿音信

孙福替他去解决的是一小件后顾之忧,而贾琮次日去解决的是一大件后顾之忧,这天距离他离京上任还有一天。

街坊街坊,古代有街就必有牌坊,日到中天,贾琮走过内城牌坊,走进内城刘家胡同,正牵马而至,那认得他的门房快步走下来道:“贾侍读,烦请走后门。”

“好,知道了。”贾琮没有任何不悦地绕着胡同走,这“走后门”真是名副其实。

对此他不反感,人情世故便是如此,“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一些事情只能做“密室之谋”,防范“隔墙有耳”,想想他交好锦衣卫都督余彪、司礼监掌印戴权,哪次不是小心翼翼?

崇祯明明叫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满清秘密谈论议和的事情,而陈新甲一疏忽,这个秘密捅开了,崇祯为了平息沸腾的舆论,毫不留情地把陈新甲杀了,全部过错也推给陈新甲。

这就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雍乐皇帝叫秦业修吉壤也是一个道理。当然,这也是为皇帝服务常见的下场。

贾琮看到刘府门前不远有多家店铺,时有便服官员进出,他暗暗收敛心神,据说当年严嵩门前就有一家“日月兴”酒楼,吃遍大明官员,凡是请见的人,都在那儿等候,刘东升显然还做不到,贾琮自己也离那个境界还远。

绕了半圈从后门进,整理好仪容仪表,贾琮在仆人带领下直驱内院花厅,这刘府花厅周围一样的湖光山石,自是不及敕造的国公府,贾琮无心多看。

进门便见刘东升、汪应元、赵北斗、董安国、毕忠、山子野、司马匪鉴、王应麟、张茂才九个人,戴凤翔不在。

贾琮对前六人一一弯腰作揖,按弟子礼拜见,连山子野也不例外,慌得这位工部尚书赶忙站起,其他大佬一笑置之,对后四个人只是作揖平礼。

“今儿贾侍读出任巡按,重走刘御史的老路,就如这盘小葱拌豆腐。”汪应元笑着手掌一指桌上的菜。

每个人面前的菜,都是一盘小葱拌豆腐。

“阁老教诲的是,一清二白。”贾琮点头表示受教,这场密谈以汪应元为中心。

汪应元、刘东升都是陕西人,历史上陕西官员很多比较耿直、好说话,比如给万历皇帝上“酒色财气疏”、把皇帝骂得酣畅淋漓的雒于仁,就是陕西人,这篇奏折比海瑞的《治安疏》都出名,不知多少人为他捏了把汗。

赵北斗在会推名单上,但是没有入阁,而是起用为刑部尚书。

明朝以来形成的会推、廷议,表面上看是大臣们经过不懈努力,而把皇帝权力分出一部分的结果,其实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会推名单必须皇帝点头才能起作用,如果皇帝不同意,可以叫内阁重新推荐十次、一百次,所以,本质上是皇权硕大,大臣根本争不过来,严嵩、张居正属于异类,那得皇帝不经常理政的结果。

董安国仍旧是原任,顺天府尹兼吏部侍郎。

从在场的局势看,六部里面,吏部、户部、刑部、工部,四个部门,贾琮都初步建立了关系,只是礼部、兵部没有人,另外通政司、都察院、司礼监也有人。

可以说,今时今日的贾琮,基本上哪儿都吃得开了。

“刑部事务,我看了薛蟠的案件。”赵北斗敬了汪应元一杯,沉吟道:“我的意思,仍旧依法处理,故意杀人,且是官宦子弟,没有留情的可能,贾山海,你记恨否?”

因为是亲族,按古代价值观,亲族犯罪,必须维护的,贾琮便装出七分悲痛、三分理解:“大司寇办得甚好,薛大哥虽是我大内兄,然晚辈仁至义尽,无所怨言。”

“好。”赵北斗微微颔首,慨然道:“当初老夫识你诗书,还是在山海书店的一些杂书上,也看见了你出徐光启《农政全书》、西洋学说之类的,这样东西并不赚钱……”

从商业效益来说,刊刻这种书只是珍藏、收藏的,不划算,贾琮微微摇头:“晚生以经世致用为要,八股是天下望风而向的旗子,终归于现实无益,《农政全书》与西洋学说之类,囊括匠艺、手艺、水田、土矿等等,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诚如建阳书坊之《便民图鉴》、陈继儒之《万宝全书》,识字的富商小民看了,经营有方,也能发家致富,是为国计民生……如匠户出身的大司空,他在这方面终是我的前辈。”

说着对山子野作揖,山子野又慌忙站起,笑容满面:“贾侍读不必担心,此次南行,凡是关系水患之事,本官一定力督。”

汪应元、刘东升几人相视点头,对贾琮颇为满意,经世致用的东西,对他们这些活了好几年的人,并不反感,而是热切,刘东升出面道:“工户两部有堂官监督,也不是全无后顾之忧,忠顺亲王在户部、江浙皆有人在,你有什么点子?”

贾琮想了想:“学生打算临行之前再上一份奏疏,向皇上要一些条件,譬如督理三省水患的具体人员,得安排在司马主事、王主事两人身上……”

这种临危要条件,是很有希望的,诸位大佬又点了一次头。

能促使他们共坐一堂的,不是他们赏识贾琮,而是一个共同的人,豫王。

当年赵北斗是因为豫王才下野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尽管秦王钦差的地方是汪应元故乡陕西三边,可是他们都希望比较忠厚的豫王能继承大统,而不是给忠顺亲王那个饭桶。

“来!”刘东升招招手,门外仆人便递进来一个宝盒,董安国接过来,笑容可掬地起立:“贾琮,这支笔算是一件宝物。大司空山子野在工部寻得昆山之玉,大司马毕忠亲自出资买下,我等又请了匠工日夜雕刻,仿湖笔之制,价值不下千金,但重要的不是它的价值……”

“学生怎么担得起……”贾琮推辞。

“你是新进名流,不可逃避,这也是我等在座之人的期望。”董安国把盒子交到贾琮手中。

“三年之后,望能归来,一扫宇内浊气,天下修齐治平。”毕忠当先起身,王应麟等斟酒,贾琮看看众人,一饮而尽。

再次回家写奏折,派龙傲天去通政司传递时,又是日暮时分,孙福急急进来禀报:“秦家的秦爷求见,讣告递到了府上,秦老爷已经……”

啪嗒。

那支玉笔差点摔断。

第256章 再见可卿

已是掌灯时分了,贾琮连忙进厢房,叫晴雯拿一件不辑边的斩衰麻布孝衣,晴雯脸色古怪:“黑天抹地的,穿什么孝衣?还是斩衰?”

难道是大老爷或者大太太死了不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个老师,别啰嗦了,快点找。”贾琮虽然料到秦业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大限不远,却想不到死得这样巧,一时有些感慨和悲伤。

晴雯翻箱倒柜地找,香菱、小红也来帮忙,贾琮出去书房接待秦钟,匪鉴堂在内院,是内书房,他倒觉得这里待客十分不便,毕竟内眷就在院子,像贾政设个外书房多好。

此时事急,也计较不了许多,贾琮道:“秦师兄,我跟你一块过去。”

“掌灯时分,都宵禁了,怕你晦气……”秦钟已是十六的年龄,成熟不少,白净的脸上,泪痕犹在。

“我不忌讳什么病房灵房产房,六年科场,座师甚多,可真正能得到学习的,唯秦先生一人,可惜我官务在身,不能像你一样守孝三年……”

秦钟潸然泪下,哽咽地说不出话来,贾琮本想问他是找个寺庙停灵,还是扶柩归乡,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好问了,这时迎春又带了两匹缎子进来,原是来看弟弟,他明天就要离家了,书房外听到陌生男声,就不进去,恰逢他们出来,秦钟看着这个千金小姐愣了半晌,迎春天生带一股柔和温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这种性子美态实属求婚良人。但她见到外姓男子,先是远远看了一眼,这秦钟的俊俏比起宝玉犹有过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赶忙转身进堂屋了。

贾琮装作看不见,等穿好孝服,宝钗也知道了,她正在裁剪枝叶插花,只说早去早回,两人就骑了马出门。

“明天我就要走,那时你发讣告过来也迟了,祭奠的不过寥寥几位同僚,就趁今晚磕个头……丧事呢忙得过来吗?”

“有姐姐和秦管家在,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大体还行。我想着扶灵南下,落叶归根,毕竟三年孝期,科举也无缘了……”

出来行了一段,秦钟的脸色才好看一些,贾琮对此也无奈,虽然名义上的三年孝期,实际只需要二十七个月,但是耽误秦钟科考是肯定的,无法反抗,只能妥协,他问道:“秦师姐没订婚?”

“没呢,媒人倒是来过几次,不合心意,可能她也无意再嫁了罢,没有订下……”

贾琮一路默然,到了秦府,从门口一路挂了白纸灯到正寝,铭旌条幅等物还没置办,家中也仅有秦通、瑞珠、宝珠几人忙活而已,进了穿堂,秦钟不好意思道:“师弟,我两个远房婶娘在客厅,早几天父亲病重就过来了,姐姐还在哭灵,你先过去……”

微抬头仰视,京城夜色苍茫,模糊能见朝阳门那边的下旬月,宛如一个弯钩,平放在树梢上,贾琮记得上次亲历丧事还是扬州那边的林如海。

正寝里面,只设了香案,灵柩围了白布,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秦可卿正跪在案前烧纸,一身素白、银器,腰也用白色带圈起,单看背影就是一个美人。

余光看到右侧有人进来上香,起初还以为是秦钟,没太注意,又看到那人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等他抬起面容,秦可卿的手忽然停在盆边,愣了好大的片刻:“是师弟来了。”

语气有些冷漠、冷淡,和她往常平易近人的态度不一样,贾琮也以为只是她伤感于养父死亡之故:“师姐节哀,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昔日庄子丧妻,还弹琴大乐,秦老师这是超脱到西天极乐了,女儿安详,子嗣荫官,他必能长眠于地下。”

秦可卿低头继续烧纸,不说话,门外边瑞珠来请他出去喝茶,这丫头也是恨恨的,仿佛贾琮和他有仇,贾琮边走边讪讪道:“瑞珠,我没得罪你吧?”

“哎呀,别说这话,谁敢让大名鼎鼎的三省巡按得罪?巡按老爷喝完茶,快走吧,毕竟这儿晦气,不定你夫人也等急了。”宝珠递上茶就赶人,倒是瑞珠不说话,使了个眼色,秦可卿从正寝出来到耳房,两丫头才退了。

贾琮喵喵客厅,他记得原著里面,秦家两个远房婶娘来接收家产的,那是因为秦家三人都死光了,此时秦钟还在,秦可卿也是聪明人,又有他这个状元徒弟,应该不至于出问题。

他纯当听不见丫头赶人,厚着脸皮进耳房,坐下,秦可卿也不上茶,贾琮仔细想了半天,讷讷道:“那个……师姐在生我的气?”

“不敢。”秦可卿言简意赅,咬了咬嘴唇:“你有什么错呢?”

贾琮坦诚道:“当初我也想过和师姐……或者说和你相守,后来才觉得这不可能,我也不知道……”

“别说了……”秦可卿伸出手指堵住,泪如泉涌:“这怎么能怪你,我也不怪你,这都是我的命,我原本想,我们就这样好了,彼此疏远一些,不连累你,也不连累我,可你偏偏要说出来……师弟是读了圣贤书过来的人……”

贾琮心里微微痛了一下,但又恢复镇定:“是啊,这世上最大的不是皇帝,而是孔子……”

“先不说那些,等回南方了,我会去看你……”贾琮还没说完,就感觉温香软玉在怀,秦可卿的年纪比王熙凤小,如果说那几年还是轻熟,现在却是成熟了,即便穿孝服的时候不施粉黛,亦是芳香扑面,那袅娜的腰肢更令人迷醉。

月影稍移,两人不知何时吻上,贾琮扯开了秦可卿右肩的孝服,露出一片雪白香肩和若隐若现的抹胸,许久秦可卿才推开他,慌乱地整理着装头发,“师弟,现在不行……行程要紧,你快回去。”

贾琮食髓知味地舔舔嘴巴,也明白今晚不能发生什么了,说了几句话才告别,秦可卿得释心怀,更别提心里多快活了,贾琮赶回西城,天又晚了几分。

到园子后门,被秦可卿挑起的沸腾血液,才平息不久,又升腾上来,贾琮索性进了大观园后门,他知道蘅芜苑挨着后门的,守门的张妈本不想开门,听见是贾琮,只得开了,过了朱栏折带板桥,莺儿开了门,进蘅芜苑卧室,薛宝钗慵懒地点灯,埋怨道:“你怎么过来了?”

第257章 湘云听房、摸了李纨

“宝钗,为夫得了个重症,唯有你能救……”

“病了?”薛宝钗吃惊不小,体贴地在贾琮身上乱摸,惊慌失措道:“在哪儿呢?”

贾琮直接把宝钗的手放在下边:“在这里。”

“夫君怎么这样呢。”薛宝钗登时明白贾琮的“病”在哪里,真是……从未见到过丈夫这样急,到底怎么回事呢?看了什么书?对了,他从秦家回来……忽然想起湘云香菱两个,还在侧间睡着。

香菱倒没什么,湘云还是个未出阁的侯门千金呢,她和湘云来这边睡也是为这个,为她女儿家的名声着想,她瞪眼道:“不行,你得回去找晴雯。”

可是已经晚了,贾琮拱了两下,就熟门熟路地进去了,薛宝钗眼神迷离,暗暗叫苦,只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然而蘅芜苑的一应家具摆设都是简陋淡雅,这床她们睡着还没事,一旦遇上贾琮的龙精虎猛,就发出声音来。

“好相公,轻点……”

却说史湘云过来这边几天,还没有回去,对她来说,大观园是最快乐的日子,家里还要被婶婶逼着做针线活到深夜,每次来贾家离去,都要红着眼圈,告诉小伙伴们派人来接她,或者求老太太去接。

早年最好的小伙伴是宝玉,而如今宝玉娶了她林姐姐,境况便不似从前了,薛宝钗深谙人情世故,也最关照她,故而她如今最腻着宝钗,亲如姐妹,但凡过来,必要和宝钗住。

而香菱呢,研习诗书的时候,两人俱是滔滔不绝,良将遇能臣,睡到一起就没完没了,今晚刚好一起睡着说李太白、杜工部、韦苏州、柳三变、李易安,这个如何,那个怎样,且湘云和黛玉一样有择席的毛病,这么晚也没和宝钗睡,聊着聊着香菱半睡半醒,湘云反而越来越睡不着了。

“这丫头倒睡得香。”史湘云看看香菱,倒是羡慕她,香菱虽然是一个丫头片子,却惹人怜爱,贾琮显然对她很好,也不像薛蟠那样虐待,呼来唤去,宝姐姐就更不会了,为了贤惠名声。自己白白是一个侯门千金,竟不如一丫头快活。

但史湘云毕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心里也没太多弯弯绕绕,看见宝钗对她好,打心底以为是好的,从未怀疑宝姐姐会有其他的心思夹杂里面,这种想法一上心头,一下就拂开了。她看看守夜的翠缕也在桌边睡着了,暗说她偷懒,便起床穿鞋,想要偷偷摸过去和宝姐姐睡,吓她一跳,那才好玩好笑呢。

这个时候,忽然,她朦朦胧胧听到了一种声音。

嘎吱!

嘎吱!

嘎吱!

“什么声音?”史湘云扭扭脖子,面色陡然苍白,鬼么?湘云急忙推香菱:“你快起来,有动静……”

“哎呀!知道了,动静虚实,平仄相对,林姑娘早就教过我了……”香菱不耐烦地推开史湘云,呼吸均匀。

史湘云哭笑不得:“好姑娘,好姐姐,不是动静,是鬼……”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唐诗嘛,难不住我……”香菱磨磨牙,睡梦中忽然呼唤似的道:“史大姑娘,你别欺负我……琮爷要走了呢,唉,不知几年才能回来……”

史湘云气得贝齿咬得嘎嘣脆响,嘎吱,嘎吱,嘎吱……那种声音愈发猛烈了,一会儿遥远,一会儿好像就在墙角,不是鬼是什么呢?鬼,一定是鬼,说不定这座园子以前是墓地呢……这个香菱简直气死她了,湘云怕得蜷缩成一团。

看看丫头翠缕还在,她又小跑过来,正准备推醒翠缕,突然又是一声悠长的、仿佛从九霄云外传来的一声叹息:“啊……”

这个“啊”之中,好像夹杂着无与伦比的爽快,却更像书上乱葬岗的一声冤魂的无尽长叹,史湘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宝姐姐,快来救我……”

“史大姑娘……”莺儿推门打灯笼进来,看见湘云这个样子,想了想,忙忍住噗嗤一笑,莺儿知道不能告诉他真相的,笑着安慰:“奶奶睡着了,今晚姑娘便在此睡下,就如自家一般,没有事儿的……”

“可是我刚才听见了……”史湘云咬咬嘴唇,可怜兮兮地抓住莺儿双手,“好姐姐,是不是有鬼?你听到了吗?嘎吱,嘎吱,嘎吱……啊……好可怕!你听到了吗?怎么又不响了?刚才我还听到的,好姐姐,我没骗你!”

“呃……”莺儿的怪异目光一闪而逝:“不是鬼,蘅芜苑门前有一道折带朱栏板桥,姑娘不是常走吗?那桥好几年了,有部分坏掉,近来水又大,是那里传来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史湘云娇憨地笑笑,哀求道:“好姐姐,你别说出去,不然林姐姐一定笑话我。”

“嗯嗯。”莺儿小鸡啄米。

他们夫妻这次完事,宝钗也来不及清洗,好在流出来的东西不多,不比初夜那晚,擦擦也就干净了,宝钗等气喘均匀了,也听到了侧间的湘云叫声,脸红道:“你听到了吗?吓到云丫头了……她还是人事不知,倘若明儿有人见你从这儿走出去,湘云名节有碍的……”

睡眼惺忪的贾琮暗骂了几声破礼教,今晚的宝钗特别和以往不同,又因为防湘云不敢出声,又因为他即将上任,可能要阔别多年,宝钗破天荒地做了几个迎合动作,贾琮哪儿舍得离开,但他也知道现实。

“你说这叫什么事?和明媒正娶的老婆睡觉,天经地义,我却要偷偷摸摸的……”

“说话太难听了,都当丈夫的人了……”薛宝钗撒娇地靠在背部道:“就委屈委屈相公……”

“我现在就走,你好好歇息。”

于是,贾侍读又不得不穿上一身孝服连夜离开,不走前门,也不走后门,问了莺儿梯子,他一个人抬起来并搭起来,翻出围墙走正门了,莺儿瞠目结舌:“琮爷真是厉害,怪不得奶奶……好几次都叫出声……”

从正门回前院已是二更,厢房灯火犹亮,跑了一晚,又和宝钗练习一番动作的侍读大人,实在又困又累,懒散地走进厢房,脱了孝服,只见里间的女人盘了头发,淡蓝色的背影,贾琮嘀咕道:“这么看晴雯真美……”

贾琮悄悄走进去,从后面抱住女人,双手在前面揉了揉,不想这女人腾地一下站起:“琮弟你……”

“怎么是嫂子……”贾琮看到转过来的女人脸庞,怒火腾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今晚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都是什么事啊!

第258章 撩李纨

他想不到李纨这个时候还在,估计是和晴雯一起做针线,研究针黹什么的,妇道人家絮叨絮叨,毕竟晴雯的针线活,老祖宗都夸。而贾琮在家也并不是一味严肃,时常和晴雯打闹的,哪里想道会出这个乌龙,晴雯那小蹄子,不知跑哪去了,宝钗原本让她守家的,不过瞧瞧左右,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二人,贾琮就放心了。

“呃……”贾琮的手掌并没有飞快收回来,而是不经意地向下一压,仿佛恋恋不舍似的,继而贾琮像没事一样,一脸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珠大嫂子坐,晴雯,怎么不来伺候?”

李纨脸红如血,她也想不到贾琮脸皮居然如此之厚,老天,他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轻描淡写地就避而不谈了,好在李纨是过来人,尽管家教严格,出嫁之后也安分守己,但也是能说能笑的,这事情毕竟外人看不见,她不至于为此寻死,只是,从小三从四德的熏陶,根深蒂固的妇人美德,让她觉得羞耻和愤怒。

她依旧站着,眸子狠狠地瞪过来,贾琮干咳一声,亲自端茶:“兄弟给你赔罪,嫂子是为了兰儿的事么?”

贾琮又使用话题转移大法,这么看起来,比王熙凤大、比尤氏小一些的李纨,果然秀色可餐,一股由内而外的成熟,相比王熙凤的泼辣、尤氏的小女人不拿大,李纨浑身有一股大家的诗书之气,且性情随和,不过自从贾珠英年早逝,这种青春气息比较淡,反而槁木死灰的样子多些。

可惜啊,贾琮想,这么美丽的寡妇,若是守寡至死,实在暴殄天物,现在的李纨,就需要男人的滋润。

贾琮的话说对了一半,李纨的日常生活本就无聊,伺候伺候公婆长辈,带带三个小姑子,在家教教儿子,也就这样了。与贾琮这一房的关系增进,还是因为贾琮提携贾兰,她过来也有问这事的原因,但现下的情景,那些说不出口了。

“是有这事,我说兰儿今年又要考院试了,就来这边问问……”李纨也说出口什么“不知者不罪”,斜着重新归坐,气氛很诡异,不咸不淡地接茶喝了一口,放下。

贾琮却又把她喝过的茶杯拿过来,自己喝。

李纨的脸越来越红了,这……这分明是在调戏她!

正心乱如麻,晴雯娇娇俏俏地甩甩手进来,她刚才出去小解了,笑道:“爷回来了……”

李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低头俯视胸前,那种被揉捏的刺激感,许多年再未尝试过的感觉,如在心间,蓦然她又觉得羞耻,并且这种羞耻占了上风。又安慰自己,贾琮只是个无心之举。她是金陵官宦李家的千金,父亲当过国子监祭酒,族人无不读书,那些封建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了。

可就就在晴雯来解围之际,她忽然感觉裙子下面的脚后跟,被人踢了三下,当年菩提老祖敲了孙悟空三下,然后孙悟空三更半夜过来……李纨气得说不出话,也只能不说话,不看贾琮,对晴雯强颜欢笑:“我走了。”

晴雯送出门口,倒感觉珠大奶奶怪怪的,怎么一下子变了这样?

“奇怪。”晴雯再次返回进里间,坐在贾琮腿上:“我看珠大奶奶分明有话要说,或是兰哥儿,或是叫你看看金陵李家那边什么的,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也许她提前有了更年期症状……”贾琮一边敷衍,心里一边想,李纨的愤怒看起来并不极端……有戏……但这个游戏难度近似于地狱模式,李纨的心窗,很难敲开的……

不过贾琮胸中却有一腔斗志,地狱模式才有挑战性和成就感……而且很有刺激。

“更年期是什么呀?”

“以后再告诉你。”

和薛宝钗做了一次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广播体操,现在的贾琮也是运动过度,不宜在出汗使劲了,便无心思和晴雯做,晴雯在这方面也比较淡,哪怕她开了脸、通了人事,但是对于晴雯来说,这种事无可无不可。

两人正说着笑话,你打我闹地准备睡下,晴雯刚去关门,鸳鸯又打了灯笼进来,笑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了,原本想要琮爷问候一声我父母……”

贾琮只穿了中衣、长裤,闻言披上一件外套出来:“鸳鸯姐姐是贵客,晴雯,再给我拿件衣裳。”

支开了这小丫头,鸳鸯告坐,一左一右炕上坐了,贾琮道:“我听说你父母都有病?”

“一个聋了,一个痰病,前年走了……”鸳鸯眼圈儿一红,来到京城,她都没回过金陵。

“姐姐对府上是一等一的忠心,我会留意的……”贾琮拍拍胸脯,一口应下,又出点子道:“鸳鸯姐姐在老太太面前,立誓不嫁人,如今老太太春秋也高了,姐姐若要寻个万全之策,何不请老太太把你放回金陵守家?横竖你年轻,到时候……”

到时候贾赦也老死,南北隔着千里,鸳鸯就没什么担心的了。鸳鸯的反抗,完全是仗着老太太,老太太一死,她一个家生奴才,哪里逃得过贾赦的蹂躏、报复?现在跟她去金陵,不失为万全之策,鸳鸯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明白。

“这……我且想想……”鸳鸯鹅蛋脸上的眉头一皱,难以取舍,这是个忠心思想特别重的姑娘,今天一切都是老太太给她,爷们敬她三分也是这样,当然也有她本人的行事风格在内。这时她还转不过弯来,撇开不谈,笑容如涟漪荡漾:“还有一件事,我得感谢你。”

“什么事?”

“就是你分银子归宗族,是善举义举,不然二太太、琏二爷都想叫我,把老太太的东西偷偷拿出来典当了,老太太也并非不知,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你这样做,不仅我不麻烦,老太太也安心了。”

……

规定三日后动身,贾琮说第三天就走,以表忠心,这天一早,贾琮早早起来,薛宝钗从蘅芜苑带了史湘云、香菱过来打点行李和送别。

薛宝钗如今升了五品诰命,鬓插凤簪,裙摇珠翠,玫瑰坎肩,莲步生姿,一早走进堂屋,真如华清池里走出来的倾国杨玉环,贾琮暗暗点头,在他滋润下,宝钗越来越有风韵了。

这天阖府早起的人很多,门外的贾芸、贾蔷最先来求见,要开祠堂祭祖。

第259章 送别闹剧

再瞧瞧好奇宝宝似的史湘云,很娇憨很天真,湘云并不傻,不过囿于家庭环境所致罢了。她脚踏皮靴,身穿长袄,最爱偏向男子的打扮,据说有次老太太对她说“宝玉,过来”,这就是可男可女的林青霞了,自带英气。

昨晚湘云住在蘅芜苑,这事贾琮没啥感觉,由于他连夜悄悄离开了,莺儿也不至于乱传,关键他对湘云没做什么,看也看不到,不至于出事。

史湘云又是另一番想法,她对昨晚的响声还心有余悸,可怜她从未亲耳听闻过男女行事,未订婚之前,叔叔婶婶也不派老婆子给她上性启蒙教育,全是一张白纸。

因为这些,清早不但说要跟宝姐姐过来,而且也不口无遮拦地多话了,若是自尊心强的林黛玉,定然太过担心被人笑话,湘云却无所谓,看得开、开朗一些。

当她初次听说宝姐姐要和贾琮睡在一起,就觉得是贾琮抢走了她的东西,有点不快活,此时一看这两口子,男的气势不凡,一张脸庞棱角分明,女的端庄雅致,史湘云暗暗想道:“他们倒还般配……”

“按府里几十年的惯例,小红也到了年纪,今天我做主,芸哥儿还没有妻室,不如让你们成一段良缘……”贾琮以一家之主的姿态道:“你们有意见吗?”

跪见的小红和请见的贾芸,无不对贾琮这决策大吃一惊,一点信号也没有,两人早已互有情意,只是苦无门路。

面貌不算英俊,但挺拔而立的贾芸,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些远房族人,不仅过得不如得势的奴才,地位和生活更是不好。琮叔这个宣布,对贾芸来说,不啻天上吊下一块馅饼,砸到头上,都晕圈了。

还是小红机灵一些,跪地哭泣道:“我自无不从的,就是不得照顾琮爷和奶奶……”

薛宝钗劝慰道:“芸哥儿要和你们爷一起上任,在外面办事,今儿是成不了亲了,你父母那里我去说,没有不成。因此你们还是在这里办事,只是丫头断没有孤老终身的道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红年龄和我不相上下,要是奴才之身嫁了芸哥,未免屈了族人,索性我任你做义妹,也好补一份嫁妆……”

贾琮若有所思地看了宝钗一眼,没说什么,薛宝钗又道:“家生奴才放出去的,不是没有前例,朝廷规定三代可出,你们林家又是忠心耿耿的,劳苦功高,就如赖婶子的孙子赖尚荣。今日起,红玉就算我妹子了,上下视为主子对待……”

他们夫妻一人一个手段,果真高明无比,平时伶牙俐齿的林红玉,动情地说不出话来,宝钗拉她起来,贾芸则是发自内心地告谢不已,心里已经决定誓死报效琮叔了。

不过,有两个人不高兴,一个是晴雯,她和林红玉不对眼,看不上林红玉为了向上爬而使出的某些手段、心思,特会勾人,晴雯撇了撇嘴,但是想想,小红就算嫁了贾芸,哪怕是正妻,也是不仅地位不如自己,辈分也矮,就说不上妒忌了。其实晴雯看不惯她,还有小红爱炫耀、还嘴的原因。

另一个是孙福,往常芸二爷对他还客客气气的,贾芸虽然叫爷,然而远房的爷和嫡系的爷,犹如天壤之别。这下子自己岂不失宠了?贾琮这时又道:“莺儿也大了,不如就给孙福?”

话是问宝钗的,薛宝钗笑道:“你回来就让他们完婚。”

这样是夫妻一体,互相配合,来日孙福、莺儿都能得势。

孙福回神过来,赶忙和莺儿一起跪下谢恩,他们两人也是比较对眼的,至此孙福没有什么不满了。

“妙玉说要回南边,她师父的灵柩还停在牟尼院……要落叶归根……”薛宝钗还不知夫君早已无法无天了,心想贾琮不至于和一个带发修行的女人搞上,还有就是,妙玉眼高于顶、目空一切,此前就没看上过贾琮的……就让宝钗更放心,妙玉看不上贾琮最好,还是自己有眼光,“她是二太太当年下帖子请进来的,来去自由,既是相识一场,她一介女流行走不便,且她也有余财,不如就搭个顺风,免去盗贼之忧……”

他的侍从虽然不满二十,但是加入进来太显眼了,贾琮的处理和尤氏一样,跟在他后面,他再派人传送驿站勘合,走官方的路,这样也安全。

史湘云看得一愣一愣的,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宝姐姐和琮哥,怎么像唱戏似的?”

晴雯、贾芸等人忍住不敢笑,薛宝钗对湘云的不通世故无奈,娇笑着捏了捏她脸,贾琮也笑了笑,屋子里才缓和下来。

而后三春俱来送别,她们的礼物多半是琴棋书画,贾琮推辞了好多,只留下一些实用的衣背绸缎。

家中一行人齐齐送到大门口,贾赦、贾政、邢夫人也过来嘱咐,唯独王夫人托病不来,最后贾宝玉、林黛玉、贾琏、平儿、李纨都过来了。

贾琮先和贾蔷去东府祠堂开门上香、祭拜列祖列宗,回来时又见门口多了几个人、几台轿子,原来薛家、史家也来了人,薛宝钗正拉薛姨妈的手,低声诉说,另外还有薛宝琴、柳湘莲、保龄侯史鼐。

薛宝钗眼圈一红,扑在薛姨妈怀里落泪,薛姨妈拍拍女儿,又对贾琮道:“贤婿南下,得惦记安危,湘帘是我义子,身手不错,让他跟你一块儿……”

贾蔷也带几个奴才过来:“琮叔,孙福、龙傲天两人,哪能护得周全?侄儿这边有几个人选,鲍二、俞禄两人都还身强力壮……”

话还没说完,一个白发老头喊着要过来,贾蔷叫人赶走他,那人正是焦大,还没死呢,贾琮看看一脸帅气的柳湘莲,中年的俞禄、鲍二,这两个应该是贾珍被抄家的时候,贾蔷托关系买回来的,再看还健朗的焦大,笑道:“都跟我去,到时候别说苦,看看你们,搞得像菜市场卖菜似的……”

众人一笑,气氛缓和了点,忽然贾政道了声“母亲”,却是贾母拄着拐杖来了,鸳鸯扶着,众人连忙簇拥在左右,还不等贾母说话,门口右侧的宁荣街出来两匹马,正是探头探脑的兴儿、昭儿,见这场面,赶紧退后,贾母却见到了:“那两个要回什么话?”

贾琏暗暗叫苦,兴儿昭儿是他派去打探巧姐的,这些事贾母都不知道。

第260章 香艳的上任

眼见躲不过了,兴儿、昭儿赶紧下马,在台阶下面的砖石路上跪了,他们原本以为老太太不在,就算偌大的场面也可以回贾琏的,但是现在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贾母不悦道:“琏儿,凤丫头呢?以前说她身子不好,不来请安了,但我知道凤丫头,不会几个月不过来的……”

贾琏左支右绌,贾赦叹气道:“你就如实回禀了。”

事到如今,贾琏不得不把休了王熙凤的事儿说了,但在老太太面前,底气不是很足,贾母听到这事,双眼无神,泪水也无声地滑落,又知道巧姐被人抢了,气得拐杖一下一下地踱地:“怎地能出这种丑闻?既已结了案子,该回我一声才是……都瞒着我……如今一个重孙女儿也护不住了……”

贾赦贾政贾琏等连忙告罪,黛玉宝钗全部沉默,贾宝玉更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唏嘘长叹。

贾宝玉对王熙凤的感情也是比较深的,多是表姐弟的感情,王熙凤为了讨好老太太,也对他很好。

贾母说着身子向后仰,鸳鸯含泪扶住,一家子都慌了,唯有台下的贾琮还正忙着,贾蔷吩咐几个奴仆排班站好,护卫贾琮出行,兵部车驾司的小吏递来了勘合,贾芸捧来交上,那小吏道:“勘合由工部营造,礼部定制,兵部管发,准御史大人侍从二十人,但有遗失,请即刻派驿卒挂号,重新定制。”

给贾琮定制的勘合只是一块铜牌,他这个级别还配不上银牌,贾琮收了,赏了二两腿脚费,小吏走,钱华又抄了邸报来,本来要给贾政,犹豫一下递给孙福,孙福交贾琮,贾琮一看,判断得不错,皇帝准了司马匪鉴、王应麟协理三省水患的工户两部调度。

另外是樊林的恭贺奏折,这位县试座师还在宛平干同知呢,日后少不得走贾琮的关系。

“琮儿……”贾母把贾琮叫得转身,拉着鸳鸯的手,嘱咐道:“往年袭人她老子娘死了,准她回去安葬,至少也要烧个头七,鸳鸯却不曾得回去,因为山高路远,今儿让她跟你去金陵……”

贾赦面色急促,贾琮却提前一口应承:“也好,老祖宗的口令,哪有不从命的……”

显然贾母也知道这是唯一让鸳鸯活下去的办法了,虽然鸳鸯说过不嫁、服侍老太太一辈子,但贾母一发话,也只有磕头谢恩。这个意思她没有向贾母表明过,只是回了琮爷上任,谁知结果与所料不差。

贾蔷又带来了贾敬、贾珍、贾蓉三人的灵柩,贾敬还没什么,落叶归根也正常,贾珍、贾蓉却是充军而死,但是按照惯例,充军死了也得带回原籍安葬。

原本永远充军的规定,是没有子嗣还要抓族人去充军,世世代代,直到这个王朝灭亡,明朝灭亡尚有无数这种人,终身充军只是本人到死为止。然而当时王子腾启奏,雍乐皇帝自然一笔带过,网开一面了,否则贾蔷也要遭殃。

这三台灵柩让贾琮无限腻歪,得,冤有头,债有主,他干掉了贾珍贾蓉,如今也不得不送佛送到西了。

贾母少不得要吩咐营救贾巧之事,贾琮也应下了,行礼告别,他看看自己的侍从,孙福、贾芸、柳湘莲、龙傲天、俞禄、鲍二、焦大,才有七个人,心下就有判断,孙福、贾芸在文书上可重用,柳湘莲、龙傲天主要负责人身安全,俞禄、鲍二、焦大观察观察再说,要是不能用,他就在外面打发了,顶多给一笔养老费。

二十个侍从,自己可以养家丁了,贾琮决定在路上寻觅几个身强力壮而又贫穷的人,而且个个都得训练,包括孙福龙傲天也是,不然贾侍读实在没有安全感。

薛姨妈叫柳湘莲跟他,贾琮当然求之不得,柳湘莲这位高冷帅哥,可是亲自把薛蟠从土匪手中救出来,武艺不容怀疑。

看着贾琮跨鞍上马,只是稍稍回头,队伍就向西便门的方向行去,离京的第一站是良乡固节驿,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见,薛宝钗自从与贾琮成婚,就琴瑟和鸣,有彼此尊敬的时候,也有恩爱夫妻的时候,禁不住落泪更快,那队伍已渐渐没了影子。

“宝钗,离合悲欢乃是常事……”薛姨妈很心疼,宝钗倒不想让母亲安慰,那样显得自己不懂事,勉强抑制悲伤,晴雯、香菱亦暗暗抹泪,黛玉、三春又上来说笑,他们才缓慢回府。

中路堂屋,薛姨妈拉女儿到炕上说悄悄话,“宝钗,我进来就觉得有两点不对,其一妻妾同居一院不好,难免就斗嘴。其二你也不让女婿建个外书房……”

“是啊,我也想过让她们另住一房,可晴雯尚无子嗣……”薛宝钗道:“我虽然管了家,终究有些事得慢慢来……”

“慢不得……”薛姨妈教诲:“女婿外面有了钱路,也好也不好,好的是能照顾你们,不好的是……唉,你套不住他……你不想想,他这一去几年,又是年轻人,血气旺,能几年不碰女人?”

薛宝钗眉毛一蹙,心思慌乱而复杂,若是……若是丈夫在外面养了女人,她怎么办呢?以目前来看,贾琮就算养女人,也不会带回来烦她……但是,这种感觉就像割了她心头肉一样,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通房丫头还好说,她从小三从四德的教育,比李纨更深,所以说话行事几乎处处道学,十个八个通房丫头,她都觉得没什么,为子嗣计,为开枝散叶计……但是养外室……这种事可千万别让自己听到了……不然……

“你们行房还正常么?”薛姨妈抱住女儿,她现在只能靠宝钗了,谢天谢地,女儿女婿都是万中挑一的人,如果真嫁了宝玉,她简直不敢想象现在的境况,宝玉会做什么呀……

薛宝钗脸红不说话,一想起昨晚的持久战,都让她耳根子发烫,薛姨妈却还在传授经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耳语宝钗,薛宝钗撒娇地拍母亲:“妈!您别说了,女儿做不出来……”

“好了,你自己拿主意……”薛姨妈失神道:“看看这些姐妹,有好归宿也就你了,湘云也不知能怎样……”

今天保龄侯史鼐过来,无疑要表达,贾琮将来请功的时候,也得拉上史家,林妹妹算是遂了心愿,湘云却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呢。

薛姨妈又说要看姐姐王夫人,薛宝钗不去,王仁偷卖贾巧,这事情可以说把王家的脸丢得一无所有了,还剩什么?

政治联姻,不过棋子罢了,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瞧瞧徐阶、严嵩巅峰斗争的手段,四大家族在面临败落时也是一样。

所以王夫人应该快气死了。

第261章 二尤双飞

京师会同馆到良乡固节驿有七十里,固节驿到涿鹿驿又有六十里,贾琮这半天的行程,到涿鹿驿就天黑了。

平时说的几百里加急,是驿卒传报信息,快马加鞭,经过训练的锦衣卫也能做到从燕京到杭州,只需要十五天时间,但是,水路陆路差别太大,水路日行四百里不成问题,日夜可行,陆路就别提了,何况文官上任,其实古代官员的时间,很多耗在路上。

涿州地处华北平原西北部,全境在太行山脉,地势相对平坦,一路但见麦浪阵阵,看不到棉花,也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这地方却出过刘备、张飞、赵匡胤等左右历史的人。

涿鹿驿距涿州衙门城池尚有数里,掩映在青山秀水之间,尘土飞扬的驿道,贾琮当先下马,驿丞恭恭敬敬地迎出来,都察院御史又叫风宪官,掌管官风宪令的意思,所以补服又和一般同品级的文官不同,绣了獬豸,驿丞如何认不出来。

但一见后面随从七人、妙玉鸳鸯马车二辆、勘合再递尤家四人,驿丞暗暗叫苦。

官员拖家带口吃公费,真不客气啊,驿丞接了勘合登记,吩咐管马的拉马伺候,亲迎贾琮进去,一肚子苦水只能埋下,又吩咐人上茶水、洗澡水、上菜。

这驿站就像一所院子,各种分工井井有条,贾琮洗漱完,只叫贾芸、柳湘莲陪他吃,这两个不是奴才身份,其余人另有安排。

东侧排屋之中,见驿丞愁眉苦脸,贾琮道:“怎么?涿州衙门给你们的银子不够?安排不下我这些人马?”

“瞧侍读大人说的,卑职不敢……”西门驿丞不敢得罪他,又想贾琮素有直名,吞吞吐吐道:“只是这个……嗯,这个……兵部车驾司规定,全国两千驿站,一万四千递铺,全由临近州县出钱,这钱不是州县衙门拿的,摊派到民户头上,岁岁交草交粮……侍读大人有所不知哪,直隶省又实行马政,这马如果死了,养不活,得给官府赔钱,久而久之,不知多少民户倾家荡产……沦为马贼了……”

“因是如此,卑职……卑职管的这涿鹿驿,也倍受马贼骚扰……”

正德年间轰动五省的刘六刘七起义,马政可谓“功不可没”,尤其北方山西、山东、陕西、河南、直隶五省的赋税徭役极度沉重,赋税占天下五分之二,九边重镇年年都要强制派兵,可以说从明朝中期开始,到目前,中国的老百姓,就没有好过的时候。

相对来说,江南好一些,当初殿试方无悔真是冤枉,就在策论里面说马政不好,戴权把他阴了一把,这马政,是真的不好。

贾琮放下筷子,道:“可惜本官巡按的是豫齐苏三省,冒昧插手直隶,有越俎代庖之嫌疑,你有话就向兵部车驾司和直隶巡按说。”

西门驿丞满脸沮丧,要是有用的话,他不会等到今天,他担忧一旦马贼越来越多,恐怕他也小命不保,因为交草交粮的民众,亲自与驿站接触,到时候不被起义军撕了,上面也有罪名把他斩首示众,收粮草的时候,本来就吃黑钱。

贾琮本想自掏腰包安置自己人,但是他放弃了这种做法,因为这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公费吃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但这件事他留意了,如果山东河南也是这样,他也有责任。

贾芸不说什么,柳湘莲叹道:“真是生,百姓苦,亡,百姓苦。”

“湘帘你看,能不能把我那几个侍从训练一下?”贾琮转移话题。

柳湘莲又是薛姨妈义子,又和宝琴订婚了,是亲戚,帅气的面容上,思索半晌:“要训练也不用抽空,你路上公文往返,有些事不能用驿卒,叫他们传信。这骑马就是一种训练,不合格的,直接开掉就得了,我看只有龙傲天体格健壮,孙福还勉强,其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贾琮点头,饭后各在房间歇息,他立马起草书信,行文山东的东昌府、汶上县新马桥驿、兖州府昌平驿等驿站。

想了想,贾琮还是用了“巡按三省”的公章,如果用私人印章,就没有办事效率。

这也算“私事公办”了,很多时候,就算民主社会,法律多半也是统治阶级的便利,当代某省大力打击地痞流氓,民众拍手称快,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案件的背后,是一位高官的儿子不小心被流氓害了。

王仁用的是王家旧存勘合,所以贾琮不需要说明山东的驿站必须截住的人的相貌之类,只需要写明,凡是王家勘合,就当场截住,以他权倾三省的现管大佬,驿站再怕王家权势,也不得不听命。

写完了,贾琮叫人进来:“俞禄、鲍二,你俩火速去山东,如果我到兖州府还没听到想要的消息,你们就走。如果办好了,继续用,我给银子,一月不少十两。”

俞禄、鲍二有点为难,他们以前也算吃好穿好的奴才,不情愿受苦,但是离了贾琮,他们也不可能过得好,别家又没有关系挤进去管家,有些沮丧地听命了。

这事完了,贾琮又出来到门外散心,这排屋后面是幽深的树林,荒郊野外,环境比京城好了不知多少,他看到隔壁房的石榴出来倒水,想必尤氏正在沐浴,看看柳湘莲、贾芸、妙玉、鸳鸯都歇下了,贾琮便悄悄过来,趁石榴关门的当口,溜了进去,石榴脸儿一红地守在外间。

里间的尤氏才刚出浴不久,云发披肩,交领中衣包裹的娇好身材在灯光下扭动,看见贾琮,也红了脸,妆奁前起身道:“这怎么成呢?一排排房屋,好多人。”

“动静小一点就成了。”贾琮把尤氏拉在床上,出浴的美人娇艳清香,他摸摸她头发道:“你用了肥皂?路上累不累?”

尤氏点了点头,贾琮已经缓缓进去了,这木屋是不隔音的,所以不甚激烈,尤氏显然因为路程颠簸比平时累了点,但她思来想去,盼望能为贾琮生个一男半女,这样就算她老了也有所靠,目前看来贾琮还很关心她的,这又让她止不住地柔情似水,嘴上嗔怪,身体却是迎合,任君采撷。

在这种默默而又缓缓地进程下,两人双双登上极乐不久,贾琮轻声道:“你放心,扬州的店铺我早就选好了,那儿富丽繁华,你一定没见过。”

尤氏感动了一会儿,噗嗤笑道:“你往后得多吃点药补补……还有,我给你的衣服,怎么没穿上呢?”

“你给我了吗?”贾琮奇怪,尤氏才知道孙福没交,“罢了,明天做一件补服就好了。”

相比萝莉,贾琮似乎更喜欢这种御姐,也不奇怪,御姐懂眼神、动作好、会疼人,两人正倾诉情话的时候,窗外忽然火光大亮,驿站又传来喧闹声,贾琮听到了西门驿丞的声音,尤氏随手点亮床边的灯:“外面不知出什么事了。”

“你睡吧,我出去看看。”贾琮正要起身,忽然门一开,尤三姐衣裳半解地进来:“大姐,我也要睡在里边。”

“你胡闹什么……”尤氏脸红地吃味,可是尤二姐关了门,也进来了,窗外的吵嚷声越来越剧烈,这一夜似乎很不安宁。

贾琮摸摸下巴,双飞?不对,一女二男叫三批,一男二女叫双飞,这是三飞。

第262章 艳福无边

贾琮停下穿衣服的动作,笑着看看二尤,尤二姐柔美,尤三姐妩媚,三个姐妹各有千秋,因为他的出现,不仅贾琏与尤二姐的事黄了,柳湘莲与尤三姐也绝对不可能了,由于柳湘莲已经订婚,尤三姐看上他的几率就几乎没有。

虽然三姐妹收进一房显得混乱,也的确无耻、骄奢淫逸了些,但是贾琮没有很大的心理负担,她们现在都是没有丈夫的,包括秦可卿也是,如果是有夫之妇,这种事贾琮真不会做,天道有轮回,做头发是会有报应的,寡妇和一般女人就不一样了。

窗外院子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慢慢小了下来,恍惚听见西门驿丞叫驿站的人关门,此时的驿站只有贾琮一行人,不见别的官员,那些来闹事的,似乎是民众,又听见什么“州衙门”的话语,夜才渐渐平静。

眼见贾琮又不出去了,尤氏半有醋意半拉不下脸,“这床这么小,哪里睡得下呢?”

但是不等他们两人发话,二尤已经挤了进来,尤氏无语地侧身躺在最里面,贾琮和尤二姐在中间,一时芳香扑鼻,贾琮是骑马过来的,一百多里路程,再和尤氏相爱一次,腿脚着实发酸,苦叹道:“二姐,三姐,今晚我得好好歇息,上面的路程与时间规定得严,半个月左右,必须得出山东,耽误了行程怎么好?”

尤氏侧身躺着给贾琮揉肩,附和道:“就是,二妹三妹还是别闹了。”

“我们不说一定要他今晚做这个,只是你们好歹放出个话来……”尤三姐也有样学样地给贾琮按摩腿脚,桃花眼灵动可人,“是让我们两个姐妹从良寻个好人家呢?还是就此不管?娘又做不得主……”

躺在最外面的尤二姐水波盈盈,尤氏也不好说话伤她们了,虽然她和她们不是亲姐妹,到底是一家人,这时相处最多,贾琮发话道:“从良嫁人的话,你们已经失身过……不怕新婚之夜被人察觉?再被人休了?”

很显然,如果是一般民户,老实人怕不会计较,但是殷实人家的公子,早就玩过,知道这些,一旦坦诚相待,就能知道她们不是处子了。

虽然她们当初失足是半推半就,并非全然是被威胁强迫,但是贾琮说出来,人性如此,二尤不由得都是脸红,还有一丝丝羞愧。

尤二姐惭然而又讷讷地道:“这一桩事也不怕,坊间的女子,有一种药方,只需要石榴皮、生矾两种药配合,煎汤洗过,下面那东西就会揪紧了……洞房那一夜又是灭了灯,总能蒙混过关的……”

“还有这种操作?”贾琮惊叹地看着二尤,*****’修复?古代就有了?贾琮第一次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这么说来,二尤这时候一定很紧了……

二尤倒是不好意思地垂头,分明她们都用过的样子,两个躺在床上,秋波暗送,那意思分明是“不信你来试试”?

“咳咳……睡吧。”贾琮决定改日试试,一来他也累了,二来他得查查这种“生矾”有没有副作用,如果有毒,自己的老二还要不要了?岂不亏大了?

二尤心下一松,看这口风,贾琮是有心思把她们收在外面的,这不仅是一个好依靠,且天高皇帝远,她们不用担心贾琮的正妻,在外省住着,房里她们就是正妻的模样。

次日天还没亮,贾琮偷偷摸摸起床,这一晚可谓艳福无边,虽然没和二尤生米煮成熟饭,好歹你来我往地摸了一晚,她们按摩功夫也不错,极是快活。

女眷住的排屋和男人是分开的,尤氏石榴一间,二尤一间,本来驿站安排妙玉鸳鸯同住一间,妙玉有洁癖,不同意,只好各住一间,鸳鸯那门嘎吱开了,她和妙玉俱是来了经期,这个时候悄悄出来倒水,贾琮赶忙脚不点地地遛了。

“咦?好像有个人影……石榴看见了没?”鸳鸯东想西想地向这边过来。

“天还没亮,模糊得很,姐姐眼花了罢……”靠在门边的石榴黑眼圈极重。

妙玉也被吵醒了,不冷不热地起床,却不开门,暗暗为自己算了一卦,“命动红鸾?怎么会这样?”

……

清晨吃过饭,马匹都喂饱了,西门驿丞笑容可掬地把贾琮送出大堂,贾琮才下台阶,又听见仓库那边传来吵闹声。

抬眼一看,原来是涿州衙门的书吏,带了一伙本地民众,来驿站强制交粮草,每家每户都有定额,只见领头的民户穿着右衽短袖,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亮油油的,头戴网巾,裤腿短打:“这秤不公平,那秤砣分明做了手脚……”

也有的民户跟着叫嚣:“就是,号粮号草,每家每户的定额,来的时候我们就秤过,五十斤怎么变成四十斤了?又要摧科,又要加派,怎么让我们活?”

“对!就是!”

那管仓库的驿卒眼神一冷,衙门书吏显然也站在这边,红口白牙地威胁道:“怎么是黑秤?你哪只眼睛看见它是黑秤了?几十年了,都用这一杆!违抗不交粮草?你们这帮刁民可知是什么罪名?”

领头的汉子和几十个民众,全部哑火了,敢怒而不敢言,特别是那汉子,拳头捏得咔嚓作响,有几个驿卒嘲笑地贴脸上来:“这不是御米镇上的伍三哥吗?哎哟!你要打人?来打我呀!打我呀!”

铿锵!

柳湘莲看得勃然大怒,手按的佩剑拔出来几寸,就要飞奔过来动手,贾琮急忙拦住他:“回去,这片地不归我们管。”

贾芸也是看得不好受,书吏和驿卒实在气人,这些豪放的燕赵汉子,真是有苦无处说,原来胥吏要剥削百姓,是如此地简单。

西门驿丞暗暗惊心,以为贾琮要管,不吃黑秤的话,他这涿鹿驿简直无法开下去了,实际上也有县学的诸生告发过,涿州衙门不理,又进京,兵部只给一句话:查无实据。就此,不了了之。

贾琮叫女眷们先走,那一身水田衣的妙玉虽然高傲,临走却还道了声谢。贾琮觉得一出京城,乱象更多,自己垫后才安全,出门行了一段,那个伍三哥后面跟来,其中有人道:“三哥,我们好几家的马都死了,又要交号粮号草,又要当差交税,又要被人坑……”

伍三哥这汉子也不由得流泪:“怎么就不给我们一条活路?”

“不如折进太行山,投了闻香……”

“禁声!”伍三哥大惊,忽然发现前面那位官员打马回来,他看看这位官老爷,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好生俊俏,这些骑马的人包围了他们,他不知道这位官老爷要做什么。

第263章 王熙凤来求

三五个民壮汉子俱惊慌失措,贾琮收下打马的鞭子,向孙福使个眼色,孙福立马倨傲地扬起下巴,显露出刁奴豪奴的模样,马鞭一指:“尔等小民可是无处安身?”

伍三哥有些惧怕,正寻思回话,中间一个面白无须的人拱手作揖道:“正是,不知有何见教?”

贾琮冷眼旁观不出面,泥塑木雕地在路边,甚有威严,让随从拱卫他,这就给人一种威势,孙福慈悲道:“我家爷新官上任,正缺几个侍从,你们可愿进来?”

伍三哥愣愣地摸摸后脑勺,大嗓门一吼:“跟你家老爷能吃饱么?”

“哈哈哈……”孙福仰天大笑,贾芸也不觉失笑,倒是柳湘莲一副冷面郎君模样,不苟言笑,焦大也是这般,龙傲天“嘿嘿”了几声,孙福道:“不但能吃饱,为主子立了功劳,还有赏钱,饭和肉是天天有的……”

“愿意,愿意……”伍三哥一个劲点头,做马贼造反,那是逼不得已的最后一条路,但有希望,百姓怎会冒这种杀头的危险?

五个人纳头便拜,孙福犹豫道:“只是得立定文契,更改户籍,不必要的麻烦得先解决了……”

这时候贾琮出面了,他仔细看看那面白无须的汉子,“你为何不留胡子?也不见胡茬?”

“草民……”这个汉子迟疑几秒,忽然脱下裤子,露出伤疤来,但他毫无羞愧,很是平常地道:“当时王统制节制九边,发顺天保定等府民壮参军,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只得自宫了,按惯例,伤残之人可以免除劫难……官爷见谅,草民镇上自宫的,便有十几个……”

贾琮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为了逃避服军役,整个直隶省自残、自宫的应该不在少数,本来大顺也有军户,特殊时期就强制募兵了,也有人想进宫当太监,但是没有关系的还进不去,太监不是想当就当的,也得选拔考核,有关系的进去了,出头的也不多。

但这种难受只是一刹那,贾琮就没有过多的慈悲心了,耳畔听见孙福他们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武状元……”

“哈哈哈……”孙福在马上捂着肚子笑。

贾琮摆出一张慈眉善目的笑脸:“好,我只要你们两个,孙福,和他们到镇上办了文契,速度赶来。本官也知道你们疾苦,剩下三人每人给半吊钱,回去搞个营生……”

“谢老爷开恩……”伍三哥、武状元感激不尽地磕头,另三人大是羡慕,但是身量憔悴些,贾琮看不上,这两人都是养马的汉子,力气和骑马技术弱不了。

御米镇就在前头,孙福跟他们去了,贾琮等人重新上路,他见到后面焦大带头看护灵柩,挑运的都是民间请来的脚夫,贾琮暗骂一声晦气,下马来,叫龙傲天来看护,自己颇为心痛地道:“焦大爷上了年纪的人,不如再雇辆马车?您老又是死人堆里救过太爷,不宜骑马……”

龙傲天、贾芸、柳湘莲俱心生感动,看贾琮待人这样好,焦大气场也比较冷,摇摇头道:“我是来护卫琮爷的,不是那享福的人,不可。”

贾琮便作罢,看起来焦大还挺硬朗,但他不准备用多久,放到扬州给尤氏看门也行,反正焦大无儿无女,精神上给予笼络人心,物质上给予资助,就够了。

想想贾芸、柳湘莲、焦大都是比较正派的人,自己偷偷和尤氏的事情,暂时不宜透露出去。

春风拂过驿道两边的平原上的麦浪,送来泥土与麦香,驿站往新城县汾水驿弯弯曲曲地南下,或有山石阻隔,或有遇河搭桥,好在驿道常用常修,不至于耽误行程。

前方御米镇周围土壤肥沃,年年向皇宫进贡大米,故此叫御米镇,尤氏吩咐马夫在此停了一瞬,这时前脚走一步的孙福带伍三哥、武状元向本镇里甲办完文契回来了,发给衣甲、兵器,镇上买了腊肉、米粥安顿他们,尤氏又对他招手:“去买几斤鹿血、马鞭什么的,煎好了拿来。”

孙福心下暗暗惊奇,面上不动声色地拿钱去了,等回来追上,他们已行出镇外,快到雄县了,尤氏便使眼色看向贾琮那边,孙福把使锦盒的汤交给贾琮,悄悄道:“大奶奶吩咐的。”

“嗯。”贾琮却之不恭,暗赞尤氏心细,边骑马边喝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肉,汤里面都是煮烂的碎屑,只尝到肉香味,喝完朝路边甩掉钵盂和什锦盒子,咂咂嘴,一扬马鞭,眼神睥睨华北平原,贾侍读豪气风发:“在外面有女人照顾,就是好啊,不然这几千里奔波之苦,如何消受?”

“琮爷明鉴。”孙福小鸡啄米,心下想道:“是琮爷不行,还是大奶奶不满呢……”

出了雄县,贾琮一行人便连续几天白天奔波、夜晚安息,过任丘、河间、献县、阜城。

单说在直隶省的行程,贾琮没少见到赶马的汉子,问了龙傲天,龙傲天也说其中有马贼乔装打扮的出入,太行山那一伙马贼,是归了白莲教的分支闻香教,首领是个女的。

因为这几年闻香教的团伙作案还不泛滥,人数也不多,官府就没采取行动,太行山又易守难攻。

道理很简单,这种事情顺天府、河间府的地方官,都不会认真上报皇帝,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乌纱帽和性命。

贾琮心里想的是更严重的问题,以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这就是一颗炸弹、地雷,一旦直隶地方官再次激起大的民变,河北又接壤山西、陕西、河南,黄河水患严重,再遇到干旱的话,很难想象不会有起义军暴动。

毕竟大顺定鼎一百年了,开国时候的清明、简朴也慢慢消失了,而秦王又在陕西三边,军权在手,这个信号太危险。

二月初七,贾琮走出直隶省,到达山东德州府。

这里的驿站叫做安德驿站,驿站前边有一条卫河,他们得渡过卫河上的铁索桥,才能走进恩县太平驿站。

从明朝开始,漕运除了大运河,就是各地等等不一的卫河了。

走进山东境内,就可见漫山遍野的棉花植株,贾琮在安德驿站歇下,进入山东的第二不同,就是招待规格,本来以贾琮的七品御史,饭菜、房间也是七品,却被驿丞抬到了四品规格,贾琮没说什么,心安理得地享用。

当天夜晚,贾琮问了王家行程,驿丞答道:“前几天才知大人派人来问,可惜那时他们早过了德州,约莫在高唐州能截下,再远也跑不出东昌,说起王家,本站还有一位奶奶在呢……”

能在东昌截下就好,俞禄鲍二的速度也慢了点,好在不是废物,贾琮点点头,“四品规格是你定的?还是……”

“侍读大人,这是府县老爷们的惯例,上一任御史也是这样……”

驿丞退出,孙福又来回:“以前的琏奶奶求见……”

不等贾琮答应,王熙凤已经盛妆丽服地进来了。

第264章 王熙凤卸甲

王家一行人只比贾琮早一天出发,驿站又能换马换车,以沿途州县的民户血汗供他们挥霍,所以进程还不太慢。他们在前走,贾琮是知道的,但无意关心。

德州是属于山东境内的第一站,隶属东昌府,王熙凤十几年没走这么远的路,从京城到山东,是一路而南,经线变化不大,纬线却是急降,以此而来的温度、气候变化,王熙凤都不适应,借口身体有恙在安德驿停留一天,父母虽同意了,却派家奴跟着。

实际上是她问过父母,王仁已经快出东昌府到兖州了,贾巧之事她也没有告诉父母,料想王子胜是不会关心的,事到如今,唯有求贾琮一途了。

当下王熙凤捧了一个盒子进来,孙福识趣地退出,座位上的贾琮在她身上浏览一圈,王熙凤仍旧一身大红,不过和以往装扮略有改观,佩了羊脂玉、珍珠衫,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双丹凤眼很是标准,贾琮也不说见或不见。

王熙凤这样的交际花,当然是万千宅男所爱了。

“御史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王熙凤笑语嫣然地坐下桌边,摸摸盒子道:“即便到了如今,我们还算有亲戚的情分。姐姐这一到德州啊,就打听可有什么好的东西,原来德州扒鸡闻名遐迩,还进过宫呢,就买一份给亲戚兄弟尝尝。”

如今王熙凤回了王家,按王夫人那边叫,也是堂表姐,贾琮很配合她的演戏,笑道:“凤姐姐风采依旧,还是和以前一样会关怀人。”

打开盒子,确实是德州扒鸡,散发的一股肉香油而不腻,王熙凤就如亲姐姐一般端坐,贾琮也不犹豫,却也不开吃,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小盒取出银针,插进扒鸡里面,须臾拔出来一看,并未变色。

甘萱那次在酒里下药,让贾琮学乖了,可不会重蹈覆辙。

这个动作,使得王熙凤愕然几秒,又有一股愤怒,但是想想,她毒死过艳红,他们又有旧怨,贾琮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是,她心里冷哼了一声,时势不由人,风水轮流转,她认了。贾琮如此举动,在王熙凤看来,是对她的羞辱。

“德州有三宝,扒鸡、西瓜、金丝枣,谢了。”贾琮对着桌子上的扒鸡两眼放光,这只鸡侧卧、全身发黄,经过精工细作,很难买到的。

宋庆龄曾经向主席进献这种扒鸡表示敬意,从明代德州扒鸡出名开始,老百姓就几乎尝不到,只能“望鸡兴叹”,但是扒鸡却是老百姓发明的。

贾琮开始津津有味地享用,旁若无人似的,这德州扒鸡果真美味无比,远远胜过身旁的美人王熙凤,王熙凤略微尴尬:“那个……琮弟,巧姐这事……”

“这事难办。”贾琮边吃边回话,一点也不近人情,一跷二郎腿,满嘴油乎乎:“其一,和我没关系。其二,往事哪能一笔勾销?其三,求我办事,一只扒鸡的钱哪能够?”

“那你要多少钱?”王熙凤坐不住了,这人的嘴脸实在无耻。

“唉……我这肩有点酸啊……要不你给我揉揉?我现在脑子也乱,事儿也多,也许一时开心了,就会答应你……”贾琮自顾自撕鸡吃,毫无士人的文雅形象,腿脚伸出袍服,往桌上一搭,标准的一个大爷。

“你……”王熙凤离坐起身,伸出手指,气愤地指过来,浑身哆嗦,脑子思来想去,却慢慢平息了怒火,过来给贾琮揉捏肩膀,力道甚大,可她那点力道,贾琮完全承受得起。

揉捏了一会儿肩膀,贾琮已经吃完了德州扒鸡,还是仰面躺着,一边剔牙,一边享受,拍拍大腿道:“这里也揉揉!”

王熙凤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贾琮大卸八块,她发誓,从哇哇落地到现在二十多年,从未如此地恨过一个人。

现在开始,对于贾琮,她比贾琏更恨,贾琏好歹和她有几年恩爱的时光,想起来比较复杂,而贾琮这个模样,如果有朝一日贾琮落魄了,她一定要把贾琮砸成烂泥,敲骨吸髓,狠狠地捶进地下,方才能消她心头之恨,王熙凤心想。

她是堂堂的名门闺秀、大家千金,现在却要给他这样,听他使唤,如何不恼?

王熙凤一路揉捏贾琮的两只脚,她的一双玉手,充满无限的悲愤。

“这手法一点也不娴熟,得练练,知道么?”贾琮舒服享受的同时,忽然发觉自己的气血越来越旺了,好像是从雄县开始,尤氏每天一晚汤不落下,贾琮就觉得火气越来越雄壮。

“难道她给我吃了那个玩意……”贾琮长叹一声,低头瞧瞧半蹲地王熙凤,脸上有丝丝委屈,他暗爽地一笑,伸出右手抬起王熙凤的下巴。

王熙凤勃然大怒,手掌就要狠狠扇过去,但猛然收了回来,遏制了这种冲动,双眸喷火:“你够了吗?”

“哎呀呀,火气别这么旺,知道二哥为啥休你?从爱你到敬你、恨你?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男人更喜欢温柔可人的,当然,也是他架不住你这匹烈马……”

开始贾琮还嬉皮笑脸,慢慢地就没有了玩笑,王熙凤并不听贾琮这一套,她并不后悔:“你还要什么?索性说出条件,明明白白地谈。”

“条件很简单,你受苦越深,我就越高兴,救巧姐的希望就越大……”贾琮面色冷峻:“卸甲!”

这驿站屋子是他们一行人之中待遇最好的一间,因为贾琮巡按的省份就有山东,所以桌床摆设都不普通,孙福出去的时候,也把门关上了。

“……”王熙凤的长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手心,流出了点点血珠,虽然平心而论,贾琮并不丑,可她们是常年的敌对,这个要求比杀了她更难受,她偏头落泪,“只要如此,你会答应?”

“不错!卸甲!”

屋子里先是死寂一般地沉静了十多秒,然后只见簪子、外衫、汗巾、坎肩、裙子、中衣、抹胸……一件件地无声落地。

呈现在贾琮面前的,是一具几乎完美的女人身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宛若神妃仙子,漫步而来。

贾琮惊叹地审视一番,鼻息越来越重,他起来一推王熙凤,王熙凤被推得爬到桌子上,然后贾琮向后扯住她双手,慢慢靠前,重重而入。

“嗯……”王熙凤不停地摇头挣扎,却挣不脱贾琮铁箍一般的手。

安德驿站的房间,一片浓浓春色。

第265章 驯服这匹野马

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停止了运动,王熙凤的额头和脖颈都有细密的汗珠,胸、背、藕臂等,也几乎全有红印,满头散开的乌发也因为被贾琮冲击之时向后揪而变得愈发凌乱,贾琮对她实在太凶残了,殊不知王熙凤恨贾琮的同时,贾琮这样做不仅仅是有征服感,还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能把这样一个高傲的女人从心灵到身体全面摧残,大概是男人除了争霸江山之外的最大享受了。

两个人犹如陌路人一般地各自捡衣服,王熙凤擦擦眼泪,咬唇狠狠地道:“要是你做不到,即便我如今奈何不了你什么,来日进阴曹地府变成厉鬼,也会日日夜夜来找你……”

“你不是不信阴司报应么?那艳红会不会来找你呢?”贾琮冷漠地看过来,抓紧王熙凤双手:“我最恨别人威胁我,作为一个女人,我觉得你应该听话一点。作为有求于我的女人,我觉得你更应该放低姿态,而不是用这种声色俱厉的语气和我说话。对于你的态度,我很不满。”

“放手!”王熙凤恨声道,她连贞操都付出了,若是贾琮不履行诺言,岂不是在他面前什么都没剩下了?面子?尊严?高傲?全部扫地。

哪怕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想再来第二次了,更不想做贾琮的玩物。

“不听话,欠教训!”

贾琮索性把她按到里面床上,王熙凤不停地挣扎反抗,两人服饰皆没有穿好,贾琮很轻松地就扑在她香气盎然地身上,并且合为一体,王熙凤一边喘气一边威胁:“我喊人了。”

“你喊吧,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贾琮再次急战。

王熙凤又如何敢喊,从第一次做,直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时辰多了,她只能把指甲狠狠地刺进贾琮肩膀,有多深刺多深,但是快接近一个时辰的时候,本就娇弱的她,心底里不愿承认的刺激与舒爽之后,不得不放下那种要强与高傲:“不要,不要……”

螓首乱摇,花枝乱颤。

贾琮摸摸她脸,得意道:“这才乖!”

……

“小姐……”金贵扶王熙凤回去的时候,看看她走路的样子,眼神的古怪一闪而逝。

安德驿站的白天随时有进进出出的人,有些人看见王熙凤,对她美貌身材称叹一番,但是看到她走出来的地方是新任御史大人的屋舍,便讳莫如深地离开了。

面对这种情景,王熙凤银牙紧咬,俏脸上火辣辣的,好在贾琮的屋子没有其他女眷进出,像尤氏鸳鸯她们,只有贾琮去找的份,没有在贾琮房间时时乱来的道理,这又让她有种安慰,不然让尤氏这种她曾经看不起的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想死的心都有。

回到自己下榻的屋子,吩咐驿站的人打了热水进来,王熙凤在热桶里面泡身子,金贵见到她洁白的躯体上,等等不一的红印、紫青印,嘴唇张成“O”型,骂道:“怎么这样狠……”

王熙凤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身子,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摧残得这么厉害,刚才她还没有太多感觉。虽然这件事,她也有种快活,和被征服的感觉,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更多的是崩溃,蓦然她凤眸宛若开了闸门的黄河大坝,泪水扑簌簌地掉落:“哇……”

伏在浴桶边缘,放声痛哭……

从没有过的委屈,心灵的崩溃,浓浓的挫败感……

金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

山东的上旬月很明亮,如镰刀挂在树梢,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出浴之后,王熙凤又强自装作镇定:“我们就跟着他,看到巧姐得救才走。”

“嗯嗯。”金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现在最佩服的是贾琮,能把她们家的千金小姐打击成这样,那位传说中的状元爷真是厉害……妥妥的爷们。

……

晚风吹动树林,这股风从德安驿站西边的大运河吹过来,越往南走,觉得气温越高,山东没燕京那么冷。

舒爽一番的贾琮又是另一番情景,房里案牍劳形。

因为安德驿站西侧是非常接近运河的,秦家那边的书信,也派民间驿传,传了过来,贾琮就叫贾芸、柳湘莲进来,让贾芸看了一些文件,说道:“我的任务职责很繁重,比如吊刷案件这一项,一个人是记不过来的,你文书工作行不行?”

贾琮观察入微地看见,柳湘莲似乎闪过一种鄙夷的眼神,他仿佛知道贾琮刚才做了什么,但是贾琮故作看不见。

“这个,侄儿的字倒是识几个,这些怕忙不过来……”贾芸面有难色,他小时候也进过族学,后来家道中落就不去了,舅舅卜世仁又霸占了他们家的田地,因此文化不怎么高,这事怕有困难。

贾琮看他写了几个字,就有定论了:“好,你以后和孙福一起管拜见我的客人、送银子之类的,帐到我这儿记,先下去吧。”

这个安排比较妥当,贾芸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和孙福一起管银子,能够互相监督,不至于完全蒙蔽自己。

贾芸出去之时,甚是内疚,觉得自己真无用,辜负了叔叔的信任,决定多看几本书。贾琮便暗暗琢磨,得寻个办事效率高的秘书,起码也得有秀才的学问、聪明灵活的脑筋,绍兴师爷那个级别最好,死脑筋的书生就不要了。

这种人不好找,因为如果学识不够,《大顺律法》他们都看不懂,还如何帮他?

“侍卫随从还听话吗?”

“噢,大人不必担心,俞禄、鲍二今儿送信返回来了,虽有小伤,多是筋骨酸软,但也可堪一用。”柳湘莲淡淡道:“伍三哥、武状元、龙傲天身手都不错,我吩咐他们轮班当值。”

定然是他们当值的时候,听到什么了,而且王熙凤正门入,正门出,停了一个多时辰,没事也有事。

在官场,大老爷们玩个女人,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谁也不会大肆宣扬罢了,贾琮倒不忌讳:“我看柳大哥似乎对某些事有偏见,比如涿鹿驿的吃黑秤,此类事情并非只在涿州有,你是浪迹江湖的游侠,有时行事不顾一切,率性而为,但是官场的事,只能按照官场的规矩,你如果拔剑杀人,逞一时之快,不仅后患无穷,而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再比如今天我的所作所为,这只是我的个人私事,无需放到台面来讲,也不是大事。”

柳湘莲秀气的眼珠转了转,抱拳道:“大人说的是。”

“场面上叫我大人,私下我们也算兄弟。”

柳湘莲走了,他说过贾府除了两个石狮子,没有什么是干净的,贾琮的思维和他不同,贾琮早已习惯了这种世界,当做头发也可以逍遥自在,塑料姐妹见机就撇清关系,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小憩半晌,贾琮现在有一件事情轻松下来了,自从升官成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他就不用每个月都参加考试了,而且回京还有当皇帝老师的机会,终于摆脱了八股文的魔咒,这事儿别说多爽快了!

都察院规定他得从淮安府开始进行巡按,京师到山东,再走出去,差不多有一千里,这个不是直线路程,驿道是弯弯曲曲的,约莫还有十天左右,才能到淮安,这赶路,也是让人劳累,谁说古代好玩的?通讯和交通工具,就让人难受。

蓦然有铮铮铮的琴声从驿站的西北方向传来,清脆如泉过山石,贾琮皱眉道:“谁在深夜弹琴?”

他出门朝声源方向走过去,那已是跟他一行的女眷所在了,木门还是开着的,不用说是妙玉,贾琮听了一会,没有进去。

裙风一动,妙玉却出来了,超然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不迟。”

第266章 撩妙玉

走进妙玉屋子,桌椅茶几洁净得一尘不染,因为她和邢岫烟有一层半师半友的关系,贾琮便不拒绝,能让妙玉请来喝茶,本是件难事,大概也是因为邢岫烟,但贾琮并不引以为荣,这七八年,走直隶,下江南,考科举,“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见这个古怪的女人,仅仅是他繁忙之余的一点消遣了。

妙玉背对他,沏好了茶,她头上束的巾带很长,回转身子走路时随着飘动,“这杯茶算我谢你,搭了你的顺风路,当初来的时候,有师父人手随行,平安无事,这几年倒怕路遇蜂贼了。”

“不用,修行之人南北奔波本是常事,但你是女儿身,胆气就不小。”贾琮此时斯文地喝了一杯,“再说岫烟是我表姐,婚事也基本成了,你和她又有十年情分,就是你不说,我也该问问,不知你此去,到何处立足?”

妙玉厌恶地皱起眉头:“当初我离开玄墓山,便是为权势所不容,得先安下师父的灵柩,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再说。苏州是不想待了,天下寺庙何其多,且我钱财还有剩余,再找个安身之地就是。”

“你带发修行也是为了病,如今病好了,不打算还俗?”贾琮打起了主意,倒不仅仅是为了妙玉的美色,当然妙玉气质脱俗,是官宦家的女儿,美也是美的。贾琮是想让妙玉来做自己的秘书,这种穷研佛法、庄子的人,脑袋肯定不蠢,带自己起草文书、下笔,肯定绰绰有余了,眼前资源要学会整合利用,不然岂不浪费。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妙玉说不定就赶人了,贾琮有人情在、也有邢岫烟的情分在,妙玉才多了点耐心,却不接着谈下去,此时的贾琮虽然有名气、有官位,她却不了解,就入不了法眼,摸摸案上的琴弦道:“公子可知此琴何人所造,抚它有甚好处?”

这古怪的性子又来了,贾琮心里暗笑一下,他看过京城、扬州的印刷作坊,贾府的筷子、家用器具都不是凡品,一些木料自然认得出来,他摸了摸,皱起眉头不说话。

妙玉就小瞧了他几分,在她的人生观里面,不符合她要求的,都是俗人。

……

对面屋里,尤三姐道:“他进去了哎,那个妙玉看起来是个正经人,原来也会勾人。”

尤氏暗暗叹气,絮叨道:“高僧、名士、美人、知己,官爷们所交的,不就这些么?这样地方,我们总是劣势。”

尤三姐冷笑:“最见不得这种装模作样的女人,妙玉一路走来,这个不搭、那个不理也就罢了,偏生清高成什么样,凭你什么人,也不能进她的屋子,一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她纵使曾经是千金万金的小姐,如今都不是了,还装个什么劲。深夜请男人进屋,将来还不要来个贞节牌坊了。”

“罢了三妹,何必说人家。”尤二姐担忧道:“我不放心的是,来日他夫人若是知晓我们,会不会亲自登门来闹?那样我们果真无法生存了。”

“应该不会。”尤氏有几分笃定,“他夫人不像凤丫头那样泼辣,是个知书达理的,这样大闹,也是不给他脸面……”

尤家这三个姐妹,对贾琮和别的女人怎样,是毫无办法的,不敢也不会阻挠,但是醋味总有一些,裁剪布匹的时候,不免狠狠下手,尤氏也只能报以一声轻叹,男人总是如此,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看来以后不能事事迁就他了,时不时给他一个冷板凳,失去了,他才会知道好。

……

贾琮又喝了一口茶,长篇大论、摇头晃脑地道:“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凰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伏羲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后加二弦,又叫文武七弦琴。”

“我说的对吗?”贾琮卖弄了一番,妙玉听得果然一笑,贾琮的确见多识广,她的物品不是名贵,也是古董,这琴也有多种名目,尽管只是传说,梧桐木是不错的。

妙玉檀口轻启道:“不错,你不愧是状元,不过弹琴有七不弹、六忌、八绝……”

“嗯……”贾琮点头:“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八绝,也就是八个字:清奇幽雅,悲壮幽长。”

“我听到这琴声,那我应该算知音。”贾琮厚起脸皮,自我陶醉地一笑,妙玉白雪似的脸瞬间红了。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妙玉的“太高”和“过洁”,曾经引发过两个人的不待见,第一个就是贾环,说妙玉不正眼看人,唯独看宝玉什么的,贾环本不是好人,他爱妒忌也正常。

可另一个人就不同寻常了,就是李纨,李纨当众说过,她不待见妙玉。要知道,李纨可是一位“活菩萨”,下人口中没有她的不好言论,但是,连李纨这么好的性子,都不能和妙玉相处,妙玉的不讨人喜欢,也几乎达到极致了。

或许,在她的世界里,没人了解她。

也许,她家道中落的经历,在苏州玄墓山的一些“为权势所不容”的具体细节,包括她对佛道的感悟,造就了她这种性格,也就是厌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陌生人。

几百年后,也有这种群体,被称为佛系心态,这种社会人群的形成,不是天生的,而是时代的产物。

当然,妙玉入的是佛门,喜欢的却是道家的庄子。

贾琮又喝了第三口,妙玉才终于抓到话茬:“一杯品,二杯饮,三杯饮牛饮骡。”

“事情来了,我宁愿做俗人,也不愿做雅人,茶道我不懂。”贾琮甚是潇洒地喝完,告辞出去,妙玉想想,起身送他出来,这次相谈,这个人还是给了她一点好感的。

贾琮返回下榻之所,又接到孙福的火速报信,看完便脸色阴沉:“皇帝派太监下来监察,已经到淮安了,这分明是节制监督我。”

一时间贾琮又头疼了,有这么一个不懂外地政治民情的太监牵扯,总感觉要坏事,幸好这个镇守太监是有点交情的刘知远,贾琮又心疼了,心疼他的钱,不送礼,不搞好关系,他就等着太监打小报告了。

第267章 王熙凤沦陷

二月初八,贾琮决定在德州暂停一日,他备好德州三宝的礼物,往西行到运河口岸。

德州运河埠头,东西两岸山势凸出,碧绿的水面泛出倒影,两岸有当差服役的民众开挖河道。

贾琮身穿蓝色的官服,按规定一到四品红袍,五六七蓝袍,八九青袍,胸前背后獬豸补子,脚踏官靴,身后柳湘莲、贾芸、龙傲天等一一随从,埠头亭子设了接风宴席。

只见运河上偌大一搜多桅多帆的、江南市舶司所产的宝船上,走下来一个人,众太监簇拥,这人一身七品青袍,补子鲜亮,正是监察太监刘知远,按制也是七品。

贾琮远眺这边河岸,也有民众拉船,暗叹一声苦,皇帝派太监下来,不仅他苦,老百姓也苦。

“哎呀!贾大人何必如此多费周折?”刘知远一走上埠头,笑着拱手,一见贾琮官服竟然比自己高好几级,心里腻歪,老大不是滋味,太监这种动物,总是小心眼的。贾琮的巡按御史虽是七品,奈何兼着翰林院侍读学士。刘知远本来也有司礼监的品级,出来时皇帝给夺了,警告他办不好事,就别想要,因此刘公公还没离京,就打定主意要在江南狠狠搜刮一番。

刘知远的名头也是“三省监察”,贾琮比他更腻歪呢,这狗皇帝真是多疑啊,不过换做是他,估计也这么干,巡按三省,权力太大了。

贾琮作揖还礼,笑哈哈地、无比亲近地执起刘知远的手,行到亭子,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公公和我同样是代天子巡狩天下,正该和衷共济,为陛下分忧才是。”

刘知远眼睛一眯,贾琮一句话,就是应该平起平坐,相互团结的意思,但是贾琮并没有看不起他,这就让他舒心,最讨厌那些嘴炮文官,开口闭口说他们阉人。

柳湘莲、众太监等退出亭子守卫,贾琮做了请的手势,这两个即将在江苏闹出无数风波的大佬分宾主而坐,贾琮优雅道:“公公请,我才来到德州,就听说德州有三宝,扒鸡西瓜金丝枣,昨儿惦记着公公,不敢先尝,今儿咱们一同品味。”

说着给他倒了一杯绍兴女儿红。

“嗯……”刘知远愈发舒心,碰了一杯,这顿饭菜,就不下几百两银子,他惬意地靠着身子:“西瓜金丝枣不合节令,定是冰窖里面存起来的,难得,这些山东的鲁菜,我在宫里品尝到的也不多,管不到那个司,托贾侍读的福,哈哈。待咱家回去,定把这几样也带给宫里的娘娘们尝尝……”

贾琮眼珠一转:“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知哪位娘娘如此雅兴?”

“康妃娘娘……”刘知远附耳道:“最近正得宠呢……”

“噢……”贾琮恍然大悟,两人就你来我往地大快朵颐,茶、酒、饭、菜,没有一样是凡品。

临了酒足饭饱,贾琮变着花样说话,皱眉道:“刘公公,你看让这些粗俗的民众拉船,多俗气呀?书上有种说法,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我亦乐,无酒我亦癫,想刘公公您老是何等高雅之人?莫不如顺风而来,顺风而去,引一二文士谈论其间,江南江北必有无数人感念公公之文雅豪放,闻风而来,岂非一桩流传千古的美事?”

“噢?这倒是不错,本官是何等高雅之人!”刘知远挺挺胸,贾琮又送上一千两银子,刘知远当即吩咐山东民众不用给他当差拉船了,看到贾琮这样“倾囊相交、句句肺腑”,刘知远亦是感动不已,“天下英雄,唯刘知远与贾琮耳”的感慨油然而生,自认为是管夷吾与鲍叔牙、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高雅之交了。

关键皇帝心里怎样看贾琮,他也拿捏不清楚,吃饱喝足,刘知远就恋恋不舍了:“咱家倒是想进德州观光一番。”

“大可不必。”贾琮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个瘟神:“德州除了三宝,民生寥落,实在没有太多好处,我刚到一天,州衙送的冰敬炭敬也是可怜。”

“这样啊,也好,那本官与山海兄,就在淮安,不见不散。”

贾琮又亲自送他上船,看着宝船渐渐南下,洒泪而别。

结交好这个监察太监,是贾琮想都没想就要做的事情,将来如果因为分歧彼此上书攻讦,皇帝明显更会信太监,这是贾琮保住乌纱帽不得不做的事情。

官场是一面筛子,淘汰善良人,剩下的都得或多或少有一点恶棍的本性,不然办不成事。

此外联络元春,刘知远也无疑是最好的中转站了。

但是贾琮还是非常不满,司礼监太监胃口太大,没有几十万怎么填得饱?就像万历派出的税监,贾琮仿佛看到了民不聊生的状况。

现在杞人忧天也无益,晚间再到安德驿站歇了一晚,次日贾琮一行人就启程直奔恩县。

……

走出德州城时,几个妇人无不好奇地掀开帘子观望,但见大街上有人奔走相告。

“前儿州衙的申明亭贴出了告示,贾御史已到山东,按惯例咱们可以拦轿申冤的,官府处理不了的事,可以告诉御史……”

一位牙婆碎嘴:“话是这么说,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拦路告状,一般御史老爷都心烦的,除非窦娥那样天大的冤屈,不然张家短、李家长的事,官老爷们才不理你……”

一个挑担的插嘴道:“哎呀我说薛婆子,前面运河的事,你没听说吧?新任的这位御史大人,请了刘公公一顿饭菜,那些拉船的,就全放了,这位姓贾的御史大人是个好人。以前传的,为了黄河水患,冒死上书的,就是他,如今巡按三省,是咱们的福气,但有天大冤屈的,赶紧拦路告状才是正经……”

官府贴告示,水手、纤夫、货郎、客商又口口相传,几天之内,都不用贾琮自己造势,他的好名声就传遍德州。

恐怕贾琮自己也想不到,他不过是一个无意中的小小举动,便有大量德州人回家给他供上香案,天天祭拜祷告。

金贵摇摇两条小辫子,惊叹道:“小姐,琮爷官声真好,那么多人叫他青天大老爷……”

“他才不是什么好人……”王熙凤有些怨气地放下帘子,自己也不察觉,其实对贾琮的怨气已经不那么重了。

到了恩县之后,到达高唐州的母亲陈氏派人返回来给她送信,王熙凤才得知哥哥王仁已经被东昌府高唐州的鱼丘驿站的人阻住了,并且扣下了贾巧。

这时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贾琮还是答应她,帮忙办了这件事,不过一旦到达高唐州,从此她和贾琮恐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明明是摆脱了一个暗恨数年的人,可她此时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他本来就不是好东西,我想他干嘛啊……”王熙凤摇摇头,想努力抹掉这个人的影子。

第268章 贾巧得救

山东,东昌府,高唐州,鱼丘驿站,距离东昌的府衙还有一百四十里。

到了这里,气温高得愈加明显。

走进驿站大门,虽然驿丞不是同一个人了,但那种恭恭敬敬一如既往,各地衙门早收到公文,这位可是有权力过问三省司法财政的纪检委,面子不做好一点,才是咄咄怪事。

驿丞特意说了,接到御史大人您老的公文印信,如何尽职尽责,如何出动人手,“大人,鱼丘驿不敢怠慢大人的事,府衙太守老爷也说了,大人的事,就是太守的事……不仅鱼丘驿站尽出人手打探,每隔十里的递铺司都没少尽力……”

兵部车驾司管理的驿传,几十里一个驿站,十里一个递铺,设有司兵、发给武器,这种邮电局的早期制度,对帝国的运转无疑是居功至伟的。但东昌府知府的话怕不是这样,应该是不怕贾琮有所求,就怕他无所求,一旦有了人情关系,都得互相给点面子,不然,东昌府为这事忙了一阵,不说怎样劳民伤财,破费一些是肯定的,不管哪个衙门的运转,就一个字,钱。

想起涿鹿驿的黑秤、德州服役的农民,贾琮揉揉额头,这才打定主意,以后尽量少点私事公办。

“好了,本官也累了,先打点热水来再说。”贾琮直驱下榻之所,后面的人安排好了车马、灵柩,他此时也无意去看贾巧,留给王熙凤自己处理罢了。

房间里,孙福温了面巾,给靠在软榻上小憩的贾琮的额头敷上,这十几天差不多一千里的奔波,昼行夜睡,除了德州,少有耽搁,不累是不可能的,尤其地域温度气候的变化,体质弱的,早得大病了,古代经商的人,很多就这样死在旅途。

听闻主子呼吸均匀,孙福放下了心,回头又见到俞禄、鲍二在门外探头探脑,孙福急忙使个眼色,两人退出。

门外当值的是龙傲天、伍三哥,贾琮出京的时候,兵部武库司按惯例发给二十副盔甲、缨枪或者刀剑,准许招收护卫,只是他没有跟贾雨村招呼,盔甲武器显得陈旧破烂,所以这两个当值护卫看起来寒酸,但精神劲还足。

贾芸后脚来到,在门外招招手,孙福轻手轻脚出来,贾芸小声道:“驿站前院来了高唐州和东昌府衙门的人,派人抬了箱子,他们说按旧俗,春夏期间,得给上官送冰敬,秋冬期间,得给上官送炭敬,少不了几千两……收是不收?”

孙福摸摸下巴琢磨:“琮爷算上官吗?”

“应该算吧。”

“我看不收也不成……”孙福叫苦:“你们算算刘公公那里一顿酒席送了多少?一千多两?往后考核、送都察院上官、吏部,最少也得两千打底,不仅琮爷苦,我们也苦,琮爷还没说上个月的月钱呢,俞禄、鲍二来干什么?不就是讨赏的?再说他这年纪外任,能不在外边养个几房的奶奶?都要钱啊……”

柳湘莲过来冷冷道:“不能收!一收他这名声就坏了!”

“甭管怎么样,我觉得回琮叔一声才好……”贾芸拍板,孙福也有为自己着想,但更多的是替主子考虑,如今贾琮待他很不错,只要贾琮不倒,他后面越好混,这么做也是上解贾琮忧,下安众人心,要是这些处理不好,更高的位子也别想混了,他们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观点。

此时贾琮忽然走出来:“有人送礼是吗?好事。孙福,叫他们把箱子抬进来,你们掏空了箱子,再上好锁放回去。”

众人静下来几秒,纷纷看着贾琮,怎么回事?贾琮突然改了性子?

贾琮不再多说,心里却有一番打算,孙福按照吩咐去了前院。

三省巡按御史进入山东,不用说山东、江苏的地方官都在打探贾琮的消息,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他们密切关注的东西,贾琮的所作所为,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信号。

“贾芸。”贾琮进了房间,传唤众人进来:“俞禄、鲍二做得还不错,一月一两月钱打底,额外赏十两,其余当值不缺勤的,一月五两照发。”

贾芸算下来,俞禄鲍二去了二十二两,龙傲天、孙福、自己、伍三哥、武状元、焦大、柳湘莲总共三十五两,合计五十七两,再加上沿途挑夫、车马的费用,又是一百多两,所幸有人送礼。

鲍二焦大领了银子,贾芸把收发纸票交给贾琮,得到十一两的鲍二焦大觉得倍有面子,伍三哥、武状元羡慕不已,都想卖命讨赏,屋里的随从,几乎个个高兴。

唯独柳湘莲长叹一声:“我们是兄弟情分,不必算我的,我也先去歇息。”

走出去的时候,有一种看错人、遇人不淑的感慨。

贾芸觉着很尴尬,大家笑了一阵,除了当值的,都下去好吃好喝,都梦想会发大财,唯独贾芸认为琮叔葫芦里一定卖了药,送空箱子回去,那是坑死人啊!

……

也不用打听,看到前院官差送来箱子,尤氏、鸳鸯、妙玉等人都知道贾琮收贿赂了。

后面的排屋过道,鸳鸯寻思道:“琮爷这几年在家都不收礼的,也许出来觉得费用不够……”

妙玉正好过来,摇摇头,又变成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是状元爷的真面目罢?伪君子!”

鸳鸯有点不服,但又无法反驳,她发现自己心目中偶像贾琮人设,读书厉害、顾全大局、稳重练达而不失威严,已经慢慢崩坏了,贾琮不收贿赂才好,但根据刚才孙福眉开眼笑地说,这种冰敬炭敬,已经是官场常态了,如果不收,后面不好料理,然而鸳鸯还是希望这个样子的人,不是琮爷。

……

鱼丘驿站另一边。

“这驿站的人也太无法无天了!我们王家的人也敢拦!”王子胜挥袖咆哮:“我写信问东昌府的知府鲁廉洁,几天没回信,今儿居然巴巴地给贾琮送礼?这叫什么?太欺负人!”

“老爷少说两句,驿站和递铺司的兵,今天不是都退了么?也许是怀疑仁儿带了什么非法违禁之物……”陈氏一发话,王子胜就不说了。

“巧儿过来……”王熙凤拉贾巧过来,抱在怀里,才四五岁的贾巧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发觉气氛不对劲,王子胜陈氏也不明白个中缘由,王熙凤看看王仁,心里冷笑一声,面色温和:“哥哥怎么走得这样快?”

“妹妹,我是近乡情怯。”王仁心里滴血,脸上笑呵呵的。

第269章 调教王熙凤

到了这一步,王仁晓得自己偷卖贾巧无果了,失算了,他起初还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直到被人拦截扣下,他想自己违法的事可没有,这样无缘无故的,今天在看到妹妹护犊子的母老虎模样,他才回味了几分,莫不是妹妹请了关系?知道这件事了?

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他们王家现在在东昌府也没啥关系,以前有关系的,渐渐被清理、调动了,对此也只能发怒、抱怨而已,可是,妹妹究竟请了谁?才能有如此快速的能量?

王仁心怀鬼胎,一言不发。

王熙凤抱住贾巧,闻着女儿的娃娃香,瞬间落泪,那贾巧粉雕玉琢的,小声道:“娘亲不哭……”

因为有王仁在,王熙凤也不好问她什么,贾巧弱弱地叫:“外祖父,外祖母……”

“哎……”陈氏答应了一声,王子胜的脸色却极度不好看,贾巧有些怕他。

“好了,驿站拦截先不说,带外孙女回来,这算什么话呢?”王子胜冷哼道:“咱们王家在金陵也是显赫之家,京城不少达官贵族,怕也知晓了凤丫头的事,总有一天传到这边,再说门第显赫的,一般也不要再嫁之人……”

王熙凤脸色阴晴不定,王子胜接着道:“但金陵六朝金粉,金陵佳丽地,三吴帝王州,凤儿也还不老,寻个殷实的中等人家,也不算难事,只要聘礼足够……”

“父亲,我不想嫁……”王熙凤反驳。

“你还能活到老不成?再说外孙女又不能养你,你要是带个儿子回来还好……仔细想想,哼!”王子胜吹胡子瞪眼,贾巧被吓得缩进母亲怀里。

王仁早灰溜溜地退出了,忽然想到贾琮就在这里,难道妹妹求了他?王仁咬牙切齿,着实怨恨,但是如今的贾琮,他可惹不起,想来想去,心道:“父母的产业,虽然是我的,却渐渐败落了,再过几年留下的,够不够吃还不知道呢,我只装作不明就里,和贾琮打好关系也好,若叫我逮到把柄,也能报复他一回……”

儿时父母对她还是不错的,也就养成了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作风,但因为名节败坏被休回来,父亲看她就来气,母亲还好一点,说了几句,二老退出,陈氏边走边唠叨道:“老爷,仁儿又不会经营,手短嘴长,闺女办事干练,回家叫她管管也好,再嫁的婚事也不急,总可从长计议……”

王子胜长长叹口气,不说话了。

王熙凤问了女儿一些事,左思右想一会儿,带了贾巧来见贾琮,这时贾琮才睡了一会儿起来,贾巧一进来便小跑着坐到贾琮腿上:“琮叔,我这一路上可劳累了……”

看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穿了一身小号的红裙子,腰儿像水蛇一样,颇有乃母之风,十足的美人胚子,贾琮还是有点喜爱:“叔叔都不喊累,你们到金陵也不过二千里,叔叔到了淮安,还要去每府每县,回转河南山东一圈,再到京城,少说几万里……”

“啊……”贾巧圆溜溜的眼睛一睁,“那侄女就见不到琮叔了,叔叔给个礼物呗……”

女儿面对家人和面对贾琮,一前一后的变化可谓差距极大,王熙凤暗暗苦叹,贾琮不满地敲了敲贾巧腰间的木鱼石:“这不是早送过你了么?”

“不算,不算,好几年了都。”小萝莉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贾琮只好叫孙福去翻两个毽子出来,叫她去外面踢,贾巧幸福地回了母亲一声,跑出去玩了,王熙凤赶忙叫金贵看着。

“你哥哥不说什么?”贾琮道。

王熙凤正复杂地看着这一幕,怎么好像一家人啊?

闻言不接这话,对于亲哥哥,她可谓恨极,王熙凤复杂地、艰难地开口:“多谢。”

她以前永远都没想过,会和丈夫分崩离析,鱼死网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亲人,变成了仇人,仇人,变成了……尴尬的人,这算天道轮回么?

“难得。不过你也不用谢我,我救巧姐,也和你没关系。要说有关系,你也给了我一份谢礼,这份谢礼,即便到现在,都食髓知味啊……”贾琮又老路重走地挑起王熙凤的下巴。

王熙凤恨恨地扳开他手,这时孙福早退出去带上门了,贾琮直接把这美妇揽在怀里,怪笑道:“你还敢过来,不是羊入虎口吗?”

“我父母在这里,若是待长了,又关了门,巧姐和我都没好处……”王熙凤却是反常的平静,不反抗也不顺从,只是两只玉手捏紧裙子,面色娇艳欲滴。

自从第一次在异世界开了荤,贾琮最多也就忍耐十几天,不然就浑身难受,虽然旅途奔波劳累,但他体质好,又天天进补,看到这个样子,更加受不了了,“咱们快点完事,也不怕。”

“不行……”王熙凤以商量的口吻说话:“往日恩怨,是不是一笔勾销了?咱们以前也不算你死我活,你难道不亲眼看见我死就不罢休?”

说着贝齿轻咬红唇,哀艳欲绝,就差掉眼泪了。

妥协还是演戏?

贾琮暗笑,他才不信王熙凤这一套,这女人的可怜贤惠都是装出来的:“不算你死我活?我第一次乡试的时候,你肯定没你的事?那时我可是步步惊心呐,现在当然得还给你……”

王熙凤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就被贾琮抱到床上,她虽然从小也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但是到了今天,却不会成为什么忠烈女子,失了身就自杀,她才不会那么傻。

而贾琮上次和她做,完全是一种粗暴的发泄,没有任何温柔和缠绵悱恻可言。今天却进了一步,贾琮慢慢从她的胸开始品尝,正是满屋春色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喊:“琮弟在么?我是你王大哥。”

王熙凤暗暗惊叹哥哥居然这么厚脸皮,还好意思来这里求见,她眼神迷离,断断续续地催促道:“快一点……”

门外又传来吵嚷声,伍三哥、龙傲天拦住王仁,不让进去,王仁连说是亲戚,吵了好大一会儿,才被赶走,这时里面两人才接近尾声,贾琮加快了速度,但两个人同样魂儿飞到了九天一次。

完事之后,王熙凤匆匆忙忙穿衣,贾琮浑身舒服地步入贤者模式,王熙凤回头道:“你不回金陵是吗?”

“对呀,到了徐州,就各走各的,我去淮安……”贾琮思索几秒,笑道:“舍不得我了?”

“哼,厚脸皮。”王熙凤没有好脸色。

相比上一次,这一次的王熙凤明显顺从了一点,不再剧烈反抗,这么下去,驯服她大有希望,贾琮把她放倒在腿上:“男尊女卑,天地阴阳,如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叫声相公来听听。”

“休想!”

贾琮又开始上下其手,并且一只手就要摸到下面,王熙凤又急又气:“不要……”

“快叫……”

丹凤眼狠狠地瞪了贾琮一眼,王熙凤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相……公……”

“怎么好像我是你杀父仇人似的?”贾琮一拍她臀:“叫温柔点!”

“相公。”王熙凤语气平缓,但胸口剧烈起伏,贾琮满意道:“这才对嘛!”

于是才放下她,王熙凤一落地,头也不回地跑了,两串眼泪线珠似的掉下,并且狠狠揣开了门。

贾琮暗乐,对于王熙凤,他才不会有那么多的怜悯,对她就得用这种招数,但是对他的其他女人,他就不会这样。

第270章 拿下尤二姐

因为经历过一次差点失去女儿的教训,王熙凤一出来就拉紧巧姐回屋,不让她乱跑,金贵低头跟着,说来这贾巧与当年进贾府“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的林黛玉不同,即使与那时的黛玉年岁相当,终究经历不同,林黛玉天生聪慧,且小小年纪就有父亲请贾雨村来教书,贾巧又哪有这种待遇?因此她还是孩子的成分多些,当然有三春那三个姑姑在,字是识得一些的。

这时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姐,都见到王熙凤的步伐异常缓慢,莲步生春,就连脸上也带有两片酡红,就像喝了一坛子江西麻姑酒似的,醉得迷人。

回屋王熙凤又要洗澡,这几乎是她多年来的惯例了,做完必洗,话说女人的身材,不外乎雪梨、草莓、X、S型几种,现代人以S型为最美,X型次之,王熙凤是介于X与S之间的,算得上傲人了,在浴桶之中看着自己的身子,王熙凤不乏自恋,可惜便宜贾琮好几次了。

回想和贾琮一起双宿双飞的感觉,她确实有一种被征服的依恋感,以及从女儿那里带来的复杂,还有就是,贾琮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一旦进入他的友好圈子,他似乎就不会亏待谁,当然这时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金贵瞧瞧她的身子,正想着琮爷这一次温和了许多,说来王家的丫头,又和贾家不同,贾家的丫头个性分明,如金钏、司棋、晴雯、鸳鸯,个性刚烈,金贵却除了听话,没有太多的个人价值观,思忖道:“小姐还是很美呢,若哪天再嫁出去,我大概也能陪嫁……不过还是不要了,她爱妒忌,我哪有爬上去的机会……”

天生的高傲,使得王熙凤从来不会理会丫头们的想法,沐浴清洗完毕,喝了碗粥,她倒有点嫌弃不够精致美味,二十多年的贵族生活,胃口养叼了,吃了几口就叫人倒掉,又叫贾巧进来,问话:“一路上舅舅怎么跟你说的?”

“舅舅说要去一个热闹的地方,知道我闷,说那地方可好玩了,琴箫鼓瑟,一点也不闷。”贾巧学着王熙凤的样子,端端正正坐下。

“家里你嫌闷,说要去舅舅家,如今离开了京城,你不叫苦就好了。”王熙凤眼波流转,也不打算告诉女儿真相,去一个热闹的地方?哥哥真是没人性,果然想把巧姐卖到烟花巷柳之地,看女儿的样子,也没有想父亲的意思,“外祖母家,总比贾家好,是不是?”

“嗯……”贾巧想了想,小声否认道:“往年是这样的,一听到回舅舅家就开心,今年不知怎么……没了琮叔那样的和气……”

这一切自然是被休所导致的,探亲和永远回娘家是两回事,但贾巧并不知道这些,王熙凤也不告诉她真相,以假乱真:“等玩够了,我们再回去。”

“娘亲,我还记得家里有个佛手,是从三姑姑的秋爽斋拿来的,后来被姥姥家的板儿拿去了,就琮叔这木鱼石还在,常说刘姥姥家远,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呢?”贾巧一脸憧憬。

刘姥姥的女婿王家和金陵王家连了宗,算是一门穷亲戚,刘姥姥已经两次来过贾府了,第二次就是进大观园,但这一幕与走科举的贾琮没交集,原著这一家人就是“千里之外,芥豆之微”,想必就在这山东。

王熙凤看了看那块光滑油量的木鱼石,穿了线系在巧姐汗巾,心里嗔怨:“这个小叔子,怎么到哪里都冤魂不散……”

……

数日后,贾琮一行人出兖州,进徐州,这几天王熙凤没再见贾琮,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两个人就像两条曲线,该交叉的交叉过,争斗过,怨恨过,上床过,从此分离,越走越远,再也没有了交点。

听说女儿和儿子相继见过贾琮,王子胜陈氏都不反对,这种关系,他们也乐意维持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东昌府衙这边,那晚知府鲁廉洁派人送了二千两所谓的“冰敬”,给走马上任的巡按三省御史大人贾琮,次日箱子送回来,听到消息,鲁廉洁坐在书房沉吟:“看来这位御史是不上道的了……”

之所以他是第一个试探者,是因为驻在淮安的河道总督鲁廉宪是他亲弟弟,河道总督是个肥差,也是苦差,一旦被御史弹劾,落马、充军甚至丧命的几率都很大。

“老爷,这些箱子并不是原封不动,箱子很轻……”细心检查的仆人回禀。

“噢?”鲁廉洁的脸色阴晴不定,走出书房:“打开来看看……”

几个府衙的差役撬开了锁,顿时,所有人安安静静地伸长脖子向前瞄。

只见昨天还装满了白花花本色银子的几个箱子,空无一物,当场众人无不面色大变!

其中一个箱子,还有一张纸条,仆人拿上来,鲁廉洁双手哆嗦地打开,竟是一纸狂草:“多谢鲁知府厚爱,这二千两冰敬,本御史愿做治河工银,今携带不便,故此请鲁知府代为保管,回京之日,本官自会来取,勿念。”

鲁廉洁登时一股郁气阻塞胸口,噔噔噔地退后几步,破口大骂:“贾琮欺人太甚!”

银子都被拿光了,还代为保管?叫我怎么保管?这是什么?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二次索贿!无耻至极!

其实这套索贿的潜规则,几百年前就有人开先河了,大明的好多御史,就是这么干的。

这就好比一个外地市长对上中央纪检委的局长,你能怎么办?打落门牙肚里吞呗!

鲁廉洁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有书房出来的幕僚劝道:“东翁息怒,事不由人,再给他二千两得了。”

鲁廉洁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等他们走出兖州府,暗中留意消息的山东和江苏地方官,也知道了贾御史的两件事,一件是劝刘公公免除拉船民众,一件就是这无耻至极的索贿,第一件情有可原,第二件和贾琮的直名截然相反,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了。

因此不少地方官心里打鼓,到底送不送呢?

而贾琮此时正式进入江苏,到达徐州府的国监驿站。

当天晚上,贾琮进了尤氏房间,“国监驿在黄河北岸,这里有一条卫河直通东侧的大运河,我写一封书信,你们可以直接到扬州了。”

尤氏很是不舍,两人抱着亲吻半晌,贾琮正宽衣解带,尤氏眼珠一转,推辞道:“我一时不适应南边气候,得了热肿……”

贾琮不知是故意冷落他,可怜他早被挑起了火气,难道要找尤二姐不成?

第271章 实现双飞梦

还好贾琮不是完全由下半身支配的人,便吩咐石榴打热水进来,掀开尤氏裙子脱鞋,“我看看。”

尤氏本想拒绝,就算床上做那种事,女人家也轻易不露脚给男人看,奈何贾琮看了,早心疼地给她洗脚,尤氏顿时心里一热,靠在他身上道:“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你身上有公务,身边没个好伺候的人,怎么办呢。”

“那叫事吗,自家的帐我会算,再说扬州离淮安也不远,总能见面的。”贾琮洗好了,抱着美妇的身子摸了一通,“还好不是疟疾,等过段时间适应了,再开些药方就好了。”

遇到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男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尤氏热泪盈眶,差点就答应他在临别之际亲热一次,但却生生遏制住了,心里千回百转地想道:“若是完全顺从他,他到时候反而对我心生厌倦了,又怎么好。况且我和他做了那么多次,有没有身孕,也不差这一回,再过几日问问郎中便知……此时不吊他胃口就迟了……”

又想自己毕竟三十多了,这个年纪可是十分难生,不免患得患失,又紧紧抱住吻了一番,噗嗤一笑,附在贾琮耳边,温柔体贴地道:“今晚真的不行,到时你若来看我,要怎样我都依你,郎君,好吗?”

尤氏到底是过来人,当初在宁国府办事手腕也不低,这声郎君叫得贾琮更热切了,但是贾琮对她也保留尊敬,人家病着,也不好累了她。尤氏看到自己的小心思果然得逞,又吩咐道:“你上任巡按,仪仗车马轿子不是都要的吗?我给你做好了,明儿一早不要忘了来拿,补子服也得换……”

果然有个会当家的女人,心不累,贾琮告别出来,心想:“她什么时候学会吊胃口了?唉,女人……不行,这功夫挑得我心痒……”

贾琮哪会就此善罢甘休,出门又溜到尤二姐门口,尤二姐开门一看见他,便知道是什么事,脸儿一红地侧身让他进来,才关了门,“我敬你。”

眼见尤二姐穿了一身月华裙,身段美貌不愧尤物之名,贾琮耐心地与她喝了几杯,又拿起碟子的一枚红枣放在尤二姐的樱唇边,尤二姐眨眨眼睛,只咬住一半,就上来把另一半就给贾琮,于是有来有往地吻上。

尤二姐媚眼如丝:“大人,关灯吧。”

熄灭了灯,贾琮把这尤物抱上了床,那天三尤与他同睡,回去之后贾琮便查了医书,得知石榴皮和生矾是没有大害的,因此放心地与尤二姐缠绵。

尤二姐自从生出愿意和贾琮一起的心思,再对比其他男人,觉得这一个再好不过了,即便乱来或者花心,却不会弃之不顾,置之不理,因此这一晚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予取予求,她这身子又久旷多年不得雨露,芬芳要紧之至,两个人当真都尝到云端的感觉。

尤氏怎会看不见,但那点失落片刻消散:“便宜自家姐妹,也比便宜别的女人好……”

另一处的尤三姐就很吃味了。

贾琮这样搞,鸳鸯与妙玉亦有所察觉,鸳鸯暗暗吃惊之后,就当作看不见,但也说不上恐惧,她见过潘又安和司棋私下乱来,从小到大也耳闻目睹了贾府爷们的混乱,不沾七八个女人,怎么称得上爷呢?所以也不觉得多么不正常。

妙玉则是厌恶感和恶感又增加了,那一晚谈琴,对贾琮的赏识,也几乎荡然无存,仿佛很难扭转了。

半夜,贾琮正在和尤二姐诉说情话,忽然木门一响,几秒后又关上,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床边多了个人,尤二姐羞得转过身,尤三姐幽怨道:“你们不能厚此薄彼……”

“都一视同仁,我本来要找你的,只是二姐这里近些……”贾琮干咳道,摸上了尤三姐,又与尤二姐不同,尤二姐非常温柔,尤三姐则是嘴上泼辣,身子热情似火。

尤二姐顿时眼波盈盈地转过身子,虽然看不到她神态,但是可以想到,贾琮立马拍拍胸脯:“都一样,都一样,本官今晚一定雨露均沾……”

而后便与尤三姐亲赴巫山,左拥右抱,左右逢源,此等艳福,不足为外人道也。

……

次日告别,贾琮依旧得走陆路去淮安,因为他没有备用的勘合,就让尤氏妙玉鸳鸯她们走水道,王家则是取道凤阳到金陵,也是陆路驿道,只是分成三路了。

昨晚经历了一番恩爱缠绵,二尤俱在房间惆怅,还是尤氏忍住泪:“这世上是有姻缘的,姻缘到了,即便相隔千里,也能相见,何况他这时还在这个省,哭哭啼啼反倒给他添乱。”

国监驿前院,贾琮看看焦大、鸳鸯,吩咐道:“焦大还是跟鸳鸯回金陵好了,顺便看护灵柩。”

焦大可是把贾敬贾珍贾蓉三代都骂遍了,而且是当众骂,现在尤氏成了自己外室,叫焦大去守卫肯定出乱子,所以贾琮打消了这个计划,焦大在贾府也是受罪,还是回金陵养老的好。

“琮爷得保重。”鸳鸯含泪,贾琮不是常设衙门的主官,如果是的话,她也不反感去端茶倒水,管理内务,可惜巡按似乎不允许这样。因为琮爷是贾家挑大梁的人了,一族生死存亡,系于一肩,乱收女人的德上有亏,但大节令她佩服。

“妙玉一早自个儿带她师父灵柩走了,也没请辞的意思……”鸳鸯尴尬道,那个女人性子真是古怪。

贾琮知道妙玉为何不辞而别,以他和尤家三姐妹的亲密,再加上收取贿赂,妙玉不厌恶才怪,当然他自己做事,都有目的存在,不需要向妙玉解释什么,无所谓点个头就过了。

另一边准备起身的王熙凤,等了半晌,出来时贾琮早走了,暗暗气愤,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和贾琮没有任何关系了,就像一个玩物一般,王熙凤不服气地想道:“我哪儿不及尤氏了?实在气人……”

……

淮安府,河道总督衙门,幕僚笑呵呵地回禀:“老爷远赴外任辛苦,属下们早暗中寻觅一房妾室,今有一个从京城来的美人,就停在清河……”

“噢?”鲁廉宪眼睛一眯:“本官只是一时雅兴,只要模样好,其他的都可以不要。”

“国色天香。”

“家世来历有问题吗?”鲁廉宪谨慎道。

“没有,这美人是前任工部侍郎秦业的养女,如今扶灵南下,还带了一个兄弟,据说是嫁过一次,此时没有订婚,尚在芳华之龄……”幕僚盛赞备至。

“无妨,叫人立马去下聘礼,连夜抬进来,不可怠慢了礼数。”鲁廉宪心念一动,他要寻觅一房美妾,早已打算几月,只是以前寻访的女人,都没有达到国色天香这个标准。

第272章 官场闹剧之槟榔王

淮安位于江苏中北部,北接徐州海州,南面扬州,府衙在黄河南岸,临近大运河口岸,托京杭大运河这条经济命脉的福,淮安与扬州、苏州、杭州并列为四大都市,是韩信、梁红玉、吴承恩的故乡,山阳出过上百进士,也包揽过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后来的第一任总理,也是这里的人。

打开中国明朝地图,可以发现,黄河入海之地就是淮安,从河南、山东、江苏的交界口出来,自西向东,流过徐州全线,再流过淮安全线,途经淮安的西部、南部、东部,流入太平洋,这就是所谓的“黄河夺淮”,洪泽湖一带的淮河,已被黄河夺道而引起倒灌。

这种现象从明朝中期开始,在这个时空也不例外,不难想象,淮安水患,肯定会波及扬州,所以电视剧《雍正王朝》第一集就展示出扬州难民景象,而不熟悉这一段历史的人,就说黄河怎会影响扬州?反而骂编剧是智障。

而事实上,明清时期,黄河与长江,就只隔了一个扬州府。

再打开中国清朝地图,与明朝对比淮安的运河路线,就会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运河改道,从微山湖到洪泽湖,明朝的运河在东部,清朝的运河在西部,这便是靳辅治河的成果,为什么治河?因为黄河夺淮,因为黄河阻断了大运河。

再把黄河泛滥的地点、次数标记出来,又能看出一个道理,历史上黄河的泛滥,在中国东方成一个扇形区域,而扇子的枢纽就在两个地方,河南的武陟、荥阳,这两个地方隔河相望,淮安属于扇骨地区,所以,不难理解清朝为什么把河道总督,一个放到清江浦、一个放到武陟。

黄河的泛滥,是越到封建社会末期,越频繁,这个时空的大顺也不可避免地遇到这个问题,确切的说,贾琮第一站来淮安,就是监督这个问题。

淮安西北境的清河,濒临黄河东岸,走入这个南船北马的县城,贾琮力求低调,租赁了龙王庙的几间屋子住下,不等他吩咐,孙福已去检查一切仪仗是否有失,明儿可就要进入山阳,正式办理公务了。

“不知秦家到了哪里……”屋里的贾琮蹲在银箱上面,他在德州就收到了秦钟的信,按理秦家走水路应该比他快的,但是他们尽可慢行,苏北又有河道阻隔问题,慢几天也有可能。

做了几番仰卧起坐、俯卧撑,贾琮洗漱,饭后,他也不想打扰本地县衙,没有行文过去,让清河的县令白等了一场,既然到达目的地,贾琮便先写几封书信,一封给贾赦贾政,一封给宝钗晴雯她们。

书信里面,贾琮报道了自己行程的平安、前途的光明,并对家下的一些事情进行了委婉的劝说,总之一切向前看,对于山高水远也阻断不了思念之情的妻妾们,贾琮以状元的文采,表达了深沉的思念、温和的慰问、深入的交流,隐晦地说明他想念宝钗丰腴的雪躯、晴雯的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还从侧面论证了自己在外面也不偷腥、不养情人,一月来不开荤,甚是难受的说。

为表明贾侍读自己的清白,他快速让伍三哥去车马行寄信,当晚又觉无聊,实际上贾琮也有目的,准备微服私访,调查一下情况,要是两眼一抹黑地来,那还玩什么玩啊。

……

且说清河的运河码头,南船北马,络绎不绝,盛世景象只比扬州差一点,说是盛世,内中之人大有旅途奔波之苦,码头杨柳岸边,在一群傍晚入城的旅客之间,一名女子甚是显眼,雪肤长发,裙带飘飘,旁若无人似的牵马而行,后面还雇了一个婆子赶马车,车轮印不浅,足见所运之物不轻。

这名女子的身上,具备了江南女子的绰约曼妙,只是脸色一副生人莫近,但即便如此,路边打行挑夫之流,也有摸摸下巴淫’邪地笑着的,又有几个上来问:“道长用不用咱们?价钱好商量?”

这名女子正是妙玉,也不正眼看人:“不用。”

“道长甭客气,嘿嘿……”一打行的人搓了搓手:“咱们都是谷道热肠的人,到了庙里,夜深人静,道长和咱们念念经、敲敲木鱼,让俺们身登极乐,不要钱也是可以的……”

妙玉厌恶地转身就走,可是打行的人一路纠缠,方才明白一介女子,孤身犯险,是何等的艰辛,她又没有什么势力关系可言,暗暗叫苦,有点懊悔离开贾琮。

此时已经转进近城的关厢路途,附近的坐马车的还有一位头戴方巾的中年人,看着像是个篾片相公,衙门里混饭吃的幕僚师爷,妙玉本想求救,然而那师爷拿起扇子挑帘子看了半晌,就放下继续前行,没有插手的意思。

“早知道就和贾琮一路了,就算为人不检点、胃口大了些,好歹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可我如今不辞而别,再去求他,反而拉不下脸了……昔日陈圆圆也要托庇吴三桂,我虽官宦出身,这样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终究不是个了局……”

当看到前面街道人流堵塞,吵吵嚷嚷的,打行的人被分散了视线,妙玉终于放下心来。

此地正处于一个四柱三门的牌坊下面,打行本想浑水摸鱼,把妙玉拖去秘密地方玩了,哪知清河这里破天荒的出来几个太监,带头领着县衙的差爷们,正和几个客商大街上说嘴,就如拦路抢劫的人一样,见此,打行的人也不敢乱动了。

“是刘公公的人……”

“看要不要我们入伙,这美貌的道士姑娘看着很是可口,也不知有没有啥关系,要是没关系,倒是便宜了咱们……”

“没错,大伙轮流玩了,还能把她分尸,当作鹿肉卖了,岂不是财色兼收?而且看他车马重量,油水也不少,啧啧,若是官家女,怎么只有一个婆子?”

妙玉穿的水田衣本就是道士服改编来,又是带发修行入佛门,常人反而认为她是道士,不是女尼。

她想着趁乱走开,奈何满大街人流堵塞,车马根本行不了,还有她的古董财产和师父灵柩,只得停下来,那个中年相公也出车厢,站起来观看。

只见前方一个身穿粗布的客商正在哀求:“各位官爷行行好,小老儿真是行商的,从云南四川,长江一路下来,荆襄淮扬,关口无不交税,草民有何错处呐……”

“不是你交不交税的事,只知道你自称槟榔王,淮扬富商也这么叫你……”一个小太监骑马执鞭,呵斥道:“大胆刁民,尔等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竟敢僭越称王?左右,拿下了,大功一件!”

那个槟榔王富商吓得两脚哆嗦。

另一边的贾琮也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知远了,为了敲诈,竟然说人家槟榔王是僭越,那么混世魔王、呆霸王是不是也该清理了?什么世道啊。

大街两边的店铺二楼,都有人开窗观望,显然对这个云南富商,并没有多少同情,想笑又不敢笑,其中一个孩子不解道:“娘,昨儿我和狗蛋玩耍,他说他是大西王,我说我是楚霸王……”

“不许称王!”妇人惊恐地堵住嘴巴。

几个说书先生已经打起腹稿,“刘公公到淮扬,吓走云南槟榔王”的一幕幕剧本,不出几日,就会传遍江南。

第273章 妙玉吹箫

能从西南一路沿着长江,到达东南贩卖槟榔,又从东南运回丝绸、瓷器,两条路都可以赚差价,发家致富,这个槟榔王能够让人称王,肯定十分富裕,不然人家刘知远怎么偏偏找他麻烦?

当然,古代客商是非常辛苦的一群人,并不一定全部都是为富不仁的嘴脸。

如果只是一个县令欺负他,贾琮说不定就打句招呼,让他随便交点钱完事,还能拉拢一个富商,和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但是,现在是太监刘知远在搜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这个残酷的现实面前,贾琮就不会贸然出手了。

然而,这个线索对他是很重要的,太监出来,无非是皇帝不信任,他该怎么讨好皇帝?此事他又该如何处理?难道让人说一句“刘公公到淮扬,贾御史隔岸观,吓走云南槟榔王”?

一连串计策在贾状元的脑海飞快闪逝,他摸摸下巴思索,这时槟榔王已经被太监下令,叫衙门的人捉走了,其他交钱的富商一哄而散。

接着,大街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路边摊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消失,人人奔跑,好像放电影一般。

砰砰砰!

两边的二楼都关门关窗,清河民户顿时足不出户,谈刘色变。

于是留下的便只有贾琮、书生、妙玉三拨人,那些太监又继续到下一站巧取豪夺了。

贾琮无语地看着,孙福请示道:“要不要我带几个人去查探?”

贾琮点点头,看着孙福的背影,他感觉孙福在家办事还行,外面出来就有点勉强,这种事应该不用请示他,看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应该知道怎么做,毕竟跟了这么多年的人,他要的是即使他不在,也能把事办好的人,看来他还是缺几个人手。不过贾琮也能理解,贾府的奴才安乐惯了,大场面上有所欠缺。

“山海老弟……”原来那书生就是林如海的曾经幕僚管潮生,认了他几秒,过来抱拳。

贾琮也看了几秒,笑道:“苏州一别,又见到管兄了,你不在沈老师府上做客了?那边安好?到哪去?”

“沈府台一切安好,与松江府有些不快,不足为道。”管潮生自然道:“管某是来投奔御史大人的,不知要不要?”

“正好,待会我做东请先生。”贾琮回想起当初下扬州,有这一个绍兴师爷是不错的,就不知他要价多少?待会慢慢谈,他早看见了妙玉,也招呼道:“原来你转水路比我还慢,一起走?”

妙玉倒觉得意外,她已经很无礼了,不自觉地低下头,贾琮这一句,就把打行的人吓跑了,他仪仗随从不少,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不是可以欺负的人,妙玉咬咬嘴,一言不发地点头答应了。

说来也简单,与其被打行轮流侮辱,不如便宜贾琮了好,不是吗?

而且,贾琮就像一个秒杀了奥斯卡影帝的一丝不苟的演员,高雅他会,低俗他也会。

……

龙王庙里,话说江南江北这里潮涨潮落是正常现象,古代人们迷信,纷纷兴建龙王庙、蛇王庙,雍乐十六年又洪水不断,此地便香火旺盛,庙门不衰,妙玉与管潮生清洗过,贾琮叫人摆上米粥鱼肉来,灯下长谈。

不多时孙福来回:“那个槟榔王被提到清河县衙,刘公公的人按上了他一个僭越称王之名,县令不敢审,说是要交给淮安府。”

“估计淮安府也不敢审,又要交给江苏提刑按察使司,这个也审不下来,难道要交给京城三法司?这样拖下来,岂不是让全天下都笑掉大牙?”管潮生敏锐地问道:“槟榔王是滇商还是晋商?”

“是晋商,他家的人都送了好些银子,保不出来。”

贾琮皱眉想想,清河县令不敢审,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摆明就是“道路以目”,但凡爱惜羽毛的,哪会这样做?但又不好得罪刘知远,所以又使出了官场第一法宝“太极手”、“托”字诀。

“怪不得这么富,原来是晋商……”贾琮道:“此事我责无旁贷,刘知远的借口,无非是水患了,收来治河,皇帝肯定答应,但是如果超出了商民的忍耐极限,这个黑锅,又会推到我头上。”

管潮生在思索,妙玉静静喝粥,忽然道:“你出面不就解决了?那刘公公和你有交情。真是想不到,听你们这样说,一个槟榔王,就把江苏官场的水搅浑了。”

“但是治标不治本。”管潮生说了贾琮想说的话,出点子与贾琮耳语一番,贾琮想会儿便点头。

管潮生看看妙玉,推辞劳累,告退下去,如此一来,倒让妙玉有些惊慌,想想还没给贾琮赔罪,饭后以茶水漱口,从行装取出一杆萧、一本古书《飞仙记》,也不好开口赔罪,说道:“我给大人吹一曲。”

“原来你还会吹箫?好。”贾琮一边吃着一碟花生米,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妙玉不擦胭脂的唇,他就喜欢这种天然的美,这样好的唇,不吹箫不是可惜了嘛?暴殄天物啊,他耳畔听着曲子,心里却想着,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江南天然美女,给自己吹箫是什么滋味。

等吹完了,妙玉捧起《飞仙记》观看,贾琮起初还不注意这本书,因为他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飞仙记》,怎么不是《凡人修仙传》呢?但不经意看到这本书的字迹、纸张年份貌似古老,问道:“这是什么书?”

“张天师的,记录了老子和他自己成仙的书,是我年幼的时候,家父从蜀中客商手中,高价购得。”

“是原版?”贾琮心里顿时热切,根据戴权、刘知远、贾元春的书信,贾琮知道雍乐皇帝现在十分希望长生……据说秦王就是这样讨好他,想想不对,张天师有这么一本书吗?

也许是时空不同了,传说张道陵飞升成仙了,和西出函谷关的老子作伴去了。

“是张道陵的原本,不过我不大相信成仙的事,只是喜欢这些字句。”妙玉肯定。

“能卖给我吗?”贾琮相信妙玉不会撒谎,因为她不屑这么做,妙玉的茶杯件件都是古董宝贝,来历不凡,可想而知她小时候的家庭很富裕,也喜欢珍藏,有张天师的书,也不稀奇。

就因为妙玉的茶杯,还引发过沈从文和周汝昌的笔战,一个文学大师兼历史考证家、一个红学考证派泰斗,为这点事,就公然开撕了。

不等妙玉回答,隔壁又传来牙婆的声音,似乎是来说媒的。

第274章 两个女人一台戏

隔壁牙婆的声音,时而大,时而小,此刻又小了下来,住在龙王庙的不止他们一拨人,听了几句噪音,贾琮面上不在意的样子,心思又回转到妙玉的《飞仙记》上来。

相比调笑江南美女的一时之趣,在得知了是张道陵原稿的可能性很大之后,贾琮就更重视这本书的价值了,远远要超过妙玉本身,但他毕竟心机深沉之人,那种急切之色,没多久就淡下来:“若是你心爱之物,割舍不出来也无所谓,我只是玩笑之语。”

“你喜欢的话,那就当是提前送三节两寿了。”妙玉不忘讥讽,当时官场送礼讲究三节两寿,就是春节、端午节、中秋节、官员生日、官员夫人生日,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时人称为陋规,看来妙玉对他的索贿,意见很大的。

“妙玉,坐在我这个位子,冰敬炭敬别敬是不得不收的,淮安水患,户部拨银,层层克扣不用说,一旦堤坝不稳固,修河不成功,我得提人头进京,一死以谢天下。而且,冤大头也是老百姓。”

“如果我说是给河道捐款,你知道那些铁公鸡会给我几个铜板?”贾琮手指一指银箱,一本正经地正色道:“这些,是他们给我贾琮的。”

贾琮又掏出一份账本:“而这些克扣烂账,是他们给朝廷的!这就是事实!”

妙玉低头不说话,也不知怎么回事,那雪白的俏脸登时通红,贾琮奇怪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大人心里有数就好。”妙玉把书递过来,贾琮便心下一喜地接了。

根据他在朝廷各方面渠道得到的消息,这本书将会成为他的隐藏手段或者杀手锏,贾琮决定明日请古董行的大朝奉验证一下真假,再联系上豫王。

贾琮换了座位,挨在妙玉身边,一股若有若无的处子幽香传进鼻端,他珍而重之地把书本放进怀里,轻嗅道:“好香,你擦了什么香?”

“我不用香。”妙玉皱了皱眉头,没有避开,她不知道贾琮要她书的意图,眼见这样珍重,还以为留作纪念,脸上的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子上。

“你要真这样清廉呢,不如来做我的账房,官场的规矩,笔笔开支都要记,束脩少不了你,至于你师父的灵柩,我叫人运回去。往年太平还好,现在一发洪水,原本安分守己的民户也会暴乱,你一个女子,多么不便。”

妙玉思忖了半晌,转头看了贾琮几眼,这人对自己已经很好了,不说让她一介女流进来帮忙办公,若是那种恶劣的官员,早让她脱一层皮了,虽然是淡淡的应了,但这是她做得很好的表情了。

贾琮多看了这大美女几眼,女秘书也不错,有事秘书干……不过对于妙玉,他不会怎么强制,尤氏属于意外,王熙凤属于报复和发泄,其他有过关系的,不是妻妾,就是你情我愿,在这种事情上,他更倾向于你情我愿,当然,能征服这些高傲的女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成就感。

妙玉和她们不同的,除了清高洁癖,还有就是有一种知性美,又是纯天然不动刀的,比现代那些涂脂抹粉浑身铜臭的女白领强多了。

“老婆子明儿再来,清河三街六巷,都知道我这保媒的,这位老爷可是三品的官身,秦娘子再想想……”

门外院子传来牙婆的声音,妙玉还在沉思乱想之中,贾琮忽然出门来观,她也才跟着出来,但见对面门口,站着袅娜优雅的一位素服女子,贾琮愣了几秒,“巧了,师姐也在这里。”

“河道不好,耽搁了几日,不想师弟也在,真是巧。”秦可卿略微惊喜,秦钟也出来了。

秦可卿与牙婆不约而同道:“这位是?”

秦可卿问的是妙玉,牙婆问的是贾琮,一行人都笑了,且说妙玉和秦可卿,之前是没有任何交集的,现在见面都是初识。

守卫的武状元不无得意地炫耀道:“你这婆子好生无礼,我家爷正是巡按三省的御史老爷贾大人……”

那婆子躬腰作揖一番而别,心道:“原来有这么个来头更大的姘头,还是年纪轻轻的,怨不得不答应,这总河老爷也真是,秦娘子是官家女儿,怎么做得妾?平白败坏了老婆子的名声……”

这种情况七年前在宛平遇到过一次,谁想到七年后,同样一番场景,秦可卿风采依旧,贾琮想道:“牙婆,对呀,这招对李纨应该管用……”

记得冯梦龙的《喻世明言》里边,有一出偷良家妇女的精彩桥段“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就是让牙婆牵线搭桥,李纨守寡多年,不信挑不起她沉寂的心。

这边妙玉只是淡淡点头,眼见秦可卿孝服未除,这身打扮更衬托得她俏丽无比,妙玉惊叹地想道:“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看起来他们之间有些什么……”

那边秦可卿因为觉得孝服晦气,不便攀谈,但却好好打量了妙玉一番,想道:“是个女道士吗,师弟真会挑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有这样一个女人,怕也不会寂寞吧……”

因此场面稍显尴尬,两个女人都回房了,贾琮只能和秦钟说几句别后的慰问,才摸摸鼻子回来。

……

“虽说曾是官家女,但秦侍郎毕竟死了,怕是嫌聘礼不够……”鲁廉宪皱眉道:“今儿再去一次……”

“大人,那牙婆说秦娘子和贾御史是一起的,这位状元郎正出自秦侍郎门下……”幕僚叹气道:“山阳知县李毓昌又出了幺蛾子,这人只图个廉洁,原本是作为地方官协助大人,现下他却把陋规的状子递到了按察司……”

鲁廉宪手一抖,差点摔掉茶杯,“是什么原因?”

“淮扬巡河道的巫舟过来协商,他两个的长随起了争执,李毓昌的长随因为主子,得不到那几千两,巫舟的长随也反对了,李毓昌就……另外刘公公在收商税,清河那边闹得鸡犬不宁,还请大人示下,拿个法子……”

“嗯,秦家聘礼这事先缓一缓。”鲁廉宪恢复了镇定,刘知远早就到淮安了,也见过,东昌知府鲁廉洁的信他也收到了,鲁廉宪咬牙道:“冰敬炭敬别敬一起准备了,给贾琮送上三份……嗯,秦娘子也不要漏了,设法让我见上一面,再做打算……”

第275章 卿卿我我、道台杀县令

这天一早,贾琮收到了河道总督鲁廉宪、淮扬巡河道的道台巫舟、监察太监刘知远三人的致信。

一看都察院规定的路线、日程,不但不晚,还早了几天,贾琮当下吩咐,雇了商家船只,叫随从抬行礼过去,此时是非走水路不可的。

而后到对面与秦钟告别,谁知秦钟出门去市集了,老管家秦通也跟去了,鬼鬼祟祟的贾琮觉得心下一松,进门只见秦可卿在薰笼上熏衣服,满屋香气盎然,贾琮挨过来开口道:“昨晚来问亲的是总河大人?”

河道总督一般被称为总河。

“嗯。”秦可卿不咸不淡,瑞珠宝珠俩丫头退下了,“第一次来不成,总还有两次机会,三品的总河大人呢,师弟说说,我是不是不该蹉跎年华……没准人家正妻一死,我又可以做奶奶了呢,再过几年就老了。”

“不行。”贾琮摇头道。

“为什么不行?”秦可卿脸色诧异:“我是和离,如今也算清清白白,小弟还得守孝,等孝期过了,师姐得有个盼头不是?”

这话真不好回答了,若说她曾经是官家女,不能做妾,官家千金做妾,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但是和自个儿私会,岂不是连妾的名分都没有?因此这借口还不好用。

秦可卿眼波狡黠地闪了闪,能看到师弟吃味的样子,真是难得。

“师姐跟他还不如跟我呢。”贾琮正大光明地道,说着立马托起秦可卿的玉手:“你比比,论年纪,他都是老不死了,师姐国色天香,跟了他你不恶心吗?论三榜,我是一甲状元,他不过二甲。论官品,他虽然是三品,比我高了好几级,但我权力比他大啊,官大一级压死人,在御史这里不通用。我到他那个年纪,早就一品了。”

秦可卿噗嗤笑出声,贾琮恨得牙根痒痒地去亲,这个师姐袅娜柔和、气质优雅之外,怎么看怎么有股风流劲儿。

奈何贾琮去左边亲,秦师姐的头就偏向右边,去右边亲,她的头就偏向左边,不让得逞。

“师姐真会勾人……”贾琮把头埋在她胸口拱,这下捅到了秦可卿的要害,“好师弟,饶了我。”

秦业尸骨未寒,虽然贾琮很想把秦可卿就地正法了,勾得他心火旺,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合适。

“我哪儿在勾你?”秦可卿咬唇道:“你三更半夜和一个女道士在我旁边,不是故意来气我吗?我恼一下怎么了……”

“不是女道士,是带发修行的佛门中人,她看不上我的,你放心。”贾琮也觉得亏欠了秦可卿很多,按理说秦可卿的性格模样,娶来做妻子都是福气了,可偏偏因为那一层叔侄关系,永远无法打破樊篱和桎梏。早几年一直在为他默默付出的是这个女人,虽然微不足道,可让她等了这么多年,铁石心肠也会化的,能让她尽量开心点,也算一种弥补。

至于跟自己抢的,那当然不能放过,贾琮和她默默拥抱了一阵,不听见有什么难处,才各自作别,约好来日相会。

出了清河,妙玉也察觉到贾琮与秦可卿的关系不同寻常,但她却不知道秦可卿曾经是宁国府的奶奶,也没人跟她提过,她也没兴趣,要不然的话,恐怕她心里会对贾琮鄙夷一番。

且说船行一日,快临近山阳,运河两岸,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平原,淮安境内十分之七属于平原地带,不过有的地方有绿意,秧苗和桑苗在春风中翠绿欲滴,有的地方便是一片黄泥,这山阳西南便是洪泽湖,中国第四淡水湖,洪泽湖连着淮河,春汛也就是桃花汛时洪水倒灌,汛期一过又冲回来,可见难民行走于野。

登岸时此种景象更让他们默然无声,这山阳南来北往之商会,一路都有行脚地方、摊点、货郎,此刻显得萧瑟些。

步上平原道路,此刻人群中有人喊:“山阳的青天大老爷开仓赈灾了,快去,快去,听说过几日搞什么以工代赈,咱们也混口饭吃。”

这些人都是洪泽湖一带,洪水一发,没了家的人,不少人欢天喜地:“阿弥陀佛,青天大老爷呐!朝廷给了山阳一个在世包龙图!”

贾琮想起荆襄和安徽那一带,属于长江中游,黄梅戏就是因为水患,湖北的人跑到安徽,才发展起来,所以后来主席说“黄梅戏是被洪水冲来的”,这时听到山阳知县的做法,第一感觉也是李毓昌是个好官。

槟榔王那事,贾琮准备和刘知远调和,他管着三省刑名,应付得过来。另外他预料得不错的一件事就是,户部的银子根本不够,即使是足够的数目,放到下面也没有多少,这是贾琮不得不受贿甚至索贿的原因。

当贿赂成了官场默认的潜规则,谁也不违反,他就可以在这条潜规则下面玩转,这不会有问题。

当然,有影响的是贾琮的清名、直名会暂时有了污点,但是,等治河成功,一切都会反转过来。

吴思曾经在《潜规则——中国历史的真实游戏》里面悲叹,无论古今,这种潜规则都不会消失,所以,民主社会,低保是关系户的便利,化肥茶叶方面的官,也要把便利给关系户,如果有人违反规则,将会受到游戏的淘汰出局。

举个例子,奋斗一生的雍正皇帝,在养廉银上跟官员妥协了,可是他一辈子也清理不了官场潜规则,朱元璋下狠心杀了一辈子,不惜剥皮示众,枷号上班,大明还是遍地贪官。

而此时此刻,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违反游戏规则的人。

……

“三十万,这是户部汪阁老开口,两主事签名,给淮安的拨款。”

府城一处临水亭,淮扬道台巫舟吃着几样淮安菜,细嚼慢咽:“巫海,一年给京官打点的银子,需要多少?”

“老爷。”巫海阴测测地笑道:“内阁上下文书签字的、通政司办理奏折的,十几位,每个几百两,巡抚、总督每月一千两,藩司、臬司几千两,吏部几千两,司礼监几千两……算下来,一年不少三万,陕西、山西的粮储道,更是没有低过五万……”

“听听……”巫舟悲天悯人:“李知县,你拿点钱不就完事了?何苦把状子递到按察司?压不住怎么办?你在干什么?李毓昌,卧’槽’尼’玛!”

巫舟拍案而起,狰狞地提起李毓昌的衣领子,巫海带人围过来,门外的李毓昌随从李祥,不仅不救主子,反而带了一条结实的布条进来,巫舟一使眼色,几个人按倒李毓昌,拿布条往他脖子上勒。

“巫舟,李某人绝不会屈服……咳咳……”李毓昌挣扎道:“暗杀……朝廷命官……你,咳咳咳……”

“谁知道?李毓昌是协助治河不成,上吊自缢,畏罪自杀的!”巫舟拍了拍气绝的李毓昌的脸颊:“你不想升官发财?那不要挡我们的门路啊!”

“淮阴饿夫,饭于漂母,时不利兮,胯下受辱。

事楚无知,事汉谁数?火烧连厥,身几伏虎。

暗出陈仓,定秦袭楚。井径拔赵,佯弃旗鼓。

……能辩多多,不能自处。未央被诛,前功何补?

呜呼!韩信呐韩信,受我一拜!”

巫舟对着韩信的庙门作揖完毕,巫舟李祥几人已经处理好了李毓昌的尸体,装作畏罪自杀的样子,巫舟笑容可掬道:“走!咱们去迎接巡按三省的御史大人!”

李毓昌死不瞑目,凸出的瞳孔,是他这个清官,对这个世道发出的无声控诉。

韩信雕像背后,一封血书,静静沉寂。

第276章 拦路告状、信誉危机

淮安府城外的接官亭,已经搭好彩棚仪仗,三品大红袍鲁廉宪、四品大红袍淮安知府、四品大红袍淮扬道台巫舟,并排站在亭外路边,搭好的一个台阶下,是淮安民众,还有难民。

“李知县呢?”鲁廉宪疑惑地问,李毓昌才是该来的最低一级官员,怎么来得比他们还迟?这觉悟也太低了吧?

“这个,本府摧过他了。”淮安知府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鲁廉宪不满道:“监察御史到了,该安排仪仗的就是他,推三阻四的,不通应酬,成什么体统。”

这河道总督虽然名义上管不到他这个知府,协助治河上面,总要听他的话,也是规定比他高两级的缘由,知府又叫人去县衙看看,那个巫舟,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的。

“刘公公还在府邸吗?这两个不见面倒好。”鲁廉宪小声嘀咕槟榔王那事,三个官员都开始揶揄,刘知远安罪名真是安的荒唐,此事成了官场笑柄。

他们在谈论,贾琮写信给刘知远为槟榔王求情,也不知怎么个结果,但是刘知远收上来的钱,他们丝毫不指望。

约莫两刻钟,贾琮的轿子到了,轿子是在山阳境内置办的,仓促之中不怎么雅观,但帷幔、挂帘、坐垫之类的,尤家三姐妹早给他准备好了,有些是请裁缝,有些是他们自己做,因此贾琮做得还挺舒服。

前后左右开道护卫的,有孙福、龙傲天、武状元、俞禄、鲍二、柳湘莲、贾芸。

伍三哥则是帮妙玉送师父灵柩回去了,妙玉还跟着贾琮。

道路两边都是淮安府衙门的衙役,这场面气势在民众看来,真是有莫大的威严,巡按出行,别说道台比不上,也就比督抚差了一级。

按说巡按不过七品,起初朝廷规定,巡按与地方官,礼节不过作揖而已,也不准像钦差大臣一样出迎,但是随着巡按权力越来越大,有些地方官,甚至直接给御史下跪的。

淮安知府、巫舟退后一步,让鲁廉宪先行,鲁廉宪也不推让,叫人备好酒,待会要让御史大人上台说话,鼓励人心,说一下国泰民安、修齐治平的理想,新闻联播,总是要宣传一下的。

然而,几个大官才走几步,前方路上,却突然跑出来一名妇人,七品命妇着装,拦住了贾琮的轿子,双腿屈膝跪下:“御史大人留步,贱妾乃山阳知县的屋里人……”

淮安知府、鲁廉宪、巫舟停住脚步,面面相觑,巫舟眼神一闪,民众人头攒动地向前挤,不知出了什么事。

轿帘子一掀,顿时走出一位玉面皂靴的少年来,这巡按御史大人好生英俊年少!这是在场官员与民众的共同心声!

“你有何冤情?为什么不待本官坐镇衙门之时,再来鸣冤?”贾琮看着这个妇人,虽然说拦路告状也是官方说法,但是很多御史都讨厌,有权直接叫人打板子,再撵走的,要是人人都来拦路告状,御史们还办不办事?交不交差了?

“贱妾杜氏,今儿接到丈夫自杀消息,往韩将军庙,民妇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请巡按大人做主!”杜氏旁若无人似的哭泣,她好歹是官家老婆,镇定本事有几分,胆子也够大。

哗!

围观的山阳民众顿时一片哗然!青天大老爷李知县居然死了!

三个官员也是面色大变,一个朝廷命官死了,这是能随便了结的事吗?搞不好引火烧身!

而心情最不好的就是贾琮了,这事他责无旁贷,怎么刚刚到巡按第一站就出事了?这把火太旺了吧?

贾琮快速隐藏了难看的脸色,心思计较起来,如果是滑头的做法,这件事他一来就可以推掉,让淮安府、江苏按察司先查案审案,毕竟是人命案子,还是朝廷命官,最终还是三法司来定,和自己没关系……

他在地方司法的任务,仅仅是吊刷案件,做好了,自己也牵扯不深。

但一路所见,李毓昌做事还是挺好的,官声也不错,贾琮内心的天平艰难不定地摇摆了一番:“案发现场有多远?此时情况如何?”

“回大人,不过一盏茶时间,贱妾已叫人封锁了。”杜氏仍旧跪着不肯起来,这也不是她唯一的希望,若是贾琮不理,她也可以进京告御状。

封建社会允许平民告御状,但是无论打赢与否,都要被流放,得不偿失。而杜氏不同,她是命妇,是有朝廷文书印信的。

“家夫死得冤枉,原本就好好的,正在忙着赈治灾民,怎么说话就上吊了呢……”杜氏泪水不绝,回头看看三位大官,那三人甚是镇定。

贾琮暗赞她一声聪明,道:“府台何在?此案本官亲自受理,麻烦派府衙刑书和仵作过来。”

“大人,本府也事先不知治下发生这等事,这接官亭……”

“仪式就不必要了……”贾琮认为这个新闻联播根本没什么卵用,就像米国总统上任要来个装逼一样,说那么多还不如赶快做,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他如果真推辞掉,那也太失民心了。

“那本官等在清江浦塔楼恭迎大人……”鲁廉宪眼珠一转,他的礼还没送上去呢。

巫舟一言不发,虽是心怀鬼胎,有那么一点心虚,但是李毓昌违反的是整个江苏官场的利益,贾琮的三省御史就算名头再大,也撼动不了整个省的官场,在这个方面,他只要打点好按察司,就胜局大定。

朝廷命官杀害朝廷命官,这种事并不罕见,清朝张集馨《道咸纪闻录》记载过真实案例,乾隆年间还有耸人听闻的府台杀道台,为了共同利益,就算朝廷命官,又算什么?

……

近城市集的韩信庙,贾琮风风火火赶来的时候,一行人只见李毓昌吊在横梁下的布条,脚下凳子踢翻,贾琮命令刑书记录,又把李毓昌放下来检查。

“死前明显有过挣扎状况……”仵作吞吞吐吐地回禀:“据面相来看,是上吊而死……”

贾琮摸摸李毓昌脖子,眼神一冷:“吊死的勒痕是这个样子么?让开!”

那仵作尴尬而又恐惧地退后,贾琮又问李毓昌今天的情况,杜氏抑制了悲痛,只是双眼无神:“他说要出来应酬,就是迎接大人的,家夫很钦佩御史大人的直名,他还是和大人同一科的进士……”

“倒是同年了,亲信随从呢?”

“贱妾也怪异,他本来带了十几个人出来的,但是除了李祥,其他莫名其妙地去了赌坊。”

“李祥在哪?”

“听说家夫一死,卷铺盖准备另寻主家。”

贾琮命令道:“孙福,传我手令,叫淮安知府发动衙门差役,把这个李祥揪出来!”

与此同时,淮安民间满城风雨,在遭受水患的同时,有一种谣言散发出来,贾御史是个灾星煞星,一来就受贿索贿,传说在山东就打包了几万两,是和刘公公一样的灾星,李毓昌之所以自杀,就是送不起礼物。

第二天就谣言满天飞了,淮安民众本不熟悉贾琮,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民间几乎坐实了这种说法。

这把火烧着烧着,烧到贾琮屁股上了。

第277章 贾琮戏妙玉

淮安府的东城门内,这儿既是山阳县衙治所,也是府衙所在地。

自从翰林院侍读学士、豫齐苏三省巡按御史贾琮到达两天,府衙、县衙的基层公干人员,便不停地进进出出。

知府衙门的前大街,柳湘莲带人押了李祥回来,便有些民众议论,更有甚者,甚至往这里丢白菜鸡蛋的。

在古人,也包括今人的观念里,“民不与官斗”是事实也是现实,但是民众闹事,自古以来就不罕见,明清时期的四川县志,就记载过不少真实情况,民众带头闹事而安然无恙的,这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包括贾琮读书时期的发动民众,舆论是双刃剑,看人怎么用,贾琮那时有座师和家族名头保护,所以不会有事。

而现在反过来,明显有人把矛头指向贾琮。

“还有没有王法了?咱们辛辛苦苦办事,帮琮爷抓人查案,给他们的青天大老爷李毓昌鸣冤立案,这帮刁民居然不问缘由……”孙福冷冷一哼,就想带人打这些民众。

“有人在推波助澜,是民间讹传,切勿动手。”柳湘莲冷静道:“而且你不明白个中缘由,既然是衙门的公干去办事,为了搜捕这么一个人,老百姓少不了受盘剥,不怨怼才是怪事……”

淮安知府去了清江浦塔楼,山阳县衙代理掌印的是佐贰官县丞,府衙代理掌印的是佐贰官同知,贾琮进来的时候也出示了印信、勘合,这程序走了一下,御史行辕暂时安排在知府衙门。

柳湘莲等人押李祥进了公堂,李祥口喊冤枉,贾琮并没有当堂审案,而是退居幕后,吩咐道:“杜氏是受害者家属,目今本官敢断定李知县并非上吊,此案有种种疑情。”

“李祥先收押府衙大牢,本官会亲自审问。”

“杜氏先与府衙老爷们的女眷居住,为安全计,最好不要出府,待案情明白再说。”

贾琮沉吟再三,做出了这些决定,若是府衙来审,早报给按察司了,问题是此案疑点重重,杀人的是谁?杀人动机在哪里?

交给按察司得托多久,虽然是件大麻烦,贾琮未尝不能化为一件大功劳?

众人退出,杜氏起身,柔和端庄地抹泪:“大人,其他几个去了赌坊的人,已问明是受巫道台麾下的巫海挑唆,不必说巫道台嫌疑最大……”

贾琮不置可否,化身秘书的妙玉在隔间记录,管潮生也在静静听着。

这杜氏亦是姿色不俗之人,年轻美妇,眼见贾琮似乎在推搪阻塞,有意拖延,杜氏忽然过来抓住贾琮的袍子:“大人,家夫尸骨未寒,不仅与大人是同年,仰慕大人,自上任山阳以来,无不以民间疾苦为业,要说他何事得罪了别人,就在清廉一项。怕是他递给按察司的状子,引起了他人的愤怒……”

贾琮还是无动于衷,眼神闪烁。

“若是大人不能为家夫申冤,不仅他九泉之下不能瞑目,我……”杜氏脸上挂着泪珠,说着便解汗巾:“我情愿伺候大人,只求……”

隔间,妙玉刚写完几行字,都察院考核的规定,除了巡按御史的公干必须一一记录,还有就是民风民情也得考察,汇集成册,这些工作都由妙玉处理,贾芸、孙福、柳湘莲他们肯定不行。

妙玉虽然人情世故上有缺,厌世逃避,但以她的博学雅致,文书工作是不会有问题的。

听到贾琮没声音,那个杜氏也有些不要脸,妙玉气愤地甩掉毛笔:“色心不改……”

管潮生道:“未必是这样,她只是被丈夫之死,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鸣冤,听他怎么说……”

妙玉本来要离开的,听了此言又重新坐下,只听见那边的贾琮道:“李夫人不必如此,夫人对我权力的期望,超出了原有的预期。试想一下,我只不过是一个七品御史,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即便巫舟是嫌疑人,能确定当天他与李知县应酬,莫说本官,按察使在此,不立案之前,如何能轻易抓他?”

贾琮有条不紊道:“第二,仅仅是全城抓捕李祥,夫人是否知道,出动这么多衙门公干,要耗费多少银两?他们又敲诈了多少?劳民伤财并不为过,然而本官非如此不可,如果再托,李祥就抓不住。”

妙玉算是放了点心,这人还不是见到个女人就色心动。

实际上杜氏也漂亮的,颇有风韵,也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子,她听了这些话,方才醒悟过来,羞愧道:“那大人为何……”

“此事我会处理,夫人不必过问了,安心等候就是。”

贾琮抬起手掌压下来,杜氏便感激告退,也没说要出钱打点,告状需要银子,民间个个都知,可李毓昌实在清廉,杜氏只能回房,叫丫头把嫁妆典当了。

“江苏巡河道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南的汪大成,东翁有交情,另一个就是这江北的巫舟,此人是忠顺亲王门下人,也是忠顺王爷安排他下来的……”管潮生递上一份文书。

“好。”贾琮沉吟道:“管先生,这个李祥,你去审,不能再拖了。”

管潮生知道贾琮在考验他的能力,抱拳退下,妙玉也奇怪,贾琮能怎么办?

“你还能把四品道台抓来不成?”

“小事立裁,大事奏决。”贾琮喝口茶:“我能请他喝茶,刘公公那边没消息吗?”

现在当上了门政老爷的孙福、贾芸就是“大老爷的二老爷”,孙福踏进来道:“刘公公答应放了那个槟榔王,还说改日请琮爷喝酒。”

贾琮又再次点头:“给巫舟送一封请帖,就说我请他做客,鲁总河送来的银子,拿去给刘公公一半。”

孙福又去了,贾琮回头看看妙玉,刚才那个杜氏还是勾动了他一下,所幸他定力不错,不是什么女人都上,对比一下,妙玉美貌气质都完胜,他抓住妙玉双手坐下:“李毓昌的案件不能耽搁太长,等处理完淮安府的所有案件,我们得赶快去清江浦,银子也得筹措,而且我得赶快写两份奏折,上报朝廷……”

事儿还是挺忙的,妙玉忍不住脸色涨红:“说事就说事,你抓我干什么?”

“道长,法师,我被人挑起了心火,你说怎么办?”贾琮揽住这个大美人,真是香。

妙玉有洁癖,但贾琮身上也不脏,她扭动身子道:“你放开我,我可不是你屋里人。”

贾琮哪里会放,朝妙玉的素颜吻,妙玉扭头不从,贾琮双手就拉开她右衽,把头埋进里面,妙玉被整得浑身一颤,不得已任贾琮施为了几分钟,所幸不曾捅破下面。

片刻,妙玉推开贾琮出来,心里和胸口犹有那种特别的滋味:“早知道逃不了他虎口……”

第278章 心机手段

暮春初夏的微风荡过清江浦塔楼外的橘子树,楼前的卫河引来一道活水,反射出日头的白光,一排排橘子树枝叶翠绿,只是淮北的橘子总是不像淮南,还有那里的一弯淡水湖略显浑浊。

“老爷,贾琮的门政孙福从山阳赶来了。”巫海进来亭子回禀。

巫舟疑心怪异起来:“他和你谈了什么?”

“就是治河拨款的事情,从苏州的布政司拿出来,只有二十五万,看他那个意思,是经手之前,和小的商议一下……”

“也就是说……和我们一路人?”巫舟抹抹人中两旁的胡须,思索贾琮究竟要做什么,他是忠顺王爷推荐的,贾琮又是豫王爷的老师,而鲁廉宪等一部分官员,不在王爷派系之内,“那个李祥抓住了?我不是叫他快逃出去,尽快寻个主家么?”

“抓了,办得风风火火,就不知道他招不招,没套出口风来……”

巫舟登时阴晴不定:“叫他们进来,好酒好菜招待,本官陪坐了再说。”

“老爷……”巫海劝说道:“这个贾琮办事诡异,小事立裁,大事奏决,恐怕……”

“他还能当场抓了我不成?这是小事么?按察司那里,我已经知会过了,李毓昌一死,这个廉洁县令的原先状子也递不上去……不信他有那个胆量!”

孙福带来传话的还有俞禄、鲍二,这些豪门里混惯了的奴才,不仅眼界高,为人也奸滑,进来亭子,看见好酒好肉招待,孙福使劲摇头:“道台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过奴才罢了。”

“怎么这样说呢?”巫舟当先坐了主座,温和道:“既然是御史大人的门政,俗话说‘大老爷的二老爷们谈话’,常人把你们当奴才,我可不会。”

三人惶恐不安地坐了,巫海察言观色地斟酒,巫舟转而道:“令巡按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为民请命,不负海内文宗,忠肝义胆之名,听说那个李祥抓住了?可审出些什么来?”

孙福酒到杯干,双颊也红了不少:“哪里能审出什么?山阳的县令大人是畏罪自杀,纵使他说了一番胡话,也是没有的事,我家大人正写信给按察司,案卷立了,向朝廷请表,抚恤一下李县令,也是可怜他家夫人、父母……”

鲍二、俞禄亦是没有顾忌地大吃大喝,巫舟看不出任何不妥,颔首莞尔:“那正好,苏州的布政司与本官和鲁大人交接了,鲁大人还抽不开身,我正要和你家老爷商议商议。”

巫海欲言又止,孙福三人便作势请巫道台过去,在楼门前上轿,刚好日过中天,阳光照射在孙福三人的脸庞,彼此能见到对方眼中的一丝笑意。

……

到淮安府衙的花厅,已是晚间,贾琮亲热地迎出来,与巫舟把臂言欢,进去的时候还见到刘知远在座,巫舟心下大松,再无疑虑。

几人又重拾杯盏,那刘公公不能行女色之事,也只好在贪杯上作弄,饮食起居必要上好的,甚是开怀:“咱家一来淮安,就法办了那个僭越称王的什么槟榔王……”

“公公英明!”贾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巫舟也跟着叫好,这刘公公居然接见他,巫舟觉着诚惶诚恐的,但一看贾琮比自己还怂包,巫舟愈发对他不以为意了。

刘知远大乐,你来我往地讨论了几句,巫舟心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贾雨村和贾琮都是聪明人,也怪不得位置能稳,李毓昌啊李毓昌,不要怨我,想你九泉之下,当能安息。”

“现任江苏承宣布政使司的布政使,是卫定国,两江总督和巡抚都没了,按例布政使署巡抚事,再按惯例,户部下来的本色银,我和鲁总河到手二十五万,今儿个也能说开了,刘公公在上,总有二万两……”巫舟一说,刘知远眉飞色舞,这笔钱不少,又是他最高,没有不满,但嘴角闪过一丝嗤笑。

“在下不才道台、贾巡按、鲁总河,一人一万也是有的……”

贾琮笑眯眯地不说话,这只是第二层,第三层就是各自的长随,然后各个河道的同知、佥事之类的,知府知县两衙门的,真正用到治河上面,恐怕十五万都不到,三十万就这么打水漂了。

后厅立轴画下,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的妙玉,听到这话不禁叹息,官场怎么如此腐败呢?这不是分赃大会还是什么?

……

“你放心,招供了,总能量刑减等,不然祸及家人族人,有我家东翁和刘公公在,这事是瞒不住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吗?”管潮生拾起画过押的纸张,连同把为杜氏写的状子放在一起。

阴暗潮湿的铁栅栏里面,李祥苦笑了一声,遍体鳞伤的他,无处不疼,再也不能忍受监狱的十八般武艺了。

管潮生与值房的狱吏打了招呼,径直走出牢房石道,至府衙花厅,在门口微微点头,贾琮便双掌连拍三下。

登时,一伙护卫和衙役,犹如去了铁链的狗,蜂拥而进,武状元当下就拿枷锁套在巫舟脖子上。

巫舟正喝得略有醉意,此时酒醒几分,站起来看着稳坐泰山的刘知远:“刘公公,贾巡按,你们这是何意?”

“巫道台,不用多说,回京城老家一趟吧。”贾琮嘿嘿怪笑,顿时变脸。

见此情景,巫舟知道上当了,门外传来自己随从和贾琮随从的争执声,但是他们冲不进来,仅听见几声惨叫,似乎被扣住了。

“你有什么权力拿我?”巫舟脸色一变,声嘶力竭地吼道:“没有按察司经手,没有钦差到来,没有刑部文书,贾琮你……”

“我不怕!”贾琮冷笑道:“今晚我就要来一出先斩后奏,你说,咱们的下场,谁更惨?”

“你……贾琮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本官是冤枉的!纵有嫌疑,我和李祥哪有关系?”巫舟想拳打脚踢,贾琮就算不敢杀他,把他收押起来,再定案写奏折,布政使卫定国是偏向豫王的,他逃也逃不了。

可惜早被武状元几个按住,那武状元被胥吏欺压惯了,这时只觉得快意不已,重重一踢巫舟后脚,巫舟就吃痛地跪下,武状元喝道:“老实点!”

“今儿这事公公看得清楚……”贾琮作揖,刘知远笑道:“咱家一定实话实说的。”

那边妙玉听得心下一荡:“他虽然阴险,但还不是太坏……”

第279章 妙玉失身、局势扭转

收押了巫舟,这个时候的贾琮肯定睡不着,也不能睡,当晚写了一封奏折和几封信。

奏折是给雍乐皇帝的,贾琮以悲痛的心情、忧国忧民的笔触、忠肝义胆的情怀,并且带上七分诚惶诚恐,说明了自己先斩后奏、不得不如此为之的苦衷,以及在末尾表明“惟圣意裁断”。

几封信是给汪应元、刘东升、毕忠、司马匪鉴、王应麟他们,大体说了淮安这边的情况,局势堪忧。

然后叫驿站的驿卒快马传报,当然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完了的。

但贾琮没有再顾虑许多无意义的东西,或者左支右绌,唯唯诺诺,旁边的妙玉在专心磨墨,优雅地一丝不苟,贾琮眼神转到她身上,忽然想起几年前在身边的丫鬟晴雯。

“妙玉你只吃素吗?你应该开开荤,那才叫还俗,否则和在庙门有什么区别。”疲累之余,贾琮又厚起脸皮调笑大美女。

妙玉正为贾琮雷厉风行的手段、敢作敢当的魄力而有丝丝入迷,闻言轻笑道:“开荤?那也不见你吩咐谁端给我一碗肉,我十多年没吃荤了,要是你真有这个心意呢,我不介意尝尝。”

素手拿东西一下一下地戳砚台,心不在焉。

“你眼前就有一块好肉,比鹿肉、牛肉、猪肉都香。”贾琮坏笑道。

“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妙玉有点奇怪。

贾琮轻轻抓过来妙玉的一只手,柔滑无比,往自己脸上摩挲,眼神的柔情,恰如洪水过后的洪泽湖,涟漪轻漾:“就是我啊,我就是一块唐僧肉,女妖精,吃不吃?”

“你……”妙玉一时气急,雪脸羞怒得通红,欲抽出手,可是抽不回来,还被贾琮抱起来放在膝上,挣脱不了,偏头道:“我不吃……”

“这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美容养颜,功力大进,法力无边,你千万不能放过啊,来,祸害我吧。”贾琮起身推妙玉到席子上。

这处地方是妙玉打坐之地,除了蒲团,仅有一席子,哪里去寻得象牙床?红绫被?

前戏过后,贾琮开始摸索着宽衣解带,妙玉官宦家出身,自然眼高,可此时对他已抱有好感了,但是她也觉得这样发展得过于迅速,因此还有些挣扎不从,争不过放弃了脸庞,任贾琮亲吻,可是前胸却不允许触碰。

“女妖精,你吃素,我也只能吃素,这馒头,是非吃不可的……”

喜欢攻城陷阵的贾琮,怎能放过这种美妙的地方?话说妙玉虽清心寡欲多年,却身在佛门心在尘,挣扎不了,只能半推半就地从了,那种羞涩,不亚于宝钗的初夜,心道:“罢了,不是我不守清规戒律,是这个唐僧没有德行……”

贾琮的心胸血液与精神状态俱是大振,映入他眼帘的妙玉,那等雪白可以和宝钗媲美,而且二女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身上的香味,并非胭脂水粉或者草药之香,都不施粉黛,而是与生俱来的体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味很猛的催化剂,有了这个催化剂,化学反应也无疑变得更迅速。

“嗯……”一声莺啼,混合窗外树头的夜鸮,打破夜的宁静,房里生出啪啪啪的声音。

……

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照耀着这片江淮平原的城市群,管潮生一早来回话,刚到门边就听见一对男女说笑打骂的声音,犹豫一瞬,他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这片跨院由淮安知府分出来,不干涉其他人的女眷,达官显贵们玩个女人,太正常不过的事了,他默默退出后,吩咐回来的伍三哥拿一些揭贴,到衙门外的城里粘贴示众。

“那个杜氏常来我这里寒暄,估计别处住着,觉得不安全……”妙玉起初还不怎么喜欢和贾琮做那种羞人的事情,昨晚一夜都是疼痛,她那时在下面看着,贾琮倒是很爽快、很快活的样子……

“呸……”妙玉心里暗暗啐了一口,怪自己不争气,就在早上醒来,梅开二度,在爱意的汪洋再同舟共渡一次,就隐隐约约觉得这种事情的美妙。也是她正在经期时节,卵宝宝正需要精宝宝的安慰、照顾、关怀,女人这个时期不仅脾气不好,有时候还会痛不欲生,所幸得了贾琮的精宝宝,在她体内留下了一颗种子,才不那么痛了,虽说气质超然,这种事情还是和正常女人一样的。

“朝廷的批示不知几日才能下来,你真没事吗?”

贾琮摇摇头,没事是不可能的,御史巡按,小事立裁,大事奏决,这属于大事,按正常程序,他得等皇帝允许,才能收押巫舟,并派人押送,但是这么做,也有通过的几率,他自言自语道:“就当是为了道义一回,铁证在手里,按正常程序就是托,就算革职,我也认了……”

妙玉任由他搂在怀里,贾琮分析道:“先不管这件事,几个府的贿赂收上来,也不可能超过十万,要治稳还是不够,三十万到底就剩那么点了,我打算怂恿刘公公到扬州收盐税,皇帝总是信他的,怎么闹也不怕,从富商手里敲诈过来,分给我十分之一,淮安河道就够了……当然,河道怎么治,还有好些时日要谈,吊刷淮安府的案卷,只能你帮我了,律法、会典、大诰那些,你读熟了吗?”

她不回答这个问题,心念电转几下,发现贾琮的心机实在可怕,“唉,你真是个坏人……”

“哈哈哈……你说的不错。”

妙玉算是默认了,态度也顺从了几分,可贾琮没有梅开三度,虽然妙玉二十几的人,但是捅破那层纸不久,不宜太过频繁的。

……

“那个跪在门口的是谁?是给知府老爷下跪的么?”

“这是个有钱的朝奉,听说巡按老爷在里面,也不知他跪哪个老爷。”

路边摊位的一老头去问,那富商砰砰砰三个响头,真磕到地板上,起来道:“我便是那个槟榔王,来谢巡按大人开恩的……据说巡按大人雷厉风行,已经关押了道台大人,知县大人就是道台大人害的,巡按大人手中有铁证……前儿便手执尚方宝剑,座下嘶风赤兔马,不由分说,和道台大人厮杀两天两夜,才拿下这个恶人……”

“这边有告示……”老头断断续续地念,不少人包围起来看。

“是真的,这位巡按也是个青天大老爷,不过形势不好,奏折还没批下来,他就抓人了……”

“青天大老爷啊……”槟榔王伏地痛苦,有些淮安民众也声泪俱下。

第280章 贾琮的奏折

通政司衙门外,一个顶盔贯甲地驿卒,滚鞍而下,风尘仆仆,要断气似的:“急报!急报!六百里加急!”

几个书吏分两批出来伺候,一批接过奏折,一批扶他去歇息,奏折递到堂内的右参政张茂才手中,迅速浏览一遍,张茂才压下急色,转身就走,才跨出门口一步,通政使高文起道:“慢,张参政这是何意?淮安乃当今上下忧心之地,但本司职责所在之处,也不能大意,且看看有无错漏的地方……失职了可不好……”

在文官体系里面,要找错处实在太多了,就说这个奏折,太祖、太宗、圣祖的年号庙号称呼,必须另起一列,高出两个字的范围。

张茂才不得已停下,把奏折转手给高文起,脸色变幻莫测:“这……贾御史太大胆了……”

他也不说此案真假与否,避重就轻,张茂才正色道:“通政大人,贾琮历来处事严谨,大人可挑出错处了么?至于奏折所写之事,不是通政司能插手的,下官得交内阁票拟……”

高文起大怒,巫舟是他们忠顺亲王派系的人,今年暮春皇帝抱病不理事,权交司礼监和内阁,原先三位阁老时常奉诏进宫请安,今儿坐班的是新入阁的原直隶总督于成龙,他第一时间本想压下来的。

“不错,六百里加急,朝廷命官的命案,不可大意啊,通政大人,试想我等哪个不是两榜进士?怎能容忍这事拖延不决?”正在坐班的经历戴凤翔也随意地插了一句口,他是司礼监的眼线。

通政使高文起便挤出笑脸:“瞧你们那急样,既然如此,张参政快去吧。”

……

西阁值房,于成龙票拟了贾琮奏折,这份票拟贴在奏折上,就等司礼监批红。

简朴的房屋内,案上右边堆满奏折,于成龙坐南朝北,戴权坐在侧边,看到于成龙的票拟是“案情未明,请交按察司查处,报给刑部来说,贾琮实越权,宜罚俸,再议则革职。”

“不妥。”戴权一笑:“贾御史后面附了卷宗,有原告,有被告,有供词,阁老看哪儿出了问题?”

“公公,这是大事,不可轻易裁决,贾琮已是违例。”于成龙不动声色。

“那便压下,让三位阁老也看看,咱家再面呈皇上。”戴权琢磨:“议出个可行的法子来,使得上下俱安,平息事态……”

于成龙语塞,面无表情地重改“着淮安同知押送巫舟与杜氏、李毓昌遗体并李祥进京来,三法司重审再说。”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他看来贾琮做得武断,戴权却拿过来又撕掉,批红道:“着锦衣卫都督余彪押来,案情自明。”

“公公……”于成龙气得一立而起,一挥袖子地出了西阁,差点被门槛绊倒:“这票我不拟了,明儿本官便向皇上请辞,实在不堪重任!”

“哎……于阁老,有话好好说嘛,这是怎么了?”戴权望着门口,叹息几声,须臾过后,变作冷笑:“你不拟又怎么了?咱家叫汪阁老来拟不成吗?哼!”

戴权也清楚,如果票拟和批红少了一样,这个指令就不能生效,下面的衙门也就运转不起来,这是司礼监和内阁既有矛盾,又不得不互相合作的原因。

……

“听说于阁老被气走了,下官去看也不见。”三王街上,忠顺亲王府里面的花厅,高文起分析道:“于阁老是今年入阁的初选,为人秉公,贾琮若真有错处,他不会姑息,奈何戴公公那里……王爷,淮安和扬州都是王爷的小金库……”

“照这样下去,淮安银子得不到,扬州盐税恐怕也被贾琮盯上了。”

“除了于阁老,杨阁老也是秉公的,为人敬重,然,就算于阁老、张阁老二人票拟不同意,还有一个汪阁老啊……”

平日时常爱装病、爱看戏、又很得宠的忠顺亲王爷凌决初,此时此刻却放下笑脸,不停地拿湘妃竹扇敲手心:“你道我为何不在淮安与武陟的河道总督安插人手?就是这两个位子吃力不讨好……前几年我奉命办事过,手下也有些人才,但这个位子,就算送给四弟了,办不好了怎么办呢?当然得推给他,可他搭上贾琮,却办得有声有色起来……”

“巫舟的事,还能怎么处理?本王过于信任他了,就算杀官,也干得这么漏洞百出,叫人抓住了小辫子,好,本王好歹抚恤一下他家人……”

高文起面露感激,跟忠顺王爷办事,还是不错的,凌决初摇摇头道:“三十万算什么?扬州的大盐商,随便一个都能抠出来上十万,不怕刘知远牵不住贾琮,就怕他们狼狈为奸了……”

“自从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两淮先交史鼐兼管,瞧瞧父皇多么信任金陵四家?可这帮杀才不争气,史鼐退出,又给了布政使卫定国,如今本王看,盐法道的盐运使阎铭独木难支啊……”

“以王爷所见,正该另荐一人出任两淮巡盐……”高文起转着眼睛笑道:“下官不才,忝为九卿之一,倒有一人可荐,浙东学派的贾斯文,正月一份奏折就让贾琮踩到地雷……”

“妙。”凌决初抚掌大赞,说完又悠闲地听起戏曲来,那个贾琮,还有司马匪鉴,山海盟与他过节不浅,但还不是他心腹大患,二哥秦王凌决补在陕西三边掌军,实在……而父皇不召见,他又不能进宫……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台上,蒋玉菡扮作的旦角,声调悠远绵长。

凌决初回神过来,目光定在蒋玉菡的身段上,忽然欢笑起来。

……

“我和汪阁老都同意贾琮的奏折,朝廷命官的命案,非同小可,拖不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巡按本就可便宜行事,若是事事按程序来,巡按还有何用?朝廷的初衷又何在?”

仁华殿里,杨清和拈须道:“万历年间,孙丕扬创立撤签法,文官上任都得撤签,虽然惹起无数非议,到底杜绝了多少走后门的人,沿用至今,既然我们内阁四人意见不合,那就来一次类似撤签的抛铜钱?”

堂堂首辅说出这话,其他三人都面色迟滞,怎能不给他面子?张分宜笑道:“依阁老裁断便是,司礼监已经批红了,我们三人就不作票拟。”

汪应元笑呵呵地看他俩,四个阁老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第281章 轰动淮扬

(猫扑中文 )灿烂的夏花迎风飘香,蜂蝶起舞,临窗的几名士子无心欣赏美景,山海盟的副盟主王应麟忧心忡忡:“盟主此行南下,可谓举步维艰,虽说户部有毕忠、内阁有汪阁老、司礼监……我和司马匪鉴两个协理户部治河的主事,也使尽了力气,可按子礼所说,淮安的银子根本不够,武陟的豫王爷还好些。”

“这就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司马匪鉴拨弄一下碟子,碟子便滴溜溜转动,“人家王爷是绝不会倒的,除了谋逆,什么罪名也整不倒人,我做的库平银与照壁二事,不过小玩意罢了。再看人家一管事,笼络了多少人才……”

“此事盟主和我都想过,咱们下面没有人。”王应麟问:“匡兄明年还能考乡试,希望这次能中,盟主的师兄秦钟还是中书舍人,待丁忧一过,咱们帮忙,应该能谋个实缺。”

匡六合点点头:“下面就让盟主一人苦撑了……我看士子之中寻觅几个也好,未必就要加入山海盟……”

“户部和工部我们会盯紧,原以为没有后顾之忧就好了,谁知道克扣弊端如此严重?”张茂才两手一摊:“钱只能让盟主一人想办法了……先不说这个,对了,老匡,我们平时诗会,怎么不见你带夫人过来?”

“唉,不提也罢,那是母亲做主的,她不怎么懂诗书。”匡六合一直心态极好,提起妻子,便一副肝胆郁结之样,众人知道他不快,也就不多问。

……

“下面还有三节两寿的习俗,武陟的豫王爷来信,侍读大人是老师,先师生,后王臣,礼数总不能乱,本官这便带人送礼来了。”

荣国府的荣禧堂内,照旧蓬荜生辉,但也有所改变,自从贾琮平步青云之后,来客更多些,也更频繁,正经大堂便常开,不似往年的清冷与无人问津,像摆设一样。

“王爷厚礼,荫生辈等拜谢!”贾政复杂地代谢,贾赦也跟着躬腰。

“朝廷有消息传来,但停职之人,不闻邸报,不知……”贾政恭恭敬敬地问道。

“政老不要多虑,内阁已准了贾侍读的奏折,办完这件轰动江北的大案,本官料想奏折会更多的……”雒仁送礼完毕,带了几个王府典簿离开。

……

“这回的礼物比往前多些呢。”晴雯、香菱、莺儿雀跃不停。

“有几套好蜀锦,给奶奶穿正合适。”莺儿比划道。

“害我们担心了一阵,琮爷在外又出风头了,我们做奴才的,也脸上沾光呐。”晴雯笑着一比俏脸。

薛宝钗摸摸蜀锦,才是几月不见,可这样活生生阻断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两人,生离更甚于死别,看似喜忧参半,但心里还是思念多些。

盘着头发的林黛玉,一言不发,如雾气弥漫水波的含情目,瞧瞧身边宝玉,心下一叹:“唉……”

贾宝玉咂咂嘴,但不再发牢骚,他家里还有一堆破事。

李纨看着这些,决定回去好好鼓励贾兰,不经意想起贾琮前几月对她的……李纨保养极好的脸上皮肤发红起来,贾惜春奇异道:“大嫂子你中暑了?”

“哪有。”李纨感叹地笑:“我在想,琮弟这一去,常年不得回家,可就苦了宝钗,你们三姐妹差不多都到了年纪,看来老爷们也要议议了……这可不又是几次生离么。”

贾宝玉顿觉伤心,要是一辈子在大观园安安乐乐,该多好?

……

黄河岸的武陟河道总督衙门外边,高粱杆燃烧的青烟直飘天际,一块块棉田为泥水所淹没,又为烈日所照,变成坚固的块垒。

犹如出笼之鸟的凌决袆,在岸边漫步一阵,可吓坏了小路子赵康和一众王府护卫,他用满是灰尘的手看完邸报,憨厚地笑道:“你们看好不好?子礼先生的名望又能上升一层了,只是这个……嗯,这个送礼,于先生名望有损,不好扳回来……”

“贺喜王爷有如此臂助,贾御史初到淮安,看似风风火火,实则谨言慎行,行动大有章法,可谓老成谋国,是王爷之福呐……”赵康亲切地笑。

“先生说待他考察完淮北河道,要行大治之法,还说有一样宝贝送我,十几天前就叫人来路上了,本王已经等不及了,你们快些……”

凌决袆欢快地丢掉邸报,飞奔着向前方棉花丛中的道路跑去,吓得赵康、甘三等面无人色地追上,甘三这个有品级的侍卫还好,赵康便上气不接下气,他可不会葵花宝典。

甘三寻思道:“公公,论时间,咱在四王爷跟前最长,那贾琮不过教了几天书,为何……这是什么缘由?”

“我干爹也在宫里面读过书,识过字,还是翰林院的人教的,他说那时还很痛恨他们,后来想起却是感激,没有那些人,哪有今日呢?这是干爹的话……”赵康的眼神蕴含一丝怜悯:“再说咱们这位四王爷,自打出生长大,就没安排过先生,后来还是皇后娘娘教了几天……”

甘三想想,觉得他能理解,豫王爷为什么这么激动,是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苦处,这个公公,还很聪明啊,居然看得比自己清楚。

……

“父亲,这位贾世兄真有两颗雄心豹胆,一句话就绕过江苏布政司、按察司了,父亲可是代着巡抚的事……”卫若兰的语气有些酸气。

此时的苏州烟雨连绵,巡抚衙门的钦命旗子,在江南烟雨的湿润下,风吹不起来,唯能吹动树叶,沙沙,沙沙,那种沙沙声,混合雨水的沙沙,仿佛要滴到人的心里。

“事已至此,朝廷已叫锦衣卫来拿人了,还能怎么办?贾琮若来苏州,本官也怠慢不得,我是长久的官,他是顺风一过,再大的动静也不怕,所幸李毓昌活着时候的状子没有上交的必要,按例是不能压的,但他死了……”卫定国沉思道:“贾琮摆明也是不想把克扣的事情闹大,得罪整个官场,就看他怎么收场,怎么筹银子,这黄河一个办不好,轻则革职,中则下狱,重则就是一个人头啊……”

“我们卫家与贾家只算有过来往的泛泛之交,自打出了京城,与保龄侯史鼐的交情才深厚一些,他有一个侄女待字闺中,那是真正的侯门千金,这婚事,为父得给你议议。”

卫定国面作难色,他这公子也是外面混惯了的,那个史家千金,连见都没见过,但又违抗不得。

等锦衣卫来拿巫舟的时候,在江北的淮安,无论官场民间,贾御史的名声,顿时以此为中心传散,有人爱他,有人恨他,有人想他彻底解决水患,有人想看他的好戏。

淮扬舞台的帷幕已经彻底拉开,谁是最后的赢家?四方拭目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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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此女只应天上有

人群推推搡搡地挤到道边来看,道台老爷被槛送的现状,此地民众大多面有菜色,“淮以南,扬以北,数千里泽国也”,此乃黄河夺淮后的现状,这个泛滥范围便是淮阴七州县,山阳、盐城、高邮、宝应、江都、泰州、兴化,也是在淮扬范围,灾情不比河南低多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还是御史大人见效快呐……”在他们的一片骂声中,押送队伍朝北进发,直走运河到清江浦,自清河以下,运河堵塞不重,这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钦差直立甲板,却不是余彪那一伙。

隔岸数丈的塔楼四层,贾琮临窗而立,俯视并远眺,纵贯南北的运河与横冲东西的黄河,尽在平原尽头,烟波浩渺,那南一段,单有官船,不见客商民户,北至于西,直到看不见的桃源宿迁,沿岸河工无数,夕阳渐靠西山,也不见良田地亩。

时至今日,淮安府吊刷案卷的工作基本完成,除巫舟一件,没有大的案子,为提高效率,本府所在州县的案卷,他都吩咐移到府衙来刷,有管潮生、妙玉两个员工,贾琮的工作量大减,在锦衣卫来到之前,也得以巡视了清河仲家庄家的堤坝。

“得恭喜山海兄,有山海兄协助咱家。淮安大治,指日可待,这都是咱们的功劳呀。”刘知远颇为得意地揽功,指点江山道:“山海兄左右逢源,官途不可限量,张阁老与你不对付,咱家是知道的,此事少不了干爹相助,不过么……这治河银子并不够……”

他的前半段话,贾琮纯当作放屁,听到后面,语气揣摩似的:“银子……莫非皇上的宫殿还要大修?”

“呵呵呵……”刘知远敷衍地不说话。

贾琮心里沉下来,那次上书怕只是暂时的改变,派刘知远下来,除了监察他,很可能就是弄银子了,要说皇帝昏庸起来也简单,又有几个皇帝,克制得了几百万的挥霍?

“公公所言甚是,我可不敢揽您老的功劳……”贾琮为难道:“有一良言得提醒公公,万勿惹起众怒,否则下面的路不好走,上面又有一帮官在叫……”

刘知远脸上一正,挥袖坐下,作出请的手势,这塔楼四层一间,清幽雅致,高处不胜寒,他问道:“山海兄有何良方,可治这病?”

不论学问,还是办事的手段、未雨绸缪的心思,刘知远都对贾琮有些佩服。

“这治病的良方,不论望闻问切,不论大方脉小方脉,都有主有辅,有君有臣,主辅得宜,君臣相佐,药才能生效。”

“现下清江浦本就人少,在此收税,不过是辅罢了,加上河工未成,商人只有逃的份。真正的主,就在下面的扬州,两淮盐税,一个大盐商随便抠一点,十万都是小数目……”

刘公公眼睛一眯,他可不傻,盐税要是那么好收,贾琮怎么不去收?此事牵扯太多,过于复杂,“哈哈……不急,慢慢来。咱家也是苦呐,皇差得办,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死了,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刘公公误会了,这便是你不懂文官的许多手段……”贾琮一一出点子:“如今之盐引,谓之纲盐,搞了几百年,漏洞百出,弊端重重,依我的法子,换成票盐制度,总能收上来,且兵不血刃,有功无过……”

贾琮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附言告之,刘知远听得眼睛一亮,觉得甚是可行,话说此人也是自宫进京,不过他运气比武状元好多了,朝廷那时严厉处罚自宫之人,他却刚遇上雍乐皇帝登基,得以赦免,参加选拔,因通些诗书,才熬到御马监和司礼监。

不仅是底层的地痞流氓出身,不在社会正常轨道之内,病态再加自宫后的心理变态,这种太监最希望的就是别人的尊敬、自己的尊严,这一条也可谓他们的逆鳞,寻常官员见皇帝战战兢兢,见上司卑躬屈膝,必要时候可以不要自尊的,太监出来却死要面子,典型特征还有小心眼、贪财、攀比、搜罗宝物、附庸风雅,刘知远都占全了。

而贾琮与他平等相交,如今这话听来,真是“句句肺腑”,刘知远心怀大畅,贾琮松一口气,终于又把刘知远赶出淮安了!

贾琮这么做,第一不想让他干涉自己的巡视河道,这深宫里的太监,能对河道有什么学问?留下他就是瞎折腾,第二,他大收贿赂已经对以前的名声有影响了,虽说现在两淮巡盐空出来,让布政使兼了,他也能上书提议,从那边拨一份款,但是这个锅,还是给刘知远去背,毕竟天怒人怨不是?刘知远就是给他背黑锅的最好人选。

其一,刘知远不会有事,万历的税监、矿监搅得天下几省不宁,百姓唾骂,官员愤怒,甚至收的钱,太监们只交十分之一,皇帝蒙在鼓里,可是呢,这些太监回宫,还是屁事没有。理论与官场规则上,不会处处掣肘的,只有太监。

其二,就算刘知远贪了大半,只要拨给这边一小点,堪比朝廷国库储存量的扬州盐商,也不至于让淮扬河道捉襟见肘了。

这是贾琮想到的唯一折中的法子,也计划了好久,他毕竟是文官出身,心机重,可此时刘知远多半还是把他当好朋友的,不会想到贾琮那肠子转了多少个弯。

搞定一半筹措银子的事情,贾琮又回塔楼的行辕,听治河汇报。

……

清江浦与清河不过些许时辰的距离,在清河县外,数百亩良田,于洪水退后,变成弯弯浅滩。

有淮安知府做主,经过施粥几日、以工代赈,上十万难民算是安置下来,可是这一切还是让鲁廉宪觉着糟心透了,前几天又与贾琮联名上书,再请八十万款项,如果少了这笔银子,鲁廉宪实在害怕这十几万难民兼河工会暴动。

人力、物力、财力,实地勘察,这是一项涉及方方面面,耗时日久的工作,按他和贾琮的估计,最少也要一年,不然从骆马湖到洪泽湖的河道,根本无法根治。

这一天很是疲累,回城安歇,鲁总河换了便服,叫上随从,来龙王庙的庙会微服私访,但见人烟稀少,庶民寥落,哪有昔日的繁华。

“半个月之内,我们别想走水路了,漕运被封锁了,只准官船来往……”宝珠叹气。

瑞珠道:“听说是河道衙门发的命令,奶奶,此地之人还在传,琮爷成了在世包龙图,前朝海刚峰,那个办案,神出鬼没……”

秦可卿一言不发地袅娜进庙。

“不错……”鲁廉宪失神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第283章 秦可卿的呼唤

这天送别了刘公公,贾琮说还要去清河仲家庄那边,塔楼暖阁内,妙玉与贾琮同居已有几日,她道:“你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刘公公贪财贪权贪杯,怎么能把收来的盐税给你?”

“按理我们两个都是监察,对治河同样有责,他推脱不了的,不过他胜算最大,大可以把责任推卸到我和鲁廉宪身上,皇帝信太监,胜过信儿子,因为皇帝总认为太监没有私心,太监无儿无女,也没有座师同年,考虑的确实与官员不同,有得必有失。”

“都说河道的位子难,所以这个鲁廉宪和朝廷上面的人牵扯不深,都盼他和我背锅。”

“但关键我和刘公公有交情,到了今天,司礼监要在内阁安插人手,最合适的,只有我了。”

贾琮从后面揽住妙玉纤腰,抚摸着她那绸缎般光滑的小腹,妙玉推开他,“要去就赶快去,可惜了这个端午节,要是往年,四处河道该有龙舟划行,只是别累倒了就好。”

“怎么会。”贾琮一撩妙玉手心:“我的金枪不倒,妙玉姑娘肯定有体会。”

“不知羞。”妙玉啐了一口,同时暗叹,自从搭上这个人,自己白白花费了十多年的清修,说着莲步轻移地掀帘子进去,想想又慢步转身,“你那个师姐,还没回去吗?”

“回去了吗?”贾琮讶然:“我不知道啊,这几天一直忙。”

妙玉轻笑了几声,便不问他了,从楼上俯视下去,不一会儿便见贾琮骑马往北门去了,此时伍三哥也从苏州回来几日,师父早已入土为安,她打算到苏州的时候,好好祭拜一番,了却那段佛缘。

但思来想去,万一遇到邢岫烟怎生是好?怎么好意思见她呢?她恐怕也会问问自己的状况,而自己也离不开贾琮了,也不想离开,这样谈心交往,她觉得解心,咬唇想道:“罢了,叫他自己去应对,谁叫他处处留情呢。这般年纪,也不见他有个一儿半女,该让他有个养生之道才好。”

“办了巫舟,三王爷那里是卯上了,如此也好,扬州那边让刘公公先去打头风。”管潮生赞成贾琮的做法。

路过几家酒楼,城内是没有水患的,还甚繁华,贾琮叫他们去玩乐一天,顺便打探一下民情民风,这些他都需要记录的,属于工作范畴,孙福他们就大气一松地找姑娘去了,管潮生也自去寻乐子,柳湘莲没出来,最后唯独留下武状元,这也是个自宫的。

……

走去城外仲家庄的路线,路过龙王庙,贾琮少不得要进去探望,至庙里二进院子,见到鲁廉宪在座,秦钟陪坐,贾琮拱手一番,坐下相谈。

几棵皂荚树静静矗立,夏日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斑点似的印在布满青苔的地板上。

鲁廉宪随从递了蒲扇,贾琮一面扇风,一面偷偷打量师姐那边的状况,鲁廉宪感慨道:“生民困苦,自打淮扬水发之日开始,这一线的民户就开始预备花柳土木、埽、砖石……”

贾琮道:“植树造林是好的,根治土壤之疏松,且有循环雨水、调节水量之功,只是上游泥沙太多,一时治不下来,各种堤坝是非修不可的。依我的看法,一旦筹措到银子,所有当差民户、河工,一律定算,花柳便宜一些,可定在一钱多,埽的制法复杂,耗时耗力,可定一两。”

他又在棋坪上的地图比划:“还有黄河、淮河、运河的交接处,经过这十几日的考察,本官认为,除了另开一条中河,根本无法根治,年年决,年年冲,年年填,年年挖,苦的难道不是江北百姓?”

秦钟的手指从骆马湖、宿迁、桃源,比到清河,“另开河道,不知又要费多少工程?这么长的路……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除非实行海运。”贾琮皱眉:“当年元朝用的也是海运。”

实际上晚清也搞过海运,只是明朝以来的官员,因为保守等各方面的原因,当然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放弃了渤海、黄海这条线,而年年折磨老百姓来搞这条大运河,当时西方传教士都觉得奇怪,中国船只不行吗?技术条件不具备?也不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西方还在摸索呢。

“海运难,本官倒赞成贾御史的看法,这条中河不过一百八十里,可以完全避免黄河夺淮,就如山东的会通河一样,功在千秋,所忧的是财力,人力有现成的,物力贾御史也出过点子,埽里面加了水泥,坚固可抵百年……”

鲁廉宪点点头,秦钟看看那条线,这一百八十里的河道改造,如果成功,那将是何的千秋伟业!确切来说,是百年伟业,千秋过后,肯定用不到了。

略略谈了此事,说定斟酌几日上奏,鲁廉宪随意问道:“秦舍人的令姐,尚无婚事缠身么?”

“呃……孝服未除,还得过些时日看看。”秦钟模棱两可。

贾琮暗笑,一本正经道:“师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不得我也要帮忙置办的。”

这时宝珠出来递瓜子,贾琮低声和她说话,宝珠轻声笑道:“奶奶在和薛婆子说话……”

鲁廉宪看到此情此景,沉吟再三,告辞退出,秦钟也说要去市集打点东西,秦通跟了出去。

出了庙门,鲁廉宪微微有些不甘,但是有贾琮这一层关系,他强求不得的。贾琮的势力比他大,他就是因为不争不党,才被派到这个位置上。

为讨老爷欢心,幕僚再出主意:“天涯何处无芳草,金陵佳丽,何其之多,我们再为老爷寻觅一个就是。”

鲁廉宪愤愤道:“你们须得记住,姿色不能比这个低了。”

幕僚和随从面面相觑,继而暗暗叫苦,随从暗骂这幕僚嘴贱。

……

“这妇道人家呐,没个男人便不快活。”却说薛婆子常来此处,秦可卿待得很闷,很多时候和丫头也没话说,就和这牙婆相好了,谈得来,常手帕服饰往来什么的。

秦可卿矜持不答,薛婆子又笑道:“也就开始那个晚上疼些,我年轻时受不住一个俊俏哥儿的话,和他偷了,后来一日不见,当真如隔三秋,这身子就不自在。”

“那你嫁人之时,如何瞒得过?”秦可卿奇怪。

“那些石榴皮和生矾,准没事的……”薛婆子又说了些角先生等等市井殷实妇女,私底下常做什么的胡话,临了告别。

那美丽的容颜红了一阵,秦可卿低头,越想,身子就越热起来。

此时贾琮跨进来,秦可卿美眸流转,起身抱住了他,“师弟……”

口气如稣,身软如棉,风情款款,轻轻两个字,就胜过万千呼唤,贾琮的气血,也在慢慢变得滚烫。

第284章 可卿风情

秦家是贾琮感情倾向中比较偏重的一家,秦业是他业师,秦家三人他都没有恶感,即使与秦业的感情说不上很深,但他还是保留了一些尊敬,秦业死亡未过百日,贾琮遏制住冲动,“师姐,等我们都到了金陵,一切都好说,现下秦老师刚过七七不久……”

秦可卿也觉得有些愧疚,但是不肯离开他的怀抱,她已经许多年没碰过男人的身子了,如八爪鱼一样贴着,贾琮只好抱了她一下,心想这师姐确实有点骚……对他胃口。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我只是让你抱抱我……”秦可卿口是心非,离开了贾琮怀抱,一身素服,更增三分俏丽,气质的优雅高贵与脾性的柔和缠绵,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结合于一体,在她身上居然不显得矛盾,但是言语和行动,却是验证了“口嫌体直”这个词语的意思。

贾琮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不和她分辩,心想再等几个月,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师姐,太勾人了。

看他这个样子,秦可卿很开心,最开心的还是,贾琮今天的行动,已经表明他对鲁廉宪的提亲不满了,这种在乎是她最满足的。

和秦可卿聊了一阵,等秦钟回来,天又晚了几分,重拾杯盘,贾琮提议道:“师兄身上有孝,到了金陵,明年也不能考秋闱,不如把我的分社开到金陵城,买些土地,也好过活,等我走完了扬州镇江,再来看你们。”

秦钟身上有中书舍人的名衔,家里也有些余财,不至于过不下去,贾琮说他也可以在金陵批阅时文,这种赚钱的老本行既合法,又见效快,还能拉拢人。

时文的热卖,有时候关系到科场选拔与之类似的文风,考官会看这种风向,考生自然趋之若鹜了。

“也好,我也再学几年,实在不行的话,就以秀才之身买恩贡,参加朝廷选拔,有个一官半职,也算不辱没了父辈。”秦钟点点头。

谈完贾琮就要离开,秦可卿眸中水波盈盈:“去河岸的时候,得小心些,这三伏天雨水大,我见那些搬土方的都很困难,路不好走。”

贾琮心下微暖,急忙走了,他怕继续下去,忍受不了秦可卿的柔情,这样成熟的女人,真让男人巴不得把她拉进怀里,好好怜爱一番。

她打开炉盖,拿筷子夹了一块沉香放进去,房里继续香烟袅袅,“要是没了师弟,你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至少在外历练几年,也不胡闹了,那时你都不爱说话,怕见人。”

秦钟还是腼腆地笑了笑,“姐姐和师弟该怎么办呢?他外边做官娶个几房,也是正常的事,可能不能抬顶轿子?不然岂不委屈了你。”

如果可能,按照妾礼,夜间一台小轿接她也好,虽然说她和贾蓉已经是七八年过去了,有些人未必记起,但是终究有隐患,秦可卿道:“算了吧,我不难为他,那得惹出多少是非来。”

后面的瑞珠宝珠在议论,宝珠眨眨眼睛:“在外边总比在家里好,到了金陵,奶奶也能像个正房似的。”

瑞珠静静叹气道:“男人们不在乎那些,女儿家可看重这迎娶礼节。”

贾琮出了庙门,武状元笑哈哈上来道:“大人,才刚那个晋商槟榔王等了半天,后来有事走了,递过来三千两台州银票……”

武状元那声音和正常男人不同,他是自宫的人,虽不像影视剧里面的夸张,不习惯还挺瘆人的,贾琮接过来数数,分给了他一张,武状元受宠若惊地接了,贾琮再叫他去喊孙福他们来,准备再去仲家庄视察。

来淮安停留这么些天,满打满算,许多知县、知府给他送的礼,都快接近十万两了,也不仅仅是淮安府的人,当他们一听到贾琮在东昌索贿的信号,人人趋之若鹜,就生怕自己晚了,徐州、海州、镇江、扬州的掌印官,几乎都送了,常州苏州松江的,还在路上。

如果不是刘知远再来搜刮一层,贾琮的礼只会更多。

这种事情他们双方都不会拿到正面场合去说,毕竟无论受贿送贿,双方都有罪名不是?

造成这样的局面,就是他们怕贾琮弹劾,这些地方官,要找点错处,也不难。

……

泥水淤积的里下河地带,一阵夏雨一过,民夫们行动艰难,人群之中,仲尹指挥着他们打夯、搬土方、勾缝,他脖子上的一条面巾,雨水、汗水、泥水混合,全是污渍,裤腿卷到膝盖以上。

仲尹是仲家庄大姓仲氏家族的分支,仲氏族谱上,几百年来出过不少官,不过到他这一脉,出了五服,已经接济不到他了,他年轻力壮,在本地被推为豪侠,也理所当然地被淮安河道衙门的佥事选为领工之人。

一座座民夫堡房建立在远离河岸浅滩的地方,此地在黄河南岸,贾琮看着这些现场民夫,注意到了仲尹这个人,因为他声音大,仲尹吼道:“地基夯实了,土方运来。那边搬埽的,怎么这么慢?”

古代夯地基不像今天有机械,得完全靠人力,拿一种叫做硪的工具,地基是河堤稳固的重要一环。但是那些河夫并不积极,有个年轻的转动眼睛:“鲁总河已经给咱们发了一两工银,为啥堵黄河?黄河又不是咱们的……大不了跑到金陵、常州去,城里学手艺的地方多,还怕没法过活么?”

显然这个河夫不是本地人,贾琮虽然听不到他们说话,但看这个情景,问题很多,“河工有苏州派来的吗?”

“我调查过一下。”管潮生回答:“本地有些河夫不能胜任,很多老弱病残,鲁总河上书,从苏、松、嘉、杭、湖调过来的人有两万……”

贾琮心下不喜,并不是他不喜欢苏州人,无论河工还是从军,他都不赞同招城里的市井之徒,而且,贾琮计划里面,必须从河夫之中选拔一批河兵常驻。

再一个,鲁总河先发工钱的做法,实在要不得,有些人拿钱跑了,不仅亏大,也不好管理,一一记下这些问题,贾琮走下堡房斜坡,直往下面浅滩上搭建的木板路,孙福急道:“琮爷小心点……”

伍三哥几个团团出来护卫,贾琮示意无妨,有些河工也停下来看他,他并不发表什么演讲,说了继续,又去摸摸仲尹旁边堆起来的一堆埽。

第285章 王熙凤又遭殃

埽这种东西,七年前跟随到宛平,贾琮已经见识过,只是那时凡事不能做主,纯当历练。这是一种作物秸秆混合粘土,再用绳麻牵连起来的东西,乃是堵河常用备料。

贾琮摸摸凝结这方块的东西,好像是水泥,但是这种水泥和现代的不一样,要知道水泥成分简单,粘土、铁矿石、石灰、石膏,反应过程,一个中学生也能推出来,但是水泥生产过程是十分复杂、繁琐的,至少亲自上阵的话,贾琮自己都觉得困难。但是古代的工匠,着实不能小觑,他们只是没有知识指导,技术是不低的,看起来,使用水泥,比起仅仅使用粘土、石灰,粘性要更强、更稳固。

古代还有选择糯米来粘结城墙的,绝非玩笑,明长城大多数是夯筑,存在至今,明朝南京城也用过糯米,古人的智慧,是不低的。

他挥手叫仲尹过来,“你们凝结土方、砖石、埽的,叫做什么东西?”

仲尹跪了又起立:“回大人,叫做水泥,草民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淮安有几个厂,原先就做土方和砖石的,这种水泥,粘性可强呢,父辈们都没见过,好像出来几年了,一年比一年不同,以前没这么硬。”

“你们这工钱是月月有?怎么定的呢?”

仲尹并不知道水泥是贾琮提出来的,上面的消息,他们所知甚少,贾琮的这个问题,让他不好回答,想了好久才道:“工钱没有一定的,有的时候全是民间摊派,家家户户都得种花柳、芦苇、屯土,拿出秸秆、土方来,有的时候给钱,有的时候不给钱……”

贾琮沉思,看来徭役向完全由政府出钱转化,还需要一段时间。

明朝治河很失败,就是因为政治的控制力不行,腐败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尽管有潘季驯这样的大家也无力回天,相对来说,清朝这方面比较有成效。

但是清朝的贪污’腐’败也一如既往的严重,仅仅堵大王庙决口,就用掉八十万两,乾隆年间,政府为治河出的钱,突破一千万大关。

落到实处的银子有一千万吗?没有,这个想都不用想,甚至不需要考证。

而今贾琮也见识到了,官场要清如水,是永远不可能的!

看到贾琮似乎很累的样子,仲尹试探地道:“大人要不要跟小民进去喝杯茶,这三伏天,晴的时候日头毒,要不就风雨大……”

贾琮摇摇头,举步上了牛皮、木板搭建的厢船,厢船不是用来乘坐,而是专门用来水上施工的,靴子踏上去,底下的水就浸到靴面上,孙福他们跟上来,仲尹举起脖子上的面巾,擦擦额头的汗,见御史大人已经走到石坝下面,顿生崇拜之情:“听说贾御史是个了不得的官,天杀星下凡,一来就把咱们淮扬道的道台给办了,那可是四品蓝色补子的道台……”

“四品是大红哎,不是蓝色,那个道台杀官了。贾御史怎能不办他呢,前儿御史行辕传出告示,淮阴七州县赈灾,米粥得做到筷子插着不倒,毛巾裹了不渗,这是真正为咱们小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呢……”

“我还听说他要自个儿掏腰包,放到这条河上,换做道台,哪肯呐……”

仲尹等一些河工民夫,于是就把崇敬而又敬畏的目光,看向远处这位年轻的大人。

贾琮却无心享受他们的目光,滚滚黄河,席卷了黄土高原、中原、苏北的河水,就在眼前,凶猛地朝东流去,那声音激烈、悲壮,那颜色浑浊、泛黄,他也没有心情高唱几声“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是看着减水坝里面的遥堤。

亲自巡视到今天,这才是他唯一满意的地方。

堵黄河的第一层是缕堤,一般不高,太高了会承受不住黄河汛期的冲击力。

第二层是遥堤,比缕堤高,缕堤和遥堤之间,留出数丈空地,这些空地是专门把泥沙截留下的。

黄河携带最多的就是泥沙,泥沙也把沿岸庄稼裹得没有样子,遥堤把你泥沙留住,还能使河岸的河床增高,既避免向外流,也能护住黄河。

当然,有这两层还是不够的,黄河泛滥,伏尸百万,另一个时空李自成决开黄河,整个开封城都淹没了,更何况淮安的里下河地区?

故此还需要设计一层减水坝来减压,这减水坝按照古人的智慧,长宽高得按一比二比五来造,这种比例是经过实践的最坚固的一种。

此外,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压,还必须开挖分流、引流的河道,经过实践,一般是“川”字形最合适。

当然,所有这些都需要人力物力财力。

但是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不是人力物力财力,而是政治的控制力、运转效率。

文化是政治的外在表现,经济是内在表现,也是决定性因素,反过来,政治决定了经济生产力,在封建社会,已经注定了要根治黄河,是绝对不可能,道理很简单,封建政治决定了小农经济,这种经济支撑不起黄河这个负担,所以,只能治标。

再回首现代的水库,很多东西也是不会也不能公开的,必要时候让砖家出来辟谣一下,嗯嗯,然后砖家被事实各种打脸……

贾琮思忖一番,回了岸上的中间堡房,这时鲁廉宪也到了,招来河道衙门的同知、通判、佥事等管,以及一部分河工代表。

河道衙门是按巡抚衙门的模型设计的,一层层官员相当于厅长、局长、科长、处长,差不多这个意思,区别只是他们专管河道,拨款大多数就进了这些人的口袋。

“咳……本巡按也不多说什么,这十三万,是本官的家底。”贾琮使个眼色,贾芸把一摞银票拿出来,贾琮道:“算是我的垫付,可勉强支撑数十天……”

众河道衙门的官员,有的贪婪地盯了几秒银票,这台州银票还是有信誉的,十三万银票,差不多也能换到十万银子了。有的则是羞愧的低头。

“贾巡按……这……”鲁廉宪欲言又止,且不说贾琮这是在明火执仗地说明他在受贿,就算把银子交出来,可这样当面做,便让这些官脸上不好看,这十几万,落到下面,又能有几万?

“诸位大人和贾某人,和衷共济。”贾琮按下鲁廉宪的话,似乎并不在意,“贾某人这就回行辕写奏折,再请些银子。”

众官安下心来,贾琮带人走了,鲁廉宪突然想起贾琮整治巫舟的手段,心下一凛,笑道:“辜同知带我去办吧。”

同知是他的佐贰官,责无旁贷,辜同知一听,心花怒放:“多谢大人,下官一定办好!”

其他科长处长,不禁眼红起来,十三万啊,换成今天的人民币,少说六千万块。

鲁廉宪退居临时行辕的书房,那个幕僚又进来回禀:“老爷,那些小的们又探访得一位美人,是金陵王家的,才二十几岁,嫁过一次,美艳不低于原先那个姓秦的……”

并拿了图纸出来,鲁廉宪一看,果然是个美人!幕僚又说王子胜并非官家,没了王子腾,也是落魄了的,娶她为妾并不犯法,鲁廉宪稍稍开怀:“你下去打听打听王家的意思,若是成了,少不了你五千两……”

第286章 一起洗

远方的芦苇丛笼罩在夕阳的柔和光辉下,近处的塔楼把守严密,因那湖面不平静,三角形的楼层随波摇曳。

行辕卧室,深思熟虑后的贾琮,在慢慢写着奏折,从最右边的第一列,从上往下写,奏折写得很含蓄,除了上次审巫舟一案,没有提起任何官员的不好。

但是条理清晰,第一人力资源的分配、调动,“臣躬亲巡视,鲁总河宜甚”,“民夫工银,酌情量之”。

写到此处,妙玉哂笑:“我听说鲁大人与你不甚合,为什么帮他说话?向你师姐提亲的过节,就这样一笔带过了?”

“清江浦的河道总督,内阁六部选择的人,是有深意的,鲁廉宪、鲁廉洁兄弟都是山东籍历城人,扯不到任何派系,不党不争,这样的人选最合适,最大限度地避免因私废公和派系斗争,不保他,又能怎么样?”

贾琮不谈秦可卿的事,以前在京城斗争,大多你死我活,因为那帮官员和民生几乎没有联系,而河道总督就不同了,让任何派系的人来,都不妥当,鲁廉宪还算尽职尽责,为了让河道治理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下去,尽快解决水患,他必须得保住鲁总河。

第二是物力与财力,贾琮列举出许多有力的原因,“别州县之人当差不力,以不关己事想之”、“里下七州县父老自备秸秆芦苇土方,劳民过之”,所以“工银不能不舍”,但是要“舍之有道”,不能“永成定额”。

第三是加强河道官员的离任责任制,“凡承担某段河道监修之某官,一年决口,连坐革职之,罚金”,“半年决口,宜充军,罚二倍金”,“三月决口,臣以为宜处斩,罚四倍金。”

贾琮这一条是十分毒辣、决绝,离任责任制已实行多年,但是没有这么狠,贾琮认为只有这一条彻底贯彻落实,才能真真正正地做到黄河大修,不然最后都是豆腐渣工程,靠官员自觉是不可能的。

妙玉都看得暗赞,相比贾琮,皇帝更会信任刘知远,但是相比鲁廉宪,皇帝更会信任贾琮,御史与锦衣卫一样,直接对皇帝负责,此条通过的成功率很大。

这些事情,一份奏折是说不完的,贾琮连续写了八份,其中一份提到了河道官员分级分层管理与河兵制。

河道官员分级分层,简而言之是设立道、汛、厅,各司其职,比如在三省设立大的山东道、江苏道、河南道,里面再分层分级,比如江苏这里淮安厅清河汛,为的是加强应急措施和应急效率。

河兵制也是为应急考虑,从河工中选拔出色的人常驻河道,尽量避免救治不力和国家财产损失。

最后一份写到开中河,把一百八十里运河从黄河河道分出来,这一项鲁廉宪也是同样上奏的,贾琮说这样“则淮扬国泰民安矣,水患弥矣,滔天之恩泽被百世千年矣,尧舜贤明之君当不重之……”

写完后,贾琮在开头题上“上淮安治河八疏”,再传交驿站,六百里加急,报给京师。

“说千道万,就是因为财力不够,倘朝廷能在此下五百万,黄河焉能不治?”奏折交给伍三哥传去驿站,妙玉捧了一本《淮安府志》看,风土人情一项,贾琮基本不管,就让这个女秘书代写了。

“那是你想得简单,看我写了那么多,它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就算再拨款,也不能妄想一次性解决。”贾琮与前几任御史没有交接,好像之前就直接调走了,想想他也不能做到不露任何把柄,索贿毕竟半公开了,即使用来治河,也要分开来谈,三省这里无人弹劾他,但安徽、江西、湖广等邻省的御史,还是能弹劾他的。

摇了摇头,他拂去杂念,不再想这些杞人忧天的事,毕竟还没发生,很难预料,发生了自信也能应对。

贾琮看看妙玉的记录,字体是模仿他的,虽然少了一股凌厉的气势,偏向娟秀超然,但也能蒙混过关了。

对于妙玉,他比较满意,这个女人不是纯粹的花瓶,除了文书这里能起点作用,送给豫王的那本《飞仙记》,也是他不费力地从妙玉那里得到的,此外,妙玉还有正常女人的功劳……能解决他的勃大茎深呐。

“你干什么?”妙玉被动地坐在贾大人的腿上。

贾琮道:“今天就一次,你们道家法门不是说,能舒筋活络吗?我是担心你。”

“可是……这还是白天呢……嗯……”妙玉轻咬嘴唇地坐在贾琮身上,平日里那种清高与超然,在此时此刻荡然无存,明眸微睁,素唇轻启,那种迷离与受享,让人销魂蚀骨。

嘭嘭嘭,敲门声一响,贾芸在门外回禀道:“琮叔,京里有老爷们的信送来。”

两人才完事片刻,趴在贾琮身上的妙玉,半死一般地喘气,听到声音,下地穿衣,跺脚道:“都怪你。”

“你等下进来。”

贾琮耐心地帮妙玉拢了头发,套上一件外袍,所幸她不曾脱光,只是关键部位露了。

束好一头洁净乌黑的头发,妙玉越看越有韵味,容颜清冷,带上一股知性美,是贾琮在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妙玉的眼神才柔和下来,默默地坐在他身边,羞涩中带着满足。

贾芸满心奇怪,但是面上不动声色,递了信封,贾琮依旧是长辈与上司的口吻:“淮安这里差不多了,你跟孙福打点一下,明天就去扬州。”

“是。”闻到房里的奇怪味道,贾芸愈发不敢多待,面色古怪了一下,赶紧出去带上了门。

妙玉的俏脸越来越红:“你再这样胡闹胡来,我还不叫人笑死了。”

“他们哪会笑你,就是笑你的时候,你也看不到。我们开心就成,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要是把无端的议论者放在心里,会活得很累。”

“别说了,快去洗洗。”妙玉洁癖严重,一直催促。

贾琮琢磨道:“一起洗?”

“……”妙玉嘴皮动了动,脸儿一红,低头,不说什么就走了,贾琮嘿嘿一笑,看来妙玉挺喜欢他的博大精深?

却说贾芸与孙福去安排行李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贾琮的这些下属,最正经的就是贾芸和柳湘莲了,两人都定下了女人,从不乱来,这贾芸年纪比贾琮大六七岁的,便有些想念林红玉了。

第287章 贾琮有后

鼎沸的轰吵与叫卖杂耍等各种声音,充斥着扬州东城的广业坊,苦甘泉与甜江都之人熙熙攘攘其间,南北运河所贯,东西盐运河所汇,二次踏足此地,粉墙黛瓦犹在,只是扬州分社换了管理人,北城的巡盐御史衙门也并入两淮盐运使司。

倒是真有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贾琮换了缎袍,头戴四方平定巾,左右陪着他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是槟榔王与扬州商会会长沈三贯,槟榔王是在高邮水道追上他的。

在市集走了一段,行到距离山海书店扬州分社还有十步路左右的马头墙周围,贾琮停住脚步,沈三贯优雅地一笑:“大人,这块地方还是大人当年看得起草民,才收下的。如今流民愈多,水运愈繁,客商与雇佣工倍增,地价房价越来越高,当年大人离开不久,八股时文好卖,近来才冷落了些。”

“打听得大人的三位夫人下驾,草民慌忙迎接护送来了,大人请。”沈三贯似乎有许多说不完的话,欲言又止,没急着说出来。

“好。”贾琮言简意赅:“有什么话明天再说,那时本官也要出去江都高邮巡查。”

说着贾琮不慌不忙地进了扬州分社,有人帮忙照顾,为了讨好他,他对三尤也就放心了,但也要瞅几眼,确保她们安然无恙。

这边的沈三贯与槟榔王打起招呼来,槟榔王皮肤略黑,身材粗壮,典型的北方大汉出身,沈三贯矮短一些,但是更胖更白,打听起槟榔王的身世来,问他姓名,槟榔王笑呵呵道:“某人姓桂,名卜言。”

“好,好一个贵不可言。”沈三贯口吻随意:“看桂朝奉是北方人,难得能操一口江淮话,御史大人是桂朝奉的……”

“南北生意走多了,江淮话与吴语也就说得顺,桂某人反而不会说家乡话了。”桂卜言摆足架子:“贾御史么,故人,故人啊……”

说着,桂卜言神秘兮兮地拨动手中佛珠,神似如来佛祖的兰花指。

“噢……”沈三贯的心思动了起来:“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咱们倒是好说话,淮安那边,刘公公惩治了一个槟榔王,所以我们这边就提心吊胆起来,公公一到维扬,就开始收烟花税和搜罗美女……哎呀,桂朝奉,顾着说话,瞧我这记性,快,跟沈某喝一盅去。”

桂卜言脸色涨红,但是打死也不承认,他就是那个被整治的槟榔王,笑眯眯地上楼了。

……

才到后院天井,贾琮就被尤二姐迎进去了,尤二姐正在打水晾洗私密服饰,到了三进客厅,尤氏与尤三姐也出来,她们两个还好些,尤二姐似乎容易动情,才不见一段时间,眼睛的柔情蜜意就掩饰不住。

“你家里来信了吗?”尤氏盘问道:“怎么说呢。”

“我那一房没什么说的。”贾琮当然不好把妻妾的信告诉她们,“只是家里在议二姐姐和三姐姐的亲,二姐姐还没定,三姐姐的话,老爷想定海外茜香国那边的,还在商量。”

尤氏默然一阵,“都不知道她们出落成什么样了。”

“我来还有一件事的。”贾琮道:“我准备给二姐和三姐办个妾礼,这样扬州、通州、镇江这边的官儿,就不好意思不送礼,官越大,礼越多,我才能在江都高邮开展治河。当然,这也是给你们一个交代。”

“我现在好歹是一个巡按,外边娶妾不用跟家里说,而且你们也不用跟我回去,在这里就好,省得里面口舌是非多。”

尤二姐和尤三姐低头笑,没有不欢喜的,但是尤氏没这待遇,不是贾琮不给她,而是不能有,为了不给人太多把柄抓。

尤氏忍住泪水,笑道:“我代两位妹子谢你,这边我会处理好的。”

贾琮倒觉得愧疚更多了几分,尤二姐和尤三姐忙彼此使眼色退下,贾琮道:“我今晚陪着你。”

“不行。”尤氏想说什么,又仿佛不好开口,摸住小腹道:“我看过郎中了,说是喜脉……”

“……”贾琮当场呆在那里,张开的嘴巴抽了一抽。

喜脉?这么快吗?

“你……”尤氏本来以为他会惊喜的,毕竟贾琮成亲将近一年,家里一妻一妾,一无所出,背对着他,却是空气沉静,她不安地回头,只觉得一口气堵塞胸口,顺不下来:“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开个虎狼药算了。”

“你干嘛吃虎狼药?”贾琮差点气死,忙过来看,尤氏害羞不让看,最后还是劝不住他,心想反正他都看光过了,才解开给他看,贾琮又喜又忧地听了半晌。

喜的是这个骨肉肯定是他的,这几年尤氏也就和他做过,不用纠结孩子究竟是谁的,尤氏虽然不是贞烈女子,但要是没有那次意外,以及一些感情积累,断然不会和别人好的。

忧的是尤氏三十几,是很难生的年龄,即使女人四十还有这个能力,但毕竟是危险的生育阶段,一般来说,女人二十几生育最佳,三十往后就越来越危险了。

“我是想,如果到了那时,实在不行的话,我们还是要大不要小好了……”贾琮做出决定道。

尤氏靠在他怀里,无声地哭了一阵,一会儿又笑:“子嗣为大……”

贾琮却不这么想,决定吩咐稳婆,如果艰难就要大不要小,还好的话,就生下来,尤氏心下大松,心想:“一定得是个男孩。”

她在疲累阶段,不多时就睡着了。

贾琮抱她到床上睡下,出了后院到前店,来买书的人稀稀落落的,他到柜台选了一本近几年的八股文刊本,决定拿回去批,此时又听见几个来买八股的秀才议论:“听说了吗?刘公公一到扬州,就收烟花税,搜罗美女,根本不管治河的事……”

“太监要美女有什么用呢。”

“兴许是给皇上搜罗的,再说锦衣卫提督的女儿是康妃娘娘,没准是给她讨好皇上用的,而且,听说太监也养女人,以前下面的金陵有个织造太监,就十万两买了个扬州瘦马做对食……传说人家虽然没那能力,还是有那种想法的……”

“贾巡按应该也到扬州了吧?不知他会怎么管管?”

“这会子是烟花税,明天刘公公就要变法收盐税了,淮安那个槟榔王还有山西籍的后台官员呢,人家刘公公也敢整他……”

“扬州也要乱喽!”

“民间怎么说的?黄河发水,河官发财啊。我们哪,也就看看神仙打架。”

第288章 喜极而泣

扬州城中心大道的西北一座宅院,分为三进,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非富即贵,夏日夜晚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巡按御史贾大人娶妾了,地方官们敢不来吗?就算不来,这份子钱也得送吧?送得少了,心里就不踏实啊……

这座院子是现任扬州知府给御史大人安排的临时行辕之所,究竟是租来还是买下,亦或者巧取豪夺,贾琮无心细查,如今成了他的新房。

官爷们娶妾其实十分简单,不需要正妻那样的三媒六聘、婚姻六礼、签订文书等繁琐过程,也不需要大吹大唱,吹锣打鼓,娶妾只需要给妾家一点银子,晚上派人,一台二人小轿,抬到新房,就是妾了。

夜幕降临未久的戌时,四个轿夫,每两人一台花轿从后院进来,新郎与美妾俱穿了红服,贾琮一副春风得意之样地踱步出来,客人并未能一睹美妾真容,只是都在心里腹诽:“贾御史还是年轻气盛,一娶就是俩……”

“后生可畏……”有些年老官员感慨,不是自家娶不起,而是没那个血气了,就羡慕贾琮,他们大多数人在贾琮这个年纪,还一心一意扑在八股文上面。

二尤的红盖头之下,本是娇羞无限,但无人能看到,贾琮笑得脸都酸了,从始至终一张笑脸,等她们进了新房,又到流水席上挨个敬酒,喜气洋洋:“贾某人今夜小登科,多谢诸位赏脸!你们有的不远百里,从通州镇江赶过来,有的与我也没甚交情,都是给我脸,至于送礼送钱,那还在其次!贾某人在乎的不是这个!来!这一杯,咱们先干为敬!”

叮当!

叮叮当当!

杯子碰撞的声音,首先从扬州知府与贾琮那里发出,继而是河道辜同知、盐运使阎铭,其次江都甘泉知县……哗啦啦地有次序地下来,人人起立,酒到杯干。

“御史大人上解圣心,下安民困,定钱粮,正刑名,江南幸甚,我等岂有不仰慕瞻观之理?”辜同知哈哈哈地帮腔几句,他跑得快,一听说御史大人娶妾,马上从高邮下江都了,显然此事比起黄河泛滥更重要的。

淮安河道衙门署理里下河七州县,高邮江都都在内,确切地说,整个江北的河道,都是这个衙门管,辜同知作为副官,也是厅长级别,很给面子了。

一番宾主尽欢,客人们只不见监察御史刘知远来,沈三贯已寻思半天,离座不远的阎铭微微点头,沈三贯拂拂粗布麻衣起立,脸色哀伤:“不瞒御史大人,黄河水患,危及扬州,洪泽湖以西,白马湖直到高邮湖,皆是灾区,这些湖以东沿岸,又为漕运与盐运河道,我等盐商与盐道老爷,无不忧心,也都是捐了钱的。”

“噢?这我倒是初次听闻。”贾琮讶然:“本官在淮安一掷千金,话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本官却是来得清贫,不知阎大人在扬州捐了多少?”

“呃……”阎铭想不到贾琮把话问到他头上,扬州知府急忙答道:“大人,扬州总共的钱粮,少说也有三五千,也是能够给灾民们施粥一天的。”

贾琮敷衍地笑笑,他早就知道,指望这帮官员捐钱,是不现实的,三五千还是总共,而这笔钱,对于在座的任何一位官员,都是九牛一毛,对于河道,都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才不得不以娶小妾为由,索取一大笔礼金,诚如对妙玉说的,给他,和给朝廷,地方官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但是,贾琮的手段不仅于此,今晚这娶妾宴会,他还有很多目的要达到。

“大人见笑了,御史大人公忠体国,是朝廷百姓之幸。”沈三贯面不改色:“据闻大人与刘公公交情颇厚,还望御史大人体谅一下我们,刘公公欲插手盐道,说是改纲盐为票盐,草民以为,这样一来,两淮盐道不就乱了么?这样一改,盐道一乱,重新分配的话,这赈灾之事,只会更乱呐……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说完,沈三贯弯腰作揖,阎铭等虽然是忙着喝酒吃菜的样子,但是无不侧耳倾听。

如果盐政改革由贾琮来做,成功率等于零,没有皇帝的铁腕支持,他就会成为政治斗争与利益斗争的牺牲品。

而刘知远不同,太监是皇帝家奴,从皇帝角度来说,品德、才能都排在后面,皇帝要的是忠心和听话,太监也不会反他,又代表皇帝的面子,即使刘知远把江苏翻过来,他们上书反对也无用。

故此,贾琮出主意让刘知远来搞,无疑是最聪明的一招。

而且,他不仅可以从中渔利,还能卖好人,还能渐渐解决灾民与河道,一箭三雕。

“沈会长说得不错!”贾琮痛心疾首,手掌重重一拍桌子,酒水四溅,他悲伤地仰望院子墙角树梢的月牙:“本官此次南下,呕心沥血,欲筹钱而不可得,奏折至今无音信,到了扬州,全得靠诸位支持,刘公公怎么能这么做呢?这不仅是对你们赶尽杀绝,也是不给我贾某人面子!”

“都靠大人出力了。”沈三贯心下一松,略有感激,看来贾御史还是和他有多年的交情的。

阎铭的眼神闪烁不定。

“刘监察来贺!送上珍珠四颗,金叶子四片!”

恰在此时,充当司仪的伍三哥、武状元齐声高喊,俞禄、鲍二忙把礼物交给门政孙福、贾芸,开出单子。

刘知远旁若无人地阔步进来,众官与富商纷纷惊慌地起立迎接:“恭贺刘公公大驾!”

唯有贾琮悲伤地趴在桌子上哭泣,明明是新郎官,怎么没有半点喜气呢?

刘知远根本不看他们,随从几个太监守候在院门,他奇怪地来到贾琮旁边,“山海兄,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你跟咱家说!”

众官打个激灵,贾琮脸色无奈:“就是公公在欺我!”

刘知远面色大变,忽见贾琮使个眼色,刘知远忙用唯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你玩哪一出?”

“现下不能细说,公公只要知道,咱们只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能降低他们的反抗,不声不响地拿到百万银子。”贾琮撺掇怂恿。

刘公公一想,突然大乐,明白了过来,环视众人,安抚道:“你们不必忧心,票盐这事,是咱家的主意,也是咱家奏过皇上的,待圣旨一下,难民安抚了,便万事大吉,所谓票盐,不过改个形式而已。”

贾琮心里无比激动,这下子,不用他背锅了,趁人不注意,他又拿酒水抹抹眼角。

刘知远心里则是暗赞贾琮的温水煮青蛙高明,又诧异道:“山海兄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贾琮长叹:“喜极而泣!”

阎铭等纷纷恭维贾琮起来,他们愈发感激贾琮了,决定明天再送一份大礼。

第289章 新婚

散会之后,贾琮晕头转向、歪歪斜斜地朝新房走,俞禄、鲍二一左一右扶他进去,又带上了门。

一到扬州,管潮生、妙玉这两个掌管贾琮文书的,就到知府衙门吊刷案卷,步入工作状态,贾琮也有私心在里面,虽然不敢肯定妙玉会吃醋,但提前支开总是好的,他官场上的应酬就费尽脑筋,接下来如果再应付三个女人,未免心力交瘁了点。

步入新房的他,和刚才门外的他,就好像是两个人,两张面孔,这一个看起来平平和和,或许才是他的真正本色。

他走到桌边喝了口茶,不及打开坐在床沿的新人的红盖头,那新人已经起身,再斟茶来,盖头也不在,贾琮迷迷糊糊中,看清是尤三姐的面容,“你二姐姐呢?”

“二姐说,今晚要我伺候大人。”尤三姐散漫大方,本想调笑几句的,看贾琮满脸疲累,就不多话了。

“好,来来来,咱们再来一杯合卺酒……”

“大人,还是歇下吧。”

罗衣半解,一夜新欢,房内翻云覆雨的举动,不必细说,此不足为道也。

且说门外,俞禄、鲍二两个是明白二尤先前的一段旧事的,孙福就警告他们不要乱说,其实当时殷实人家也有娶再嫁之妇的,一个小妾,可以随意买卖,没有大问题。

次日一早,孙福贾芸进行辕正堂,回禀礼金状况,但见堂内右边坐了尤二姐、尤三姐,俱缎妆盘发,身段苗条,好秀丽不过的女人,一个柔情,一个惹火泼辣,各有风情,左边的贾琮正在批扬州的时文,说给她们先看看单子。

尤二姐看了,抿嘴,语气吃惊:“这一晚上的礼金,就有二十万了。”

尤三姐也不由得惊叹,孙福笑道:“昨晚没有这么多,今早又送来一批。”

尤三姐的笑容意味深长:“你们拿了多少呢?”

二十万的百分之一也是两千,孙福他们不拿个几千两,是不可能的,还算贾琮严厉,要不严厉一点,到手就没有多少了。

“他们拿点辛苦钱也应该,只是要分得没有怨气。”贾琮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显然不现实。俗话又说不痴不聋,不做当家翁,要他们办事,还要忠心,非如此不可。

“槟榔王桂卜言是山西来的晋商,过几天我离开扬州,他会和扬州分社这边攀点交情,你们姐妹看着办。”

“听说他被刘公公坑了,不知哪里还有钱出来。”尤二姐觉得奇怪。

“晋商还是挺有能量的,不然怎么和徽商齐名,他不是没有关系,而是那些关系动不了刘公公罢了,上有官场,下有商人朋友,除非抄了他家,不然死不了。”贾琮随意道:“我们山海书社结交的人越多,越好走。毕竟这笔钱不能给你们,还得靠那里的收成。”

尤三姐倒对他有点佩服起来,不全是放荡之情所左右了,一开始谁会想到,贾琮处心积虑地收钱,居然是用来治河呢?

说他是清官,但这时没有这个名了。

说他是坏官,也有点名不副实,贾琮是官场与民生都要处理好,面面俱到,要做这样一个人,就只能用一个字形容了,奸。

说好听点,叫做聪明。

贾琮又问贾芸:“邸报没传来吗?辜同知有没有回去?”

“都没有,正在打听着。”

贾琮琢磨半晌,看看贾芸越来越老成了,“你想不想当官?”

“琮叔笑话我了……”贾芸不好意思,孙福内心一动,难道琮爷要给贾芸买个官?那贾芸真是有福了,这年头,哪个当官的没有钱?

“没笑话你,在我下面办事,人家都说你们是‘大老爷的二老爷’,你是我侄儿,不用遑论,就算孙福他们,出去也没人敢说他们是奴才,这也是变相地一种官了。不过没那官印和帽子,明儿到高邮,我让你尝尝官威。”

谁都没听明白贾琮这话什么意思,白天刘知远又登门求见,二尤退避。

堂内,刘知远一瞧贾琮容光焕发,又苦恼自己不能有这种男人的最大享受,两人就盐政问题进行了商讨,各自发表了意见,以求达到广泛而深远的共识。

对历史掌故、地方官潜规则等方面的知识,刘知远是比不上贾琮的,毕竟太监都窝在宫里,做事又容易极端。

“明朝有一种开中盐的方法,商人运粮到边境,回来就能给盐引,后来由于各种原因废弛。公公既然上奏过,又是皇上支持的,若能成功,必得圣心。”贾琮循循善诱。

刘知远上书比贾琮早,雍乐皇帝还夸了他,他的奏折不走通政司,而是走锦衣卫,这就是太监的便利和特权了。闻言刘知远有些飘飘然,不知不觉也认为自己聪明,但又皱眉道:“万一这些官商都反抗咱家,咱家虽没有性命之忧,也是担惊受怕呐。”

贾琮笑道:“为政在于得其法,就像昨晚咱们做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首先得安抚下他们,证明票盐实际上并无太大变化。这个票盐,我们最终要收到朝廷手中,没有盐票,谁也不得经营,但这对民生干扰太大,必须一步步来,公公先收回一部分盐引,换成盐票,这权力捏在手中,叫盐商们拿钱来买,具体价格,咱们再定。”

“其二,公公有监军权,可调镇江的营兵来震慑,名义上就说守护漕运与盐运,打击淮扬湖泊的水盗,实际上就让他们不得不屈服。等他们家财尽失,明白过来,一切都晚了。”

“其三,阎铭虽是忠顺亲王当初的门生,可此时忠顺亲王不管事,陛下立储未定,王爷就算不甘,也不能动公公分毫。此事之利反而全在公公,若得一毛以治河,江南水患可定,公公和陛下的内帑,也充实了。”

刘知远越听,越觉得贾琮实在聪明无比,两人达成了共识,又在具体细节上商讨了半天,到了最后,刘知远惊叹道:“山海兄实乃辅国之能臣!论阴险手段,咱家不及你的万一。”

“过奖!过奖!”贾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嗯,山海兄和咱家是肺腑之交,这事办好了,咱家定然记上你的功劳,等淮扬事了,咱家还得行一趟秦淮河。”

贾琮汗颜,这太监走到哪,就祸害到哪,贾琮不平的就是,天煞星应该是刘知远,自己名不副实啊。

第290章 三个女人的战争

亲身送刘公公出行辕大门,此时虹桥驿站才传来邸报,贾琮迫不及待地拿了回身,边走边看,一目十行地浏览过,这份淡黄竹纸上写了:“……今九边既定,国有余力内安河道,着内阁与户工两部议定,拨一百万以开中河,准贾琮八疏之奏……”

邸报上的奏折分门别类地按照六部各寺院等部门来写,贾琮又看到刑部那一栏,关于巫舟案件的批示“着三法司,巫舟磔刑弃市”。

磔刑弃市,是在宣武门菜市场千刀万剐了,像袁崇焕和郑漫一样。

倘若贾琮不处理的话,这个案子只能拖得更长,要么平息下去,要么以后被人揭发,官场杀官案,古代并不罕见,但是很多被揭发的案子,都是私人恩怨引起。这件事情,自然给贾琮增加了威望。

此外就是经过他和鲁廉宪的估算,在淮扬开中河,完工之前,少说需要两百多万。

一般情况需要两年时间,但是有了水泥,一方面可适当加快进程,一方面经费也在增加,粘土、铁矿石的开采,对于工部,以及粘土产地江西、铁矿产地广东福建,都是不小的负担。

这种浩大的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

当然,贾琮没急于求成,一百万可以暂时缓解一段时间了,奏折是皇帝亲批的,说明身体有恙的雍乐皇帝,还在暗中掌控着朝政。

只要责任制全面实施,克扣问题能得到比较好的处理,对于大多数官员,即使再爱钱,也得先保住乌纱帽。

得到这些信息,贾琮松气不少,只要背后有政治支持,其他事情,他能一一解决。

此外又在吏部文选司一栏,瞅到原翰林院庶吉士贾斯文,选任扬州巡盐御史,差不多要到了,贾琮笑了笑,就让刘知远和他们闹,自己才好安心办事。

当晚批阅了几本江南的模范八股文,与两个新进门的美妾尤二姐、尤三姐柔情蜜意一晚,贾琮的腐败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次日浑身舒坦地起来,估摸着妙玉要回来,贾琮准备动身去办公事。

早间吃饭,让二尤和自己一起坐了,贾琮道:“回了店铺,你们置座宅子也成,看看那边的进账够不够用。”

“钱应该没有问题的。”尤二姐盘算道:“只是这生意要费一些周折,把京城的肥皂蜡烛运过来,也得在南边找客户,毕竟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本地熟人,会吃亏的。”

“找牙行好了。”贾琮提议。

牙行很早就存在了,也就是经纪人、中介,有官牙私牙,但是古代牙行和现代的经纪人、中介区别较大,牙行需要官府造册,凭帖才能上任,得定期交牙税,明朝牙税就有六七十万,大顺不下百万。

扬州的瓜洲、仪征,在长江北岸,是古代牙行最密集的地方,其次就是苏、松、杭。牙行的工作有帮商人找客户、收购产品、推销等等,当然这些都需要中介费,古代叫做佣金。

牙行是商品经济发达之后的必然产物,不是凭空产生的,商品生产者与资本家都需要它,特别是她们这种外地来的,第一该寻觅的就是牙行。

“桂卜言是五湖四海奔跑的,我再看看山海书店有没有在南边的兄弟,你们搭上大牙行应该不难。”在这方面,贾琮只做一个指导,又道:“你们大姐那里,也请帮我关照一下,有事就写信过来……”

尤二姐点头,尤三姐有些幽怨,这两个小户人家的女人,已对贾琮产生依赖了,贾琮笑道:“又不是不得见面,我会常过来的。”

尤二姐便劝尤三姐,二姐有贤惠风范,偏向善良软弱。

这两个尤物滋味不俗,贾琮已饱尝几夜,也有一点点舍不得丢开,但伤感也不至于,正在惜别,忽然听到二门外有声音。

“奶奶,爷正累着呢。”

“让开,我现在见他,还要求你们了?”

二尤相视愕然,这是谁?慢慢才想起来,是跟在贾琮身边的妙玉,她们虽然和妙玉一起,跟随贾琮一路南下,却一句话都没和她交流过,因此对这人的声音很陌生,大抵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贾琮擦擦脑门,刚要出来,守门的俞禄挡不住,妙玉一身男装地跨进门槛了,婉约艳丽,单论容貌气质,二尤是万万不及的。

尤二姐起身,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尤三姐却冷眼旁观,敌意浓浓。

贾琮好像没发觉似的:“噢……妙玉,这几天辛苦你和潮生了。”

“不敢,我哪有大人辛苦?”妙玉哂笑:“几日不见,得恭喜大人又添两房娇妻美妾,我是来讨喜酒喝的。”

“三妹……”尤二姐拉住尤三姐,尤三姐不依,离坐起身,笑得花枝招展:“我们是按妾礼娶的,到底也是正式过门的人,礼单都有二十万两的银子,不像有的人,外面假清高,里面偷偷摸摸……要喝喜酒也成,姑娘得先把礼送了。”

妙玉冷哼,这话又说到她痛处,俏脸腾地红了。

“阿嚏!”贾琮大声打了一个喷嚏,严肃地干咳几声,赶忙拉妙玉出来。

妙玉还拧巴地犟,到了书房,贾琮叹气道:“你看你,清瘦了这么多,我看着都心疼。”

“别哄我,原来是支开我,你好在这里面娶妾,亏我还在府衙没日没夜地忙呢。”妙玉也叹气。

“要是我不跟你去,大人就不是桃李满天下,而是妻妾满天下了。”

贾琮毫不亏心地道:“瞧你夸得,她们要另觅宅子,我要出去,就让扬州府衙的书吏,把案卷往这边送,也省得你跑。等到了苏州,我和你一起去祭奠你师父。”

“怕是想着你的姐姐。”

“这一路上,只有你跟着我是最长的。”贾琮拿妙玉的手往自己胸口蹭,“不信你把我的心掏出来。”

几句话就把妙玉说软了,她这方面有哪有经验?贾琮连摸带吻,又在书房搞起来,妙玉哪里受得住他的攻势,扬起雪白的脖子,两边锁骨凸出,呼吸急促:“不要……”

……

运河口岸的甘泉埠头,拥挤人群被官府清空,接官亭内,盐运使阎铭、盐商沈三贯等正在迎接巡盐御史贾斯文。

一搜江汉课船的甲板船头,贾斯文身穿撒金大披风,迎风而立,意气风发:“这,是我的维扬……”

第291章 借乌纱帽一用

城中两淮盐运使司衙门,大门牌匾的“盐法道”三个大字,在灼灼烈日下闪闪发光,内里花厅,几人在私下密谈。

“按刘公公的意思,是先收回一部分盐引,皇上准了他奏折,这部分盐引重新整盐票。”阎铭担忧地道。

贾斯文眼神一凝:“怎么整?”

沈三贯看看账簿:“原先的一引,换成今天的一票,每月一百多斤不变,但是以前只要一百两便能买一张盐引,长久经营,如今需要一千两。”

贾斯文琢磨起来:“这肯定不是刘知远的主意,贾琮此人大奸似忠,一定是他在背后谋划。”

作为江左盟的智囊之一,贾斯文曾经让贾琮吃过大亏,差一点就把他打落悬崖,如今一来便一口咬定。

阎铭皱眉道:“你是说,这个消息,对我们和忠顺王爷不利?但是刘公公变着法子收钱,怎么说也得应承过去一点,大家面上才好看,皇上那里也好回话……如此说来,咱们得上奏折攻讦他?”

贾斯文背起双手,来来回回地踱步,作出决定:“不行,这个贾琮,身世本就不凡,出自公府之后,我苦心琢磨了一番,也攻不下他,此时他身上没有大毛病,忠顺王爷更不能犯忌讳地跟皇上说,敌暗我明,正面攻讦就是大忌了。”

“那该如何?”阎铭寻思道:“治河的问题常有,都察院本职工作那里,有刘东升回护,倒是干涉不了了。”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贾琮今日名望更大,巡按江苏一至,雷霆处理了巫舟,我过清江浦时,不少人在传颂,他还亲自筹措银子,用于治河,此人最厉害的,就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听贾斯文如此说,大家的预感都不妙,但他忽然转了口风:“至于受贿,不是罪名,大家都一样,自揭伤疤就不好了,但是索贿,到时能成为一个附加条件。我们现下不要动他,和睦相处,刘公公要收银子,就让他收……”

“可是……”沈三贯心疼道:“这一笔盐票换算一去,咱们……”

“不是还有私盐么?”贾斯文摆手按下:“沈员外,我知道你们徽州富商,勤劳俭朴,也会钻研,不然徽州人之富,也不会冠绝天下。盐商,扯到的人是无数官员,甚至王爷,到时候互相攻击、帽子一扣下来,刘知远还能不惊慌?那时他该怎么做?推诿,推卸责任,我们只要稍稍添火,他们就反目成仇了,盐法道,就还是我们的天下。”

“目光放长远些,眼前这点,相比几十年的收成,又算得了什么?他们闹得越大越好。”

贾斯文一锤定音,想起蒋化蛟、罗敏、徐有贞等人的死亡,他凛然一寒,愈发不敢小觑贾琮了。

而阎铭等人,却对他敬畏起来,这贾斯文不仅是八股高手,进入宦海,也是聪明练达,未来定是入阁人选,浙东果然人才济济。

……

“回干爹,照此下去,两淮的银票,就能卖三十万两了。”

另一处钦差行辕,一个胖太监手捧账本回禀。

“这三十万,不够啊……”刘知远略微不满,想想又眉开眼笑:“这法子真是好,皇上听咱家的,等咱家掌了两淮盐票,说多少价,就是多少价!”

“干爹,就怕户部的廷臣乱说……”另一个瘦太监捧着广东卖过来的冰糖汤,正在小心地喂。

“他们敢,也不瞧瞧咱家是什么人……”刘知远左手摸着官印,眼神炙热,这种皇帝的信任、权力的加大、金钱的滚滚而来,让他觉得无比快意,恋恋不舍:“这还只是撤了一部分盐引,咱家没那么多时间耗,得快些……”

……

高邮湖东南、邵伯湖东北、濒临南北大运河的车逻镇,车马云集,自高邮水灾之后,车逻镇迅速成立了一个河防衙门,设河道通判、推官、巡检司,北上高邮,南下江都,西通兴化人工运河,是一个繁华的市镇。

镇里通判衙门巷,伍三哥把几本账簿递给贾琮,贾琮下轿,随意一览合上,收进袖中,至衙门口,门房肃立欢迎,贾琮却懒得去看。

径直进大堂,往太师椅一坐,辜同知欢笑着出来,贾琮开门见山:“辜同知,别来无恙,这治河难呐,银子也难呐。”

“是是是,本官历来恪尽职守,这朝廷政令一下,日日督促高邮河道,大人有何吩咐么?”辜同知也是全身滴汗,一接到加大责任制处罚的邸报,他收敛了许多,可怜他一个五品官,却不得不向贾琮一个七品官,人前人后地卖笑,谁叫人家是现管?

“吩咐当然是有的。”贾琮从袖中摸出账本,上面写着“车逻镇河防营”五个大字:“这个你认识么?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见到。”

“大人……”辜同知浑身一哆嗦:“大人要什么,但凡吩咐卑职一声,万死不辞!”

巡按所至,八府震颤,道台都下台了,辜同知怎能不怕?

“放心,我要的不多。”贾琮伸手,摸摸辜同知头上乌纱帽的横梁,叹息道:“十年寒窗苦读,无数次进出科场,斯文败尽,升斗小民,就求这么一顶帽子。可是,这顶帽子并不一定稳,有时候,它不知不觉就落了,可惜,可叹,我和辜同知也是一样。皇命在上,民意在下,今天我不想要万两黄金,也不想要娇妻美妾,就要你这顶乌纱帽,借我三月如何?”

“这……这……”辜同知结结巴巴地跪下:“朝廷命官,何来借字一说?”

“你不同意?”贾琮捏住账本,眼神阴冷:“你停职待勘三个月,若不这样,本官就真参了。”

如果贾琮一动本弹劾,被弹劾的那个地方官必须停职,这就是御史的可怕之处,再见到贾琮那凶神恶煞般的眼神,辜同知不得不沮丧而又恭敬地脱下官帽、官袍。

“贾芸,这个同知官服,你代替三个月,全权处理高邮和江都的河防。”贾琮不留余地:“同知印也交出来!”

贾芸呆在那里,半晌才回话领命。

贾琮离坐起身,辜同知披头散发,又滚又爬地抱住他腿脚:“大人,大人,卑职知错,万万留我一命……”

“好好办事!”贾琮淡淡道了一句,踢开辜同知,便拂袖而出,孙福等人震撼地呆了几秒,从此以后,他们谁都不敢在贾琮面前玩花样了。

几天之后,贾琮到达通州,这件事也传开了,一时间,大江南北的不少官员,人人自危。

第292章 捉奸、孕妇

连绵的江南烟雨,缠绵得像恋人的手,在长江北岸瓜洲镇的上空飘飘荡荡,弥漫了这江北的繁华市镇,一条横贯东西的长江,使得瓜洲镇与镇江府隔江相望。

至此地界,黄河水患已经几乎影响不到明面,只有暗中隐藏的通货膨胀,影响了江北各个市镇,在说明这场水患还没有消弥。

在经济学的定义中,货币流通量大于所需量,从而物价上涨与购买力下降,谓之通货膨胀,这种现象是一种不好的状态,在封建王朝各个灾荒阶段,都有体现。

“粤商来的蔗糖嘞,不甜不要钱。”

“栀子嘞,糍粑嘞。”

“扬州蹄膀哟!”

一走进瓜洲市镇,贾琮所见的便是盛世景象。

他身穿宝蓝直裰,头戴方巾,几个护卫虽散漫地走在路上,脚步却以贾琮为中心,围成半圈。

他们走在一条弯曲的入镇小径,两边草木碧绿,林木葱郁,脚下石路光滑油亮。

长江三角洲地区多为平原,纵有山石丘陵,繁华地带的也不险峻。

这是贾琮从通州南下,来到瓜洲的第一天。

只要穿过前面的长江,就是江南。

眼前是一座市镇酒楼,北面栏杆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地段位于斜路上的平坦丘陵,四四方方都有曲栏,东面直通一道石拱桥,可见有浙东船穿梭。

酒楼左右钉着高大木板,这木板产自云贵,上面的字迹在表明这是一处烟花之地,扬州的销金窟,失意人的脂粉堆与英雄冢。

“燕京山海字号的肥皂、无烟的蜡烛,申大娘,咱们是老熟人,甭担心我会欺你。”一个瓜洲牙行的人,还没进门,就开始推销。

“可你这也太贵了罢?一两银子一块?皂角也没这价。”申老鸨一手扶门,一手的红帕子一甩,脑门凸出,涂脂抹粉的脸上,在夕阳的照耀下,诚如鲁迅笔下的“油光可鉴”。

“哎哟哟!一两银子怎么了?咱们走的是高端路线,这杨花馆的姑娘们,还缺这一两银子么?晓得那山海字号么?当年的书风靡大江南北,老字号,品质有保证,这肥皂还进过宫里面呢,娘娘们都用呢。”

贾琮心里好笑,他的影响真是无处不在,走到哪儿都有人。

说来也不奇怪,扬州的瓜洲、仪征,占了地理条件的便利,生意自然好做。

找了本地的中介牙行,一方面本地顾客放心,不会和外地人有隔膜。另一方面,外地客商也少了很多麻烦。

长江以北,最大的牙行汇集地,就是瓜洲、仪征。

大顺全国牙行不下十万人,牙税上百万,这是个什么概念?

贾琮转动心思,他很想把牙行控制在手中!

舆论、信息的传播,金钱的流通中转站,还有一个问题,牙行虽然也是交税的,但是从明朝开始,牙税“一钱不报上司”,都被官员们一个人捞一点地捞走了,没天理啊……

“一两银子你买不了吃亏,一两银子你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贾琮又看见郑夜寥也挺着大肚子在牙人旁边,自从山海书店盈利上涨,郑夜寥这个浙商,当然忍不住要亲自来开拓市场了。

还有就是,旁边还跟着不时念佛的晋商桂卜言,贾琮摸摸下巴,目不斜视,也不细瞧栏杆内迎风丢手帕卖笑的姑娘,径直上了台阶:“这风景不错,开个上房……”

贾琮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里的风景。

郑夜寥与桂卜言一看清来人,纷纷都不谈生意:“先开上房,先开上房,最好的姑娘,最好的酒……”

那申大娘一看是个富家公子哥儿,热情无比地来拉客,左右姑娘看着贾琮,就像看一坨闪闪发光的金子。

贾琮正想进去,消解一下疲惫,好好休息一晚,进了酒楼,桂卜言大手一挥:“申大娘,你便请最名贵的东西上来……”

老鸨心花怒放,千方百计地做了最高规格的接待,贾琮一面上楼,一面与两大富商交谈:“五湖四海的做生意,很累吧?”

“多谢大人体谅。”桂卜言犹如弥勒佛似的笑道:“这跨省做生意,有三条要诀,第一千里奔波,旅途危险,得请镖局。第二得疏通官府关系。第三么,就得找牙行。”

“都是至理。”郑夜寥笑道:“我们山海书店有大人的名号,各个关口能通融一些。”

到了古色古香,一看就是高大上的临河二楼房间门外,贾琮心满意足地叫他们退下,推门一进,却见一个堕马髻、千褶月华裙的美妇,坐在琴案旁边的圆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大人请。”柳采薇起身福了一礼。

贾琮道:“采薇姑娘怎么到了这地方?”

柳采薇蹙眉长叹:“天下之大,无所容身。”

贾琮略微琢磨,就知道是刘知远的缘故,柳采薇有艳名,江南风尘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女子,不跑出扬州城,怕就逃不出正在搜罗美女的刘知远的魔掌了。

贾琮临窗一看,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大人到哪里都有雅兴啊……”

妙玉并没有跟来,而是劳累地歇在了驿站,出来玩的话,贾琮才不会带她呢。

……

两个富商下了楼,出门,忽然见到东南柱子下面,石拱桥之前,停了两台轿子,须臾就走下两个美艳的女人。

美妇来到台阶下,摸摸微微隆起的小腹:“他在这里吗?”

郑夜寥脸色难看,向桂卜言求助,桂卜言目不斜视,重重咳嗽一声,门内的孙福已经飞奔上楼了。

另一个美妇冷笑:“前面带路!”

……

嘭!

雅间大门打开,二女只见贾琮面容憔悴地在奋笔疾书,案牍劳形。

身上风尘仆仆的着装还没换,显然还没清洗过。

尤三姐狐疑地在房中巡视一圈,贾琮腾地站起,嗔怪地道:“你们怎么来了?哎呀,你不能走动啊。”

“没事的,郎中说现在可以多走动,我让二妹留在城内,亲自来这边看看。”尤氏笑得很舒心。

……

片刻,尤三姐摇摇头出来了,留下尤氏,他们夫唱妇随,美满合和。

“你怎么了?”

“我怕弄到孩子,还是算了吧。”

“郎中说现在不怕的,你轻一点就行。”

次日天光大亮,两人刚起床就听见外面一片吵嚷喧哗,贾琮把头伸出窗外,“他们往镇中心去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尤氏容光焕发,乌发下的容颜成熟得娇艳欲滴,拢拢头发:“好像是盐商罢市了,昨天就有人闹。”

贾琮脸色阴沉下来,刘知远做得太过分了!

还不等他思索对策,门外的鲍二又回:“王家有几个人来了,要见琮爷。”

第293章 智商碾压

鲍二这个以前的豪奴,虽然豪了点,却很知道礼数,属于听话的那类人,贾琮才留他到现在,他没有推门,就在门外回话。

贾琮对王家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兴趣了,王熙凤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今新仇旧恨早已一笔勾销,他才懒得见:“就说我旅途奔波,南来北往的,得了大病,不见客了。”

鲍二回一声是,就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穿衣洗漱好,尤氏陪他,贾琮冷静一会儿,便铺开纸张,准备写信,尤氏要磨墨,贾琮推辞:“别别别,你不用服侍我……”

思来想去,贾琮现在要解决两个问题。

第一盐商罢市的帽子,可不能让人扣在自己头上,自己的点子是好的,可刘知远过于急功近利,太监做事果然太极端了。

这第一位注定是自私自利的,保不住自己,也就不用谈别的事。

第二就是淮扬民众的吃盐问题,这事太严重了,一旦淮安、扬州两个府的民众暴动,这种事情压都压不住!

可关键是,即便江苏都出了问题,刘知远都有希望活下来,当年万历的太监搜刮了广东五千万,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回到京城,什么事都没有,谁叫他们是皇帝家奴?

而巡按御史就不同了,一个“失察之责”,贾琮哭都没地方哭去!

怂恿刘知远的这次试探,贾琮也明白了,盐法道这块天大的蛋糕,很难啃!

现在仅仅是盐商罢市的反击,盐商们就有各种理由诉说苦楚,又有后台,这就让当官的坐不住了,此时是淮扬的盐短缺几天,若是半月?一个月呢?

嘭!

又有人来踹门了。

贾琮勃然大怒,这来客也太无礼了,难道不知道他是能对三省总督指手画脚、公然叫板的御史吗?

“谁这么没眼色……”

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刘知远,带了几个太监随从,便服打扮,步履蹒跚地冲进来,也不看坐在旁边的尤氏,一进来便大吐苦水:“山海兄,刘某遭遇大难,兄弟万万帮帮咱家……”

尤氏起身退到侧间。

贾琮放下毛笔,那种怒气瞬间消失,喜怒哀乐,收放自如,不做演员,实在可惜了。

看着面前的刘知远,贾琮开始猜测起来,他原本以为刘知远会继续肆无忌惮,可是眼前的事实表明,刘知远还是害怕的。

被盐法道和盐商暗中使个绊子,祸水东引,在扬州城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民怨沸腾,几个人能够稳坐泰山?恐怕首辅也得心焦,不说其他担忧,仅仅是惹了众怒,出门都害怕的!

看来是自己太过高估刘知远了,宫中斗争,刘知远或许还行,外面就是看个人潜力,和手伸得多长,关系多不多了。

这和做生意一个道理。

“公公勿慌。”贾琮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见到贾琮还很冷静,刘知远不知不觉把他当做主心骨:“他们就说盐票太贵,加上大雨滂沱,两淮的盐运河出了点问题,所以漕运不能够及时,还叫咱家多多包容,山海兄,咱家在扬州城的行辕,都被一些刁民人包围了,老子一定调兵镇压他们……”

刘公公怒火滔天。

“此事宜小不宜大。”贾琮否决,迅速道:“当务之急,是让盐商重新开市。”

“可是盐商们嫌盐票高,就往下压榨灶户和挑夫,灶户和挑夫也不干了,咱家能怎么办?”

“换人!”

换人?刘知远一愣:“怎么换”?

“现在的扬州盐商,很多不是本地人,有徽商,有各个大官老爷的同乡、亲戚,他们很多人都有上十万的家产,不淘点出来,怎么能治河?”

贾琮冷冷地道:“这换人也和发盐票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先从灶户换起,两淮各地的灶户,本就是极度贫苦之人,靠力气吃饭,还有漕帮,公公极力拉拢这些人,让他们加大盐商的工银,就算不增大,也得一如既往。”

“有了这些人和镇江营兵,公公再换盐商,盐商没有了盐票,等人心一稳,公公再宣布,所有盐引作废,让盐法道按盐票实施。没有了下面的支持,整倒一部分大盐商就很容易。”

“这其中有很多要注意的,盐商不能全部清理,得留下一两个上道的、老实的、听话的,稳定人心,否则新上来的也惴惴不安了,此事不宜快,只宜稳……”

贾琮深入分析地说了好几条,刘知远如获至宝,急忙叫胖瘦两个太监记下来。

即便坑盐商和盐法道的钱,是贾琮出的卑鄙无耻的点子,吃人不吐骨头,还让他被天怒人怨,但是刘知远没有迁怒于贾琮。

这不难理解,第一他们平时互相尊重,有时候太监的友谊比文人之间更好,文人那嘴脸是又虚伪又丑陋,太监不同,只要尊重他们,位子够了,比较容易结交。

第二则是刘知远的心里,给皇上办事、收钱才是第一位,其他什么民生、河道,通通要靠后面的,刘知远临行前躬腰道:“山海兄放心,河道的钱,咱家是不会耽误的。”

贾琮却不拿他当好朋友,相反,很反感这个祸害,等他们一走,招手叫孙福进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耳语一遍。

……

且说刘知远躲躲藏藏地乘轿走,好久也未出瓜洲,等到西北路口之时,但见一伙民众,黑压压的约莫几百人,为首的是几个青行的人,分散在境内的小河船上。

刚过来几步,鸡蛋、白菜、石头,就纷纷往他们身上招呼,愤怒的民众遍布此地,惊天动地。

刘知远吓得魂飞魄散,所幸护卫守住,也没人敢真杀他,临了,青行的人逃跑的时候,纷纷高喊:“讨巡盐御史大人领赏去!”

“讨盐法道大人领赏去!”

“走哇!走哇!”

刘知远气得浑身颤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三尸暴跳:“贾斯文!阎铭!咱家与你们不共戴天!你们等着!”

暴跳如雷之下,又踢随从们去追,一定要杀鸡儆猴。

此事不出几日,疯传大江南北,贾斯文不知道,他想挑拨离间,贾琮的火却添得更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刘知远宁愿相信是他们干的,也不相信是贾琮干的,打死也不信。

刘知远也不知道,这事真是贾琮干的。

与此同时,江南百姓都担忧刘知远要来,个个痛骂,相反的是,在刘知远的衬托和对比之下,贾琮顿时显得高大上起来,爱民如子!亲自出钱治河!执法严厉!这才是好官哪!

第294章 水战

尤家三姐妹现在掌管的是贾琮的扬州分社,几年前,贾琮把扬州分社挂在一个匠户名下,现在分社的户籍不变,但管理人和实际掌权人已经是她们了。

尤氏和尤三姐来瓜洲这边看看,只要在瓜洲站稳脚跟,就可以慢慢向镇江、金陵发展,做到真正的把连锁店开遍大江南北。

当然做生意不是那么好做,很辛苦,尤其是说话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一口吃不成胖子,还得一步步来。

打发了刘知远,贾琮关爱有加地扶尤氏下来,女人有两个阶段需要容忍和体贴,一个是经期,一个是孕期,显然贾大人还是知道滴。

怕老婆?

不然,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桂卜言和郑夜寥不由心里长叹:看看,看看,多么让人羡慕的夫妻!

贾琮亲自当扶手,让尤氏上轿,尤氏真是觉得前所未有地甜蜜,还叫他上来一起坐,贾琮小鸡啄米地点头:“好好好,我就在瓜洲再歇一晚,明天再过大江。”

那边的尤三姐白眼儿一翻,又羡又妒,贾琮回头道:“今晚也和三姐好好聊聊。”

贾琮倒是觉得御史生活也不错,成天旅途奔波地办公事,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应酬皇帝上司,这劳累之余,怎能不享受享受风花雪月,采采几朵娇艳欲滴的花儿呢?

他忽然感受到古代的好了,三妻四妾啊。

听到贾琮的话,尤三姐的醋味才不表现在脸上,贾琮正要上轿,西方路口走过一个高大的青年来,左右跟了随从,此人正是王仁,恭恭敬敬地上来道:“琮弟真是贵人多忘事,能者多劳,就不记得大哥了吗?”

贾琮心里对王仁真是腻歪,一个连无辜的亲外甥女都能卖了的人,谁会有好感?

他敷衍道:“原来是王表哥,我事情忙,刚才下人也没回,委屈你了,怎么不回金陵?要到哪里去?”

王仁的面貌也是比较英俊的那种,王熙凤的亲哥哥,丑不到哪里去,但少了一股贵族公子该有的气质,反而看上去宅心仁厚的样子,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要被他外表给蒙骗了。

“琮弟真是器宇不凡,文曲星转世,我回过金陵一趟了,父母都还夸你呢,如今金陵四家,谁不指望着你?”王仁仍旧很客气恭敬:“只是家里待不住,出来找点事做……另外淮安的鲁总河也去我家里问过亲,来这边看看……”

鲁廉宪?看来是纳秦可卿不成,又寻觅上王熙凤了?

王熙凤那泼辣样会嫁鲁廉宪吗?

不过贾琮早不关心王熙凤了,她爱怎样就怎样,如今和自己没关系了,看王仁这个样子,礼物也送不起……按说王家在金陵应有不少产业,还是树倒猢狲散,也被人打压了?贾琮眼珠一转:“应该的,应该的,我们是亲戚吗,没有不管的道理……这样,你在瓜洲等着,明天我修书一封给你,你到高邮去找我那侄子贾芸,看了文书,他会给你安排的,河道治理,哪里都是钱……”

“多谢琮弟!”王仁喜不自禁,贾琮温文尔雅地与他告辞,目送贾琮远去了,王仁的目光陡然一狠,冷笑了一下。

轿中的贾琮也在冷笑,尤氏嗔道:“你那笑声怎么这么渗人?”

贾琮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以他的所见,王仁和他有些地方比较相似,他营救贾巧,王仁肯定猜得出来,不过哪里好说破?

而王仁对他也了解不深,估计是认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推辞不掉亲戚的请求?然后再一边捞钱?一边谋害自己?

现在不仅是贾巧了,而是关系到自己身上,贾琮心里不屑地冷笑……王仁也太低估他了……

对于敌人,他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有吗,我只是在想,该给孩子取个啥名字?”贾琮一拉尤氏的手,他对这个又成熟、又是小女人与贵妇气质并具的女人,还是很欢喜的。

尤氏这个女人不蠢,艳丽又实际,不像宝钗一样遥不可及,也不像妙玉一样飘渺,难道不是男人所求?

她静静依偎在贾琮肩膀上,甜笑道:“那你想好了吗?”

“我姓贾,你姓油,叫贾油怎么样?意思是加油!让我们的孩子加油。”

“好难听啊,不应该叫油。”

“贾跃亭怎么样?”

“什么意思?”

“嗯……就是一跃而起,扬威海外,说不定他将来能席卷千万财产去海外的米国……”

“贾君鹏也行……他就记得你喊他回家吃饭啦。”

尤氏:“%#……”

他到底怎么了?

她惊慌失措地摸摸小情人的脑门……

石拱桥下的河边,柳采薇看着平静的河水,她还看到一个人,冷艳地俏立旁边,她敢肯定这是一个女人,妙玉走过来道:“他为什么找你?你为什么找他呢?”

“现在伤情的人是你,不是我。”柳采薇洒一把鱼食,丢进湖面:“你好可怜。”

妙玉:“#%……”

……

在瓜洲镇中心的店铺,才盘下不久,一路打听,派人询问,贾琮知道民众不满的事情,已经慢慢平息了,是因为有私盐,官盐不能买了,哪个时候会缺少私盐呢?

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好现象,如此一来,私盐贩子就能抬高物价,亏的不是老百姓么?

牙行也是如此,物价得靠官府来规定、控制,不然市场秩序早就乱了,这也是贾琮重开盐票的一个初衷,让大多数人收益。

当然,这必须得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而且,需要时间,封建生产向资本主义生产转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同样,工业化的过程,也是痛苦的……于国于民来说,我国的这个过程,是进步,也是一段惨痛。

进瓜洲分店,洗漱好躺下,贾琮就和桂卜言商议,桂卜言踌躇再三,同意去收购盐票。

贾琮的盐票改革,第一是排除关系户,他选择的盐商都和他没有亲戚、同乡关系,避免迟滞和老问题,第二是让有些威望的灶户、挑夫加入进来,一旦盐票全部收拢,盐价暴跌,得利的是朝廷和老百姓。

这个结果,注定会让一些大资本家遇到永生难忘的惨痛,但是贾琮不后悔,也不犹豫。

至于阻力,可以想象得到,他也不怕,敌明我暗,他这个穿越者有先天的优势。

这店铺后院有一湾清湖水,夏雨过后,彩虹升起,贾琮神清气爽地出来游览,不想湖中早有一女子在等待,尤三姐只挂了抹胸,水珠挂在光洁的皮肤上,“大人,拉我一把……”

贾琮眼睛一亮:“……水战……这情调不错……”

【注释:情人节快乐,送一波狗粮,诸位养情人了吗?】

第295章 沧海横流

尤三姐是个颇有情调的女人,会玩,贾琮也是不喜欢太死板的,这两人相合,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来我往,斗了个旗鼓相当,特别晚间在厢房来个唇酒相度,贾琮真是一扫办公的疲累烦扰,不亦乐乎,着实舒爽了一晚上。

次日临行告别,南下镇江,一艘三桅帆船,朝江南方向直渡而去。

再说行船之中,也有一个高冷的美人日夜相伴,就是我们的金钗正册之一妙玉大师。

妙玉大师是又高又冷,这种高冷由内而外散发,犹如寒冬腊月的雪乡,“九月放草,三月宰羊”,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呀!

有这么一个不爱笑的褒姒,贾琮是否会成为周幽王呢?

不然,他把长江幻想成了西湖,如今的自己,可就是“富比陶朱”的那个范蠡,再高冷的褒姒,也能调教成西子嘛!

舱门外的甲板,一把太师椅上,贾琮骚包地一跷二郎腿,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妙玉大湿,这是什么水?”

妙玉在船头迎风而立,想想道:“这是忘情水,大江东去,浪淘尽,古往今来,万事万物无不是芥子中的一粒尘埃,尽化虚无,唯有大江永存,取其无情也。”

“这是什么天?”

“此乃离恨天,三十三天,唯有离恨天最高,今日大雾茫茫,一夜浓雾漫长江,远近难分人渺茫,神机妙算诸葛亮,世世代代美名扬。因这雾遮住了人的视线,一无所见,欲寻而不可得,分离愁恨,尽在离恨天也。”

贾琮鼓掌道:“好湿啊好湿!”

眼前的妙玉,经过了贾琮的几次充分开垦与开发,步履更见蹁跹,面色红润,体态娇柔,唯独不变的,是她那一份清高与冷艳,韵味十足,百尝不厌,实为不可多得的妙人。

妙玉笑着回来,给贾琮系上一件披风,身下的船只乘风破浪,随着船头前行,两边江水激起两路白水花,因为下过暴雨,江水不像平时清澈,也难见到游鱼跳出来。

这时对面看不见的浓雾之中,也传来一个声音:“好湿啊好湿,怎么这么湿呢?”

听着声线粗大,待走得近了,贾琮两人才分辨出是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官,且是一个总兵官,桅杆上面也打了旗号。

这人不是谁,正是贾琮几年前见过的镇江总兵刘挺。

大明的卫所制度糜烂以后,取而代之的大顺,实行的是募兵制,募兵制只是性质上的称呼,形式上叫做营兵制。

实际上大明早就有营兵制,比如于谦的京营团营,只不过卫所制尾大不掉,终不能行罢了,营兵制不是谁凭空发明,不过是顺应时势产生的。

大顺江苏最大的两个营兵,是江北大营和镇江营。

“哎呀!末将见过御史大人!”刘挺隔空抱拳作揖,尽管贾琮现在没有监军权和提督权,但盛世文贵武贱,百战军功,不及一篇锦绣文章,不然军功起家的贾家何以以诗礼之家自称?大都以武转文了。

贾琮看到对方船只的箱笼,原来是刘挺的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船上有几个货箱落到江面上,所幸江南的水上健儿了得,不多时打捞起来。

等到靠得近了,贾琮看清,原来刘挺的四五艘船上,都摆满了这种木箱子,贾琮心下猜疑起来,难道是银子?一个总兵有五艘官船的银子?这个地方司令的贪污,比自己还严重啊!

他为什么不换成会票呢?

“刘总兵,别来无恙,这是要到扬州去?”

不用说刘挺是应召刘知远而来的,贾琮没有调兵权,贾琮摆足官威,不站起来,正想到对面船上坐坐,查看情况,忽然打捞的人一个不小心,把一个打上来的箱笼整开了,只听哗啦啦一声响,船舷内就倒满了一片本色等等不一的铜钱。

“这……”贾琮感兴趣起来。

“私铸的铜钱?”妙玉也看出来了,她本就是十分聪明的人,且在江南的时候,也不是不出门,不然不会“为权势所不容”,加上跟着贾琮,誊录查看各地衙门的案卷,又博览群书,眼下的私钱,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前明有一本《江湖历览杜骗新书》,就是教人怎么分辨私钱的。私钱一般成色不足,铁、铅、锡掺杂得多,铜份很少,而且,铸钱的方法名目繁多,民间很多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妙玉放低的声音中夹杂一丝冷笑:“这个人是总兵官,他要秘密铸造私钱,也实在容易得很。”

“不错。”贾琮点点头:“关键是铜贵银贱,一两银子才能买到六百铜钱,不少富人们,大量收购铜器打造铜钱,这里面就有两倍的赚头,再减少铜的成分,就是暴利了,这才叫为富不仁啊。”

《明思宗实录》就记载了铜贵银贱,包括明朝文人好心编撰了《江湖历览杜骗新书》,但是呢,好多平民,他们并不能分辨出来,这里面学问很深。

官方铸钱与私钱共同流通,不管封建社会的哪个时期,大多都存在,老百姓吃亏就在得了私钱之后,再拿去买东西或者交税,胥吏和商家就不认铜份低的钱,如此一来,这些平民辛苦劳作几年的血汗,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举个例子,江南养蚕种桑的民户,得把生丝转给牙行卖才放心,如果这个过程中,牙行滥用低廉的私钱,那么,这个民户在交税的时候,就只有破产和死亡。

而铸造私钱的人,有很多就是胥吏、官兵,或者和官兵有关系的人,铸造私钱的地方,很秘密,“雍乐通宝”四个字,他们也能加上,和现代的假钱一个道理。

妙玉在想,贾琮会不会管呢?

虽然贾琮很坏,但是在妙玉看来,贾琮坏得有底线,至少他不会伤害无辜平民。

而这个时候,刘挺脸色大变之后,又难看起来,正因为私钱,他才不能换会票,开会票的人,哪能看不出来?

即使贾琮管不到他,但是如果在奏折中稍稍来一点检举和擦边,他不就危险了?

军区司令很牛,但也怕这个御史呀。

御史他娘就是分分钟能把侯伯拉下马的人,可怕。

“人人都说江南好,本官看也不尽然嘛,这大雾弥漫,可耽误了我好几天的行程,哎呀,刘总兵,雾太大,我都不怎么看得清你了……”

刘挺心下一松,看来送点银子,就能解决了。

毕竟,文官爱财,武官怕死,才不负盛世这两个字。

第296章 高雅的御姐

听贾琮这话的意思,说雾太大看不清他,刘挺一琢磨,就明白贾琮在说看不清他那些私钱,不是有意包庇的意思么?

镇江营的头一艘官船与贾琮的三桅帆船靠近,纤夫拴了缆绳,又拴稳木板。刘挺踱着靴子过来,装备齐全,护耳、护心镜、锁子甲,怕有几十斤来重,面色黑黄,胡须密布。

打了招呼,按制他这个总兵官,品级比贾琮高,无需行大礼,贾琮一副和煦亲热,相对而坐谈了片刻,刘挺察言观色,沉吟几秒,起身抱拳作揖,走到舱门,朝对面一挥手,便有几个官兵,搬着箱子朝这边走过来。

“些许小礼,不成敬意,眼下这是酷热之节,这些小小碎银,算是冰敬,让御史大人解解这三伏天的酷热。”刘挺一直用余光查看贾琮脸色。

朝中有人好说话,刘挺这么做是在预料之中的,内阁制的官僚体制,要是朝中无人,盔甲就穿不稳,在下也得和督抚打好关系。

而目前的贾琮,不论名声、威望、资历,都是上升时期,都是一个很好的潜力股,万一危急关头,有御史帮忙说句话,足以保命。

使眼色叫伍三哥他们打开箱子,贾琮目光一凝,里面有金有银,大小重量不一,显然还没有重铸过,不知道刘挺从哪儿搜刮来的。

其实也能想见,作为镇江头号司令,霸占军屯、养家丁、收官兵银子是常态,而且,武官同样可以利用闲暇时间经营产业,比商人便利得多。

戚继光一代英雄,也不得不贿赂胡宗宪和张居正呢。

妙玉的清澈眸子,闪过一丝急色,且不说私钱的事,结交高级武官,万一被发现,就是一条皇帝很忌讳的罪名,在文官朝堂,声名显要,座师同年联盟,现在又联络外地司令官,你这是要闹哪样呢?造反吗?

当然,眼下没这么危险,长江涛流之上,大雾弥漫之中,又有谁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承刘总兵的厚意了。”贾琮眼神闪烁,心思电转,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坚硬的碎银,“要一箱就行了,我还得拿去钱庄重铸,麻烦得很。”

刘挺想了一会儿,大抵是领了他的情,意思一下,但是两人结交未深,不知根知底,所以贾琮这态度是观望,但他也达到预期了,挤出笑容:“大人一路好走。”

在镇江金山境内,营兵的活动范围都有限制,现在出了镇江,不仅仅是拿了总兵印,还得有兵部的文书印信,也就是说,刘知远虽然有调兵权,刘挺虽然有提督权,但是跨出境内,都是请示过朝廷的,人数也有限制。

回了官船书房,两船分开,一亲信参将道:“这贾琮能帮总兵大人说话吗?”

“嗯……”刘挺大马金刀一坐,沉吟道:“不好说,但总是个希望吧,贾御史巡按三省,圣眷正隆,论资排行,他这回办好了回去,说不定能入阁呢……”

另一个参将道:“养匪是为延续,大人此次去震慑水盗,切记不能全剿,一旦大人没事做了,上面还会倚重咱们吗?”

“唔……”刘挺的眼神正正的回望贾琮的官船,“钦命豫齐苏三省巡按贾”的旗子,挂在数丈高的桅杆上面,两边灯笼也涂染了这几个字,在江风中飒飒飘扬,猎猎作响,稍顷钻入迷雾,终不能见。

古代航船,当不能看清方向,一般就用罗盘指南针,作为四大发明之一,推动历史进展,指南针还是挺管用的,郑和下西洋也靠它。

“此事你不管了?”

妙玉自从做了贾琮的红颜知己,自然不会那么讨厌他了,想起当初还误解了贾琮索贿的目的,也不想重蹈覆辙。

贾琮像猴子似的抓抓腮帮子道:“大姐,私钱一事呢,我们还没有深入了解,但凡一个弊端,只有看得清楚,想得通透了,才能去想法子,不然就是画蛇添足,缘木求鱼啦。你看这里面也有些私钱,刚好可以研究研究,到镇江钱庄试探一下。”

妙玉年龄比贾琮大上四五岁左右,这个成熟的御姐,一听到这种称呼,感觉怪怪的,分析道:“也是,私钱名目繁多,骗人的法子高深,再说你不是监军的御史,制钱又扯到皇帝的面子、大臣们的物议,你还是以积攒资历、结交好别人为要。”

“这样你就可以做我的贤内助了。”贾琮抱起妙玉,妙玉“啊”的一声,柔软的三千青丝垂地,脖子向后仰了一下,不得已搂住了贾琮的脖子。

眼神的光,清澈得如江南晚间的春雨,带了丝拂之不去的冷意、优雅的婉约,高雅的御姐软绵绵地贴在身上:“我哪是你贤内助,应该是红颜。”

“加个知己。”贾琮兴致一起,就夺了妙玉的唇,在长江涛流的船上,缠绵不休。

柳湘莲等人已经习惯了贾琮“清廉有加”、“洁身自好”的私下行事作风,暗暗咳嗽几声,目不斜视地分批巡逻在船舷护栏内。

……

木棉花随风倾斜,这壮观景色在单、曹之间,不显得那么文雅美丽,芦苇在湖边荡漾,因为蝗虫的肆虐,而有些不堪入目,这里的一个河防营院子,凌决袆抚额沉思道:“先生交给我的那本,张道陵的《飞仙记》,已秘密让开封的几个出名的古董行大朝奉辨别真伪,确定是张道陵真迹……”

“可见御史大人心念王爷,如果呈上去,皇上一高兴,就不会责备王爷了。”甘三带人护卫在左右,躬腰交谈:“贾御史若把江南江北的事都办好了,也肯定能入阁,据客商所传,官声甚好,就是刘公公那里……”

亲王的长府官那里,有一大批办公机构,专门处理王府内务,不过没有跟过来。

听到甘三的话,赵康嘴角飞过冷冷的嘲讽,不知嘲讽甘三还是刘知远。

凌决袆皱皱眉头,叹息了一声,当前的一切形势,对他都不怎么好,二哥在陕西三边掌军,大权在握,三哥待在京里,父皇生病的传闻,不时传来,而他一无所有地待在灾荒之地。

其实对于做皇帝,他不是那么渴望,对于缺爱的他来说,都有点想念乳母甘萱了。当然先生贾琮的做法,在他看来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他这么辛苦为自己搜罗一件宝贝,不就是让自己得到父皇的宠爱吗?

凌决袆眼中呈现出一丝玩兴:“这个宝贝暂时不要呈上去,等听到了风声再说……”

第297章 夺嫡的开始

在镇江的御史办公过程,基本和通州一样,没出什么大事,依旧是吊刷刑事案卷、查看核对钱粮、考察风土人情、官吏作风等项,几乎乏善可陈,不多赘述。

往西进金陵,转眼之间,雍乐十六年的秋天也到来,真是闲时光阴易过。

经历了家族斗争、县府院乡会殿六层考试,翰林院与都察院的贾琮,又外出历练至今,不仅年岁渐长,面目愈成熟稳重,有少年老成之风,且眼界渐开,见识愈多,办事更加练达了。

走完了科举跻身朝堂之路,他正在官场升级的路线上奔跑。

从镇江走金陵的路程中,贾琮收到了邸报、家人和各方来信。

邸报上载的,在生僻字居多、引经据典的背后,贾琮看出了刘知远、贾斯文、阎铭他们战得不可开交,刘知远的奏折在邸报上看不见,由锦衣卫提交,皇帝是不公开的,但从两淮都转盐运使、巡盐御史笔下,足以猜测一二。

暂时带领河道同知的贾芸,说了三件事,第一是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第二是那个仲尹武力人品都不错,希望贾琮收做家丁,第三是新来的王仁,胃口不小,干扰了他的工作。

贾琮仓促之间,剥夺了辜同知三个月的政治权力,按理说此事是很大的,足以让藩台、臬台检举他,说他以私人亲信插手,但是,贾琮的治河八疏通过了,江苏地方,就不敢轻举妄动,皇帝正倚重贾琮,这不是往枪口撞吗?这时候风向对他们不利!

让贾芸管理,不是贾芸的工作能力很强,而是品德好,能保证治河更加顺利,至于那个王仁,让他晕乎了一阵子,也可以收网了……

另外就是王应麟他们的来信,说了些朝中风向,剩下的是家人,迎春探春的婚事,已经多次被提及了,贾琮只回,容他回去再商议。

贾政选的是一个镇守茜香国的守制大人的儿子,是政治联姻,据说与贾家有过一点点交往,可是不止远隔重洋,探春怕听没听说过。

贾赦倒不提及孙绍祖,但是言语之中,显得很仓促,不外乎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言辞。

舱房之中,管潮生趁妙玉不注意,把宝钗的书信移到一边。

妙玉发觉了,“那是谁的?我看看。”

等看到封面上自称的“蘅芜君”,她赶忙丢开了,对于宝钗黛玉,妙玉能平等相交,贾琮正妻的书信,她不好意思看的。

“你想看吗?”贾琮笑着拿过来。

妙玉微笑不说话,这个她嫉妒不起来,反而有些无颜,然而若是贾琮乱搞别的女人,比如进烟花楚馆,她就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我和她是朋友,不是给我的密信,我怎么能看。”

贾琮欣赏地看了妙玉好久,这时候他发觉喜欢上了妙玉的那点个性,一开始她的性子很难相处,也不知道这种改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这个厌世的高冷美女,既保留了超然气质,还有了烟火气。

看她这样慢慢转变和保留的过程,或许也是一种享受?在低俗的欲壑难填里面翻滚良久,偶尔能和她来一段身处物外的高雅交流,不也很好吗?

生活是灿烂多彩的,也是复杂繁琐的,贾琮的一个幸运,就是他有了这些各不相同的女子,每一个都是不可复制的。

宝钗的书信写得文采飞扬,端庄大气,就连叙述思念,也是使用引经据典来委婉表达,贾琮看完也不禁长叹。

到了金陵,照例是一帮官员来接官亭迎接,贾琮比较累,筵席也没有参加,更没有去行辕,敷衍塞则地走完了这个形式,便径直去了石头城的贾家宅院。

贾琮这个随便而无心的举动,让应天府知府等人惴惴不安了一个晚上,难道要找他们的茬了?还是礼物送得不够?

……

金陵石头城乃吴国孙权时期所建,凭借长江天险,挨近清凉山,现今的里面有贾家古宅,但进出之人稀少,规模也比京城两公府小了好几个档次,然而在金陵也属于望族豪宅了。

贾琮对这些宅子很陌生,虽然是第二次到金陵,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此时想的,不是老家怎样,而是秦家怎样了?

秦家也是祖籍金陵,落叶归根,主人死了,必须回祖籍安葬,据秦钟书信说,他们在金陵长干里。

金陵城池的高大胸围,仅次于燕京,周长二十五公里,城墙上有烽火台,明朝后期来华的利玛窦在日记中说“它足以比拟欧洲任何繁华阶段的大都市,是东方城市的翘楚”。

门房回禀了看房的管理人,贾琮进去在西跨院的厢房住下,依旧叫孙福找来了时文集,批阅时文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贾琮很愿意做,次日批完之后,就署名,叫人拿去书坊卖。

长途旅行不是玩的,妙玉也很累,贾琮让她歇下,最后是鸳鸯进来了,几月不见,愈发高挑娴熟,笑道:“爷有什么吩咐,就跟我说。”

贾家在金陵看房的,就是鸳鸯父母金彩夫妇,现在他们老两口各自得病死了,自然轮到鸳鸯来管,贾琮不得不慰问一下:“你父母下葬的时候,京城那边远,都没人问。既然你是这边的管家,多拿点钱,修葺一下也不妨事,毕竟你们金家,是几代的家生奴才了。”

说完,贾琮困顿地半眯着眼,靠在椅子上。

鸳鸯点点头,心道:“琮爷真是累,操碎了心……”

其实贾琮正赏心悦目地看着她呢,在丫头之中,鸳鸯也是上等的,不然阅女无数的贾赦,也不会看上她了。

……

忠顺王爷凌决初看完贾斯文他们递上来的书信,焦躁地在书房左转右转:“刘知远一通乱搞,淮扬变得乱糟糟的,本王得动本参他们……参贾琮……”

高文起道:“王爷说的是,刘公公不能参,去了贾琮出谋划策,刘知远也就动不了王爷的金库了。”

当朝藩王不封藩之国,吸取明朝的教训。也就不能在领土挥霍蹂躏,但是每年王爷们的银子,还是从国库拨出一笔,只不过没有上过百万。

明朝的王爷,动辄开支上百万银子,后期养这些宗室,就需要八百万,敲骨吸髓,不灭亡,才是没有天理。

而大顺的王爷,皇帝与宗人府管得较严,但是一插手朝政,凌决初就安排了自己的小金库,如今小金库有危险,当然是十分不爽了。

第298章 风起金陵

凌决初微微摆手,堂上的长府司的典善正,从他的一个动作,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出去叫蒋玉涵等一帮戏班子的人下去。凌决初身子发福,都说是诸位王爷中最有福相的,“你说叫谁去参最好?”

“松江府华亭的丌翰林,其子丌诗轩死于廷杖,他冠带闲住,一代帝师,最有威望。叫贾斯文写信给他,贾琮不仅与丌诗轩有旧怨,而且,倘若他巡按到苏松,必有得罪丌翰林的地方。丌家在松江,可是会票钱庄林立,土地万亩……”高文起道。

通政使高文起当年是由凌决初推荐上来的,那时凌决初掌管部事,后来凌决初办事不大得力,贪酷太多,不等人反驳,就告病退出,几年来享他王爷的福,倒也逍遥自在。但高文起为此感激,又看准他最受宠爱,自然投机卖命,希冀来日的从龙之功了。

“丌翰林的密信并不够。”凌决初却摇了摇头,细思道:“你想想,丌诗轩廷杖之后死掉了,江左盟文社之内,丌诗轩与蒋化蛟两个大家,纷纷折戟沉沙,父皇都无动于衷,可见对丌家没有多少恩眷了,于成龙不也是松江人?你可以走走他门下御史的路子……”

“王爷此计甚妙,如今就怕贾琮不动,他有动作最好。”高文起说着,不由叹息一声:“可惜他在两淮盐道上面滴水不漏,全让刘知远去做挡箭牌,如此一来,王爷安排的扬州巡盐御史贾斯文,反而不能动本参他了……”

“此人真是令人捉摸不定啊……”凌决初恍然道:“若有可能,用计招揽过来,实乃不可多得的良助……”

高文起张了张嘴,没有接下去,王爷这份“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令他感动莫名,但是,姑且不说能不能招贾琮过来,就算来了,这样首鼠两端的人,用着能放心么?

“王爷,御史能互相纠核,下官认为,让江西道御史出面,最适合不过,朝中必以为,江西道御史对巡按三省看得最清,力道更好……”

“嗯……”凌决初点点头,虽然他心中着实暗恨,一旦贾琮待的越长,与刘知远就越能继续联手,到时候他在淮扬的人,恐怕都得被撤了,把小金库拱手让人?但是他尽量压下这种愤怒,冷静思考,若能把贾琮撤回来,刘知远就做不了大事,顶多搜刮一笔,未来掌管两淮的一部分人,还是他的。

……

过了一段时日,金陵的秦淮书肆,客人明显多了起来,幌子多了一条“贾山海选时文三百篇”,最开始是其中一家书商在卖,后来盗版云集,其他书商也开始加印。

“是丙子科顺天府解元、丁丑科殿试状元贾琮的手笔,他批阅的时文,当然老辣,我等前来观摩观摩,明年己卯秋闱,也能多增一分希望……”

“仁兄,在下也是抱着这个心理,这可是最年轻的状元,当朝第一六首,仅仅是这个名头甩出来,就能在江南大卖了……”

“小声点,你看江左盟那边,很不对劲呢……”

秦淮河畔,画舫连波,这十里金粉,一片繁华,其中一家酒楼上,名妓环绕的方无悔,是又妒又恨。

丁丑科殿试,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一个巨大打击,在京城逗留了一些时日,方无悔就买舟南下,流连秦淮,科场的不顺心,只能在烟花之地发泄,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

金陵鸡笼山下的国子监,是南省培养人才之地,方无悔也在这里学习过,但是南省文社林立,并非只有一个江左盟,他们不买贾琮的书,也有其他人买。

这个事实使得方无悔十分痛恨,就说这古代的名家时文集,影响很大,绝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

当年复社批阅的时文遍及天下,批的好不好、学术问题,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文社从文学转变为政治,这种时文集能影响到科举取仕,这也是明朝八股文大家艾南英和复社争斗的原因,说白了,影响的不止是名声,还有利益。

一种关于八股的学术思想,形成风尚、潮流,考官、读书人都会受到影响,尤其是考官之中有那个文社的人,或者为了讨好某个文社,那么,这个文社的时文风格,考中的几率就很大。

从法律上说,这没有形成科举舞弊、违反规则,因为考官选这种风格的时文,也一定是过关的那种。当然,这里面有一些超出法律的小动作,有的被发现,有的没有被发现,是哪个时代都有的。

所以,方无悔愤怒了!

“诸位同仁,贾琮的时文,屡屡以‘沉稳练达、经世致用’为中心,并非说这思想不对。”方无悔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但却罔顾了先秦两晋汉唐两宋的风采,使得周礼成为旁枝末节,余以为不可取。”

一些江左盟成员频频点头,几个名妓环绕在方无悔周围,方无悔心下大定,微笑道:“为了众正盈朝与君子之道,使这些奸佞不污染视听,咱们便传话给金陵的书商:但凡是刊刻贾琮时文集的,就不准印江左盟的书!”

……

听了几个买办的人回来说,琮爷一本时文,又在金陵激起了不小的反响,购买的读书人云集书肆,更不时有人来石头城求见,琮爷都一一推辞了,鸳鸯不禁大是佩服,琮爷不愧是人中之龙,到哪儿都能搅动风云!

现在看来,天降祥瑞的通灵宝玉,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宝二爷哪儿比得上琮爷?

嗯……就连花心好色上面,贾宝玉都不及贾琮万一……

琮爷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有一个美人陪伴才称心……

带发修行的女人也不放过……鸳鸯很佩服,佩服那个精力……贾琮虽然继承了贾赦的好色遗风,但和贾赦贾琏又有明显的不同。

今天买办又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琮爷的时文集居然开始大跌,鸳鸯裙摆摇曳地进来回话,看到了贾琮在和妙玉说话:“你不用和我一起出去了,剩下的私钱,我拿去钱庄看看。”

妙玉脸上的疲惫之色还没消退,默然不应,不过眼神有点疑虑。

“琮爷,那个江左盟的人一放话,各大书肆都不敢卖了……”鸳鸯回道。

“我知道了。”贾琮带了人出门,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他现在身居庙堂,不会重视这些小儿科了,但也预感到一些不妙,一部分读书人,貌似不欢迎他?但也不需要他们欢迎。

第299章 再见王熙凤

车水马龙的金陵城内,贾琮与柳湘莲并排走着,到了现在,一旦有停下来的闲暇时间,贾琮就会吩咐柳湘莲操练一下侍卫,不然实在没有安全感,因为有了政敌……

还有就是古代的长途跋涉,连商人都要请保镖的。

走过一道大街中心的牌坊,柳湘莲道:“你究竟要选哪个店铺?”

“随遇而安,走到哪里,就选哪里。”贾琮以旅途劳累为由,定下休息几日,金陵官方是又提心吊胆,又暗暗松气。

此地由金陵贾家后门出,才转几个街道,就可看见书铺,贾琮抱着随意浏览的态度,随机踏阶进店,这些店家可不认识他,他找了找柜台书本,果然不见了他的时文集。

贾琮当然也是不爽的。

但是他的心理年龄早过了意气用事的阶段。

“店家,那本《贾山海选时文集》不卖了么?是销量不好?”贾琮找到了一本《江湖历览杜骗新书》,到柜台付钱,他用的是私钱。

那个店家正正眼镜,掂量掂量,拿戥子秤了,也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身体机能不行,居然没说钱的事,说起贾琮批阅的时文集,叹气道:“贾状元的书倒是好卖的,毕竟本朝第一位六首,只要指点得过得去,不缺买的人,可江左盟一放话……”

柳湘莲插口,问出贾琮想问的话:“江左盟充其量不过一个文社,不是收税的衙门书吏,也不是掌刑的衙门差役,你们卖你们的,怎么有钱不赚呢?”

那个店家嘟嘟嘟的笑了几声,看他们的目光仿佛在看不通世事的小孩,但顾客是上帝,他便有一种优越感,虽心里轻视,面上却老气横秋的,道:“两位不是金陵的人吧?难怪了,不知这里的行情。”

“听小老儿一一道来,这江左盟可是南省第一文社,门下弟子遍及江西、江苏、浙江,就说这鸡笼山的国子监,少说也有三分之一是他们的人。为了状元爷的一本时文,而丢掉那么多顾客,不是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嘛?”

这是拿资本与商业竞争来压人了,柳湘莲顿时明白,得罪了江左盟,在江南市场,还真不好走。

而贾琮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基本上可以分为两条线,一条是公,在改善民生与官场道路之间,取一个平衡点,一条是私,合理合法的赚钱,毕竟贾琮有仪仗队、轿夫、护卫随从、小老婆,这些都他娘的要钱啊。

但是贾琮没把重心放在时文集上,得了一笔塞牙缝似的钱,也算是在江南试水,至于那些反抗他的,一旦他入阁,下一步就让他们乖乖闭嘴。

江左盟再大,也不是抱成一团,当年东林复社都有反目成仇的,就说沈镐、董安国都是江南人,却还和自己一个阵营的,贾琮怎会惧怕他们。

此时他怪异的是,明明他给的是假钱,而且此书铺也有《江湖历览杜骗新书》,教人怎么认假钱,可这个金陵大都市有天生优越感的老板却认不出来?医不自治吗?

贾琮猜测的是,刘挺私下造假钱的人,太高明了。

要知道明朝的京城都是私钱泛滥,政府根本管不过来。

刘挺送的金银、私钱,贾琮没有一股脑儿拿去镇江钱庄,而是边走,边分批试探。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加深了解民间的金钱流通。

钱粮是贾琮的御史工作范围,同样也是他在积累、学习的经验,只有全面了解了,来日才能大展拳脚。

经济的一些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小农经济的古代,仅仅靠政府粗暴地发行纸币,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大明宝钞一而再再而三地贬值,最终变成一堆废纸,就是明政府从上到下,都没有搞清楚市场经济的作用,包括银本位的确立,也是从排斥到不得不接受。

正思考着这些问题,旁边一个买书的书生,冷眼看了一会儿,淡淡提醒道:“大书铺虽然不卖了,一些小的书店,还是有贾御史的时文集的……他们可不关心这些……”

贾琮本不在意他,然而不经意看了一眼,只见此人圆脸白肤,约莫十六七的年纪,言行举止,颇有贵族习气,但是穿着寒酸了些,贾琮暗暗惊疑,此人太像贾宝玉了!

若非此人的服饰在否定,贾琮几乎不会怀疑,“阁下可是姓甄?”

甄宝玉神情气色都不大好,闻言迟疑一下,不答,眼神变幻不定。

贾琮笑笑,又看见他也怀揣了一本时文集,依稀可见露出来“贾山海”三字,“他怀了疑心,情有可原。”

看来金陵甄家被抄家之后,甄宝玉是性情大变了,并且改了纨绔公子的脾气,专心学习八股文、走科举之路。

在红学研究之中,尽管贾宝玉、甄宝玉处处相似,包括家世、名字、脾性、年龄等等,但是这两个人,最后的道路截然不同。

历史上的一些书籍早有前事之鉴,唐代《离魂记》有一分为二,《西游记》有真假悟空。

说白了,贾宝玉与甄宝玉,是当时读书人的矛盾分开,贾宝玉与甄宝玉合体,就是三生石畔的神瑛侍者。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合体,近似于曹雪芹。

不过,目前贾家有贾琮支撑,贾宝玉也走不上那条落魄道路了。

虽奇怪这贵公子何以认识他,甄宝玉却不好攀谈,自从抄家之后,他受尽冷眼,饱尝人情冷暖,对当初见风使舵的世交公子,也没有多少好感了,故此转到一边。

此时那店家拿起一个放大镜,观摩了铜钱半晌,喃喃自语:“这是好钱啊……”

本来想走的贾琮忽然停住,听到此话又转回来,小声道:“店家,不是官府制钱,你也敢收?”

“好钱是认价不认官的,上好的私铸钱,一钱银子才能买几十文,你这钱算是中上等了……”店家打量他半晌,偷偷摸摸道:“我晓得了,你要倾销倒不如趁便来我家,后面就有一个倾销店。”

柳湘莲嘴角抽了一下,目光冷冷的,贾琮点点头,后面护卫便更上了。

倾销店是钱庄的别称,这个书铺看起来后台不小。

店家去回了管理人,看来他是个代理掌柜,不是主人。

贾琮漫不经心地坐在二堂,半柱香时间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哟!是哪个地儿来的朝奉?我今儿正接了几单大生意呢!”

随即就是一阵似曾相识地香风扑来,贾琮抬眼一看,面色古怪起来。

正有说有笑的王熙凤,也看到了他,后面的话生生噎了下去……眼神错愕地看着……

第300章 王熙凤也怀孕了

难怪这家店铺暗中开倾销店、搞私钱,这种像放高利贷剥削他人一样的事情,不正是王熙凤的风格吗?

原来金陵王家也就和贾家隔了几道街,贾琮出来,误打误撞地就撞上了。

贾琮眯起眼睛,毫无形象地把双腿搭在桌子上,并且跷起二郎腿,一副对美女评头论足的样子,把这美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未满三十的王熙凤,还正是成熟美艳阶段,不过,她那水蛇般妖娆的体格,好像臃肿了一点。

前世今生加起来,贾琮可以说是阅女无数,而王熙凤给他的感觉,尽管没有一点感情在里边,但是滋味与享受,算是比较难忘的那一类了,这也养刁了他的胃口,看到王熙凤身材不似往昔,贾琮轻叹:“岁月不饶人啊……二嫂别来无恙乎?”

看上去,王熙凤的精气神仍在,对于这样一个女强人来说,即使回了娘家,要生存下去,似乎也不难。

王熙凤眼中的忌惮与复杂一闪而逝,稍微退后几步,与他隔得远远地坐了,冷淡地道:“你有什么生意,快点说,姑奶奶可没空陪你。”

刚才在门外先闻其声,她就说接了几单生意,给人一种此地生意兴隆、大商家信誉保证的感觉,这女人一如既往的精明啊……贾琮笑眯眯道:“别急,谈生意之前,咱们可以先谈情说爱嘛!”

王熙凤此时在他面前,愣是一句话说不出口,眼前这个欠揍的小男人,和她的关系牵扯,是剪不断,理还乱,有过争斗仇怨,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叔嫂关系,偏偏也有过患难之时的帮助。

“没生意的话,好走不送,这里庙堂小,容不下你这尊活佛。”王熙凤气上心来,便要起身离开。

“不小,一点都不小。”贾琮起身追过来,一拉王熙凤的手,顺势就抱在座位上,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就摸上了,原来他说的不小,就是指那里。

“你还要干什么?有生意快点说……”王熙凤羞恼,紧张而又方寸大乱地拉紧裙角,贾琮却早就一路向下,摸到了她小腹那里,只感觉有东西微微隆起,不像以前那样光滑柔软了。

难道是……

不可能吧?

贾琮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你……那个……你有身孕了?”贾琮语气惊奇,前世对于女人,基本玩玩就走,有时候都不知道对方姓名,所以第一次有人怀了自己骨血的经验,还是从尤氏那里感受到,有了这次经验,他觉着自己判断不错……

王熙凤面色静静的,一言不发。

“不可能是我的吧?”贾琮第一想到的就是不可能,说起来有点不想认账的意味……

不仅是他对待王熙凤只属于玩弄、报复、调情,而且他很怀疑,因为他和王熙凤发生肌肤之亲的时候,王熙凤被休的时间还不长,也就一月左右,谁知道是贾琏的?还是他的?认错了不就吃亏了?

然而事实上,在她被休之前的几个月,王熙凤期间都没和贾琏睡过,因为两人那时隔阂就已甚深,感情几近破裂,夫妻之事就很淡了。

但是她没有解释,冷淡的语气中夹杂一丝委屈:“你自己清楚……”

贾琮哑然,这话的意思,不就说是自己的?

以王熙凤的高傲,不可能对他赖皮吧?

贾琮的脸色极度难看,对他来说,这完全是个意外……

蓦然,他想起现代社会的种种男人不认账的现象,比如女学生抱着孩子,到男老师家里闹……这种男人一致被贴上渣男的荣耀标签,自己……已经变得这么渣了么?

然而这些完全不是一回事,毕竟他和王熙凤的关系,要复杂得多,他需要静一静……

“那个……我们开始谈生意吧。”贾琮一本正经道。

此时他已放下了王熙凤,不再调笑,也不想发泄他的兽性了。

确定了是自己的孩子,他得好好思考一下的,这种事情,真的太不负责任了,不仅是贾琮,还有王熙凤,一个女人的交易,和一个男人的发泄,将来就会有一个处境不好的孩子……

所以,贾琮同志的行为,组织上是坚决谴责的,我们是坚决不能学习的!

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安全措施,是很必要的。

“你不认账便算了,我这时也没兴头和你谈……”王熙凤眼圈一红,心里和鼻头俱是酸酸的,泪珠一落,便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谁说我不认账了?”贾琮恼羞成怒:“你给我回来。”

王熙凤冷笑着停住,留给她一个背影,“那你说怎么办?”

“你家人知道吗?”

“我不过找了管账的借口出来,帮二老打理一下家业,他们只认为是贾琏的。”

贾琮感觉好腻歪,像吃了苍蝇一样,皱皱眉头,作出决定:“那就只能这样,不能公开出来,既然是我的骨血,若他是男,将来我会想办法教导他,能不能成器,得看他自己。若她是女,我赔一份嫁妆就是了,这帐算的清么?”

王熙凤回身,自从贾琮平步青云之后,她只得受贾琮的气,今天看到贾琮如此苦恼,她心尖儿,顿有一股久违的快意……

“好,我记住今天的话。”王熙凤的一脸笑容,荡漾开来,笑得无比地甜。

“唉……”贾琮心里仰天长叹:“造孽啊……”

想想贾琮又道:“不过另外还有一种办法,不如吃一剂虎狼药,打了下来,这样谁也没烦恼……”

王熙凤回来端坐,凤眉一挑:“我肚子里的孩子,要生不生,不劳你操心。”

说起虎狼药,她不禁想起暗害艳红肚子的事情,现在轮到自己身上,真有一种担惊受怕,忌惮地远离贾琮。

之后两人才谈到私钱,果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陵王家现在虽然没有在朝的显要大官了,但店铺家业还是有几处的,不过倍受倾轧,所剩不多了,王仁可没耐心经营。

王熙凤的脑子,只是在家族与市井中够用,自然而然选择了暴利的行当,私铸铜钱。

在封建社会,一般来说,一斤铜价值三四分银子,买来之后,一般可以铸造一百五六十个铜钱,这还只是好钱,有两倍利润,如果好钱里面再做手脚,拿价值低廉的铁、锡、铅掺杂,或者灌药、修边等等,至少四倍利润。

各大商家和有年纪的农民,是只认好钱,而不认是官造还是私铸的。

说起来,现代人可能很难理解,管他黄金白银还是破铜烂铁,不都是一种货币形式么?

其实不然,今天的人民币,本身没有价值,而金银和铜钱,本身存在着价值。

根本的原因,马克思在《资本论》说得很清楚,等价的劳动力,选择的等价物,只有贵重金属。

这些王熙凤大体说了出来,贾琮低头沉思,这女人怕是对他有所求,言语间有所保留。

第301章 香艳

一单生意在很愉快……嗯……很不愉快地境地下谈妥了,贾琮吩咐武状元他们抬一些碎银过来倾销,嗯,也就是重铸,却说事了之后,贾琮并不给钱。

王熙凤气道:“火钱呢?”

叫钱庄重铸银锭,需要一笔火耗费的,这人不给钱,和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贾琮意外道:“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王熙凤翻个白眼儿,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说好的做生意,到头来还是给他占便宜。

“哎……你别担心,我这人买卖很公平的,重铸的银锭我也不要了,你换给我一笔等价的私铸铜钱就是。”

“你带来的铜钱,比我的还好。”王熙凤也是看上了贾琮带来的那种钱,不然也不会脚步走得那么快,以她这几天的经验来看,比她家店铺的都好。

也是镇江营总兵刘挺,私下有手段。

严格来说,不管刘挺还是王熙凤,自己私下铸钱,总是违反朝廷法令的。

即便私铸了好钱,也是干扰国家市场秩序,而铸了坏钱,欺负愚民,那和今天的假钱没什么两样,死有余辜。

但是贾琮不想在江南的经济上,现在就大动干戈,既不想,也无法。

不想的是江南士绅势力庞大,有他的政敌,也有他的盟友,无法的是,就算他全部按法处理,揪出造假钱的不法份子,也不能根治这个问题,反而是舍本逐末、因噎废食。

说白了,这需要贾琮在朝廷上推出相应的变革,如果朝廷发行的都是好钱,不敢说全面解决,形势必然会朝良好的方向发展。

而且,贾琮不打算完全清除这些私铸势力,适当保留一部分,是能调控市场经济的。

一切都是经济落后,政府没有信誉,不然就可以完全推行纸币了。

当然,经济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这是一个粗暴手段解决不了的问题,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

贾琮回神过来,陡然发现王熙凤在盯着他看,见到贾琮醒神,她脸上分明出现了红晕,贾琮奇怪道:“你看我干什么?”

“谁看你。”王熙凤有点口不对心的,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经过贾巧那事,那种你死我活似乎淡化了,但是无论对谁来说,恐怕都不能消除芥蒂。再到今天,有了结晶,这关系,越来越微妙了。

过了一会儿,店铺伙计才带钱过来,贾琮检查一下这种铜钱,铅的成分明显更多一点,他嘀咕道:“这店铺效率如此之低,你还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

一方面他得拿回去研究一下,另一方面么,平时也用得到铜钱。

“铺子不是我的,帐还得家里的管事马同清算。”王熙凤娇哼道:“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也不见你把店铺开到这里。”

说着说着就斗嘴了,贾琮不屑道:“你等着,明天我就在金陵开个铺子,撞得盆满钵满,到时候让你眼红。”

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贾琮略微细思,就揣摩出一层她处境也不是很好的味道。

和大明一样,大顺的官家奴才,法律上是不叫奴才的。

《大顺律法》规定,只允许勋贵家族养奴才,也就是军功起家的那批人,所以贾家的奴才,是真正的奴才。

一般官家或者富人家,不允许养奴才,虽然也俗称奴才,法律上却是按“雇佣工人”来处理的,为的是区分勋臣与士绅的等级。

也就是说,官家奴才,并不是官爷的私有财产,处理起来,当然有点束手束脚,尤其这些管事奴才代表了长辈,勋贵贾家的奴才就比较嚣张,更何况自由度更大的官家奴才?

王家祖上有过一位都太尉县伯的爵位,但是后面早就没有爵位了的,也就成了官家,此时没有做官的,只能算富人家了。

这种家庭的“奴才”,状告主子或者反水,都是正常的现象,因为他们在法律上只是“雇佣工人”,而不是“私有财产”。

不过王熙凤没有再次求他,贾琮才不会问,他正事还多着呢……比如眼前这件,他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王熙凤的一头乌发顿时披洒下来,只推了一下,就靠在他怀里,贾琮嗅着她的脖颈和头发:“既然来了,不留下点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走呢……”

贾琮熟练地解开了王熙凤的裙带和裤子,王熙凤突然推他:“不行,弄到孩子怎么办。”

“我会很小心,不会压到。”

王熙凤的红唇动了动,欲拒还迎,其实她也被贾琮挑得安分不下来,贾琮抱住她背部,吻了好大片刻,王熙凤气喘吁吁的,容颜潮红……

不知何时被抱到了软榻,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比较轻柔的贾琮,她轻哼地受享着……

……

伸伸懒腰出来,贾琮继续悠闲地背着手逛街,不时回味一下王熙凤的味道,初次觉得多养这么一个情人也不错……

因为每次都是偷偷地来,偷偷地去,有新鲜感……

何况王熙凤的美色、身材、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和一般贤良淑德的闺秀不同,她那种高傲与泼辣,心机与手段,惹火与妖娆,容易让人热血沸腾……

一路观赏金陵风物,不觉到了长干里,宵禁前行人稀少,多家店铺正在打烊,路过一家陈旧的青砖小瓦房,便听到路人谈论,“是甄秀才家哪……”

“当年金陵甄家,接过四次皇帝大驾呢,不知有多少金山银山,还管着金陵织造那个宝库……被抄家了,真是该啊……”

贾琮却暗笑,民间不会知道,当年甄应嘉也是有苦说不出吧?不然怎么欠了贾家五万两?原著贾琏都还在甄家支钱,像赵嬷嬷说的“花皇帝家的银子”,甄家这个亏空真是冤枉。

“据说是万岁爷怜悯他年幼,着督抚老爷们安置了祖孙俩,如今他可考进了应天府府学呢,一个秀才公,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行人谈论着远去了,贾琮停下脚步,眼睛斜视着屋子木窗的灯火,这个甄宝玉是有意上进的,而且脑袋也聪明,不如收为己用。

不止多一个官场人手,而且,也可以先让甄宝玉在金陵帮自己开店铺,搞个金陵分社,一旦扬州、镇江、金陵、苏州,都有了据点,他就愈发树大根深,一呼百应。

第302章 王仁之死

一封泥金的盖有贾琮私人印章的帖子,在甄宝玉手中,被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他再打量请进来坐下的这个人,年龄大约与己相当,甄宝玉面色略显急迫:“晚生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人竟是巡按三省的御史大人,恕罪恕罪。”

“不知者不罪。”

甄家和贾家有世交之谊,被抄家之前,还把赃银转到贾家和史家,贾家出了一位状元,甄宝玉早就听说过的,此人性情大变之后,看到贾琮,不禁热切活络起来,但原先的优渥高傲,又使他不能完全放下身段来。

“寒舍四壁萧然,无以待客,实在怠慢大人了。”甄宝玉转眼把白天的侧目而视变成侃侃而谈的优雅士人:“不知大人此来……”

“毕竟贵我两家乃世交嘛。”贾琮脸色平易近人,但是说话并不是平等的口气:“说来宦海险恶,你们甄家把银子放在我们贾家,促使御史弹劾贾府窝藏赃银,实乃害人害己,难道你们对我家有何仇怨?要这样临死还拉个垫背的?”

甄宝玉的面色急躁得面红耳赤,心道:“这个贾琮果然名不虚传,一来便这样羞辱我,给我一个下马威,难怪人传此人外圆内方,审判道台,整治淮河,所过之处,府县战战兢兢……不过他来此是何意呢?”

他急忙分辨道:“大人,此事在下当时并不知情,纵使知情,也做不了主,何况父辈们的事情,你我也不好置喙,又怎能加之于子孙身上?”

贾琮摇头否决道:“父债子偿,父仇子报,怎么没有关系呢?”

甄宝玉嘴角微扯,萎靡下来,取得了心理优势,贾琮淡然道:“罢了,往事已成烟云,世兄如今在府学,是哪一等的秀才?”

“二等增广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世兄家资如何?”

“贫薄至此,虽秦淮旧院有伊人,亦不能赎。”

“闻尔甄家遭此剧变,本官亦是痛心,莫若增几家店铺,货源我帮你出,如何?”

甄宝玉至此,无不恭恭敬敬:“自当谢过大人。”

送贾琮出了家门,甄宝玉喜忧参半地回屋,睡不着觉,贾琮给了他一笔银子,告知了在瓜洲的联络人,叫他雇牙行、脚夫、挑夫,经营起来。

对他来说,其实钱财还是小事,重要的是搭上贾琮,前途功名更有希望,贾琮如今也是大顺雍乐朝的中坚臣子了。

因为这样,他就想装作恃才傲物之人,乃是读书人和一些自诩有学之士的人的惯用手段,以此获取更多的东西。

可惜他这些计俩,在贾琮面前无所遁形,反而被攻破,读书人不大都如此好空谈吗?

另一方面,曾经的高贵奢华生活,与今日的落差,甘为他人奔走,让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父亲甄应嘉好歹也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唉……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朝阳路八千,想我当初闺阁美梦,锦衣玉食,如今也不得不做阶下人了……”

贾琮本来还想去一趟长干里秦家的,却遇到贾家的人追来,说扬州那边来了信。贾琮毫不犹豫地打道回府,把去见秦可卿的事,搁在一边了。

……

清凉山下的贾家西跨院书房,贾琮目不转睛、专心致志、一字不漏地看完从扬州传来的刘知远的两封书信,而后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妙玉摆放着贾琮带回来的另外一种铜钱,边看书鉴别,看他脸色不妙,回身沏了杯茶,清香入鼻,再把书信接过来放到桌上,坐在他旁边:“出事了?”

一杯茶入口,贾琮精神好了点,“刘知远的爪牙,在扬州碰见了送密信进宫的松江华亭丌家人。这位老翰林就是当年的江左三大家之一的丌诗轩的父亲,名叫丌学之。”

“丌学之曾经是帝师,刘知远也不敢肆意扣下来。而是请送信人进去,喝醉了,偷了密信出来看,也没有掉包。”

“据刘知远猜测,丌学之是贾斯文挑唆的,告我密状。现在阎铭、贾斯文都在攻讦刘知远,最可怕的是,江西道御史吕则民上书了,弹劾我十大罪状。”

还有一件他没说出来,根据刘知远从宫中得到的消息,元春似乎心力交瘁,正在大病之中,妙玉皱眉道:“那你也不必办公了,停职待勘,让他们闹的好。”

妙玉语气恨恨道:“真心想为国为民的,古来都没好下场,真心想挑刺的,谁又没有,可见大隐隐于朝,万般之难。”

贾琮倒被她逗笑了,“我没那么脆弱,邸报不传下来,我就当不知道,继续办事,我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胜出,准备还是有一点的。”

“要说刘公公还算对你不错,第一时间通知了你,那天你干嘛还叫青行与一帮民壮陷害他?你不怕他知道了,反目成仇?”

“那件事我做得非常隐秘,滴水不漏,青行接了钱,不知道客户是谁。刘知远是一把双刃剑,我既要用他,又不能让他长久停留,他是最好的挡箭牌,所以用他,他搜刮银子太厉害,长久了地方不宁,所以官民恨他怒他,正是我想看到的。”

“噢,我明白了,你是最好的坏人。”

“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

高邮湖畔,芦苇荡漾,仲尹引着河工管事之一的王仁走到船上,王仁锦衣华服,痛快地道:“还是琮弟和芸侄儿给我面子,金陵哪有这里快活?我到任不几天,躺着坐着,都有万两银子到手了……”

这张船的桅杆有五丈,船帆呈斜形,木板里面塞了棉絮,王仁踱踱靴子:“这船够结实么?我要一个人到湖上玩玩。”

仲尹不着痕迹地对几个水手和纤夫微微点头,回身笑道:“没事,没事,江南市舶司的官船,本来是同知的配备,因为御史看着您老,总比贾同知亲一些……”

“到底是亲戚啊……”王仁现在都不想报复贾琮了,觉着贾琮待他最好了。

那船抛锚,在高邮湖中乘风破浪,仲尹脸色担忧而又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等到船转舵了,彼此看不清晰,仲尹冷笑一声,返回了同知厅。

“准备得万无一失了么?”贾芸问道。

仲尹恭敬道:“大人,不会出差错的,草民自小在淮安长大,也是长江里的水手,最熟悉水性和船舵,高邮湖有浅滩和礁石,草民暗中叫木匠把船舵向下增加了一寸……”

贾芸惊奇道:“增加一寸就能要人命?”

“是的,大人,船舵是船的心脏,多一寸少一寸都会要命。关键船帆经过改造,那王仁不识货,风一大就会收不住,到时多出的一寸卡到礁石,或者搁浅……断无生理……”

第303章 弹冠相庆

这个仲尹本来是待在清江浦的,却说贾芸存了心思,那天贾琮身体力行地巡视清江浦河道,贾芸跟随在侧,见到贾琮多留意了仲尹几眼,他也就把仲尹放在心上,待到派来管事,他就把仲尹要了过来。

“你倒是一个人才,王仁是御史大人的亲戚,不好推托,但他不仅贪财,还对大人有不轨之心,所以才叫你想个法子,把他除掉……”

贾芸背手,背对他:“事成之后,你记得保密,大人已经答应了,再过几天,我就派你去大人身边。”

“多谢二老爷。”

因为同知是佐贰官,一般被称为二老爷。

仲尹双脚跪地,一身肌肉虬结,贾芸点点头,和龙傲天相比,其实仲尹的身材力量也不出色多少,但是仲尹对水性、气候、船只特别熟悉,这是他自小的生存环境造就出来的,在江南水乡,让仲尹护卫在贾琮身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王仁的事,贾芸没有深想,他和贾巧同辈,王仁想卖他堂妹,在他看来,也是死不足惜,而且居然在河道大捞特捞,死了便死了。

原先那个辜同知赖在同知厅的院子不走,巴巴地等着自己的乌纱帽,辜同知名叫辜邦,贾芸回去,又和他在花园遇上了,互不让路,辜邦的傲气上来了:“刘公公和贾御史都双双被弹劾,一月之内,必有圣旨……”

“多谢关心……”贾芸沉稳地摊手道:“几月以来,我家御史大人治河有方,无论河道的使用策略、水泥方子、人事安排、衙门设计、银子筹措、百里中河,处处都有我家大人的影子,没有御史大人,鲁总河与你注定孤掌难鸣,尔等不争,自然有人相争……”

“说起这一顶五品乌纱帽,辜同知,其实我早就不想戴了,就盼着哪一天还给你,盼着,盼着,这一天果然在望了。”

“同知有什么好呢,在上有摊丁入亩,一年俸禄不过几十,加上养廉银,一家人勉强糊口,在下又有责任制,即使离任,也随时担心哪天河道溃决了?崩塌了?提心吊胆,何日是个了局!”

“蹲在衙门里面呢,上面又有总河压着,决策轮不到你来定,和府县官员联络呢,你不是正掌印,知府是正掌印,人家也看不起你,辜同知,你瞧瞧,你多窝囊啊?”

辜邦被说得脸色极度难看,贾芸趁机夺路过去,还不忘打击道:“而我贾芸就不一样,我代理同知,人人都知道我是御史大人的人,不会瞒我。我不干了,反正我不是朝廷命官,来日高邮河道不好了,也是你命数不好啊,辜同知。”

“你……贾御史肆意妄为,你们就等着皇帝处罚吧。”

……

垂坐在楠木雕龙软榻上的雍乐皇帝凌承嗣,虽然目前几个月都不一一处理奏折,要么卧病叫太医调养,要么与秦王送来的陕西道人坐而论道,秘密寻觅长生续命之法,但是关于黄河的奏折,他还是吩咐随时传进来。

“这个贾琮与贾斯文、阎铭、吕则民的奏折,怎么不相同呢?”雍乐皇帝发出疑问,他没有说出,刘知远的密折是为贾琮说好话的,基本与贾琮相同。

进来当值的张分宜听出味道来,皇帝故意把贾琮与其他人分隔开来,是对他产生愠怒了?还是倚重?

张分宜不动声色,问的话却是试探:“陛下,贾琮私自剥夺辜邦的印信与官服,确实有些……藐视朝廷的威信……”

站在旁边的戴权暗笑,张分宜不知道,这么重大的事情,贾琮和刘知远都上过奏折,皇帝都一句话没说呢……

“张分宜说的没错。”雍乐皇帝看不出喜怒:“还有呢?”

“这一件是吕则民弹劾贾琮十大罪状的第一件,第二便是这公然索贿,一去东昌府,便耍无赖似的敲诈了鲁廉洁几千两。在扬州也以娶妾为名……微臣以为,贾琮纵使对朝廷社稷有微薄之功,累累罪名,亦不能自辩……”

张分宜也不说吕则民弹劾贾琮的其他罪名,上述两条最有力度,且真实可信。其他的都是捕风捉影,御史能闻风上奏,有时候都不查实。

“退下吧。”雍乐皇帝疲惫地躺下,闭上了眼睛。

张分宜退出,他也没有声色俱厉的攻讦贾琮,作为辅臣之一,他才不会这样,而是轻描淡写地说明,皇帝听起来必以为中肯可信,贾琮这下子大祸临头了……嘿嘿……

不睁开眼睛的雍乐皇帝问戴权怎么看,戴权委婉地说不敢回答,皇帝一再下令,戴权答道:“奴才以为,河道治理,动辄几十万上百万,堪比边境军饷,如此说,河道溃决也像战场,临阵换将,自古乃兵家所忌……”

“朕知道了,豫王怎么说?等他的折子上来了,朕再做批示……”

……

“娘娘这脉数,悬滑呐……”

恭谨地坐在凤藻宫西配殿的张太医,目不斜视,不多看殿中的娘娘装饰一眼,抱琴急道:“你只说怎么样?”

“总是忧虑所致,肝木不调,加之长了年岁,血气减弱,微臣开个方子便是,但主要在于娘娘,若忧虑不减,饮食起居不调,大罗金仙亦无法呐……”

张太医写了方子,提了药箱,躬身退出,他还经常去贾家看病,不过现在贾家请不起了,皇帝也不优容了,他也懒得去贾家报信。

抱琴拿了银锭给他,看他走了,又见殿下的一个杂役太监回来,她急忙拉他到窗外的护栏内,看看里面睡着的元春没有声响,小声道:“有什么音信?”

“状元爷被人弹劾了,有江西道御史吕则民,还有都察院的几个御史,内务府传来的消息,大致是南方的人和三王爷的人,万岁爷虽不说,但有点不高兴,情况不大妙……”

抱琴面色煞白,险些晕倒。

“抱琴,有什么事吗?”

“娘娘,没什么大事,只是说那个鹦鹉不吃食了,好像得病了似的……”

“可本宫最近噩梦不断,总觉得有事似的,你扶我出去,晒晒日头……”

“还是别了,康妃娘娘来看娘娘了。”

时常外出应酬的贾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一时贾家都有些不好的预感,京官里面都传,贾琮要撤了,搞不好还得定罪,几乎没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等江苏的官场收到消息,无数官员拍手称快,就连应天府接待起贾琮来,都不像前几天那样恭敬了。

贾琮还没有巡视的苏州、松江等地,那些官员们更是无比畅快,弹冠相庆。

第304章 睡鸳鸯

到应天府衙门查了刑名案卷回来,剩下钱粮没有查,贾琮在天色欲昏未昏之际,才有闲暇时间去长干里。

长干里在秦淮河以南,雨花台以北,春秋战国时代,就是人口密集之地,时至今日,有一条经营粮食、副产品的大市,一条经营竹木炭薪的来宾市。

来金陵不去秦淮,正如到燕京不看长城,一路从贡院门前的石拱桥,步入到秦淮河边,画舫凌波,江枫渔火,进了秦家老宅,贾琮又静下心来看了几本书,仿佛一切朝堂争斗都与他无干。

他的那两本《儒林外史》与《聊斋志异》还是在江南取得了不小的影响,奠定了他在书商界的地位,状元头衔与御殿诗更被人安上“天下文宗”的名头,不过,江南出版的书,贾琮没有得到半个铜板。

这不禁让他思考,假如有一天身居高位了,要不要开拓版权意识呢?

不过想想,这些事还远,古代以写书为生的很多人,多半潦倒落魄,会饿死的。

赚钱最多的就是时文集,以及对时文的点评,因为读书人必买。

其次就是迎合大众的古代通俗,这在古代也是能赚到钱的,和今天的网文一样。

不过,这种只能暂时赚取暴利,得不到好名声,也不会流传后世,载入史册,建阳书坊就是一个例子。

秦钟看着这位师弟,边目睹窗外的盛世风光,一时有些感叹。

“朝廷取士,门路多样,尤其是灾荒年间,国库需要银子,捐贡生、监生的门路,就会大开龙门……”贾琮比较心烦地合上书本,“等到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一过,我觉得你最好的门路,无疑是捐一个贡生,到时朝廷如果有缺额,你再去候班补上,好的话也能抢到知县同知,再不济也是一个典史,这样你在金陵也好安身立命……”

科举取士在大顺还是主流,举人就有做官资格,秀才捐贡生,有时候也能得到实缺,特定时期,还能直接买官,当然这些被认为是旁门左道,为正途出身的人所不喜。

秦钟守孝过后,是还可以考,但他没有了父母,贾琮倒担心,没有拘束之下,反而消磨了他,秦可卿道:“我倒担心他做不好官,不像你,狠得下心。”

“没人生来就会读书做官的,还不是自己慢慢努力实践,论理我是师弟,不能说什么,但师姐脾性软,不早提携起来,以后相隔万里,你们出了事,我也照顾不到你们……”

秦钟脸色微红:“就按师弟说的,捐个贡生,去吏部排班,纵使拿不到实缺,再不济回家里也是一方富户。”

说完他离开去书房看书了,其实秦业的死,对他打击还是很大,原著他被宝玉带坏,玩物丧志,并且搞废了身体,临死之前翻然悔悟,遗憾不已。

现在就算秦钟改变了许多,但是对于他的能力,贾琮没有多大把握,究其原因,司马匪鉴、王应麟他们,都是从县城历练出来,秦钟自小在官家,被秦业宠坏了,学习好,不代表能力好。

到时候有可能,拉他一把就是了,贾琮对此不抱多大希望。

秦可卿转移话题:“我看应天府出的评本,有几个人评判你的求,话还比较难听。”

“写书的都这样,自古文人相轻,有些人是随口一骂,有些人怀了目的,哪能事事顾及,有时候只能当做是犬吠,若自己意志不坚定,事事顺从,那《西游记》《水浒传》也不能出来了。”

“那些不是有人拿说书的本子整合的么?”

“说书也得迎合听众,不然没赏钱,最后动笔写的,还是胸中有脉络,对史实了然于胸,而又融合说书特点写成的,这也算立言吧。”

“那你不能立德了。”

“立德不是我的追求。”

秦钟有两个远房的婶娘,但是她们并不敢和贾琮说话,也因为如此,贾琮在这里也不能和秦可卿怎样,只能另觅机会,此时瞅瞅这优雅曼妙的女人,他也不说出被弹劾的事,琢磨道:“师姐,栖霞山香火旺盛,到了中秋休沐,不如我们去踏踏青。”

秦可卿眼神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好啊。”

贾琮忍下心痒难耐,告辞回了贾家西跨院。

进了卧室,鸳鸯正在叠铺,不知为感恩还是为何。这丫头的年龄也比贾琮大,整个人犹如刚熟的蜜桃,前凸后翘,看他进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朝门边走:“琮爷回来了,我想着,要不叫个丫头过来……”

“还是算了……”贾琮也不会看上一般的丫头,那还不如他自己来,“她们比不上你。”

“爷说笑了……”鸳鸯扭头看看天上,“快下雨了,我得走……”

“歇在这里好了……”贾琮一拉鸳鸯的手,晴雯是瘦美,这个鸳鸯是颇有点女人味的美,贾琮也不太过分,察觉到鸳鸯的反抗不是很剧烈,才不放手,因为他知道鸳鸯烈性大,完全用强的话,估计她会来个咬舌自尽。

“琮爷……”鸳鸯甚是慌张,却早被贾琮抱住,堵住了嘴巴,她只挣扎了一会儿,贾琮娴熟地解开了她背心纽扣,诱人的东西若隐若现。

“别怕,我会很轻柔的……”贾琮循循善诱。

鸳鸯甚是慌张,但她对贾琮,和对贾赦很不一样,常年在贾母身边,她看透了很多事实,当贾赦玩物,没有多少好结果,琮爷很厉害,但对丫头们还算有点良心,然而她毕竟发誓不嫁,因此处于矛盾之中,却早已被贾琮抱到了床上。

目视那又长又白的两条腿,贾琮呼吸渐重:“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赶紧说啊……”

“我……啊……”

……

“四王爷府里的雒长府带了东西进来,说是张道陵的真迹……”

“快,给朕传进来……”

东六宫的皇后寝室,雍乐皇帝凌承嗣露出胸口,衣冠不整地跑到里间门口,脸庞胀红,呼吸急促地接过一个楠木宝盒。

时间过了许久,雍乐皇帝犹如对待最爱的恋人一般,如获至宝,眼神痴迷,双手温柔地抚摸着泛黄而又字迹不清的《飞仙记》,想也不想,就道:“决袆还惦记着朕呢,不愧是朕的儿子……”

“万岁爷,雒长府传四王爷说,是贾御史公干之余,苦心搜索来的……”

“传朕口谕,叫杨清和拟旨,贾琮加江苏监军权,传尚宝司和兵部印……”

凌决袆是张皇后接来养过的,躺在床上的张皇后也很高兴。

第305章 碾压府台

次日一早醒来,床边的鸳鸯已经不见了,贾琮揉揉迷迷糊糊的眼睛,这事他倒一点负罪感和愧疚都没有,按贾府丫头的正常程序,如果不做主子的妾,就只能配给男性小厮,鸳鸯可是到了年纪的,再说她也不怎么激烈反抗,嗯嗯……

御史大人正在心心念念地回味,不想听见了拧毛巾的水滴进铜盆的声音,鸳鸯面无表情地拿毛巾过来,贾琮随便擦了擦,鸳鸯不敢看他:“王家的舅老爷来了,在客厅。”

“他来干什么?”贾琮拍拍床铺,拉她坐下。

“不像是亲戚走动,那面色有些急迫。”鸳鸯似乎是认命一样地服侍他洗漱了,贾琮整理好着装,说了几句便抬脚离开。

等他走了,鸳鸯偷偷摸摸地看看门外,忙着收拾好染了一片血迹的床单,那带有雀斑的两片俏脸,瞬间红得像西边的彩霞,暗暗呸道:“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琮爷有那么多小老婆、外室……平儿说得不错,女人第一回果然会出血,这要人看到怎么好……”

转身回头,又看见妙玉扶在门边,眼神四望,似乎在找贾琮,鸳鸯拍拍胸口:“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

“你拿的是什么?我看看……”妙玉踏步进来,答非所问,鸳鸯不给,妙玉也不抢,嘴角微含笑意,脚步走动着,绕她转了一圈,尤其特别注重地看着她的辫子和背心,道:“你怎么不把头发盘起来,做了通房,就得描眉、梳鬓,就不是姑娘了。”

鸳鸯脸上发烫,自忖没什么不能说的,光明正大道:“没来得及呢,那你怎么也不盘发……”

妙玉的玉指抹抹自己的素唇嘴角,鸳鸯看她,倒也不像很难说话的人,暗道:“这人真是古怪,不管她了……”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家里管租金的管事马同,携带了土地与店铺,投了闵家。”王子胜求道:“此事贤外甥管得到,还请……”

鸳鸯早命厨房的人做了饭菜上来,临近中秋,又是一顿螃蟹,贾琮自顾自掏了蟹黄蘸酱吃,吐字不清:“报案办案审案定案,都有手续,舅老爷,你得说说哪一环出了问题?这个管事马同,和你们家签订了什么字据?”

“十年雇工,还有三年未满。”

“字据呢?”

“我不知道这马同早有异心,两份字据都被他弄到手,带走了……”

“……”贾琮暗骂一声老废物,证据都没有?还审个屁啊,自己现在都火烧屁股呢,他脸上略微不耐烦:“闵家和闵知府是什么关系?”

“同宗……所以,只有贤外甥能压住他了。”

江南文化发达,思想也比其他地方开放,泰州学派就是灶户、民户等底层人的聚集地,而大顺的官家奴才,又和勋贵家的奴才不一样,勋贵家的基本能自己处理,官家的却只能按雇佣工处理,所以马同反水,是不奇怪的。

贾琮毕竟都和王熙凤缠绵悱恻了几次,不知摇塌了多少床板,若只是王熙凤本人或者王子胜,他只会口上敷衍,行动上推卸,舅舅?王家是他哪门子的舅舅?他可不是探春!

舅舅是从王夫人那边叫的,实际上和贾琮的关系淡薄得很,往年与他也没什么来往,能教出王仁那样的人,对王子胜,恭维不起。

但是呢,王熙凤肚子里,可是有了自个儿的骨肉,王家大房全塌了……也不符合他的预期。

“舅老爷在家坐坐,按理我是待勘之身,动不了公干,但亲戚情谊嘛,赶鸭子也得上架,只好硬着头皮走一趟应天府衙门了。”贾琮饭后再洗了手,漱了口,边走边拿毛巾擦手,对王子胜一点也不恭敬,只是嘴上说得好,王子胜却不怎样,尽量和蔼委婉。

……

应天府知府闵子建亲自迎接贾琮的仪仗,又亲自带他去府衙仓库,接待规格仅次于督抚,人前人后的,不过,贾琮还是察觉到他不像刚开始那样活络、热情了。

跟在闵府台身后的,有一位尖嘴猴腮,上嘴皮八字胡,体格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眼神不断地闪烁,贾琮一看他,口气随意:“这位是……”

“卑职的管家,马同。”

贾琮脸色正常地点点头,说要查钱粮账目,闵子建为难起来,给他查也不是,不给他查也不是。

给他查呢,江苏官场都知道贾琮被弹劾了,不给他查呢,人家还是巡按御史不是?闵府台陷入两难之地,贾琮忽然脸色如暴雨天一般阴沉下来,唯有一对牙齿洁白,指着自己的乌纱帽:“朝廷一天不革我职,江苏不论哪个衙门的帐,就归我查一天,闵府台,现在邸报批复还没下来,你知道……”

“开门……”闵府台当机立断,变脸极快:“大人请。”

不一会儿,贾琮查完出来,皱着眉头,一句话不说,背手走路,唉声叹气的,闵子建的心七上八下,真是比科举放榜还难熬,等了好久,只听御史大人道:“闵府台,做金陵一方郡守,也着实辛苦你了……这不是秋税在即嘛,不如这样,本官亲自和户工与书手去征税,啊,如此身体力行,我才知道是哪儿出了毛病……”

一刻钟后,闵府台在书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脑子灵光地飞快转到,慢慢看到马同身上,眼睛浮现一丝恍然。

“马同,你放心,本府不怕他。”

闵府台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不屈服,不向恶势力低头!

当然,最主要还是马同反水王家,带来的土地、店铺产业很大,要知道,倾销店、钱庄这些,没有万把银子,都启动不了的。当年王世贞在太仓的钱庄店铺,每年都有三十万两,怎么舍得?

关键还有贾琮被弹劾了,很多朋友的判断,都是贾琮坐不稳了。

对于地方官来说,巡按御史还有一个致命的地方,那就是政绩考核。

巡按御史有政绩考核权,分等来做,如果御史缺额,这份工作属于提刑按察司,也就是臬司。

所以,闵府台决定做一个大手笔的赌博,拿自己的前途,与贾琮落马对赌,很显然,贾琮在找他毛病,但是,他觉得自己有希望,另外,即使他落马,也不会是杀头充军抄家,他还有马同的大笔财产,因此这个赌注,还是值得的。

过了几晚,不少人密切关注的邸报,终于传到了金陵。

第306章 峰回路转

六朝古都金陵也和北方燕京一样,分为东西南北中,其中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的故居,都在西城,金陵西城囊括了石头城、清凉山、莫愁湖。

从高空俯瞰,建筑最繁华的是中城,里面有玄武湖,明代玄武湖是国家黄册(钱粮户籍)的储存地,等闲人不能进去,就像今天的中南海,大顺废除南都,玄武湖成了官家游览特区,接待高官的场所。

商业最发达的是城南,夫子庙、乌衣巷、李香君故居、瞻园,构成了靓绝帝王州的风景线,长干里也在此。

至于城东呢,有紫金山天文台,以及诗人们常歌颂的钟山,城北则有长江码头。

且说金陵城南,夫子庙与秦淮河一衣带水,只有一桥之隔,读书人们常说“君子不过桥,过桥非君子”,在孔孟圣贤与一桥之隔的秦淮女子的吸引下,在这种矛盾悖论中,几百年来,贡院与夫子庙的读书人,从来不过桥。

他们选择了画舫船只,与美人相会,如此一来,他们既享受到了美人,也做够了“君子”,岂不美哉?

“哈哈哈……方社长一放话,他贾琮是三省巡按,又能如何?不论《儒林外史》《聊斋志异》,还是时文集,在咱们的南方地盘,都吃不开,行不通,俗话怎么说的?这叫强龙也怕地头蛇……”

“哎呀,怎么是地头蛇呢?我们这是君子之道!”

“没错,就这样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击败了他!”

方无悔觉着快意,拉正在弹琴的陈阮姑娘过来坐,这陈阮与广陵柳采薇齐名,但她们都不是金陵人,陈阮故里是常州武进的金牛里,江南美人一个,穿梭于名士之间,言笑晏晏地敬酒。

“痛快,待邸报一到,料想这贾琮必然狼狈地退出金陵,威信扫地,也好报了蒋、丌二兄之仇,来,干了……”方无悔畅快大笑,感觉很是争了一口气。

这时长随奔上陈楼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邸报传到金陵守备府了,小的问过了守备府的人……”

“怎样?”方无悔高兴道。

“他们说了,万岁爷驳回吕御史的奏折,其他御史给事中弹劾的,留中不发,加了……加了贾御史的监军权……”

“监军权……”方无悔不死心:“哪个贾御史?江苏可是有两个姓贾的御史……”

“巡按三省贾御史……”

哐啷!手中酒杯落地,方无悔面红耳赤,忽然伏桌大哭:“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矣!”

一时江左盟的读书人都纷纷痛骂起来,指桑骂槐,言辞激愤,唾沫横飞,陈阮美眸一眨,耳濡目染之下,也相信那个贾琮是个奸佞小人了,唉……国将不国了……

……

金陵西城的石头城王家,王子胜唉声叹气地回到内宅,与夫人陈氏商议,王熙凤进来请安,谈到贾琮的事,王熙凤不插口,但一直竖直耳朵听着。

“才收到的消息,贾琮加了监军权,看来是比贾雨村都会钻门路,当年贾雨村第一任,就搞不好上司关系,一任革职了……”

“快别提那个白眼狼了……”陈氏翻白眼道:“就算他今天坐到了兵部尚书,对我们又能怎样?依贾琮这个风头,倒是能把咱们的产业追回来了……”

二老瞧瞧王熙凤的肚子,王子胜叹息道:“可惜我没有了待嫁的闺女……”

王熙凤听得耳根子一红,听到好消息,她紧张一缓,心里高兴了一下的,想想又暗呸,干嘛为贾琮高兴?她只是为家产高兴……但不知道贾琮怎么处理呢?会帮他们家吗?这个小叔子可是不好说话……有仇必报,睚眦必报,比自己狠多了……

又想自己怀的可是他的骨肉,他不至于这么狠心吧?可怜了孩子,将来都不能认父亲……真是越想越苦闷。

她当年很威风,威重一族,权倾两府,甚至可以动用官场的关系,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王家的权势,现在无法借势了……权势最大的,反而是这个和她有数次肌肤之亲的小男人……

回想种种经历,岂不令人复杂感慨。

……

却说中城玄武湖,又是另一番景象,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一方棋坪,两台棋盒,三座石墩,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江南雨未消。

应天府知府闵子建“热烈欢迎”贾琮游览玄武湖风光,两人也确实拥有共同话题,从科场到酒令,从官场到诗词,杨柳岸,晓风残月,一日下来,就如知己一般。

给贾琮送尚宝司与兵部印信的是金陵守备郑人奋。

这郑人奋是南安郡王郑成功的后代,到了他这一辈,只有一个伯爵,四王之中,只有北静王水溶袭爵,其他王爵都是到头了的,即使子孙有爵位,也是减等承袭。

而大顺的武官世家后代,有不少还是掌权的,就如京营都督府里面,镇国公牛清就是都督同知,郑人奋是伯爵,也是金陵守备,守备是金陵最大的武官了,权力在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之上,负责金陵城的治安、营兵训练。

接过印信的贾琮,压制住了对权力的那抹狂热,闵子建却脸色很是难看,差点晕倒,郑人奋奇怪道:“闵大人这是怎么了?”

“无事,无事,御史大人,良辰美景有了,赏心悦事却少了,古往今来,这四美不可缺,不如请柳采薇、陈阮过来抚琴……”

“好啊……”贾琮笑眯眯的,怎么看怎么欠揍。

郑人奋又道:“大人可去过国子监?茜香国镇海守制之子周监生正在金陵呢,下官也是听说贵府有小姐,要和周家议亲……”

贾琮现在知道,所谓的茜香国,在大顺地图上,其实就是前世的台湾,根据塘报传来,似乎这边打不过茜香国的本土势力,为了安抚……

所以要准备拿探春去和亲?只要认做南安太妃的义女,安上郡主的名头……那个姓周的镇海守制,恐怕也只是请求人。

茜香国那个不毛之地,经过了郑家的开发,此时还有外国人,这种和亲,很不对贾琮胃口:“这事应该归大使馆,本官不好过问。”

第307章 领导套路深、携美游栖霞

应天府衙役请来了柳采薇、陈阮,说来柳采薇与贾琮已经见过好几回了,陈阮本是不愿意来的,但又不敢得罪应天官府,在玄武湖边抚琴,从不正视贾琮一眼。

贾琮无心下棋,赏心悦目地盯着二女看,毫无忌讳。

闵子建便有点尴尬,试探地问道:“大人,这钱粮之事……”

“钱粮还是要查的,朝廷的命令,责无旁贷……”贾琮脖子伸得长颈鹿似的长:“哎呀,闵府台,今天最好不谈公事了……”

闵知府一脸肉疼地招招手,一个远处站岗的衙役便走过来,他附耳一番,那衙役不多时带了马同过来。

郑人奋只是笑着嗑瓜子,看看不说话。

闵子建呵斥一番,当场叫马同拿出地契、房契来,大义凛然道:“御史大人恕罪,本官前几天还不知道,这个马同居然有了主家,今天探访明白了。马同带了主家的字据,蒙骗本官,本官得按例报给按察司,充军戍兵……一应家产,得请王家来领回,来人啊,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再说……”

那个尖嘴猴腮的马同面如死灰,他知道贾琮没落马,他就变成了闵知府讨好贾御史的棋子,却也无法,民怎能与官斗?

贾琮看着他们和她们演戏,拍手道:“好!好!”

闵知府定下心道:“多谢大人夸奖,本官历来按律执法……”

“啊?”贾琮奇怪道:“闵大人,我是说柳姑娘和陈姑娘的琴,弹得好!秦淮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闵子建脸色涨红。

“噗!”郑人奋一口茶水喷出来,急忙解释道:“下官告退,恭请御史大人,不日前来守备府监军。”

贾琮点点头,吃喝玩乐够了,老气横秋地拍拍闵子建的肩膀:“闵知府,应天府是东南大府,钱粮自是首位的,本官不得不查。不过闵大人律法娴熟,金陵亦是河清海晏,不曾听见暴动、灾害,政绩考核么,自然不会是下等的,本官的耳目,也是清的……”

他查过闵子建的老底,江西宁国府人,这宁国府是一个府级地区的名字,不是贾家的宁国府,朝廷的官员,有很多是江西人。

现在的贾琮已经在慢慢考虑用人策略,能拉拢可用的就用,不能拉拢,也可用的,他也会酌情处理,并不是对所有不合胃口的人,都赶尽杀绝,此外,闵子建不在江左盟,门户之见不深,他的目的是,分化反抗他的江南人,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地大放厥词。

闵子建虚脱似的大口喘气,感激涕零道:“下官定不负御史大人之望。”

“妙哉!”贾琮拍拍手掌。

解决完此事,闵子建孙子似的送贾琮出玄武湖,并隐晦说明,大办中秋佳节,让御史大人多留几日。

送至玄武湖牌楼南门,贾琮不经意见到,一直不怎么待见他的陈阮,与一个公子哥儿相伴走了,他摇摇头,不怎么在意,一个烟花女子而已,他兴致不大。

“闵知府招待的是哪个大官?他们为难你否?”周公子担忧地问道。

“是巡按御史贾琮……”陈阮蹙眉,她原本以为周公子也会破口大骂,不想他道:“早知道是他,我倒不担心了,此人圣眷正隆,每每能化险为夷,我倒想借他之力压压茜香国那边的趋势,家父在那边,都快镇守不住了……”

周公子长叹:“茜香国有国王,虽是我大顺属国,近来却有分离之势,朝贡礼品年年在递减。家父作为镇海守制,不仅每受皇帝责备,在那亦有生命之危,而这贾琮,目今又加了监军权……”

陈阮道:“可江左盟却不这样想,说他玩弄权术,非君子之流……”

“我倒觉得,周公子说得不错。”柳采薇走来插口道:“在扬州广陵,也盛传他捐钱治河之事,即使是虚名,也是功在社稷。公道自在人心,或许这位御史大人,生来就要备受争议……”

与此同时,江苏不少官员大大失望了一回,贾琮不仅稳如泰山,且增加了监军之权,完全可以和地方督抚抗衡,可谓大大甩了他们一个耳光。

但是松江那边的人,又松了一口气,按照贾琮的行程,他得回去扬州,监督镇江营兵收盐税。

……

审查完钱粮,记录在案,现在单是御史工作需要交的文书,就有二三十斤了,这份公干,也确实累人,但大部分是管潮生与妙玉的手笔。

这时中秋佳节如约而至,各个衙门按规定到了休沐日,贾琮也理所当然地抛开公事,携带秦可卿登上栖霞山。

到南都必观秦淮、游栖霞,八月十五的栖霞山,红枫如火,布满漫山遍野,犹如进入一片花的海洋,就连栖霞寺门口的两株老三角枫,也如这晚间的彩霞,美不胜收。

扮作普通行人的贾琮与秦可卿进去神前跪拜,插香祈祷,贾琮对神不是很恭敬,悄悄问道:“你求了什么?”

“别问,问了就不灵了。”秦可卿轻声笑道。

转身出来,佳节的行人很挤,连妇女都出来了,江南贵妇的游风很有胆气,贾琮只好抓紧秦可卿的手,往红叶谷那边走,伍三哥几个人带人跟上,龙傲天却挤不过来,走丢了。

“不行,人太挤了,等一下再过去。”贾琮把秦可卿护在身后,秦可卿言听计从,幸福地像个初嫁的女人。

他们转到道边亭子等待,向山下看,一路灯笼高挂,整座栖霞山都布满了人流,若是平坦地区,又有杂耍绝技,摊点算命,贾琮正静静欣赏,发现有两名秀才看过来,一个是先前见过的一位公子,另一个不知道,两人近前行礼报名,贾琮才知道,他们都是金陵国子监的监生,一个是茜香国镇海守制周春的儿子周温白,一个是应天府上元县人何逸。

何逸彬彬有礼道:“御史大人,晚生想为上元父老请命,且说这应天府下乡收钱粮……还有乡镇死人,也需要衙门来办棺材,才能消掉户册,这笔花费很大呀,大人,还请大人亲自去看看……”

“行行,本官会处理的。”贾琮随口敷衍塞责,实际上这些胥吏剥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此时他没有心情去搞,趁人流松开,才像亲切的领导一般,点点头,拉秦可卿上去了。

闵子建早为他在红叶谷安排了雅致的地方,进去之后,秦可卿不言自明,刚关门,秦师姐就曼妙地转过身来,洁白地编贝魅惑地轻咬下嘴唇,修长的玉指一拉腰带……

外面熙熙攘攘,里面的贾琮却呼吸急促。

第308章 骚

红叶谷有几间精舍,是历代地方官为接待高官、作为旅游驻跸之所而建造的,贾琮有幸享用的,就是其中一间。

谷中有一条溪流穿过,溪水倒映出深秋的红枫,偶有蝉鸣的阵阵音波,在林间层层叠叠地响起,宛若人间的丝竹管弦,这天然的音乐,半人工的风景,更增添了几分栖霞的美。

所幸踏青的闲人不能进入官人驻跸的所在,当几片飘飘荡荡的红叶,如蝴蝶舞动般,随着秋风,在窗门也被风吹开的刹那,涌进窗口缝隙的时候,精舍里面的急促呼吸与呢呢喃喃似的娇喘声,也渐次停止下来。

秋风还吹动了精舍里面,从横梁挂下来,直铺到地面的金陵织造局所出的各色帐幔轻纱,在精舍中间,一条雪白的修长的腿,颇为无力地露了出来,棉絮蒲团上的美人,罗衣半解,那挂在胸口的一抹胸衣,原来丢到了地上,几片红枫叶落在了上面。

枫叶的脉络,恰似她那玉足上的筋纹脉络,秦可卿的眼神中透着满足,不论哪个方面上的,一扫几年的空旷冷寂,“师弟,你好厉害……”

她把头埋在贾琮的肩下锁骨周围,这句话给了他很大的荣耀,这个秦师姐,真是骚啊……不过,他喜欢。

平时永远看不出,上得了厅堂的秦可卿,美貌与高雅气质装点的外表下,原来藏了一颗很骚的心,不论哪种动作与姿势,叫声与娇喘,几乎手到擒来,炉火纯青,还夹杂着一股缠绵到骨子里的柔,贾琮敢保证,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所尝到的一份绝无仅有的独特味道。

不愧是警幻仙子的妹妹。

不愧是情天情海幻情身。

“师姐过奖了……”贾琮貌似很喜欢这种各方面都懂的女人,反而对清纯天真的无爱,他的双手不轻不重地抱住了师姐的腰肢:“其实这不过是我的冰山一角、九牛一毛、沧海一粟罢了,像我这样各方面都优秀的人,还有很多厉害的地方,师姐没有发现。”

秦可卿面容生晕,口齿生香,不赞同道:“可是你很急啊……”

“胡说八道。”贾琮羞怒道:“那我们比比,看谁最先忍不住……”

一顿饭的时间后。

贾琮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四仰八叉,一丝不挂,仰天长叹,事实证明,他还是没有说错的,论忍耐力,秦可卿不及他,毕竟那么多年不碰男人,又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所以……自己反而被骑了。

并且,一直欣赏着她在上面摇,黑长直的头发也跟着甩动……贾琮欲哭无泪,从来都是他在享受征服的味道,如今却享受了一回被征服的味道。

诚然,师姐的体质也不及他,三战之后,娇弱无力了下来,贾琮也就不占“口舌便宜”了,能欣赏到一位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人的不为人知的地方,贾琮已经很满足了。

“才这么会儿,就要出去?我们师姐弟好好谈一晚,不好么?”秦可卿无奈地享受着贾琮给她穿鞋。

贾琮汗颜,什么叫这么会儿?已经很久了好么?我以前都没这么不遗余力好么?

“当然得出去了,中秋佳节,不赏月亮怎么行?不吃月饼怎么行?那还叫中秋么?”

贾琮拉秦可卿出去,一推开精舍大门,顿时见东方的一轮明月已经升起,圣洁的光辉撒向人间大地。

护卫在此的是伍三哥和武状元,这两位涿州民间来的,顾忌多些,不会乱说,贾琮比较放心,可看到秦可卿袅娜生资地出来,一头长发直披到腰间,比原先增了几分娇美与风韵,二人收回眼光,目不斜视,嘀咕的大体是一个意思:“大人的品味就是不俗,瞧瞧他选的女人……”

这红叶谷的石子路比较难走,由于此地禁止他人过来,路面不光滑,有些棱角,要怪诗人的艺术美,总是把现实提得夸张,不过这点美中不足,贾琮自动忽略了。

他们走在前面,有着火红海洋般的红枫、三角枫、枫香树作衬托背景,一轮硕大的明月点缀,美景佳人,斯景足以佐酒矣。

在这宁静的一刻,贾琮和她仿佛都忽略了伦理与道德的束缚、宗族与诗书的要求,如庄周梦蝶,妻死鸣琴,又或许谁都不愿意去提。

人总是愿意把自己所做的一些丑恶的事情美化,或者为那些丑恶与卑鄙、阴暗,加上一层道德层面的东西,比如一个女人去卖,就说是被逼的、为了家人,从而淡化道德的谴责、生性的懒惰、对奢侈品的贪婪,希求心灵的慰藉,俗称矫情,这种贱人都会有的东西,可惜贾琮没有,他不愿去解释,也无可解释,就做他自己想做的。

从红叶谷出来,栖霞有一个临江亭,茫茫江水与明月,尽在眼前,是一个赏月的好地方。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张若虚一诗盖全唐的迥绝,一览无余。

唯一不同的,这是秋天,代表了丰收,也代表了暮年。

当江面扑来的风吹起了头发和袍角,秦可卿靠在栏杆,侧身仰望一轮明月道:“师弟还记得吗,七年前,你还是个孩子啊……”

“记得,我想,如果我不突然上进的话,今天应该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那时的我们和今天的我们,都不一样。”贾琮道:“一开始我肯定不入师姐法眼的……”

“那时的宝玉太亮眼了,身份地位又比你好,比你高……”

“所以,不出意外,你会把他接进自己的房间?”

“然后今天应该身死道消了。”此时的秦可卿已不再讳言:“你害怕死亡吗?”

“怕。”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救我,还要去跻身官场。”

“因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贾琮对着明月举起双手:“就像今夜万众瞩目的月亮一样,唯有那些不被真正善待的人,才能感受到善良,和善意。至于科举做官么,不论哪个时代,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我就想做个坏人,坏人才逍遥啊。”

他想起某些专家说,不应该给秦可卿扣大帽子,认为十二钗都是美的,殊不知,完全是意淫过度,十二钗都是美的吗?坏事做尽的王熙凤怎么破?嫌弃刘姥姥的妙玉怎么破?她们当然有美,但也有不美,何况秦可卿是“情既相逢必主淫”呢!

她们都是现实的人,有残缺的人,仅此而已。

第309章 秦淮的战火

在官员休沐日的中秋佳节,贾琮接地气地做到了“全民狂欢、官民同乐”……嗯,实际上是他使用了特权,度蜜月似的在栖霞山红叶谷与卿共度春宵……之后,回金陵西城又吃了一席,几近通宵达旦。

有鸳鸯在着,贾琮从不过问石头城贾家的情况,也不想过问,这个家对于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旅馆,唯一的好处是让应天府的上元、江宁两县的官方,少出了一笔接待钱,他们何乐而不为。

绍兴府是会稽、山阴同在一城,苏州也是,吴县、长洲,扬州是江都、甘泉,应天府的府城下,不例外的也是西江宁、东上元,两县拱卫府城,中元节之后,贾琮在上元县衙开堂坐班,限定时日内接状子,在衙门外的申明亭贴出告示,连日下来,处理了不少芝麻大的事,全部记录在案。

上元县衙二堂中,那个本地诸生何逸又来为民请命了,陪同的仍旧是他的同仁周温白。

秀才有社会地位,见县官不必下跪,贾琮为维持自己的御史官威,并不赐座,两个秀才站着理论,二堂左右的皂班杵着水火棍,肃穆而立,最右方还有武器架子,平添威严。

贾琮享受地摸摸太师椅,对这种权力感到快意:“你细细说来,衙门的钱粮摧科,哪儿害了你们上元县?”

何逸张嘴又闭嘴,犹豫了一下,贾琮回味过来,觉得这样问不对。

崇祯问官员怎么贪污,要那个人说出具体姓名,可谁也不敢得罪整个官僚集团,因此这种问法,是非常蠢的,除了意气用事,还能达到什么目的?

贾琮改口道:“乡镇里死了人,必须衙门的人下乡,置办棺材,勾兑户籍,上元有这个规矩,是么?”

“是的,大人。”何逸才敢回答:“官差一下乡,里甲百姓必须筹钱接待,置办宴会,几年下来,此事用掉的银钱,比税收还高……”

“府衙和臬司,你去过了么?”

“去过了,大人,但这些衙门不受理。”何逸斩钉截铁地冷笑:“因此晚生预备着进京告御状……”

贾琮的脸色,变得无悲无喜,他忽然想起,明清时期的府县也有这种事。

看来封建社会的很多东西,惊人的相似。

按理来说,这事真的很奇怪,进京告御状需要多少钱?肯定要很多钱的,路费、吃费、住费、衙门打点,乡里筹钱进京告御状,岂不是还不如喂给衙门的狗?成本更少些?

这还只是成本的问题,路上的生命危险呢?得罪地方衙门的风险呢?所以,这点事值得吗?

但是,历史上这种例子真不少,有些秀才、举人,仍旧锲而不舍地和这些恶势力做斗争!把状子递进了京城!

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约就是这种事了。

胥吏这个阶层,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公务员,要考两次,考满六年才能升迁,工资待遇低、精神上不被朝廷尊重和蔑视,是他们剥削的一部分原因。

这个阶层是比所有官员加起来都庞大的,全国有几十万,他们才是真正和人民接触的人,因此利于上下其手。

免税是不可能的,二十一世纪都还要交税呢……月薪超过八百的网络写手,都得乖乖交税……至于这点黑暗,贾琮真不怎么重视,号称民主、和平的近代,道县的那个惨案,纳粹都望尘莫及啊……这不过是某个统治阶级的冰山一角罢了……

不过,这个叫何逸的生员,给了贾琮那么一点兴趣,有时候愣头青是可爱的,贾琮笑容玩味:“那依你看,本官最好能怎么处理?”

何逸在二堂上转来转去,似乎在想着办法,周温白插口道:“大人只需一声令下,告谕传到全县,不准官差罗织借口地盘剥,并杀鸡儆猴,严惩不贷,此弊自然平息。”

贾琮把玩着令签和惊堂木,摇摇头道:“你想得过于简单,这只是暂时的,本官走了以后呢?胥吏们接班换人以后呢?这就是春风吹又生,永远无法灭绝的……”

当时官差与胥吏盘剥百姓,很多时候不是光明正大的,他们会拿出很多借口,或者给费用安上一个好听的名目,比如这死人安葬费,他们是代表了正义的、公平的、官府的,能不掏钱吗?

地狱有多黑暗,官场就有多黑暗,有的黑暗,是令人发指、想象不到的,尤其当明白了羔羊与狼群的道理,那种无能为力,更会让人心趋向无边阴暗。

“在下有个折中的法子,这安葬费累民久矣,不如晚生回上元乡镇,召集里老筹钱,大人再给个名义,传令应天府的胥吏,体念他们外出辛劳,有了这两层,双管齐下,往后安葬费也就废了。”想了半天的何逸终于道。

贾琮沉吟道:“这个方法倒是可行的。”

实际上另一时空的四川当地,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最后也只能这样,这是争取到的最小损失了。

一般来说,统治者养着老百姓这群牛羊,是知道要慢慢盘剥的,慢慢压榨他们的血汗,不是王朝的末期,这种压榨总有个限度,因为统治者不蠢,伪善地圈养起来,才能有几百年的牛血、羊血喝,最低层的统治者胥吏阶级也是这样,因此何逸说的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贾琮当场就写完告示,盖上公章,那个周温白还没什么印象,何逸却能断定,是个可造之材。

毕竟作为社会中层阶级的秀才,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已经不多了。

在贾琮要离开应天的头天晚上,为表感激与谢意,何逸、周温白邀请他到陈楼小喝一盅,请陈阮来弹琵琶。

陈楼是武进来的陈阮的居住地,在如今的金陵,是个有名地方,与李香君故居的媚香楼对立,在夫子庙南方,楼后面就是一条涤荡了几百年金粉历史的秦淮河。

甄宝玉也在内,不巧的是,方无悔一伙也在二楼西方,周温白一直彬彬有礼,好像有意结交攀谈贾琮的,苦于贾琮被众人围绕,没有空子。

陈阮的一曲琵琶,犹如秦淮河泛起波涛,在座人人叫好,何逸起身拱手道:“久闻御史大人的诗名与官名,尽盼姑娘,翰墨名世,想恭请大人赐诗一首……”

尽盼是陈阮的字,甄宝玉瞧瞧方无悔他们,明白是两场人争上了,贾琮的诗作少,最近几年更是一无所出,几个文社的人,还诋毁过,方无悔等人侧目而视,再看看贾琮,却根本不在乎,官做到这份上,脸皮也厚起来了。

第310章 茜香国与周温白

管潮生见贾琮无动于衷,知道东翁没有雅兴作诗,出面搪塞道:“翰林大人久居官署久矣,连月案牍劳形,风月诗词,末流之道,难免生涩,诸位还是谈点别的。”

何逸也就不敢为难,这一桌的人把贾琮推上主座,几乎人人都看贾琮的脸色行事,或者恭维,或者斟酒。

而另一边的江左文社,私下嘀咕起来,但也不敢把声音放大,贾琮自动无视了他们,一边欣赏丝竹管弦,一边斜视周温白,眯着眼睛道:“茜香国镇海守制周春周大人,往年我也听家下的长辈们谈起过,早年有过几次往来,令堂作为我国大使,镇守海外,劳苦功高……”

“大人谬赞……”周温白苦笑道:“说来惭愧,晚生之所以能到金陵国子监进学,得周礼和诗书点化,全是仰仗了父祖辈的功劳,但……”

“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哪个家族,不是几十上百年积累下来的……”

贾琮道:“茜香国与福建隔海相望,历年两地的货物运转,应该不少。”

“当年南安郡王囤积茜香国不久,就随太祖领兵北上……后来,茜香国海岛被闾丘家族篡夺,百年下来,已成定势,现如今的闾丘氏国王与泰西总督常有往来……”周温白吞吞吐吐。

很显然,周温白这么热心地结交贾琮,不仅仅是四大家族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死灰复燃的趋势,而且贾琮的官声名望在上升。从周家的角度来说,因为隔了海洋,大顺这边又皇帝已老,皇储未定,各个辅臣又面和心不和,很多奏折都得不到实际地处理,有外国人相助,不论从茜香国爆发的危险,还是对大顺这边的失责,都能够给周家带来灭顶之灾。

而贾琮愿意与他交谈,原因又有很多,第一无非是三姐姐探春,不论嫁给周家还是茜香国的国王,他都应该关心一下,再怎么说也是同族姐弟之间。

第二是茜香国的问题,宝岛台湾啊……这个世界的历史类似前世的中华,但很多东西已经不同了,毕竟是另一个时空,他倒想把茜香国控制住,可是权位不到那个级别……

据周温白的只言片语,大顺这边在茜香国也是有镇守军队的,但如今不过是示威作用,很多军饷都得靠自己解决,自然而然搞起了走私海贸。

另外一个原因,朝廷比较保守,在福建的通商口岸只有泉州一个,而且,大顺的火器,已经落后给西方了。

闭关锁国与盲目自大,带来的,只有落后。

“浙江宁波通东瀛,福建泉州通茜香国,广东肇庆通马尼拉,这三个地方都有朝贡贸易,你们这些事情,福建总督那里,或许比较好处理。”

“大人,朝贡贸易,历来都是我大顺获利最小,天朝只要一个面子,各国所得,反而是我朝所入的十倍百倍,再说浙江宁波那边,与东瀛人不是很友好。茜香国原本也是一片蛮荒之地,那里的教化,远不及天朝。依在下的浅薄之见,这教化低的地方,派系的争斗反而越少,越有利于他们武功的发展……”

贾琮开始正视这个周温白了,这些话说起来很简单,然而朝中看透的人,其实不多。

落后的满清为什么能够迅速发展?并且在另一个时空统治了中国两百多年?是因为满清有个金国老祖宗的先例?

不然,满清是生女真,不是金国留下的熟女真。因为明朝末期的政府已经弊端重重,无药可救了,整个官僚体系的运转,都不行了,这其中的派系斗争,无疑是一个重要原因,自己毁灭自己。所以《全球通史》里面说,封建时期的中国,几乎都是与世隔绝的,哪怕郑和下西洋再威风,四大发明再厉害,都没有用到实处,一直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白白让关外的人捡便宜,岂不令人扼腕叹息?

尤其是朝贡贸易,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让贾琮十分的蛋疼……

远的不说,因为万历时期的抗倭援朝,大明与东瀛公然断绝贸易关系,按理说断了也就断了,东瀛这个侵略性的岛国,是他们活该,可是结果呢?结果就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捡了便宜!他们居中转手给东瀛的中国特产,每年就几百万的利润!中国损失了多少?可悲!

也可恨。

如果大明能够把持住海外贸易这条线,资本收过来,也许,情况就不同了。

事实上,当时的大明完全有这个技术条件,只不过,政策上行不通,很多搞海贸的普通人,都是违法的。

那帮官员,就会吹“我天朝地大物博,应有尽有”,除了天朝,其他都是蛮夷,地大物博个屁啊!拿着全国老百姓的血汗,和外国人做亏本买卖,还好意思吹?

贾琮真不想目睹这种情况,因为很憋屈。

可要真正掌大权,就不得不踏上血雨腥风的、扫清一切阻碍的道路了。

“既然是世交往来,本官会记住的,但时下……”贾琮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周公子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有大人一言,晚生已心足了……”周温白虽然有些失望,本希望贾琮上书提一提的,但也知道急不得,搭上关系,也算达到初步目的了。

贾琮当然不会为此越俎代庖地上书,当初处理巫舟,都是一大堆麻烦的程序,再插手这件事,皇帝要忌讳他了,他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酒过三巡,贾琮才告辞离开,柳采薇、陈阮还是很美的,如果仅仅论外貌、气质的话,因为名妓的培养,比大家闺秀更严厉,但贾琮时时有美人在侧,便无太多兴致了。

踏上石桥,天上与身后白云滚滚,桥下水道,小船穿梭,贾琮心道:“入阁之前,再加一笔资历吧,先回扬州再说……”

陈楼上,贾琮一走,他们的谈论就高声起来:“贾御史必定是江郎才尽了……”

“名不副实啊……”

方无悔傲然道:“要论八股时尚之学,与琴棋书画,方某实不下他,不过方某宁折不弯罢了……”

言下之意,是说贾琮结交权贵与阉人,没他们有气节了,并颇为蔑视,但并无实际措施。

第311章 性致勃勃

石头城贾家,伍三哥、武状元、俞禄、鲍二等在后院被操练,跑步、举石锁等,这种苦难的、痛并快乐着的生活,他们已经开始好几日了,只要闲下来,贾琮吩咐都得操练,相应的饭量与赏赐也在增加,而贾琮呢,此刻正在清幽的书房写奏折,两相对比,待遇差距真是大。

“到扬州监军,把盐税收上来,你准备自己出面做?可是这样一来……嗯,总觉得对你的形势必然不好,那些大盐商,背后都有人……”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香,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臭,与贾琮这个人待得久了,妙玉也不禁从他的角度、以他的思维去思考事情。

“皇帝也是人,一个人说你坏话,皇帝未必以为是真的,两个人、三个人也是这样,然而一群人都说你坏话……”

“上次就像你说的,赌了一把皇帝对《飞仙记》的重视,但赌博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可,赌得多了,家破人亡就在眼前,纵使一夜暴富,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错,妙玉大师开窍了。”贾琮接着道:“那些盐商背后,都搭得上能在朝堂说话的人,一旦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没人会善罢甘休,就像上一次有御史弹劾我一样。政治,有时候它就是赌博,但赌博,永远不可能成为政坛的长久之道……譬如王莽、贾谊,恐怕死也不知道错在哪里。”

“那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妙玉擦擦凳子,才坐在贾琮旁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是吗?”

“这不还是赌博吗?”贾琮捏捏妙玉的雪白下巴:“我是这样想的,再到扬州之后,就上一封告病奏折,向皇帝请辞,然后托病在驿馆,明面上不做任何事情……”

“又让刘知远去背锅?”妙玉脸上呈现出浓浓的担忧:“总是不妥,你背地里陷害他一次还行,可是纸包不住火、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若知道,最后死的不是他,反而是你。他是皇帝的家奴亲信,一句话比你八道奏折还厉害,你这是在玩火,玩火会自焚的……”

“此次我不会再搞小动作,倒是并非善良,为了长远打算,一旦我生病,等于默认退出,暗中给刘知远出点子。”贾琮严肃道:“你说的不错,如果刘知远承受不住他们的攻势,推卸责任的话,老子才会成为最大的背锅王……所以,山人准备了很多妙计,到时候再说。”

妙玉低叹一声,目光幽幽地盯着他,她以前永远想不到,官场是如此险恶的,而在其中游走的贾琮,也有冷血政客的一面,政客一旦完全冷血,为了长远利益,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还有什么不能成为棋子?

所幸于她欣慰的是,贾琮把这种心态与心理,坦然不藏地显露给了她,这样的贾琮,他家里的娇妻美妾、在外的夫人们,恐怕都不能看到……这样去想,妙玉就觉得自己得到了最真实的他,何其幸哉?

落笔写完告病奏折,一枝狼毫停放在砚台,看到正在想心事的妙玉,贾琮却以为她担忧苏州之行,加了监军权,苏松只能放到后面了,此时的她焉能想到清高的妙玉也有一般女人的心思?他笑道:“等奏折准了,扬州的事完了,我就以告病为由,陪你一起去苏州。”

三吴佳丽之地,还有一个邢岫烟……想起来贾琮也觉得自己的后宫道路,是特别的开阔,尤氏与秦可卿曾经是婆媳,二尤倒没有太多伦理关系,所以可以明目张胆地娶……而妙玉和邢岫烟,可以说是师徒了……

不论尤氏和秦可卿见面,还是妙玉和邢岫烟见面,那等尴尬,自不必提了罢?

故此,还得错开才好……

虽然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不还有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嗯嗯嗯……

任何人要为任何一件事找理由,总是有诸多借口的。

并排坐着靠在贾琮肩膀上的妙玉却不解释,她担心的和想的,其实并不是去苏州祭奠师父的事情,身体感受到贾琮的火热手掌,她的头抬起来,不冷不热地拒绝道:“你这身上胭脂水粉味太浓了……”

妙玉和宝钗一样,从来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朝地更适合一些,这时代的女人比较端庄,两人穿衣也同样讲究,即使不华贵,也喜欢精致,贾琮就不色急了:“那我去找鸳鸯。”

“……”妙玉索性不说话,又有些懊悔,自己的洁癖,是不是伤到他了?

卧室的鸳鸯正在清点银子呢,暗暗计算贾琮的银子,和老太太的银子,究竟谁的更多,贾琮进来,临别之际,少不了亲热一番。

却说鸳鸯是个典型的忠心丫头,她对贾府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很赞许的,包括贾宝玉和贾琮,但贾琮勉强算救了她,而且,她也能感到,作为女人在那种事情下的快活,这是多了几次以后的感觉。最重要的,贾琮也不仅仅把她当作玩物,她这几天在下人面前,都感受到他们敬畏中夹杂的羡慕、嫉妒,想想也是颇为享受的。

一番亲热过后,鸳鸯也不敢睡里边,也不会把身子放在贾琮上面,这个丫头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的鹅蛋脸带着红烫,“你乘船要小心些,若是不回来了,帮我给老太太问个安。”

“好。”贾琮吃干净了,却也不给她什么承诺,贾赦知道,不知会是什么心情呢……贾琮觉得鸳鸯留在金陵更好,回到自家院子,一屋子的女人,岂不头痛?他趁机捏住了鸳鸯傲人的小点点:“你不要忧虑太多东西,老太太答应你下来,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这里人少,清冷一些,原本是借口探望你的亡父亡母,明天你带我去上柱香,我们就不必分主子奴才了。”

鸳鸯哪里受得了他的揉捏?这个忠心而又公道的大丫头,与哥哥金文翔、嫂子的感情,其实也冷漠得很,恨不得把她送进贾赦房里,贾琮的言行,不论身体心理上,都使得她莫大的感动,一双藕臂很自觉地转过来搂住……

贾琮乐不可支,性致勃勃地又再次把玩起这副成熟美丽的娇躯……

第312章 贾琮病了

中秋过后的月亮虽然不是很圆,但依然明亮,桂花飘香,那时古代的中秋节,南北有别,北方人喜欢跪拜月亮、月神,南方人只是赏月,有登楼远眺的习俗。

浩淼长江的东方尽头,一轮缺月升起,浪水击打着岸边的礁石,清凉山下,雄伟沧桑、布满历史痕迹的石头城里,王家院子的桂花也开了,走在备弄,都能闻到阵阵香味。

“这琮儿还是讲情分的,二话不说,就把马同那死奴才拿走的东西追回来了,真真是有求必应。看似隔得远些,其实比姑娘们(小姑子)那层联姻都好……”陈氏眉开眼笑,又不禁叹息:“可惜啊可惜,咱们就一个闺女,贾琮又是已经成家立业了的……”

王子胜吹吹胡子不言语。

“他不是要走了么……”王熙凤暗自嘀咕,她原本想着贾琮怎么也要来王家一转的,再不济也得来收收银子,狮子大开口一番,才符合他那不肯吃亏的脾性……可是他终究没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想想真气人。

可能她更多的是他的一个玩物罢了,不然怎会如此?有时候想想,可怜自己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才会败给了他,真不甘心啊,就算把马同的地契、房契追回来,也不能抵消。

此时在跨院备弄巡逻的人,收到了门房传来的消息,这管家飞快来堂中传报,“老爷,太太,不好了,不好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

按江南习俗,白灯笼从王仁的正寢,直挂到大门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对夫妇,开始哭天抢地,高邮传过来的消息,送回来的人,河道衙门与高邮县衙,报的都是船只搁浅、溺水身亡,并且是王仁一意孤行要过去的,完全是天灾人祸,怨不得任何人。

陈氏哭着喊着要大闹,要打官司,她还以为是当初的威风时刻,像薛蟠一样打死人,还可以逍遥法外,一走了之。

两行眼泪也挂在了停留于正寢门外的王熙凤的精致的脸上,她不知道有几分出于真心,但这个人终究是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亲哥哥。

“高邮河道……”王熙凤心里一惊:“难道是……”

那老两口哭了片刻,却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王熙凤的肚子,还好……这里面还有个后人……就算王熙凤带回来两个女的,也可以入赘……

说起来,江南经商风俗比北方严重,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把传宗接代看得很重要,有些人经商几十年不回家的,江西一带为了发财,还有自己刨自家祖坟的,这是部分现象。

即使很多人要留后,他们也不介意收养义子,只不过,明朝以来的法律上,收养十年的义子如果背叛,主家可以按奴婢来处理,更何况王熙凤的孩子还有王家血脉呢?

“我是该爱你?”王熙凤却不在意父母的目光,远眺天外,幽幽地道:“还是该恨你?”

……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金陵南城的长干里,何逸在山海书店金陵分店的二楼上,举起一杯酒,遥敬北方,袍服在风中飘扬,与他一起的,还有周温白、甄宝玉、柳采薇、陈阮。

后二女共同抚琴,三个秀才在金陵都小有名气,八股与诗书都不俗,名士狂人,像唐伯虎一样,可以让名妓倒贴,不过甄宝玉与周温白似有芥蒂,这种芥蒂来自陈阮的目光。

一曲《广陵散》,涤荡了秦淮河十里的水。

同样同时的长干里,秦可卿站在栏杆内,目送北方。

半轮明月,一江秋。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

丁丑科殿试状元、天下文宗、八股名家、翰林院侍读学士、巡按三省御史大人贾琮生病了。

这是雍乐十六年秋天,扬州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骑鹤楼头难忘十日,梅花岭畔共仰千秋。

扬州城西北,虹桥驿站,此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茶楼酒肆随处可见,即使需要唱歌与某种服务的姑娘,也可以在关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扬州瘦马要远些。

灶户出身的泰州学派继承人贾平群,一身粗布麻衣,他从关厢出来,就引起一阵欢呼,来到虹桥驿站的门外,遇见了镇江总兵刘挺、出来接待的管潮生,贾平群当仁不让:“管兄,多年不见,辞别了林如海,如今又故地重游了?找我来又有何事?御史大人真的生病了吗?”

刘挺暗暗恚怒,管潮生一脸悲伤:“都察院台垣这一职位,实在不好做,我有两位东翁,都是御史,如今东翁生病是真的,刘公公也亲眼所见,睡在卧榻之中,总是劳心劳力、忧虑过度所致。东翁回来,说了他人弹劾,使他处处掣肘,无心治河、理钱粮、办刑名。圣上收到奏折,回了安心养病,不会理会他人弹劾,就是这般,东翁都不曾放下江北父老,叫灶户、盐商出来支持朝廷……”

贾平群的目光,露出崇拜之色,而后俞禄鲍二扶了一位眼瞎的虹桥说书人过来,管潮生当场给了银子,鼻头一酸,眼泪落下:“先生,这是管某人根据亲身见闻,编写的一本巡按大人的好事,为使浩然正气长存,赖你们多多去做啊……”

他们三人走进虹桥驿站,路边摊位,眼瞎的说书先生叫童子给他念了,居然过耳成诵,当场一敲响器,喊出口号,引得民众围观,先生道:“……且说贾御史巡按到淮安,有一命妇拦路鸣冤……奈何韩将军庙远哉?此时风雷大作,天降神马,御史大人喜道:天助我也。飞马奔到韩将军庙……贾御史力排众议,越过江苏三司,在清江浦设鸿门宴……贾御史大吼道:呔!你这厮暗杀朝廷命官!藐视王法!你以为本巡按不敢拿你么?举头三尺有神明!”

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老者哭道:“贾御史是包龙图转生、海刚峰在世……”

“快来买啊!快来买啊!贾御史的门神贴噢……”

货郎一吼,扬州西北的民众纷纷掏出铜钱,买了贾琮的门神图画,民众都在疯传,这是可以辟邪、好运的东西!贾御史执法严厉,刚正不阿,能镇住鬼神,得拿回去好好祭拜一下!

刘挺和贾平群走到门口,但见贾御史的几个侍卫,人人眼中都布满血丝,里面还有哭声,两人也不禁悲从中来,为何好人不长命呢?

呜呼哀哉!

第313章 病人的福利

就连管潮生的中年面庞上的一双眼神,都是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的,从这些贾琮身边人的面目中,贾平群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下属对领导的爱戴”、“领导的魅力”,肃然起敬!

泰州是扬州的一个县级地区,那地儿也产盐,两淮地带,管潮生早几年跟着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办事,一个幕僚和一个灶户怎么会相识呢?

放到现代来说,管潮生是江苏盐政管理局的局长的秘书,贾平群是盐场的打工工人,或者包工头。

那么两人只是职务上的相识吗?

不仅是那么简单,前文已经说过,管潮生是绍兴府山阴人,属于浙东学派。

浙东学派的代表人是黄宗羲,黄宗羲继承的是王阳明,泰州学派又是什么东西?王阳明心学的分支!

原因就是一脉相承!

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所以这一切都不奇怪了,王阳明是继孔子之后,唯一一个在史册上,超越了帝王,立地成圣的人,他的学说,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分出了无数支脉,也让最底层的人,能够闪现出人性、思想的光辉,一声圣人,王守仁当之无愧。

“山海老弟,你要好好休养生息,请放心,这一切有咱家呢……”刘知远带着哭腔地跨出房间门槛,看样子是着实伤心,连走路都心不在焉的,也不注意门外的人,背影萧瑟地出了驿站大门。

“若是这么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唉……”后一个出来的是扬州商会的会长沈三贯,继而是大盐商任其火等人,这些人个个愁眉不展,但只敢小声嘀咕。

奇怪的是,沈三贯的悲伤似乎是真的,任其火等人的表情,却不经意间闪过幸灾乐祸。

三人进去拜见,就见软榻上的贾琮,奄奄一息的,忠心的随从孙福在旁边垂泪,看到他们进来,贾琮苍白的嘴皮一哆嗦,极度的激动,颤抖的、无力地举起右手,仿佛要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

那忧郁的眼神!那长存的浩然正气!那为国为民的公忠体国、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那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一刹那的热血!怎能不叫人潸然泪下?!苍天哪!你睁开眼睛看看吧!

“贾平群……本官久闻……咳咳,久闻这个名字了……你是两淮盐场的灶户……是吗?记得你下面有很多客池和灶亭……”贾琮缓缓闭上了眼睛:“盐商有很多本池……你们灶户不容易啊……天下多少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指望着你们的盐呢……”

前几年贾琮来扬州时提及过,两淮盐场,商人的叫本池,灶户的叫客池,也就说明,灶户是有一定程度的盐场权力的,盐场不是由盐商完全把持,而且灶户有一个优点,很多人加入了泰州学派,再加上这一份文化凝聚力,贾琮就可以把盐商各个击破,留下一部分人,然后让灶户与听话的盐商把持盐票,从而降低盐价,也加强政府控制力。

“大人……”虽是第一次见面,贾平群却激动地走过来,再半蹲下来,握住贾琮的手:“大人您快别说话了,身体紧要……”

“不不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能完成心中宏愿,纵死又有何妨?你说说那边的情况……”

“大人……多数灶户还是苦的,由盐商派人严格监视,他们有令旗,每天按令旗整点煮盐,按令旗放下的时间,整点离开,不得多煮一分盐,计日给钱,然后才有时间听草民讲课,这几年一来二去,草民也结识了不少读书人……”

“这就是你们灶户的力量了,矿工灶户最苦,但无人能灭绝你们……”

“都是大人一力疏通河道,不然运河不行,灶户也无以为生了呢……”

“所以这新发的盐票,你们要好好用,刘公公会给你们的……”

贾平群一掬眼泪地离开了,剩下刘挺过来谈话,贾琮就说很感谢他的银子,刘挺亲身过来,恭敬地给病榻上的贾琮拉上被子,“大人,军饷的事……”

营兵制与卫所制有明显的不同,大明的卫所制是这样,分为屯军守军,屯军种粮,给守军也给屯军自己,自给自足,朱元璋曾经为自己的这个创意沾沾自喜,说“不费民间一粒米”,然而正统年间,大明建国才七十多年,明朝军户逃亡人数是:一百六十多万。

这个事实,已经说明了卫所制是何等的尴尬、无能。

军户填补卫所,代代承袭,人数不够,又抓捕亲戚,老弱残兵,汇聚一地,明政府给军户优免的这块蛋糕,久久不能兑现,加上文贵武贱,政府从上到下的贪污,长官霸占屯军土地、钱粮,不要命地捞钱,四方贿赂,层层盘剥,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够不灭亡?

所以后来营兵制,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军饷。

说了一堆,其实也简单,营兵制可以用八个字概括:身在军队,仍隶民籍。

营兵制的军队,是募兵而来的,募兵怎么募呢?两个字,给钱,募兵钱一般都是卫所的几倍,这样的军队,才能长存。

现代的中国军队,也类似于这个模式。

当然,营兵制也有缺点,任何制度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但是它比卫所好。

就说眼前这个刘挺,他有钱,但是他得贿赂,可发不起士兵,军饷还是得向朝廷要的。

“你们客军来的时候,有一笔钱粮,虽然刘公公扣了一点,说从盐税补给你们,但也不至于让营兵哗变,听我号令收网,按照惯例,论功行赏,每人五两银子少不了的,总旗以上,都会加,咳咳咳……”贾琮尽力安抚。

刘挺可不敢得罪他,尽力讨好,又是送钱,又是送兵护卫,怕贾琮一弹劾,他就坐不稳了,但贾琮有忌讳,不接受官兵来护卫,刘挺才忐忑不安地告辞了。

总兵走了之后,从屏风后面出来的妙玉噗嗤一笑,“除了我,谁都不知道真实情况,可怜了你的亲信,都以为大人要死了……”

“不然怎能蒙混过关?我可是练了一天弓马,再在冷水里面泡了一夜……”贾琮顿时生龙活虎起来,但精神比不上平时,一改刚才形象,叫苦连天:“我可是真病啊,大姐……你好歹给我点病人的福利……别损人不利己……”

“呸!”妙玉啐了一口,忽然俏脸生晕,泡了一晚,可是自己陪他一起泡的,她没有热身过,因此没生病,贾琮一冷一热之下,终于生病了,扬州上下官场都确定了,天天不停地送药送礼……表面和和气气,其实巴不得贾琮走呢,这个祸害啊……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啊……

她不情不愿地揉捏贾琮肩膀,孙福来报“扬州的奶奶过来了”,想必三尤都急坏了,贾琮登时心花怒放,妙玉冷清点,那如花似玉的三姐妹一过来,自己得有多少病人的福利……

殊不知,妙玉一听,“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玉手狠狠地按下去……

“啊!你谋杀亲夫啊?”

第314章 不要停

扬州府城西北的瘦西湖,清澈的湖水迂回其间,三步一亭,五步一阁,小金山坐立在那里,相比真正的杭州西湖,与镇江金山,此地更显得秀气和瘦小,但是奢华程度又冠绝大江南北,究其原因,都是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富可敌国。

一艘二桅的江汉课船穿梭在湖面上,身强体壮的仲尹在船中掌舵。

天色很阴,杉木船板缝隙里的棉絮和桐油,却不时在穿过云层错开位置的斜向的阳光下反光,江汉客船顺流、顺风,数丈长的船帆迎风鼓胀,船舷内的最外层的水手们撑了桨橹,船上布了黑黝黝的帐篷,内层才是几个巡逻的带刀护卫。

婉约秀气,美景佳人,尤其里面不时传来的笑声,更增添了几分瘦西湖这个销金窟的诗情画意。

船舱之中,贾琮光着身子,只是下面套了一条短裤,舒服地趴在一台平放的藤条春凳上面,“你们大姐的身子还好吗?”

“就是坐着躺着都累,爱犯困,有时都茶饭不思,请郎中开了几个药方……还是不能过来的。”尤二姐温柔地拿一条热毛巾,在贾琮的背上搓,可惜力道轻了点。

尤三姐则是在前面捏肩膀,桃花眼咕噜噜地转动:“白白让我们三人急了一场,你这不过是一冷一热,受了风寒,若非大姐有了喜,你可要把她骗过来了。”

尤氏还是不过来的好,不仅为身体着想,上次在瓜洲见面,就做得不周到、不隐秘,虽然贾琮也不能怪她,但是他和尤氏之间,以后必须私下来往才好,贾琮道:“我找时间再过去,叫她不要担心。”

“哎……力道重一点。”

尤二姐下手就出力了一些,她们看得出来,贾琮的病虽是装得成分居多,但是小病可不假的,放弃治疗的话,保不准拖成大病,因此倒不过多责备,言听计从,贾琮就美美享受着病人的福利。

“对,就这样,不要停。”

贾琮趴着闭上眼睛,尤三姐正不甘地朝尤二姐使眼色,却发现贾琮没睡着,采取就近原则,闭着眼睛就往她身上乱摸乱揉,要说她们这个“善解人意”的男人,手段可着实不赖,片刻时间就解了尤三姐裙带。

尤三姐媚眼如丝,贝齿魅惑地咬着红唇,有些忍受不了,贾琮便拉她上来,尤三姐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你是病人……怎么能……啊……”

尤二姐脸红地转身走了,到隔壁舱房,只听见藤条春凳的剧烈摇晃声,不禁暗自生气,这哪里是病人?分明是骗她们的好不好?

瘦西湖的水面,这艘江汉客船的速度慢了下来,湖中潮湿的水汽袅袅升起,每每停几秒,就能看到鱼儿跃出水面,向大自然展示着她们能够弯下来的柔软的身体,然后扑通一声重回水面,徒留一圈圈涟漪,层层荡漾开来。

几乎是船舱中的不要脸的一对男女双双魂飞天外、身登极乐、达到窒息的那一瞬间,水面荡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无声无息的,当一个黑衣人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中一把钢刀对着斜阳的光,反射到护卫眼睛当中,这艘江汉课船上面,就开始大乱。

尤三姐正当柔情蜜意之时,听到风声的贾琮,猛然起立,拔出藤条春凳旁边的铁剑,不及穿衣,舱外的伍三哥吼出最大的分贝:“有刺客!保护大人!”

铿铿锵锵的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尤三姐惊恐欲绝。

嘭!

舱中船下的木板忽然炸裂开来,有一个浑身湿润、眼睛周围犹带水泽、身材粗壮的黑衣人,鬼使神差地冲上来,但见他眼中布满浓浓的、疯狂的嗜血之色,这一刀毫无花哨地迎面砍来。

贾琮光溜溜的身体,犹如泥鳅一般,在短暂的惊恐之后,荒淫无度的御史大人回头一个翻滚,抱住罗衣半解的春凳上的尤三姐,再一个翻滚,靠在了舱壁上。

那黑衣人二话不说,桀桀冷笑地再劈过来,在这一刹那,贾琮倒能把她推出去挡刀,可是未及多想,精神高度紧张的他只能抱住尤三姐向里翻滚。

嘭嘭嘭!

这艘江汉课船几乎全是木制,可是在这个黑衣人的刀下,柔弱得就像泥塑木雕、纸糊灯笼,一刀又一刀劈过,这一面的舱壁已经不知捅出了几个窟窿!

隐隐约约能听见那黑衣人在嘀咕:“狗官!受死!”

此时的尤三姐,脑海已经一片空白,正在尤二姐也脸色苍白之际,后舱突然冲出来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亦是不由分说,提起钢刀与那黑衣人来了对砍。

“保护大人!”仲尹重重一吼,前方舱门的龙傲天也冲了过来,也不知外面那个刺客解决了没有。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然而对船上的贾琮三人,无疑在地狱走了一遭。

贾琮虽然弓马也比较娴熟,但大多数时间都在科举和文书办公上面,哪里是刺客的对手?更何况在那种事情之后?身体已属掏空状态?

所幸他没有白养几个护卫。

贾琮正大口大口地喘气、虚脱无力之时,又听见“嗖”、“嘭”的两声,似乎是一个信号弹在外面天空炸响了。

嘭!

一切都在衔接和紧张之中,在龙傲天与仲尹夹击之下,这一个刺客显然明白,错过了最好时机,龙傲天追出舱外,扑通一声,黑衣人犹如鱼儿一般跳入水面,只不过,水面上留下了血丝,渐渐飘散开来。

“关门棒向下压!快!”

“抛锚!抛锚!”

仲尹目眦欲裂,接替他的水手,还好行船技术也不赖,距离江汉客船沉没还有一段时间,一船人才险之又险地上岸。

此时的贾琮已经匆忙之中套上一条短裤,面目阴沉到了极点,须臾又嘀咕道:“伤势还是太轻了点……”

“啊……”尤三姐看到他左臂一片血迹,想起方才的生死之际,贾琮却还护住了她,禁不住扑在她怀里,低沉地痛哭。

啵!啵!

继信号弹炸响之后,几声不是很大的水雷,也在瘦西湖里面炸响,可见湖面的血液越来越浓,可惜了这一片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景区,今日饱受蹂躏。

贾琮眼睛一眨不眨地向湖面看,闪烁不定,当看到一队扬州官兵匆匆赶来,他的两个拳头不知不觉捏紧了起来。

第315章 做一个坏人

此时贾琮周围的护卫有龙傲天、仲尹、伍三哥、武状元四个,并几个船上水手,柳湘莲等人在换班之内,所幸上述四个都是好手,但今天这件事,让贾琮愤怒到了极点。

借刀杀人,或者买凶杀人,这种事他没少干,今天却终于尝到了一次滋味。

说来也不奇怪,官场难免有明枪暗箭,就看个人做了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像魏忠贤的爪牙横行天下的时候,东厂番子、锦衣卫都被人鼓动苏州老百姓,当场活活打死了!

派人暗杀朝廷命官,这种事古来不存在么?不是,就看人做得干净不干净。

但是,一般情况,这样干是注定了不留余地的!

现在不是想幕后凶手的时候,贾琮按下升腾到极点的怒火,冷静地问道:“刺客有几个?这边伤亡怎么样?”

“属下等无能,大人受惊了!”仲尹诚惶诚恐地回禀道:“刺客总共有三人,杀掉一个,逃掉两个,逃掉的两人皆腹背受了伤,这两人刀术尚可,水性却是极好,以至于我等未能发现……我方死了两个水手,武状元受了重伤,其余不过轻伤……”

“逝去的两个水手,问问有没有家人,立传三十两抚恤金,没有家人,就当做安葬费,其余回去之后各领十两……把留下的刺客尸体收下来,回去再看……”

武状元等人目露感激起来,原本以为大人会责罚的,其实贾琮此时责罚、发怒也没用,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冷静下来。

对待兵丁下属,恩威并施说起来简单,但总是“恩”字在前的,戚继光比喻过,威是船只,恩是船舵,他们也够卖命了的。

连日下来每出大汗,尤其此次受惊,死里逃生,贾琮也是冷汗层层,没有人不怕死,但有一点好处是,他的风寒快速好了起来,然而左手臂又受了伤,距离骨头只差一点。

尤二姐在后面包扎伤口,尤三姐也在帮忙,此刻为他披上了披风,不至于光溜溜的叫人笑话。

贾琮眼见一个百户带了两个总旗,步伐沉重有力地向这边赶来,他咬牙坚持,轻声道:“你们回去吧,我有正事要办……”

两个女人犹豫地停在原地,那两双美眸都有一抹心疼,眼角泪滴犹在,但接下来的事,不宜让女人看到,尤二姐哭道:“别说了,我们回去就成。”

伍三哥带她们退出,走上石子路小道,尤三姐走了一段,双手叉腰道:“自己都那样了,还办什么正事?既然你要逞强,那就自己去好了!”

说完又扑在尤二姐怀里大哭,尤二姐动了动嘴唇,轻轻拍她的背。

“末将救驾来迟!大人恕罪!”韩百户近前来,距离得当地单膝跪地,行了军礼,不敢抬头。

贾琮现在还是监军御史,不管镇江营,还是江北大营,都不会得罪他,反而要讨好他。

大顺营兵十人为一小旗,五小旗为一个总旗,两个总旗归一个百户,韩百户下面有两个总旗。

“不迟,来得正好啊。”贾琮坐在一条椅子上,淡淡道:“谁扔的水雷?你们怎么进来的?水里面的人呢?”

“卑职看到信号弹,立即点齐人进来。卑职属江北大营扬州漕运河道百户,为防刺客逃脱,水雷是卑职叫属下们扔的。”

贾琮知道水雷很早就有了,能在水中炸开,但效果怎么样不知道,毕竟没亲自实验过。

而扬州属于天下九大钞关之一,又是南来北往的水陆大都市,自然有重兵布列。

也是营兵为讨好他,防守在瘦西湖外,韩百户忐忑不安道:“卑职等疏忽,因大人未发号施令,故此没有疏散此地人群,那几个刺客必是如此混进来的……”

说来也有推卸责任之意,贾琮却不和他计较这个,片刻他们打捞上来两个人,原来一个刺客真被炸死了,水雷也着实厉害,南方的兵很多是水兵,熟悉船上作战,备有水上武器,不过火器稀少一些。

另一个刺客正是差点杀了贾琮的人,被两个总旗提上来,粗暴地踢他后脚,跪在贾琮前面,骂骂咧咧道:“狗官!鱼肉百姓,草菅人命,休想从大爷这里问出点什么来!”

贾琮的目光,陡然阴狠歹毒起来,千千万万个整人的方法,才刚浮上心头,这位雄伟的壮汉,却是两边嘴角皆流下了丝丝黑色的血液,血液还黏连在他牙缝之中:“哈哈哈哈……”

场面安静下来。

看着这个倒地身亡的刺客,贾琮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道:“带回驿站,叫人剖开他们的尸体来看看!”

韩百户心头寒气顿生。

……

“刺客是谁派的?”

“谁最想杀他?”

“……未必是这样,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搅混水……”贾斯文叹气道:“但不管是谁,这事闹大了,堂堂皇帝钦派的巡按御史,养病期间还被人杀害,不说朝廷那一关,从我们身上来看,谁受得了这种手段?那个幕后之人,未免太愚蠢了!不知站在哪一边!”

“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反而最好用……现在最危险的是扬州知府,他治下发生了这种事……可见我们盐道的骨头,不好啃呐,谁碰谁死……嘿嘿嘿……”阎铭颤抖地在笑,但又有点担忧。

因为,现在的贾琮是受害者,大义站在他那一边,此时不论哪个官员,都会出来支持贾琮,至少明面上如此,谁能忍受朝廷命官上任,居然被人刺杀?这难道不是侵犯整个士绅阶级的利益?不!是威胁他们的生命!如何了得!

扬州府城大大小小的官,包括暗中敌对的贾斯文、阎铭,都对贾琮的受伤表示了慰问,基本上人人都例行送礼,此刻他们离开了驿站。

贾琮被人刺杀,民间还没什么,整个扬州城的官场,却仿佛发生了九级地震!据说扬州知府从小老婆的被窝爬起来,听到消息之后,直接气晕了过去!

“所以……刺客究竟是谁派的?”

妙玉的玉手按在贾琮肩膀上,看了几眼伤口,偏过头,泪眼朦胧。

“他们做得很干净……”贾琮嘿嘿冷笑:“都开肠剖肚了,一无所获……最想杀我的人,无非是那些盐商和他们背后的人,自古官商勾结,逃不了的……”

“会不会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呢……”

“不管是谁,今天之后,别怪我把扬州的天翻过来!”贾琮嘴角阴冷,这一次的跟头栽大了,“盐政归户部江苏司管,现在代理的是我的人。既然有人不留余地,从今天开始,我也不留余地,彻头彻尾做一个坏人!”

第316章 开价一千万

虹桥驿站的布置得当的雅间,贾琮的一只手臂上了药,打了绷带,面无表情地坐在太师椅上,扬州商会会长沈三贯亲自斟了一杯普洱茶,颇有儒雅风范,徽商本是亦商亦儒的:“大人请品茶,品一半最好,品茶、品酒,过犹不及,只求半醉……哈哈哈。”

“这话谁说的?”

“公安三袁的袁宏道,名士风流嘛,在下也购得许多许多扬州瘦马,个个花容玉貌,形色勾人,当年海宁查继佐,数十婢女,每个取名都带了一个‘些’字,来到南方吗,就四个字:美酒佳人。大人倒不必担心名声,婢女多少也无妨。”

这话倒是真的,娶妾的话,太多了,容易遭人诟病,特别有时候的风气,妾的数量多少,会成为衡量人品的高低。

但是婢女不在这个行列,想买多少买多少,纯粹是一种发泄和玩物,美其名曰“风流”。

在古代,不管品行多么高洁、高风亮节的人,都不介意买卖婢女、送婢女或者交换,而且很多时候代表了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海宁查继佐……金庸的老祖宗……难怪金庸在女人问题上……这是遗传。

“本官总是年纪太小。”贾琮拒绝了,“听说你们新安很难哪。”

“是啊。”沈三贯的表情,在恭恭敬敬之中,又有几分怀念,“新安地少人多,崇山峻岭环绕,黄山与齐云山插在其间,新安江与昌江反向而流,纵使有地,亦是贫瘠地方,所以,草民等新安之人,不得不外出经商。”

“尤其战乱、灾荒年代,许多人都会往新安跑,因为那里是深山,可以躲避外世,如此,移民、流民占了新安人数十之八九……”

贾琮点头道:“因为是流民、移民,所以新安人的故土情结,不像其他人那样深,也能解释你们为什么可以离家几十年的经商……”

新安是比较古老的叫法,其实是徽州府,徽州以前是新安郡,沈三贯犹豫道:“大人,其实也不是我等不想回家,一是环境形势所逼,新安人不走出去,不经商,就没有活路。二是朝廷政策所在……”

话题开始慢慢转移到正事上来了,贾琮自然查明白过,在插手盐政之前,作为朝廷代理人的盐商,是必须查出老底的。

士农工商,商籍是最后一等,朝廷规定商籍不能参加科举,商人不能获得政治上的权力,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权贵经商,户籍不能用自己的,而是投在别人名下。

包括贾琮也是这样。

但是,商籍的子孙可以参加科举,前提是不能经商。

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

我们知道,封建社会是重农抑商的,为什么打击商业?因为朝廷和皇帝都知道,一个富可敌国的人,有了政治权力,是多么的可怕!

情况的转变,是从明中叶以后开始的,没错,盐商不能从政,但是,他们可以培养从政的人,要么是他们子孙,要么是亲戚、同乡人,这样,他们就有了在朝廷的代言人。

士大夫从排斥商业到接受“商业与农业并列,一视同仁”,归根结底,是官员与商人有了共同的利益。

另一种方法,是商人自己获取政治地位,出钱,盐商有的是钱,可以出钱买监生、贡生,不论在政治和社会上,都有便利。

而徽州商人遍天下,不回故乡,是诸多原因造成的,朝廷政策方面,就是子孙在外地考科举,必须有二十年的定居时间,因为回到徽州考,很不便利,名额又少。所以,凡是有徽商的地方,都会买田买地买房产、迁祖坟、请老师,在科举兴盛的时代,商人不得不向儒士转变。

盐政要找代理人,全天下的人都会排队来挤,而最终胜出的,只有徽商,可见,徽商为此做出了种种的努力,他们一些人有良好的品德,胜利总是有各种原因的。

“听说令郎捐了监生,明年就可以参加考试了……”贾琮道。

“多谢大人挂怀,犬子沈德辰,正在燕京国子监……”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好啊,好啊,看来沈会长对令郎充满希冀,有时间本官也见见……刑部董大人的书信,本官也收到了……”贾琮一语道出真谛。

新安比邻浙江,徽商发财第一站就是杭州,而沈三贯的代言人,正是董安国。

其他盐商无不如此。

这才是贾琮不能得罪所有盐商的根本原因。

沈三贯正抱拳感激,贾琮叹气道:“你也知道,我巡按三省,重中之重就是河道,河道要的是钱,时至今日……”

“在下明白……”沈三贯道:“大人要多少数目呢?草民也愿意捐个头衔……”

盐商是能捐官的,比如内阁中书舍人、翰林院学士什么的,但买来的只是一个头衔,没有实际权力。

“一千万……”

沈三贯吹吹胡子,目光呆滞了……

这个……

“呃……”沈三贯低头道:“大人既受伤,又告病,盐法道自有巡盐御史……”

“董大人是我老师,户部、工部、刑部、内阁,多少人在看着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沈会长,至于到时候怎么做,合适不合适,我这里有章程,不必多问……”

一千万并不夸张,乾隆年间的鲍志道,捐了二千万两。

扬州盐商,富可敌国。

问题是他们敢不捐吗?

说白了,盐商必须依附政治势力,没有哪个盐商,不依附政治势力,还能长久经营的,也因为过度依附政治势力,晚清盐票一改革,富可敌国的盐商,瞬间成为乞丐。

比尔盖茨要是在中国,说不定早成国企了……嗯,说不定人都不在了……

沈三贯以前依附的自然是林如海,现在变成了在贾琮、贾斯文之间做出取舍。

天下盐商,两淮最大,有仪征、淮安两个批验司,两淮盐场的盐,一斤成本只是三四文钱,卖到江西,暴涨七八十文钱,二三十倍的利润,这是盐商暴富的根本所在。

“在下回去想想,大人务必养好伤……”

贾琮目光幽火一般地盯着沈三贯走出去的背影,他早就想敲诈这些盐商的钱,拿过来治河了。问题是他此刻被人暗中盯上了,自己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或者仅仅是某个江湖帮派看不过眼的暗杀?

现在贾琮足不出户,驿站也加强守卫,亲信随从加强训练,晚间,扬州知府范玄亲自来做“关于刺杀审案”的报告了,现在最苦的就是他了。

贾琮奏折一上,他绝对坐不稳了……

第317章 碟中谍

贾琮虽然不介意并且爱玩一些卑鄙阴暗的手段,但在与对手的博弈之中,绝大多数属于“合法伤害权”之内,赤条条地暗杀别人,可还从未有过,当然这种方法他也不介意,但是不会冒险地去用,而现在反遭一击,不查出来、不报复是不可能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远大理想呢?

“大人,卑职审了扬州城的不少人,这是口供……”范玄巴结地递上供词。

贾琮接过来一看,却是城内一些市井泼皮、打行的口供,供出他们代理买凶杀人,然而硬是没有幕后主使人。

原来此事一出,扬州的地痞流氓遭罪了,范知府勃然大怒,汇合江都、甘泉知县,严厉打击地痞流氓和打行、码头闲汉。

这事取得的唯一效果,就是民众拍手称快,连连歌颂御史大人又做了一件好事。

贾琮的脸色有点难看,丢掉供词,“范知府,这就是你审案的结果?”

“对,大人……”范玄满脸笑容地恳求道:“求大人再给卑职一些时间,重刑之下,下官就能问出,究竟是他们干的,还是有人买通他们干的,不瞒大人,此刻府衙、两个县衙的牢房,都人满为患,牢房都挤破了……不过下官正在抢修,正在清理……”

谁都想不到,此事的连锁反应,就是整个扬州城的街坊、赌坊都非常清净,贾琮真是有莫大的功劳……

所以,他在江南江北的官声,都非常好……

江南金陵那里,为何逸办的那事,也给他积累了一点名声。

这种好官声是有用处的,有些地方民众会自发请求官员留任,朝廷也会同意,相应地,政绩考核上面,也更好看。

然而对于贾琮来说,这完全是意外之喜,这不是他现在的本意啊……

范玄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贾琮遇刺还罢了,为什么偏偏在扬州?他若不查,轻则掉乌纱帽,严重的话,还不是要坐牢论罪了?罪名也简单,“劝民不严、招待不全”,作为扬州父母官,可是有安民抚民之责的……

至于和各个衙门有关系的打行什么的,甚至是他们暗中的灰色收入,也不得不下狠手……比起罪名,这些又算什么呢?

如此说来,范玄倒也可怜,贾琮看着这个胖子,他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范玄身上,他语气不带感情:“范知府,这是你的责任,推辞不了的,本官的奏折……”

“大人,大人……”范玄惊慌失措的,扑通跪下,哭着喊着抱住贾琮的大腿,“大人再给下官三天时间,下官一定查出来,给大人一个交代……”

此事摆明了,主动权在贾琮手里,如果贾琮添油加醋地报上去,说有人要杀他,推而广之到所有官员的生命安全,会引起什么影响,暂且不知道,但范玄一定是替罪羊和平息舆论的挡箭牌,岂能不跪?

若是贾琮不报,暗中交易,认定是江湖盗贼所为,此事也能不了了之,毕竟好多官员也不知内情,或许只是贾琮某些方面的仇家呢?怎么能拿所有官员等而论之呢?

最后,范玄感激涕零地离开了,并且送上好多药品,最重要的是,同意无私捐赠十万两银子,给淮扬开中河作为款项……

再搜刮几年,十万两就收回来了,不算什么。

最后,很多人得到的消息是,范玄审了出来,定案是山海书店扬州分店得罪了某个颇有势力的打行店铺,所以,那人雇佣凶手刺杀御史大人!

提交给江苏臬司的时候,按察司臬台不经意问了一句:这打行的人怎能如此愚蠢?

范玄的人回答:那人是个疯子!

贾琮本来就有江苏一省的刑事权力,并且可以指责按察使,连他本人都认同了,不追究了,按察司还能说什么?

此事似乎就此拍板……

……

处理完这件事的扬州知府范玄,回到府衙后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令衙役和亲信守好后院所有大门,并全部锁上,说什么事都不要来烦他,衙门事务,暂且叫同知代理。

范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不见夫人、丫头,也不见小老婆。

大家都明白,知府老爷可能是累坏了,为了扬州城真正的河清海晏,知府大人这几天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没日没夜地抓人、审案,能理解。

虽然有人看到书房里面冒了点烟雾出来,但也没人敢去问,知府老爷有时候也会抽烟斗……

书房的火盆里面,火苗哔哔啵啵地燃烧,烧掉了几张纸,范玄布满血丝的眼神,看到了那两张纸的最后几个字。

一张上面是“如皋”。

另一张的印章有个“秦”字。

“灰飞烟灭,从今往后,不要来找我了,虽然失败了……”范玄深深吸了口烟斗,敲敲烟灰,一声悠远长叹,仿佛从天外传来。

“最不可能的人,是最可能的人。”

……

雍乐十六年九月,协理户部江苏清吏司的王应麟、司马匪鉴上报,盐商沈三贯愿捐一千万两给朝廷。

病中的雍乐皇帝龙颜大悦,立即作出批示,加沈三贯各种官衔、御赐官服,并令“病好了”的贾琮,亲自转手,把金陵织造局的官服赐给沈三贯,司马匪鉴、王应麟并署户部事的汪应元,各加一份俸禄,褒奖贾琮,召告天下。

这一千万来开中河,绰绰有余,相应地,盐票的便利,也会给沈三贯一些。

这份功劳,眼红了不少朝堂大佬。

很显然,根深蒂固的沈三贯,选择了贾琮,而不选择新任的巡盐御史贾斯文。

由刘知远上书“提出”的新发盐票,已经推行,但不稳步,也有人提出了异议,特别是另外一些盐商的代言人。

……

“这沈三贯还真是墙头草……”阎铭冷哼道:“分明看着忠顺王爷不掌权了,你我未必坐得稳,才选择了董安国和贾琮……”

“莫非是你暗中刺杀贾琮的?”贾斯文不甘地道。

“御史大人!何必说这种话?要是阎某人暗中刺杀的,怎能让他生还?”阎铭气急败坏。

“不管怎样,沈三贯肯定怀疑你做事出格了,不放心,就算你我的衙门管着他,他也乐得乖乖交出银子,买了头衔回去享清福,再把他的儿子引到政坛……一个做事如此出格的人,怕将来危及自身,他当然不选择你了……”

贾斯文沉思道:“如果不是你……那……会不会是秦王的……鹬蚌相争和烟雾弹呢……”

“这……”阎铭骇然失色,沉重道:“据说那些凶手,没有任何疑点,不留任何线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市井培养出来的……”

“不说这个了……”贾斯文摆摆手道:“不论如何,贾琮这一局又胜了,先开私盐过去,盐票价格再高,盐场他是管不到的……”

第318章 妙玉的震惊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俗称两淮盐法道,是朝廷直管盐政的衙门,除却三品的盐运使,下设副使、同知、通判、经历,各批验司有大使、攒典、斗级等吏员。两个副使分别住在仪征、淮安二批验司。

“两位老爷……”一个盐法道衙门的亲信,从大门口跑进来,就一股劲地奔到花厅门外,“刘公公兵分两路,到南北两个批验司查账了……”

阎铭、贾斯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贾斯文哂笑道:“批验司的账目有好多门道,刘知远一介阉人,怎能查得出来?”

“不错,他纵使识得几个字,但批验司的私盐漏洞,要是这么好查,当年林如海还能上任到死?哈哈哈……”阎铭也根本不担心,在他们看来,刘知远不仅是一介阉人,还是蠢人,不过是倚仗了皇家奴才的威风罢了,真要让他办事,他有那种手段?

“但是,巡按御史大人的两个幕僚,都跟着去了,听说是刘公公借来用的……这两个受巡按御史大人的宠信,历来各衙门案卷,都是他们代刷,处理得有条不紊的……”

“遭了!”阎铭拍案而起:“管潮生曾经是林如海的幕僚,论盐场的熟悉度,恐怕本官也不及他……这个贾琮,着实滴水不漏!他怕被弹劾越权,才故意‘送人’跟刘知远去的……原本他只是巡按,不能插手盐法道,现在有刘公公出面,我们还能怎么办?而且,刘知远此人最是争强好胜,气量狭窄,贾琮拉拢沈三贯,得捐一千万,刘知远肯定忙着表功呢……”

“莫慌!”贾斯文稳坐泰山,悠然道:“我这里查过前任巡盐御史衙门的旧账,林如海做事得过且过,从而得到为人宣扬的清名,那时各大盐商都依靠他,盐场和批验司的旧账,他并不清楚。管潮生和我是老乡,更不可能清楚……再说大家都明白,盐法道的帐,并不好查。”

报信人退下了,贾斯文的雷打不动,使得阎铭的心安下一半,心想贾斯文不愧是上面倚重的人,这份气度、翰林院清要,成为江左盟魁首怕不远了。

“贾琮有伤在身,又上了告病奏折,且他的巡按之名,可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我们的事务……失去了他协助的刘知远,绝对查不出来什么猫腻……”贾斯文优雅一笑:“本官听闻,扬州城东外一代河湖,号称小秦淮,艺工争奇斗艳,阎大人和本官,得好好庆祝一番,压压惊才好。”

瘦西湖、小秦淮、小金山,扬州的很多东西,似乎都是其他地方辐射过来的,南都金陵的繁华昌盛,因为运河的一衣带水,带起了扬州的风流。士大夫是最会享受的一个群体,有时候比皇帝都自在,阎铭自然乐意。

……

仪征位于扬州的西南方,和瓜洲差不多一条平行线,地处长江北岸,有一条人工运河,全程直达甘泉。

仪征批验司,大体是盐政管理局分局,从这里出去的漕盐,都要经过批验司的验货,倘若盐票、盐引不符合规定,批验司有权扣押,并安上罪名,属于非法走私。

批验司衙门设立在运河口岸,占地一万平方米,临近河边的是一座牌坊,后面是官厅、阅货厅,北面一般的也有仪门、内宅、花园。

在仪征批验司的货厅内,副使忙前忙后地陪笑、端茶,刘知远笑眯眯地坐在门口旁边的太师椅上,心中急切地巴不得赶紧立下一份功劳来。

此次查账的总负责人是他,其实是管潮生、妙玉,个中细节刘知远确实不清楚,这种高智商的事情,刘知远再动脑筋又能如何?要查不出来,就觉得丢了面子,因此贾琮肯“借人”过来,他心里着实欣慰的,不过他争强好胜,急功近利,贾琮已经受到表扬了,他急需一份功劳。

与贾琮的两个幕僚一起查账的,还有一些雇佣来的民间查账高手,阅货厅里面的珠算声,噼噼啪啪,络绎不绝,好像无节奏的乐声一般。

西面的楠木长案背后,妙玉手执毛笔地在记账,管潮生看见她的记账方法很繁琐,进来多少、出去多少,皆是按照相同的金额,查一个账目,就需要两张账单。

然而,这种记账方法即使繁琐,细看之下,漏洞却是一目了然!

“这是……东翁说的复式记账法?你果然聪明了得,这么快就学会了?”管潮生惊讶地看着妙玉缓缓地在纸张末尾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某次漕船实缺五引”、“缺五票”……

妙玉的神色中也蕴含震惊,小声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没想到一试之下,很多地方都能查出漏洞,批验司衙门的偷漏手段,也着实不可小觑,账目又堆积成山……”

“看来他们的私盐都是分散的,或者是截留的官盐,有些地方只是暗号,不过东翁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手段不浅了……”

复式记账法,被认为是和蒸汽机一样,具有历史推动性的东西,尤其在商业、经济方面,它起源于西方,西方经济能够赶超东方,不得不说复式记账法有很大的功劳。

现代我国的会计依然是以它为基础,贾琮的这一法门,自然完爆古代的记账漏洞!

当然,批验司的人也不蠢,也有许多私盐过河,记下来就像密码一样,难以破解,或者根本说不上记。

贾琮的最终目标,是把两淮盐引彻底为朝廷控制住,才能实现把利益分散到平民之中,朝廷也得到好处,但这是长远目标,此时盐商势大,自己权力不够,晚清的盐票经验,还是有外来冲击种种原因,如果他做到首辅,说不定就彻底解决了。

过仪征的盐,大部分是沿着长江和部分人工运河进江西的,仅仅这几个月的账目,也够管潮生和妙玉喝一壶,因此刘知远等的是哈欠连天,过了好几日才收到总账。

“盐票和盐引不符过船次数啊,九江钞关这里也有记录,不论以前的盐票,还是现在的盐引,都是一百多斤,大多数漕船都缺……对比江西实到数额,那些算不算私盐呢?哈哈哈……总算让咱家揪到了……”刘知远当仁不让地认为是自己的聪明,他有锦衣卫可用,去江西查还不是手到擒来。

“公公……”仪征大使浑身颤抖,好像得了急心病一般,但刘知远不看他,哼哼道:“走!咱们去看看漕船……”

第319章 雷霆一击

仪征旧江口,几百艘十丈长的漕船,浩浩荡荡地铺满河面,远近青山、码头、批验司衙门建筑的倒影,也因为蚂蚁一般的漕船,而不可见。

这些漕船清一色的在灯笼和桅杆上的旗幡,打着“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旗号,其他民船、商船都得纷纷避让,因为仪征批验司衙门的阻拦验货,这些漕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向相反方向压船舵的关门棒,以防激烈碰撞。

同时,漕船上的数丈风帆被水手们使用钩搭收起来,阻止风力之后,他们又向水中抛下几百斤重的锚,稳稳固定住船只。

古代造船技术已经十分发达,大运河、郑和下西洋、闽商粤商的海贸,已经充分说明。朝廷的漕船,都是按吨位来计算的。

漕船上络绎不绝地走下来一批盐商,其中有浙商郑夜寥、徽商任其火等,身材各自不一,有胖有瘦,但眼中无不是精光闪闪,精气神极好。

其中挨近码头的有一批快船,没有其他的任何船只敢接近,这是宦官与锦衣卫专用,由金陵市舶司专产,为古代最快的船,十多天就可以从杭州,跨越几省到达燕京。

而除此之外,整个河面还有一艘船与众不同,虽然也是漕船,但船厢两边的长串灯笼与桅杆旗幡,写的却是“钦命巡按三省御史贾”,也没有哪艘船敢靠近它,并在中间让出一条水道,这艘船便快速驶向码头口岸。

在万众瞩目之中,御史漕船首先从两侧跑出来两队顶盔掼甲的官兵,一队手执火铳,一队手执长枪,在道路两边站好,而后贾琮才一身蓝色官服,踱着皂靴走下船来,他前后左右都是亲兵护卫,外面才跟着镇江总兵刘挺。

“恭迎御史大人!”除刘知远和一些小太监外,整个码头大大小小的官员、商人、水手、纤夫,无不躬腰唱声地欢迎,数千人的吼声,震动仪征旧江口,仿佛也要把那些漕船给震落。

几秒钟后,远山近水也传来回声:“恭迎御史大人!”

在码头牌坊后面的摊位,一向清高自傲的妙玉,看见此等场面,也不禁生出自豪之感。

有人搬来凳子,贾琮与刘知远互见礼节,并排坐下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任其火,还有批验司大使,刘总兵查明,漕船重量与实际账目不合啊……”

那任其火微微踏步,走出来道:“御史大人,此事自有巡盐御史来管,大人这样越俎代庖,草民等不敢遵从……”

“我越俎代庖?”贾琮冷笑,回绝道:“案子是镇江营协助查明的,为防营兵生乱,本官过来监督官兵,责无旁贷,你们的手段不是很高明么?私盐夹在官盐中间,一旦遇到不妙,立马凿船沉没,很好啊!你们就是这样领朝廷的盐票么?此次本官出其不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个任其火也是徽商之一,属于暴富的佼佼者,但他与沈三贯的依附者不同,和江西张分宜有联系,贾琮这回绝确是高明,借监军之名来说话,但即便如此,任其火也不相信他敢怎样,推辞道:“草民不知大人的话是何意。”

“刘公公,你看呢?”贾琮一眨眼皮,把锅甩了过去。

此番里应外合,刘知远是十分快意的,然而他风声已经不好,这位后面是张阁老,也推辞道:“御史大人不必推辞,咱家来查批验司,咱们还是各司其职吧……”

贾琮此时却不顾忌什么利益得失了,不近人情地道:“押下去!”

“大人!草民何罪之有?何罪之有?”任其火嘶吼地想挣脱官兵,可是比不上力气,被压着托到后面官厅。

整个码头排班的人,开始战战兢兢起来,悄无人声。

“盐政这个烂摊子,本官本不想管,但监军是我职责,有人凿船,有人的盐票不符合,刘总兵受兵部调令,合了兵部与布政使的两块虎符,他要上奏,本官怎能欺上瞒下呢?只能代他向通政司通报,并即刻抓下人!”

盐商们无可指摘,刘知远大有深意地看向贾琮,对贾琮手到擒来的甩锅本事,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贾琮缓缓抬起那只受过伤的左手,语气强硬有力:“本官也想容情!但是法不容情!往后再出这样的事,本官也只能一体收押了!待内阁的话!”

……

扬州城东,小秦淮,丝竹管弦、歌舞琴箫,日夜不绝。

“姑娘贵姓?”贾斯文颇为享受,温文尔雅地在富乐楼上,与一位曼妙的乐籍姑娘敬了一杯。

但凡是大都市,都会有乐籍的姑娘,一般集中在富乐楼。

那姑娘眼神哀伤:“先生谬赞,小女子说不上贵,姓顿……”

贾斯文失望地看了一眼阎铭,元朝的好多官家姑娘,在朝代变革之后,都变成了乐籍,因为她们不是一般的乐籍,而是政治原因充进来的,子子孙孙、永生永世都得待在这种酒楼,很难赎回去,也有明朝的,元朝的乐籍一般就顿、脱两个姓。

“倒也无妨,京中教坊司有好多被锦衣卫赎回去的,我往府衙那里走一趟,怕个什么……自古以来,唯有明朝乐籍最贱,本朝皇恩浩荡,倒是有好多赦免的……”阎铭讨好道。

“多谢……”贾斯文喜不自禁,他只是带回去玩玩,做妾是不可能的,那样会影响自己的名声,乐籍姑娘还有一样好玩,那就是她们会唱会跳,不仅仅是拿来生育。

“叫顿什么?”

“顿精嫣……”顿姑娘很欢喜,这是莫大的机会,虽然乐籍脱籍之后,要三代才能考试,但后代能免除卑贱,亦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忽然有人上来报信,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贾斯文眼睛一黑,叫随从处理了,急急忙忙回了官厅。

阎铭阴冷道:“贾琮借监军之名来越权,大人可以弹劾他……”

“你先回去,我要静一静!”贾斯文遣退他,阎铭愕然之后,只得恭敬退出,贾斯文喃喃自语:“贾琮怎么会查得出来呢?这个人,不能留……吕则民也是任其火背后的人……但这时还怎么能弹劾他?罪名?《飞仙记》?不……那是由豫王呈送的,皇帝又要面子,风险太大了,除非……”

贾斯文惊慌失措了,怎么想也想不到,贾琮厉害到了这个地步!

过了一久,长随又送来贾琮的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镇江总兵写的,可是,贾琮并没有第一时间报给通政司,而是交给了他……

贾斯文的脸色,越来越复杂了。

第320章 世事空知学醉歌

镇江总兵刘挺是刘知远调过来协助的,理论上贾琮与刘知远平起平坐,都负责监督,而贾琮把刘挺奏折传给他,是什么意思,贾斯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这是在拉拢他。

可以说,贾琮这一招太冒险了,江南人文荟萃,江苏、浙江、江西,豪门大族林立,豪强地主们又常有联姻之谊,许多人自诩风流、正直,实际上门户之见极深,江左盟很多人与贾琮修缮关系的几率极低。

江南人不乏正直之辈,重名重于性命,但并不是人人都一个样,当年东林复社都因为有私人恩怨,而反目成仇,比如复社创始人的杨廷枢,就赶走了不少同门中人。

而贾斯文是个很聪明的人,贾琮对这个聪明人,不过多废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事若由刘挺揭发上去,巡盐御史、都转盐运使都有责任。

这场对决,贾琮一开始虽然不是占了上风,但起跑线不低,户部协理江苏清吏司、内阁等都有人出力。

关键皇帝也在后面支持收上盐税,而贾琮的真正目的,是压下盐价,不让资本家一家独大。

贾斯文如果不妥协,很可能也会被罢官。

但是贾斯文猜测,贾琮也好不到哪里去,贾琮既然正面出来硬抗,势必得罪了某些盐商背后的势力。

扬州盐政改革的本质,表面上看是盐价的波动,实际上却是几方势力的重新洗牌。

贾琮的手段并不浅薄,保留并拉拢了最大的沈三贯,同时也招收进来很多部分的灶户,在刘知远麾下听命。

即使受到弹劾,贾琮的性命自始至终都是可以保住的,因为贾琮聪明地把功劳给了刘知远,黑锅也给了刘知远,但是民间的好名声,贾琮只给自己。

像贾斯文这样的聪明人,他不会仅仅因为门户之见、顽固的看法,就放弃利益。

所以,贾琮这个时候卖的人情,也让他内心起了波动。

从贾琮来说,他不是巡盐御史,盐税收上来之后就得走,他的意思就在表明:我们可以好好合作,只要合作,你可以坐稳你的位子,你我齐心协力为朝廷百姓,你怎么贪我不管,但事后我不在这里取一分银子。

从贾斯文来说,这是一个一下子做不了决定的抉择,他敢肯定贾琮会被弹劾,吕则民、张分宜都不会罢休,但他不敢肯定贾琮会怎样,谁知道皇帝是听刘知远而支持贾琮?还是为了平息局面而处罚贾琮?

这些都是未知的。

而他自己,接受妥协,代表转换阵营,未来的路途不好说,但是,与江左盟反目成仇,是注定了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他。不接受妥协?那就乖乖地吃贾琮这一棒……

贾琮给他出了一个很难的题……

“唔……不愧是状元,果然奸诈……”贾斯文坐在太师椅上,把头向后仰,眼神迷茫地看着御史衙门里横放了百年的油漆粱木,怎么办?

只能说,贾琮看透了他,贾斯文并不是真正的君子,相反,他们是同类人。

……

“辛苦你们了……”贾琮欣慰地看着妙玉和管潮生,他现在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

妙玉换了道袍上甲板,她如果继续穿道门或者佛门的衣服,就会给她带来不少便利,《醒世姻缘传》里面说过,古代女人做什么最好?

答案是做姑子。

因为姑子哪里都去得,任凭官老爷家、官太太家,豪门、寒门,甚至皇家宗室、皇宫大内。

卞玉京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与官老爷们有了传闻,又能怎样?大家都看破不说破,逼不死人……从某种程度说,这是正常的情况。

所以贾琮带了妙玉,且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很多官员都会意。

“你不该来的。”妙玉在舱间叹道。

此时盐票基本在代理盐商中间发行通了,提高盐票价格、并督察私盐,刘知远的税,少说也收了几百万,这才仅仅是盐政上面,不算其他,贾琮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道:“被弹劾是肯定的,但不会死,顶多也是罢官,也有起用的机会,我不后悔。而且,豫王已经被召回去了,据信中所说,今年应该要变天。”

柳湘莲在门外欲言又止,马上就到秋后了,薛蟠怎么样?会不会皇帝一勾,就处斩了?

起初柳湘莲是最恨薛蟠的,把他暴打了一顿,但是薛蟠这货,平时是恶霸,对待朋友,却极有义气,柳湘莲早不责怪了。

又想贾琮各种事务缠身,柳湘莲便不问了。

“变天的大势,不是东翁能左右的,但东翁做的这些,给豫王爷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加了不少分。豫王爷外出巡视,从未出格,可能东翁努力了那么多,应该还不及一本道家古籍的力量。”

“太平年间,需要的是守成之君,不管怎么说,盐税一上来,河道的功少不了东翁。不过东翁在江苏的名声,可谓争论极大,一方面出力做了不少事,一方面结交了官宦,又有一些江南文人抵制,毁誉参半……”

管潮生煮了几杯酒,几人开饮,贾琮却不悲观,开怀畅饮:“生涯岂料承优诏,世事空知学醉歌,我上任御史以来,一直是在享福,从不忌流言蜚语,是非功过,任人评说,走,咱们去苏州吧。”

“不去常州衙门了?”妙玉道。

贾琮摇了摇头,刘知远、刘挺、范玄等人,都别过了,一条船顺流南下,飘飘荡荡,驶向三吴。

……

果然不出贾琮所料,数日后的内阁奏折,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司马匪鉴、王应麟连声为贾琮叫好,说是“百年伟业,不世之功”。

张分宜便暗中唆使御史弹劾,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他们为了公务,个个尽心竭力,许多张分宜门生,对贾琮的治河之功避而不谈,就拿违反前朝惯例、压抑商人太过等等引经据典的文章来弹劾。

踩到了有关他们利益的徽商,张分宜怎会善罢甘休?否则他就不是阁老了,他一面出来当和事老,一面不敢动刘知远,让那些“正直”的官员,去弹劾太监,结果就是他安然无恙,那些人把戴权和刘知远惹得勃然大怒……

自从九月过后,雍乐皇帝已经不处理奏折了,戴权怒而不批,其中最头疼的就是首辅杨清和,忙着上下疏通,老实说,这关他屁事啊?但谁叫他是首辅呢?

而他们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最逍遥快活的反而是当事人贾琮,虽然贾家也在心焦,但是贾琮以“被弹劾”为由,毅然决然除掉冠带、丢掉公事,逍遥快活地与美泛舟,到苏州寻欢去了。

与此同时,大顺全天下的高级官僚们,都在心焦的等待,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才是最大的势力洗牌。

第321章 变天

玄墓山位于太湖之滨,本是风景怡人之地,只是他们登上去的时候,蟠香寺的光景有几分凄凉了,这庙宇原是妙玉的,邢家当初就跟妙玉租赁,足见妙玉的早年身家,十分不菲。

只是人要落魄也容易,创业难,守成也难。官场得势失势,更是波谲云诡,莫可预测,妙玉原来是什么官家,也从未听她说起过,大概她很小就离家,记忆里也不是很清晰了,尤其经历了种种,与时间的洗涤,看明白了一些东西的人,更不愿提及往事了。

他们轻装简从,到太湖的时候,季节已步入寒冬,山上唯寒梅傲立,两道山门的路,多年无人清扫,落叶与尘土淤积,只那梅花香味好闻些,进了山门与大堂,贾琮摇头道:“这种地方虽清净,待久了可不好,不会与世人交流了,你又这么年轻貌美,不被人觊觎才怪,小心太湖水盗。”

“这大概就是我的活法了。”她师父的墓地在庙门后山,两人一起祭拜过,妙玉又领他观赏了一遍各个殿堂,包括邢岫烟曾经住过的地方,只是多了蛛网,叫下人打扫了,才去净室歇息。

蟠香寺挨近后门的这间净室内,妙玉发挥了她烹茶的手艺,沏上来几杯好茶,古色古香的古董茶器内,茶叶很少,只飘荡着几片稀疏的叶子,但却浓淡适宜,苦与涩留在唇齿之间,不久之后又有一股回味,贾琮倒挺享受这种生活。

“你该走了,我倒不想出去了,想清净一段日子。”妙玉走过来站在贾琮身边。

贾琮转转眼珠:“我不放心你啊。”

“再说身边失去了你这妙人,我保准茶饭不思,味同爵蜡。”贾琮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邢岫烟那茬,他倒没敢正视妙玉,巧舌如簧:“苏州美景,美不胜收,记得苏东坡说过,到苏州不游虎丘,诚为憾事也,我一个人可没意思。”

“玄墓山不好么?”妙玉暗暗好笑,她知道贾琮怀了什么鬼心思,这下子,他在扬州、金陵、苏州都有女人了,来日是不是也要在杭州、徽州养呢?真是如她所说,与其说桃李满天下,不如说妻妾满天下。

看到妙玉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贾琮拉起她的柔软手掌,打花胡哨:“有你在才好,没有你,这湖光山色也就不美了。”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没脸没皮,想想心里边还是有点不服气,她现在虽无家世,到底容貌、才情、气质都不输给贾琮的任何女人,连黛玉也夸她是“诗仙”,正靠着贾琮乱想的时候,忽然素唇被一种火热霸占了,觉得全身都瘫软了下来。

“唔……”

许久过后,她缩了缩裙带半解的修长而又洁白的右腿,淡淡的体香与激烈过后的刺激味,还弥漫在空气之中,妙玉慵懒起身,轻咬嘴唇,心里长叹:“这时候真离不开你了。”

……

杨清和站在大明宫的排班文官的首位,低垂下来的眼神蕴含着几丝疲惫,这个首辅越显老态。

早在前几天,濒临死亡之神的雍乐皇帝诏密旨让他进宫答话,问及三位皇子的事情。

因为雍乐皇帝就并非嫡子,加上豫王与贾琮的表现、暗中的派系斗争不停,杨清和不再坚持立长,而是说:“豫王爷既能守成,又能平息物议。”

他说的物议,就是暗中的、不再奏折上明说的内斗,他肯定皇帝在之后已经写好了传位谕旨,杨清和这么说,虽有贾琮的锦上添花,更多的是局势原因,豫王不像其他两个歹毒狠辣,能保全国家元气。

但是这件事情让杨首辅坚定了辞官之心,他很清楚,传开后,必然引起其他两王的人不满,不管他说了什么,支持哪个,事后都注定了无法久待,好在他已是老态龙钟,功名之心不那么热切了。

因为这样,内阁很多奏折都在拖延之中,包括贾琮的事情,暂时得不到处理。

“诸位文武大臣,皇上有令,请进暖阁来。”戴权出来台阶下宣旨。

文官这边有杨清和、汪应元、张分宜、于成龙四个辅臣,武官那边则是镇国公兼京营都督同知牛清、理国公柳彪、北静王水溶等勋臣及勋臣后代有实权的。

这些人现在都成了顾命大臣。

皇宫的守卫,现在已经森严到了极致,在京的豫亲王、忠顺亲王都只能乖乖地待在府邸。

……

陕西榆林镇,一个形态干瘦的男人,孤独地坐在营帐内,相比忠顺亲王的发福、豫王的中等身材,他比较帅气一些,脸色方正,正是科举取仕的标准容貌,不过气质有些阴鸷。

秦王凌决补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地图上的燕京位置,他才是第一人选,也得到倚重,唯一手握部分军权的王爷,老皇帝病重早有消息,豫王也回去了,为什么他还在这里?真不甘心……

……

而千里之外的苏州,没有得到朝廷指令的贾琮,看似逍遥,却不时关注着来苏州府衙的邸报,私下里与苏州知府沈镐、分巡道汪大成畅谈了几日。

虽是有几分忧心,但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事到如今,他没有明显地卷进过王爷互争之中,而他的功劳,总会有上达天听的一天,论关系后台,也有不少人,总不至于身死道消的。

从玄墓山回来,他也没有直接去吴江邢家,而是派人送了音信,并问了一些状况。

此外就是驻于苏州府的布政使也来请过几回,贾琮也走动了几次。

……

贾府也陷入了焦急的等待。

“琮儿南下之后,已经被劾两回了,可见这宦海处处浪涛,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贾政坐在大哥对面,感慨连连,仰天长叹。

贾赦则一言不发,贾琏还有几分焦急,贾宝玉则是窝在角落,对此一点兴趣没有。

现在的贾琮,已经到了贾宝玉不能想象的地步了。

荣禧堂东耳房东边院子的王夫人,倒是觉得快意,但也担心失去贾琮的支撑,他们会更难过,说不定就是甄家的后尘。

薛宝钗俨然成了年轻一辈女眷的主心骨,姑娘们都聚在她房里谈话,有的忧心,有的认为琮爷怕不行了。

第322章 再见邢岫烟

大观园西北的蘅芜苑,已有落雪覆盖了假山与朱栏折带板桥,以及山石上面爬着的各色藤蔓,冬日里不见苍翠,或许它们在秋天就枯败了,等待来年焕发新生。

转过前院山石,门后的院子,有几个姑娘、美妇在绣花,此中女子的姿色,即便丫头也不俗气。

梳着三丫髻的莺儿边听主子们说话,右手的绣花针边上下翻飞,李纨带了三个小姑子在侧,姑娘们也不正经绣花了,只玩笑胡闹,李纨边吃糕点边问道:“宝钗,薛表弟那里的事,还没落定吗?”

“我听妈说,宫里的公公很倚重琮弟,现在刑部的大司寇也是他座师,宫里好像出了大事,今年秋后问斩的名单一直没勾下来,总算托到了今日……”薛宝钗叹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李纨默默沉吟着,那个堂弟的能量还是很大的……薛蟠这件事毕竟是“不好听”的范畴,宝钗再维护哥哥,外人眼里心里都是“仗势欺人”,像夏金桂说的“行动拿钱垫人”,虽然薛宝钗的阶级观念很深,涉及到亲人,别人的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也不好意思强词夺理,转移话题道:“兰哥儿明年秋天,就能再考一回北闱了,合该大嫂子教子有功,那样便能兴旺了。”

“还不好说,读书是一辈子的事呢,我倒常叫他练习弓马,文韬武略娴熟了,以后好歹有个去处……”李纨淡然道:“琮弟那里还没音信传来吗?”

“山高路远的,几千里的行程,怨不得谁。”薛宝钗手中针头一转,针线打了个结,再拿剪刀剪断了线:“他热衷官场的名利,我们也不懂,倒是三丫头、二姐姐的事,他不回准信,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

迎春探春纷纷脸红了,惜春抿嘴笑,闺阁女子对婚事,很多都矜持得很,林黛玉插嘴道:“感情是看着小姑子不顺眼,宝姐姐要赶人了,这样进来的能安心了,出去的也见不着了。”

众女打闹一阵,李纨纳闷道:“茜香国那边,好像是化外蛮夷了。”

“可不是。”平儿在众人之间走动:“我以前听说过,那时的王家管着粤闽滇浙的海关,茜香国就是福建闽省海外的岛,前朝叫做琉球,天朝把它看做蛮夷。琮弟在南边应该清楚,不放心三姑娘过去……”

贾迎春担忧道:“史书上说,好多蛮夷都是没礼数的,女真、蒙古、突厥、瓦剌、靼鞑……他们酋长的女人,要么兄终弟及,要么传给子孙……”

“天哪……”惜春变色道:“那岂不是连伦理都不要了?果然是蛮夷……”

贾探春面色苍白,平儿李纨劝慰一阵,众女方才各自散了,只留下薛宝钗、李纨、平儿三个正房妇人说话,平儿和和气气:“琮弟不是说,刘公公搜罗了几个女人,送进宫了么,也不知咱们家的大小姐怎么样了,这几年太太都不得见,话也传不出来……”

“天威莫测,我们妇道人家,处理好家事,就算尽本分了,原也不必担心那些……”

等回了中路院子,晴雯、香菱都在,伺候饭菜,莺儿说道:“听说琮爷在扬州娶妾了呢……”

“哪里传进来的?”晴雯俏生生地捧着钵盂。

“扬州来的商人,以及走南边的山陕客商,在京中会馆说的,山海书店的人在传,我不经意听到的。”

薛宝钗动动筷子,沉默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独有香菱什么感觉也没有。

……

苏州府的阊门位于府城西北方位,再往西北则是著名的虎丘地区,山水寺庙都充满人文历史的痕迹,这阊门外有条李继忠巷,水路陆路纵横蜿蜒,而且又是苏州书籍最繁盛的地段,进阊门的吴县也有许多大店铺,以及各地巨商的会馆。

这挨近郊外的空旷院子,马头墙焕然一新,三进后院的校场,又是靠近山脚开垦出来的。

只见孙福、龙傲天、俞禄、鲍二、伍三哥、武状元、仲尹、柳湘莲等人,每人都穿了大顺兵服形制的锁子甲,最低也有三十斤,盔甲里面套的是棉麻,外面是铁钉。

他们手中的武器,有长枪、铁蒺藜、藤牌、腰刀,正浑汗如雨地面对稻草人训练。

骑在马上的是贾琮、柳湘莲、管潮生,贾琮手里拿了一把鸟铳,形制还是明朝的,容易炸膛,他都不怎么敢使用,何况护卫?

这把火枪还是从刘挺那里拿来的,给贾琮的感觉很鸡肋:“难怪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能够占了我朝的海外贸易,火器的破坏力,强于冷兵器十倍百倍,弃之不用,真不明智。”

“朝廷认为是奇淫技巧,可当初没这东西,天下也打不下来,一直是仿制外国人的……”管潮生道。

十六实际初期,中国的火器就落后给西方了,可怜中国还是四大发明的创造者。

如果抛弃火器不用的话,这个时空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火器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清朝僧格林沁的几千骑兵,在大沽口之战,被外国人的火枪,扫得只剩下七个人。

这是什么概念?

不用火器的政府,都是愚蠢的政府,相比之下,某岛国这方面比中国强,德川幕府闭关锁国几十年,后来一开放,就赶超了。

历史证明,国人只有在危急存亡之际,才会团结起来,凝结民族意识,很多时候都是自私自利,优点明显,劣根性也明显。

“什么时候造出燧发枪才好……”贾琮只能思考一下了,现在的火器都不趁手,没有装备、精兵、火枪手,茜香国那边根本解决不了,而弓箭手,在这个西方成为海上霸主的时间点,是没有用的。

火器是骑兵的噩梦,也逐渐淘汰了冷兵器,当然,这个过程是缓慢的,大顺开国百年多,海外的火器也不足以制霸中国,而是冷兵器与火器并用。

而且弓箭手的培养需要很长时间,练习过的贾琮也不能杀敌,不值得去发展。

孙福看到贾琮出神,就偷懒起来,他们都累坏了。

“琮叔,邢家那边从吴江上来了,还在运河口岸……”忙完高邮工作的贾芸,重回原位。

贾琮就叫几人跟他过去接,片刻就到了运河码头,远远可见邢岫烟从甲板上下来了。

第323章 先度蜜月

苏州府城外的埠头,贾琮翻鞍下马,前面走下来的邢岫烟,长发及腰,愈发出落得成熟苗条,身穿清淡的布裙,可人得很,贾琮看得很养眼:“舅老爷没来吗?”

“他在盛泽也忙,我们家在府城也买了几处房产,琮儿,回去再说吧。”接话的是邢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经济发达的地区,尤其是苏州松江一带,最讲究门当户对的,这时代的上海就已经比较发达了,上海是松江的一个县,苏州的吴江也差不多。

贾琮年轻有为,有官位,又有钱,还占了亲戚情分,邢母自然无不乐意的。

江南民间自古如此。

贾琮琢磨着,这个名义上的舅妈,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近况,他也就没说,叫人驱散了近前来揽活的码头脚夫,再叫人抬行李,与邢岫烟说悄悄话。

邢家那边也跟来了几个家里的雇佣工人。

“岫烟,你和姑妈直接去我那里待一阵吧,也不必见外。”

邢岫烟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拒绝,“你怎么有空了?早写信来说到江南了,就是没影。”

贾琮没说官场的事,好好打量了邢岫烟一番,要说没有明显的缺陷,红楼女子中,岫烟估计就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了,心眼子也不多,这种相处让贾琮很舒服。

“在北方待久了,南边就有点不适应,上面的路线规定麻烦,你先进车厢吧。”贾琮看她外面还穿了一件棉布披风。

邢母不时偷偷打量。

等他们先行了,贾琮与管潮生骑马,在后面跟上,一阵风吹来,贾琮悠扬地伸出左手:“管相公,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慢慢骑马,把手伸出来,感受风速,这是一号的感觉。加快一点,是二号。再快一点,是三号,就是这样……”

“什么一号二号?”管潮生莫名其妙。

贾琮的手掌像九阴白骨爪似的,鄙视道:“罩’杯啊!”

“……”管潮生愕然一瞬,突然大笑:“哈哈哈……不错不错,这比喻恰当得很,我也试试……”

于是路人们和下人们,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只见骑马的这两人,都把左手伸出来,向空气中摸,还一脸享受的表情……

邢岫烟听到声音,也搞不懂什么情况,男人的世界,怎么就这么奇妙呢?

……

进了贾琮在李继忠巷买的房子,邢母只问了一句婚事,当晚就在厢房安歇下了。

贾琮没有一口应下来,得到了朝廷的音信再说,不然也让人家不安心,要是正办婚事,忽然听见自己官场不妙的消息,岂不扫兴?

等吃饭洗漱过后,他拉表姐姐参观前店,“这是我在苏州开的店,此地繁花似锦,可以卖书卖衣服什么的,那样我们两家也不用分开,不用讲明谁的财产怎样怎样,扬州那边有两个盐商,是我的人,京城也有跑南边的伙计,所以路子还是宽广的,商籍投在你家名下最好。”

清洗出来的邢岫烟,一身处子幽香,打量一遍,没有不满意的,她扣住贾琮手掌,贴近过来问道:“妙玉跟你回来了吗?”

“她不是早到玄墓山了?”贾琮做贼心虚:“你没去看过?”

“我一个人可不敢去,得你领着我去。”邢岫烟笑容清淡,这小家碧玉,看起来是不知道他吃了妙玉的。

贾琮于是心思笃定起来,一口应承,但说要先游览虎丘。

邢岫烟当然听说过虎丘胜地,只是早几年清贫,作为苏州人,却不曾去过,听了比较高兴。

因为玄墓山那边更远一些,到了光福镇还要乘船,所以放到后面,贾琮贼眼直盯她胸口:“岫烟你大了好多啊!”

“你也大了好多啊。”邢岫烟不曾发觉,笑道。

“我是说这里……”贾琮按上了馒头,兴许是生活条件的改善所致,贾琮的第一手感,就是比尤氏的都不小。

邢岫烟的要害部位被袭,脸上的云淡风轻,瞬间被霞飞双颊所取代,可是她低着头不说话,甚是羞涩。

“呼……呼……”

贾琮熟练地吻起来。

不知何时移到软榻上,邢岫烟的上半身都被贾琮细细品尝了一遍,食髓知味,邢岫烟虽未拒绝,双腿却本能地夹紧,但贾琮停在了最后一步。

“还是留到新婚之夜好了……”贾琮砸砸嘴巴,实际事实证明,他的观感不错,外面还看不出来,等宽衣解带,岫烟绝对不小于四号。

歹竹出嫩笋啊,也不知邢忠那个赌鬼怎么会生出她来?

可能是母亲基因好。

“那你还……”邢岫烟气得伸出天足,蹬了男人一脚。

“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禽’兽不如。”

邢岫烟慌了一下,急忙挺起身子,那身子半开半解,长发凌乱,实在诱人得很,搂住贾琮脖子道:“我哪有这么说?”

“跟你讲一个故事,古时候一姑娘和一男子同宿在一个庙里……姑娘拉了一条红线,说谁要过线,谁就是禽’兽,那男子果然是坐怀不乱柳下惠,老老实实地没过线,第二天,那女子甩了男人一巴掌:你禽’兽不如!”

“……”邢岫烟细细回味一番,摇摇头道:“不对啊,你已经比得上禽’兽了……”

贾琮:“……”

有这么说话的吗!

……

接下来几日,贾琮和邢岫烟没办婚事,却先度起了蜜月,游虎丘山、真娘庙、董小宛故居半塘、虎丘塔,把个三吴佳丽地方,都游览了一遍。

这天在河边看庙会和江湖戏班演出,桂卜言从广东跑回来,找着了他,说起事情,桂卜言谈笑风生道:“大人,宁波出了一档子事,那里原本是倭国和我朝的通商口岸,根据朝廷的朝贡贸易,得有礼部主客司的勘合,倭国的船才能进来,大顺给倭国的船数,比广东那里的葡萄牙少很多,他们不满意,船数超额了,闽浙总督洪大人带标兵,要把他们赶出境,倭国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大使馆……”

岛国还这么猖獗?贾琮惊讶,不过东瀛很缺中国的货,哪怕德川幕府闭关锁国,中国的走私船,他们一直热烈欢迎的,相反,这时候他们不待见西方人,来到宁波闹,这也太猖狂了!

邢岫烟只是静坐听,说了些风土人情,一对小情侣才回阊门,却说邢母早等不及了,正希望完婚,刚好没过几天,苏州府衙也送来了邸报。

第324章 洞房花烛小登科

阊门外的私宅花厅内,沈镐面色凝重,握住夜光杯:“江南得知的消息,总要比京城慢好些时候,不定此时已经……现在内阁的四位辅臣之中,张、于两位都不待见你……好在刘知远回京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这才保住了性命。”

“关键这做好事未必有好报,若是你没结交朝中之人,河道治得再好,没人帮着说话,反而也是白费力气……”汪大成眼皮低垂,“如今河道上你和鲁总河、刘公公都有功,皇帝和内阁要处决你,总要担心背后和以后的物议,未免招来不好的名声……并非人人都像江左盟一样针对你,大多人是保持中立的。”

“结交权贵有它的好处,有时候是情非得已。不结交,事不能办好,不能上达天听,可一旦结交,名声上总是不好听,要有所损坏,这都是你个人的取舍了……”沈镐抹抹稀疏的胡子:“趁着朝廷更替的消息,还未布告天下,我们不知内情,还是乐一日,是一日,总比来日做个糊涂鬼强……”

“于成龙也是松江人,他没给沈老师带什么话?”贾琮稳坐泰山,事到如今,他一开始不想卷入派系斗争,然而丁丑上书、治河、盐税,背后都有派系斗争的影子,但即便如今皇位处于更替,他要保命,还是有门路的,师生、同年、同盟的关系网,在他身上,已经根深蒂固。

只是不甘心是有的,尤其扬州遇刺一段,至今毫无头绪,他身上扛的压力很大,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当然如今并不是完全的死局,一切都是未知的。

“于阁老说了什么?不论松江丌家,还是我,但凡于家请求他的,他就对别人说一句话:你看着办。谁会得罪他?那个位置的人,谁没有在其他部门安插眼线?更何况麾下摇旗呐喊的了……”沈镐苦叹道:“这种局面,需要一个有魄力的人,重整大局……”

贾琮连饮了几杯梨酒,此时大家都没有尔虞我诈的狰狞和机心,心思全放在享受上面,有的只是宦海浮沉的无人能解的孤寂,以及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思想。

三王究竟谁接皇位,自始至终的斗争中都没有讲开过,都是明争暗斗,一个敢讲出来的赵北斗,也不得不引咎辞职,而现在传来的消息,赵北斗已经彻底退出舞台,不问政事了。

贾琮一面关注消息,一面就张罗起来了婚事,纳邢岫烟进房,以免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政局变动,那样又不知要苦等多少年了。

此次纳妾婚事,倒不像扬州那回一样大张旗鼓了,只请了几个亲近的官员,新房就在私宅,倒也喜气洋洋。

……

娶邢岫烟当晚,不请自来的最大一个官,是驻在苏州府城的江苏布政使署巡抚事的卫定国,说起来卫家当年与贾家也走动过,原著之中卫若兰曾经参加秦可卿的出殡之礼,现如今卫家想与史家联姻,而且贾琮的御史官职尚未革掉,即使是总督、巡抚,也不得不做些面子功夫。

巡按御史,能对督抚指手画脚,谁敢轻易得罪?

“卫家我也只是当初进京时听说过,湘云却曾见过好几面,那史家答应了么?”揭开了红盖头的邢岫烟各倒一杯酒,两人拿起三角酒器,交叉着喝了一杯合卺酒。

“没听见订婚的消息,湘云年岁比我还小,不过,除了联姻,她对史家应该没什么作用了,各个世家的姑娘,包括江南的豪强,谁不是联姻抱成一团的?在生死存亡的时候,联姻或许会破裂,但总比没关系强吧。”

邢岫烟似乎在低叹,烛光下的容颜清丽出尘,出身于非官宦人家的她,肌肤不像妙玉那样雪白,妙玉更多的是不见阳光,邢岫烟则是白中透出红润,健康自然的白。

她的身材也较为修长,个子属于像鸳鸯的那种高挑,沉思未久,就被贾琮抱到床上,一色帐幔帘子和床被,皆是新的。

“把灯芯掐了好么?”邢岫烟伸手,她没那个胆量直视光亮下赤条条的自己,暴露在男人面前。

“别呀,灭了灯就不能玩游戏了。”贾琮虽然早见过她的身子,但今晚全光下来,灯下美人,天然的处子幽香,夹杂一股豆粉的香味,还是不禁令他暗赞一声。

邢岫烟不再说话,只得闭上眼睛,此时贾琮倒了小半杯果酒,慢慢地倒在她脖子下面。

然后这几滴酒顺着她的身体流下去,她能感觉到贾琮就这样顺着酒吃下来……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

江南的雨,在冬天也很缠绵,太湖的湿气与长江三角洲纵横交错的网络状水道,循环往复地给这里提供了潮湿与温暖,自然与洁净。

“靛青放在这边啊,还有竹纸棉麻。”

“……这是扬州那边过来的肥皂么,哟,郑朝奉,要回家去?”

“是啊,祝新奶奶福禄安康,万事吉祥。咱们这个字号的分店,现在金陵也有了。”

郑夜寥挺着大肚子坐在客厅:“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正在书房谈呢。”邢岫烟不怎么擅长女红,偶尔在店铺帮忙打理一下。

郑夜寥带着保镖、伙计,带来了一些货物,回了广东福建浙江那边的一些情况,叫“新奶奶”转告,自己备船离开了。

邢岫烟把母亲也接过来,她胸中有知识诗词,只是苦无用处,在苏州分店,好歹能用上一些,这几年经济好转不少,此时她倒想见见妙玉,可贾琮忙着,她便不说话。

晚间贾琮背着手、低着头、踱着步回到卧室,一副劫后余生之样:“新皇登基了,诏旨传下来,我明儿就得回京。”

邢岫烟也不问朝中状况,本来约好一起去玄墓山的,她略微失望了一下,“回京好,总不能‘红粉情重青史轻’。”

“你这里和妙玉那里,多招些人手,等我功成身退,有多少享福的日子。”贾琮正感到轻松,如果他和她们夹在一起,自己还是不好说话,也许会生出事来,至于她们相见,大概妙玉也羞于说出来吧?

他们正是新婚燕尔,临行之前,又少不了耳鬓厮磨,各种亲热,倒让邢岫烟把听过和没听过的姿势手段,都尝了一个遍。

第325章 入阁、新的征程

雍乐十六年冬,雍乐皇帝凌承嗣驾崩,遗旨皇四子豫亲王凌决袆继位,大赦天下。张皇后懿旨下令东西六宫哭灵,朝廷各个部门,尤其是负责礼仪的部门,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内阁与新皇还得负责军国重策的批阅。

其中诏令巡按御史贾琮回京述职,正是凌决袆的一项旨意。

按照朝廷的惯例和规章制度,如果凌决袆特旨召贾琮入阁,并没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有的只是不合长久以来的惯例。

但就是这种惯例,在官场上早已根深蒂固,久而久之形成一种习俗,所有官员都以为廷推才正常,皇帝特旨,是不正常的。

为何如此呢?因为辅臣是最接近丞相的,每个辅臣都有希望成为首辅,有的时候,首辅权力已经超过丞相,没有丞相之名,实有丞相之权。

不管首辅还是辅臣,最重要的就是威望、能服众,不要求所有人都诚服,至少得有人支持。

一个辅臣,倘若同时失去了这两项,那就离下台不远了。

哪怕这个辅臣是皇帝支持的,也不行,皇帝支持,大部分官员不支持,随便蹦出来一个科长处长都能喷阁老,没有威望,决策不能通行,政府不能运转,辅臣还有何作用?

所以说,廷推制度是官员们与皇帝斗争的一种结果,某种程度上能避免皇帝的意气用事,所有不经过廷推的辅臣,都会受到舆论的攻击。

即使廷推的入选名单,最终还是由皇帝决定的,但不得不说,官员们至少争取到了一部分“皇权”,那些入选的阁臣,他们背后的势力,岂能没有共同利益?

因而,皇帝并不能够完全地“为所欲为”。

如此一来,凌决袆要召当初的老师入阁,必须经过这样的程序:叫贾琮座师汪应元拟出贾琮来,贾琮进入名单,然后三公九卿之中,得有人支持,都察院、户部、刑部的堂官都大力支持,已经有三分之一了,其他部门的意见就不需要了……好嘛,这已经证明贾琮是有威望、能服众的,程序完毕,贾琮不是朕特旨的,而是廷推的,你们说话可不能用这个借口……

当然,这仅仅是贾琮入阁斗争的一个开始……政敌不能找这个借口,也有其他的借口……

事实上,当知道是豫王登基,大家都明白讲官贾琮入阁,是无法避免的,甚至是必定的……

只不过,先帝驾崩,安葬之事才是首要的,其他两王的不甘与暗流涌动,敌视贾琮的官员的担忧与报复,尤其是内阁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与“换班”,种种杀人不见血的斗争,注定了会爆发出来。

而贾琮本人,从旨意传到那天开始,登舟北上,苏州的布政使、按察使、知府、二知县、士绅等联袂相送,到了金陵,又是知府、知县、守备等人相送,到了扬州,各大盐商又热烈相送,到了淮安也是如此,有羡慕的、嫉妒的、复杂的。

不管他们内心怎样,许多人都选择了巴结,送礼、送特产、搞欢迎活动、传贾御史的清廉名声,真可谓是“一路繁花相送”、“半个江苏齐迎”,浩浩荡荡,声震几省,无数官员都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当然,贾琮能否在内阁站稳?这个谁也无法肯定。

……

从高空俯瞰的凸字形的京城内,一辆轿子停在右安门外,此际的大道两旁杨柳,已有丝丝生意。

这时已经是次年春天,年号建德,本年是建德元年。

远离了上一任比较任性的雍乐皇帝,贾琮意气风发起来,心里有一股热血在涌动,他大概是大顺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给守门的羽林卫、锦衣卫递了牌子,贾琮畅通无阻地进了城门,宽大的衣袖随着走动飘扬,没走完前殿之前,引得许多进出的官员侧目。

京城皇宫是“前朝后寝,左祖右社”,也就是说,皇宫前方是处理政事的各种朝堂,后方是皇帝的寝室,其中皇宫之前,左方是太庙,右方是社稷坛。

走到大明宫西暖阁,贾琮只见凌决袆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后,一只手抬着脑袋,旁边伺候的太监,正是原先豫王府的赵康,看他品服,已经进司礼监了,贾琮暗暗留神,看来这位外表忠厚的凌决袆并不蠢,已经开始换班底了……只是看起来,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政务?

“贾爱卿回来了?你回过家了吗?”凌决袆看见他一脸风尘仆仆之色,笑着对赵康道:“你看看,贾先生才是我凌顺王室的忠臣……”

赵康点头哈腰地附和,眼神闪烁地看着贾琮,贾琮行礼过后,得到口信才起身,余光看见凌决袆的眼睛布满血丝,是因为皇帝之死吗?服饰上还有辑边孝服,按例带孝登基的。

“微臣马不停蹄赶来,以奉诏令,并不曾回家。”

“哎呀,皇上,这堪比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啊。”赵康看似拍马屁。

贾琮心里一沉,把他比作大禹,是说自己有三皇五帝的遗风了?是夸人还是害人呢?贾琮急忙道:“皇上,赵公公言过其实了,微臣不过谨遵皇命。”

“无妨,无妨,一个比喻罢了。”凌决袆不介意地挥挥手,坐下来嘟起嘴,沉思道:“贾爱卿,不如先去一转内阁,再回家歇息几日。”

贾琮才放下心来,同时琢磨起该选择司礼监的哪个人做内应?他试探道:“臣谢皇上关怀,但臣姐几年在宫中,骨肉情深,臣……”

“你是说贤德妃吗?这事朕问过母后,贤德妃贤良淑德,选个日子,朕叫礼部给她加个太妃……”

贾琮告退,心思定了许多,有皇帝讲官这层身份,又入阁了,他就可以办很多事了……

从大明宫出来向南走,到仁华殿,杨清和、汪应元、张分宜、于成龙四个阁老都在,贾琮一一拜过前辈,杨清和、汪应元都笑眯眯点头,后面两个的态度就不好了。

张分宜颐指气使道:“贾翰林才进京述职归来,南北水土不一样,务必养身为要,这几日的国丧事务,就不劳操心了,你还年轻一些……”

“多多学习。”于成龙也以长辈的口气教训道。

虽然同是辅臣,可也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再说官场最大的习俗就是“论资排行”,一旦杨清和下野,他们两位老资格才是合适人选,怎能轮到贾琮?又怎会放他骑到自己头上来?

杨清和、汪应元也不说什么,官场的论资排行就是这样,后面两位摆明想把贾琮架空。

这就像黑社会拜码头,性质和形式都差不多,意思就是,小弟你上来了啊?先伺候好咱们几位大哥再说……

也类似职场。

“是,阁老们说得对。”贾琮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哼,且不说张分宜早就不待见他,如今要争内阁的权力,不把这两个拉下马,他怎么上位?

张分宜早就进入贾琮的黑名单了,迟早把他赶回江西老家!

不过,这些都需要好好的谋划,一手好棋,不能打乱了。

在他们谈论如何把陕西的秦王,召进宫来的时候,贾琮已迈步出仁华殿了,离家已经一年多了。

不知道西城贾家的情况怎么样了?

第326章 探春婚事、宝钗精致

燕京外城的西城宁荣街,春日早晨的轻微风沙眯了人的视线,街上距离荣国府二三里的冷氏古董店,里面的候客厅坐了不少客人,一大早辛辛苦苦维护治安的西城兵马司的曹总旗,趁着工作之余,偷偷溜进来喝了两杯。

“曹总旗又来巡街了?”冷子兴进来招呼。

“是啊,这一块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原先还没什么,现如今可是有一位辅臣大人,他家人要是往御史大人那里投诉,老子吃不了兜着走。”曹总旗愁眉苦脸地埋怨。

“不会吧?”冷子兴吩咐伙计斟酒,态度拿捏极好,没有多讨好,但也恭敬,两横八字须在上嘴皮的两边飞起:“曹军爷在咱们小商贩面前,那可也是位爷……”

“呵呵,冷掌柜抬举,往前我要找你岔子,倒也容易,今天可不能了。”曹总旗愤愤不平地吐唾沫,左脚抬起来踩在长凳子上,苦水吐个不停:“五城兵马司,说出来是威风,可咱头上,还有百户、千户、游击、守备、诸位巡防老爷,巡城御史大人一句话,我这饭碗就吃不成……他头上还有人呢,这锦衣卫一说话,御史又能如何?而帝师贾大人归来了,新皇升其为西阁大学士,这往后便是活脱脱的权臣,他要往锦衣卫那里提一句,说这里防火不好,那里喧哗太吵,咱们这些小喽啰,轻则跑断腿,重则就没命了呀!”

说起锦衣卫,冷子兴以及在场诸位出手阔绰的人,仿佛看见猛虎一样,每个人的脸色都青了一会儿,从宣武门大街过来买古董的罗高才抽着烟斗,发出啵啵啵的声音:“莫提,莫提了。”

“这方面的关系,冷某人也比不上罗掌柜,他店里和贾辅臣有联系呢。”

“不是说,冷掌柜的儿子,娶了荣国府一位太太陪房的姑娘么?这倒是奇怪了,我觉着他应该跟你亲些。”曹总旗讶异,一时厅里的吃瓜富商们都瞪眼看向冷子兴。

“这个么,我也不甚清楚,贾辅臣要培养的是他的人,怎可能是那个二太太的人。你们去大街上远远瞧,就在荣国府东路,看看人家那状元牌坊,啧啧……今春贾辅臣归来,巴结的人不知有多少……”冷子兴感叹:“那场面,不仅是死灰复燃,而是卷土重来,我看呀,这贾家只要有他在,就死不了……”

在座富商们,无不红了眼,那个状元牌坊,着实是令人又羡慕,又嫉妒,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俺们啥时候也能有座牌坊?只怨儿子不争气呀。

喝了几杯,曹总旗起身告辞,他活儿可辛苦呢,尤其这天子脚下,不得不处处低头,不打听好人家的关系,谁知道下次坑店铺的钱,人家背后是不是一位大官呢?

……

“南安郡王那里,是有这么个心思,算是留一条后路,先帝未驾崩之前,南安太妃给母亲祝寿,座上见了探春,觉得甚是喜爱。那时南安郡王已被先帝钦命,亲赴茜香国,商议两国从属的问题。可能他有过这个想法,倘若商议、征讨都不成,认个郡主下嫁,也能保证海境安宁,又是最划算的。而我们贾家,亦是不辱没先祖,于国有功。”

贾政慢条斯理地娓娓道来,他和贾赦、史鼐都在花厅内,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琮,虽然是长辈,和贾琮说话,却是变成了商量的口气。

几人的目光皆有复杂,当初谁会想到,一个大房的庶子,居然能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连连过关斩将?居然进入翰林、巡按天下?如今既是帝师,又是军国大权有望的辅臣呢?

昔日的蝼蚁、昔日不被人待见的庶子、昔日因为庶出而身份天然带了卑贱属性的贾琮,如今已经是大鹏展翅!鹏程万里!

映入他们眼中的贾琮,才归来一夜,由于南方回来,短暂的不适应,而多加了一件棉衣,虽是虚岁十七,但身量已经接近二十几的人,也更黑、更瘦了一点,显然在外“并未享福”。

他坐着的时候,纹丝不动,双目炯炯有神,没有半点脂粉气,头发高高束起,一身右衽上衣,玄色腰带,那股上位者的气势,比一年前不知凌厉了多少,这位,便是天下皆知的新任入阁辅臣贾琮。

“遣妾一身安社稷,天下何处用将军?”

贾琮挑眉道:“三位老爷,茜香国从属我天朝上国已久,从明初就开始了册封,那时叫做琉球,国王是尚氏,两国约定,琉球臣属明朝,每二年水陆五千里,进京一次朝贡。据我所知,琉球自立国王以来,内部的斗争,就没有停过。”

“而南安郡王的郑家,我大顺开国之初,还是平定琉球的有功之人,如今军备废弛,文恬武嬉,便想要去和亲?明朝再烂,也不和亲、不纳贡,让我朝郡主下嫁,朝廷颜面何存?今时今日,竟需要一个女子来定国安邦?”

史鼐泄气道:“只是各有见解罢了,明朝再有骨气,也不知变通,从而社稷不保,再说和亲的事,汉朝再强,也有文成公主和王昭君。”

“此事我不同意,不同意的人应该更多,等内阁商议了再说。”贾琮语气带了七八分的反驳,贾政三个人相望一眼,不由语塞下来。

如今贾琮已经迈出了权臣的第一步,两榜进士,还在被人认为清要的翰林院待过,会推、廷推都有人支持,逐渐没落的四大家族,都得依靠这么个人,怎能反驳?

瞧瞧愈见老态的三个享了一辈子福的人,这个异世界,终究找不出来比这更好的港湾了,严词拒绝的贾琮起身退出,贾政他们苦笑之后,也只能听起戏来。

“若是……当初早先一步的话,湘云就……唉,我史家的侯门千金,怎么能做妾?”史鼐懊悔不跌地喝了一杯梨酒,觉得苦涩,开口道:“盛世之后,军备废弛是常态……难不成琮儿还能打服茜香国?我看在内阁坐稳才是首要……”

“唉……内阁从来就争权不断……”贾政心灰意懒,连连不断地叹气。

……

“遣妾一身安社稷,天下何处用将军?”贾探春三分复杂、七分惊喜地道:“刚才丫头们说琮弟不同意,这话说出来,很有名臣风范,这才叫有骨气。”

贾琮回来后便看到三春过来和宝钗说话,这个院子的正堂,此时已经在荣国府东路的东部,搬回大房,不在中路那个院子了,也就和二房不接近。

“花看半开,酒饮半醉,大家先消消乏再说吧。”薛宝钗叫莺儿她们在窗台上摆了半开的花,也拉阔别了将近一年的贾琮坐下,一一斟酒,这个闺秀,还有一份精致。

第327章 扫清障碍

喝了两杯妻子递上的温酒,贾琮的目光却停留在贾迎春、贾探春身上,岁月不知不觉在彼此身上留下了磨灭不掉的痕迹,犹如他手臂上的伤疤一样,他能改变贾探春“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的结局吗?

虽然他此时理所当然地升为了西阁大学士,但是不仅权力未稳,而且面对王爷,大学士又怎能不恭恭敬敬?

大顺的王爷,不完全与明朝的一样是吃白食的,像北静王水溶,在雍乐朝还能上朝,参与军国决策,王这个级别,所有官员见了都要行礼。王爷权力大不大,其实全看皇帝。

权力,一切都是要争取到最大的权力,贾琮眼睛一眨不眨地想着,只有大权在手,无论于国于家,他才能作出改变和贡献。

“琮弟此番南下,当时有消息传回来,对你的传言不大好,还有说你被人刺杀什么的,听着真让人心慌。”贾迎春道。

“朝中相互攻讦是常有的事,至于被人刺杀,不过宵小之贼所为,天灾年间,盗匪出没,不足为奇。”绕过这个话题,贾琮低声问迎春道:“二姐姐芳龄不小了,小弟的意思,与其嫁个武官后代,不如选个品行好的人……要说门当户对,也有的是公子……”

此事是无法回避的话题,迎春是三春之中年龄最大的,她把头低下来,两片脸颊生晕,矜持道:“这种事情,我又不能做主,前几年大老爷提过一个孙绍祖,感情是你知道他品性不行?我一个待在里面的,哪里晓得别人如何?”

贾琮也不说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那档子事,如今应该还清了,贾琮道:“只是让姐姐心里有个底,提前见过的,总比不知根知底好,女儿家嫁人,往往就是一辈子的事。”

“你这又说差了,纵使知根知底,谁又能知道婚后如何?琏二哥和琏嫂子,还是打小就认识的,和和睦睦过了几年,然后呢……小弟能料到别的危机,可有些事情,却是当事人也预料不到的……不管如何,横竖姐姐领你这份情……”

“那就好……”

家人之间饮酒谈论一顿,大户人家的讲究、享受,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单是饮酒,就有万千花样,袁宏道专门作过专著论述,士大夫、仕女都是最会讲究、享受的群体,博览群书与略通医术的薛宝钗,也会此中门道。

贾琮回来未久,他娶妾的事,薛宝钗有过耳闻的,但是一天一夜,她都没问这些话。

散席之后,贾琮去外书房接见官员,现在搬回东路大房的东院,贾琮有了自个儿的外书房、内书房,去了王熙凤,大房的贾琏与贾琮、平儿与宝钗,是能够和睦相处的。

“照这样看,当初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子娶了,邢姑娘必也不落下……不定大太太能高兴成什么样……”

春意盎然,雨过天晴后的泥土与青草气息,沁人心脾,莺儿走在大观园,边掐柳枝编篮子,边问。

“那又能如何?你不见大老爷他们都不问吗?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何况坐到他这个位子的人?不是你家姑娘心大,哥哥拖到去年冬天,没有秋后问斩,还不是拖了他的官场关系?这事我们谁都没说,但终归是我该感激他……”薛宝钗摇摇头,现在能确定的就有三个,不能确定的,还不知有多少呢?

想想确实有些不忿,行到稻香村外边,她又扇扇团扇道:“其实又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呢,我看史家都有后悔落了一步的意思。没了他,可没人救得了我哥哥……莺儿,你和孙福的事,也快要办了。他得安稳几日,这几晚,香菱你去伺候吧……”

香菱微微点头,进稻香村坐了,李纨出来谈话,观看她们神色,忍不住笑道:“小两口吵架了?”

“怎么会,我只是到嫂子这里散散心。”

李纨吃了一个甜枣,如今贾琮可是四大家族的顶梁柱了,儿子不论考试,还是以后的前程,有他帮忙提携,定能好上不少,往常看着贾琮宝钗夫妇的光彩辉煌,虽说不上嫉妒,但未亡人的她,总是想着男人不死该多好,妇人家争个什么呢?相夫教子呗……可贾琮曾经对她有过暗示呐,这样一想,李纨在宝钗面前,也不有几分禁心虚……

……

外书房接近门口的状元牌坊,在东路一进大院东侧,槐树亭亭如盖,甬道被打扫得洁净,春花灿烂。

“可喜可贺,自从子礼回京之后,都察院考核全过,九卿会推,立马就是入阁辅臣,今年不仅是己卯乡试,而且有恩科会试,咱们的人,又能增加不少……”司马匪鉴意气风发。

“我倒担心一个事情,当初《飞仙记》是我搜罗上来的,由皇上递给先帝……如若我所料不差,南方人很容易以此事为借口,把先帝之死的罪名,安在我头上……”贾琮熟悉群臣斗争的手段,这个罪名安下来,必起哗然大波。

王应麟皱眉道:“先帝驾崩之因,内廷可未得到确实,而且如此一来,不仅安在你头上,也是挑战当今皇帝的权威,因为书是由皇帝递上去的……以张分宜和于成龙的心机,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

匡六合忽然惊道:“他们可以叫人试探啊,这两个阁老手下,打手可不少。有的人,我们未必知道……”

阁臣的打手,作为炮灰的存在,当然是可以暗中指点,来做抢手的,作为回报,阁老们也会保全他们的家人,政治斗争便是如此残酷,多少人会成为炮灰。

“先观看风向再说,以后我等密议,就在山海书店,有其他人在,公开的拜见,就在我府上外书房。”贾琮敲敲手指道:“新皇登基,根基未稳,北有女真蒙古,南有琉球、倭寇、泰西海盗,秦王又没有回来,忠顺亲王肯定也不甘心,张皇后和皇上,也必然心力交瘁啊……余都督,有些事,还得你帮我监察……”

“自然。”余彪抱拳点头,锦衣卫有时候也是听权臣吩咐,特别是如今贾琮的地位,作为帝师的存在,无人能取代,跟着他搏命,有机会水涨船高。

看着墙上挂着的大顺帝国的版图,贾琮眼中透出一股狂热和野心。

现在,是扫清障碍、笼络大权的时候了!

第328章 大国局势、内阁斗争

在河南、山东、江苏三省的治河进程,尚未完工,但凌决袆作为钦差大臣,亲自巡视过,因此他最清楚贾琮的功劳,这个开中河的工程,至少还需要一年,接下来河道基层的架构、防洪、应急、经济材料等等方面,更是深入、细致而繁琐的,但此时都不需要贾琮亲力亲为了。他上任巡按御史的考核资料,包括治河、刑名、钱粮、监军等,都交给了都察院,考核之后就过了。

等在家歇息了四五日,贾琮穿了大红官袍,并套上斩衰的辑边麻布孝服,因为凌承嗣驾崩,全国官员都得带孝上班,他坐轿从西城荣国府到左安门,皇城守卫检查牌子时,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从左安门下轿,贾琮进宫城就只能徒步了,当今宫城可以乘轿的,唯有内阁首辅杨清和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两人,跨过护城河上的汉白玉石桥,奉诏直趋北部寝宫的大明宫,刚进去西暖阁,就见凌决袆头疼地招手,看见他便仿佛欣喜地找到推诿之人:“贾爱卿,快来替朕看看这个茜香国……”

龙案前面竖立一道屏风,上面由内廷针工局刺绣出来大顺帝国的版图,凌决袆一甩奏折:“这个茜香国,远在与福建一水之隔的海外,南近吕宋(菲律宾),北近倭国,国朝定鼎之初,原为郑氏平定,郑氏助太祖有功,因加封南安郡王,百年来郑氏北迁,倒让大权旁落,如今……”

贾琮盯着琉球的位置,在他前世那个时空,也是郑氏集团统治了琉球较长时间,那时还是开发阶段,人口不多,这个时空也一样。

不同的是,前世那个时空,郑芝龙、郑成功、郑经之后,内部分裂严重,才让清朝各个击破,外加荷兰的冲击,而郑氏集团不愿归顺,就是不愿意投降清朝,接受不了剃发易服。这个时空的满清被阻挡在关外,俯首称臣,郑氏集团自然归顺了大陆,后来撤了封藩,无一例外,琉球内部争权严重,现在归了闾丘氏统治。

早在郑成功赶走荷兰人之后,琉球的政府架构,基本变成了大陆模式,郡县制、开科取士。本朝的琉球已发展到两百万人口,而且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不愿意放弃琉球作为贸易基地,此外,它还是往倭国贸易的中转站。

而大陆的对琉球的决策,是存在很多分歧的,不同大臣的意见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这种决策在另一个时空的明清便存在,大顺也不例外。

这叫年纪轻轻的凌决袆如何取舍?诸事缠身,他当然是头疼了!

“父皇在时,闽浙总督洪经便提议,由南安郡王郑三才督师,把茜香国再次打下来,不容荷兰与闾丘女王挑衅。可是今春郑三才、洪经上报的消息,几十艘战船遭受海浪,战机延误,荷兰在澎湖列岛虎视眈眈,且在琉球北部鸡笼屿,茜香国女王与倭国船只交从过密……”

“当时内阁的阁臣张分宜,以及各部尚书,都说一海外蛮夷之地,不足取。首辅杨清和仍旧坚持取下,以安海境,现在他们也是一个论调,这叫朕如何决策?”

在红楼世界里面,便有一个茜香国女王,蒋玉菡给袭人的红汗巾,便是茜香国女王进贡给朝廷,北静王水溶再给蒋玉菡的。而倭国与琉球之间的贸易,郑氏集团期间就很亲密,郑成功母亲是倭国人,是原因之一,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利益,现在德川幕府闭关锁国,往来船只就是暴利,谁不希望分一杯羹?而大陆这边的保守性,使得他们散失了东南的有利角逐。

“陛下,茜香国不可弃,不论放任不管,亦或者和亲下嫁,都是损我朝廷威严,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开各地的火器营、海关,尤其是福建。茜香国的鹿皮、糖,每年贸易额都不下百万,亦是海贸的中转站,稳定海关,福建就有军饷,开放火器,便能增加军备,唯有制住荷兰人,陛下才能威名远扬海外,让蛮夷敬仰我大国威风……”贾琮从皇帝最重视的名声下手,大顺终究不是满清,满清的闭关锁国、保守性,根本原因是他们想维持自给自足的落后社会,充满防范,不愿意让被统治者发展。

“朕也想这样……”凌决袆眼神中的炙热与对理想的渴望一闪而逝,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自是渴望成就明君之名了,想想又如泄了气的皮球:“可是……如今满清虽已诚服,蒙古已定,但九边依旧不得不防。蒙古的卫拉特联盟仍在……秦王还未回归,满清最擅长与蒙古联姻,朕很担心呐……因此许多阁臣与部院,都希望本朝与茜香国联姻……”

“欲制荷兰外夷与茜香国,除臣先前所提,必统粤、闽、浙三省精兵击之而不可……但现下,陛下宜早立根基……微臣倒是愿意提兵下海一战……”

凌决袆目露感激之情,不由把贾琮当作最亲近的臣子了,想想也是,许多大臣谁不担心自己的名声?有些人为了自个儿名声,是不会为皇帝和国家考虑的。而另一个原因,是凌决袆的皇家教育比不上他父亲,除了从小由张皇后教导,就只有贾琮一个老师了。如此境况,贾琮焉能不成为亲近之臣?

他正在犹豫之中,作为顾命大臣之一的张分宜进来回了西山皇陵之事,又恳请拟旨,加快秦王进京的行程,显然阁臣们都知道秦王的危险性,另外就是新皇的选秀、皇后册封、祭拜天坛等等礼仪的请示,搞得皇帝很烦,末了听到茜香国一事,张分宜翘起胡子,半劝告、半指责,傲气凌人:“茜香国一海外蛮夷之地,陛下怎可劳民伤财?莫若选人和亲,才是一劳永逸之举……贾琮,你未免劝谏有失!”

贾琮正想着蒙古的卫拉特联盟,这时空都被打乱了,卫拉特联盟的主事人,竟然还是铁腕夫人阿拜哈敦……这时空的厉害女人怎么都碰上了?连琉球也是女王,闻言回神过来,正看到凌决袆脸色难看,他赞同贾琮的那点自尊心,被张分宜击到了,贾琮亦是暗恨,凌决袆找借口道:“太后有懿旨,贾爱卿到坤宁宫觐见吧。”

贾琮趁机逃脱,张分宜便挺直腰杆,神气起来,他是顾命大臣,自以为贾琮是比不了的,正想把贾琮与汪应元排挤出去,此时凌决袆势单力孤,也不能怎样,不情不愿地听从教诲,并按内阁的意见,安排好定期举行皇帝经筵讲席,由阁臣和翰林院充任讲官。

原先的张皇后,现如今已是太后了,无非是告诫贾琮,在经筵上悉心教导皇帝、内阁里面悉心辅佐云云,贾琮退出皇宫后,便乔装打扮,秘密至顺贞门后街胡同寻赵康,到了这一步,他得先示弱,解决掉张分宜、于成龙,杨清和一致仕,他才可能上位。

第329章 火药配方

赵康的私宅花厅,宝鼎、香烟、地毯,一阵莺歌燕舞,内中有一批西域女人,手臂、小腹都露了出来,赤足而跳,各种奇异的乐器声,充塞贾琮耳畔,他终于看到这比较开放的一面,北面主座上,赵康与甘萱并排,据说两人早成了对食。

豫王登基之后,赵康便以司礼监秉笔提督锦衣卫,在外搜刮回来的刘知远,反而还不如他好混,这个没有在内廷接受过精英教育的太监,总算是熬出头了。

葡萄美酒斟上,贾琮与他们各自遥遥相敬,西侧坐的是贾琮与锦衣卫左都督余彪,东侧只有工部尚书山子野一人。

说来也不奇怪,山子野并非科甲出身,受到士林排挤、看不起,与太监接近,似乎也正常?

其实好多官员,不论有作为没作为,一开始都是爱惜名声、想往清流方面靠的,只是许多文社的门户之见非常严重,相当一部分官员投靠太监,也是被逼的。

“山海先生……”余彪改了口,现在许多文武官员都对贾琮改了称呼,子礼的字,是同辈称呼,一声山海先生,表示尊敬之意。

“在下探得一桩消息……”余彪慎重地低头小声道:“首辅大人向来深居简出,近来更是得过且过。张阁老门生众多,名望又大,这内廷外廷大小事务,多经其手,如皇陵、选秀、册封等等……故此他在人前未免骄傲起来,曾当众说:吾为相也……又说:圣上孤儿寡母,必不能失吾……”

“他真这么说的?”贾琮诡异地冷笑,这不是另一个高拱吗?

夏言、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个时空的明朝也是有的,但是,不是完全相同……

这个时空的高拱被驱逐,也与另一个时空不一样……这么说来,自己倒有法子除掉张分宜了……

“对,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时在场的还有钦天监吕纯良几个……”

贾琮眯起眼睛,微微点头,抬眼瞧瞧主座上的赵康,赵康与甘萱两人,各自报以微笑,只是各自的微笑含义都不相同。赵康晓得贾琮在新皇心中有分量,但也查不出分量多大,甘萱则是笑容妩媚,贾琮赶紧目不斜视。

那个工部尚书山子野刚好过来和他谈论火器、火药,说到火药的配方,贾琮才逃脱甘萱的目光,山子野兴致盎然地道:“火药配制,不外乎硫磺、硝石、木炭,下官本是工匠出身,尽管朝廷多年未开各地的军器局,但是下官常常搜集历代书籍来看,正准备朝廷谕旨一下……”

各省营兵都有军器局,只是他们造出来的火器嘛……真不敢恭维,另外最重要的就是宫里的兵仗局,以及工部、兵部都有军器局。

在封建社会,各省军器局的火器,都是要得到兵仗局、兵部的验证、检查、上报之后才能使用,至少大数量的火器,需要如此。

“一君二臣……灰、硫为臣,硝石为君……”

不经意谈论一番后,贾琮搞明白了,大顺的火药理论,都没超出明朝那一套,甚至还有落后和退步。

古人的思想,包括医学、火器,都喜欢用“君臣、阴阳、五行”的理论,并且用理论指导实际。

这种理论对吗?

也不能说完全不对,中医不能说毫无用处吧?明朝的火器,就是这种理论指导,比如《兵录》、《武器谱》、《武备志》,所以,大明的火器种类、数量非常可观。

但是,一言以蔽之,明朝的火药、火器理论,只是接近科学,而且只是近代科学……并且许多地方故弄玄虚、牵强附会,甚至比不上贾琮仅有的一点现代科学知识……

说白了,硫磺、硝石、木炭的化学反应过程是这样的:硝酸钾和碳和硫反应,生成硫化钾、氮气、二氧化碳。

比例是左边二比三比一,右边一比一比三。

学过高中化学的都能算出来,通过这个化学方程式,可以算出硝石、硫磺、木炭的最佳比例:74.84%、11.84%、13.32%。

明朝的火药配方比较接近,大致是七比一比一,不同类型的火药比例,不完全相同。

但是古代人没有真正搞懂火药原理,这个原理最早是由英国人在十九世纪完全弄明白的。

通过上述方程,推出的原理是:二氧化碳和氮气越多,热量越大,温度越高,杀伤力越大。反过来推,也就是硝酸钾必须最多,也就是硝石。

茅元仪在《武备志》的说法已经比较接近,但是不精确,较为含糊,拿阴阳五行去套,行吗?

当下,贾琮细心并耐心地与山子野解释了这个过程,当然化学方程式,他肯定看不懂,贾琮都是用文字描述,简洁直白,然而结果是山子野气势萎靡下来,似乎多年的坚持被驳倒:“山海先生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根据先生的比例,老夫验证了几个事例,果然天衣无缝!”

“哪里哪里,我不过喜欢格物致知,当初喜欢与秦老师讨论罢了,却不曾真正实验过,这玩意会炸死人的……”贾琮又问它水雷怎样制,在扬州瘦西湖,他可是亲眼见过。

“各地军器局有的,都是水底龙王炮、混江龙和既济雷。根据先生描述,江北大营用的是水底龙王炮,熟铁为壳,内装火药,防止渗水的是牛脬……下官得多谢大人,一旦火药配方能精益求精,便不怕打不倒西洋人……”

中国古代与西方古代,各地火药的配方比例,都不尽相同,此时的西方,都不可能这么精确,另外,中国各地环境不同,西方也是一样,硫磺、硝石、木炭的材料就不同,还涉及到最大限度去除杂质的方法。

不管怎么说,贾琮这个精确的原理分析,是有用处的,只要朝廷支持,科技发展就能上来,此外,如果他当政,他准备大力扶持工匠,中国工匠不行吗?不是,四大发明还是中国人的,主要是当局怎么做……

看看左宗棠在新疆发掘出火器时怎么说的?左宗棠说:想不到我堂堂神州,早就有如此厉害的火器了!

而清朝沿海的士兵看见大炮,还要拿大粪去泼,认为是妖魔鬼怪,宫里的大炮,都生锈了!

万恶的清朝,死不足惜!

战争改变历史,科技能催生另一个文明,可惜他们不懂,懂的时候,也晚了。

第330章 再撩李纨

从赵康的私邸出来,贾琮又去了一趟宣武门外西小市的山海书店,罗高才、郑夜寥现在都成了大富商,有贾琮居中做主,沈三贯、桂卜言也和他们有联络。在书店主要是和同盟商议了户部江苏清吏司的事情,那儿兼理了两淮盐场。

另外就是燕京国子监的监生沈德辰常来请教,俨然以贾琮门生自居了。

今年比较特殊,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而且是己卯年,子、午、卯、酉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之年,辰、戌、丑、未是会试殿试之年,特殊的地方是,新皇登基会加恩科。

也就是说,今年也会有会试殿试,过了今年,科举取士的规定一切照旧,国子监监生是能直接参加乡试的,也难怪沈德辰奔走得如此勤快。

其时已是初春将完,北方风沙大,春风一吹,不戴帽子遮眼,那就迷了眼,京城的自然环境,本来就是污染较重。但南来北往,从徽商浙商到山陕巨商,人数却是不少,偶有驼铃阵阵,宣武门、崇文门外的会馆,更是常见。

因为内阁大权,几乎已被张分宜、于成龙把持,接下来两天,贾琮完全是事事不插手,也从未行使过“票拟之权”,处处承让,唯人决策,两位阁老愈发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了。

首辅杨清和则是连连告病请求致仕,凌决袆并不允许,但杨清和一直托病不出,等皇陵安葬的事完毕,今年春雨滴雨未下,钦天监奏“大不吉”,内阁也请求皇帝做两件事,第一是开经筵,第二是祭天坛。

无可奈何,这两件“朝廷大事”一出来,杨清和、贾琮都得硬着头皮上阵,当然,在此之前,这两个最老和最年轻的辅臣,都还待在家中享乐呢。

“衔山抱水建来精”、“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如今百花盛开,无疑成了女人和丫头们的乐园。一开始贾元春只允许贾宝玉一个男眷进去的,而见识过扬州、苏州、金陵园林的贾琮,对大观园未必入眼,但他进去,又有何人敢说不?

西部秋爽斋,开阔的院子内,贾母等妇人们正在饮筵,贾琮喝了两杯,就出来溪边散心,前面通往藕香榭的湖面上,一排排竹筏没有方向地飘荡着,香菱跟了他出来。

不一会儿薛宝钗和袭人也散了出来,袭人盘了头发,她年纪较大,如今二十几了,容长脸上已经更增成熟,比以前瘦了些,香菱说道:“花姨奶奶生了一个哥儿呢,明年今天就能抓周了。”

贾琮无语,顶上了薛宝钗的目光,估计林黛玉也得幽怨死,贾琮点头道:“好,好。”

“哥哥已经出来了,在刑部天牢受了这么久的罪,瘦了不少。”薛宝钗吩咐丫头婆子们拿来鱼竿鱼饵,于是一场人就开始钓鱼了。

对于薛蟠,贾琮是真的喜欢不起来,但无论如何,薛蟠能出来,完全是拖了贾琮的官场关系,刑部有他的同盟,锦衣卫提督仇斌也不像雍乐时期那样受重用了,估计不久得换,未必敢和他作对。

也正因为如此,薛宝钗对于贾琮在外收妾,也不好说什么了。

经济、政治大权都捏在贾琮手里。

“你还要叫他去经商吗?”贾琮道。

薛宝钗知道哥哥不是那块料,但仍然在维护:“能守成就好了,都说富不过三代,也不是没道理。就说我们家开的那个典当铺,没有万两银子是启动不了的,别人典当的东西,需要保管、防潮、防霉,涉及到的东西就很多呢。”

“可不是,哪样营生是简单的?”袭人很敬畏贾琮薛宝钗这对夫妇,面上恭敬,心里却对今天的生活与地位感到光彩和阔气。

另一边的晴雯道:“有一样东西是简单的,二太太的陪房收受土地,听说取消了人头税,按亩征收的话,是分上中下三等的,土地是好土地,报个下等,就能省下来好多了。因为当年重新清丈,那些土地,说是买来的,却只是别人投过来,放在我们家名下,报了下等,大家都有好处。”

李纨插口道:“这就是法子了,要省些东西,果然能想得出来。”

香菱道:“是有人给琮爷面子罢了,清丈之后,按照爵位留下的土地,可没有多少。”

大家都觉得这事很正常,宗族便是如此,贾琮帮一下二房,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白了,这是一种“合法合理”的钻空子手段,中国的“漏洞规则”学问,可是“博大精深”,从古至今,屡见不鲜,对此贾琮不想说什么了,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就闭只眼。

就像他手下办事的人,不给点好处,谁会干呢?

“今年北闱,是谁作主考呢?不知道是什么文风。”李纨问贾琮。

贾琮看看这个美妇,不作回答,求我啊……不求我就不告诉你。

李纨便不再问,耳根有些发红,生怕被人发现,赶忙转到另一边了。

三春则是少了很多话,她们如今都是大姑娘了,按这时代来看的话。懂得更多,也更矜持。

“朝阳门外不是有座东岳庙?据说供奉的是东岳帝妃,香火旺盛,专门求子的。”贾琮无意间说道。

朝阳门外的东岳庙,因为明朝有皇帝痴迷鬼神佛道之类,那时扩建过,犹如宫殿一般,百姓也能进出,香火一直不断。

古人对鬼神向来敬畏,融入到了日常生活中,比如“寄名符”,就是孩子刚出生时,把名字寄在某个庙下,祈求保佑,如此说来,这个孩子从小就是那个庙里的神的弟子,与替身的作用类似。

贾宝玉也是从小寄在庙里,所以马道婆是他干娘,红楼之中王熙凤也把贾巧“寄”在铁槛寺,都是一个道理。大户人家送给“鬼神”的钱,可不少。说起来,鬼神和他们,到底谁是冤大头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宝钗说要去,李纨瞥视贾琮,他什么意思?难道是……

……

延绵不尽的太行山脉,与井径关、倒马关的墩堡隔了几座山的一座山峰上,此地也建立了墩堡,墩堡四周有草屋,京师四周的防线都有这种墩堡,但这座山峰不是官方的。

“教主,我们这一脉的根也是白莲,闻香老祖当初也是徐鸿儒的弟子,若是起事,弘阳教的教众遍布运河,从直隶通州到杭州,尽是人手。”

“山东、直隶、河南、江苏,甚至云南、四川,白莲的人,从未死过……时下正值干旱,逃荒之人不少,豫王的位子还没坐稳呢……一旦秦王起事,咱们也能跟着分杯羹……”

大护法冷星雨坐在草屋之中分析道:“别看顺朝稳了九边,西藏喇嘛和蒙古卫拉特联盟常有联络,蒙古内部又因为红教、黄教,闹得不可开交,女真可是不甘心的……听运河的兄弟们说,东南又有乱子……”

主座上的是一个眼神锐利的妖娆女人,闻香教在河北的根基很深,属于白莲教支脉,弘阳教、罗教也是,当年唐赛儿一介女子,以白莲教起事,还能保住性命,飘然而去,而后弥勒教李福达还能结交朝廷高官,案子一直拖了几个朝代才解决,山东徐鸿儒再以白莲教起事,教众更是达到了恐怖的两百万。

这是一股可怕的隐藏势力,倭国所谓“战国时代”的诸侯,都没有白莲教的一个势力多。

“看看秦王那边的消息怎样,陕西三边,榆林、延绥、甘肃、固原,一直不宁静,据我所知,大顺的兵权一直层层分割,调兵可不是那么好调……需要有尚宝司、兵部、京营都督府各方的兵符汇合,所以无论是太监,还是权臣,都不能私自一方调兵……”

闻香教主睥睨那一张版图:“当年正德皇帝出巡,要调兵,都被王守仁驳回,说要得到兵部与内阁验证,唯恐作假,皇帝尚且如此,遑论亲王?”

“这是他们该死了!”冷星雨狞笑道:“自古王爷出京掌军,必为大祸,属下想秦王未必调得回来,他暗中岂无势力?某些人还害怕豫王整他们呢。”

第331章 收香菱、巅峰对决

布置典雅洁净的厢房之内,烛火缓缓燃烧着。

这种蜡烛是贾琮的山海书店制作的,烟雾、杂质都比较少,山海盟的店铺一开始就“低调发展”,没有经过大张旗鼓地宣传,如今却已成为大顺的“名牌商家”,老字号,值得信赖。书籍、肥皂、蜡烛,每年都要供给崇文门钞关不少的税收。

崇文门钞关是专门收商税的,尤其是内城、皇城的商家,进出交了税才能通行。

因为京城最繁华的是内市、灯市,在皇城东华门外,贸易额大。

此时伺候贾琮的是香菱,说来香菱进来这么久,却从未正式开脸,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里面开脸的丫头,仅仅晴雯一个而已。

香菱的容貌一点也不逊色于晴雯,如今又是十八岁的年纪,典型的苏州美人,躺在床上,眉心一颗淡红的胭脂痣更增别致。

原本穿着背心、裙子,古代女人的身材往往不怎么明显,等全脱了,原来是那么有料。

贾琮啧啧称叹,全天然的美人,比韩式半永久美多了好不好?

看着自然,纯纯的美。

香菱的出身可不低,苏州阊门外十里街仁清巷地主甄士隐的闺女,基因就好。

后来被人贩子偷走,也是专门按婢女来教的,当然也不开脸,这样才能卖好价钱。

“琮爷,我不能睡里边的,要不……”香菱头低低地道。

“一样,一样……”贾琮观赏了一番,确实挑起了他的心火,香菱很有几分秦可卿的袅娜之态,但没有秦可卿的风情,属于乖巧类型,“不都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哪里分里边外边?”

“不一样,都说女人不能在上边的……”香菱眨眨眼。

“在外边,我怕力度大了,把你弄出去了怎么好?”

这什么话啊?好难听啊。

“好了,那就不分上下,就这样躺着,咱们侧身……”贾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传授了,让香菱侧身躺着,然后他在后面……

香菱完全言听计从,几秒之后,忽然从牙齿里蹦出一声“啊”,又觉得不妥,紧紧闭起了嘴巴……

(此处省略十万字)

春宵苦短,晨曦初露。

虽说处子没有他原先尝试过好几次的美妇会玩且熟练,但是,各有各的妙处,处子的那种紧、香、纯,是美妇没有的,要紧,要紧啊。

贾琮坐在床沿思索,想到袭人也生了一子的事,他又想起在扬州的尤氏来,还有王熙凤……想想又不再担心了,那两个终究是不能进门的,他担心也无用。

一早晴雯跑进厢房里间,递上来一封信,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贾琮身后未醒的香菱。

贾琮看完书信,脸色有几分不快,是赵康送来的,大意是说内阁居然票拟同意南安太妃认义女,问题是认谁都好,但南安太妃看上了贾探春。

此事从贾母大寿开始,那时南安太妃在筵席上就夸了探春。

赵康与贾琮联络,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赵康要在司礼监找同盟,只有贾琮合适,杨清和老了,张、于两位与太监不和睦。

但司礼监还没有“批红”,就不能生效,来问问贾琮的意见。

“叫人备轿,我去一趟宫里。”贾琮草草喝了碗粥,就往西华门去了,那时宫禁才开。

晴雯再进来,香菱已经睁开眼睛,晴雯吃味道:“可便宜你一晚上了。”

“便宜?”香菱摇摇头:“下面吃痛得紧呢,一点都不便宜,可累死我了,不过后面才好些。晴雯姐姐喜欢,让你夜夜陪琮爷好了。”

“死丫头,我可没你那么贱。”晴雯啐了一口:“听说南安太妃要过来了,要认三姑娘为郡主呢,这事一下子阖府都传遍了。”

“二姑娘还没嫁呢,怎么能先嫁三姑娘。”香菱道。

“听琮爷说,二姑娘不是要订秦家的相公吗,那是他老师的儿子,也算有来有往了,原先那个孙家,已经不成了。”晴雯不是很明白。

……

旭日东升,东华门外。

西华门和东华门都是宫城的城门,许多官员上朝都走这两个门,高达十数丈,阳光照在了古老的砖石城墙上。

上面的角楼、敌台都严加守卫。

今早东华门外的内市人员突然被锦衣卫像城管一样地驱逐了,因为皇帝与太后齐到,贾琮、杨清和与几个官员跟着,说是皇帝要开经筵,大家都以为皇帝是亲自来迎接讲官的。

作为天命的化身、道德的典范,大家都认为宏德皇帝实在是仁德之君。

因为嫌弃“建德”不吉利,现在的年号改成了“弘德”。

然而后面陪同的官员却发现,太后张茜与凌决袆的脸色不太好看,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独贾琮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次辅张分宜的轿子到了,因为支持他的人多,汪应元都退避三舍了。

看到如此浩大的景象,张分宜激动得浑身颤抖,赶忙吩咐,停轿下来走路,两个仆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这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对他恩宠倍至!礼敬有加!

尚未到城门前,后边的官员不禁在他后边连连恭贺,兵部尚书贾雨村道:“张阁老,圣眷隆矣!”

于成龙亦恭贺道:“皇上亲迎讲官去讲经筵,并且太后也亲至,不仅是君臣之道,更是师生之礼呐!此乃旷古未有之隆恩,圣上真乃仁德之君!”

“正是,正是。”这边走过来的官员们边走边小声谈论着。

张分宜也不禁脚步飘了起来,倒不是他心性不行,平时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实在是这种情况生平仅见,纵为阁老又能如何?

他真的感激涕零了!

滔天之恩呐!

贤明之君呐!

如此下去,驱逐杨清和、汪应元、贾琮,不过是迟早的事!

张分宜激动了,这种激动压抑不住,这位东阁大学士,身穿一品锦鸡大红袍的内阁次辅,身体颤颤巍巍,胡子也颤颤巍巍的,跪倒磕头谢恩:“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拜见太后……”

说话都不利索了,凌决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看贾琮,不知该如何说,又把委屈的目光看向太后张茜。

这张茜雍容华贵,但面罩寒霜,劈头便道:“张分宜,是你说的本宫与皇帝乃孤儿寡母?权柄尽持你手?本宫和皇帝是摆设吗?”

“这?!”张分宜勃然变色!

这边与那边的官员们,都相顾骇然,一时噤若寒蝉!

凌决袆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贾琮脸上快速闪过大仇得报之色。

第332章 夫妻情趣、争霸之路

陕西承宣布政使司,西安府。

咸阳与长安两县分治黄河两岸,数尺宽的护城河水碧波荡漾,稀少的北方垂柳病恹恹地烤在春日阳光下。

千年古都西安的东城门外,以城墙为中心,每隔一段距离,设有敌台,又称团楼。

噔噔噔。

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春晓,尘土飞扬,停在护城河外的壕桥,西安城的护城河内岸,一道羊马墙矗立,防御重重,堡垒层层,既是千年古都的延续,也是陕西三边榆林、延绥、宁夏三镇所保卫的重地。

马上的带头二人,一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个身穿虎豹补子,俱是人高马大,二人各自带了十几个人,出示凭证,城门守卫才放下吊桥,两队官兵便直趋到中心大街的三门牌坊下,在钦差王爷的衙门外下马。

出巡陕西三边的秦王凌决补亲自迎出来接了圣旨,并客客气气地把这拨“钦差”迎接到二进客厅,这两人一个是锦衣卫左都督余彪,另一个是京营都督府游击谢鲸。

“皇上有命,臣兄不敢不回,两位钦差远道而来,本王这便接风洗尘,还请歇息一晚,本王明儿就进京复命。”凌决补彬彬有礼地回道,他气势不凡,浑身杀伐之气,此乃边境所历练出来。

大顺王爷基本都安排在京城皇城,严加监视,作为全国最高级的寄生虫,诸如三王街、十王街,没有一个封藩的,与清朝颇似。

其实道理也简单,明朝藩王不在少数,造反的也不少,燕王朱棣更是造反成功了,有这些前车之鉴,顺朝怎能不防?

因此大多数王爷,又像坐高级监狱的,在京城里面,不愁吃喝玩乐,但是,这样一来,又为他们结交官员提供了可能。

明朝的封藩,与顺朝的王爷参政,都不完美,都各有优点缺点。

明朝王爷祸害地方百姓,那些生来就有各种优惠、铁饭碗的皇室宗亲,明末达到了上十万的人,每年俸禄就要八百万石,而国库每年才有四百万石,藩王又经营店铺、圈王庄,使得百姓没有耕地,更是垄断本地的茶盐贸易、抬高价格,使本地人无盐可吃,明朝不亡,还有天理么?宗室是明朝灭亡的最大功臣之一。

那么不封藩的问题又来了,儿子总比大臣亲,至少某些方面如此,所以凌决补又出京掌了军权。

这从死去的雍乐皇帝来说,他作出这个决定,恐怕是很无奈的,正如朱元璋也让子孙守边境一样。

不止是历史的惊人相似,很多时候是无奈。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掣肘,对秦王的制衡,就是明朝以来的军队调动。

这种军权分立太高明了,必须有兵部、尚宝司、皇帝三者的公章、虎符才能生效,否则调不了大规模的军队,军官们怕灭九族,也只认这三样,缺一样都不可。

深入来看,就更有趣了,调兵印信是皇帝、太监、大臣共同执掌的,如果缺了后面两样,皇帝的圣旨也不作数。

大顺当然知道这个方法的高明,所以继承下来。

此外,总兵、巡抚、总督、巡按们也都是互相掣肘的,没人有绝对的权力。

不得不说,明朝没有一个巡抚、总督或者将军敢于光明正大的造反,这种军权分立、相互掣肘,是最根本的原因之一。

督抚完全有权力命令的,只有自己的标兵,也就是亲兵或者护卫军,其他的军队,战斗时期,总兵有时候会不鸟巡抚,尤其是能战的总兵,朝廷也要尽力安抚。

“请王爷明日一早就启程,不要让我等钦差为难。”他们对视一眼,锦衣卫左都督面无表情地道。

“两位可放心。”凌决补叫人安排好钦差的下榻之处,等他们下去了,他心里微微惨然,脸色陡然阴晴不定起来。

论理,他才是活着的儿子中,年纪最长的,功劳也最大,无可置疑,四弟治内,他治外,自己若镇不了外,他焉能治内?

“王爷。”幕后出来一位幕僚:“西安为千年古都,历来占有西安者,有潼关、函谷之险,北通蒙古,南达巴蜀、洛阳,西走西域。秦有此地,一扫六合,刘邦有此地,一统天下。此乃千古良机,失不再来。”

“苦无良策啊。”凌决补眼神闪烁道。

“第一,出师有名,王爷可不承认弘德之统,诏令全城,是替天行道,王爷才是最长之子。第二,尽掌三边之军,可约鞑子作为外应,故老之臣作为内应,巡抚只有标兵……如此这般,也能稳住钦差,而北静王出巡,远在宁夏……至于那些武将,无战功便地位低下,随时会被制裁,所谓养寇自重,王爷大可笼络……在山西、河南、直隶,又有白莲,陕西虽穷,西安却足以自保……”

烛火闪耀,此夜颇不宁静。

……

张分宜也不宁静,回去府邸便备好了请辞书。

宽广的仁华殿中,则很宁静,庄严、肃穆、有序地进行完了经筵。

经筵是专门为皇帝讲的,儒家士大夫传授其学问,周礼是必讲的,四书五经虽然也在其中,更多的却是讲为君之道、古来帝国王朝的兴衰之礼。

这种皇家活动很是庄严肃穆,在此场合,皇帝不再是言出法随的皇帝,而是恭恭敬敬的学生,皇帝如果在经筵上有任何不符合礼仪的地方,大臣讲官可以严厉指责,甚至大声呵斥。

经筵由翰林院各种学士、庶吉士、内阁人员等负责,有讲官、掌书、捧书、记录等。

轮到贾琮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张居正曾经大声呵斥万历皇帝,给人家留下了阴影,太后更是说假若不听话,要另立皇帝,这些都给万历皇帝留下了清算的种子。

贾琮当然要避免,他不讲周礼与经书,就专门指着《坤舆万国全图》讲葡萄牙、西班牙、英国怎么一个接一个地开辟大航海时代,贾琮说道:“他们在天竺(印度),一个叫做果阿的地方,建立了贸易的中转站,我朝众所周知,这是唐玄奘当年取经的国家……”

“泰西诸国的航船,差不多都是改进的斜拉式三桅帆船,能工巧匠与技术改进,是他们能远航万国的基础,再看这里……”贾琮手指一指屏风地图上的一处南方群岛。

杨清和也听得津津有味,汪应元眯着眼,就连互有芥蒂的于成龙,这些他也是不怎么了解的。

这就是贾琮作为穿越人士的先见之明了,当朝的闽浙总督洪经也未必比他了解得清楚。

弘德皇帝凌决袆目不转睛地盯着屏风,相比那些枯燥乏味的礼义诗书,这种“俯瞰万国”的感觉,更让他觉得有兴趣一些,少有男人能抵抗。

其实不难理解,受过良好皇家教育的万历皇帝,后期却变得酒色财气、任性弄气,就是前期压抑得太深了。

好比现代深受教育束缚的好学生,也会叛逆,爆发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吕宋。”内阁最年轻的辅臣贾琮摆出亲切的笑脸:“吕宋群岛这里有个马尼拉,我朝商民有数万的人,出海到过马尼拉,可见,我朝的船,并不比泰西落后。但是,泰西人曾在马尼拉,杀害了我国数万人。”

弘德皇帝忽然对泰西人心生怨怒,于成龙却道:“不遵禁海之令,死有余辜。”

杨清和欲言又止,其实禁海还是开海,朝中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古人并非没人看到开海的好处,但也有人固步自封,墨守成规,甚至搞不懂越禁海,反而越有人违反呢?这是为什么?

人,尤其是处于安稳优渥的人,都不愿意看到变数,因为人对未知是恐惧的、迷茫的,然而,世界总是在变,由不得他们。

贾琮未过多反驳,他的目的达到了,在弘德皇帝心里留下了种子,常在身边教导,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经筵之后是皇家在亭子赏赐饭食的阶段,可以尽情吃喝,不必顾忌太多,有人调侃说,这阶段才是享受,人人以此为荣。

不过今天有贾琮在座,张分宜去留未定,各怀心思的大臣们,吃得不怎么快活。

而后贾琮坐轿回家,他眼神透出狂热,等内阁局势稳定,下面就是开启争霸之路的时候了!

到了自家院子,听丫头们来说,南安太妃还没走,很显然,贾家以及京城高层,还没有得到今天的消息。

香菱书不离手,在穿堂碰见之时,说道:“南安太妃正在老太太房里商榷呢。”

贾琮点了点头,微微冷笑,待他有了真正的内阁决策权,与司礼监汇合,就能轻易否决!

到院中内书房,看到宝钗端庄优雅地坐在花园后的凉榻上,穿着一身鹅黄裙子,左手持一本书在看,好像是医书,右手一把团扇在扇风,肌肤如雪,丽色如春,好一幅仕女图。

“你回来了。”看见丈夫,薛宝钗正想起身端茶送水。

而仕途再进,颇觉雄风大振的贾琮,眼神的炙热一闪而逝,凑到薛宝钗身边。

薛宝钗明白他想干什么,正想躲闪,贾琮忽然扑了下来,满榻春色。

可正是人值残春蒲郡东,门掩重关萧寺中。

第333章 打脸太妃、枪指荷兰

经筵之后,贾琮回家与宝钗亲热完毕,不久,弘德皇帝凌决袆发圣旨,命令贾琮坐班内阁,并且得常到暖阁商议军机。

慈圣太后张茜也发懿旨,奖赏了一些奇珍异宝,圣旨、懿旨由内宫兵仗局总管葛玄礼、内务府总管夏守忠亲自来宣旨。

此事后,即便不懂政务的宝钗,也看得出来,夫君在朝堂又进一步,炙手可热。

从状元到翰林,巡按到大学士,一直到今日的手掌大权,能嫁这么一个男人,何其风光?也折服了她所有的傲气和娇气。

事后的她云髻堆翠,不施粉黛的俏脸“残留”几丝晕红,裙摆摇曳,宛如杨妃出浴,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是不是往后,便不用出京了?”薛宝钗的纤纤玉手揉捏贾琮肩膀,贝齿轻启。

“难说,我倒想请求皇帝,去东南督师。荷兰东印度公司尚未完全退出茜香国,南安郡王郑氏一门,在其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势力。”

贾琮转身,抱起娇妻,放到膝上,沉思道:“有外国的传教士说,香料群岛更接近我们华夏,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自己把持?却让更远的泰西人,诸如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不远万里,远渡重洋,来捡了便宜?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个国家,某些地方,就像一个傻子,也确实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我坐上这个位子,不得不做些什么。”

薛宝钗依偎在怀中,不加多言,作为妻子,她也想长相厮守,尤其希望能添上子嗣。

对于丈夫在外娶妾一事,他也从未提及,仿佛不知道这回事一般。

“你是做大事的人,这是分内之事,也是责无旁贷,我不好说。”薛宝钗的担忧之色一闪而逝,转移话题,摸着贾琮的胸膛道:“三姑娘恐怕还正伤心呢。”

由于他们刚才做那种事情,丫头们皆退避,事后才进来回话、伺候,贾琮口气随意地叫晴雯去送一些宫里发的绸缎。

……

西路荣庆堂,所有妇人都对南安太妃恭恭敬敬。

南安太妃坐在主位上,贾探春经周瑞家的传唤过来。

贾母也只是陪坐,陪着笑脸道:“太妃看上了你,欲收你为义女,三丫头,还不快跪下谢恩?”

邢夫人扭扭肥胖的身躯,一言不发。

王夫人提帕抹泪,探春虽是庶女,却由她从小教养大的。

南安太妃也是一言不发,嘴角含笑,但那种慈祥之中,带着恩赐和居高临下,以及不容否决。

贾探春恍惚,回不过神来,若真是如此,她哪有反抗之力。

在她们看来,贾琮虽成为了贾府的顶梁柱,以一己之力支撑宗族,郡王家的决议,恐怕远远不能否决的。

毕竟贾琮还年轻,还没有得到内阁的真正决策权,毕竟大顺不是明朝,拥有爵位的人,也可能在朝堂拥有莫大权力,北静王水溶出都查边、南安郡王郑三才下海,都是例子。

而且人家还是王,凌驾于一切爵位。

面对如此压力,小小辅臣贾琮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每个辅臣都有权力,淹没在这个体制与机构的人,默默无闻的,混日子的,太多太多了,历史上也不胜枚举。

风韵犹存,不显老态的南安太妃,微微扬起下巴。

就在贾探春流着泪要下跪时,晴雯香菱忽然进来回话,听了她们回禀,贾母王夫人俱愕然。

“是何事?莫非你们不愿意?”南安太妃不悦。

邢夫人略微得意:“也没啥大事,是两宫皇太后和内廷赏赐了琮儿一些绸缎,难为他惦记着,送过来一些。”

南安太妃目光一凝,她是常进宫参加宴会和各种皇家礼仪的,除了张茜太后,弘德生母裕妃也加了太后,所以如今有两宫皇太后,并驾齐驱。

这个信号可真是耐人寻味,莫非贾琮小小年纪就独掌大权了不成?

她只是提前一步,和亲却还没有真正决策下来。

南安太妃的脸色有些难看。

贾府妇人们则是面色复杂。

……

南洋,澎湖列岛,某个港口。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范戴克优雅、惬意地喝着葡萄酒。

荷兰是一个低地国家,他们最引以为荣的,也是他们的拦海大坝,“范戴克”在荷兰的语言中,也是“堤”的意思。

继葡萄牙、西班牙后,荷兰也成为了海上强国,不过在十八世纪末,荷兰东印度公司面临解散、崩溃的命运。

百年前,在琉球的“决战热兰遮”,对上郑成功,荷兰惨败。

“噢,我的上帝,即便东印度的十三先生没给我派来强大的称霸香料群岛的军舰,马可波罗描述的这个远东的黄金之国,在我们的安装了大炮的轻快帆船的横扫之下,这个盲目自大的愚蠢王朝,就像果阿、科钦的土著一样,不堪一击!”

范戴克骄傲地对神父说道。

他被东印度的十三大股东,任命为远东驻澎湖总督。

神父双手摆出十字,道貌盎然地道:“上帝和圣母玛利亚保佑您,我们挺过了恐怖而又漫长的坏血病,荷兰、泽兰、阿姆斯特丹、鹿特丹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我相信,琉球一定会回到无所不能的伟大的上帝的怀抱,所有人都应该臣服于上帝,不臣服的异端,我们一定要代表上帝,采取轰杀或者火刑,上帝与你同在。”

“噢!你说得令我很想回阿姆斯特丹,在高雅的宴会上,与贵妇们伴一支舞。远东的船不及我们,听说他们一个省的船只,被风暴摧毁了,是时候在神圣上帝的指引下,轰开琉球与倭国的国门。”

这里有教堂、医院、军舰、修道院等西式场所,血腥的殖民与世界贸易,总是伴随虚伪的传道同在。

就像历史书上夸大其词的哥伦布,这个“伟大的航海家”,所到之处,都是血腥的屠杀、掠夺。

因为他们,无数土著正在灭绝,无数的香料、绸缎、瓷器、金银财宝等等,换来了巨额的股息,从而使得整个荷兰几省的人们,沉浸在欢快的、奢华的享受中,踏在无数人皑皑白骨上面。

就像葡萄牙的亨利王子横扫了西非几千里,西班牙灭绝了中美、南美的文明一样。

“伟大的”航海家们,一路腥风血雨,他们开辟了西回的两条路,一条是印度洋、红海到地中海,一条是阿拉伯海、波斯湾到地中海,为此波斯湾的霍木兹克,曾经惨遭蹂躏。

为此秘鲁的白银,为了迎接西班牙总督,铺了十里路,搭成神圣的十字架,白银在那里是多么的不值钱。

而在远东,马六甲、马尼拉、香料群岛、暹罗、澳门、双屿到澎湖、琉球、倭国,这些贸易航线,在教皇出面作了瓜分世界的仲裁线下,麦哲伦依然不怕死地从西航行,历经九死一生,又开辟了从墨西哥到吕宋的航线,可见他们的狂热与不愿放弃。

而范戴克,也是不愿意放弃的。

第334章 约会李纨

大明宫西暖阁,弘德皇帝陛下数日来还没有上过勤政殿,太监赵康、葛玄礼在陪着他,贾琮也奉诏进来为陛下讲课。

“话说佛郎机(葡萄牙)不过是伊比利亚半岛的一个蕞尔小国,而他们却称霸了海外几万里的地方……话说那个亨利王子,不辞辛苦,带着传教士、安装了大炮的轻快帆船、补给,几次出海,竟然跨越了西非几千里的航线……”

贾琮滔滔不绝:“陛下,那里有茂密的丛林,我们不知道的国家和人,还有黄金。”

别说凌决袆,就连葛玄礼、赵康都听得悠然神往,开疆拓土,对于任何朝代来说,都是莫大的功绩!

至于贾琮为何知道这些,一切的一切,贾琮都推到了传教士、自己做外任的所见所闻身上。

“朕也在史书上看见过一种佛郎机大炮,据说就是仿照佛郎机人的东西制成的,才因此命名。先生公忠体国,不如就做朕的亨利王子吧?”凌决袆拍案而起,迫不及待地、热切地道。

这个皇帝倒不是没脑子,就说在内廷,兵仗局、太仆寺都是涉及到兵权的,而现在,凌决袆都换了自己府里的太监。

葛玄礼、赵康很是心急,皇帝为什么不让他们去呢?

“不不不,皇上,这个任务太繁重了,微臣承担不起。”贾琮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坚决不从,沉吟道:“微臣认为,还是交给葛、赵两位公公较为妥当!”

葛玄礼、赵康一喜,不禁对贾琮好感大增。

“先生这是为何?想先生当初巡按三省,手段雷霆……”

“微臣正要说此事,那时便处处掣肘,有人从中作梗,弹劾攻击微臣……”贾琮为难、沮丧道:“再说要对付泰西人,无非师夷长技以制夷,据闽浙总督洪经所奏,荷兰在澎湖还有两艘大军舰。”

“其二,泰西人最擅长的,就是分化别人,他们在天竺、吕宋(菲律宾)、满喇加(马六甲)便是如此做的,想来在琉球也会这么做。”

“没有火器、军舰、人手,又有人掣肘,微臣是万万没有胜算的。”

泄气一番,凌决袆眼睛一亮:“这些朕都给你,那些弹劾折子,朕都不会理的。一旦先生和朕君臣合力,什么十字军,定能一鼓而下!”

“皇上英明!”贾琮勉为其难地答应,又趁机索取条件:“不过,微臣请求皇上细议,琉球此地移民不少,因我大顺是盛世之年,不少营兵难免不堪一战,宜招徕海盗、还有沿海地带的犯罪之人,只要不是必死之罪……由于有经验,可选为合适人手,戴罪立功。”

“好,朕准奏。”

时下政局虽然不是完全的稳定,很多二王派系的人,暗中都在担心和蠢蠢欲动,但豫王的位子毕竟坐稳了许多,皇宫与京营的军权,都牢牢在握。

正像他们说的亨利王子,亨利王子出海,耗费了葡萄牙的太多财力,从而惹得不少人怨声载道、不满。

但是,后来亨利王子带回了黄金、奴隶等等,全国的不少人都得到享受,因而,就没人说亨利王子了。

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利益。

一旦有了共同利益,就会让他们乖乖闭嘴。

贾琮现在想走的,就是这么一条路。

其一,于国是有利的。

其二,如果自己走到海外,可以避免多少功高震主带来的后患,印度副王、菲律宾黎牙实比,都不会得到国王的清算,缘由正在于此。

要知道,葡萄牙、西班牙的国王都不是傻子,不论是若奥、还是菲利普、女王,他们都不同意开辟航线的人实行奴隶制。

是因为他们宅心仁厚?

那就大错特错了,绝对不可能,能坐上最高统治者的人,有几个心善?

因为经历过光复运动的国王,太明白封建领主的可怕,他们害怕,他们担忧,在海外实行奴隶制又会造成中世纪的封建领主,动摇他们的统治。

然而,他们也毕竟需要人手去坐镇,容许更多的人分红,长远考虑。

贾琮想,如果自己也到了那时,细心布局的话,于国于家都能得到好的后果。

皇帝还在为婚礼烦心,新定的皇后是东平王汪氏的后人,可怜弘德皇帝并未亲眼见过,但他也不能草草拒绝,因为东平王的后代,还在镇守辽东。

为此,凌决袆只能把可怜巴巴的目光望向贾琮,贾琮唯有承诺来日让陛下补办一场新鲜的西式婚礼,凌决袆听得兴奋不已,毕竟还是年轻人。

皇帝去歇息,剩下太监和他商议,贾琮问秦王回京的事情。

葛玄礼满不在乎:“调兵印信早已收回来了。”

两太监只能无奈,毕竟贾琮刚才还是为他们求了情的。

贾琮只得放下担忧,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是在扬州被刺杀,还找不到幕后凶手,他可不会轻易放过。

为此得加强装备,回仁华殿坐班,粤、闽、浙三省大力开火器、开市舶司的事情,他全部批准下去,就等厉兵秣马,东南一战。

明朝遗留下来的火器是很先进的,照这个势头发展,绝不会落后给西方。

与汪应元、刘东升、毕忠等人在内阁商议了一些事情,稳固了他的同盟,司礼监大多人也和他关系暧昧,贾琮稍微放心,又到工部宝源局、军器局请火器。

工部军器局大堂,和宝源局挨着,作坊在城东。

“这种鸟铳还是火绳枪嘛……不过不炸膛就算好了。”贾琮把玩着鸟铳,此等鸟铳是龙形弯托,前有准星,后有照门,细长的枪管,其实就是火绳枪,中国谓之鸟铳罢了。

他又告知了山子野燧发枪的做法,然后让家丁每人都带上一把,配上火药,回去练习。

现在孙福都和莺儿成亲了,人也更成熟稳重。

与皇帝定下了出海琉球,贾琮还要重新培养一批人手,这样也能暂时退出京城的政治漩涡。

如果有了军权做后盾,而且又远在海外,那自己的地位,不仅上升,且能更加稳固。

当然具体需要攻克的困难,还有很多。

怀揣着这个远大的理想,他们已走出了朝阳门,正在散心。

日薄西山,晚霞挂在西天,东岳庙前的琉璃牌坊如梦似幻,香客与赶集的,人流如梭。

蓦然间,贾琮瞧见了一位贵妇,乌发挽起,仪态优雅地进了山门,分明是李纨。

他早已换了便服,趁着人流掩盖,贾琮跟了上去。

第335章 李纨上钩、湘云之祸

“求功名呐,福禄自小都要从庙里去求,身上带不来的……宝玉有那么一块玉,还要托在马道婆名下呢,为人母能做的,除此还有什么呢。”李纨走在二进的走廊里,寺庙专门清理的净室,正是他们尽头的方向。

“猪八戒还托在猪圈里呢,前世因果做不得数啊,活这一世就好了。”

“呵……”

对待女人,尤其是有了见识阅历,年龄与成熟兼备的女人,不是一件比较轻松的事。或者精通心理学和有丰富经验的人,手段更好一些。

当然,李纨是名门闺秀出身,这些还不够。

对他有所求,他就占了上风,当其他人退却,净室的木门关上的时候,贾琮坐在桌边欣赏着这个美妇。真要比较,李纨没有贾元春的雍容华贵,没有妙玉的高冷,但也不像尤氏容易接近。

李纨当然是个聪明的女人,真正、完全的符合“大家闺秀”这四个字,在她身上,能看到雅,也能看到俗。

用四书五经出灯谜是雅,也是呆板与从小诗书熏陶的教育体现,她的诗词没太多灵性,也和守寡有关,“槁木死灰”、“竹篱茅舍自甘心”。

和宝钗相比,李纨没有多少道学味和大道理,但是一旦有事情,她肯定是第一个赶紧躲开的,宁可息事宁人,包括管家时得过且过,王熙凤面前有意无意地为平儿喊冤,这也许,可谓之“俗”罢。

生活总不缺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谁能免俗呢?

她穿着一件不显眼的哆罗呢褂子、一条蓝色马面裙,乌发银簪,细腰媚容,美妇的韵致,更胜尤氏,与王熙凤、秦可卿,各有千秋。

“兰哥儿今年的乡试和会试,我这个做叔叔的,少不了要提点的,但愿他的卷子过得去,能够服人。”

“多谢了。”李纨点亮了油灯,屋里的一切,顿时无所遁形。

贾琮揽住了珠大嫂子,一股美妇体香混合着脂粉香,嗅得他鼻端痒痒的,一时觉得满室生香。

可李纨果真不是易于之辈,满脸羞恼,半挣半扎。

但贾琮却是遍布花丛的老手了,片刻便挑起了她的许多反应,身体上的以及精神上的,李纨毕竟还是三十几的美人,虎狼之年,又哪里受得了。

上下其手了一会儿,贾琮突然收手,也放开了这具成熟的娇躯,“好了,为免他人生疑,我现在得回去了,你就继续祈福吧。”

尽管李纨的知性美确有吸引力,但李纨与他没有什么芥蒂,用不着报复什么的,为长远打算,自是步步为营的好。名门闺秀又如何,只要有所求,不愁她不上钩,没听说过“豪门”里的“白洁”么?

眼见贾琮关门走开,李纨理了理略微散乱的云鬓,把右衽拉紧了,一张媚脸连带脖子,都是潮红。

她心里蓦然间生出一种强烈的羞耻感。

但她无法否认贾琮在挑起了她反应之后,一走了之,反而更让她有种抓狂和不服气的感觉……

……

在现代有一种专门引女人上钩的组织团伙,那些男人也许没有多少钱,但是经过包装、对女人的心理研究,还是能骗到不少的炮,有时回床率也高。

而贾琮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不必刻意研究,也不在话下。

出东岳庙,于东城郊却遇到了另一个老冤家,这儿官道离十里长亭不远,贾琮拍拍一身脂粉香与美妇香的衣服,抬眼一望,但见一顶轿子在眼前走过。

轿帘掀开,内中之人赫然是张分宜。

张分宜也见到了贾琮,他感到浓浓的不甘心,目光的仇恨与怨毒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

“哼!”张分宜放下了轿帘,马车徐徐而过,他连续上了三道致仕奏折,原本以为皇帝会挽留他的,可最后皇帝却批准了……那时惊闻噩耗,他很吃惊,手中的杯子也掉了……

门户之见和官场斗争,从那次丁丑上书的廷杖开始,南人在贾琮的一个个阴谋与反击下被打压,再到盐商任其火那件事,张分宜和贾琮,已经是彻底地撕破脸了……他自是恨贾琮入骨!

“老匹夫!”贾琮回头,不再看他们长亭的惺惺相惜和同仇敌忾,猛然一想,扬州遇刺是不是他们干的?旋即摇摇头,他们做的可能性不大,一般官场斗争,都不会这样干,把人整下台,自己上位也就完事了……

不过,这主要看人、看事,比如张居正,把高拱搞下台,又联合冯保,不死不休,在高拱故乡阴谋陷害他,可惜那手段低劣了些……无法置高拱于死地,张居正才无奈收手。

真正的政客,原本就是冷血动物,若有万全机会,都是往死里打。

贾琮现在倒不会再碾压张分宜了,不是不想,而是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啊……以后则是另算,用南人制南人,再借太监的手,有皇帝信任和自己的利益联盟,不信还收拾不了这帮喷子了!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

又是一天日丽风不和,不激烈也不柔和的风沙弥漫西城郊,这里也是一个批准的火器厂。

皇帝同意贾琮南下督师,大学士督师,那当然比总督、巡抚还要高级,首先就要配几队标兵。

所谓标兵,就是从镇营里选拔出来的精英,但人数不会太多,贾琮还专门加一些罪犯来着。

罪犯或者下层好勇斗狠的人,一直是开疆拓土的首选,一般安逸贵族是不想去冒险的,西方殖民者手下,很多就是这种人。因为在本地不好混,在外面才会拼得头破血流,也要拼出一条路。

这是贾琮选他们的一个原因之一。

火器厂外的宽广校场,标兵管队、副队,都把火枪的一侧贴在脸上,右眼瞄准枪管后面的照门,对准前面的准星。

扣动扳机。

嘭!嘭!嘭!

经过改造的龙形枪托自带发火装置,一支支鸟铳的弹药打在了靶上,这一百个标兵有两个管队,一个是杂耍技艺师出身的罪犯艾双双,另一个就是龙傲天了,除了孙福、俞禄、鲍二等体格成型的,其他家丁都编制在内。

火器厂的客厅,贾琮手里又多了一杆滑膛枪,有击铁、弹簧、火药池、扳机等部件,便是燧发枪,当时的技术条件,完全有能力制造。

此时山子野看贾琮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不过,毕忠却是深深担忧:“状元公,天下各省大开火器一事,目今已经深深影响国库的税收了,台垣攻劾不断,甚是忧心。”

贾琮不语,此事只能用时间来回答。

“另外今年加恩科的事……本官看甄宝玉、贾兰、沈德辰几人……”毕忠亦是久经考验的人,见贾琮不说话,话锋一转。

“别太显眼了,前提要文章过得去,如若不是太好,千万不能提到前面,这个时候,慎重为要。”贾琮眼神闪烁。

毕忠点点头,如果贾琮大包大揽,把贾兰提上会元,或许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但那样一来,非议势必更多,实为不智,不声不响地把人安插上来,更好。

张茂才又说了司礼监和文官的一些别扭,最后他们算算军器局的帐,有相当一部分是进了太仆寺、兵仗局太监的腰包的。

对此,贾琮等人全部皆无奈,而后一行人巡视了大炮,恭恭敬敬地送了贾琮出去,两队标兵跟上,贾琮的眼神慢慢变狠……

现在虽然不得不借助太监,利益共享,但是以后,就未必了……贪婪无限的太监也实在阻挠他的大计……

回家后又听见下人说贾探春与赵姨娘的一些琐碎事,贾琮自动过滤了,卸下一身压力,懒散地去厢房,才到门口,香菱便急急拉住:“琮爷,你不能进去。”

“你说什么呢,家里我还不能进去?不就是有人在洗什么?我都见过了……有什么忌讳……”贾琮不以为然,不是扯淡么?

“哎……”香菱叫苦不迭。

贾琮一往无前地掀开了里间竹帘子,又见一道屏风隔着,隐隐热气升腾,明显是有人在洗澡。

这间厢房平时是香菱住的,香菱在外边,莫非是晴雯了?倒是奇怪,这两个丫头什么时候建立了友谊?

贾琮伸伸脖子,轻手轻脚的,再往里面瞄,可见到屏风一边露出一只白皙的女人脚,水滴浸润,好不风情无限,不禁令他兴味大增。

这不是晴雯的脚,也不是宝钗的脚呀?

香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来拉住贾琮,低声说道:“琮爷,是史大姑娘……”

“噢……”贾琮毫无波动,史湘云?说来也不奇怪,史湘云关系最好的人,除了宝钗,香菱也是,因为她们一个疯、一个呆,时常睡在一起谈论诗词……

不对!

史湘云可还是个侯门千金,贾琮擦擦额头,这麻烦他不想惹,这是礼教严苛的古代,被她晓得了……后果不堪设想呀……

贾琮转身就走,然而屏风后面的姑娘似有所觉:“香菱,是谁呀?宝姐姐么?”

贾琮:“……”

第336章 和李纨做头发

贾琮赶紧溜到内书房,旁若无人、一本正经地瞅着邸报,很专心。

困扰了长达数年的八股文,读的时候简直怀疑人生,现在不用了,可当官一事,也着实累心。

他看的是邸报上的两广总督丁启圣上奏的那一个板块。

明末以来的巡抚,唯有广东巡抚没有军事提督权,因为给了两广总督。

而根据贾琮所知,葡萄牙占据了澳门,朝廷却不是主要原因,而是一帮官员欺上瞒下。葡萄牙人贿赂了广东的很多高官,那些官员就乐意。

历史课本记载“1553年,葡萄牙占据澳门”,而其中内情却没说出来。所以读书人长大了,总会怀疑这个世界,古人也会,长大了,就会发现,从小被洗脑的三观,为什么与现实格格不入呢?

这个国家似乎缺什么,都不会缺出卖国家利益的人。

“……”香菱感到无语,她穿着一身石榴裙,靠在厢房门外的柱子边缘,眨眨睫毛,瞅瞅她的主子。

贾琮敢对天发誓,对史湘云真没多大兴趣,即便那是个美人——可能是史湘云过于天真纯洁,而他贾琮的爱心,远远和泛滥不沾边。

但史湘云似乎不像他想的那么傻,当她美人出浴,穿了一身男装出来之后,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大变,看看香菱,眼圈儿忽然一下子就红了。

还好这时薛宝钗来到,贾琮才一本正经地回到堂屋,语气略微有点意外:“湘云妹妹怎么就过来了?”

“不欢迎她吗?”薛宝钗笑道。

“哪里,她婚事没定下吗?”

史湘云突然头低低地躲在薛宝钗背后,一反一贯的潇洒爽朗,骤然害羞而又腼腆。

“听说卫家来提过亲,还没定下,你还是先担心你姐姐妹妹们。”

“湘云不是妹妹吗。”

“恐怕不见得亲些,同父同母的姐弟,也有生分的……何况她呢。婚嫁在平常人看来,那样天经地义,我们家就宝兄弟一个,在这点上忸忸怩怩的,其实在你我看来,哪有那么多不舍。”

“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还是会有感触的,据说猴群里一个讨人喜的猴子死了的时候,其他猴子都会伤心,不会掩饰,何况人呢。”贾琮摇摇头,好像刚才那件事就揭过去了——对他自己来说。

“人可不是猴子,再说那件事真假还不知道呢。”薛宝钗觉着好笑。

史湘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香菱和晴雯抿嘴笑。

夫妻两人又说了几件应酬往来的事情,特别是在京城的上流社会之间,贵妇们谈了什么,哪样好笑,或者是哪样有面子。

贾琮少不了要接见一些拜访的人,或者官场老朋友,或者拜在他门下的门生,总之回家也难以闲下来,照姐妹们的话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人在满足了一份虚荣之后,总要为那一份虚荣付出点什么代价,或可称之为盛名之累。

当然历史与现实见得多了,人心总不免趋于阴暗,为了驱走那一份阴暗,睡前贾琮拉了香菱下棋,就好像布置他内心的一盘棋局一样。在这盘棋局中,他发现南边的牙行,还有山海盟的驿传,都是可以变活的。

这一晚的史湘云却不那么活灵活现了,她在厢房腻着好闺蜜、好姐姐,泪光莹莹,委屈地道:“就是被他看到了,也怪我不小心,我那个丫头翠缕,又是个呆瓜,香菱也是个呆的……好姐姐,传出去我怎么办呢。”

薛宝钗动动嘴唇,有些不喜和为难,还有无奈,片刻又变得一脸平静:“没事的,云丫头,香菱不会外传,不像晴雯爱说爱闹的。再说他也不是有意的,是咋们不小心。”

史湘云总觉得很吃亏,很害怕,她自小的观念里边,就算不是身子,哪怕一个脚趾头,也是只有未来丈夫能看的……可偏偏贾琮看了去,他又有了妻子,好委屈啊……

……

嘭嘭嘭!

嘭!嘭!嘭!嘭!

又一天夕阳西下,西城郊校场的一百标兵收了火铳,给火药池重新装填,那些火药都是按照贾琮所写的比例来制的。

这队标兵,人人都穿着棉甲,一开始的士兵盔甲,都是七八十斤重,负担很大。之所以改变,不得不归功于帝国丝绸与棉花的发达,改制的棉甲,只有二三十斤。

闻着有些反胃的火药味,关心自己标兵、实际上也是关心自身安危的贾琮,用手拍了拍眼前的空气,有这么一队火枪兵,真的感觉安全了不少。

艾双双、龙傲天等人的火枪训练方法,出自贾琮授意的“连环枪式战斗法”,第一排卧下,第二排跪下,第三排站立,其中的排位方式也有很多妙处。

这其实与宋朝火器的“轮番迭射”,明朝的火枪战斗法,性质完全相同。因为这个时代的火枪存在前膛装药、发射慢等特点,非得如此,才能做到不间断的密集型射击!

十八世纪,冷兵器还不能完全淘汰的,冷兵器和火器,是并用。

山子野捏捏稀疏的胡子,站在旁边,略微有些谦卑地道:“大人这一队标兵,严加训练和布置,必成一队精兵,想来和戚继光的不远了。”

“差得远,我选的这些人,和戚继光的不同。他选的,必须符合当兵标准,某些方面像是行动的木偶,我选的,人人骨子里都不大安分,期盼建功立业呢。”

贾琮说完,山子野点点头,又说了一些火器、火药的难处。

火药由硝石、硫磺、木炭配制而成,硝石产地有四川、山陕、山东,最近山陕那边,运送有延误。这些产地在《天工开物》里边有记载,木炭最好用是柳条,不过北方柳条少,用别的树代替,质量性能难免差一些。

说起来火药配方很简单,实际操作还涉及提纯等等,就好像工厂的流水线生产,投入大批资金是肯定的。

也因此,都察院与六科两个方面的科道官,又有人跳出来说话了。

这些贾琮都忽略了。

这两天最严重的是,有人挑唆御史上奏,话题有意无意地往贾琮曾经搜集道家书籍《飞仙记》、先帝雍乐之死上面扯。

当然,弘德皇帝凌决袆发怒了,那个御史也下了诏狱,原因很简单,那本书由皇帝送上,凌决袆不发怒才怪。但是,敌人的目的达到了:不仅让人怀疑凌决袆,也让贾琮的威望动摇。

那个御史,不过是幕后主事人的枪罢了。

这些怒火,贾琮都埋在了心底,不动声色。

一百标兵并未跟贾琮回去,跟他回去的,只有自己的家丁们,但人人手执燧发枪护卫,龙傲天、武状元他们,一个个别提多神气了,使得荣国府的下人们瞧见了,复杂之中,平添七八分敬畏。

那个庶子,已经成长为一方大佬了。

贾赦、贾政他们,今时今日也不敢对贾琮指手画脚,长幼关系,遇上君对臣的命令,他们只能屈服,进入了微妙的阶段。贾政还好,贾赦的身体却不大如意了。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今天贾琮进大观园的时候,就闻到了很浓的江湖味,随便问一个丫头,才知道是贾探春协理管家,不留情的一些事,赵姨娘爱闹,赵国基死的时候就闹过了。

贾琮懒得理会,过了沁芳桥、蜂腰桥,到稻香村探望贾兰,原来贾兰没回来,考了秀才,进了宛平县学,或许贾兰过于内向,没选择和当初的贾琮一样,而是乖乖在县学就学。

接待他的是李纨,稻香村的外表,宛如农村茅舍一般,篱笆外边,一条溪流流过,村里养了鸡鸭鹅,门前旁边右方的木桩挂了幌子,“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对于农人是俗,对于富人就变成雅了。

因为里边的装饰一点也不俗,李纨不大好意思正眼看他,从她们管家开始谈起,李纨说道:“三丫头得罪人也不怕,毕竟总有一天要走的。”

她不愿意得罪人,另外最近偶尔和一个牙婆来往,李纨很怀疑是贾琮做的,贾琮可不愿意承认,牙婆也确实有效,因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李纨又是过来人。和贾琮亲抱了一次,再被挑起火苗,内心就越来越挣扎和矛盾了。

等素云、碧月两个丫头被支使开了,贾琮知道今天宝钗又求子去了,心下大松,“你做过头发么?”

“什么意思?”李纨不解,这有什么好问的?

其实“做头发”也不准确,李纨毕竟是未亡人,虽然,她们同样姓李。

因此,贾琮没心理负担,一点都没有。

“做头发就是这样……”贾琮拉起李纨洁白光滑的手,按在墙上,李纨的脸很接近鹅蛋脸,三十几了,风韵犹存,不是那种一颦一笑就很勾人的秦可卿,而是一个成熟香甜的梨。

不吃,很可口。吃多了,醉人。

“不行。”李纨挣扎,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贾琮已经带上了门,亲了,摸了,抱到床上,李纨依旧半推半就,一直到解开衣物与放下头发,才欲拒还迎。

可能她很担心在家里这么做的,尽管是偌大的大观园,不容易发觉,但是贾琮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不了往后不在稻香村。

李纨被他挑起了火苗,反过来贾琮也是,看着这个充满知性又成熟的美人,彤云一片,直令他热血沸腾,比起当初看“白洁”,都还要兴奋激动。

然而贾琮好半天才分开李纨的腿。

“啊……”

这个时候的李纨只能催促贾琮快一些,不能让人发觉了。

第337章 今天开始、不死不休

这怕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开门揖盗”,但此事过后,贾兰前途更加光明的事实,已经不言而喻。

虽然说,就算没有贾琮出现,没有随着贾府叔伯们一起堕落、醉生梦死的贾兰,也必然跻身官场。

但是,科举难过,而过了科举之后,对于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不过又是另一种折磨罢了。

历史上的不少状元、进士,下场都不好,从状元做到首辅的周延儒,也抵不过崇祯的一杯毒酒。

这些道理,李纨未必不明白。

贾雨村、贾琮这种“升官天才”,毕竟是少数人。

倘若把官场看成一个竞争激烈的行业,那么一个成功者背后,都堆满了无数的失败者。

都是一样一样的。

给皇帝打工,纵使首辅,谁能够不提心吊胆?

而十二金钗,个个都是心思机敏之人、外秀内慧,“梦里功名,更那堪镜里恩情”!“问古来将相几还存?也只是虚名之后人钦敬”!

急急忙忙地穿好衣物,李纨便赶着贾琮走了,来不及软语温存,脸上残留着红晕:“往后你可不能再来这里了,不然我可不依……”

贾琮一听,心里微喜,拍了一下李纨的后面……顿时柔软的两片摇晃不已,他道:“我明白了,这里不行,别的地方就行了……”

其实这个名门闺秀、大家千金出身的李纨,真的很不错,贾琮满足的不仅是身体上。

还有身体上和心理上。

总之很爽。

爽就行了。

“你能为我着想一下就好……”李纨的羞耻感消退不久,脸愈发红了,看都不敢看,转身背对过去,任由贾琮抱住。

须臾又觉得黯然,自己何以堕落至此啊。

万一捂不住,谁都没好下场。

但她没说出来。

“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贾琮安慰了几句,才告辞出门。

因为他时间把握得当,素云、碧月等下人倒不至于怀疑。

“唉……”李纨轻叹了一声,闻着闺房里,事后残留的一点余味,出神了好大一会。

但一想起贾琮那温热的手掌、嘴唇,娴熟而又不失温柔的动作……李纨整个的心里和柔软曼妙的身体,俱是不禁火热起来……毕竟如果不是贾琮,她都快忘干净这种味道了……

很美妙,很美妙……只有人类和海豚才能感受到的美妙。

人生如果失去、不珍惜、不享受这种美妙,那真是暴殄天物……

再想想贾琮可是自己的堂小叔子……不赤鸡吗?很赤鸡噢!

赤鸡得一塌糊涂!

“呸!”李纨风韵犹存的脸上不由火辣辣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点口嫌体正直……

……

贾琮也觉得美妙赤鸡。

不过往大观园南边走、到了园门的时候,却碰上了姑娘们和夫人们管家的一幕。

这个园门是一道垂花门,左右设有议事厅,垂花门设计很讲究,一般都是设计在跨院院门、园子大门的。

贾琮看到,赵姨娘一身红裙,站在门口哭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跺脚:“哎哟!我不活了!环儿是你亲弟弟,三丫头,你难道也不是从我肠子里面爬出来的?雀儿还不会飞,就忘本了?!”

“兰小子考中了秀才,琮儿中了状元,家里何尝不是要拿出一些贴补的!环儿今年考县试没中,但一年八两银子的笔墨纸砚费,你岂能说革就革了?那环儿该怎么读书?还怎么中?”

“前几年你舅舅死了,你不多帮出几两银子也就罢了,何必对你亲弟弟如此?哎呀!我不活了!哎呀!我不活了……”

说完,赵姨娘伏地大哭!

看起来真像窦娥对簿公堂、六月飞雪了!

里面平儿、宝钗都忙不过来,贾探春也是声色俱厉,又觉得丢脸。

贾探春可不认赵国基那个舅舅,她从小是王夫人养大的,心也向王夫人。

说起来,没有谁对谁错可言,探春不认生母、忘本吗?是的,就是如此,没必要洗地。

因为,贾环宁愿跟堂姐贾迎春玩乐,也不愿意找亲姐姐探春!

贾环更是对赵姨娘说过:你不怕三姐姐,有本事跟她说。

可见贾环这个亲弟弟,小时候对亲姐姐贾探春畏惧到什么程度了!

反过来说,赵姨娘坏吗?很坏,非常坏,甚至到了阴毒的地步,诅咒王熙凤是报仇,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贾宝玉没有害过他们母子,甚至处处忍让,赵姨娘却找马道婆来,非治死贾宝玉不可。

当然,这些比起贾琮的所作所为,都是小儿科了。

没人的性格是天生的。

性格都是环境养成的,只要有宗族、妻妾家庭存在,这种事就会爆发。

没人是完美的,贾琮自己也不完美,没必要过分指责别人的不完美。

只不过有些人,喜欢过分美化贾探春的优点、美丽,或者从赵姨娘的角度考虑,赵姨娘也不是反派了。

不遇见还好,遇见了总该做点什么吧,贾琮正想走过去说话,议事厅里的宝钗先一步发号施令:“赵姨奶奶,这钱从我们房里出吧,琮弟也不会说什么。”

其实爷们的笔墨纸砚费是有定额的,但是惯例还有八两银子,算是零花钱,贾探春为省简考虑革了,各有各的理。

宝钗这么一说,贾琮也不准备插手了。

赵姨娘大喜过望:“还是状元夫人好,瞧这贤惠得……”

贾探春对生母愈发厌恶。

另一边的贾环却不领情,眼睛眯成一线天,冷笑道:“不要你们来做好人!我不稀罕!”

贾琮想了想,宝钗和他是一路人,卖好是最高明的……至于贾环以后如何,就看他作不作死,不然,王仁就是他的前科之鉴……

此时,武状元在园子门外躬身望着贾琮,犹如一个太监似的,贾琮才出来,武状元递上一封书信,贾琮撕开一看,脸色阴晴不定起来。

然后,贾琮立刻就叫人备上不显眼的小轿子出门了。

宝钗、平儿看看他的背影,没说什么。

赵姨娘也觉得没趣,况且讨了好处,也就不闹了,趾高气扬地拉贾环走了。

把个三姑娘贾探春的一张鹅蛋脸,气得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她觉着好没面子,让她在王夫人面前难做。

贾探春以为,如果没有赵姨娘时不时撒泼大闹、小偷小摸,王夫人会更喜欢她、对她更好的。

这就是人心!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贾琮不是完人。

也不想做完人。

在某些人眼里,他就是个恶人。

毕竟,伪君子很累。

……

正阳门和午门之间,走过六部口,到邢部天牢。

天牢在京城官民心里的恐惧感,仅次于锦衣卫诏狱。

嗒、嗒、嗒。

轻微的脚步声踏在石头地板上面,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的司马匪鉴激动得双手扶住铁栅栏,双手双脚的铁锁链碰撞声,叮叮当当的想起。

来人是两个黑衣人,看见为首的人摘掉面具,露出一张老脸,司马匪鉴又淡定了:“董大司寇,本主事还有救吗?”

“本主事是被进京述职的原江西道御史吕则民风闻乱奏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不知是不是皇上御笔亲批我下狱的!”

董安国深深叹了一口气:“司马主事,此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连吕则民也下狱了,他下的是诏狱!”

“也就是说,吕则民不仅弹劾你!也弹劾了山海公!”

“而司马主事你,下狱之事,不可能是皇上御笔亲批,你一个六品的小小京官主事,皇上哪里会记得你?只要内阁有人和司礼监串通,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把你抓进牢里!”

“哈哈哈哈……”司马匪鉴惨笑,惨笑中却有几分说不出的狰狞:“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干涉了忠顺王爷的库平银,后来又在户部江苏清吏司顶缸!戴凤翔、张茂才、王应麟、龚鼎慈他们都没有这么干!枪一定会打我这个出头鸟!死了也没什么!我想见一下盟主,希望他保全我的家人!”

后面的贾琮才上来,也褪下了面具,“我想,不仅仅是忠顺王爷在挑唆人使绊子,有人在害怕,所以他们得试探!另外还有司礼监,他们也不希望我一家独大,你知道吗?”

“不过,我会尽量想办法保全你,司马兄,遥想当年,我们是一起经历科场的人,我不仅会想办法保全你,保全你的家人,更是我职责所在!”

“我记得,那时我还是一个落魄的童生!”司马匪鉴声嘶力竭地哀泣:“有盟主这句话,我司马匪鉴死而无憾!”

“如果历来变法都需要死,我就做弘德的第一个人!以备后人瞻观!”

“从出书到盐政变法,我一直相信盟主是对的!只不过我想不到会有今天,那时我还是穷得叮当响的童生,当方圆几百里、上下几百年都以科举为荣,哪怕它刷掉了多少人,我还是不甘心地要去争它!”

“争它,就能出人头地!就能出人头地!就能高人一等!就能体面!”

“得罪了几方势力也罢,只是可怜了我在良乡的糟糠之妻……”

“不过有盟主此言,司马某人纵使一死,又有何惧?”

贾琮的眼睛,顿时红了!

他转身就走,二话不说,没有再多言!

谁能想到,即使身为大学士,名震天下、门生成员无数的贾琮,也有不得不屈服和认命的地方?!

政治若能温情脉脉,谁愿冷血无情?!

认命吗?!

不!

这一切!他贾琮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军权!东南的军权!

势在必得!!!!

“山海公……”才到天牢的值房,这一段却像走了几十年一般,董安国怀疑他出了什么事。

“没事,这点定力我还是有的……”贾琮挥挥手,眼睛却浮现出无尽的仇恨和狠毒,经久不散!

既然如此,

今天开始,不死不休!!!

第338章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宽广偌大的天坛,人流云集,一层层地铺满,第一层是皇帝、皇后、太后太妃们。

第二层是勋贵们,第三层是文武官员们。

燕京除了皇城有太庙、社稷,外城的东西南北还有四个地方,就是天坛、地坛、日坛、月坛。

只不过现代人最熟悉的是天坛。

每年春天,皇帝都得带领全城文武勋贵以及在京文武百官,祭祀天坛,干旱时节还得祈福求雨。

另外,皇帝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像上古的三皇五帝一般,得亲自下地、召集顺天府的里老询问稼轩、田地之事,并且得亲自扶铁犁、耕地。

这大概是古代皇帝一生之中“最接地气”的一件事情,当然,这件事充满了形式主义和仪式感。

锦衣华服,凤冠霞帔。

红蓝青黄,满朝朱紫。

这一天,贾琮在内的文武大臣们,生平以来唯独一次不能坐轿、骑马,而只能从内城步行到南边的天坛。

负责治安的锦衣卫、兵马司开路,全城市民围观,“伟大的皇帝陛下”,率领他的子民们,步行十里。

此时,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们,几乎是人人都腰酸背痛腿抽筋。

大顺要求皇后太后,以及有品德的妃子们,参加这项典礼,由于有的女人有小脚,因此只有她们能够坐轿。

贾琮站在第三排的文官第四位,论资排辈的形式,他还是没有过分地去打破,前面三位是首辅杨清和、辅臣于成龙、汪应元。

上香、念词,表面上看,似乎仪式进行得有条不紊,贾琮却感到右眼皮狂跳,经官场磨练的政治嗅觉,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当户部尚书、大司徒毕忠引领皇帝陛下到土地边缘的天坛台阶的时候,凌决袆嫌麻烦地除掉冠带,拾起袍服别进腰带里边,兴致盎然地下地扶犁:“那个里老,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从大兴召来的里老,尽管事先由礼官教导过,但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天命之子”,还是忍不住颤抖,话也说不全,连连点头。

皇帝总是少年心性。

尤其登基以来,从未离开皇宫一步,非常地烦闷,因此他不想顾及这点对他来说的小小的仪式了。

前几年出京巡视,他也偶尔这么玩闹过。

贾琮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耕地啊!皇上!有些人就有借口了!

人群先是沉默了几秒,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节奏。

继而,山东籍人士、太仆寺少卿李善之手捧牙笏,当众出面,斥责道:“皇上,除掉冠带,于礼不合,万万不可啊!”

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刘东升反而一言不发。

凌决袆根本不理李善之,忽然,三公九卿都没有一个发话,御史、给事中却是一个个嗷嗷直叫、唾沫横飞、口诛笔伐:“皇上!于礼不合啊!”

“请皇上按制来耕读!皇上!”

他们又提到了规制!

这个时候,御史、给事中们兴奋得不得了!皇帝又如何?给我们逮到了把柄,一样喷死!!

真是兴奋啊!谁敢这么合理合法地喷皇帝?他们敢!

过瘾啊!

然而,在贾琮看来,事情不是表面过瘾这么简单!

文官们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从一件无关紧要的的小事,引发恐怖而又激烈、无限循环的政治斗争!

古往今来,大多政治斗争都是这么引发的!很少有人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关键点在哪里?

按制!!!

贾琮提议并执行开火器、军器局,就触动了按制这两个字!!

矛头很明显了。

最后、真正的矛头不是皇帝,而就是他贾琮!

阴险!

卑鄙到了极点!

“放肆!混账东西!”凌决袆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回头道:“尔等在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小题大做,难道不知朕不除冠带,就无法耕耘吗?难道你们想谋害朕呐?”

凌决袆气死了,你们这是谋杀好么,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御史给事中却呼啦啦跪了一地:“皇上,祖制不可违,耕耘之事,表率而已,礼字当先,皇上违礼,是臣等监督有失之过。”

就算没人在背后挑唆,只要老油条,都能抓住这个机会。

凌决袆慌了,他慌的不是什么祖制,而是这么多人都下跪说他是错的,他一个少年焉能不慌?这么大的阵仗焉能平静?

于成龙不动声色。

贾琮、汪应元、杨清和三个辅臣对视一眼,杨清和唯有垂头而已,贾琮却微微点头,汪应元才一摸手袖,趁人不注意,一个纸条揉成团,滚了出去。

看到凌决袆求助的目光,贾琮想了想,忽然身体向前倾,还好有人扶住了他,大家都以为贾学士怕是中暑了。

凌决袆眼睛一亮。

“哞!”老黄牛在叫。

“哎呀!”凌决袆忽然一使劲,看起来似乎是架不住老黄牛之力,向前扑倒……

里老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皇上……”

太监公鸭子般的嗓音与大臣们惊惧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叫出。

汪皇后、两宫太后、太妃贾元春等,无不吓得花容失色。

……

只是,须臾过后,“重伤”的皇帝被抬上来,雍容华贵的贾元春、两宫太后才把怀疑的目光看向贾琮。

“谁丢的纸条?”

赵康怪异的声音,似乎要传遍整个天坛似的,暴跳如雷:“皇上,有人在说奴才们的坏话……恳求皇上罢了奴才们得了……”

凌决袆脸色阴沉下来,心里却狂喜。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于成龙脸上的难看也一闪而逝,就连忠顺王爷的心里,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哀叹。

只有贾琮、汪应元心里在笑。

这短短的一幕,

其实充满了无数男人的恐怖心机!

也充满了他们政治斗争惯用的手段!

女人宫斗和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个堂弟……”贾元春都不禁佩服。

……

由于皇帝的“重伤”,某些人不得不偃旗息鼓,又因为“匿名信”的飞来横祸,好巧不巧地打断了这个暗含了种种阴谋的“闹剧”。

但是贾琮知道,反抗自己的势力,远远不会这么轻松地偃旗息鼓。

中午的歇息时间,京官们对皇帝的“重伤”表现得很“忧心”,食不下咽。

但是,老天似乎开眼了,也赶上了清明谷雨之间,一场贵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洒落。

就更让另一群贾琮的同盟,上书高呼,以此承认皇帝是多么地正统。

清明时节雨纷纷,西小市的行人欲断魂,书店的大厅里面,贾琮题完了一绝:

“慷慨歌燕市,

从容做楚囚!

引刀成一快,

不负少年头!”

贾琮的诗作很少,但出手多半是名作,看完这一首,刘东升、毕忠、汪应元不由点头。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雄心壮志,已经力透纸背!”刘东升抚掌大赞。

这是民国时期汪某人的名作,事件是与刺杀亲王载沣有关。

而对贾琮来说,也是他以后清君侧的志向。

当然,别人不会这么理解,而只会联系贾琮的事实去理解。

“硝石自古出四川、陕西,近日川陕干旱,甘总督也奏硝石不能按时到来,必然是陕西会有大变……甚是忧心……”汪应元神情悲切,为故乡,也为同盟。

“如果是到南边的话,我会吩咐四川官府从南边转运,不会影响东南的局势,但陕西确实堪忧。”贾琮也担心道。

硝石在中国的产地只有陕西(甘肃属陕西)、四川,也就是蜀道、陇道,而硫磺、木炭,可以说遍布天下,这是发展火器必须考虑的。

愿望美好,干起来不行,无疑令人痛惜,所幸贾琮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拉一批、打一批。

现在,圣旨已经拟定贾琮出京为江苏、浙江、福建、广西、广东五省督师,而身后,反抗重重。

如果,这时候贾赦再病死的话,贾琮估计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以孝治天下,首辅都不得不丁忧守孝,倘若真到那个时候,有皇帝的支持,都没用,扛不住。

贾琮此时只能祈祷,贾赦晚死一点,不然实在耽误他的大计,守孝三年,官场就物是人非了。

于成龙、忠顺王爷笃定他做不出什么大动作,不敢反抗?那就做给他们瞧瞧!

另外,秦王、白莲的变数,从长远来看,未尝不能成为对他有利的催化剂!

贾琮此时真切感受到了王安石所说的话: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第339章 庙里戏李纨、家里戏宝钗

有人说,对待少女,就带她走遍天下;对待成熟的女人,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对待少男,最好宽衣解带;对待成熟的男人,唯有厨房灶台。

贾琮认为,这些话,都有其道理。

在燕京城的东城郊的东岳帝妃庙内,西侧的一间净室,房外有高高的围墙圈起来,就像井蛙观天的四角的天空,虽然视线狭窄,看不见许多东西,不能一览众山小,但却给人安全感。

而净室之内,明显经过细心的打扮和设计,一袭猞猁狲皮铺就的地毯,宝鼎上香烟袅袅,帘帐挂起。

贾琮的一双手在李纨光洁的脸上摸来摸去,手感极好。

由于一介未亡人,独居的寡妇,她不仅衣服不鲜艳,而且脂粉也抹得少,但是皮肤保养得极好。

贾琮不由想起清代四大讽刺之一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这本之中也有贵妇偷情的情节,只不过不那么露骨,而且还是跟寺庙里的俊俏和尚。

要论会玩,古人其实一点也不输给现代人,甚至某些方面犹有过之。

比如清朝销毁的某些书籍,伦理、辈分、男人和男人、人与各种动物……那是什么情节都有,绝对毁三观,放到现代也是禁书。

为何对待的成熟的女人,必须带她们坐一坐旋转木马呢?

因为这种阅历丰富的女人,很难再有情感波动了,她们缺的是刺激。

而眼下两人约好来东岳庙,显然是极为刺激的一件事情。

“哎……”李纨似乎不好意思称呼贾琮为弟了,“我听你说,要提拔那些匠人,也即是在贱籍之类的人。虽然我不懂你们男人当官的事,但是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感觉就很难做……”

贾琮抚摸她脸庞的手停了下来,沉思一会儿,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二十三史》看过么?《宋史》里面就有,在宋朝,有人献技术,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奇淫技巧,而得到了朝廷的奖赏。所以,可见这是有先例的,我并非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一个晴天霹雳。”

“有些言官以此弹劾,我就能用这些例子反驳他们,引经据典,我也未必输给他们。”

“宋朝对抗金兵而败,因而后世每每以此诟病指责,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的技术、经济的繁荣。”

“而且,我的做法和王安石不一样,督师东南,资金的运转,确实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我可以从内部改进来……”

李纨静静地看着他,她发现这个小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气质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有时候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更多的是身居高位久了,自然而然培养出来一种气势……

而贾琮则盯了一会儿李纨的脚……

李纨的美丽,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美丽。

薛宝钗也虽然美,真要比家世教养的话,李纨比她强,薛家终究是商人家,而金陵李家世代读书,“族人无不持书诵读”,真正的书香门第。

她不好意思地把脚缩进了被子。

然后也不再提贾兰科举,以及贾琮又要离家的事。

窸窸窣窣一阵,贾琮已经动了起来。

李纨双手搂住贾琮,低头银牙紧咬。

因为这次不是在大观园的稻香村,担心这担心那,畏首畏尾,仓促草草,故而这回两人都很尽兴。

贾琮闻着这美妇体香,在极大的满足之后,又想起尤氏怀的孩子不知怎么样了,至于王熙凤,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纨靠在他怀里,蓦然间叹了一口气。

……

回到稻香村,贾兰从宛平县学回来了。

还好李纨穿的是裙子,不然腿就特别开了……

但是也能看出一点,李纨愈发容光焕发了,不大像以前“槁木死灰”的寡居模样,一张俏脸,娇艳欲滴:“县学的教谕有没有打骂你?你祖父都夸你来着。”

贾兰摇了摇头,李纨满意地点点头,说着,脸不自禁红了一下:“你琮叔的人,在今年顺天府乡试和恩科会试上,会提携你,因此不要太过紧张、担心了。”

“明天你琮叔要去东南督师,家里免不了要开祠堂祭祖的,一大家子给他送行,你也去。”

“嗯。”贾兰琢磨琢磨,哪儿不对劲呢?母亲好像更美丽了?觉着奇怪,也就不想了。心下一松,不禁感激琮叔起来。

……

皇帝成亲未久,但和汪皇后好像也不怎么恩爱。

皇宫西阁里面,凌决袆给予了贾琮热切、期盼的目光:“贾爱卿,朕能不能做千古一帝、一统宇内、万国来朝,全看爱卿此行了。不管开火器、还是提拔匠人、招揽海盗,朕都全准!”

贾琮恭敬道:“皇上英明,一味怀仁,邻国敬之而不畏也,内圣外王,方为天子之道,臣定然不负皇上之重望。”

凌决袆不禁面有得色,一想起开疆拓土之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那是何等的霸气啊!

内宫二十四衙门的兵仗局总管葛玄礼隐藏了嫉妒,吃味地也想捞一件功劳:“万岁爷,近来各地书院,乱议朝政,奴才以为,很是不妥,干扰贾学士的督师,莫若……”

“爱卿以为如何呐?”

贾琮眼神一眯:“陛下,朝廷规定的官方读书场所,有社学、县学、府学、国子监,这书院不在朝廷规定之内,所谓‘人言不足恤’,但又有‘人言可畏’,书生乱议朝政,总是不妥……”

就算现代,都不能乱议朝政的……

“爱卿酌情处理即可……”

葛玄礼得意洋洋起来,自以为很高明,然后贾琮才奉旨退出。

以前的“好朋友”刘康,现在被打发到了钟鼓司敲钟,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戴权也不怎么闹事了,倒是赵康、葛玄礼几个很得势,贾琮也不得不以巨额钱财贿赂他们。

现在捧起来,来日再杀掉,谓之捧杀。

当然,这对贾琮的名声肯定有影响。就比如钱谦益,天下文宗和结交太监混合在一块,就成为很复杂的一个人。

但怎么样也不影响自己的势力。

“皇帝倚仗辅臣贾琮是对的,但政事难行。”西六宫大殿里面,张茜太后欣慰、又有几分闪烁其词:“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不议论那些政事,就说东西六宫里面,贤德太妃是贾琮姐姐,封诰是不能撤的……”

凌决袆明白了:“改日朕再议议王子腾的谥号……”

生母也就是原先的裕妃,此时生病了,尽管美丽优雅的汪皇后也在太后旁边,凌决袆也不多看一眼,径直走了,汪皇后觉着委屈。

张茜太后看她一眼,翻了翻眼睛,“你自己学着点,一味遵守礼节是不行的,皇帝也是人。”

凤藻宫内,正在做针线的抱琴说道:“甘嬷嬷进了东六宫呢,太后也没说什么,倒是皇后娘娘有点不忿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不关我们的事了,我只期盼着,有朝一日还能再回家省亲一次才好啊!”贾元春百无聊赖,岁月也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一天天的,就这样过去了。

……

“嘭!”

从军器局返回的时候,几个实验地雷在荒山上炸响,山子野说精密了很多了,但是时不时有匠人伤亡,优免条例现在都没有同意过去。

伍三哥、仲尹他们看得心慌慌的,回到家以后,已是“临晚境、伤流景”,在香菱的服侍、梳洗之后,贾琮决定去薛宝钗房间。

卧室里面,幽香淡淡的,回来之后,贾琮一直没提外面的事,想来想去,薛宝钗还是有些不忿的,她还是有傲气的好么?

“夫君……你不多嘱咐几句么?”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后,对镜卸妆,只穿了睡衣,一头乌发很茂密。

脸上、身上的些微丰腴,还有贵气的优雅端庄姿态,很能挑起贾琮的兴味。

坐在旁边的贾琮一脸奇怪:“家里有你,我还担心什么?”

薛宝钗微笑着,不看他。

贾琮不由想起那么几句名言: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也只是权衡利弊。

现在想想,多么有道理啊!

“好了,过了今晚,我们又见不着了,不要多想好吗。”贾琮不由分说,率先发动了攻击,还没到床上,就又亲又摸起来。

虽然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宝钗还是受不了丈夫娴熟的攻势,况且有心里的羞涩作祟,很轻易地就被拿下来,发出一声声娇呼:“……”

……

次日,宁国府大开祠堂,开启了欢送贾琮的模式。

第340章 五省督师、炮轰书院

宁国府西跨院的祠堂内,深红的晨曦之光映满了堂内堂外。

小厮丫头婆子以及外围族人,都只能看见内堂两侧大柱那对装裱得明晃晃的对联。

此地林木深深,古木苍天,显得有些幽寂。

一身大红绯袍、锦鸡补子,配上唇红齿白的面相,使得十七八岁的贾琮特别卓然洒然。

他当先上香,祭拜了列祖列宗,回首一望,贾母、贾赦等女眷男性,赫赫一堂。

这么多年了。

这是家啊。

尽管家的感觉或多或少。

贾母已是老态龙钟,不问家事。贾赦虽是看起来红光满面,体态发福,享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但大有回光返照之态……

毕竟贾政的亲孙子贾兰都只比贾琮小一两岁……可知贾赦活得也是够了……

曾几何时,贾琮盼着贾赦赶紧死。

但是如今,不为亲情,怕守孝丁忧影响自己的官途和志向,贾琮反倒期盼贾赦多活几年……千万不能影响自己……功亏一篑太可惜了啊!

这可不是造化弄人么!

再看英俊潇洒的贾琏……咳咳,怎么感觉琏二爷头上有一片绿油油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呢?

贾琮这个时候才想起王熙凤——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休妻了不是,算不得自己绿了贾琏。

贾瑞、贾环都是老模样。

李纨就在邢夫人、王夫人之后,邢夫人得色更多一些,这个时候的李纨却不好殷殷切切地看向贾琮,或者依依不舍地告别,反而是淡淡的。

贾琮当然也不好多看她。

“大家都散了罢,不必相送太远。”到了宁国府门口,贾琮转身回头道。

贾政只是说了几句“唯有上报皇恩、勿念家事”之类的话,就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贾赦也觉得再以父亲身份教训贾琮,很不妥,这是帝师啊!这也是一种很奇妙而又微妙的改变。

王夫人却是觉得颇为不甘心的,宝玉呢?宝玉就在人群中,一点都不显眼……

而后史鼐、史鼎也来相送,继而是刑部尚书董安国、户部尚书毕忠、都察院左都御史刘东升等等,还有一些宫里的太监、皇帝的送行赏赐之物。

一百标兵开道,直到东便门的杨柳岸边,隆恩之盛,前所未有。

而王夫人她们只停在了宁国府门外,那两座很干净的石狮子面前,贾琮至此,大势已成,羽翼丰满,她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唉……”王夫人唯有一声长叹。

贾母早已不多说话了,琥珀扶着。

另一边,东便门外的水道码头。

朝廷给贾琮配备的,是一条内河战船。

这一艘内河战船是最大型的四百料战座船,长八丈六尺九寸,宽一丈七尺。

是内地水师的主力战舰,也是指挥官的指挥船。

不仅代表了对贾琮的倚重,也代表了朝廷的威严。

船上的两条桅杆上面,旌旗飘飘而避日,一道“钦命五省督师贾”的旗幡迎风招展。

战船配备了管形射击火器。

码头上送别到此的还有宝钗、迎春她们,迎春与宝钗一般,更见丰腴,反倒是宝钗瘦了一些,贾琮平静道:“二姐的婚事,我跟父亲提过秦家的相公,人品是不差的,虽然不是什么公侯之家,倒也显得我们不嫌贫爱富……至于三姐,镇海统制周家的儿子也见过几面,说不定过几年我回来,大家都各有其所了,何尝不是美事。”

贾迎春与贾探春很羞,闺阁女子谈婚事都是很害羞的,纷纷低头啐了一口,给贾琮白眼。

“哈哈哈……”朗声大笑中,贾琮豪情万丈地踏上了甲板。

“呵呵……”林黛玉咯咯娇笑,贾宝玉吃味不已。

贾宝玉本来不想来的,但是林黛玉、姐妹们都过来了,他怎么能不来呢?

“起锚喽!”

纤夫、水手们使用木制机械,提起了几百斤重的锚,两根桅杆的风帆瞬间鼓了起来。

船只渐行渐远,一身大红绯袍的贾琮洒然地挥了挥手,不见多少伤感,这艘大型战船便离开了东便门,在香菱、晴雯红了眼圈的送别之中。

等战船完全消失,只剩下其他的漕船,岸边杨柳依依,她们却还舍不得走,薛宝钗仿佛仍旧处于方才临别时的嘱咐家丁、嘘寒问暖之中。

婚前再没有感情,婚后至今那也是难舍难分了呀。

只是那种感情说不出来,为他担心,也为自己担心,朝廷一旦传来弹劾夫君的消息,她也会感觉很慌乱,慌乱之中故作镇定,再优雅端庄,也才是二十出头的女人……

“妈,我们带姐妹们回去吧……”

薛姨妈点点头,发福的体态迟滞了一下,耳提面命地小声道:“宝钗,琮儿的权位威望,家里是谁也挡不住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你就当听不见……唉……我苦命的女儿……”

“……”薛宝钗贝齿轻咬红唇,一双波光莹莹的水杏眼平视湖面,好像那流动的湖水,化为一声幽幽地叹息……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时候,林黛玉妙目横睇,她倒是觉得,比起宝姐姐,自己似乎幸运了很多……

幸运吗?

……

“谁也挡不住贾琮?不可能!”

皇城的王爷府邸,忠顺亲王凌决初,一手敲敲手中挂着玉坠的扇子,一手拿起冰镇葡萄,坐在太师椅上,一边叫蒋玉菡唱戏,一边惬意舒服地吃喝玩乐着:“为什么在天坛祈雨的时候,有那么多人拂逆皇帝?”

“因为他们在怕,因为这样找到了很好的借口。”

“如果不合祖制的奏折,能够愈演愈烈,皇帝彷徨迷失,或者架不住太多人的攻势,那就可以绊倒贾琮了。可惜……功亏一篑!”

“王爷说的是!”高文起尽量作出佩服的神色。

“贾琮不可能成功的!”

“去东南下海,变数太多太多了……二哥肯定也不甘心。”

“而坐在京城里的我,还有门生,即使不掌权,也能一辈子享我王爷的福!暗地里再恶心他几下!方能报本王几次之仇!哼!本王一定不会让他再次安然回来的!”

“四弟啊四弟!这次你肯定失算了!”

凌决初冷哼道,就连堆在太师椅的大腹便便的肚子也跟着他的冷哼和戏台昆腔,有节奏地颤动起来。

高文起一凛,他感受到了忠顺王爷满满的杀气!

贾琮位极人臣又怎么样?被王爷报复上了,能好过么?

……

山东西北,德州以南,临清城。

依靠大运河发展起来的全国性大都市,人口高达百万,大运河、卫运河、元代运河在临清城考棚街外流过。

坐在考棚街上的一家豪华酒楼之上,贾琮也很惬意舒服。

就像西班牙国王坐在皇宫,透过窗子,就可以看到窗外河道港口上源源不断、绵绵不绝的血腥殖民运输物资,巨额的地域差价利润、奴隶贸易、黄金白银、丝绸瓷器。

临清这里的情况虽然不能这么说,但那种巨大成就感是一样的。

其他就是旅途奔波也累了点,比较枯燥乏味,毕竟贾琮不是隋炀帝,需要万人拉船、装备几船美女。

考棚街这里有一个著名的书院,山东闻名,就是清源书院。

“内河战船直接开到广东肇庆去,本官第一站就拿葡萄牙开刀!”贾琮面无表情,但幕僚管潮生已经瞧见了贾琮的森森獠牙!

站起来,贾琮负手远眺河道船只:“我不能输!大顺也不能输!我已经失去了司马匪鉴一个筹码!背后也有很多矛头和枪口指着我!我只能做出一番宏业来!让他们瞧瞧!”

片刻,艾双双送信进来,原来京城那边已经收到了秦王叛乱的消息,贾琮无动于衷,只吩咐加快速度,不能多做停留。

瘦瘦高高的管队艾双双又道:“清源书院那边有消息,书院山长和学生们妄议朝政,说督师大人提拔匠人、对付海外深为不妥、不合周礼……”

“根据标下等暗中查访……退休的山长李良之是太仆寺少卿李善之的兄长……而山东的齐党,有几个是和张分宜、于成龙一派的……”

“临清知州正在和李良之交涉,已经确实,督师大人距离临清越近,他们妄议朝政就越剧烈!”

管潮生出面阻止:“东翁,这恐怕是激将法,如果妄动,反抗必然会更激烈。”

“无妨!”贾琮摇头道:“一个下野的士子,一个不在体制内的书院,一切反动我们的,都是纸老虎!标兵传我命令!把战船开过去!”

“是!”

……

清源书院侧面的山下,傍晚时分,芦苇轻轻地随风飘荡。

战船的首部甲板上,一张楠木交椅上面,贾琮身穿黑色大披风,头戴官帽,满脸的戾气掩饰不住!

仿佛要把这运河的水也给染红!

船上的燧发枪、虎蹲炮、大型佛郎机,已经整装待发!

第341章 贾琮的恶魔之名、白莲女侠

虎蹲炮是由抗倭名将戚继光发明的,他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提到的火器也很是详细。

因为佛郎机笨重,鸟铳又力道小,才有了虎蹲炮。

贾琮携带的是改良版的,炮身长二尺、重十八公斤,上加铁箍,铁爪固定炮身,铁绊固定炮尾。

山下的三门虎蹲炮,被经过训练的龙傲天、艾双双,使用大铁钉通过铁爪将炮身固定在地上。

装填上五钱重的小铅子五十枚、小石子一百枚,上面用一个重三十两、直径与炮口相同的石弹压住。

“开炮!”

贾琮无所畏惧地命令道。

炮口对准了山门。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山上与河道,接着就看见山门上的“清源书院”四个大字,被击打得四分五裂!

断裂的横梁与激起的漫天灰尘,山上与河道下的炮声回响,而那三门虎蹲炮,继续冷冰冰地矗立在原地……

龙傲天呵呵傻笑着放下了令旗。

贾琮等人都离得虎蹲炮远远的,生怕被这种火器给震到了!

……

管潮生深深担忧,他认为贾琮太莽撞了。

不过还容不得他多说什么,临清知州赖尚荣带了一帮衙役、书院山长李良之带了一帮读书人,风风火火、慌慌张张地逃命似的跑出来了,人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待得看清山下领头的贾琮,以及河岸漂泊的战船,李良之气得浑身哆嗦。

赖尚荣愣了几秒,赶忙上来拜见。

贾琮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意外,赖尚荣真会攀高枝和钻研,这人的官是捐来的,不是考来的,有贾政居中帮忙。

前几年还是河南郑州的知州,现在就坐镇临清这个繁华的地方了!

“下官拜见督师……琮爷……”赖尚荣不敢抬头,既是官位比他大……他还曾经是贾家的奴才啊。

白眼狼……

其实贾琮也没有太多愤怒,贾家若是倒了,换成他是赖尚荣,他也会有多远躲多远。

身处名利场中,不就是这样吗?

“督师大人好大的威风!却不知何故毁坏我清源书院?”李良之双目喷火。

赖尚荣也不解。

督师大人是在纯粹地发泄?

可也不能如此愚蠢呀?

这不是明火执仗、明目张胆地挑战读书人阶层以至于士绅阶层吗?

何况山东还是孔老二的故乡?

清源书院几乎是山东书院的代表?

他这是要干什么?

未免太飘了吧?太不把人放在心上了吧?

然而……赖尚荣此时也只是唾面自干而已,贾琮根本不搭理他……

贾琮成为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和焦点,就像火枪上面对着准星的照门,方巾飘飘的童生、秀才、举人们,亦是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让他们没有失控的是,现场尚且没有一个人伤亡,而只是毁坏了山门、牌匾。

但是,就像历朝历代都“尊(la)敬(long)”孔老二一样,“清源书院”的牌匾也是明朝流传下来的,这是他们的面子啊!

贾琮在打他们的脸啊!焉能不怒!!

其实要说他们全是山东人,也不见得,因为山东有很多移民,就好像福建跑去琉球、欧洲跑去美洲一样,几百年后,谁还记得谁啊。

山上传来的轻风,吹动了河道的芦苇。

吹散了三门虎蹲炮散发的烟雾,也吹动了贾琮的大红绯袍,微微摇摆着。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是真的火药味。

“李山长……久仰了……”

“不敢!”

“不,你敢!”贾琮的一张玉面上,浮现出痛心疾首的神色:“本官刚到临清,就听闻山东有不少白莲余孽在作怪!要么隐藏了身份!要么改头换面!”

“譬如弘阳教、譬如罗教,换成了佛教、道教的皮,暗地里却还是白莲教!李山长,本官虽然只是东南督师,但是一听到这种事,哪有不管的道理?简直是大损我朝的威严!必须狠狠地轰杀!”

贾琮一本正经地严肃说道。

“你……”意识到自己过于慌张了,李良之微定心神,道貌盎然地道:“贾督师,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清源书院窝藏白莲教余孽了?督师若是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

“我说过你们清源书院一定窝藏白莲教吗?”贾琮讶然地摊开双手,“尔等莫不是读书读傻了?都忘了诗书礼义?连本官的话都听不懂?”

“本督师是说,白莲教太难寻找了!不可不防!从北通州到杭州几千里的航线,漕帮、水手、纤夫都有信白莲教的人!不可不防!你们清源书院有这个嫌疑!有嫌疑本官就能查!李山长难道不知弥勒教李福达还结交过官府以至于王爷么?还有,唐赛儿都是一介女流呢!”

这……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你丫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管潮生、赖尚荣面色悻悻地低下了头……不过,不得不说,贾琮这个借口十分极度非常的高明!

把白莲的嫌疑加在山东临清的清源书院上,合理性就非常的高!

这他娘才是当官的!

官字两张口,老子说你黑就黑、说你白就白,就连历史,都只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就连教育,都只是统治者让你看到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你……你……”李山长气得脸色发青。

哗!

清源书院的读书人们、精英们,无不开始指责起来,引经据典,什么春秋大义、孔孟周礼都说出来了。

贾琮却不听,桀桀冷笑道:“给本督师搜查清源书院!务必要查出来白莲余孽!宁杀错!不放过!”

赖尚荣带了衙役、龙傲天带了标兵,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清源书院。

清源书院至此,斯文败尽,后人评价贾琮,有诗曰: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故乡!数英雄兮贾琮,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

李山长目光闪烁,狐疑不定起来。

至于读书人们,纷纷破口大骂。

贾琮面带微笑,一脸人畜无害,人言可畏,尤其是这些士绅阶层,该拉拢的就拉拢,不能拉拢的,就往死里打!

封建社会的地主阶级,还期盼他们有多少好鸟!

虽然贾琮也是地主阶级的一员……

但是,正如大航海时代的开辟,无不是贵族阶级在打先锋!

现在,我贾琮就做这个先锋!

敢为天下先!

……

“报!督师大人!”龙傲天回来单膝跪地,声若洪钟地道:“后山发现了白莲余孽的可疑踪迹!”

此时,贾琮已经越过废墟,堂而皇之地上了山门。

“噢?”贾琮今天真是意外连连……本来,白莲余孽,不过是他对付清源书院的一个借口,杀鸡儆猴,让那些反对他的人,把嘴巴闭紧一点——仅此而已。

但谁知道误打误撞,真发现了白莲余孽?

嘿嘿……这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对于清源书院来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裤裆沾了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李良之脸色阴沉,宛若要爆发的富士山火山一样。

“看一看就知道了。”贾琮嘴噙微笑。

为了证明清白,李良之与一帮学生,无不慌张地跟到了后山,就见一名黑衣女子,刚刚翻鞍上马,双脚箍进了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的马镫。

这名黑衣女子,脸上系了黑纱,双目炯炯有神。

后方标兵拿了火枪,来不及摆阵型,一顿扫射,可终究是距离太远,射不到。

管潮生发现,贾琮的脸色阴晴不定。

到这一刻……贾琮忽然想起了在扬州被刺杀的那一幕,要知道,白莲教的信徒,遍布几千里的大运河,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只不过,他们没有那个凝聚力罢了。

不成功,就永远是贼,成功了,才是王。

而不管幕后主使人是谁,那次操刀的,很有可能白莲教也在里边。

“拿枪来!”贾琮的怒火顿时抑制不住,那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啊,怎能不怒?一名标兵给了他鸟铳。

技艺生涩的贾琮,右眼视线穿过照门,对了准星,扣动扳机开火!

嘭!

嘚嘚嘚!

一阵尘土飞扬,那女子回身,眼眸如腊月寒冰,只是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官道上,留下了一片被树枝勾破的黑纱布。

“龙管队,你可识得此人?”

“督师大人,小的并未见过……”

是自己太激动了,贾琮明白,龙傲天就算流浪过江湖,也是山东人,但对于白莲教的高层人士,他未必有机会认识。

现在也追不上了,白莲教的手段还是很高明的,不然也不会几百年都打不死、毁不灭。

“李良之,你还有何话可说?!”贾琮不仅找到了证据确凿的借口,还找到了发泄的枪口。

李良之嘴角苦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给我轰!”

“从今天开始,清源书院,不复存在!”

贾琮冷酷地宣布了命令,火兵们于是快速抬来了虎蹲炮,对着清源书院,直接轰炸了一个下午。

到了这时,书院的读书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轰!”

最后,除了孔子塑像没动,清源书院只剩下一顿废墟。

“噗!”李良之吐出了一口老血,在前面山门前台阶下的平地上,噔噔退后几步:“督师欺我太甚……!”

“山长!山长……”

这一天是清源书院学生的噩梦。

“哼!”贾琮冷哼一声就告辞了。

……

数十日后,经过某些读书人和“受伤”士绅的刻意宣扬,贾琮炮轰清源书院的事儿,传遍天下!

贾琮本人,更是被宣扬成了恶魔。

但是,这件事没有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因为皇帝都只是看了一眼贾琮的奏折,就不多问了。

贾琮的同盟竭力帮他“洗白”、“洗地”,更有一伙太监在“拍手称快”、“弹冠相庆”,而且陕西那边在乱,此事就暂且压住,但似乎没完。

而就在他的“恶魔之名”在民间传开的时候,贾琮早已悠哉悠哉地到了扬州……并且开始拉拢一些贵族,一面去看尤家三姐妹、一面处理宁波、福州、澳门的书信。

澳门那边,从“某种渠道”收到贾琮信息、所谓“租借于此”的葡萄牙总督,已经开始有些发慌了……

虽然,亨利、若奥已经去世,葡萄牙也被西班牙合并过,屈服于骑在马背上的查理大帝的麾下……那时候尼德兰的荷兰也只不过是西班牙的一小块而已!

但是,十七世纪,葡萄牙又脱离了西班牙开始独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英吉利海峡败给了用心险恶的大不列颠的伊丽莎白一世……

话又说回来,没落总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即使到十八世纪,西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我中国有仰望的心理……但是作为大航海时代的开拓者,哪怕连连败给了荷兰、英国……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两个国家,底气,总还是有的!

公元1553年,葡萄牙占领了澳门。

直到二十世纪末才收回来!

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一个小国,花费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的开拓,跨越西非、南非、印度洋,站到了我中华的国门之外!

请铭记这段历史!

第342章 不可描述

扬州城东,一阵阴雨连绵之后,乌云散却,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

山海书店分店的牌匾字号、幌子在斜阳的照耀下散发着一缕缕湿气。

方才尤家三姐妹,在迎接贾琮的时候,已经看过战船后面商船上的货箱了,看来贾琮此行,还是一路经商的?

尤氏不由有此一问,边迎进甬道边道:“坐在你这个位子的人,还需要亲自经商?门下送给你的孝敬,恐怕就一辈子都花不光了……”

许久未见,但贾琮和她们相处,没有多少生涩。

或者他骨子里,也是庸俗的人?

“那些商船货物,不止是和我有关系的店铺的东西,还有其他王公贵族的,当然也只是他们的经营人,明面上不会说出来……因为要下海,海禁一开,谁不想在海贸上分一杯羹?”

“造假钱,只是两三倍的利润。”

“盐商,是二三十倍的利润。”

“而海贸,能达到百倍。”

“不过,海贸不是每个人都熟悉,对船只等技术的要求就极高。”

“我不能一个人吃独食,也不想,我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只有很多人都得益了。我才能顺利收拾澳门、宁波、琉球、倭国的局面。”

说出来,觉得心里一松,其实,压在肩膀上的担子,贾琮一直觉得挺重的,效仿西方的开拓体制,能成功吗?

他不知道。

但是心里也详细分析、估算过。

中国古代,其实与西方类似的东西非常多,比如西方国王对总督的驾驭,几乎和中国差不多。但,毕竟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脑子里怎么就想着那些?”尤氏毕竟也在高门大户待过,自然也听过、接触过西方的一些东西。

但是,总体来说很陌生,并不是很了解……脑海里想起外国人,就是化外蛮夷的印象……

因为十六、十七世纪以来的中国天主教徒,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从士绅阶层渗透到民间……明朝就有上十万教徒。

由于中国是统一王朝,西方才采取比较“柔和”的手段……

如果古代中国不是统一王朝,那么,这片土地上的人的命运,就会像美洲的土著一样……殖民时期,美洲土著死了八百万!

八百万!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背后是帝国统治者们的数不尽的无耻、肮脏、卑鄙……说得好听的“劳役分派制”,其实就是那些人的奴隶制而已……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贾琮摇摇头,不去想那些,手掌不老实地摸了尤氏后面一把……笑道:“谁说我脑子里只想那些?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我们?”

“嗯……你。”

尤二姐、尤三姐都习惯了——都是坦诚相见的人了,没人脸红,一直走到堂屋,贾琮看了他的孩子,才生下不久,雇了奶妈管着,牙牙学语,还好很健康,母子平安无事。

只是这孩子有些胖,浑身、满脸肉嘟嘟的,非常非常稀疏的几根短发,飘在头上,贾琮临时起意道:“不如叫贾西怎么样?”

尤氏却不依,不忿道:“得按贾家的字辈来……”

……

贾琮也不在乎,按字辈就按字辈吧,封建社会对男人太宽容了,私生子也是可以带回家的,想必尤氏的顾虑正在于此。

她正想着与尤家三姐妹滚一翻床单,院子里的门房就递进了拜帖,尤氏也劝他公事重要,贾琮看了,收拾一番就去酒楼了。

送拜帖并请客的人,是贾斯文,老朋友了。

酒楼上,先是故人相见一般,互相敬了几杯酒,贾斯文很客气地请了姑娘,贾琮表示没想法,毕竟扬州城里的三个尤物已经很美了,还等着他呢。

挥手让那些跳舞歌唱的姑娘下去,贾斯文才从容地开口:“大人去东南督师,说起来,对于泰西传教,我们南人还是比较了解的。有人接受了他们的布道,加入了天主教,有人斥为异端邪说,等等不一。”

“下官对此疑问甚深,我朝并不需要西方的东西,所以就不需要开海,西方的东西,聊胜于无而已……大人何必,惹得一些人不满呢?”

贾斯文最后几句话,在贾琮看来,可谓说到点子上了。

没想到,敌人,才是最聪明的,也许,有时候敌人看得最清楚。

“不错,你有几句话说得很对。我对比过西方下海与郑和下西洋的信息,发现,不论是造船、指南针、火器,在明朝永乐年间,我们都完全胜过西方人。而我们没有继续开拓海境,就像你所说的一样,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不大需要西方的东西,而西方对丝绸、瓷器、香料、作料等十分需求。”

“嗯……督师大人是说,还有其他原因?”

贾琮平静地分析道:“当然,因为在我朝,自古以来,皇帝是很少向平民或者官员以‘借钱’的方式去开疆拓土。而西方的国王可以,开拓海境,需要的是钱,那些墨守成规、固步自封的官员也不愿意——我们本来就不缺什么,何苦去和那些蛮夷捣乱呢?”

事实上,中国完全有能力开辟大航海时代,而却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葡萄牙、西班牙,上述两个原因是最根本的:一是西方处于贸易逆差,中国是顺差,没有这种需求。二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体制,有很固化的一面。

不管明朝、还是清朝,都有这种属性,明朝下海很大程度是在宣扬国威,都不懂得利用顺差的优势去为老百姓争取点什么——就算不为老百姓,总要为统治考虑。

在封建社会,老百姓就是统治者的牧羊,被统治者圈养起来,慢慢地剥削和敲诈,吴思的《潜规则》已经说得非常明确了。

而葡萄牙、西班牙的成功,原因非常非常多,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还有一点就是,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这两个国家,几乎是从国王、主教、贵族、商人、平民,每个阶层都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在支持。

在光复运动之后,他们也迫切地需要把国内的矛盾,转移到国外。

大航海时代,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殖民的血腥、屠杀、传教等等,在必须谴责之时,他们对人才与科学的尊重、以及那种拼命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这让他们成为了强国,而这时候的中华就开始渐渐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既然坐在这个位子,贾琮当然得做点什么。

“那督师大人有几成胜算?”

“我并不是要打得多远,只是给我大顺开一个口子。第一,贵族阶层的急先锋,我可以拉拢一部分。和西方一样,我们很多地方都是儿子继承,贵族就有其他不能继承的人。”

“第二,我们在琉球、马尼拉等地都有移民。”

“第三,皇帝和一部分有能力的人支持我。”

“所以,胜算在五成以上。”

“贾某人先祝贺督师凯旋归来……”贾斯文默默地不说话了,他属于那种首鼠两端的人,也许……贾琮的勇气,值得敬佩吧。

……

贾斯文约他出来,没有再聊其他事,也没有说往日的恩怨,就这样平静地聊了一个傍晚。

回到扬州城里的院子,遣退家丁,天色已经黑了,两边厢房的门却都未关,贾琮靠近东厢房窗外,就听见二尤在说话。

尤三姐的嗓音有一股爽快泼辣味:“赶明儿,我也要生一个。”

“唉……”尤二姐长长叹息了一声,沉默几秒,半幽怨半恻然道:“这便是为达官显贵之妾的难处了,纵使生了,回不回得去还难说。不过终究是你我姐妹所愿意的,宁愿在宝马雕车里哭,也不愿在贫寒人家里笑……”

贾琮又转回西边,直接进了门,和尤氏对饮了几杯,奶妈和丫头就退出去了,贾琮不由怀疑和奇怪:“那个啥,你不喂孩子那啥么?”

“喂什么?”尤氏也觉着奇怪。

陡然见到贾琮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位逡巡起来,尤氏风韵犹存的脸上,红了一下,啐了一口。

酒酣耳热,熄灯以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第343章 葡萄牙震惊

贾琮幕后操纵的山海盟店铺,现在已经打通了岭南通道,山海盟的店铺分布扬州、南京、苏州、广州。

因此贾琮此去东南五省督师、训练海军、扬大顺国威,涉及到利润恐怖的海贸,所以许多王公贵族、达官贵人几乎没有犹豫,就暗地里同意了派代表分一杯羹。

当然,这种默契的合作是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的……谁也不会放到明面上来……

高达百倍的利润,即使是“正人君子”,谁不希望搞一点?

现代有位名人说过一句话:政治就像卖身的女人,谁都想搞一下。

嗯……虽然即使哪怕……这句话过于阴暗,过于偏激,但是仔细琢磨,真他娘的合情合理啊!

……

扬州江都码头,吃饱喝足的五省督师大人贾琮,在甲板上拱手,与老友们告别。

沈三贯恭敬地提醒道:“大人,草民听说岭南漳气严重,气候炎热,特此配备了几个郎中,还望大人预防水土不服和漳气,多多调养才是。”

他儿子沈德辰在国子监深造,今年的乡试、恩科会试又托了贾琮的关系,这位大财主自然是尽心了。

另外便是扬州盐商桂卜言、浙商郑夜寥,他们都对贾琮很关心,一条战线上的人了。

浙商郑夜寥还要跟随贾琮一起去岭南做生意,把船开在贾琮的战船后面,沾了很多便利。

扬州巡盐御史贾斯文则是不好在公开场合送贾琮,这位仁兄对于海贸,嫉妒得肠子都青了,因为官场两面讨好,就是在玩火,结果只有两面不讨好。

像贾琮,站山海盟和太监,就不改变阵营,对于别人,就是打打打。

临别之前,公开来送行的尤二姐、尤三姐,面色略带黯然,总是聚少离多。

当船开走的时候,一路南下,两岸青山似乎在不断退后,贾琮不由想起苏州的妙玉、邢岫烟。

虽然也在江苏督师,但是短时间见不着了。

反过来想,今日奋斗完了,不就是为了来日的平安、幸福相聚吗?

这样一来,贾琮好受多了。

“郑老板,你们温州有一个江南皮革厂吗?”贾琮严肃地问道。

郑夜寥也严肃起来:“大人,有的,专门生产皮靴。”

“江南皮革厂的老板是不是姓黄?”

“这个……姓黄的好像也有,但没听说是江南皮革厂的。”

“江南皮革厂的老板有没有小姨子?”贾琮羡慕道。

郑夜寥目光古怪:“……”

揉了揉肚子……大人怎么对小姨子如此热衷?不会是要人家的小姨子吧?这癖好……

此时由江都下长江,船行几日,有一段河正在疏竣,到了如今弘德元年,江北淮安里下河地区的河道治理,已经颇见起色。

却说停下来的这几天,淮安出身的水手仲尹遇见了漕帮的几个兄弟,相谈甚欢。

贾琮却是疑心起来,坏事干多了,不免疑神疑鬼,他知道,漕帮有好多人手,是从军营的剩余人员之中,抽出去填补的……而白莲教的渗透,不仅在几千里的运河,军营里面也有!

在船上淡出鸟来了,这一天上岸到瓜洲小镇吃喝玩乐了一通。

刚回到岸边,看到漕帮兄弟,仲尹正亲切地想上前招呼,龙傲天忽然拉住他,左右望望岸边的水草丛,吼道:“保护大人!”

标兵们把贾琮围在中间,贾琮惊了一下,心里咒骂不已,这扬州地区难道和我命中相克?怎么每次过来都这么担惊受怕的?

轰!

果不其然,一伙漕帮人员当下就变了脸,刀枪剑戟、狼牙棒、铁蒺藜纷纷招呼上来,与此同时,水面也跳出几个人影,身手极好。

这一回贾琮却不怕了,科学知道么?咱的一百标兵都有燧发枪!

嘭!嘭!嘭!

艾双双、龙傲天带领经过训练的一百标兵,燧发枪所受的天气干扰大大降低,每个官兵都携带铅袋、火药,前方射完,后方马上填补!

这种密集型攻击,任你武功再高,也无法近身!除非是……天地灵气复苏,核弹也不怕的说……

……

还不到一刻钟,除了被弹药打死的,其他全部捉拿。

码头的另一方,无一伤亡的标兵们,团团围住了那名黑衣女子,右手手指按在扳机上。

黑衣女子咬牙切齿地放下了刀剑。

……

因为配备了火器,贾琮这回没带柳湘莲来,也没带贾芸来。

战船底舱,空气沉闷,隐隐有一股霉味,还有几只老鼠窜来窜去。

大马金刀地坐在座位上的贾琮,眼睛逡巡了一圈这个被五花大绑的白莲教女人,别说……身材真好,会武功的姑娘,浑身充满一股野性。

“我说,小姑娘,你为什么好好的不学,要学造反呢?”

贾琮抬起黑衣女子的下巴,人不丑,五官精致,和他玩过的闺阁女子不同的是,这名女子多了一股健美……还有戾气:“我今日既然落入贼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狗官无需多言!”

“哎呀呀!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谁派你来的?”

“欺压良善的狗官,人人得而诛之,何需别人派我?”

“不对呀,本官承认,我的仇家确实不少,但是我和你们白莲教,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哪里欺压你们了?”

“哼……”黑衣女子冷哼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缩了缩脚。

问了半天,问不出什么实际的东西,贾琮就吩咐继续关押、继续拷问。

回到战船客厅,龙傲天、孙福也说,其他人也问不出什么东西,硬气得很,甚至不乏服毒自尽的。

一直到金陵,还是如此,贾琮只能吩咐:继续关押、继续拷问。

他还有很多手段没使出来呢。

……

停在金陵的中华门外,贾琮思绪飘渺。

背靠长江天险,西有清凉山,东有紫金山,这时有说不尽的风华……可是也许两百年后,某个岛国依旧能够突破松江、苏州,屠我三十万同胞……

贾琮还想到,二十一世纪初期,伟大的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女士,不惜孤身犯险,以坚强的意志、铁证如山的证据,向全世界揭露了某岛国惨无人道的暴行,名为《南京暴行》。

这本书,震惊了整个西方世界,排上了米国热销榜。

然而,张纯如自然而然地遭受到了岛国激进分子的威胁、暗杀……在三十六岁的风华绝代之年,饮弹自尽……

现在,德川那龟儿子还在闭关锁国吧?

这个民族在明治维新之后,将会非常的可怕!

那时也只有李鸿章最明白。

待我大顺海军强大,必然要轰开倭国的大门!

贾琮眼神坚定。

十九世纪,将会是一个世界巨变,他等不到了。

但是在十八世纪,他完全有能力打下好的基础,就像他对贾斯文说的一样:开一个口子。

封建社会的有识之士、士绅之流,他们并不是没认识到科学、火器的好处,有人是真的看清了,甚至比现代人都看得清!

但是他们不敢做!

为什么?

民国有一位政治家、历史学家说得很清楚:因为一旦改变、发展科学,全国科举制度的读书人,都要丢了饭碗!

那个时候,将要面对的压力是: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

这就是一个人独抗天下!

谁敢?!

皇帝也不敢。

所以,变法的商鞅死了,王莽、王安石、康有为、梁启超,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要砸他们的饭碗,全国读书人还不拼命了?

所以,贾琮这时候也只能妥协:他不敢毁孔子的塑像、也不敢提废科举,而是选择了一条封建资产的路。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明朝以来的资本主义萌芽,并没有在大顺扼杀,这是一条很好的前提。

……

在金陵,贾琮也没待多久,甚至只是回石头城和鸳鸯睡了一晚,也没见秦可卿、王熙凤。

但是拉了镇海周统制之子周温白、江苏巡抚卫定国之子卫若兰、南安郡王郑三才之子郑人奋上贼船了,他们都得到了他们父亲的同意,贾琮从此把他们绑到一艘贼船上。

上去了,就下不来了!

当然,贾琮可没指望他们去冲锋陷阵,靠这班富二代、官二代打战,还是算了吧……

他们是去搞海贸的,贾琮要的是把一些贵族死死地绑在自己的阵营上……直到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已经离不开自己了,那时候他就成功了。

然后取道岭南。

广东在唐朝还被看作“化外之地”,后来才慢慢崛起,但是经济并不平衡,最发达的是广州一带。

这里的地形西北高、东南低,和英国差不多。

南岭是广东最大的屏障,也是最险峻的地方,太祖的七律《长征》“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五岭”说的就是南岭的五座山岭。

进入广东,气候的炎热就很明显,不少官兵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幸好有军医在,无人死亡。

两广总督丁启圣本来在肇庆府,后来澳门的葡萄牙总督科埃略请求觐见这位“伟大而又传奇的五省督师”,钦差行在就选择了广州。

……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广州府。

丁启圣带头,广州方面的官员恭恭敬敬地迎接了仁华殿大学士、钦差五省督师贾琮,钦差辕门外礼炮齐鸣、旗幡高挂,觐见的葡萄牙人,也不禁警惕起来。

就见贾琮下了一品轿子,犯困地拱拱手,一脸疲惫的样子,没办法,广东实在是热啊!

民众则在外围远远地讨论“这个钦差是恶魔、杀神”什么的……

标兵守在门外,亲兵跟随贾琮,进了城中心的钦差衙门大堂,按中国礼节拜了圣旨,贾琮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座。

中国方面在一侧,葡萄牙方面在另一侧。

双方按不同礼节寒暄过后,会外国语言的周温白充当贾琮的通事官,也就是贾琮的翻译官。

葡萄牙总督科埃略的翻译叫做克里斯托弗,也是神父。

“大人,葡方总督叫做科埃略,在葡语之中,是兔子的意思。神父叫做克里斯托弗,意为上帝的送信者……”周温白轻声道。

“科埃略?兔子?”贾琮愣了愣,他可不懂什么葡萄牙鸟语……好笑地道:“这位葡萄牙总督的名字,真是别致而又志向伟大……兔子是一项崇高而又生生不息的职业……”

“噗!”丁启圣忍不住笑场,干咳道:“本官近来偶感风寒……”

神父克里斯托弗却是学习过汉语的,给科埃略说了,科埃略脸色有些阴沉、羞愤,末了也哈哈大笑,克里斯托弗笑道:“我方总督感谢贵方督师大人的赞美,愿上帝的福音降临在督师大人身上。”

“孺子可教!”贾琮居高临下地点点头:“葡方在本官刚到来之时,就来觐见,不知有何事呀?”

克里斯托弗洋洋自得地递过来了《圣经》、托勒密的天文学等等,都是翻译成中文。

事实上,这是百年来西方传教对于中国的惯用手段:希望用科学从心理上压制中国。

“尊贵的督师大人,我仅代表耶稣会,希望与贵方做一些文学、数学、科学、天文学方面的交流。”克里斯托弗傲然道。

西方当时除了耶稣会,还有多明我会、方济各会、奥古斯汀等,各有区别和差异,但对中国的手段,倒是差不多。

书籍传到了贾琮手中。

贾琮心里冷笑不已,葡萄牙才不会那么好心!

他们的险恶用心,贾琮一开始就看透了!

因为武力入侵不成功,葡萄牙传播学说,其实就是布道,采取“文化入侵”的方式,从思想上、文化上让很多中国人诚服!

这绝对不是什么善心!

文化入侵之后,就是资本入侵!榨取利润和廉价劳动力!

所谓传教,就是他们殖民过程之中实践出来的非常有效的卑鄙手段而已!

当然,科学贾琮是要的,教会嘛,就算了……

“本官对贵国的所谓科学,只有那么一点点兴趣,事实上,贵国与我国并不是那么地陌生,贵国应该知道,我方的能工巧匠,并不输给你们……”

“本官还知道,因为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皇室联姻问题,你们两国曾经合并过。你们那不可一世的查理五世,也被冲击得晕头转向,但是沧海桑田,今非昔比,菲利普二世曾经把尼德兰逼得揭竿而起!”

“尼德兰南部,就成了比利时,而尼德兰的荷兰,现在也是你们所畏惧的!”

“我相信,澎湖列岛的范戴克总督,用血淋淋的事实,给过葡萄牙答案!”

“话说回来,本官不止对里斯本感兴趣,对马德里、卡斯提、阿拉贡也很感兴趣!”

贾琮高傲地扬起头颅。

克里斯托弗面色大变,对总督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位督师大人对我国如此了解,而又如此的傲慢!总督阁下,这对于我们是不利的!”

科埃略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这就是远东国家里面“传说中的邪恶的总督”?科埃略的脸色就像兔子一样的涨红了。

周温白、丁启圣也震惊了,不意督师大人贾琮如此厉害!

第344章 调教白莲圣女

这个时空的人物虽然和贾琮前世那个时空的同一世纪,区别很大,充满了历史的偶然性,但是,历史的必然性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大航海时代的掀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科技推动历史进程等等。

贾琮的气势、威严、傲慢取得了双方会谈的优势,两国谈话继续进行。

耶稣会神父克里斯托弗扶了扶眼镜,那种白人惯有的低颧骨在蠕动:“五省督师阁下,在下很敬佩督师阁下的博学,从两国的交流来说,我认为,我方学习贵国,贵国学习我方,都是有利于交流、合作与促进的。”

“想必督师阁下也能够理解,我们为了能够与贵国交流,经过了两百年的漫长实践、探索、追求,第一个来华的沙勿略死在广东南方的上川岛上,也包括了后来的罗民坚、利玛窦、汤若望等人……孜孜不倦,套用贵国的诗人屈原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而现在督师阁下奉皇帝陛下的旨意,前来处决关于海关的诸多问题,我们也更希望海禁大开,让贵我两国更好地进步。”

“就比如我们这些来自西洋彼岸的学说,我们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贵国肯定会有人感兴趣的,督师阁下意下如何?”

贾琮皱起眉头,他自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葡萄牙。

事实上十八世纪的葡萄牙、西班牙,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自己如果整治海军、装备,根本不必怕他们。

贾琮一言不发,使个眼色,周温白温文尔雅地笑道:“请葡方在驿所安歇,等候消息,我们大人困倦了。”

科埃略、克里斯托弗的深眼窝,快速闪过一抹恚怒,但也无可奈何,在中方官兵的监视下,乖乖回了驿所。

……

两广总督丁启圣是浙江人,一直是面对西洋的主剿派,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剿夷抚夷”的争论不休,使他的这个理想没有定下来。

现在负有威望的贾琮来到岭南,丁启圣觉得自己的志向,可以实现了。

次日,丁启圣来钦差衙门的大堂拜见,贾琮清洗了出来,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叫丁启圣坐下,丁启圣推让再三,只敢坐半边屁股。

并且奉上了冰窖珍藏的荔枝。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本督听说丁总督有意主剿,为何葡萄牙在澳门,驻足了两百年?”贾琮淡淡地问道。

“督师大人,此事说来话长。”丁启圣斟酌了好大一会儿,谨慎道:“葡萄牙的借口是租借,每年也交给广州府租金,当时的官员也被钱财打通,现在年深日久,追问已是无谓。”

“其二,澳门那里也有不少我大顺的子民,在帮着葡萄牙运货,这样他们的生活才更好一些。关键是,有人接受了教会的洗礼。”

“还有其他原因……”

情况很复杂,贾琮的脸色没有表现出波动,他在看邸报,秦王叛乱的事情,终于爆发了。

朝廷派于成龙去陕西、山西、河南督师,这个事情,对贾琮是有利的,因为,内阁决策者变成了汪应元。

丁启圣这个主剿派,让贾琮想起了林则徐,在广东这个能够接触其他国家的地方待久了,眼界、见识就与内地士绅不同。

实际上林则徐、严复等人的“开眼看世界”,是一个渐变的过程。

“在两国事务上面,看的不是个人的意志,而是本国的利益。”贾琮敲敲手指道:“调整海关的关税、澳门租金,明显更利于我们现在的朝廷。”

“通过本督的消息渠道得知,葡萄牙、西班牙在南洋已经连连失势,败给了大不列颠、荷兰,倘若我们派重兵、军舰、火器,绝对能一鼓而下,但不符合长远的利益。我决定免除广东沿海的关于大顺方面的关税,而提高葡萄牙的关税,从经济上来压制他们。”

督师大人的消息渠道是从哪儿来的?压下心底怀疑,丁启圣切齿道:“葡萄牙居心叵测,一旦提高关税,他们势必会密谋反抗。”

“那就打。”

贾琮言简意赅。

丁启圣不禁欢喜地点点头。

贾琮的计划,是积累经济基础、政治基础、思想文化基础、群众基础。

经济基础在于“资本的原始积累”,十八世纪的英国早已步入这个阶段,而大顺此时也是有资本主义萌芽的。

问题在于可行性与成功率:国家的资本积累,需要逐步脱离小农经济与自然经济,实现大幅度的手工业与机械化。明朝以来的大城市都有这种趋势,诸如苏州、南京等。

而政治基础是贾琮不断强大的官场同盟上面,也是上层建筑,思想文化与群众基础,还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按马克思《资本论》,生产者与生产资料分离,以被雇佣的自由人形式转化成资本,资本的流通再促进这么一个过程,才是进步,这个历史必然性是不会变的。

而封建社会晚期,已经出现这种状况,毋庸置疑,明朝有农村人涌入城市,最终慢慢变成资本家、儒商、爬到中上层社会的真实案例,只不过比率较低。

黄仁宇对明朝的这种“资本”作出全盘否定,那是他和马克思对“资本”的理解不同,也是罔顾事实。

而在上层建筑方面:现代各个行业都有人作出杰出成就,并且比当官的滋润。封建社会的商人则不是如此,像前面的沈三贯、任其火,他们必须依靠官。那么,贾琮明显可以作出引导。

引导资本的积累,这样大顺以后就不会落后给其他国家。

要知道:飞梭是工人发明的,蒸汽机是工人发明的,造纸术也是劳动群众发现的(蔡伦只是改进)……

至于思想文化基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英国那么快步入工业化,在文化普及率方面,这个五百万人口的国家,普及率高达百分之四十。

明末最发达的城市苏州,识字率不超过百分之十。

或许,贾琮回去赋闲,也可以在文化上面,弄一个“圣人”来当当?

以上的可行性,是有的,还比较高。

……

广州城南的驿所,科埃略房间的隔壁,有一个金头发、白皮肤、深眼窝的姑娘被绑在这里。

黛芙妮来自英格兰的利物浦。

大不列颠的强势崛起,与葡萄牙、西班牙发生了强烈的摩擦,葡萄牙抓到英国船长,甚至割了他们的耳朵,黛芙妮也在被抓的行列。

那两个可恶的葡萄牙人进来了,他们穿着来自远东国家的印花布,由于白人常有的浓重体味,黛芙妮还能闻到他们喷了来自地中海一带的男士香水。

“神父,贾琮的态度,我们捉摸不定,这个蛮横、骄傲的人,到底对于我们的科学有没有兴趣?”科埃略迷茫了。

“我想把这个英格兰的女人,和她的朋友一样,送她去邪恶的地狱。你知道,我们在马六甲、南非与东印度的伟大事业,都被这些英格兰的人给邪恶的霸占了……”科埃略的目光狠辣无情。

使得黛芙妮在颤抖。

金发粘黏的脸上,布满了令她讨厌的灰尘。

“不,总督阁下,上帝是仁慈的,即使有一丝希望,哪怕这个强大的远东国家需要我们的人手,我们也甘愿派人进去,这能让我们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就像我们在南非的贸易一样。”克里斯托弗道。

……

城里也有相似的一幕,贾琮的靴子在白莲教女人的面前踱来踱去,这女人会是间谍吗?

“唐尧……名字还取得不错。”

唐尧已经被清洗干净了,可惜一路行来,在“狗官”的虐待之下,人也清瘦了许多,这姑娘就是杀气大了点。

“既然你不肯说,也不愿自尽,那就怪不得我了……”贾琮贴近了她的领口。

“你干什么?”唐尧紧张,俏脸涨红,但黑色的上襦却被撕开了,她想反抗,却不抵死反抗,很矛盾。

“啊……放开我……放开我……”

第345章 泡了个洋妞

从广州军营的杂造局出来,贾琮的表情还算满意,其实技术上的事情,用不着全部都由他亲力亲为,作出引导、奖励即可。

在没来广州之前,贾琮就在内阁票拟同意,在此大开火器、市舶了,贾琮负手道:“丁总督,广东的教化如何呀?”

标兵侍卫跟在后面,丁启圣退半步跟着贾琮,闻言,踌躇不语,似有犹豫。

“呵呵……本官知道了,本官来此,是奉旨提督水师军营,教化的事,原不归本官管,你不答也无妨。”贾琮摆手,笑哈哈地打着官腔。

“非是如此,实在是下官有口难言。历来,广东福建此地,立于朝堂之上者甚少,盖因语言不通啊,督师大人……”丁启圣面有愁苦道。

语言不通?

广东这里确实语言不通,贾琮记得清朝雍正年间,还在广东开设过学院,教导读书人,而不会官话的,即使考中进士也做不了官……

然而,事实是,雍正在广东的书院并没有成功……至此,可知秦始皇的“书同文”是多么地睿智,地大物博,风俗语言各不相同,嬴政功过分开论,千古一帝,并不为过。

四大发明中关于思想文化传播的造纸、印刷便独占一半,西方人也很能意识到中华的这一层,为了能够融入、打通华夏的上层社会,他们做的,第一是印刷他们的书籍传播,第二是学习他们的文化,把上帝和儒教结合,明朝才有好多大佬接受了。

但,他们的文化入侵、学术传播,是为征服、资本入侵、获取原材料和廉价劳动力打基础,也是事实。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

就像南京的屠杀,没有利益,英美各国都选择了观望。

广东的天比较热,市井的喧嚣俚语,他也不能完全听懂。

一路向城中的钦差衙门走,其中跟着贾琮的护卫之中,还有一个是名黑衣女子,丁启圣视而不见,到门前才分开了。

贾琮基本确定唐尧是白莲教的高层人物了,结交高官、勋贵,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自从被贾琮“暴力对待”之后,唐尧便不情不愿地赖在身边,贾琮看似也乐得让她作护卫。

书房里边,贾琮跷起二郎腿,动作极度不雅,身子向太师椅后面靠,眼神散漫无忌地粗略看了一遍书信,有科埃略的、也有范戴克的,他放下左手的蒲扇,招招手:“唐姑娘,来,有没有觉得岭南的天儿太热了?来给本官扇扇风,没准本官来了兴致,哪天就告诉你一些朝廷的大秘密……”

“这狗官……”唐尧暗暗咬牙切齿,不止被他夺了贞操,还为他眼前的贱样觉着想打人,但一想想自己的目的,倏地又身姿摇曳地走过来,在后面给贾琮扇风起来,不停地劝酒:“大人多喝点,喝醉了就不热了……小女子都是你的人了,大人还怕什么?”

“真乖……”贾琮的头朝后面拱了拱,一脸无比惬意地享受:“别介,酒不能喝太多,本官待会还要接见外国使者呢……”

唐尧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怒火,但却又乖乖地做起了仆人,端茶、倒水、扇风,连督师大人也不禁感叹:比晴雯、香菱好多了,瞧瞧这乖巧机灵劲。

唐尧的眼睛不时向书信瞄,贾琮浑然似无所觉,只是嘴角噙起不着痕迹的冷笑。

下午,双方又在钦差衙门的正中大厅会面,会议进行得顺利。

贾琮带了唐尧姑娘出席,丁启圣、葡萄牙方面都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心照不宣。

贵宾坐席的科埃略拍拍手掌,顿时,大厅里走上了一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姑娘。

这位姑娘就是黛芙妮,不过与昨日光景大是不同,打扮梳洗得干干净净,身材高挑,穿了被西方人称为印花布的服饰,一头金发,眼睛……是蓝色的……只是她表情如木偶一般,未免不美。

唐尧看得愣了一瞬,初次看见很别扭,可再仔细看看,也说不上丑……

而此时众人再看贾琮,只见这位督师大人的双眼目光,那种熊熊的火焰,丝毫掩饰不了,尤其、特别地关注黛芙妮露出来的手臂、小腿,督师大人的头还不时地向前伸,仿佛想一探黛芙妮脖子下的那深深的也充满异域风情的沟壑……

克里斯托弗得意地小声道:“总督阁下,这位督师大人,果然是血气方刚,怪不得天天带一个女人在身边呢……噢,上帝恕罪,我们千里航行的艰辛,他应该没尝受过……”

“咳咳……”丁启圣感觉脸上挂不住了。

一看贾琮这种脸色,唐尧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因为……当初贾琮看见她,也没有这种表现,或许是,这个外国女人独特,贾琮好这一口?

“督师阁下,这位是来自英格兰利物浦的黛芙妮小姐,现今把她献予督师阁下,还望督师阁下笑纳。”科埃略扬起高傲的头颅,一脸笑容。

“好,好,好……”贾琮连连点头,收回色眯眯的眼光,提笔签字,挥了挥手:“本督师,大顺钦差五省督师大学士贾琮,同意葡萄牙总督科埃略及耶稣会的协定,此协定即日起生效:同意印刷刊刻泰西的书籍,彼此交流,同意带贵国人员进京,至礼部主客司,参见我国皇帝陛下,以及澳门海关的租借与关税等一切协定……”

“感谢上帝!”科埃略、克里斯托弗激动地起身,贾琮也走过来,和科埃略来个了拥抱,科埃略愣了一下,贾琮笑哈哈道:“入乡随俗,尊重他人是我国的传统美德嘛……哈哈哈……”

“哈哈哈……”科埃略也放声大笑。

然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普天同庆的宴席。

晚上,有了“新欢”黛芙妮的贾琮,自然就忘了“旧爱”唐尧。

眼睁睁看着贾琮与黛芙妮小姐把酒言欢,唐尧姑娘双目喷火。

“是我定力不行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狗官,为了一己之私,连国家利益也可以出卖,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我果然没看错人……”唐尧微微冷笑,这几天贾琮明里暗里都防着她的……明里还要带侍卫,暗里要把她绑起来……才会……

……

“黛芙妮小姐,很高兴与您共进晚餐……”贾琮笑眯眯地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葡萄酒,没错,这姑娘有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不具备的一点:性感。

确实新鲜。

黛芙妮的一头金发披在双肩上,纹丝不动地端坐着,闭紧了嘴巴。葡萄牙也着实厉害,这女人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贫民窟里面拖出来的……

贾琮慢吞吞地饮酒,继续抓紧攻势,很绅士地道:“黛芙妮小姐不必害怕,我也听说过利物浦,据说它在威尔士的北边,接近海港,是靠贩卖黑人奴隶兴建起来的……”

黛芙妮果然目泛惊异,但也到此为止。

贾琮又道:“你们大不列颠如今的首席议员,或者说是首相,是罗伯特还是那个啥?”

黛芙妮不解地皱了皱眉,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你在欺骗那些葡萄牙人?”

贾琮笑了笑,凑在黛芙妮雪白的耳边吹气道:“这位来自大不列颠的女士,相信你听过罗马的两句话:以牙还牙,还有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不喜欢女人太聪明,哪怕你装傻都好……”

黛芙妮继续恢复了木偶似的表情,仿佛认命了一样,继而被送去厢房安歇,并派人监视。

贾琮不屑地看了看与葡萄牙的书面协定,双手一紧,这些纸张被撕得粉碎,碎屑落在地上,有的飘进了纸篓。

使个眼色,孙福便出门去通知。

在夜色的掩映下,一帮富二代的狼嚎之中,广州的上空,被一场暴风雨笼罩。

第346章 黛芙妮的骄傲

夜里,几只蚊子在香烟袅袅下头晕眼花,渐渐地匍匐在地,挣扎、死亡。

钦差衙门的这间房间,装饰极为豪华,内地大城市、大豪门视为贵重的舶来品,在房内随处可见,玻璃、鸦片、象牙、香料、胡椒,等等不一的舶来品充斥着房间。

丁启圣装好鸦片,把烟杆递给贾琮,贾琮不吸,闻了闻,有一股强烈的刺激味,还带了香甜味,脸色一变,忽而恢复平静:“外国人带进来的鸦片?”

“大人明鉴,此物在我华夏的典籍文献之中,千年前便多有记载,不过名称不一。传闻张骞出使西域,便带回来了此物,有时称为阿片,历代以来,多作药用。”

“有传闻,明神宗、万历皇帝朱翊钧几十年不上朝,除却在酒色财气上面纵欲过度,也吸食了鸦片,有了烟瘾。”

丁启圣担忧道:“大人,我朝与崇祯年间一般,对烟也早有禁令,但民间是禁不住的,尤其广东沿海一带,吸食鸦片者,业已甚众。”

贾琮倒想起一件事来:二十世纪,有科学家检验了万历皇帝的尸骨,确实有吗啡存在。

但一想到鸦片的危害,贾琮忍不住后怕起来!

鸦片在十七世纪初,早就随着马尼拉大帆船传入中国了。它最早发源于南欧、小亚细亚,由希腊人使用,最后由阿拉伯人传到亚洲。

这种具有很高药用价值,也有极大摧残性的东西,西方人传进中国,根本目的是用来反转贸易逆差的!

东亚病夫!

不过……用来对付蒙古或者女真倒还不错,禁令上面,当然得禁止,危害太大了!

“必须在通往内地的各个关口严加防查,没有衙门凭证,不得输入,违者,严惩不贷。”贾琮道。

丁启圣肃然点头,又递上了一碗福建潮州来的蔗糖,说潮州那边的甘蔗产出很是不错,再谈了一些招募出海到茜香国的人员选拔、军队训练、海防、军营调拨之事,以及对西北战事的忧心。

正谈着,标兵管队艾双双急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拖起塘报,动作麻溜儿地回禀道:“启禀督师大人,广州府东南河道,火光漫天,驿站与急递铺火速传报,几位公子哥儿……公子哥儿向葡萄牙的船只开火了!”

贾琮与丁启圣对视一眼,各自不着痕迹地一笑。

然而,到了辕门外,贾琮却变了另一副样子,对着广东巡抚、广州知府,以及一些高级武将们,贾琮面色愤然,扯了扯披风,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混账!太混账了!本督一定要好好教训这帮人!”

广东的官儿们,面面相觑,原来,督师大人不知道啊……不过,好像哪儿不对劲啊……

须臾,贾琮大发雷霆道:“备轿,备船,本督要亲自去处理!”

广东巡抚是唯一没有兵权的巡抚,也无可奈何,总督丁启圣召集了军队,贾琮回房换上盔甲,一身重甲装备,头顶上的金镶银盔,长长的红樱一摇一摇的。

“唐姑娘和黛芙妮小姐,也要跟着去呢……大人……”艾双双做了个划脖子的动作,警惕道:“不如属下把她们……”

“让她们跟着好了……”

艾双双只以为贾琮好色,太好色了,毕竟年轻气盛……

穿戴、装备好,贾琮出门便见唐尧、黛芙妮在并肩等待了,不过两人各自保持了距离,唐尧依旧一身黑纱,那丹凤眼里面的杀气,比王熙凤还胜七八分。

黛芙妮则是一身西洋裙子,带着耳坠,金发碧眼,那装扮,丁启圣总督都不忍直视。

贾琮等人坐上了一艘东南特有的福船,共有四层,船上围满了官兵,有碗口铳、虎蹲炮、燧发枪,还有沿海招募而来的工匠、水手、罪犯甚至海盗,满船的喧嚣声。

福船行了一段,贾琮带着两个美人和护卫,从三层的楼梯,上了四层,俯视而下,但见又高又尖的船头破浪而行,招募来的新兵们,嘶吼着,欢呼着。

远处,则是战火蔓延。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贾琮豪情万丈地道。

唐尧听了,细思道:“这状元倒不是白瞎的。”

“黛芙妮,此情此景,像不像你离开英格兰某个港口的时候?”贾琮问道,泰坦尼克有木有?杰克:水太凉。

贾琮就想吐槽:钱谦益也表示水太凉。

事实上真实的泰坦尼克号里面,还有几个中国人无情地遭殃了呢,弱国无外交,那几个中国人,就在杰克与露丝“浪漫狂奔”的那个底层加火舱里面。面对危机,外国的贵族们也是虚伪得淋漓尽致,谁还会管本就受歧视的远东人呢?

黛芙妮知道落到一般官兵手里,她一个异国人,注定死得很难看,一种求生的渴望促使她跟来了,她相信上帝会保佑他的,也不敢触怒眼前这个,在她眼里管着几乎有她们英国那么大地盘的督师大人,小心翼翼道:“我们那里的人员,开放多了。”

“哥伦布不是葡萄牙人,却在葡萄牙生活多年,娶了那里的人,说服不了葡萄牙国王陛下,才又去说服西班牙国王。”

“事实上,不止哥伦布如此,那块大陆上的人,异国的交往、贸易太频繁了,我们英国的一艘船,里面可能充满了来自各国的人,为同一个人效命。”

“英国是不是君主立宪了?国王没有大权?你们那里的飞梭、纺纱机发展起来了吗?”贾琮问道,毕竟时空不同,有差异也是可能的。

眼见贾琮恶意不大,黛芙妮渐渐展露出了心里的高傲:“是的,督师阁下。英国的大权,由上院的有资产之人掌握,和你们一样,下院的议员,也基本上被人收买。后来有一个人著书立说,抨击时政,他几乎被全民捧为了英雄,后来逃到了法兰西避难,这种情况,我想在你们这里是不可能的。”

贾琮不屑道:“小小英国,能比得上我大顺?你们那个英国,都不知道被人灭了几次!你数数,罗马、日耳曼、斯堪的纳维亚,对你们的侵略还少吗?没准你回去之后,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都不存在了!比得上我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延续?”

黛芙妮吸了吸鼻子,碧眼之中蕴含一丝天真,胆子越来越大:“大人,你和那些上院的议员一样,不仅无耻,而且很虚伪!”

什么?这洋妞骂我?

贾琮的目光开始不善起来。

黛芙妮冷哼一声:“我大英帝国,已经陆续打败了葡萄牙、西班牙,终有一天,大英帝国的领土,将会囊括从日出到日落的地方!伊比利亚人做不到的事情,唯有我们能做到,那就是:日不落!阳光永远普照!上帝永远保佑!”

贾琮也有他骨子里的骄傲:“说到无耻,我听说你们的伊丽莎白一世,竟然光明正大地和海盗交易,来打击别人,不是比我还无耻?”

黛芙妮无语了。

唐尧笑语嫣然地看着这两个人斗嘴。

此刻,福船终于行到广州东南一个拥有教堂的港口,喧哗声和战斗声、炮火嘶鸣声,越来越近了。

贾琮冷笑连连,就是要打!狠狠地打死这帮居心叵测的外国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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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来一炮

大观园。

平儿晃动着窈窕的身材,衣裙款款。

稻香村的茅舍窗外,跳动的鸡鸭鹅依旧,老公鸡霸道地把后宫们挤在一边,素云碧月在洒米粒黍食,看着它们玩。

那酒幌子一如既往地飘着。

假山湖泊与亭台楼阁把整个大观园分开成一个又一个层层叠叠的世界与空间,说大则大,说小也小,总之那里边住着,也许就是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即使彼此看见了,心也是看不见的。

就如这比邻的稻香村与秋爽斋,明明是邻居,但,却是两个世界。

聊天说笑的时候,聊到家事,平儿习惯了站着说:“大老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平时我和琮奶奶说起,总是担心……”

“担心琮弟被迫辞官,返乡丁忧守孝么?这个担心,倒不是没有由头,这当官,也诚如专心做一件事,假使哪天断了,便很危险,自己也不安。他这个,就影响族中的大势了……”李纨把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

眼神变幻不定,往日被滋润起来的生气与生机,也渐渐淡了:“可这件事没办法的,琮弟再有手腕,也没办法,天地君亲师啊……我想,我们几个准备着也好,几个太太又不大理事,各做各的活……”

“嗯……”平儿深深担忧。

“你怎么不坐?”李纨笑道。

“习惯了,这时都放不开……”

“真是的,又不是丫头了,做奶奶,就要有奶奶的款,不然,谁正眼看你!”

……

广州东南的上空,夜色沉闷,尽管油火与灯笼的光亮,映照得港口一片灯火通明,但是加上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湿润的空气,逼迫得昆虫匍匐、死亡,使得人的心情感情,也随之容易抑郁、压抑。

福船乘风破浪,抛锚,战火暂熄。

小小打击了一下黛芙妮这个外来的高贵女,贾琮出面了,直立四层的船楼,南安郡王郑三才之子、原金陵守备、伯爵郑人奋气愤地大声禀报:“督师大人,就是这伙洋鬼子,抓走了周温白,拷在教堂里不放,不得已之下,我才开火的……”

这个借口甚是不错,不过,怎么像是某岛国善用的无耻借口呢……但贾琮不管了,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如此说来,我方并无过错,科埃略先生,这就是你们的错误了……我真不知道,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愚蠢的错误和决定……”

那群葡萄牙人,也上了他们自己的船,不过,他们的船处于起锚状态,白皮肤人的蓝眼睛,居高临下的、傲气的、充满怒火地望着这边,然后一边欢呼,做出祈祷的仪式,感谢上帝。

“感谢上帝!”科埃略的蓝眼睛展示着三分无奈与七分怒火:“贾督师阁下,贵国的周温白先生,确实来过,是来做弥撒的,因为他接受了无所不能的上帝的洗礼,但是我们并没有拷押他……”

“简直信口雌黄!尔等竟然还不放人?欺我中国软弱无能哉?”贾琮勃然大怒,比葡萄牙还怒不可遏:“右军都督府麾下,两广军营听本督号令,军令、虎符、圣旨皆在此,尔等务必救回周公子!”

“遵命!”

轰!

几百上千斤的锚起来了,架在船上的新造大炮又开火,轰了过去,每当操作完毕,士兵们便恐惧畏惧地远远退开。

葡萄牙人吓得魂飞魄散,克里斯托弗说道:“噢!我的上帝!这些无耻的仿造偷窃者,造出的火器却更胜于我们,就像印度的土著一样,该死!”

这边开出了四艘船,他们只能逃,逃向珠江口,回澳门去,那里有更多的帮手。

唐尧喜悦盎然地望着这一幕,不知怎么,有一种畅快,须臾又看向贾琮,外国女人说的对,贾琮很无耻……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无耻……

四艘福船排成人字形,一左一右夹击过去,直追葡萄牙船只。

葡萄牙庆幸的是,幸好有一场大雾,他们欢欣鼓舞,可以逃过这场有预谋的战争。

……

时间渐渐流逝。

江面像是无穷无尽的,看不到尽头,波光粼粼。

天色渐渐接近灰白色,快要破晓了,快了。

水手、传教士、神父、总督、士兵俱是欢欣鼓舞。

大雾慢慢散尽,科埃略放下单筒望远镜:“神父,我模糊看见有船只像相反的方向过来,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友军到达了。”

神父也松了一口气,上帝总在保佑他们,圣母也是。

……

我方在这个时代的火器,并不输给泰西,贾琮做的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引导和掌控大局,这样,这个时代的人,仿造的科技产品,往往要超过泰西的……有史为证。不独中国人仿造厉害,印度也是一样。

当然,实施起来很困难,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容易跌倒。

必须有一往无前、不惧怕一切攻击的勇气、无与伦比的大魄力,方才能有所成就。

“督师大人,这两位总兵,除江北刘总兵,大人见过之外,余下一位,是下官从广西调来的世袭土司吕亭婉吕女将……大人晓得,广西穷山恶水……咳咳……”在吕亭婉不善的目光注视下,丁启圣改口:“广西山势险峻……唔,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吕女将从那儿历练出来,也在广东海岸适应了几月,因此,这几百广西狼兵,战力不可小觑……”

“不错,不错。”贾琮大马金刀地坐着,指点江山:“先打完了这一站,出海做海贸,海贸利润高达百倍,由此,军饷也就有了,诸位的军功,封妻荫子、加爵世袭,也就有了!”

“吼!”

从船舱走出来的周温白、郑人奋,以至于招募而来的水手、罪犯,纷纷团结在贾琮脚下的四层楼底下,欢呼着,渴望着,就像一群失去了人性的狼,贾琮很满意,也有一种野心……这时代还没有什么民族主义,军队往往容易私有化,也就是军阀,贾琮虽然不想成为军阀,但这无疑是最强有力的保障。

看了些邸报,贾琮回舱房,黛芙妮早受不住冷,歇下了,陪伴贾琮的,是白莲妖女,但贾琮想的是别的女人……比如秦可卿怎么安排呢,苏州的妙玉邢岫烟怎么样了呢……

“大人有自信覆灭洋鬼子的势力?”唐尧对贾琮生出了很大的兴趣。

“你可以拭目以待。”

“哼,装神弄鬼。”

“说起装神弄鬼,我没有你们的那些神神叨叨强,不过呢……”贾琮把白莲妖女揽到太师椅上,双手在妖女的山峰蓓蕾上,一夹,一扯:“你们总是显得有些颟顸。”

“颟顸是何意?”妖女的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好像糖一样,化在椅子上。

“简而言之,就是蠢。”

“欺负我没读过书是不是?”妖女不屑地冷哼,美眸泛出杀机:“大人,你就不怕,不把我绑起来,待会我断了你的命根子?”

“怕什么,门外全是我的人,我死了,你注定会成为肉片,千刀万剐,甚至被他们轮流侮辱而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我敢肯定,你不会……此时夜黑风高,炮火连天,我们也来一炮,岂不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纱窗上的影子,是白莲妖女的两条笔直矫健的腿,高高地扬起,肆意地被人采取、发泄、报复、大振雄风……

第348章 雄狮百万捣黄龙

贾琮命令把船开上去,又开始了穷追猛打。

他亲自坐镇四层船楼,放下望远镜,系着披风,跷起二郎腿,这副贱样,让昨晚被他折磨了一个晚上的唐尧暗暗咬牙切齿,恨恨地磨牙。

但贾琮上完之后,就没兴趣理会妖女了。

西北战事的影响,以及朝中时不时有人出来弹劾他,那实在是影响他的心情,还好的是,皇帝凌决袆一个劲地催促,叫他赶快搞海贸,把财政收上来,让大顺的户部国库内帑好看一些,打战,打的就是钱啊……

贾琮的心情才略略好了些。

他注目向一侧船舷俯视,只见冰冷的炮管长长的,和枪支一样,这种大炮前有准星,后有照门,长颈巨腹,装填弹药,炮兵瞄准之后,点燃火药绳。

轰!

宛若烟花绽放,巨大的推动力促使实心弹打了出去。

嘭!

洋鬼子的一艘战舰被击中尾部,那种巨大的爆炸声,使得双方都相顾骇然!

十里!二十里!一百里!

声震百里!

“红夷炮?”科埃略面色大变,这种炮便是袁崇焕打伤努尔哈赤的红夷大炮,重量可达到几千斤,不过携带不便,是守城战首选。

但是,大顺军还装备了各种样式的佛郎机,这还得感谢葡萄牙,佛郎机就是葡萄牙送来的!不过进入中国的东西,往往会被“中国特色”所改造,佛郎机也是改造过的,有大型、中型、小型。中小型佛郎机是步兵、骑兵机动性作战首选,有的佛郎机两个士兵就可以扛起来轰!威力很是不错!

“震天雷!放!”船只距离拉近,广西世袭指挥使吕亭婉手中的令旗便高高举起。

贾琮看到,顷刻之间,有两艘船上的抛石机动了,弹药瞬间炸开,这种震天雷里面的火药,夹杂瓷片、铁片,四分五裂之下,射得洋鬼子的面目惨不忍睹!

巨大的爆炸力使得爆炸中心出现了真空气旋,不少人的耳朵就像撕裂了一样!

整个珠江口,火光满天,喊杀震天,红夷炮、佛郎机、火箭、水雷、震天雷、既济雷、混江龙、火箭、火枪,几乎样样都上阵!

但葡萄牙的战舰比较坚挺,双方的火器都比较有限,且从经验来说,葡萄牙明显在上筹,只是顺军大开火器之后的威力,让葡萄牙意想不到,惊慌失措,疲于应付。

“大人,倘若装备后勤粮草足够。我军开到澳门,必能一鼓而下,驱逐葡萄牙……坚定两广防线……”郑人奋斗志昂扬,兴奋不已。

想起装备后勤,贾琮却是苦笑了一下,这帮富二代,什么都不懂,太天真了。

丁启圣也只是摇摇头,不解释。

郑家如今上下两代,在内地久矣,已经不熟悉防务军事了。

还是对此熟悉的周温白感叹道:“大人说过,前儿闽浙总督洪经来信,各省火器根本达不到指标,火药还可以,配料勉强就地取材,而枪支大炮,就需要铜铁,我大顺铜铁的高产地在山西等地,一时之间,南方自产的哪能够?且军饷若不足,便不用谈战力了。”

郑人奋默然……

舱内的黛芙妮,也被这场面震撼到了,喃喃自语:“这个远东国家,果然不可小觑……”

嗖!

葡萄牙的两条船之中,也不知是从哪一条船冒出来的一支火箭,射程极远,极有可能是四五个人一起拉动的大弓弩,直袭贾琮面门,此箭来势汹汹,左右护卫皆格挡不住。

贾琮面色一变,轰然起立躲避,便在此时,抬起长矛正在犹豫不决之中的唐尧姑娘,眼眸快速挣扎了一下,却是举起长矛格挡了开去。

“噗!”唐尧只觉得虎口发麻,拉住贾琮便退后,龙傲天、艾双双急促上来护卫:“危险!保护大人进舱!”

“卧槽尼玛!”贾琮破口大骂:“轰!给老子轰!弹尽粮绝也在所不惜!”

进了船舱,贾琮仍然心有余悸,战争可不是说着完的,此刻他再也不想坐在船头威风凛凛的装逼了,想到唐尧的那下格挡,贾琮摸摸鼻子:“唐姑娘武艺不错,本官决定法外开恩,来啊,给唐姑娘上药!”

唐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偏头道:“哼!姑奶奶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不想看到洋鬼子欺负人,谁要你这狗官的小恩小惠……”

“怎么着,还是欠收拾,老子白天炮火连天,夜晚照样能带领百万雄师,直捣黄龙,唐姑娘你是见识过的,别看不起人!”贾琮倨傲道。

唐尧异常地红了脸,连声呸呸,啐啐不已。

黛芙妮眨了眨眼睛:“……”

反观对面,其实科埃略进广州的人手是限定的,大顺方面警惕防范得很,不准带上百人,那他们哪里招来的人手呢?就是教堂,还有各个资金链和商业渠道招来大顺工人,为他们卖命,所以两艘船也有几百人,都是有经验的。

而战船交锋,不是陆军对抗,火枪的威力,远距离根本没有作用,主要拼的还是大炮、小炮、船只、精准、黑火药、火箭、水雷。

此刻,看着那些工人死去,科埃略毫无半点怜悯之心,冷哼道:“把这些低级的奴仆丢进水中喂鱼,我们经营了澳门多年,那里的工人肯定不同意贾琮这样干,回到澳门,我们有谈判的砝码,便有恃无恐!”

反倒是神父克里斯托弗露出悲哀的神色,连连祷告,这时,相反方向行来的船只,越来越近了。

科埃略有恃无恐,志得意满地抬起望远镜,便清晰地看到一艘远比他们装备精良的船只,三角风帆上挂的旗号,赫然是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VOC。

“什么?这怎么可能?”科埃略喃喃自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的上帝!竟然是那帮荷兰鬼!”克里斯托弗晕头转向,噔噔退后两步,忽然晕了过去。

VOC,是威震远东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标志,英国人和荷兰人,此时与他们争得,是祖宗都不认了,都想着分一杯羹呢。

……

“师弟来信,打算让我们不要待在南京,待孝期过后,没准能在广州、茜香国去发展发展呢!”秦钟兴致大增,愈发爱戴贾琮了,终于不用面对那些令他恶心可恶,读得想吐的八股先生,秦钟不知高兴成什么样:“照师兄的话说,叫做文化交流和入侵,姐姐你也知道,金陵这里,都有私人出海走私的船只,海贸利润可高了,好了,我干脆不考了。”

秦可卿眼波流转,浅浅一笑,风情万种,贾琮还记着她就好。

第349章 互相伤害

熙熙攘攘的广州城内,各行各业的人依旧在安居乐业,除了昨晚的炮火,给他们增加了一点谈资惶恐外,其他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从巡抚到布政司、按察司、府衙都作出了布告安抚。

市民仍旧做着他们的工作,太阳依旧升起,这是进城的三方人所见到的一幕,贾琮偶尔还见有白头巾、白衣服的人出没,那目光就深不可测地瞧瞧唐尧,唐尧便心虚地眼神躲闪。

原来白莲教都渗透到广州了么?贾琮想着便笑,他想起电影《黄飞鸿》的场景,虽然屡禁不绝,但这个教,不可能成大事,若是自己暗中能多一股战力,也未为不可。

中心大街,辕门里边的客厅内,科埃略灰头土脸地坐在角落,敢怒而不敢言,范戴克就显得趾高气扬,对于他们原先宗主国的葡萄牙人,一点情面都不留。

“如今,战事落幕,我想,我们三方都不想让己方人员损失下去,尤其你们远道而来,我大顺从古至今,向来是礼仪之邦,一直是以礼待人的……”贾琮幽幽地道。

“噗……”科埃略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还能更无耻一点么?

“督师阁下,既然是一个误会,我们愿意重新协定条约,原本租借澳门一百年,如今已经到期,我们愿意再行租借……”科埃略迫不及待,上气不接下气,蓝眼睛之中闪烁着急切:“我听说督师阁下是个天资睿智之人,自小有神童之名,后来更是全国最高等考试的第一名,那么,想必也清楚,存在即是正义,尽管贵国关于海禁的政策,一直晦暗不明,暧昧不清,但他却一直存在着,便有它的道理,你们当中有人允许它存在,也有人受益……”

为了利益,拍马屁也用上了。

丁启圣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不用说,作为两广总督,海贸的利益,他肯定私底下有份。

其他巡抚布政按察知府知县,底层小吏,就更不用说了,越在底下的,越油滑,这些事情,贾琮当然只能默认,不过,这科埃略挑拨离间的手段,也太他娘的信手拈来了吧!

缘何如此娴熟?

殖民者惯用的手段之一:分裂土著内部!论卑鄙无耻,其实只是和本督师半斤八两罢了!

“哼!这不是误会!而是你们挑起的争端!”贾琮据理力争:“我现在没有那个雅兴谈条约,只是希望你们葡萄牙和荷兰好好协商协商,究竟是谁要与我国正常贸易?我们国内的军队,还会徐徐过来,你们两方出筹码吧!”

科埃略面如死灰,贾琮明显是引狼入室,又可以说,是借荷兰赶他们!他们惯用的手段,反而让贾琮给拿去用了!

殊不知,从贾琮来说,弱国无外交,现在不是荷兰比葡萄牙强么?那还和你们谈个屁啊谈!滚出去!

至于引狼入室或者与虎谋皮?这个,只要政府的权威与军队一直在,怕个屁啊?

后面这个问题,丁启圣也担心。

回后院就跟贾琮说。

“洋鬼子腿长,不擅长陆战,是妖人……督师大人一直在训练连环枪式战斗法,两广闽浙批量制造燧发枪,燧发枪装填、点火、速度、精准,普通鸟铳万万不及,若是进行巷战、步兵战斗,我们必能歼灭葡萄牙、荷兰两方……”丁启圣信誓旦旦。

贾琮愣愣地看着他,虽然丁启圣算是对外国最了解的那一类,但是……洋鬼子是妖人。我的天呐……不过说来也不奇怪,“开眼看世界”的林则徐,也是这么认为的!图样图森破!

“咳咳……哈哈,那个啥,歼灭损失太大了,耗不起,这么耗下去,咱们坐不稳,我的目的是,把他们都赶出澳门,海关海贸,完全靠官方把持,就和盐政一样,私人海贸,也必须向官府申请,持证上岗,然后征高税。”

“荷兰可以在澎湖那边与我们贸易,还有茜香国那边,但是不允许租借!”

贾琮看着地图,火器这些科技产品,在说某个朝代有某些高端产品的时候,往往要考虑装备率和普及程度、质量性能,比如红夷大炮,说起来厉害,厉害吗?确实厉害,可是可用的能有多少?会用的人呢?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百年海军,那不是一年能发展起来的,一打战就是经济,就是拖后勤,所以贾琮也不想让双方死拼,因为双方的利益都在海贸上面。

丁启圣也只能点头,毕竟背锅的是贾琮,谈到海防,管潮生等幕僚都加入进来,丁启圣总结道:“闽浙总督洪大人也认为,惠州、潮州的防备,以拓林为要,拓林是南澳海道的门户,外国船只从此到福建广东。”

“中路则是屯门、鸡栖、佛堂门、冷水、角老、万山、虎头门等澳,而南头澳在虎头门东,是省会门户,海盗经常觊觎这里。所以东莞、大鹏必守,广东总兵也正在此。”

“西路是峡门、望门、大小横琴山、零丁洋、仙女澳、九灶山、九星洋,而浪白澳在香山澳的南边,所以香山必守,广海、新宁、海朗距离倭国很远,是接应安南、占城、暹罗、满剌加等诸番蛮夷的……”

贾琮皱起眉头:“说来说去,广东的海防地势,就是五个字:易守不易攻。是不是?”

“对对对!”

“督师大人高见!”

一屋子的人狂拍马屁,丁启圣想想,可不是么?天时地利人和,地形那可是非常重要的,广东地形就像他说的,最实惠的办法,就是守,若是只知道攻,历史上以此为据点攻的,大多失败。

“好了,琼州(海南)和茜香国(琉球)那更是南海的两只眼睛,没了眼睛,你们还能看见什么?所以,不容有失。”

……

这样忙了两天,贾琮接见了很多人。

夜里,贾琮琢磨鬼点子:“葡萄牙还真是强硬,以占据澳门等地为由,就是不肯退,认为我不敢攻……范戴克那眼睛红的,就想把澳门也拿下来,可两只狗互相咬,也不甚精彩,唐姑娘,不如……”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面授机宜,唐尧瞪大眼睛:“你想利用我们白莲教?那就是三只狗一起咬了,对不对?大人……”

“不能这么说,是圣女,我们唐姑娘是圣女,不是妖女……大不了为夫奖赏你!”贾琮拍拍胸脯道。

“混蛋!”

“对了,你小名叫什么……”贾琮心里暗骂,赶紧抱着她上下其手,唐尧经不起撩,小脸红如苹果:“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唐尧只是我自个儿起的,因为唐赛儿姓唐,尧为三皇之一,我就不忌讳那些,人家姓何,小时候叫荆娘,这个名字才硬些,是不是?”唐姑娘幽幽地道。

“对。”贾琮点头赞同,笑呵呵道:“乡野间起名,越贱越好,越难听越好,荆娘,你这个还算好了,虽然只是一根烧火棍……”

“你说什么?!”唐姑娘怒眸回瞪,明明就是荆柴的意思,代表韧性,可烧火棍?那也太难听了!

“不不不,烧火棍是赞美姑娘的意思,绝不是在讥讽嘲笑你。你想我是什么?我是为朝廷社稷卖命的啊,你是棵柴又怎样?好了那就是顶梁柱,为朝廷社稷的建设,添砖加瓦、发挥余热啊!”贾琮鼓吹道。

“嗯……”唐尧姑娘……应该叫做何荆娘,低头沉思起来,慢慢咀嚼:“你说的好有道理……”

贾琮:“……”

不知不觉,何荆娘对贾琮有些仰慕佩服,明明每次看他所作所为都觉着鄙视的,可结果往往出她意料!

也不知道是贾琮有意为之,还是有人刻意安排,黛芙妮就在隔壁厢房……她为这对狗男女的打闹吵笑,烦死了……

要说如今的贾琮,也会哄女人了,何荆娘乖乖听话地依偎在他怀里,好奇地笑道:“你说洋鬼子不会喝茶?”

“对啊!”贾琮得意洋洋:“洋鬼子刚接触茶叶那会儿,都是泡了茶叶,把水倒掉,然后把茶叶子拌上佐料吃的……”

“真的吗?”

“当然啦,我们这边人也是一样啦,有些大人刚接触咖啡,还以为是鼻烟,都吸到鼻子里去呢……”

最后黛芙妮就听见一如既往的激烈床板声……她辗转反侧,失眠,恨恨地咬紧下嘴唇:“狗男女……不要脸……”

起床望着西洋式天花板祷告,就等于是望着上帝。

隔壁,贾琮也意外何荆娘会如此听话,倒让他一时对这女人有点复杂了,摸着她完事之后只披了一件右衽汉服外衣的蓓蕾的手,也轻了一些,何荆娘不冷不热道:“圣教对教众的蛊惑和控制,比军队更疯狂,广州这里早有堂口,不然你以为我会放心跟来?有他们扰乱,洋鬼子不死,也能蜕一层皮!”

“此间事了,我就要北上了,好在不虚此行,我要是怀了,大人能大义灭亲么?”何荆娘咯咯笑道,素手柔荑,把玩着一把莲花镖。

这个魔女!

贾琮差点吐血!这到底是谁利用谁?

“啊……”此时二人听见了黛芙妮惨叫。

厢房外的院子,只见昏惨惨的气死风灯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脸上疤痕密布,嘿嘿冷笑着,手里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鲁密铳,一步步走进来,好像魔鬼一般……

刚出来透风的黛芙妮白眼一翻,瘫在墙角,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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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有事秘书干

听到惨叫声,贾琮与何荆娘也顾不得谈情说爱和激烈翻滚的床戏,各自随便拿了一件衣物披了,贾琮连裤子都没穿,略微急切地跑出来,脚下生风,觉得下面凉飕飕的,昂然勃发的状态,也瞬间萎靡下来。

隐隐可听见辕门之内大坪上的高高的树桩上的督师大旗子,在夜风下飒飒作响。

回廊的灯笼也在摇摆着。

孙福他们几个不成器的睡死了,贾琮暗骂这几个狗腿子偷懒,倒是龙傲天憨厚地挠挠头,带了亲兵过来,那个手持火器的诡异之人,原来是他引进来的:“琮爷,此人是广州军器局的工匠,名叫戴梓。”

“琮爷下过命令,但凡工匠研究有成的,一力奖赏并亲自引荐,俺就带他来了。”

“原来如此。”是虚惊一场,贾琮看看戴梓,回头吩咐:“把黛芙妮抬进去,叫个郎中来看看。”

到了客厅,贾琮才发觉下面很冷,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取个热乎,而后又换成了跷二郎腿的姿势。

何荆娘暗笑,说道:“大人,不必请郎中了,我略通医术,掐掐人中也就好了。”

贾琮伸长脖子瞧瞧黛芙妮,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妞,真是有一种异域风情,不禁开口道:“掐人中?我看黛芙妮小姐的五官,也太精致了些,人中怕是不好掐呢,不如我给她来一个人工呼吸?本督师勉为其难,上天有好生之德,也不介意牺牲一下了。”

贾琮大义凛然。

何荆娘想想人工呼吸的意思,有点不舒服:“不用了,我肯定行。”

被晾在一边的戴梓与龙傲天面面相觑,目不斜视,等到黛芙妮在何荆娘的救治之下苏醒过来,黛芙妮便见到他们已经开始谈话了。

“原来却是一个低等的工匠,可是这个工匠怎地如此丑陋,我都被吓过去了……”黛芙妮为自己的胆小觉着脸红,想想她在利物浦的时候,从没这么胆小的,一定是被葡萄牙鬼子抓了之后,才这么担惊受怕,又觉着这样有失她的身份和丢脸:“谢谢您,美丽的何小姐。”

“不客气。”

“督师大人,这是草民发明的鲁密铳,观摩了鸟铳与燧发枪之后,得来的。大人请看,这种鲁密铳,一次可以装填二十发子弹。”

贾琮兴致勃勃地把玩。

戴梓眼神狂热而欣喜:“各种铳管前面,都应该配上刺刀,大人知道,火枪兵在陆战之时,一旦子弹用完,开始近战,不管鸟铳、燧发枪、鲁密铳,都是不仅无用,而且害人,必须装备刺刀,才能双管齐下,一箭双雕。”

“不错,按照我颁布的《东南五省工匠奖励制度》,戴梓先生,你符合条件,可以带百十个匠户,在军器局、杂造局安心工作,每月的奖励,我会努力调到原来的五倍以上,然后再实行《四小时工作制度》,另外,你们不进宫当差的工匠,只要对军备有贡献的,全部免除赎金。”贾琮进行安抚。

戴梓跪下来磕头谢恩,老泪纵横,又迫不及待地从他的货箱里面拿出东西来解释:“自天下承平,太平盛世以来,军备废驰没落,草民以为,大人只要先守成,再发展,便不用怕外国的洋鬼子妖人了。”

“这是震天雷,乃是北方的金人最先使用的,外面铁弹壳、里面有竹子、瓷片,还有毒烟雾,危害巨大,杀人无形。”

贾琮也不管下面走光,一一浏览了各种各样的火器,眼神炙热,兴奋不已,当初蒙古军靠的,不仅仅是重甲骑兵,还有火器,他们命令攻城,是不杀工匠的,才能纵横全球,吊打欧亚,贾琮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啊?”正在低头讲解的戴梓,犹如见了罗斯福的爱因斯坦,滔滔不绝地讲解原子弹理论,生怕上位者听不懂,罗斯福是真的听不懂并且相信不能,但贾琮是听得懂的。可是戴梓嘴角微张,因为他看到了黑漆漆的一丛鸟窝和一只鸟儿……:“啊!”

“噢……是一次不小心被炸弹给炸伤了。”

贾琮仔细看看那些炸弹,有些他也不知道成分是什么,毕竟他也不是专业的啊,难道……难道是氯化铵?总之是好事,勉励安抚戴梓一番,遣退了他。

看看纸张上的装备数目,自从下令开火器,江苏的江北大营有五千左右枪支,数百大炮,广西桂林上千,但是吕婷婉这一支,装备不过数百,江北副总兵刘挺也只带来了一部分,上千的军火装备,而且涉及到各种水土不服、瘟疫预防、后勤粮草、安置、重新训练等种种十分重要的问题,这便是贾琮不能一来就全面决战,而是打持久战,相互制衡,争取利益最大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回神过来,何荆娘不知何时退下去了,只有黛芙妮好奇地看着。

想到金陵、苏州、杭州三织造局的丝绸,贾琮问她:“你知道飞梭么?”

“大人是说纺织用的么?我知道呀,还有一种珍妮纺纱机。”黛芙妮双手放在膝盖上,碧波转动:“不过,我们大不列颠那边,在各种专利出来的时候,就会有纷争,发明的人,基本没有好结果,反而被资本家掠夺了果实,另外,往后几年,有了新发明新专利的店铺好了,其他店铺就看不下去,就会掀起工人运动,烧杀抢掠,没人会理解。”

贾琮讶异,又释然道:“说来也很正常,生产力与经济一发展,就会面临新的问题和矛盾,经济不平衡,社会各方面也就不平衡,工业化的过程,往往是痛苦的,不被理解的人和事,总是很多。”

黛芙妮眨眨眼睛,她也讶异贾琮能说出这么透辟的话,她发现这个人不仅无耻至极,而且也聪明到了极点,仿佛他看见过所有事情一样。

“黛芙妮小姐,我很喜欢你这种懂得多的人才,不如来做本督师的秘书。”贾琮一本正经道。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黛芙妮感到很荣幸,谢谢督师大人。”

第351章 一起探索真理

灯台下,科埃略在写信,案台上放着产地跨度很大的香料和瓷器,他们转移到一座教堂的楼上,身后是一座象牙床,身前是玻璃灯罩,香料的味道令人迷恋,不过胡椒和鸦片不在此列。

信上写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我们的处境很艰难……”

“似乎又回到了刚寻觅印度的那个时间段,那时我们称远东也为印度,进入并了解这个国家,直到站稳一点脚跟,我们花费了几百年的时间。”

“当初来到东瀛,我们得知那里的文化,绝大部分来自远东大国,因此又寻觅这个富饶的国家,来来回回的路线,我们都可以两面取利。”

“然而,如今的时局,荷兰与英格兰正在赶超我们,虽然我们不愿意承认,但是无敌舰队覆没了。而在远东内部,这个国家的督师大人,他狡诈得就像一条狐狸,他也花心好色得像一头牲畜那样不加掩饰,以为像兔子一样好拿捏,然而有时候他又仿佛一个刺猬……”

用西班牙语写着,科埃略的心情很沉重,飘渺得就像横渡印度洋时的迷雾,然而事实也如他说的那般沉重,尚未写完,楼下传来枪声。

汇合神父克里斯托弗,他们带着军官向下观望,只见左右两面楼房的空道,被一群白头巾、白衣、白裤、白腰带的人包围。

他们或者拿着鸟铳,或者手持弓箭,围攻教堂,先是拿鸟铳放了一阵,守门军官关上了铁门,克里斯托弗变色:“据说这是大顺的一个民间教会,官府也没能力彻底根除他们,这是一个邪教……”

“噢……我很崩溃!”科埃略暴跳如雷,特别是前面的一块玻璃被鸟铳击裂的时候。

鸟铳,鸟铳,管形似鸟嘴,可击天上鸟,才叫鸟铳,是火绳枪的一种。

相对于葡萄牙的装备,白莲教的鸟铳需要时间点火、发射,可以说很落后。

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一旦前排鸟铳射击之后,来不及下一次射击,弓箭手就能立即跟上,本来经过一场水战的科埃略,真的受不了了,尤其是白莲教的神秘仪式,能从心理上攻击人。

“圣母驾临!急急如律令!”

“圣母所至,万民归顺,西洋妖人,浅鱼之困。白莲座下,钢铁不入,圣母护身,扶危济困!”

白莲教的人,口号一致地齐整,路过灯笼照耀下的道路,不时向过往民户收点保护费。

领头的圣女却是一身黑衣黑纱,在教堂大门前,受教众围拱,若隐若现的黑纱之下,清丽容颜依稀可见,但声音冰冷:“西洋妖人!受死!”

“嘭!”

冷星雨划划钢刀,居然口吐火焰,教众愈发欢欣鼓舞,他们对白莲圣母,深信不疑。

“你们想怎样?”克里斯托弗的中文夹杂着西洋口音。

何荆娘黑纱上面的美眸,眨了眨,忽然想起那个无耻男人的作风,有样学样,轻咳一声:“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堂口有责任保卫广州境内,那便请你们交点保护费来,否则,便与尔等鱼死网破!”

“交了钱,你们能走么?”克里斯托弗半信半疑。

“唔……那就看我的心情好不好了。”何荆娘伤心地道。

克里斯托弗和科埃略不约而同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从楼上跌下来,科埃略暴跳如雷,勃然大怒:“不交你们不走,交了你们也不走,你究竟要怎样?”

嗯,洋鬼子果然会算生意,何荆娘转转眼珠想道。

双方冲突一阵,各有伤亡,巷子里和街道上都没了行人,纷纷关门闭户,不多时,又有一队荷兰兵抬枪过来了,科埃略又是大喜,又是大忧,气都喘不过来了。

……

“嗖!”

一支弓箭射在靶子上,靶子和箭杆同时震动起来,那种震动就像男人和女人夜里做有爱的运动一样,贾琮放下神臂弓的弓弩,动了动手腕。

这里是广州城外的一个军营校场,接近河道码头,贾琮旁边有神臂弓、克敌弓,射程可达三百步左右,如今他的个人勇武,大致也相当于一个合格的士兵了。

自从连连遭遇危险,贾琮就时常锻炼弓马骑射,为的是自保和长寿。

“老师,学生已经重新翻译并对西洋的天文学、物理学做了备注。”周温白出来汇报道,充满复杂地感叹:“不得不说,老师高瞻远瞩,高屋建瓴,西洋学说,确实有独到之处。”

现在,周温白、郑人奋、卫若兰等都拜了贾琮为师,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贾琮身为文宗,又是大学士,名利都已跻身到高位,当他们老师绰绰有余,这也加深了贾琮与他们的联系和关系。

不过,贾琮腹诽……如果贾探春不远嫁茜香国,而是嫁给他们之中一个的话,那……岂不是辈分乱套了。

他倒是想着,倘若哪天赋闲了,回去当当老师也不错的,像赵北斗那样,当然他不想教八股文,而是想创立一个自己的学派,传播经世济用,格物致知,立地成圣,想想也是很美的事呀……

“老师说,学习格物致知,能创造出一种省力的蒸汽机,改变世人生活,带来举世繁华,一开始听着,就如水月镜花一般,但是人力果然无穷,这么些天,就有人制造出能够连开二十发子弹的鲁密铳……”

卫若兰兴致勃勃,这些富二代们一脸憧憬,考虑事情也习惯简单化,只以为贾琮出马,就万事大吉了,贾琮就像神话一样,他们的这个老师,虽然每每做一件大事之前,常遭人诟病,但是,后来的事实无不是证明,贾琮的决策有很高的正确性。

贾琮只是安抚勉励,不把内心的担忧透露出来,其实官方严厉把控海贸,收归国有,势必侵犯某些官员和大商人的利益,阻力是不小的,也不知那些官员会怎么弹劾他?与民争利?

不过他可不怕,自己成了大势,羽翼丰满,尽可放手一搏!

而后,贾琮与他们谈了一些关于格物致知的学问,巡视了军营,安抚了官兵,又回自个儿的营帐看书信。周温白、郑人奋、卫若兰便窃窃私语地谈论男人们的话题:“我看那个洋妞不错,别有风味……”

“郑伯爵的审美有问题,外国女人有什么好的,我听说她们体毛很浓密噢……不过是蛮夷罢了,也许是郑伯爵常年军伍厮混,即使看到一头母猪,也觉着眉清目秀了……”

“嘘,别说了。”

贾琮觉得身体倍儿有劲,一连续看了好几封书信,有朝中汪应元的、皇帝的、卫定国的、洪经的,还有贾赦贾政贾琏、宝钗岫烟等等人的,可谓家事国事天下事,样样齐全,他时而眉毛舒展,时而愁眉紧锁。

正在幽幽地叹一口气,黑衣黑纱的何荆娘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他案台之前,贾琮骇然变色:“来人,有刺客……”

“闭嘴。”何荆娘翻了个白眼儿,笑盈盈地坐在贾琮旁边,把佩剑放在花梨木案台上,笑道:“对了,我听洋鬼子是这么说的:shut up!”

“办完了?”

“嗯,范戴克也过来了,遭遇连番打击,要赶葡萄牙出去,可谓易如反掌,不过你要争取利益最大化嘛,没了洋人做转手贸易,获取贸易顺差,你哪来的钱赚和军饷。”

“但是呢,我也觉着与荷兰人合作,是与虎谋皮,荷兰战舰的排水量,比葡萄牙那两艘厉害多了,再说你去海外,茜香国和倭国是必到的贸易地点,那又是和荷兰抢食,天知道会不会打起来。”

“要说于成龙的厉害,也不亚于大人啊,硬生生把秦王扼守在潼关不得进,嘿,有了山西陕西这些高产铜铁、硫磺硝石的地方,还怕造不出火器嘛。然而,现在大顺天下想把大人生吞活剥、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人,恐怕很多呢。”

何荆娘随便拾起几封信一看,便得知了不少消息,看贾琮一句话不说,何荆娘瞧瞧屏风背后,目光仿佛透视了,登时脸上布满凛然杀气:“大人,那个外国女人,你就不怀疑是间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事儿马虎不得,所幸我为大人,把这眼线除掉了。”

“慢。”贾琮汗颜,黛芙妮的性感倒还是其次,关键她的能力和见识,明显比性感有用,当然,从贾琮的潜意识来说,黛芙妮的性感也是占了一定比例的……

“本官目下正缺人手,而黛芙妮所受的教育,对我帮助甚大。”贾琮轻描淡写道,他娘的,这女人杀心太大了,我都还没享用过,干嘛杀了?

何荆娘越听越气愤,握住剑柄的素手,青筋毕露。

也不晓得黛芙妮听见了没有,这外国女人默默地进来,把几份账单放下,是很熟练的复式记账法,能瞧见她脸色的异常苍白。

贾琮笑呵呵道:“荆娘,你看,黛芙妮作用不小,你们一文一武,连珠合璧,那才是无上的真理和王道,我这人别的不喜,就喜欢真理。”

黛芙妮眨眨睫毛,赞美道:“大人真是志存高远,竟把真理视为毕生理想。”

“嗯。”贾琮得意洋洋,摸摸黛芙妮的裙角:“那是因为,真理都是赤果果的,像黛芙妮这样不全露,露不全,那便是局部的真理,我也很喜欢局部的真理!”

黛芙妮这才明白什么是“真理”,她很吃惊,欧洲人思想里面的崇高“哲学”,放到贾琮这里,竟是如此地龌龊不堪……她脸色愈发不好看,转身夺路而逃……

为了准备远渡重洋,西洋现在是有很多外语课的,包括汉语也是其中一支,黛芙妮显然具备了很多在此生存的东西,能让贾琮利用,但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就连何荆娘也是暗啐:“无耻!”

然而话中却听不出厌恶。

贾琮生怕这女人发飙了,有武力的女人,明显比王熙凤还难掌控,贾琮把白莲圣女按在太师椅上:“我的信誉,海内闻名,你为国朝做了贡献,我从来不做兔死狗烹的事,往后对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姑娘不要狂躁,我教你怎么探索真理……”

“放手……”何荆娘羞愤,可是贾琮在探索真理道路上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是大无畏和大魄力,一手揭下她的黑纱,另一手在两个饱满上徘徊,何荆娘空有一身武力,便也使不出来了。

哐啷!当!嘭!

一会儿,太师椅直接倒了,两个人翻滚到了地上,气喘吁吁,佩剑也掉到了地上,黑裙反倒是衬托出她那两条夹紧贾琮后腰的腿,愈发的笔直洁白,充满健美,也更能衬托出脸上的娇美红晕。

那承受力自然比闺阁女子强了太多,让一个刚才杀气盎然的女人,瞬间变成这个样子,贾琮还是很骄傲,很自豪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第352章 揉揉治治

次日一早醒来,何荆娘还睡在身边,满床的香气,贾琮也惊奇赞叹自己的适应能力,本来他是一个安全感极低的人,“总有刁民想害朕”,也不知哪一刻开始,居然与白莲教的妖女建立了友谊和信任……嗯,这种友谊是**。

何荆娘动了动发酸的腿脚,在这种事情上面,武力又有什么用呢?

贾琮定定地看她:“我觉得你们那个闻香教,应该改个名字。”

“改什么?”何荆娘慵懒地躺在一边,偏头一口一口地喘气。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应该叫日月神教。”贾琮拍拍胸脯,展现出来的臂膀和胸膛,闪着古铜色的光泽,充满健美的力量。

“日月神教,真是个不错的名字……”何荆娘沉思,甜甜地点头,颇为赞同,心想状元果然是状元,取个名字都这么有文化。

细思一阵,临了,何荆娘又抽刀了,贾琮微微变色,正在瑟瑟发抖之际,只见她却斩下了一小撮头发,起身匆忙披衣:“我走了,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会。”

活着的他,显然比死了更有用。

贾琮仿佛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哐啷一声,刀剑入鞘,这位江湖女子,就已经芳踪冥杳。

……

接下来,贾琮与葡萄牙、荷兰两方面进行了海贸磋商。

葡萄牙只能争取到五分之一的份额,考虑到提高进口关税,会影响国内工商阶层的积极性,导致民众的物价增高,所以胡椒、象牙、香料等东西的关税保持不变,而出口的关税,上升了几倍,丝绸瓷器,还是处于贸易顺差,还有大量利益在,外国人不会放弃。

荷兰有五分之二的份额,大顺这边的官商,也有五分之二的份额,这样一算下来,大顺根本没有损失。

最有深远影响的是,贾琮胁迫葡萄牙退出澳门,沿海一线的所有关口,全部要靠大顺官方把持,外国人只能在暹罗、菲律宾或者满剌加等地方建立贸易基地和中转站,不准租借和侵占,有力地防止了各种入侵,当然,这不是闭关锁国,而是一种有保障的开放。

“《广州条约》,即日起生效,大顺欢迎多边贸易,公平竞争,当然,一切不公正、不公平的贸易,我大顺一定会竭力打击,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二堂内,主座上的贾琮,捧起协议,作了结语。

科埃略悻悻然,公平?公正?还不是拳头大说了算……公平个屁啊……

本来他以为胜算满满,人都是贪婪的,他们又有很多对付土著的经验,贾琮不会出手的。

哪里想到,这位年纪轻轻、人畜无害,获得大顺最高等级考试头衔的大人,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全面击垮了他们?

其实走私泛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沿海几省的中上层官员,在纵容包庇,为什么?因为有利益呗。

而这个漏洞,也是外国人得以生存的强大杀手锏。

所以,贾琮把海贸的大部分权力捏在官方,不可避免地要侵犯沿海士绅的利益,是铁血手腕,也会有长远的后续影响。

“我大顺欢迎一切来华合作的使者,鼓励工商,往后也会制定对于在外华人的保障制度,并允许回国。好了,祝我们合作愉快。”贾琮作出领导人的微笑,与范戴克亲切握手,笑得贱兮兮的,就可惜没有照相机能照下来:

“接下来,我将与荷兰的范戴克总督一起去茜香国和倭国,熟悉东洋和南洋的贸易路线,和平发展、公平贸易,是大势所趋,众心所向,众望所归,也是给予士农工商以利。”贾琮作出了美好的规划和憧憬。

“噢!五省督师大人,我无法表达内心的兴奋,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广州条约》不再是简单、量小的朝贡勘合贸易,我相信,对于我们几方都是有利的。”范戴克身材高挑,很高兴达成共识。

此外,《广州条约》有一条规定“允许葡萄牙工匠入京,切磋天文历法火器研制土木工程”,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拉拢人才和囚禁,科埃略有什么办法?

捏着鼻子认栽呗,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就像美帝,说打谁就打谁,管你什么联盟都管不住,台上一喊,那就是影响整个世界啊。

最后,贾琮、丁启圣自然是在奏折上面大笔一挥:“我大顺海军威猛异常,以少胜多,猛力打击葡萄牙战舰十余艘,俘获蛮夷四百,杀伤杀死者不可计数。巡按御史亲自勘察,人首确认无疑……此盖世之功,全乃我皇英明!伏请朝廷奖励两广之军……”

在请功方面,几个官员大佬充分发挥聪明才智,说得是天花乱坠头头是道无中生有,嗯,进士出身,没毛病,有了利益分配,自然就没有矛盾了。

不过,矛盾似乎早就爆发了。

……

一艘艘中型、大型海舟离开澳门港口,这些海舟都是无比结实,专门在海上航行的。

贾琮看到,船上的桐油、棉絮无比的锃亮,海里的空气,也和内地的河道不同,有股咸味,天海茫茫,风帆随着季风鼓动着,船上载满了丝绸、瓷器、铁器等物,这些东西在倭国很值钱。

把那一撮青丝收进袖中,贾琮稍微有点惆怅,他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贱,这时候倒想何荆娘陪在身边,经历了风风雨雨,又有点怀念家里晴雯、香菱的红袖添香了。

继而,他的面色又像表情帝一样转变,显得沉重起来。

一开始朝中对他的弹劾,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现在却是愈演愈烈,海贸一收到朝廷,沿海士绅的利益不就飞了大半?因此,不满的声音渐渐增大。

贾琮微微冷哼,他倒是不怕,私下搞海贸的只是一部分士绅,无论北方官员,还是南方官员,他都有人在,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我在两浙生活过,其实沿海走私,也是很多商人在带头,海贸不好管理,否则外国人也无法进来,再分点钱给士绅帮忙说话……现下官兵镇守,把以前面子似的的朝贡贸易变成正面贸易,虽然出海商人不可避免地遭受损失,会引发新的问题,但是,只要有利益在,倒不会有多大的麻烦。”胖子郑夜廖弱弱地开解道,其实心里高兴成什么样。

海贸啊,那可是高达百倍的利润,来来回回都赚钱!此时山海盟的商人,对贾琮已经完全死心塌地了,谁和贾琮过不去,就是和他们抢饭碗!

贾琮抚摸着鲁密铳,为自己的成果,也觉着有种成就感。就像抚摸妻子宝钗那丰腴曼妙的躯体一样,他迷恋地把玩着手中的新产品。

他不由想起马克思说的那啥:在资本世界,一旦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法律道德都会被践踏。西方殖民者的奴隶贸易是这样,走私海贸何尝不是这样?法律对走私极其严厉,可是商人仍然不怕死,就是利润太大了。

不过么,他现在以他们的一部分利润,换来合格证和保障,是可行的,当然,不用说,后面肯定会引发新问题,但是,先做了再说,有问题,再解决就是。

“山海盟消息灵通,可打入各地车马行、船帮,有什么情况,汇报就是。”贾琮点点头,转头抚慰几个将领,海贸的贸易证自然是批发给商人和民间的,但是,为了军饷,这些跟来的人也要有一笔,是打着与茜香国协商的名义去的:“吕将军,你看是你们广西狼兵的勇武厉害,还是这些火器厉害?”

吕亭婉一身苗族装扮,银器璀璨,亦是别有风情,不过却没有汉家闺阁的忸怩,敢正视他,有上位者之风,爽朗大方:“自然是火器厉害了,大人营造的火药,威力大了好几倍。我吕家世代为朝廷效忠,只需要大人一声令下,就能在茜香国赶走荷兰兵。”

“果然有大将之风,你们放心,请功奏折我递上去了。刘副总兵少说也是正总兵,至于吕指挥使,虽然是世袭,但是谁也不嫌爵禄少,光宗耀祖,朝廷是不会吝啬的。”贾琮正色道。

刘挺、吕亭婉目露感激,心道:“贾督师真是忠臣,大公无私,军饷从不拖欠。”

稳固了人心,贾琮出舱眺望,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开火器、搞海贸、进茜香,又想开展工商,发展国家,手下与外国人都要细心处理,尤其必要带上一套面具去做事情,想想觉着有些累,寂寥空虚之中,也不禁学一些富商,拿起旱烟斗吸了几口,吸进一半,吐出一半,烟雾随海舟前进而飘散,竟觉得身体好受了不少。

回望左边一侧的船舷,竟见那个英格兰的小妮子,双手抱膝地坐在栏杆之内,碧眼悠悠,可能她也会有故国渺渺之情?独在异乡为异客。

“嗨!黛芙妮小姐!”贾琮唇红齿白,撩撩她的裙子,深吸一口烟,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吐出来:“东方国家比英格兰好多了,至少没有明目张胆的奴隶贸易,相信我,在我身下办事,不会亏待小姐的。”

“大人……”黛芙妮有些感动,金发随海风飘荡,一只修长而略微丰腴的腿伸出来,缓解因为长时间蹲坐的酸痛。

可放在贾琮眼里,这是赤果果的勾引他了,这种下三滥而又低俗的情景,他……是不会拒绝的。

“哎呀,小姐怕不是得了水土不服的病,瞧这里如此肿胀,放心,我回去给你揉揉,治一治。”贾琮正经地指指她胸前,不裹胸,实在是傲人得很呐!

这无耻的人……黛芙妮脸上发红,低着头不敢看他,旋即幽幽起立,泪光盈盈地离开了。

贾琮反而一脸赏心悦目,唉,旅行枯燥,也不知到了茜香国,那茜香国女王……是萝莉还是御姐呢?怕不是个老妖婆吧?

另一边,退出广东的“VOC”战舰,相安无事地行驶着,范戴克目光幽幽。

荷兰军官萨比分析道:“东方国家的火器厉害,根据我们亲眼所见,他们火药的精确,恐怕世界顶尖了。”

范戴克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学者说,火药是东方国家最先发明的……不过……”

范戴克冷哼:“我们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印度那么大,东南亚、南洋如此宽广,仍旧阻挡不了我们的脚步,萨比,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凡阳光所至,皆是领土!”

萨比也不禁振奋起来,他们是最不怕死的。

第353章 老板与秘书

有沿海几代人开拓的实践经验在,闽粤通往茜香国的海贸路线,可谓十分安全的了,只要有人手和装备,平常商人皆能偷渡过来。贾琮站在甲板上眺望,海舟便这般靠近了茜香国北部的基隆港。

硕大而巨重无比的船锚在机械的操纵下靠近了海岸码头,风帆落下,货物直接与当地商行交易,贾琮便不参与了,在驻茜香国镇海统制周嘉谟的迎接下,进了挨近统制衙门的钦差行辕。

一路上,可见各种热带亚热带的树木雨林。

耳朵里传进来的,也是各种形形色色的口音,以福建人居多。

因为这个茜香国海岛,本来是与福建连在一起的陆地,后来分割出去的,就连山势地形也十分类似。

基隆在茜香国北边,是与倭国贸易的中转大港口之一,每年偷渡过来的人不少。

因此盆地建立起城池、望楼、烽堠等建筑,大顺的大使周嘉谟也在这里安置。

葡萄牙、荷兰则是井水不犯河水地过来,看似相安无事,但周嘉谟、茜香国都很紧张。

亲兵、标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贾琮的钦差驻跸处,吕亭婉、刘挺两位将领,并周温白、卫若兰等学生幕僚,也都各自歇下,营兵则是安置在统制府附近的校场上。

茜香国是移民者的海岛,政治体制、文化习俗都照搬大顺那一套,基隆知府迎接并想请见贾琮,但贾琮都拒绝了,知府自知层次不够,上报茜香国朝廷,再派代表来。

“知君国事繁忙,万里扫夷,虽连理难忆,父已膏肓,然忠孝固不可俱全,犹鱼熊之难两得,妯娌俱安,上下妥当,当以忠为重,勿念也……”

看到妻子薛宝钗的书信,贾琮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书信的笔法沉稳大气,反而失了娟秀。

倒是像贾政和贤德妃贾元春说话的口吻,如出一辙,贾琮看完,便觉得兴致缺缺。

他在广东写的奏折,皇帝还没有回下来,回的是先前的,贾琮请求皇帝正视司马匪鉴入狱的案子,以东南重臣作请求,皇帝应该会重视的。

至于贾赦病重一事,他想了一会儿就不去想了,似乎在心里刻意回避一般。

他休息半天,恢复了精神,清洗沐浴,穿了家居便服,帮他整理文案的是黛芙妮,换了团花丝绸,也掩饰不住那极富性感的妖娆。

在书房里,贾琮一拉黛芙妮修长的手,黛芙妮半推半就地就被他拉着坐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她一个异国他乡的女人,流落外地,就如被拐卖的人,这么多天,其实心里一直在忐忑不安,惶然无措,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聪明美丽,也是一种资本,至少在贾琮这里,能借此价值保护自己。

“大人,我听说你们东方是很保守的。”黛芙妮没话找话,睫毛轻颤,以此掩饰内心的不安。

“是的,黛芙妮小姐,不过,表面有多保守,暗地里就有多开放,以至于泛滥。我想,哪儿都一样,律法是高层的玩物,在一些禁书之中,不止打破了伦理、道德,甚至有人与鬼、人,与兽,人与妖,有时间,我们可以好好探讨探讨。”贾琮一只手握住黛芙妮的手,另一只在她的腰与臀之间徘徊。

黛芙妮脸色微红,都受不了了,娇声轻喘,贾琮在她傲人的地方拱了一阵,正准备就在书房好好探索一下真理,门外龙傲天的声音让黛芙妮一惊:“台北府的安公公,奉茜香国女王之命,来觐见大人。”

贾琮却不惊不慌,雷打不动地品尝着异国芬芳,黛芙妮忽然淡定地回道:“大人马上就来,请使者在门外侯着。”

过了几秒,龙傲天才应声去了,贾琮笑了笑,就让他们等吧,好让茜香国紧张一下。

他们继续,四目对视,察觉贾琮停下了,黛芙妮感觉不安,侧身躺在睡榻,早解了累赘的衣物,两条异常修白的腿一开,主动道:“大人要选哪个?”

“我突然觉得你太聪明了点。”贾琮笑了笑,他哪会拒绝,抱紧黛芙妮的腰肢,屋内只听见喘息声。

……

事后,黛芙妮懒怠动地趴在贾琮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吃饱喝足的贾琮,一脸享受满足,黛芙妮之大之深,为他生平仅见。

虽然事后颇觉无味。

可能所有过来的男人都是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便是因为得不到和新鲜,一旦得到了,事后想想,却也不过如此。

“好了,黛小姐,等转一圈茜香国和倭国,你便和我回杭州去,以你所受的教育,以及聪明敏捷和见识,不愁没个用处。”他拍了拍女人的头,吹吹鼻子,受不了地中海香水的味道,起身穿衣,往客厅去。

黛芙妮的一声“嗯”,贾琮听不见了,她抑制不住地流下两行泪水,如线条似的,淌在双颊。

贾琮摆足了大国腔调,在钦差驻跸的客厅里,事后的他显得倍有精神,但好像对茜香国使者安公公的汇报提不起多大兴致,那汇报无非是问安上国,欢迎之类的,直到安公公说出“比武以资雅兴”,贾琮才突然兴味盎然的样子:“想不到你们女王陛下聪慧若斯,怎么个比法呢?”

安公公听钦差应答下来,总算如释负重,笑眯眯道:“荷兰驻茜香已久,算下来便有三方人,我等三方各自比试一场,以火器为重,钦差大人意下如何?”

贾琮紧皱眉头,迟疑一会儿才应声下来,目送安公公躬身退出去,四目相交,各见沉重。

“督师大人,茜香国女王似有所图,名为比试,实则暗探我大顺军机,不可不防……”周嘉谟眉头紧皱,摸摸胡须道,转而看了看其子周温白一眼,又沉吟不语。

周嘉谟初见贾琮,可不知广州城外那场惊心动魄、势均力敌的水战,是以觉着这位督师大学士的决断太过轻易,唉……毕竟年轻气盛,便有三千水军,却也有南安郡王下海退却、寻求和亲的前科之鉴在着。

他贵为驻茜香国的统制,于两国之间居中联络,倘若再遭惨败,罪过责任焉能没有一份?故而坐卧不安、忧心忡忡,心道:“贾督师曾令东南各省大开军器局,可我远在闽省东南,一海之隔,传讯不便,亦不知结果如何了?贾督师虽有威名,然而丁丑文状元、侍读学士、三省巡按,毕竟全是文道。兼且他公爵之后,已然文恬武嬉,岂会熟稔、深谙兵马作战之道呢?”

贾琮以手扶额沉吟,轻轻地笑了笑,他是督师大学士,可没必要向周统制解释什么,他深知下官面前,务必保持些神秘性,让那些人揣度、惴惴不安,上位者的位置才会更安稳,他心想:“葡萄牙被我打退,被迫妥协,那次交战,俨然可见彼方火器弱我一等。茜香国与荷兰想借机以此探我虚实,殊不知我也能借力打力,戴梓等工匠不负我所望,这还是其一……”

“周统制,此事本官心中有数,自有定论,我麾下一百标兵皆是精兵,其中艾管队可战。广西的吕女将以骁勇善战闻名,亦可战……具体怎么比,明日阵前安排也无不可。”说完前半段,贾琮哈哈一笑:“再说此战若败,罪责首当其冲的,也是本官嘛,按等论罪,你还排在后面呢……”

“呵呵……大人说的是。”周嘉谟立马被说得手足无措,便只能陪着讪讪干笑,心中喜忧参半:“此上官年纪轻轻,倒真会说话。可惜茜香国西有荷兰妖人,东有倭国鬼子,万一水中的商团闹事,可怎生是好……”

随即把话题一引:“大人此话倒让下官想起初学《易经》时,开篇的那个乾卦,那第四阳爻说,或跃在渊,无咎。可见圣贤先哲早明白,人生科考、为官者,下有抗、上有压,就如乾卦的六个阳爻居中者,实为大不易!”

这当口贾琮也在打量周家父子,感观不错,心想贾探春若是嫁给世家绵延的周温白,倒远比茜香土著好多了,点头道:“周统制也说得甚妙,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不止是人,任何物事,也是从潜伏、露头、苦练,最后才到九五之飞龙在天、上九之亢龙有悔的,这才是大智慧呐!”

两人互吹一波,周嘉谟自是明白官场道理,拖延盘问则为不是了,小心退下,但心中疑虑担忧未去。

“贾老师果真洞察入微,深识易理,且这般临危不乱,真乃大家风范,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周温白等学生无不深深拜服的,那吕亭婉经贾琮一夸,却颇为爽朗大方地一笑。

【注释:抱歉,作者自己也早觉写得不满意,如果过程顺利、不出意外的话,就尽量收回在红楼中,写个结尾吧。】

第354章 女王与女将

基隆与茜香都城台北府相隔不过几日路程,有驿道相通,其北方鸡笼屿常与倭国商人货物交接,原是重兵把守,但贾琮兵临城下,茜香并未发一箭一弹,可知局势大可商榷。

城东的统制衙门校场院落,贾琮穿晋锦衣、戴逍遥巾、着玄黑履,沐浴而出,甚觉清爽,那有一片枫林,红叶似火,晚来丹霞相映,其东海面咸风阵阵,秋意倍显寂寥,他想道:“已到庚辰秋日,不知贾兰他们的乡试会试怎么样了。”

旋即轻微摇头,不再想那纷繁家事,他把玩了一会儿鲁密铳、迅雷铳,就在校场院落廊下盘膝而坐,学道家子弟呼吸吐呐,小腹丹田气海随一呼一吸之间鼓胀收缩,这种方法是何荆娘、艾双双告诉他的,他想炼气怕不可能,仅是试试是否有益于强身健体。

什么气之类的感应不到,但心神却宁静了不少,他起身至吕指挥使帐外,闻香烟外飘,向里一望,见吕亭婉设案上香跪拜,案上分明是尾部交在一起的伏羲、女娲兄妹泥塑,贾琮笑道:“你们那里的传说,也是女娲造人吗?以此便知我们各省是一家。”

吕亭婉一身蓝布、银圈耳环,作甚有民族风的打扮,却赤足着毯,落落大方地道:“是啊,大人,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父亲触怒雷公、兄妹躲在葫芦之中得以逃生的传说,和其他说法不大相似。我这葫芦便装了桑梓的酒,大人喝一口么?”

贾琮闻到葫芦中腥臭冲天刺鼻,怕是什么山野毒蛇蜈蚣药酒,讪讪干笑,不敢喝,心想:“历来神话传说,《山海经》载的南山,便在这南方,此地山岭险峻,外通迟,图腾崇拜存留至今,也可理解了。”

她来自临近粤省的桂省梧州,云贵川湘鄂桂,向来有苗人分布,按习俗袭职,全无汉家女子习气,开朗奔放热情,贾琮看了她玉足两眼,便不敢多看。他自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古人实有大智慧,是说凡事得有个限度,物极必反,他也不是见女就上,总得有所选择。而眼下的吕指挥使既是武官,他得避嫌,且苗女刚烈,还是不要招惹撩拨为妙。

“不了,眼下非常时期,不要沾酒才好。”贾琮面色变作肃然,一本正经地引开话题:“我是想询问吕将军,你麾下的人颇通武艺,可晓得运气之法?”

吕亭婉哼了一声,抱着酒葫芦不作答,管队艾双双欲言又止,于身旁低声道:“大人,运气行功之法,是真有不假,那擅通中医之人、道家炼气士便精通。卑职入狱之前,也学过一二,确能强身健体。大人想想,药王孙思邈怎么活到一百多岁的?且后世兴建药王庙,他还撰写了一本《太清炼气五时七候诀》。以此可知,中医养生,确有法门。”

贾琮心下大畅,他虽从小留意身体健康,但以科举博得功名后,也实是有点纵欲过度,不得不为长远计,脸上一热,讪讪地小声询问:“原来如此!怪不得何荆娘姑娘教我运功,你也知道……那方面的么?”

“呃……卑职不过略通而已。”艾双双大喜,能与大人亲近,或成为日后心腹,求之不得,他原是戴罪之身,蒙贾琮出海之事才得以出来,知无不言:“按中医上说,人有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几百个穴位,单说那足底下,有一个涌泉穴,此涌泉穴与肾相通,肾本属水,故而叫涌泉穴。每晚睡前揉这涌泉穴,至酸痛为止,大有益于养肾。翘起脚趾,足底向内凹的地方,便是涌泉穴了。”

贾琮依言记下,另有一个“足三里穴”,是开脾胃的,而后又变得一本正经。原来这艾双双入狱前是一个奔走江湖的,明面唱戏卖艺,实为白莲底层的一个人物,会得这些东西,此刻算入贾琮之眼了。

吕亭婉一直侧耳倾听,轻笑不已,江北副总兵刘挺昂然阔步进来,很不客气地接了她酒:“好酒!好酒!这五毒药酒比什么绍兴女儿红好上百倍!”

营帐内两侧一时坐满总兵、副将、参将到游击的中上级军官人物,刘挺以秘酒为美,其他军官无不反胃暗呕。

“这批军饷权作一路辛劳奔波、衣食安置之用,皇恩浩荡,各位军门勿要推辞。”贾琮亲自把银两一一交到各位将领手中,既威严,又不失和睦。

“哪里,大人真待我等卑职如亲子。”刘挺等将领霍然起立,热泪盈眶。

军饷费用是此次“假公济私”的海贸所得,由幕僚管潮生、秘书黛芙妮统计上来,贾琮都大大惊讶了一番海贸利润的,出账时又想道:“由军官层层下发,必然贪墨克扣,但既要笼络有权将领,又要为朝廷办事,也是没办法了。”

说了些接下来之事随机应变,并密议一番,得钱的众武官与他更为亲厚,无有不愿效劳的。

不几日,转眼之间,己方兵马早已整装待发,茜香女王也从西面京都,亲卫、大将随行地来到基隆东面的卫兵校场,与贾琮各自见过礼,分宾主而坐。

校场建立在海岸高坡处的平坦之地,岩层犹如刀削,北侧鸡笼屿,望之如一灯豆,海面船来人往,当真天高海阔,风景不俗。

贾琮眼见对面的茜香女王冠盖扈从俱备,约莫三十年华,脸施薄粉,黑裙龙凤交织,伸出手掌道:“女王陛下,说说第一场该如何比?”

“天顺大国远来,本王不能及时迎接,深感愧疚。”茜香女王的悲天悯人之色惟妙惟肖:“今上国大人气度不凡,本王却之不恭,受之有愧。闻大人兵马娴熟,火器不凡,第一场便比这火器轮射之法,若能得见大国气魄,茜香自愿奉其为宗主国。”

茜香女王心想:“我且看看大顺能不能协威迫退荷兰倭国两方,再作打算。这位督师大人,可年轻得很呢。”

贾琮心下冷笑,面上轻描淡写:“小事耳,艾管队,这第一场,你带鲁密铳,跟他们比。”

茜香女王不禁一凛,亦好奇:“难道他真能横扫海外了不成?”

那东侧的黛芙妮不时四望,见远处也有他国人观望,暗暗紧张,这局面看似平静,实是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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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威震茜香、可卿西来

双方约定以前方插下的木牌为射击目标,按同等人数在同等时间内的射程、火力、摧毁时间长短判定胜负。明为比赛,暗则互相查探。

“装药!”当下标兵管队之一的艾双双手举令旗,胸中战意盎然,他一发号施令,麾下五十标兵当即分成三排,前排趴下,中排单膝跪地,后排站立。

人人手执六到八斤重的鲁密铳,于火药罐上填满火药,手扣扳机,目视准星,弯形枪托搭在肩膀上,随时准备点燃四根火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反观另一方并排的茜香基隆五十卫兵,在其国兵仗局总管安立人公公的指挥下,却是清一色的已然过气的未改进火绳枪,好不寒碜。

“哼!”东南侧海面VOC战舰上,范戴克嗤之以鼻,碧绿眼瞳蕴含狡诈笑意:“茜香国所用的火绳枪,是前几年我们荷兰贩卖给他们的,这些蠢货不知道,这批枪火在我们这里是最次的。”

对面战舰的科埃略冷哼道:“那可未必,说不定茜香女王是故意示弱的,要不然这个海岛,早被咱们伊比利亚人攻下了。”

同块大陆的两人互有龃龉,又想密谋寻求合作,毕竟同是殖民者,论宗主国曾是一个,亲些,范戴克笃定道:“澎湖列岛是我永驻地,贾琮可是背后掣肘重重,且鞭长莫及,必然不敢来犯,咱们暂时合作,我会同意你走马六甲,何必危险重重地往墨西哥走?”

“荷兰鬼居心叵测,要是能从西边走,我何必等到今天?”科埃略心下暗恨,面上犹豫不决,倏地听见枪响,原来贾琮一方已开火了。

茜香女王与贾琮坐北朝南,各分东西,因而葡萄牙荷兰这两方也看得清楚,参赛军丁在北方场地。

借助单筒望远镜细瞧,他们但见贾琮所谓的鲁密铳长约六七尺,铳尾安钢制刀刃,自然近战可当斩马刀,一枪两用,形制虽与鸟铳大致相似,但扳机、机轨分别用铜、钢片,薄如铜钱。枪把上的龙头式枪头于机轨附近,亦是安有一寸多的钢片,弹性大增,等闲火绳枪哪儿是敌手?范戴克、科埃略不禁心里打突!

眼见四根火绳点燃未久,艾双双令旗又是一动,冷漠肃然地一声“放”,耳听“嘭嘭嘭”之声不绝,校场双方各射击了半刻钟不到。

须臾,鸦雀无声。

众人便见贾琮一方木牌已然如筛子眼一般,一声令下,收枪归队,棉甲整齐,步伐下尘土飞扬。

再观茜香一方,安立人偏头,低眉垂眼,犹如受气的小媳妇,那些火绳枪有炸膛的、引线未点着的、点着而不发弹的,不一而足,大多面无人色。

“不知贾督师的鲁密铳从何而来?”茜香女王轰然起立,玉手重拍龙椅,胸口剧烈起伏。

“嗯,本官想想。”贾琮正正乌纱帽,拉拉褶皱的一品锦鸡大红绯袍,满不在乎地道:“好像是由西域传来,我大顺工匠再仿造的,可知我国人智慧无双,因为传进来的时候,最早的形制是鲁密国那儿来的,故而大家就叫它鲁密铳。”

他心里道:“鲁密国,就是土耳其了。我判断得不错,改进的鲁密铳,足以吊打秒杀欧亚的所有火绳枪!葡萄牙、荷兰、英国都不例外!燧发枪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大家的装备都不是很多。”

妙目眼望天顺上国那边的木牌不久便倒塌而下,而己方不过射了区区几十个孔洞,兼且彼方的鲁密铳还能连发,迅速实用与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胜过己方不知何几,茜香女王的娇媚脸庞上登时一呆,一会儿煞白,一会儿滚烫发红。

她想:“我直辖的兵仗局竟已如此落后,这东南一隅的小国内,架构也似倭国大名,亦有有权将领不听我号令的。我本来是想借力打力,让他们三方斗个你死我活,如此不必奉顺朝为宗,不失我脸面,往后随机应变,周旋便是。可眼下若是一方过大,局势便不平衡了。三足鼎立,三足鼎立,如今却是四个足啊……”

贾琮身边另一个管队龙傲天带的人轰然取笑,眼望基隆卫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贾琮看得大是爽快:“嘿嘿,好戏还在后头呢,可惜我坐镇中军,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了。”

“贾督师好威风,第一局我认输了。”茜香女王忽然坐下,媚眼斜抛:“您老瞧瞧,第二局比什么呢?”

“好!好!古有田忌赛马,今有我贾琮围城,既已兵临城下,怎可没有攻城之战呢?女王陛下?”贾琮豪气干云,起身仰头斜视基隆城下左右团楼,哈哈大笑道:“不如我们再出同等人数?攻那两座团楼?女王意下如何?”

几乎刷的一声,对面之人勃然变色,茜香女王脸孔一黑,亲卫上来护住,她又惊又惧:“贾督师大人非动干戈不可吗?须知三十六计,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我想大人是在开玩笑罢?”

“谁跟你开玩笑?”贾琮横眉怒目,枪指茜香女王,劈头盖脸大骂:“你茜香历来为我治下,却三番五次出尔反尔,蛾眉见嫉,掩袖工馋,欲玩弄我大国于鼓掌之间,便早已失却了仁义礼智信,颠倒伦理三纲。你既不仁,我便对你不义,自是出师有名。”

使个眼色,吕亭婉挺胸带三百狼兵而出,铁蒺藜、梨花枪、虎狼盾牌,弓箭手、枪手,鸳鸯阵势立马摆开,她护心镜下虎豹补子耀日生威,英姿飒爽,好不威风。

“骂得好,骂得好!”周嘉谟这才看清贾琮有备而来,统麾下三百驻军进来摇旗呐喊,胡须飞扬,虽青天白日,城下却千钧一发,周温白等无不热血沸腾。

“东方人的戏唱得好啊,我们好好看戏。”范戴克畅快不已,吸一口香烟,更觉浑身舒爽:“科埃略,待会你要攻哪方?”

科埃略冷哼不回答,只见那茜香女王气得浑身发颤,她虽为一国之主,女儿身却是避开不了的,饶是她坐到这个位置,心性已非寻常女孩儿,但贾琮句句诛心之言,宛若那诸葛亮阵前骂王朗,字字戳她心中之痛,心底不由愤怒之极,绷紧了牙齿,双目已泪光转动,安立人护主心切,只等一声号令了。

贾琮却不忙着下令旗,微微冷笑,在龙傲天等人护住的阵前,忽然目光斜视东南那一处。

东南那边的外国人似乎也发觉哪儿不对劲,两个领头相视一凝,范戴克在船头上敲敲烟灰:“别是贾琮要对我们赶尽杀绝?这东方小崽子可是奸诈得很!”

“我的上帝,你的思维太奇妙了,我不敢苟同。”科埃略不确定道:“贾琮是有一战之力的,事实已表明。但是他全面开火的后果,很可能只是惨胜,几方都不愿意看到的。”

突然,港口水底传来一声惊天炸响!便是以西欧战舰之坚固,亦是难挡这爆炸之威,他们嘶声大喊大叫,然而却甚有经验,几个官兵大喝镇静,水手立马要去探视,便在这时,他们只看到港口水面浮出大木作箱的残屑、以及油灰,风平浪静的海面登时像他们的心一样变得惊涛骇浪!

“不好了!港口埋伏了绳绊和三铁锚!天呐!这是一种令人难以察觉莫测的水雷?!”一荷兰军官难以置信地惊呼。

克里斯托弗悲哀地双手交叉:“愿上帝保佑人间,不再有杀戮!”

“那是羊肠、牛脬?天呐!这个木排什么时候隐藏在水底的?”科埃略这边也出现了爆炸声,怨不得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两种水雷,西方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兄弟们!杀敌立功!封官拜爵!女人!金银!就在今日!”斜刺里,上下两侧冲出两条福船来,此时淮安里的泥鳅仲尹等人也浮出水面上船,刘挺鼓动道:“想不想要女人?想不想要官爵?”

“想!”这方水军轰然应声,一时之间,什么道德仁义文明都被踏在脚下,小兵小将们就只怀着升官发财杀敌立功的简单梦想,在基隆港口展开了正面的决战。

“这……这是……”茜香女王等人被眼前的状况搞得晕头转向,俱是分不清敌我了,但是忽然胸口缓下来:“贾大人的水雷这般厉害,真不知道如何不让人发觉的?小王甘拜下风。”

女王轮番的惊乍,就连自称也变了。

贾琮羽扇轻摇,哼哼道:“彼此彼此,女王也是城府不浅呢。我就告诉你,那是混江龙和水底龙王炮,一种是专门在港口埋伏的,脱离了港口就没大用,这是地利之便。另一种是必须连夜埋伏下的,制作要求极其苛刻,不过我军倒是专门预备了几箱。”

茜香女王怎能想到那水底炮的制作和使用?任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此中之妙,犹如对牛弹琴,此时再看贾琮风度,女王不禁心下一荡:“当年周公瑾羽扇轻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也不过如此了罢?智计无双足以可怕,战力无双便更可怕了。”

贾琮想的是:“当年老子可是吃过水雷的亏,这回也让西洋鬼子试试,嘿嘿……”他暗爽不已,一收扇子,淡漠地道:“女王陛下,如今我可是旗帜鲜明地表明了立场,荷兰葡萄牙占你土地,殖民者亡你之心不死,你……不表个态吗?”

“噢……”女王脸上一红,赶忙收回神来,吩咐道:“死奴才们,还不快派船去追?”

安立人等太监领兵奔去,黛芙妮幽蓝眼睛碧波流转,也如克里斯托弗一般双手交叉,不知嘀咕念些什么。

片刻,西北侧遥遥又有福船过来,乘风破浪,排成大雁南飞之人字形,贾琮抬望远镜一看,赫然见一个同穿一到四品大红袍的官儿,侧面一个璧人,玫瑰彩绣领、白纱暗纹帛、偏襟对眉袄,俏立船头,此等袅娜风流的身段,除了秦可卿还有谁?

贾琮略微一喜:“是了,秦老师的孝期早就过了,想必是闽浙总督洪经为了迎合我,才带他们过来的,他只知道秦家与我的师徒关系。这样也好,待我安定东南海境,茜香国未尝不是一个家……如此也能免去诸多担忧。”

第356章 秦可卿之风流

茜香国西面与福建隔海相望,自古来往比较方便,岛上海岸线长达一千多公里,大多平直,不适宜大港口,较好的港口便是高雄、安平,以及此地的基隆。

与福建最近距离为一百三十公里,因此闽浙总督洪经不日便到达,东面是宽阔无垠、波谲云诡的太平洋,驶出海岸三十公里,则为深达四千公尺以上的海沟。

此刻,己方在那海沟对敌方穷追猛打之际,闽浙总督洪经与贾琮相会于城东行辕,茜香女王闾丘推葵只是作了迎接之礼、装模作样地派安立人把守港口,便谨慎而小心翼翼地退避。

贾琮来不及与秦家姐弟相见,虽内心急迫,却装作波澜不惊地迎洪经进入客厅内,并召唤郑人奋、周温白、管潮生等学生幕僚商议。

他眼见洪经身体发福微胖,面貌微黑,想是福州炎热之故,洪经拜见过上官,一进来便大大咧咧的:“督师大人,您老令下官想得好生辛苦!为今之计奈何?红毛据点在于澎湖,我军航行,可不得不辨风向!”

只此几句话,贾琮便有点满意,此人不是个聋子,他想道:“要把红夷连根拔起,定下不世功业。远非几日之功可成。我记得清朝武统海岛,都曾经两次遇海风而退,南安郡王郑三才也是如此。可知要一名善战之才,非熟悉海上风向不可,这闽浙总督倒是良选,且听他意见是否与我相左再说。”

花梨木桌上摊开地图,这地图赖海商手中所购,贾琮一改面目,罕见地严肃道:“洪总督不必客气了,本官不才,赖皇上福威,忝为东南五省督师,江浙闽两广,与茜香事宜,自上任以来,时时留意。本官认为,洪总督与丁巡抚会合,于明年夏天,采取海上南风的便宜,攻取澎湖最为妥当。”

贾琮负手道:“一来今日以水雷埋伏红毛鬼,毕竟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暗亏,既是获取茜香国的援手和给其一个烟雾弹,令其捉摸不定,也让荷葡两方损失一点实力。二来,据我所知,荷兰战力至少有一千人,各等帆船几百艘,这只是往小了说的荷兰人,何况他们曾统治茜香,在澎湖肯定有不少奴隶的。三来也是给我方喘息之机。”

“嗯……”洪经点头,眯眼道:“下官附议,澎湖和茜香都得守,丁巡抚既把握广东各港口澳口,军饷筹措自然无虞,只是茜香内部如何,还得严密商议。”

贾琮略喜:“荷兰曾霸占澎湖茜香近四十年,那时是明天启年间,明朝内忧外患,对此鞭长莫及,后来我大顺文治武功,令郑氏教化茜香海岛,是为南安郡王一脉。郑人奋,你乃王公之后,一脉相承,你来说说。”

“呃……学生深感惭愧!”郑人奋觉得自己的脸犹如锅中滚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敢直视老师等官,眼望脚上靴子,嘴唇嗫蠕道:“昔者红夷鬼暴力霸占全茜香,强制推行西洋之基督教,不到教堂者严惩鞭笞,四十年来,视茜香海岛海商、渔户、民户等如奴隶,但有反抗,便血腥镇压,就连妇女、孩童也不放过……此乃我郑氏一脉先祖亲眼目睹,笔下所记而传之后代……”

他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一个殖民者的奴隶社会,说起来让贾琮等人历历在目,洪经瞪眼、摆手,喝道:“别说那些远的了,可见西洋鬼子就如蛮夷,顽劣而不知开化。郑公子就捡择紧要的有关今日时局的话,以分我等之忧。”

贾琮心想:“这洪经看起来是性情中人,倒是好派遣掌控。”

“总督大人说的是,后来先祖郑成功开不世功业,于热遮兰大败红夷,实行移民、休养生息、科举取士等制。”郑人奋转为自得:“才有今日茜香海岛之兴盛。但是民间反抗历来有之,荷兰时期便有郭怀一举起反旗,最后我南安一脉奉旨进京,便为掌权的郭氏、闾丘氏等把持了。”

言下不无遗憾痛惜之意,贾琮、洪经相视一笑,他们皆明白郑氏家族一脉,以海商大盗集团起家,郑芝龙可称枭雄、郑成功可称英雄,余者子孙大多酒囊饭袋,叔侄争权,即便顺朝不施分化之策,郑家没落是必然的。不过两位上官久经考验,自是不会在郑人奋面前揭他祖宗的短。

总体来说,茜香海岛和大陆的分别是挺大的,虽然有科举制度,但是文官地位并不高,武官居第一,既是海商海盗、亦是最大地主,当今女王便是这种世家出身。

贾琮接口道:“茜香国目今人口近两百万,每年与交趾、吕宋、暹罗、倭国、英吉利、荷兰等贸易,此岛以盛产的砂糖、鹿皮、硫磺居其最,每年转手高达几百万。有此经济基础,是茜香女王赖以生存、谈判的根本……因此咱们……”

声音低下来,贾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耳提面命,众官连连点头,洪总督对经济手段方面似有些不满,但一时不好反驳。

贾琮最后吩咐道:“基隆南面是宜兰平原,茜香国与福建一般多山,此处平原不可多得,适合陆军,吕指挥使当扼守宜兰,咱们就以保卫茜香国同胞的名义,和女王谈。”

就此敲下章程策略,众官见贾琮有条不紊,胸中大有丘壑,俱心中安定。

晚间海岸斥候于书房来报,黛芙妮得知葡萄牙退守鸡笼屿、欲回南边吕宋马尼拉,荷兰败退欲转道西面澎湖,与东印度公司接应,茜香国态度又晦暗不明,她进行辕厢房来。

其时已是深秋,茜香国为神州南方国土,七月到九月平均气温都在三十度以上,黛芙妮一西欧白人女子,焉能不难受?

她不得不露手臂小腿,套简短裙子而行,至那厢房窗外,但见烛光摇曳,里面隐有说话笑声,她停住步伐,此地恰有一片竹林掩映,只见窗内贾琮全无人前模样,虚脱下来,说道:“其实我们全在打拖延战,茜香国兵力定有几万,我也不能轻举妄动,只是我为中心人物,时时刻刻,都不得不做出气定神闲的样子,今儿见了师姐,无需再作伪装,所谓小别胜新婚,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

黛芙妮嘀咕:“原来他是个戏精,那美丽的女人是他师姐?还是情人?”

她亲眼见过秦可卿下船时的的风流举止、婀娜身段,便是以她的西方审美,也觉秦可卿惊艳至极。

且这几日下来贾琮学得道家“守气法门”,只与她做过一次罢了,此时见这等光景,竟感胸中堵塞难受,也不便去回他了。

厢房之内,贾琮听了秦可卿的叙述,得知是依他之言下来的,一路奔波之苦自不必说,秦可卿解带宽衣道:“我生平觉得最热的,就是这里了,怎么会这样热?”

“是有点热,不过热不死人,待久就习惯了,茜香国风景还是好的。一来远在外邦,我们的事传不回去,二来作为将来退居之地,也不错。”贾琮也脱下衣服,施展他近来所学的手段,提起秦可卿玉足,在涌泉穴揉按。

久别不见,秦可卿更增风情袅娜,一边享受师弟小情郎的按摩,一边慵懒地想道:“师弟既是为朝廷开疆拓土,护佑宗族,也是为我安危着想,一心一意让我在这儿立足……兼且时间一久,什么贾史王薛,早忘了我秦家,这里只有他和我,那便胜过明媒正娶的妻子百倍了。”

一时她心中只剩万般柔情蜜意。

“嗯……哎呀……”秦可卿给挠得又舒服惬意又心痒难耐,须知那中医穴位最能刺激人,何况她一身媚骨?娇嗔道:“怎么这样熟练了?师弟,快亲我。”

“还是不要了吧?”贾琮摇摇头,颇有坐怀不乱柳下惠之正人君子风度。

“师姐不好吗?”秦可卿贝齿轻咬红唇,玉足一缩,远比小脚美甚,一颦一笑之间,美艳优雅不可方物,说着一拉银红抹胸,一解三千青丝,香气昂然,尽显成熟风韵,一扑在贾琮怀中,只闻见久违的香味,那是昔日栖霞春宵一夜风流的味道。

窗外竹林的黛芙妮听得面红耳赤、眼饧耳热,却登时内疚惨然:“我远远比不上这女子的调情手段,可怎么办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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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温柔缠绵

晨鸡唱晓,一夜风流转眼,秦可卿神采奕奕地起身,低头瞧见贾琮面貌已然变了许多,她双目柔和,想道:“大抵岭南再往南,如此热辣的地方待久了,人也变黑了。想七八年前,她不过是和钟弟一样的孩子。”

一时神思恍惚,昔年记忆纷至沓来,忽然只觉玉手一紧,柳腰已被醒来的贾琮搂住,晨间正是生机勃勃之时,他上下其手,细细打量不见许久的美人,双手又不由停下来,想他众多妻妾情人之中,单以美貌风姿而论,委实无有出秦可卿之右者,小声道:“你想什么呢?”

右手往她柔腻的脸庞一滑。

“我想起一个故事。”秦可卿轻声道。

贾琮大不愿离开她身边,兴味盎然:“说来听听。”

秦可卿叹息一声,靠在情郎肩膀上,慢悠悠道:“我终日幽居金陵长干里,那里六朝佳丽之地,我一个女人家,却终日无所事事,情之所起,不由看了几本佛经。”

“嗯。”贾琮也没在意,这时代信佛信道的,他想不是很正常么。

“其中有一本《百喻经》,是天竺伽斯那所著,里面有一个故事,名曰‘以犁打破头喻’,是这样说的,我讲给你听:有个秃子睡在草丛里,只露出半个头,农夫以为是块石头,拿犁去敲他。第一次秃子不动,第二次,敲出血了,秃子还是不动,农夫吓跑了。”

“便有路人问秃子:你为什么不提醒那个愚蠢的农夫呢?秃子一个劲摇头:他看不出我是个人,肯定是个傻子,我偏不提醒他,他要是敲第二次之前发觉了,那不就变聪明了?我可不能让他变聪明!”

“这……”贾琮细思极恐,觉着甚有哲理,心想农夫与秃子到底谁傻子?谁聪明?真是一言难尽了,想想又好笑:“那秃子也傻,怕不是个傻和尚?”

“那佛祖以肉饲鹰、以身养虎,谁又说他傻呢?”秦可卿眼眸定定地看着他。

贾琮猛然警觉:“他在提醒我什么吗?师姐向来是聪明人,莫非是叫我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与王熙凤同居金陵……没理由啊,依王熙凤的气性,与我发生关系之后,敢去见师姐才怪呢……”

他不是个钻死胡同的人,趁此时机动了起来,秦可卿俏脸生晕,玉肌发红,搂着他厮磨道:“咱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原来贾琮一晚都是“坚持不懈”的,修习养生之道,今秦可卿如此说,倒让他温暖感动:“她既有此意,一定是死心待我了。也是,这十年来蟾中折桂、骑马夸街,她和我之间,原比宝钗等人深厚。”

他决心在茜香国开辟一块立足之地,在此站稳脚跟,无后顾之忧,除些微国家责任、为宗族虑外,秦可卿也占了些成分,诚如秦可卿所想,两人不伦之恋已成定局,倘若事发必将难以收拾,而茜香国,对他们来说是个好选择。

当下一番温柔缠绵之后,午时才有管潮生来报,女王已回京都承天府,留下话来,要贾琮进京协商。

贾琮召集众人商议,周嘉谟力劝“茜香国化外蛮夷番邦,恐有不测”,就连洪经也说“鸿门宴不可赴也”,毕竟己方大军若开到承天府,茜香定不同意,唯绍兴师爷管潮生赞成,贾琮思虑再三,力排众议,最终决定单刀赴会,只带标兵随从,弄得周洪两位寝食难安。

于是车马几乎向西平行而走了三四日,便到达京都承天府。

昔日郑成功在台设立东都明京,取中国郡县制,是为承天府,下辖天兴、万年二县。那时京都是在台南,后来闾丘氏一脉认为“北守倭寇为要,当防御国门”,因此京都移到台北,府县之名却是未换。

承天府其西,到此走下车马,贾琮便见高大挺直、枝繁叶茂而青翠碧绿的椰子、槟榔树木,已是秋熟之时,这两种东西唯亚热带所有,一股异域风情扑面而来,城楼下京营总兵郭怀义出门迎接,各见过礼,贾琮淡淡道:“郭总兵,我这区区一百标兵,带进京都,可妨碍了贵国京都治安?”

郭怀义目视一圈,他们只带火枪而已,心神俱定:“无妨,无妨,上国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带进万年县治中的一座庄园,秦可卿、黛芙妮无不边浏览边称奇,台湾这一座海岛,内中宝物实多,不愧宝岛之名,以浊水溪为界,南方适宜水稻,北部此地番薯花生不少,亦有果园,那庄园内空气新鲜,恬淡安静,郭怀义招手,有人捧上砂糖椰子等食,最终说道:“我国女王陛下有言,大人远来辛劳,且歇息几日。”

待他退后,正堂内二女迫不及待地食椰子汁解渴,贾琮吩咐标兵安歇的安歇,把守的把守,环视栅栏围起的庄园,颇为满意:“以后作为一个安置之地,未尝不可。”

但听黛芙妮说起基隆港口之战,秦可卿听得尽兴,暗暗骄傲,道:“水雷既然这么厉害,何以不能全歼了红夷人?”

“单说那种水底龙王炮,制作就十分不易,需要木排固着,石块将其沉入水中。用前要根据水流速度、敌船远近,确定信香长度,且要通气管道,制作要求极高。大人这一回,是占尽你们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了。”黛芙妮摇头道。

贾琮暗暗纳罕秦可卿对人的自来熟,这位极美的师姐,也是矛盾得很,床上无限风流温柔,再好的君子也能沉沦,然而人前却俨然端庄贵妇之态,举止优雅,贾琮道:“黛芙妮,英吉利在承天府有商馆吗?”

“有的。”黛芙妮点头:“大不列颠是第一个响应与台正常通商的,不过贸易额较小。这里的砂糖,很多欧洲人都食用,大不列颠主要是采办樟脑。”

“嗯,明儿我叫人护卫你去英国商馆沟通,你先准备一下。”

黛芙妮告退,只得撇了撇嘴。

“往后师姐在这里安置,其他事倒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唯独与金陵之间奔波不易,不过要是定下大事,两岸来往便宜,也不算什么事了。”贾琮用手梳理着秦可卿的青丝道。

“他为了我,不知承受了多少危险。”秦可卿寻思:“从几年前宁国府,以至于今时今日,就算他红颜不少,但以一片赤诚待我,我怎能再责备于他。”

“嗯。”她伏在对方肩上,只剩下柔情,那些军国大事她也全然听不懂,便也不问,却在心里为他担忧,胡思乱想。

【注释:仅有的几个评论作者看到了,园子外的情节避免不了,就像科举一样,唯有增强实力,主角才能保护自身及众女。

资历、权势、人脉、官爵等等都是实力,这样,为免枯燥无味,外面戏份尽量简短一些,园子戏份尽量多一些,最后不会跑开红楼的。】

第358章 女王心乱

管潮生乃绍兴师爷,自古绍兴这一脉的读书人上下联络、广交朋党,操持中国基层政务长达几百上千年,实乃历史上的奇迹,自有手段经验相传,所以唯他不反对贾琮的冒险之举,当茜香派人来报女王大设迎接之礼、请至礼部主客司相谈时,管潮生拜别道:“东翁可是欲以经济之道相谈?”

“然也。”贾琮点点头:“管师爷可代我拟信修书给基隆的人。”

坐上轿子时,他想道:“管潮生虽然猜着了一部分,但尚未猜到我最终的目的。”

贾琮一时感到略微寂寥,同时心中有几分忐忑,他虽然自忖胸有成竹,但又如何能把握所有变数?万一茜香国有些极端分子呢?

细心一览,座下轿子皆是按大顺一品形制,足见礼数诚意,也允许了他带几个护卫随行,贾琮掀开轿帘,但见茜香国官民夹道相迎。

茜香国百姓和内地相差不大,趋势与他前世时空相同,都是闽粤移民过来开发的,历经两百年垦荒的艰难血泪,方有今日兴盛,除了地域口音差别,贾琮看着全无隔膜感。

“女王陛下和承天府官爷百姓,感念贾大人为我国扫夷。”出城带头迎接而轿边骑马随行的京营总兵郭怀义笑道。

“邻国义气,不必介怀。”贾琮轻描淡写道,心里却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国与国只有利益,这个时空茜香国能脱离内地自立,玩转于外国之间,而且夸下海口要让大顺和亲,焉是易与之辈?我表面上一味盲目自大,心里却不能这样,可不能阴沟里翻船,命丧海外。”

京都数十万臣民亲眼目睹了顺国五省督师、西阁大学士下轿,这位亲历两朝的年轻大人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进了一道又一道城门,到达内城外的主客司大堂,因要搜检,贾琮此时只带了艾双双、龙傲天两人随行。

双方谈判于茜香国礼部衙门四清吏司之一的主客司凉亭举行,往南一个月洞门,亭外茂林修竹,秋风飒飒,园林一般也有椰子槟榔,在庄严肃穆的皇家最高规格迎礼乐声中,女王笑盈盈道:“大人这几日安歇可好?”

“马马虎虎。”贾琮一提袍服,一跷二郎腿:“可惜茜香国虽像我大顺,却始终不是乡音,要是能有一块完全属于我的土地,不受拘束监视,那就最好不过了。”

茜香女王笑得愈加灿烂:“万年县那处庄园,原本便是大人的,大人往来贸易,可长久在此下榻,我蕞尔小国绝不会干扰的。贾大人单刀赴会,且满是信心地携女眷进京,这等信任,令小王好生欣慰,想来大人对海上乱局,已有良方?”

“良不良不好说,得试试才知道。”贾琮以手支着下巴,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秀项雪脯徘徊:“据我所知,茜香国对外出口的,大宗的贸易唯有砂糖、鹿皮、硫磺。好几个港口都是在中转内地货物,以此才兴盛,这才是你们欣慰的地方吧?”

茜香女王闾丘推葵对贾琮的眼神乱瞄心下大怒,一瞬间却又粉脸绽颜:“因此小国很感激上国。”

“那又为什么前几年有和亲之举呢?”贾琮神态自若。

茜香女王脸色一黯,有几丝悲伤:“那是各部门几位将军的提议,现在两国没有和亲,归顺不归顺的问题,也就作罢了。”

“嗯。”贾琮笑容玩味,不接话也不再发问,手里拿着几样甜点,却也不吃。

日影渐移,女王终于沉不住气了:“外国人狼子野心,不仅亡我之心不死,扰乱上国之心也不会死的,澎湖近在茜香国西面鹿耳港,吕宋马尼拉也只是巴士海峡一水之隔。大人装备精良,若统五省精兵,定能一鼓而下,扬大顺之名于海外,孔孟教化博于四方,封公封候,岂不快哉?”

“嗯,不错,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候。”贾琮作出向往之情,道:“不过在交战之前,我们两方可以约定:暂时关闭所有通商港口,这样一来,最急的就是他们。”

女王迟疑:“暂停贸易?这对国库进账,势必会有所损失……不过此法甚好,大人真洞察入微,烛照万里。我们并不多么需要西洋货和南洋香料。反而西洋人对丝绸瓷器等供不应求,大人既掌握了闽粤关口,一定会让西洋人暴跳如雷、亟不可待的。这么说,大人愿分小国之忧了?”

“你误会了。”贾琮摆手,轻轻一拍桌子:“把控通商港口、打击走私,以让西洋人不得不服输求我们,原本便要分出不少兵力。我怎么会为求一个虚名,而出兵帮你们呢?上一次,我就仁至义尽了。女王陛下反省反省自己,是否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说着,贾琮面孔陡然冷峻下来:“不过,唇亡齿寒,琼州与茜香国为神州门户,这道理我还是懂得的。要我出兵,贵国必须答应以下三个条件:第一,归顺大顺国,并呈上王位继承的玉牒与血脉族谱,日后我国按此指定继承人。第二,茜香国改为台湾府,隶属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并按我国户部福建清吏司的税法,统一对整个海岛征税。第三,同意我国在东北基隆港、台北艋钾港、西南鹿耳门、南部高雄驻军四万。”

“这不可能!”嘭的一声,茜香女王重重一拍桌子,脸罩寒霜,怒气冲天,腾地起立:“大人这么做,与荷兰人曾经奴役本国有什么区别?大人这是在灭亡茜香国!”

贾琮摇头叹息:“果然女人不适合搞政治,你错了,你没看清殖民者要的是奴隶社会,而我说的不是。再进一步,驻军艋钾、基隆,是帮你们防御倭国,驻军鹿耳,是帮你们防御荷兰人,驻军高雄,是帮你们防御葡萄牙。我大顺对府县实行的是摊丁入亩,并不征你们商税!荷兰人怎么做的?各地搞村社、长老制、残酷监督、动辄虐杀,样样都收税,民众基本没有活路!”

“其次!”贾琮义正言辞,声若洪钟:“天上不会掉馅饼,女王陛下是认为我东南五省的子弟兵都不是人吗?纵有火器之利、坚船利炮,又何尝不是为你们堆一堵人墙?他们的血是白流的吗?”

女王举棋不定,眼神闪烁着复杂难言的神色,只见贾琮一步步退出,安步当车:“你可以好好想想,我等得起,但外国人等不起啊,他们时时想着贸易差价,想着让所有欧洲贵族疯狂抢购的丝绸,高达百倍的利润。这条路断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而你要是能凭一己之力赶走他们,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三天时间,要不然本督师就出发去东瀛扶桑观光了。”贾琮笑眯眯地退出,沿途亲卫手按腰刀,但不得指示,两个管队紧身相随地除了礼部衙门。

再出内城大门,贾琮捏了把冷汗,摸摸后背,实际上已被汗水湿透,直流脊椎尾,但一想到此功若成,什么封公封候,不是手到擒来吗?到时再有一支私军的话……贾史王薛谁不仰他鼻息?千秋万世谁会抹去他统一海岛之功?

想想便觉得快意无比,不过……这还只是他心中定下的第一个目标……

不久,就在坐轿出京都大道之时,道旁一家酒楼之中,几个枪手和劲弩手,伏在栏杆之内,已瞄准贾琮一行。

“陈将军,还要动手么?”一个弓弩手问道。

陈将军眼神狠辣,作了一个以手向下拍的手势,须臾,弓箭齐发。

【注释:再写几章就会收回来了。】

第359章 无微不至的可卿

埋伏于大道两旁客栈栏杆内以及树林后的陈将军一脉暗桩,所用的兵器其实是一种火器,名为火箭。准确的说,叫做单级火箭。

单级火箭以四五尺竹竿为身,箭镞长四五寸,火药筒就绑在箭镞后面一点点,虽然构造极其简单,发射原理却已是现代火箭的雏形了,在当时大为常见,为重要军备之一,因为水战陆战均可使用。

使用之时,架在冷兵器或者树叉上皆可以,射程达五百步,三百步内对敌便杀伤力不小。

先是看到药筒燃烧的火光,继而滋滋之声大鸣,火箭借反冲之力,纷纷直射贾琮轿子,一见客栈一方有动静,其他树木埋伏处当即作出回应,于是陈将军便见约莫有四五处暗桩对轿子作了射击。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乱作一团,行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哪管什么贾大人甄大人下来,隐藏暗处的陈将军眼见轿子几乎被射成了筛子眼,嘴角弯起得意的弧度,心下满意:“那四五寸长的箭镞,不止能穿透等闲铠甲,还涂抹了毒药……哼哼,你不丧命才是咄咄怪事……”

“想要我等俯首称臣,原本你们安安心心嫁个郡主给我,不就完事,贾琮啊贾琮,要怪就怪你横生枝节、自取其辱、冥顽不灵。”陈华将军弯起拇指食指放入口中,一声口哨回旋,四五波人极其有组织有纪律地四散奔退。

而街上的贾琮标兵护卫队,当场有几人丧命,两个管队更是怒不可遏地惊呼“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在敌方射击之后,龙傲天、艾双双四目交汇,却当机立断地命令轿夫,扛起插满火箭的轿子飞奔,直出外城的城门。

一时之间,只见轿子外面的箭翎摇动不已。

因为火箭的尾部统一绑了一个小铁块,才能见如此壮观局面,近之还可听见轿子咔嚓作响,看来离散架不远了!

而后,茜香国京都巡逻队才后知后觉地赶到,分管东城此地的百户后怕不已,上报千户、五军都督府、都察院巡管部门,最后安立人公公怒不可遏地带了几个上直亲卫下来,在东城门左团楼,暴怒地喝道:“快查!快给咱家好好去查!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知道眼下时局多变,顺国的军队就在承天府城下么?若是查不到,你们一个个都得玩完!”

千户百户们心里只骂娘,一个千户小声的、不确定的、迟疑的道:“禀安公公,当时卑职远远亲见,几个轿夫抬着贾大人的轿子,健步如飞……好像是个空轿子似的。卑职等还细查了脚印,都判断轿内很有可能无人……”

“噢……那么或许还有转机……”安立人大喜,旋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大变,骇然道:“遭了!遭了!贾琮若是这样心机深沉、料事如神,他不借机要挟才怪!这是多好的借口啊!”

两天之后,茜香国京都流言四起,茶楼酒肆、各部门低层流传“有人在京都暗杀顺国下来的督师大老爷,五省下来的军队要攻打京都承天府了,不知要死多少人”,之类的流言甚嚣尘上,不可遏制。进而,毫无判断力的民众和相当一部分富人,纷纷向衙门购买凭证,买办海舟转移逃跑,直至六部发觉,严加干涉,要不然可能走了半城人,一时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京都东城郊外的万年县下榻庄园,一切景象如昔,椰子树、槟榔树的翠绿枝叶于秋阳下懒洋洋地摇摆,干枯的那一层好像脱落的蛇皮,述说着岁月的斑驳痕迹,又像迟暮老人。

庄园正堂内,竹椅睡榻上的贾琮面色苍白,咳嗽声不断,嗫蠕着同样有病态苍白的嘴唇吩咐道:“不幸去世的几个标兵,皆是我在燕京亲手调教出来的,天天看着他们训练连环战斗法,也是你们的兄弟……咳咳,传我话下去,遗体购个庄子存放好,并登记在册,来日必送他们回故乡,但有亲属者,必温厚抚慰,或袭职,或颁饷银,绝不漏了一个。此令叫管相公提笔拟书,布告全军。”

艾双双等听得满腔热血,恨不能一死以报大人,单膝跪地道:“茜香国先礼后兵,密谋杀害大人,卑职劝大人快快退到基隆,整合三军,和他们一决雌雄,为大人和兄弟们报仇!”

“咳咳!艾管队,有人来了,你我先按大人吩咐办事罢。”龙傲天已然没了调笑语气,规矩肃然,艾双双一愣,见他使个眼色,两人这才从后门退出。

却是一阵香风袭来,贾琮急忙合眼,右肩下琵琶骨以白布包扎,血迹渗透,俨然重伤而病入膏肓之人,他只感觉秦可卿的青丝撩在鼻端痒痒的,语气说不出的温言:“师弟,在你罹难之后,也便是昨天,我便执笔代书,叫人飞马传报基隆,现下几个总兵和几个公子,已经来到城郊了,怕和茜香国京营起冲突,他们暂时只能进来几个人,此时在客厅侯着呢,焦躁不安。”

贾琮只听得秦可卿的语气一点也不焦躁不安,温言款款宛若春日流水:“师弟啊,当时我以为贾府众女子,也包括我,是多灾多难,可你又何尝不是。你带我一起进入险地,我觉着很欣慰,这是咱们要同生共死呐,师姐这条命多次蒙你相救,原本就该和你一起死了的。”

贾琮暗暗汗颜,登时却也有自豪和兴奋,心道:“师姐除了表面,哪里像是一个弱女子?也难怪,除却她的风情风流不谈,当初在贾府,她可是唯一一个上下得心的女人呐!而且若不是我改变了红楼,师姐死后托梦王熙凤,还以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树倒猢狲散等真实预言相告。今日她的举措,何尝没有魄力了?真不负金紫万千谁治国、钗裙一二可齐家之名!”

在他内心,还担忧秦可卿这种女儿身远离故乡后,会羸弱不堪,渐渐像林黛玉那样伤春怀秋呢,殊不知他给了秦可卿一个好环境,她的才能自然可体现出来,贾琮心下大慰,睁开细缝一瞧,却见黛芙妮也闪进来了。

黛芙妮今日足登高筒皮靴,脚踝部位绣有花圈,一望而知是英国货,头戴三角帽,身穿蓝布短甲,一截极白的藕臂裸露在外,给人惊艳之感:“大人怎么了?英格兰商馆那边有几个好消息。”

秦可卿嫣然一笑:“唉,大人给人暗杀,怕是活不成了,黛姑娘,你我要守活寡了。”

黛芙妮眼见榻上贾琮真如死人模样,顿时天旋地转,险些晕过去,这时护卫又报总兵公子等来探,秦可卿一拉黛芙妮,闪身到屏风后面,欲走后门而出。

接着听得贾琮与人商议,黛芙妮大松一口气,狠狠白了秦可卿一眼,等了一会儿,最后听贾琮定音道:“茜香国这里的社会结构与内地大异,战争也是发财之机。只要有钱有兵,你们几个公子在此立身不难。吕将军也说了,东面宜兰等地方尚未开垦的还多呢。经营模式是移民者有钱的拿没钱的做佃户,没钱的佃户又找土著做佃户,很多深山老林资源丰富,又接近港口,待驻军下来,还怕不能坐拥美人钱财么?然后回故土,那是何等光宗耀祖,威风八面。”

卫若兰、周温白等人的语气无不欢欣热切,更有甚者,为贾琮之伤势痛哭、哀切,扬言必报大仇的,此后密议她们听不清,秦可卿心道:“师弟还是很会拉拢人的。”

她招招玉手,叫黛芙妮不要去打扰,黛芙妮也只得作罢,出后门走守卫房花径,又听到两个管队的声音甚大,龙傲天的山东腔粗声粗气:“你还以为军国大事是儿戏呢?不是大人不为兄弟报不报仇的事儿,而是大人口上说兄弟,你心里要是真当兄弟了,嘿嘿……那你还是不要当管队了。编制内是编制内,可不是当初我们跑江湖的地方。”

对面沉默一阵,艾双双叹气道:“多谢龙老哥提醒,怪不得你说当时脊背生汗。原来大人那时乔装打扮,一出内城就从外城逃走,末了还是叫武状元拿弩箭在他琵琶骨上刺进几寸……大人代表的是顺国,不是个人安危那么简单,以此便有发兵借口,茜香国处于被动,但是他们也能拿一些帮会做挡箭牌啊,说不是他们军方干的……”

“住嘴!这件事不要说了。”龙傲天沉声喝道:“咱们只管听吩咐,有幸活下来,跟大人开疆封吏,那也是享福,别的就甭说了。”

最终两个管队沉默不敢言,只留风声鸟鸣在耳畔。

“这样奸诈的人,他在英格兰议会上也能做个上议员。”黛芙妮破涕为笑道。

秦可卿把她表情一一瞧在眼里,不生醋意,却觉欣慰,心道:“师弟不知祸害了多少女人啊,这个外国姑娘走在异地,凡是得到一点尊重安慰,自然把他当作唯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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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女王愤之门板声

茜香国政务殿内,几位掌权将军就贾琮遇刺与海上局势两件事,吵得不可开交,茜香女王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他们,近卫总管安立人却见到女王不时会气得浑身颤抖几下,不过在竭力掩饰而已,安总管愈发不敢说话了,末了,女王语气轻柔,令人如沐春风地道:“陈将军,幸好那个贾琮只是重伤,他们大军兵临城下,将军足智多谋,有何良策?”

听女王说他足智多谋,陈华眉开眼笑,不由挺胸叠背,大感荣光,从堂下首位捧笏作长揖道:“陛下,末将认为,事已至此,亡羊补牢,犹然未晚。那个,我茜香帮会甚多,他们走极端也是有的,揪出两个帮会头子,交给贾琮,任凭处置,秦晋之好不就结下了?然后再……再说打外国的事。”

女王柔和地轻轻点头,笑盈盈道:“我茜香帮会的军火竟然如此厉害?且是在咱们眼皮底下的京都城内,本王怎么不知道啊?历来军火都是严格管控,硫磺还是重要贸易物资呢。”

“这个……”陈华懵懂地眨眨眼睛。

郭怀义十分快意,哼哼冷笑:“陈华,你放你娘的狗臭屁!刺杀现场保留的还是单级火箭,我茜香王治遍布三万里的海岛,哪个帮会敢私制单级火箭?看来咱们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尽管郑氏集团衰落退出,但是茜香国的武官将军体制没有多大变化,什么内阁大学士完全没有说话的份。这种体制基本是环境催生出来的,由于海岛四面环敌,海上贸易也必须需要大量的水军,说来与此时东瀛的幕府将军体制有一点相似。

然而仅仅是相似,其实大有不同,东瀛有他们本土的“武士道精神”,而台湾海岛有“茜香国女王”,这点上来说,海岛所受的儒家文化不好一面的腐化较弱,能够像英吉利一样推选出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女王,像米国一样有新兴组织的优越性。话又说回来,英吉利女王是君主立宪,更多的是个象征,而茜香国女王却有自己的兵力和阵营,互相撤肘以达到制衡与共治。

因此出现了当下的局面情形。

“哼!隔岸观火谁不会?那郭总兵倒是说说,该如何化解眼下困境?如何应付贾琮?本将躬聆教诲,洗耳恭听!”陈华又拱拱手,抬得老高,露出一个职业假笑。

“那个……”郭怀义低头想了想,也想不出来什么。

女王怎么看怎么气人,满殿将军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彼此攻讦、互相推诿,眨动长睫毛,她只觉得有一种亡国的满朝文武皆可杀的不妙之感,清咳道:“想要贾琮出兵,我们必须得让他看到诚意,他在基隆也拿出了诚意,本王是这样想的,不如陈华将军去赔个罪。”

陈华心里大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是我干的?”

赶忙婉拒道:“陛下,为何让末将单独一人负荆请罪?不知末将有何过错?”

御案下她修理得精美的指甲狠狠刺进裙角,把丝质也撕破了,众人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三分悲愤、七分无奈惆怅:“并不是让你一人负荆请罪,你代表的是本王和本国,本王和你一块儿去。”

瞬间满堂静音,鸦雀无声,陈华低下头,内心惭愧:“王上真是大气度,我万万不及。”

抬头见郭怀义等恶狠狠地盯着他,陈华心里有鬼,不禁忐忑:“他们很多人都知道是我干的,毕竟当初要和顺国联姻的是我,一定是这样。”

郭怀义等几个老将老泪纵横、揩拭眼泪,纷纷拍胸脯道:“王上但可放心,女王陛下尚能折节,为保国土,末将等岂有退缩之理!”

安立人公公等太监躬身伏案低泣,立时满朝文武无有不服的,说来幸好还是茜香国这里儒家的条条框框束缚不大,不然放到顺国,让一王或者一皇低头下架,是几乎不可能的。

退朝至北面寝宫,秋意萧瑟,茜香女王眼望乌云遮蔽晴空,环顾凄凉寂寥,低声道:“今日竟无一将为我出面的,内部争吵,外部虎狼环伺,果然当国者,都是孤家寡人……走吧!”

安立人劝慰并表达拜服一番,女王迅速恢复端庄威严的神圣不可侵犯之色,一挥凤袍,言出法随,备好应有礼节,祭祀过左右宗庙和社稷坛,最后与陈华一起来到万年庄园。

黛芙妮简洁干练地迎接到客厅,茜香女王常与英格兰海军交易,见到这国女子倒不意外,只是察言观色,看这外国姑娘不像平凡人,装作满不在乎地笑问道:“黛小姐真像一个天使,这也难怪,贾大人眼光必然不低,我们是来赔罪的。”

“多谢陛下夸奖,我不过是英格兰校院的一个中尉罢了,落到荷兰人手中,还是大人把我救出来的。”黛芙妮眼神带着仰慕:“小小衔位,不及女王陛下万一。噢,我们大人有事正忙,请两位稍后。”

茜香女王面容一变,马上恢复常态,心下骇然道:“我常与外国打交道,听闻西洋军队大抵分为将、校、尉、士、兵五级,每级又有上中下或者星级之分,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个中尉……难道贾琮和英格兰有什么利益合同吗?”

越想越不对劲,越是后怕不已,倏地听见侧方门板响动,女王惊起道:“这是什么变故?”

陈华也手按腰刀警觉护卫,不住擦汗,暗暗后悔:“遭了遭了,老子就不该来,这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不会是也要谋害老子吧?”

“这个……”黛芙妮忽然低下了头,碧蓝眼珠悠悠转动,雪白的皮肤浮上嫣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贾琮真的事忙,他们这边早已定下章程,如此一来他又要和秦可卿多日离别,兴许是几年,所以也顾不得什么有伤在身,便促膝长谈。

就在与茜香女王他们隔着不远的侧方卧室,秦可卿不舍道:“你放心,我再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虽然没有你们当官的气魄能耐,治理一家一地,那还是可以胜任的……哎呀,你轻一点。”

这种相交方式倒让贾琮想起那次着了豫王奶妈的道,因而产生和尤氏的故事,原来此时贾琮娴熟地提起了秦可卿的翡翠色镶珠片长裙,解了内里东西,秦可卿一双修长之腿半掩半露,勾起人无限的渴望,于是她背后门板响动的频率便愈发地高。

“你的伤还没愈合呢。”秦可卿眼眸迷离,抚摸着他肩下伤口娇嗔道。

“这伤不怕,不是死穴,男人不见点血还是男人么?”贾琮抬起埋在秦可卿银红色抹胸的头,轻轻拉开了她绣金纹样镶领对襟袄子、白纱披风,一具完美的女性身体渐渐呈现在他眼前,这副身体可以说是他所有女人中最近乎完美的一个,一举一动、一喘一息的优雅高贵都尽烙心间。

不知几番抵死缠绵,两人再无力道,秦可卿硬撑起酸软的全身,系上腰带,更显得人比花娇,就像她的出身一样神秘高贵,难以猜测,执手道:“我跟你说几句,多少风流,多少罪孽,同为女人,我知道女人是最难测的,幸好我是天高皇帝远,其他的,你可要小心了。”

贾琮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残留余香,又自豪得意又爱怜地揽着美人,眼皮一跳,转神远眺窗外乌云,并转移话题:“哎呀!我在想我家的可儿肯定是仙女下凡,与日月争辉呐!我往后一天不见你,唉!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秦可卿当即忘了别的,心花怒放:“你想着我就好了。”

客厅那边,他们虽听不见话语,响动却能察觉,陈华满脸黑线,茜香女王也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黛芙妮早已候在门边,不见不闻的样子,于是尴尬的气氛直等到贾琮飘飘然、明明事后精神爽却一副咳嗽连连萎靡不堪之样地走出来:“两位刚来么?给我什么交代?大计定下了吗?”

“真是对不住大人,本王已经抓住几个帮会头儿,任凭大人处置,这是我们京都城内治安不周的罪过!”茜香女王满脸寒霜,忍住拂袖而走的冲动,现下她对贾琮的好印象真是一落千丈,大敌当前,贾琮居然文恬武嬉、夜夜欢歌、白日宣淫,摊上这样的督师,哪儿还有胜利的盼头?她接着道:“另外,开往澎湖前三军中,我们充当两军,其他是吕宋一军。”

“贾督师大学士大人不记小人过,治安不周也有在下陈华的份,末将代我们女王给大人赔罪了。”陈华笑嘻嘻道,心里却骂:“现在是用得着你,等你没用,再跟你算账!”

贾琮一跷二郎腿,不满道:“这位是当初和刘国轩一辈的陈永华的后代么?陈永华陈近南之名,本督早有耳闻啊。”

陈华一愣:“正是!”心想:“想不到我祖先陈近南有这么大的名气!”

贾琮自然探清了这个手有实权的陈华是当初力主大顺下嫁郡主的,前几天的刺杀,很难让他不怀疑是陈华干的,京都治安不周?你他娘骗鬼呢?眼下他勉为其难、气愤难当:“既然你们这般有诚意,我这宰相肚里也不是不能撑船,只是宜兰那块地方,还得腾出来让我们开垦。好了,既消除嫌隙,我们就共同庆祝不日澎湖一战,凯旋而归!”

“哼!”茜香女王淡淡哼了一声,你大军都驻扎在那里了,不让你开垦又能怎么办?她紧咬贝齿,不甘地默认了。

第361章 起来吧!奴隶们!

海风吹打着澎湖沿岸的棕榈、椰子、槟榔,长脚鹭鸶瞬移一般划过南洋海面,蓝天碧水,风景如画,刚结束春汛的潮水涌退,给岸上铺上高盐分的一层纱。

分管凤矩港口的高志斌高长老眼巴巴地望着下面抛锚的两艘三桅帆船,待那两艘帆船的左右两桅绳索拉下,他迫不及待地登上甲板:“我的天!上帝欢迎远来的客人!自从顺国的贾琮、茜香国闾丘推葵对我们实行全面的经济封锁,总督和两位上校大人早已急不可耐!几位客人,你们突破了封锁,很勇敢!”

高长老只见两艘三桅帆船下来的客人,果然个个虎背熊腰、五大三粗,挥霍谈笑,端的是大海盗的风范,仲尹哈哈大笑:“好说!好说!高长老,你明明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粤东闽南人,怎么说话一口荷兰腔?”

交接了货物,一路往临近村社办身份凭证,好几个月没有生意,高长老岂不小心客气接待?听得此言,高长老脸色大变,讳莫如深道:“诸位客人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情有可原,但接下来老汉一一向你们说明禁忌,切勿再犯!不然……”

说了一通荷兰在此殖民地各种禁忌规矩,高志斌低声道:“荷兰法院要求,各地村社建立长老、隘口等,捕鱼、打猎等事,不管我们移民者做什么,都要交好多税……”

说着进了村社,武状元放眼望去,但见晚归的渔民无精打采地回来,似乎对于满载而归的鱼虾并无什么高兴之意,村中广场的村民们在指挥着驴骡拉磨,粮壳残渣被风吹起,眯了路人眼,有些人正死气沉沉地赶往附近最近的教堂,武状元娇声娇气道:“了解,了解,咱们做生意的,不会犯禁忌,和气生财嘛!”

“那便最好,诸位请看,前面那最繁华之地便是凤矩城,荷兰长官建立它已有一百多年了,它在南洋是一块咽喉钥锁,向北接近月港、南澳港,西通马六甲,东通安平,还可到达东瀛,往南嘛,就是香料群岛。”高志斌引他们进村社的民政厅和财政厅,几人环顾,又见不少人来交税,讨价还价、欺压打骂声不绝于耳。

继而高志斌看看接口的人,却是一个面皮白净、不大像海盗的,孙福笑嘻嘻道:“高长老,您老看这位!晋商!晋商知道吗?你不应该一个人来接待,往后有大单生意!您看是不是给范比雅上校通报一声?”

说着,孙福搓搓手指:“大家曾经都是内地大陆人,钱庄是谁做的?”

高志斌愕然地看着孙福旁边的胖子,不由自主道:“我知道!钱庄是浙东人建立的呀!东南沿海人都晓得。”

“那票号呢?”

“票号自是晋商了,没有晋商,就没有票号,哎呀!大主顾!大主顾!这是最尊贵的客人!”高志斌给桂卜言拍马,两眼放光:“山西到澎湖,不知多少万里的路呀,多么难得,这肯定值得两位上校亲自接待!请跟我来!”

“这还差不多!”桂卜言抖抖上好的湖丝,几人走出村社,互使眼色,全神戒备。

没几步便到了港湾连接哥特式城堡的罗马型官道,高志斌望望伍三哥手按腰刀,欲言又止,想起荷兰人对他们的残暴统治和血腥虐杀,正要提醒他们不准带武器进城,忽然,一对荷兰兵手执燧发枪从远方村社过来,几人骑马,多数人散漫奔跑,为首官兵的徽章在烈日下耀目生辉,他们的马儿用绳索拖着数十个华人移民者,一路尘土飞扬。

“该死的奴隶!法院明明规定让他们交上三分之二的鹿皮,他们竟不答应!愚蠢的魔鬼撒旦啊!请接受上帝的惩罚!”范比雅上校雄姿英发,高举燧发枪的刺刀,他的威严征服了所有部下。

“上校大人,您是公正法律的严格执行者,即便这威武的一次征伐,也只像是喝了香槟之后的一次载歌载舞,对于上校来说就是儿戏。”一个荷兰兵手抓从华人猎户手中暴力抢夺来的鹿皮,舞动如旗,高高在上地俯视那些被马拖曳着而惨叫得撕心裂肺的华人奴隶们,笑得无比畅快。

“噢,马太,那太幽默了。”范比雅上校莞尔一笑,他马后面的那个奴隶撞到石头,头骨碎裂,脑浆等红白之物溢出,他悲悯道:“真是可怜!太可怜了!”

差不多有几个村的村民被绑缚着,在官道上被荷兰兵驱赶前进,为首反抗他们统治的人,早已被范比雅上校当众亲手处决,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这种奴隶的反抗与暴动,在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的殖民地统治下,屡见不鲜,他们说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为了达到更好的震慑效果,范比雅上校觉着让更多人来围观,用火活活烧死他们,更好一些。

“脱离了西班牙不合理统治的尼德兰英雄们,激发你们斗牛的血性!我们能征服一切!”范比雅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坚定,他斩下一个妇女的头颅,犹如踢皮球一般让军官们踢着玩,尼德兰的英雄们在哈哈大笑、欢欣鼓舞着,他们血液沸腾,征服未知地、探索远方、屠杀奴隶、买卖杀害,无疑是这些海上健儿最向往的事情,一旦做这种事,他们就会像西班牙斗牛一样被驯兽人激发了所有的兽性。

桂卜言掐手指如拨算盘,眉飞色舞:“三分之二上交给荷兰财政厅?那么,再让基层管理人员贪墨一层,他们还怎么活?”

高志斌嘴唇煞白,颤抖着道:“千万不能说这些。”

然而,他发现周围的空气很静,这些“海盗”的眼睛纷纷泛出一种狠色,宛若喷火一般,伍三哥率先一抽腰刀,低吼道:“老子不能忍了!这就是一群禽兽!毫无人性的孽畜!”

“等等!吕将军还没发信号呢!”武状元鸭子般的嗓音低沉喝道。

便在此时,薄雾之中,只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帆船,抖见空中几朵烟花爆裂,璀璨美妙,接着声音炸响,仲尹暴起道:“老子也不能忍了!杀光这些残暴的红夷鬼!大家记住,燧发枪在五百步内射中人,那便是顶天、佛祖保佑了!一般精度只在三百步内,装填发枪也费时间,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配合隧道的人,一定能首战告捷!”

“动手!”

贾琮的这些精兵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燧发枪的厉害,就在于无间隔列队齐射,可是眼下荷兰兵哪里还有时间整顿?几个骑兵哪能顶大用?

伍三哥冲入人群,瞬间便把给被火刑奴隶唱《圣经》福音的牧师劈开,鲜血溅满全身,荷兰人大骇,范比雅镇静道:“都是魔鬼撒旦!杀了这些撒旦!”

高志斌面无人色,摊到在原地,他又见到四周或者远方丘陵高地,猛然冲出几队广西狼兵,原来贾琮一方早准备好了隧道战,也是此地在凤矩城外,荷兰连连失利,统治每况愈下,他抱头鼠窜,躲进灌木林,双手合十:“上帝保佑!”

远眺港湾那一边,大顺官兵似是在架高炮台,高志斌一哆嗦,急忙改口道:“佛祖保佑!元始天尊保佑!”

第362章 横扫南洋

隶属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澎湖辖区,因为顺国和茜香国的经济封锁,果然几个月下来就周转不开,远东贸易不就是靠高额差价和各地的货物运转么?而华夏是他们贸易最关键的一环,因此贾琮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也妙得很,一针见血,双管齐下,便让那些鬼子跳脚了。

故而澎湖总督范戴克派人多方谈判,寻求贸易渠道,凤矩城未免疏于防范,让顺国、茜香国的前军队伍混进来一些,并在贾琮手令下,于攻城战中的一环选择了挖地道。

这种方法在当时其实是最有效的,由于这个时空大抵相当于贾琮前世的十八世纪,与真正意义上的“铁甲战舰时代”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后者则是十九世纪的事情了。

此外,不能说是那些外国人傻……实在是……双方观念委实存在巨大的分歧,这个时代复式记账法早已遍布地中海,那里经贸发展,而华夏不屑于交流,在范戴克等人的长期实践经验中,华夏怎么会和他们全面开战呢?他们不是一直闭关自守么?这完全不可能呀!没理由呀!于是贾琮这个阴、准、狠的举措,自然一来便让他们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当吕亭婉的狼兵与范比雅军队第一波拼杀完毕,双方后备争取时间摆开齐射阵势之时,不远处的高架台,贾琮放下了望远镜,悲悯之色一闪而逝,低头沉吟道:“黛芙妮,你在西洋军校待过,能否推测出当前对射的输赢局面?”

“大人,这个很不好说的,敌我双方的燧发枪不是一个制式,训练方法与时间也不等,不过势均力敌应该能勉强做到吧。”黛芙妮弱弱地道,不敢妄下论断,她作男性打扮,颇具风情:“但有一点可以予以肯定,当下燧发枪的准确射程只在二十米以内……嗯,所以看着,看着……他们列队齐射,就像是排队枪毙一样……”

“这个说法好。”贾琮也觉得好笑,列队齐射,那不就是排队等枪毙么?因为双方都不能躲,实际上十八世纪的枪战大多数是这么回事……

“但是你猜得不全对,我可不是那么中规中矩的人。”贾琮系紧一品玉带,轻轻摇了摇头。

黛芙妮迷糊地眨眨眼睛,贾琮还有什么妙招?

陈华在旁边拍拍一品武官的狮子补子,他对贾琮向来不服气的,而且瞧瞧前方战线,挖地道打前阵的可都是他的人呐!谁叫女王陛下如此大方!应允了他们一方多数人打头阵,他双手抱胸,武人的凶悍之气毕露:“大人可不要太过乐观,洋人和咱们华人不一样,有时候明明战局难以预料,或者输面大,他们仍旧拼死冲锋,那股杀劲可不能小觑!”

贾琮心下冷笑,杀机一敛,伸出大红绯袍的养尊处优之手微微一招,陈华迟疑少许,还是低头附耳过来,贾琮密语了几句:“……”

“督师大人,老子也是指挥官,你叫我亲自上阵杀敌?”陈华抬头冷笑。

啪!忽然贾琮抬手狠狠拍了他一巴掌,陈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他面目狰狞,怨毒憎恨之色一闪而逝,贾琮摆正太师椅上的坐姿,低沉冷笑:“你当我是临阵报复你么?本督的大局观还没有小到如此程度!哼,信不信由你,到时候你们伤亡惨重,我巴不得拿下你们一国呢!”

陈华左思右想,阴沉着不甘地领兵去了,远远可听见他部下对他的关怀问候声,以及对贾琮的不满之音。

眼见贾琮浑然不把茜香一国的一品武官放在心上,打骂呵斥随意,黛芙妮芳心暗暗凛然:“他真是在寻机报复吗?和我们那里男性军官一样,男人玩起心机来,真是可怕!”

当下有伤亡人员被后勤医疗部队运送回来,黛芙妮忙着指挥安排后勤去了,贾琮再次抬镜远眺,前方凤矩城外空地,战火已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真是等同于排队枪毙,荷兰大顺茜香三方都没有躲避的士兵,完全在比拼枪火军备和士兵训练程度,范比雅神色阴翳地指挥:“第二段!放!”

刚才被几个华夏人冲进来乱砍乱杀一阵,死掉数人,阵脚大乱,好在他们长期拼搏厮杀,很有经验,自我恢复能力较强,片刻就在后方摆好了阵势,但是,对于这一次入侵,范比雅依旧是怒不可遏!对他来说无异于奇耻大辱!

范比雅上校早年出身与哥伦布一般较为卑微,他这名字在荷兰语中是“酿酒师”的意思,能走到今天,便在于敢拼敢杀,与贾琮任用罪犯水手异曲同工,如出一辙,同时,卑微出身也造成了范比雅上校敏感、自尊心极强的性格,他决意要反转这一战!绝不认输!

“装弹!点火!”

“第三段!放!”

与此同时,对面的吕亭婉指挥使一张月貌笑吟吟的,苗裙下两截小腿裸露,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狼兵。

如果说大顺官方军队看见外国人奇装异服、容貌语言不同,会觉得是妖人、怪物而一上来就自然而然惊骇、心里面就输了,那么,对于骁勇善战的狼兵、不顾一切的罪犯海盗来说,这种担忧已经大大降低。

这也是贾琮少用大量官方军队的根本原因,君不见明朝倭寇纵横东南?八国联军横扫圆明园么?除了装备训练问题,其实还有很多心理惧怕的原因。

三段式射击完毕,范比雅觉着不对劲,白色面皮难看,耷拉下来……因为总公司拨给他们的枪火,竟然不及吕亭婉的鲁密铳装填发射迅速!范比雅心道:“这怎么可能?”

“上校大人!我等怕是顶不住了!敌方火力太猛啊!”一个下尉惧怕地回禀道。

“放肆!顶不住也要顶!”范比雅脸色一沉,一脚把那个下尉踢得翻了几滚,他强大的自尊心一直在促使他相信,他们不能输!也不会输!一旦输了,一切荣耀享受金银财宝,荡然无存,他简直不敢想象……

“督师大人的装备就是好,儿郎们,再射!”吕亭婉嫣然一笑,犹如雪山的洁白雪莲,难以想象她一个小姑娘如此临危不乱、杀气重重。

在她的指挥下,经过贾琮严格训练的狼兵,一队、二队、三队,有条不紊地趴下、后退、前进、交换,虎头盾牌与子弹一样把这边围得密不透风!

左右丛林,陈华抹了抹滚烫的脸庞,不顾左右禆将,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了敌方,小声喝道:“传令全军!整营分为散兵线!”

和贾琮主力相比,茜香国官兵对外国人还是有点畏惧,但旗令口号传递,无人敢违抗,呈散兵线包围交战地。

另一边,监视他们的艾双双一队也呈散兵线包围战圈,不同的是,艾双双及其麾下皆是战意昂然!他们本是一无所有的卑微人,要么身份低贱,要么本来死刑!而贾琮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条生命、一条活路,不仅如此,现在又给了他们一条光明无比的前途,焉有退缩之辈?

当一个斥候冒着枪林弹雨给吕亭婉传了音信,艾双双两目炙热,怀揣着远大的理想,第一个发号施令:“装弹!准备!”

吕亭婉大军登时如潮水一般后退,伤亡都还不满荷兰的十分之一,范比雅正在瞪眼惊疑:“他们不是占了上风么?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嘭嘭嘭!

陡然,四面八方丛林的火力再次全开,包括第一次冲杀的武状元等人、陈华前军,步兵火枪战术的总人数不下五百,而范比雅呢?此时部下不过三百左右。

有的被射成筛子眼,有的抖闻四面楚歌就四散奔跑,如此近距离,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超前散兵线战术,荷兰鬼子怕了,见势不妙,亲信簇拥着范比雅往三棱城堡大门逃,歇斯底里:“不!不!这不可能!”

守城的另一个上校马太伊斯当即放下吊桥迎他进来,护城河对面,又一阵齐射完毕,吕亭婉一拔银刀,语声清脆:“弓箭手!长抢手!藤牌手!上!”

除了陈华军队,艾双双、狼兵两方都是追着荷兰逃兵大杀四方,这一战,可谓是装备、战术、气势都强势碾压!

末了,日过中午,己方收集战利品之时,陈华犹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战场:“这是荷兰兵吗?我们……这一战打赢了?”

另一方,贾琮略微松气,重新出来透风黛芙妮瞪大了美眸,这哪儿是势均力敌?这是横扫好不好?她诧异地看着贾琮,不禁有些期待,如果……与横扫英吉利海峡的英国皇家海军对上,贾琮还能赢么?

第363章 士为知己者死

凤矩城西北面的港湾码头,顺军在此旁若无人似的安营扎寨,黛芙妮好奇心大起:“大人的这种战术叫什么?我看来比三段式射击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返程的吕亭婉也和她一般的双眸明亮,流光溢彩,看向贾琮的眼神泛出小星星,贾督师大人一战便收获了两个小迷妹,且两个都不平凡。

艾双双、龙傲天等早已对他这个主公崇拜得五体投地。

贾琮耸耸肩膀,仍然不满意道:“我们会三段式射击,连环枪式战斗法,但凡手里有枪的,敌人就不会么?你们看看他们刚才的排兵布阵,于是双方排队枪毙的情况就出现了。”

“本督就在想,不管什么战法,什么阵,都是在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不浪费一颗子弹、一个兵力,那么,分散包围为什么不可以呢?”

“枪战之术便是如此,它不是硬要拼得一方死伤殆尽,而且一旦某一方有了赢的苗头,气势也上来了,另一方除了排头兵,后面的就会惊慌失措,只顾逃跑了,谁还顾别的?”

众人细思点头,均以为贾琮此论甚妙,管潮生更是执笔记录,贾琮对黛芙妮道:“其实我是跟你们英国学的。”

“啊?”黛芙妮一喜,登时泛起国家自豪感,想想不对劲儿:“我们英国没有这种线式战术啊!”

贾琮哈哈一笑不回答,黛芙妮永远也不会知道,贾琮说的不是此时的英国,而是距此一百年后的英国,威林顿在伊比利亚半岛与法军交战,采用的便是线式战术,从而每个士兵都有开枪机会,达到少数战胜多数。

今天,这个战术的发明者则是他了。

当然,敌人也可以这么做,不过荷兰人恐怕没机会了,因为接下来没有这种对阵状况,而是攻城战和守城战了。

当装备、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战术,无疑是最考验一个将帅的地方,也是成败的关键。

而贾琮就如参加科举一般,拥有穿越者的优越性,脑子也好用,姑且可称之为穿越者的金手指吧。

“此战尽歼荷兰二百多人,接近三百人,我方伤亡人数不到十人!收获战利品如下……”艾双双汇报了战功,振奋人心。

“好,战利品分批奖赏临阵勇猛精进者。”贾琮心情不错。

“大人……”黛芙妮顶盔戴甲,从舱门出来:“内陆来的兵,这时出现了坏血病的情况,一开始还没有,幸好出兵时我带了不少柠檬汁。”

陈华皱眉道:“应该是水土不服吧?我的兵从来没出现过!”

“坏血病?不是缺少维生素C吗?”贾琮暗暗思量:“奇怪!郑和下西洋也没听见出过坏血病,兴许是没记载吧。”

“柠檬汁也不能长久储存吧?”贾琮道。

“是的,但是我实验过,一些瓜果蔬菜也有预防坏血病的良好效果,虽然不能长久储存,但必须从各个港口适时运来进补,不然就是一个噩梦。”黛芙妮担忧地提醒道。

“或许也有喝茶的原因。”陈华插口,方才一战,得知贾琮并没有陷害或者报复他,陈华不由起了好感,拍胸脯打包票道:“这里隔着东面茜香国的鹿耳门、安平港也不是很远,我可以吩咐那里的驻兵随时运来。”

贾琮点头应允,他知道坏血病是由于缺少维生素C引起的,大航海时代的西方人早已多次实验过并得出了很多预防方法,至于茶叶有没有这个效果呢?贾琮知道得就不是很详细了,估计郑和下西洋没出现这事,是因为临近海岸航行、随时得以进补的原因,不像西方人开辟航线那么艰难困苦,仅仅是坏血病,就夺了西方人几十万的性命,不能说不恐怖。

他此时暗暗庆幸黛芙妮有先见之明,也欣慰他选择的女人有用武之地,末了他不顾将领士卒劝阻,非要亲自去看看伤员和病员。

走出中军营帐,到了呈拱形包围他中军之一的一个病员营帐,门口两边的油火刷刷蹿升着,映得他和他们的脸庞通红,贾琮就见里面营铺迎头的伍三哥,张口便牙龈出血,发红发紫,方才这个亲兵还强撑着上战场呢。

伍三哥脱被欲起身,贾琮扶住他双肩,亲手把一些热带瓜果一一交到他们手中,伍三哥等热泪盈眶:“大人!”

一些伤员病员都开始抹泪,恨不能士为知己者死:“督师大人赶快离开罢,万一传染了怎生是好?”

“对呀!对呀!”

吕亭婉抿嘴暗笑:“挺会收买人心的。”

贾琮又出营巡视了一遍,听见分发战利品完毕的管队艾双双,营帐里面传来女人嘻笑声和喝酒赌牌声,身边众人一言不发,以为贾琮要管,不想贾琮转身就走了,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心里想道:“这些人有个坏处,纪律不可能像军户官兵严明,但我此时若是扫了他们的兴,未免时机不对,打击了士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罢了,罢了,我要利用他们,一举奠定兵力权势基础,好回京城反转,怎能不给些好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可能吗?天下事本就没有尽善尽美!”

“我只要一手萝卜买人心,一手雷霆震宵小!就足矣!”

想到这里,贾琮就连亲兵们究竟是在附近村社买女人过来、还是抢来的,都不过问了。

曾被清朝封为最高谥号的文正公曾国藩,一本家书不也是写得仁义礼智信、忠孝俱全?然而这个农民军的侩子手真有他自己笔下那么好吗?那就错了,他还杀了不知多少降军,急流勇退,方才明哲保身,坐到他们这个位子的人,阴、准、狠才是真正的为官三昧。贾琮亦如是,把握住大局,小节则不能锱铢必较了。

也就是说,高级上位者的三观,和正常人与大多数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正所谓慈不掌兵。

当晚,贾琮又设庆功宴,一一敬过能战将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俨然江湖豪气,不像官方军队,终将无不快意,把酒言欢,陈华大是羞惭:“贾琮不愧为一方大吏,与他以及女王的心胸相比,我万万不及,怪不得他们能统帅御下那么多人,竟然对我一点也不仇恨。”

自此陈华都渐渐服气了,冰释前嫌。

三棱城堡内,总督公署的钟楼里面,范比雅、马太伊斯两位上校向范戴克汇报了军情,一群人当即火速商议,范比雅满腔怒火:“总督阁下,请允我出城与他们一战!再次对阵,我未必输给他们!”

“那不明智!”马太伊斯默诵了一遍圣经新约,放下书本道:“我认为可据城以守,贾琮不像闭关锁国的官员,以后他定然还要与我们贸易的,可以谈判嘛!而且他们也需要南洋与印度洋的香料、象牙等奢侈品!”

“三棱城堡是坚固,可是一旦枪炮发展,再坚固的城堡也用处不大了!你们怎知他不会用炮火硬攻?或者围得我们弹尽粮绝呢?一旦失了此地,总公司和国王那里,我们都不好交待!要是能好好相谈,贾琮也不会如此奸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尔反尔、死缠烂打!”

与大顺官员会争吵得头破血流不同,航海者们往往果敢狠辣,想到就干,较少畏首畏尾,范戴克阴恻恻地道:“城内不是还有十几万奴隶吗?我们对远东还是了解一些的,毕竟无数传教士出生入死地去探索,远东儒家一定程度上讲点仁义,我们就……”

几个殖民者瞬间定下几个计策,只待与贾琮火拼。

这些人就像猛兽,也像成长不久的公牛,不打,不驯服,是不可能听话,也不可能产生畏惧而退缩的。

第364章 进攻马六甲

充满西式风格且是西方防御较为坚固的一种三棱城堡的凤矩城,于列岛的风平浪静中静悄悄地匍匐,但这几日却阴云密布,波澜不惊之下反而显得暗潮汹涌。

建立在西北边的顺军高炮台,那么地明目张胆,毫无疑问地成了范戴克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生吞活剥,而此刻远离战场又日夜监视战场的贾琮,面上虽如一般士大夫从容享受,心里却也是焦头烂额,这战显然是不能随便瞎指挥的。

冷兵器时代,决定性往往是第一次冲杀,而且是冲杀肉搏的过程,后面往往是士气和气势影响,胜者大胜,败者大败。

如今是火器多样性的时代,这种战役,科技渐渐成为决定性因素了,众所周知放牛娃朱重八南征北战,火器得利不小。而这个时候,火器多种多样,将领、司令官不再是也不必像关羽赵云那样的猛将,考验的是指挥官临阵的系统性监视,对通信的把握、战局的正确判断预估以及该采用哪一种策略。

冷热兵器并用之时,分析与战略是很复杂的。

“大人,凤矩城堡东、南两面的壕堑已经向前推进五里了,这里一定能预防大部分敌方墙头炮火的攻击。”武状元不男不女的声音甚是从容有力。

“这么快?”

武状元欣喜道:“多亏儿郎们勇猛,还有,城外村社的华人们纷纷过来投靠,他们显然苦红夷鬼子久矣,正是收复民心之时。不过,战乱中死去的本地人也不少。”

这些贾琮的亲信,被他培养成为监视传迅各方的人才,在几次战役之中,变为合格的亲兵了,奖赏也最为丰厚,伍三哥的病态稍有起色,手指沙盘,感激而敬畏地道:“西部和北部尚有敌人军舰防卫,也是可逃之地,其中快船也被我们击沉了几艘,那里地势丘陵起伏,灌木丛生,不适宜排兵布阵……”

“正好,那里地形最适合广西狼兵了,通知吕亭婉负责西门外这一块。”贾琮下了手令,思量道:“湘西苗兵不就是这样么?没有战术,也是一种战术,让外国官兵试试他们的战力吧。”

随后贾琮与陈华、郭怀义两位将领协商,又接见了城外村社有头有脸、颇有名望的华人长老们,收买人心、许以重利、并承诺顺军占领此地后的种种好处。

高志斌等长老自是明白贾琮占领澎湖后,当然也要收重税,但不是比荷兰人奴隶制好太多了嘛?而且自己人更熟悉更好说话,他们哪儿有更好的选择呢?

春汛早退了,这个气候正是运输、打战好时节,南洋的咸海水轻波荡漾,这个埋葬了不知多少人命的地方,这时温柔得像西湖。

不知何时,沉闷的炮火声从岛上传来,越来越猛、越来越响,如果如航拍一般视线渐向里移,可见树头的鸟儿们呼啦啦拍翅膀四散,往日活跃的丛林麋鹿也撒丫子狂奔,好似鸡鼠也能感受地震。

高达二十英尺的三棱城堡墙楼上,随时怀揣《圣经》的马太伊斯以手示意停火,看着南城门下的土地丘陵被炸得尘土飞扬翻滚,马太伊斯上校比较满意:“炸死这帮土著,这就是不服从的结果!”

三棱城堡在冷兵器时近似无敌防御,很显然,即便当下,有炮火坚守,不论骑兵步兵也不敢冒然前进,掠其锋芒。

视线固定在城下被几层尘土掩盖的壕堑官兵上面,便见顺军与茜香军躬腰执枪躲在濠沟之中,艾双双狠狠吐出炸进口里的泥土,虽是狼狈,却反而哈哈大笑道:“几位管队、把总兄弟们,俗话说山高皇帝远,这不止是山高,还是千里重洋呐!不管顺朝封不封官爵,督师大人若是带我们坐镇这里,坐拥土地钱财,那不是比封官拜爵还快活?”

伍三哥眼神闪烁:“朝廷我是不指望的,艾管队说得不错,路和财是督师大人给咱们的,待咱们也不薄!”

明明是敌方火力猛击,他们这里却是谈笑风生,硬是不冒头,末了,武状元尖声道:“浪费了他们那么多弹药,兄弟们也要厚道点是不是?该点火线了罢?”

“是是是!该点!该点!”

陡然之间,岛上的一番无与伦比的炸响,炸裂了马太伊斯等荷兰军的耳膜,他们的眼神渐渐凝固了,顺军与茜香军则是在火线渐渐蹿燃时随战壕掩退。

被尖尖的塔顶遮盖住斜射日光而显得愈发阴郁的马太伊斯的高鼻梁与高颧骨扭曲着、蠕动着,他用快船水手里面的英国人的语言低沉地骂着,当然自己的骂声在炸响与失聪后,他自己也听不到:“shit!shit!oh,shit!”

“我怎么会想到,他们会埋伏了数百米的火药?”

“上校大人!快逃!快逃!”

看似坚固的三棱城堡,在巨量火药的摧毁下,硬生生被炸坍塌了一侧,即便西洋人的城堡有八英尺厚!但是贾琮对他们是无比慷慨的!不惜挖壕、挖地道,不惜耗费大量人力,以及大量精密配制的火药物力!地基都塌了?城堡坚固,又有何用?

事实证明贾琮的战略决策是正确的,前后三百年,朱元璋、李自成、太平军,无不是在攻城战中用地道战术取胜过。

当艾双双、吕亭婉两方埋伏下来打游击之时,凤矩城东面,范戴克严阵以待,采取了王见王,临时派下去一个荷兰兵喊话:“尊敬的远东督师阁下,不管你们围城还是攻城,城里的大部分生命是你们的移民者,阁下若不退兵,我们将保证,每一秒都会有一个移民者的生命去世!”

高志斌等长老民兵们忽然一愕,所有人看向城墙上被反绑跪下来、脖子挨近刺刀的同胞们,虽然是同样的棕褐色皮肤、同样的东南语言,但是一般同胞也不会怜悯和自己无关系的同胞,冷漠残忍是有传统的。

关键是长老村长们不是最底层的人,他们也是荷兰殖民地编制内的人不是?好歹不少人在城里有亲戚、朋友的。

然后,这个群体的所有人又心怀希冀地看向贾琮,贾琮脸色一黑,心里骂翻了红夷鬼的祖宗十八代,换上铠甲护心镜的他突然从座上起立,也不知真心假意,当即眼眶一红,大声吩咐炮手道:“放!”

炮手们还是迟疑了几下,贾琮把心一狠,竟然亲自去点火,炮口瞄准了城墙,对准了荷兰人,也对准了那些奴隶,郭怀义大惊,急忙拉住贾琮:“使不得!使不得!这大炮会震死人的!”

“是啊!督师大人,使不得!”陈华也不由一揩眼泪,和贾琮不同,同为移民者后代的他,对此熟悉与感触更深。

高志斌犹豫不决,哆嗦着身体、嘴唇颤抖地恳求道:“大人!城里百姓都是无辜的呀!”

贾琮脑海过了一番思量,冷冷地道:“倘若这时退兵,死去的儿郎们就不无辜吗?你想继续被外国鬼子奴役?你们这一代编制内的活得好了,怎知你子子孙孙不会被奴役?此时他们的死,换来他们后来者的新生,有何不可?本督所做的,又何尝不是这样?”

高志斌等长老们哑口无言,无法反驳,随之“轰”的一声,高炮台上的大炮打进了城楼,血肉翻飞之中,此计不成的范戴克只能在掩护中撤退,一边破口大骂:“疯子!魔鬼!毫无人性!上帝快收了这些人性泯灭的魔吧!”

今时今日,贾琮早已不是当初的文弱书生了,经历了几多九死一生、几多战火,说一声将领并不为过,冷静与铁石心肠自然是从中培养出来的。

看着在不惜物力的炮火猛攻、城墙炸裂、城门攻开,怒不可遏的城外华人民兵们纷纷冲了头阵,进城巷战,黛芙妮金发在风中微拂,默叹着思量道:“如果换成英国的殖民地……也会这么做吧,反而是远东人的群体更显敦厚、侵略性小一些。”

不过她的判断不适用于贾琮和他的大军。

十数日后,战局又陡然转向了西面更远的马六甲。

【注释:之前都是文戏,可能战争比较枯燥吧,作者就节奏快一点,后面两三章写好这个兵力基础,就几笔带过了,或许也没有几个人看了吧,那后续尽量多加些宅戏。】

第365章 飓风式地震动

澎湖凤矩城西面、北面是临水的,所以吕亭婉等用火箭等放射作战之外,还真不能一时全歼红夷,远东的国家兵力也有短处,并不是人人都擅长水战,这是逃出南海而进入苏门答腊境内的范戴克的想法。

尽管只剩下几个船长、数十水手,士兵不足一百,一个总督和两个上校还是没有绝望,怀着希冀之心返回海峡东岸的马六甲城,准备在那儿补充物资,并汇合那里的兵力再战。

说起来这些西方人真是有一种“打不死的韧劲”,就比如他们在中美几度失利、好几次失败之后,依然不死心,愣是凭着那股子“狂热”,残忍血腥地灭绝了中美的文明,以及北美南美的无数土著,现在范戴克就是这样,可惜碰上了贾琮!

范比雅甚是惨烈,他的一只眼珠在战争中被射中了,是以愤恨不甘:“远东人比较保守,都是可恶的顽固派!总督先生,我断定贾琮不会来也不敢来满喇加的。”

“就是来我们也不怕!大部分远东人都是无能之辈!邻近的暹罗国也掌控不了满喇加,葡萄牙先占领了此地,再被我们光荣拿下,可谓三易其主。”

风尘仆仆的马太伊斯气急败坏地道:“马六甲海峡是一条西方、阿拉伯、天竺与远东的交通要道与重要航线,大抵相当于英吉利海峡,噢,霍尔木滋海峡与它相比更妥当一些,它们彼此是东西方的生命线。有此据点,我们大可卷土重来。”

事实正如他们所说,如果顺畅,回城不亚于是上帝指引的诺亚方舟,是黑暗中的一道光,这一刻他们鼓足最后的勇气向希望之光靠近。

希望之地风平浪静,马六甲航线历来如此,绝少有大风大浪,不过挨近赤道,热些,但范戴克仍是保持惯有的警惕提醒道:“各船的船长小心搁浅了,上帝总是不给我们一个完美的伊甸园,风平浪静的马六甲,看似安全,却最容易搁浅。”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得到的经验,马太伊斯严肃地指责上司:“总督大人,我们不应该抱怨,应该忏悔,尤其是对着上帝。”

范戴克心里大怒,却不接话,范比雅摇了摇头,虽然他们个个信教,但很多西方人对上帝也是冷漠的,置之不理,连很多神职人员也这样,而马太伊斯则属于虔诚那一类,不然也不会从圣经中取个名字。

“看见光明了。”范戴克知道不是窝里斗的时候,拨云见日,他们的城池遥遥在望了,众人振奋起来,下船上岸,范戴克劫后余生,心有戚戚焉:“贾琮这头狐狸不是善类呀,先以经济封锁,让我阵脚大乱,再穷兵黩武……希望这回平安!”

“光明就在这里。”中西结合的马六甲城给人别具一格的体验,当他们上岸,尚未到达城下,于三宝太监石碑树立的官道边,突兀地遇上了一队奇装异服的人,既不是西人,也不是华人,他们穿金戴银,皮肤黑黄,但穿戴与大顺统治者颇似,为首那人高头大马,显是主事者,他一脸快慰之情地道:“本王来收复我的失地了!”

“你……你……”范比雅惊骇道:“满喇加国王?你不是传说流亡于西岸的苏门答腊了吗?况且逼迫你们走的是葡萄牙人,不是我们,这太荒谬了!”

马太伊斯脸色阴沉:“怪不得一路没海盗伏击我们,原来你早带人回来了?可是我们一样能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范戴克嘴角微微抽搐,思虑电转:“满喇加国王拜米里苏拉据说是真死了呀,不过也不奇怪,那是个骗局,当初满喇加脱离暹罗,就暗中与远东大国联系,欲远交近攻,难道……”

……

几天后。

马六甲城内城外飘扬着大顺的各色军旗,五彩交织,数以万计的华人们欢呼鼓舞着,很多年前郑和在此留下的遗迹被重新修饰,这里有中国的关帝庙、中国山,也有西洋的教堂政厅,所以是真正的中西结合地,当然主要人群是华人。

城门上被新的侩子手悬挂了旧的侩子手范戴克、范比雅的人头,民众除这欢喜之外,也有凄凉,因为他们又面临着战乱之后的重建。

中国山下的一座飞檐走壁的阁楼中,贾琮与众臣将庆贺着战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异国美女临歌起舞,丁启圣咂嘴道:“这一战航到满喇加来,总算吸取了不少海上经验,但我两广牺牲的营兵,算将下来,也有上千之数,狼兵也是,他们部分不适合水战,只擅长山地丛林战。本督与洪总督汇合,满喇加城是收复了,澎湖也由督师大人收复了,只是损失算下来,包括军饷粮草,朝廷那里,始终难交代,这被弹劾,是免不掉的。”

贾琮环视楼上楼下一圈,马六甲这里一战其实没大的波折,除了改进火器,也是用人命、后勤堆出来的胜利,他倒没有太多心理负担,腹诽道:“二十世纪都饿死两千万呢,国内交战哪次不死个几百万?与他们相比,我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英雄儿郎们不是白死的,咱们也在此勒碑刻铭。至于我等在朝廷的安危,两位总督,关税已统筹管理,也不取朝廷一分一银,此刻定能带个几百万回去,数年后千万两也不是瞎说。所谓经世济用,商税提上来了,田赋额税便能少收,这可以改善多少国内百姓的现状?咱们商品再运去西洋,何愁将来不国富民强?”贾琮轻摇葡萄酒,敬满喇加国王一杯。

吕亭婉正面有悲色,与营兵差异的是,麾下儿郎可真是她故乡人呐,疫病、交战下来,损失过半,听闻此言,面色稍缓,满喇加国王吓得身子一缩,犹如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小心翼翼地回酒:“上国督师大人,明朝、顺朝,小王先辈拜米里苏拉及其后代,向来恭顺地接受上国的封号和赏赐,今天更是得大人相助,收复国土,重登王位,为表恭顺臣服,小王请允与大人进京上贡觐见。”

“好说,好说。”贾琮笑眯眯地点头,满喇加国王欢欣无限,酒至半酣,众臣将正沉醉其间之际,突然,刘挺微微点头,手起刀落,众人被一股滚烫的热血惊回过神来。

丁启圣、洪经两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跺跺脚闽粤两广都要震几震的大人物,忽然双双张大嘴巴,包括吕亭婉也不知何故。

满喇加国王身边的两个护卫,以及楼下的,立马被贾琮亲兵以刀架在脖子上,除了细微抽刀声,整个山下,唯余旌旗猎猎,再无它闻。

而酒桌上先前还颇为恭敬的满喇加国王,一颗人头却滚进桌上,成了一道诡异的下酒菜。

“这……督师大人,这是何意?”丁启圣颤声道:“我大顺礼仪之邦,满喇加国王既然再次臣服,我等本应该不失信于人,否则与化外蛮夷何异?”

“刘总兵,满喇加国王犯了何罪?你为什么杀他?”贾琮把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仿佛根本不是他授意的。

“督师大人,两位总督大人,请容末将禀知,督师大人统筹五省,是皇上的钦差,方才丁总督也说了,他是化外蛮夷,而督师大人代天子巡狩,满喇加国王为何不跪拜?且同桌攀谈?臣服何在?”

刘挺洪钟大吕,厉声呵斥道:“满喇加国王怎会是我大顺的忠心之王?既然受我大顺加封,此地便是我国土,他祖祖辈辈又为何三次失地?屡屡臣服?可知是不把我大顺放在眼里了!又有何不能扑杀此獠的理由?”

两位总督骇然失色,虽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感,但刘挺说的确实在情在理,满喇加国王不过屡屡利用他们军队罢了,以后照样谁来降谁,但……贾琮这个做法,真有点不符合大顺士大夫的三观……因为大顺不是不敢杀,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不屑去杀,正是这种不屑,害苦了他们自己。

“啪!啪!啪!”吕亭婉拍拍手掌,明眸闪亮。

“刘总兵有大功。”贾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弯腰心疼地擦了擦靴子上的血迹,语气虽轻,却分量极重:“丁总督,洪总督,你们也说了,朝廷会有人弹劾,那么,刘总兵、吕指挥使暂时坐镇马六甲,是最适合不过了,我已为他们请表封爵,还有艾双双,我加了把总的职位,可统兵三千,坐镇澎湖,两位意下如何?”

洪经大老粗似的外表下,心中五脏六腑翻滚:“贾琮这样做,委实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但……有了海上的兵力做后备,哪怕是亲王,不,皇帝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了。我们若不上表歧意,那便是和他一起上贼船了,哎呀,如何是好?”

丁启圣也不由两股战战,他们皆被贾琮这狠辣无情、果敢决绝的手段震慑到了,这真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手段?而眼下最能战、最危险的兵都在贾琮麾下,他们两方官兵也是损失惨重,再者,刘挺不归他们四省管,而是江北带来的,这是朝廷义师吗?眼看要成贾琮私兵了!最后,茜香、南洋、马六甲都是华人主力军聚集地,外国人比起来其实只是少数,以华人治华人明显没问题,而且更好管,又有通商贸易的巨额之利,谁还能整得了贾琮?

“督师大人高妙!此乃千古未有之开疆拓土之功,我等佩服!定为大人上表美言请功!”两位总督相视一望,说话、笑容不约而同地起了苦涩之意。

“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贾琮皮笑肉不笑,就此一举多得,半威逼半利诱,又拉了两个大人物上贼船,他远眺滚滚海水,豪气满腔,心道:“马六甲啊马六甲,东方的生命线啊,记得前世那个现代,此地也是海盗猖獗,美帝狼子野心,打着人道旗号来骚扰,遏制中国崛起……这个时空,就不可能了,生命线,只能牢牢握在手中,哪怕尸山血海,亦在所不惜!”

……

半月后。

海岸帆船的桅杆高高树立在风中,绳索拉起,风帆鼓胀,贾琮负手傲立船头,真有曹阿瞒下赤壁一匡天下的气概,活下来的与西面总公司联系过的马太伊斯恭敬地回禀道:“先生,尼德兰那边发生了战争,科钦总公司撤退撤资了不少人,几年之内,尼德兰是无法卷土重来了,反而是要防着英国人,这都是上帝眷顾贾督师先生!您才是天选之人呐!”

贾琮留了这个基督忠诚信徒的命,自然是有大用的,他看重的不是宗教,而是他们的文化和科学,他认为带几个传教士回去,利大于弊,其实此时的传教对顺国的影响可忽略不计,反而是科学让不少士大夫感兴趣并钻研,这是好现象好苗头。另外,以他海外种种亲眼所见,英国工业化近在咫尺了,怎能让顺国就此落后呢?

送别了贾琮,刘挺瞭望码头忙碌的商运,仿佛见到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大为快慰:“我刘挺也有坐镇一方的今天!哈哈哈!六万里的土地啊!几乎是茜香国的两倍!大丈夫当如是,老子也能坐土司一般的土皇帝!”

“粗汉!”吕亭婉星眸一翻白眼:“你想得太简单了,平日我打理苗寨都力不从心,马六甲情况你也知道,各色、各国人杂居,有海盗、有土著、有外国人的坚船利炮,真要把此地巩固下来?你一辈子都做不到。况且你能反抗得了贾琮?他就是另一个侵略军,要白花花的银子,就不得不与内地贸易,你离得了他吗?咱们喝水,也离不开掘井人。”

刘挺心下一凛,他是个兵痞子,在江北大捞银子,不惜违令私下造假钱,贾琮看重他的便是他能战又会捞钱,当下想想,岂不是如吕亭婉说的一般?贾琮留给了他很多问题,并且件件牵制住他,刘挺眼睛一闪,大笑着道:“吕女将多虑了,我不是读书人那般忘恩负义,怎会丢了贾大人的恩情?我这可不是为我,是为大人、为国家朝廷赚银子,分担燃眉之急。接下来,你我二人当齐心协力、分而治之才是!”

帆船渐行渐远,终变为斑点不见,船上,丁启圣难为情地开口道:“督师大人,呃……这个,有一事颇为紧迫,下官来时,内地驿站急递铺八百里紧报,是说督师大人令尊一等将军、恩候公已病入膏肓,那是几月前的急报,现下恐怕已经……唉,还是尽快回朝做丁忧之事……”

“父亲!”贾琮接过文书,在丁启圣未说完之前,便就着水吃了点海外进贡的芥末,当即眼泪与鼻涕齐流,贾琮不顾仪态,朝北跪下,身子颤抖,放声大哭:“孩儿不孝!但是国库充实在前,忠字在前,孩儿再转一次扶桑之后,定归家守孝,再也不问世事……咳咳咳……孩儿不孝啊!父亲!”

说着竟一番白眼,“哭晕”过去。

洪经面色震动:“大人节哀,此忠孝之心,天地可鉴!”

丁启圣深受感动,心道:“贾琮真是个孝子呐,也不是没可取之处,这样进了他阵营,我们也放心多了!”

马太伊斯被远东国家的优良传统美德深深震撼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唯有黛芙妮抿嘴一笑,被抬进舱房卧室的贾琮,人走后立即睁开眼睛,心里面的悲痛却老实没有几分,当然有些味道感情,他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回燕京重拾旧江山,并且打理好这里的兵事,有此功劳和后备基础,不知道家里和朝廷会是作出什么表态呢?

他有几分期待。

同时,澎湖、马六甲、马尼拉的战事结果,也随着军队的回归、商队的重新运转,在一个又一个港口、岛屿,海啸飓风似的传播着,而茜香北面闭关锁国的扶桑幕府,也面临着被贾琮轰开国门、经济文化入侵的命运。

第366章 女王惊、扶桑动、回国路

茜香国政事堂内,满殿文武大臣、皇亲国戚正上朝奏请国事决策,尤其文官们的戏码上台了,得战功后的封号、礼仪正是他们所擅长,可殿上女王并无心听文官们的嘴炮。

便在先前,隶属她的精锐之师、京营总兵郭怀义已经返回,是捷报,在澎湖战役后,郭怀义采取了“龟甲战术”,汇合部分顺军,大败葡军于南边的马尼拉,也是葡萄牙这时比荷兰还要势危,这些海上马车夫渐次退出了航海时代的世界舞台。但无论如何,于茜香国来说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未久,回来掌管宫廷禁军的郭怀义又引一个驿站的驿卒进廷来报,众人目光齐聚驿卒一身,那驿卒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跪禀道:“报陛下、诸位大人,贾督师义军已攻下满喇加,并采取了接收和善后政策,荷兰东印度公司大部分已撤资……”

说完气竭而晕过去,但宫殿里无人在意他一小卒,而是立时争吵议论开来,茜香女王松一口气,又愁上眉头:“取满喇加海图来。”

当即工部尚书侍郎奉上本国四周海图,经先人几代勘测,倒也精密,大体准确,文武大臣静下来,须臾,只听女王幽幽一叹:“满喇加国土,二倍于我国,贾琮若能巩固此地,茜香国弹丸之地,岂在他眼中?”

文武大臣们泛出悲戚之色,人心摇摆不定,患得患失起来,那心情表情极是复杂精彩。

“荷兰和葡萄牙本来就包藏祸心,一个在西,一个在南,窥我内岛,一日不去除,本王便如鲠在喉。而今澎湖为贾琮所占,又立兵宜兰,也实是一刺祛除,平添一刺,但为了免除耗费国帑之忧,也只能答应他了。说不定顺朝以后照样鞭长莫及,不顾此地,那依旧是我囊中之物。”

茜香女王作如是想,内部也着实吵了一顿,不愿臣服的、想立即与贾琮反戈相向的,什么意见都有,但原先的和亲派为首者陈华返回后,不再持激烈意见,反而说通商是大利,他与郭怀义是军权在握,归属大顺的调子便定了下来。

不日,女王与返程的贾琮、闽浙总督洪经在承天府举行了谈判,谈判持续了半个月之久,茜香国才答应奉上王室玉牒、改名台湾府、隶属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并择日进京朝拜。

交换条件就是,台湾府四周商贸关税由他们自治,贾琮对此无奈,为免再起战端,只得暂时虚与委蛇地答应下来,但他又力争到另一条件,闽粤移民暂时开放为合法,拉动移民者以期完全同化海岛。偷渡移民本来每年皆不少,盖因沿海情况地少人多,台湾府方面答应了。

议定此类等项政策,贾琮说要转道倭国宁波航线,因为这样回京更近一些,洪经、丁启圣自无意见,且回要应迅速把关税提上来,待贾琮运回。

他们不知贾琮挟此次威赫战功,又到倭国宣扬了一通,此举短期看来是顺便赚一笔钱,海贸一本万利,贾琮岂有不趁机赚钱之理?实则长期看来,未尝不能成为将来的又一大功?

……

上下换新的府治万年治下,那处庄园赫然挂上由女王亲笔御书的“秦晋庄”,意为从此结秦晋之好,她常来“探视”秦可卿,发现这女人言行举止委实不像平常的官夫人,倒像顶级的贵妇,这天待贾琮离去,女王与她携手赏花:“秦夫人是宫中之人?若是呢,我多向你请教些礼节,来日上京也好做得周全。”

“高看了,家父江南新贵,与夫君有师生之谊,如此我才无怨悔地来这儿。”秦可卿不卑不亢道。

“难怪,若非江南人杰地灵,也生不出你这样的美人儿。”女王交口称赞。

……

东面的宜兰,丛林茂密,野兽肆虐,一队顺军在山下平原操练、安营扎寨、修筑城堡、关隘。

又有一部分狼兵,熟练地仿佛丛林就像他们的家,不断穿梭、跳跃,利用当地深山资源,捕杀野兽、采集药材。

临近港口则是不断接应偷渡者来开垦。

西面澎湖、满喇加也是如此,南面马尼拉则是让给了茜香国,一队队华人军官在吕宋唐人街示威。

而各地战役死去且于海中尸体无法觅得的士兵,应贾琮吩咐,纷纷树立起衣冠冢,应节而拜。

一切商贸又回到了正常运转,且交接的变成了英国人,他们得知了远东几次战役威的风,驻台大使馆都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

熟悉航线的贾琮商贸队,携带货物,顺应季风北上,不日到达了东瀛江户湾要冲蒲贺近海。

东瀛此时为“江户时代”,又称“幕藩体制”,自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颁布对天皇、大名各藩的严酷“法度”之后,幕藩体制巩固了将近两百年。大顺弘德之时,江户为“宽政”年间,掌权将军是德川家光。

江户时代闭关锁国,但是,与大顺的通商并没有断绝,相反,是呈现出一种比较矛盾地欢迎,这是东瀛封建政体在做最后几十年的垂死挣扎罢了。

因此贾琮才敢大摇大摆地来到江户湾耀武扬威,此刻他坐在船头品酒,麾下是经历几次生死搏杀剩下来的精锐之师,甫一上岸,便开始了军事演习。

眼见贾琮帆船在近海三横三列地摆开,大炮、火枪、火箭加起来,不下万枝,炮火枪响之后,浓烟翻滚,气势骇人,江户湾的警卫官兵惊呆了!惊得目瞪口呆!

而后回禀此地最近的最高长官“老中”浅野火炬,老中是辅佐将军的最高官员,不亚于各地大名藩主,急忙从烟花楼穿衣出来的官员浅野火炬,登岸一看这架势,吓得跳脚:“八嘎呀路!我大日照神国,全国军队也不过八万,而且好久才能召集,这是要和我们江户京都开战吗?”

不过,作为要员与武士阶层的代表,浅野火炬是有傲气的,并不怕死,鬼子武士道培养出来的人,不都这变态吗?

浅野火炬一挥本土神道教的宽大衣袖,带领警卫官,效死他的武士,昂然以矮小的身体无畏无惧地仰视贾琮:“贵国在我沿海演习,意欲何为?”

“鬼子一直这么嚣张的吗?”贾琮俯视这帮人,暗暗鄙视了一番,淡淡道:“本官是官方派来通商的,阁下不欢迎吗?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因为浅野常与华人交往,且倭国中上层阶级是精研华夏儒文化的,所以浅野一口华夏官话很流利,他们低声商议一番,手按的倭刀不由松了下来:“欢迎!欢迎!请入司代府!”

于是在贾琮听不懂的一阵鬼子鸟语列队唱歌欢迎之中,贾琮带人翩然上车,驶向了江户京都司代府。路上,身边的周温白翻译道:“大人,这是一首欢迎歌:希望你们渡大海如平地,居船上如坐船,不日平安归航!”

“原来如此。”贾琮点头沉吟,一面打量东瀛官道沿途风景,市肆罗列,米夫奔走,一片繁华景象,大概因这种自给自足,才给了鬼子闭关锁国的信心,他对秦钟道:“你在此开个大使馆,我会奏请朝廷,以后有大用之处。”

“好,还是姐夫待我好。”秦钟进了城内就移不开眼。卫若兰、周温白几位公子也是如此。

浅野火炬不敢马虎大意,一面上奏京都的德川家光将军,一面好酒、好菜、女人招待贾琮一行,并且派人与贾琮商队交接货物、卖出货物,大顺奢侈品在这里很有市场。

次日的京都司代府客厅,贾琮早起,倭国女人们精心伺候,他却不大看得上,只与黛芙妮睡了一晚,浅野火炬进来见礼,倭国女人奉茶,却不小心倾斜了点茶水,浅野火炬面目一阴,一拔倭刀,当场手刃了女人,继而如杀了只鸡一样,若无其事:“怠慢贾大人了,谁叫她如此粗心!”

贾琮面无波澜,心下却不大舒服,黛芙妮更是恨恨地盯浅野一眼。

两人不知道的是,江户幕府时代的倭国,武士随手杀死农民、商人、底层女人,是街头巷尾都最常见的事情,何况仅次于将军府的京都司代府?

当时与大顺相比,倭国的等级残忍制度还更变态,实在是变态中的变态。

“呵呵,浅野大人当真是……嗯,勇猛非常……呵呵……”贾琮不知是嘲笑揶揄还是怎么着,总之是无语了,开门见山道:“前几年我国宁波府发生了一场倭寇打砸烧抢运动,极其恶劣,你们知道吗?”

“啊?”浅野火炬一愣,喝茶时人中的黑胡须蠕动:“这实在是误会了!倭寇并不是我国人,对于外出的人,早有法令,归来也不承认户口的!”

“那我昨天提议在江户开大使馆的事情……”

“这个我可以应承下来,将军也会答应的。”浅野火炬有些踌躇不安:“贾琮君但可放心,嗯,不知昨夜我国女郎伺候的可好?舒服滴不舒服?比之贵国女人如何?”

“还好,还好。”贾琮尴尬,不直视黛芙妮,心道:“我看上谁,也看不上你们这种矮个子。”

“大大滴好!大大滴好!”浅野火炬竖起大拇指,倭国武士道提倡“重文倡武”,此时剖腹自杀已是武士莫大荣誉,另外朱子学、王阳明心学在这里很吃香,明末绘画在倭国演变成“浮世绘”,风靡一时,因此长谈下来,浅野火炬倒觉得贾琮对他胃口,但贾琮停留两天,见倭国果然开出大使馆、领事馆,就放心地携带货物回宁波了。

他预料到,但不参与,接下来倭国内部大名藩主们,因为贾琮这次叩关,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给了他们危机感,颇像十九世纪米国对其实行的“佩里叩关”,从而让倭国火速进入明治维新,那是吸取了清朝失败教训,此刻未必有那好机会了。

而返程的贾琮,风暴也必然伴随着他进入大顺,以及四大家族。

……

宁波沿海。

贾琮问黛芙妮道:“你记得莎士比亚这些文学巨匠写的故事么?能不能翻译过来?”

正怀着憧憬之情一睹大顺风光的黛芙妮诧异道:“你居然知道莎士比亚?是啊,伊丽莎白女王很喜欢他,他的戏剧一上场,伦敦尽是欢笑,我记得一些情节,不过要翻译过来,我一个人不行,还得配合传教士们,毕竟我一个人学识有限。”

这么久下来,贾琮也渐渐探明白了黛芙妮的出身来历。

原来她父亲是英格兰的一位公爵,属于上议院,而且是英国著名托利、辉格两党中的辉格党一派,此时正得势。

自文艺复兴、工业化初显以来,英国贵族场合以出海经验、知晓各国风情、谈论世界各地文艺商品为荣耀,所以,出身贵族的黛芙妮会点儿汉语,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此外,马可波罗掀起东方热之后,应传教士的翻译以文化入侵需求,欧洲各地都力求把宗教典籍翻译成汉语,既是入乡随俗,晓得了东方士大夫重视书籍,也是为了入侵做准备,以及显摆显摆。

“曹雪芹就没莎士比亚的好运气了。”贾琮嘀咕一句,想道:“也好,我守孝期间,可以传播一些外国先进的东西,可以博个名声,又可以警醒一批人,扩大势力。另外,薛宝琴一家也是曾各国经商的,薛家有皇商的经验,让一些人对倭国文化入侵也行得通。”

……

苏州太湖边,一位出尘飘逸的修行者,还有其西北巷弄、姑苏城外的小家碧玉,都在等着离别日久的情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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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妙玉的权势不容

苏州环太湖区,自宋经济南移,历来土壤气候适宜,民丰物富,从东岸光福镇舟行到西岸,便是从吴江到了宜兴。太湖西岸寺庙林立,香火鼎盛,不论释迦牟尼亦或三清道尊皆有,其中有座玄墓山,位于光福镇西南。

红楼之中,妙玉是在玄墓蟠香寺带发修行的,这玄墓山确有其名其地,早在晋朝便存在了,因东晋刺史郁泰玄埋葬此地,由此得名。

弘德二年辛巳晴夏,天朗气清的好天气,在上山游览观光、汲古思今、祈福上香的来往队伍中,有两位老者,作乡镇大士绅打扮,锦衣华服,仆众环绕,外人未能近于前,内中一位正是多年前与贾琮有过节的扬州大盐商任其火,这些商人亦商亦儒,与江南士绅集团交从甚密。

“据说玄墓山蟠香寺有位清丽出尘的姑子,精通佛道之法,亓兄,不见上一见,那就白来了。”任其火道。

富商大官风花雪月,有时也是美谈,先朝翰林亓闻道不觉得什么有辱斯文,畅笑道:“苏州女子再美,比得上专门调教的扬州瘦马么?”

“此言差矣,各人有各人的秉性,扬州瘦马是风月场中察言观色惯了的,美则美矣,久之未免乏味。而这种长久清修、没迎来送往的女尼道姑,先天钟灵毓秀不说,后天的苦修、参悟、不迎合世人,又别具一种韵味,更接近道法自然,是烟花场所中人不能比的。”

任其火摇头,嘴角泛出神秘微笑:“再者听说忠顺王爷这些年,身边难得一个称心的体贴人,我们蒙他多年庇佑的下面人,理应关心一二不是?”

亓闻道沉思后应允下来,按理说他贵为先朝雍乐翰林,本不是忠顺亲王的人,但念及爱子亓诗轩之死、蟠香寺女尼与贾家之故旧,心念电转下,便应承下来,当即从亭中起身,攀上石阶,到寺庙月亮门外,寒梅数棵,业已凋零,唯枝干盘虬犹存。

两个长居富室之人,到此已是步履蹒跚,嗓子干渴了,仆众叩门,寺庙洒扫女尼见人多势众,不敢拒绝,其实此地青苔满地,蟠香寺在玄墓山众寺庙中并不出色,香火甚少,而当初妙玉租赁下蟠香寺,就属于她了,本来在此行动自如,但几个洒扫女尼看着,不敢得罪本地大富,或者他们硬闯,也是拦不住的。

迎到二进,已是大雄宝殿,座下妙玉正在敲木鱼念经,也不知求人护佑谁,洒扫姑子回道:“两位大富带了一群家丁,声称要见掌院的,拦不住,迎进来了。”

嗒嗒嗒的木鱼声依旧,妙玉并未断了口中的咒语,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姑子无法亦无奈,只得随便拿了两个瓷碗,接了茶吊子的水奉上,所幸亓闻道、任其火不是地痞流氓,装模作样地拜过佛像,当即在下首蒲团盘膝而坐,甚有礼节法度。

任其火听不出什么,亓闻道侧耳倾听,眼睛一亮,低声道:“任兄,她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念此经者,务必心诚,否则不灵,难怪不及时接见我们……不知这经是给谁的呢?”

但听妙玉口中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咒语是:“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走无边方……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此篇持咒甚长,不见任其火回答,亓闻道转头看他,见任其火逡巡妙玉全身上下,目不转睛,啧啧称叹,竟听不见他方才所言。

再看妙玉,过了双十年华,且与贾琮有数次肌肤之亲,风韵自然成熟动人。另外有闺阁、烟花两种女子不常有的清傲冷艳,极易给人征服感,她一头长发垂下,身着水田衣,外观更似道人。

“你看,被我说中了。”任其火目光难移:“刚才盘问过姑子,这个妙玉,是没落的官宦之家出身的,岂不是比柳采薇那等更高更绝妙了?”

任其火觉得有些可惜,此等官宦家的千金,平时他们商人哪能尝到?即便在扬州秦淮一掷千金,头牌们等闲也是看不上商人的,而妙玉看起来并无依靠,这种曾经的富贵出身和姿色,让他感到送人也可惜了,他眼神飘过炙热,心道:“先叫我玩完了,那才畅快。”

“我看不妥,妙玉没进京时,我就听说过玄墓山蟠香寺,为权势所不容,后姑苏传她和贾琮似有什么交集……”亓闻道迟疑。

“贾琮……”任其火说着,神色便随之又恨又惧,突然冷笑:“那也无妨,我只说是帮王爷物色人物的。那个贾琮出海也有一二年了,也不听见消息传来,不论他是成是败,能比得上亲王?就算封公封候,见亲王还不是矮一等?最后,这个姑子和贾琮并无何种名分吧?”

“唔,如此说来,倒也未尝不可,你且打头阵,我帮你打关节。”亓闻道正襟危坐,他毕竟在翰林院待过,只想搞些暗中手段,以预防不测。

还在低声交谈密议,妙玉念《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完毕,侧目而视,眼见两个老头昂然而进,正襟而坐,踩脏了她地,污染了她室,甚是嫌弃厌恶,翻了个歧视白眼,不待见他们。

“听闻妙玉法师精通佛法,我这里有本鸠摩罗什的真本,是旧朝时河西走廊流传过来的。”任其火胜券在握:“鸠摩罗什佛法高超,梵文、汉文两种翻译也妙绝,那些佛经里的心田、色空论皆是他在两晋南北朝时翻译而来的,他死后舌头不化、舍利坚固,这真本定然能参悟佛法真谛的。”

他袖笼而出一古本,封面纸张很旧,妙玉脸色果然缓了一点点,想了想又忍痛割爱,冷眼道:“两位檀越冒失了,贫尼虽身在佛门,参的未必是佛经,请罢。”

任其火哼哼,抚须笑道:“还请三思,我们不过是求法师进门念咒、作符,上香祈祷,求个福分,只是一直找不到道行高深的。一应香火费,绝不少,若真有绝妙处,出入达官贵人家里,还怕没聚宝盆吗?”

就连亓闻道也这么想,点点头正色,心道:“三姑六婆,骗的不就是钱么?她能装得了几时?”

“炼丹作符,檀越该去找上清、丹鼎、龙虎山三派,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我不是和尚。至于钱财之事,也不必谈了。”妙玉转身,一双素手兀自捧起绿玉斗品雪茶,再不看人一眼。

“燕京忠顺王府,你也不稀罕吗?”任其火起身淡淡道,话语满含威胁。

“老夫也是苏松本地人,姑娘既有学识道行,与人往来正是入世历练之学,切勿自误。”亓闻道话不说满,走到大殿门口的任其火却回身放下话来:“我虽是商人,不才,只有点小门路,那两江总督府各房、江苏各司,说得上话的人不多,也只有一两个。但我是一儒商,最讲究仁义礼智信呢,姑娘你说,几天后,我会做哪种以钱财贿赂官府,收了整个玄墓山重建、或灭佛灭道的事吗?苏州府打行、青行横行,我满腔仁义,提醒姑娘一句,出门、远行,得小心些呐……”

任其火畅快一笑,负手而出,心里骂道:“臭表子,装什么装,钱砸不到你,权势还压不了你吗?”

世俗的佛门道门,自古也确有一些肮脏浊臭的,或者贵妇与俊俏和尚道士私通,唐朝高阳公主便是这方面的杰出代表与优秀高手,或者贵人与女尼女道婆私通,两人自然而然想妙玉就是这种人,加上她有段时间和贾琮有来往,这样报复起来,两人不约而同都觉畅快。

尤其妙玉那种嫌弃、不拿正眼看人的冷艳模样,报复起来更是爽感倍增。

瞅着他们暴发户般的背影,妙玉暗暗生恨,却不怎么慌遽惊乱,反而是叫姑子们快点扫掉两人的脚印,以及丢掉瓷碗、蒲团,重新悠然烹茶,心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南宋范成大吟这两句诗的时候,应该看透了世俗?是啊,即使你门槛再高,权贵再厉害、再怎么害人,到头来,谁不是一抔黄土,你以势压人,别人就不能以势压你了么?我家是经历过来的人,平民虽苦,胜在安稳,豪门虽贵,一旦有斗争波折,却是豪门先家灭人亡的。只是人在世间,谁都要往上爬。”

当初贾府请她进大观园,看中的是她佛法造诣,而不是人,但是她那时就敢言明权势压人四字,以王夫人的豪门出身,最后却依然下帖子来请她,可以说是请了两次。

她拾起莲华经时,远远听见院墙内,二进门外有如洪钟之音传来:“两位先生结交了总督府门下的人?哎呀,看来我是自闭视听了,竟不知有此事!”

妙玉起身欲闭门谢客,遽然见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进来了,亓任两方仆人也拦不住,为首显然是一方大豪,也是个老头,与他并列的是个年轻人,坐着竹轿上来,面色苍白,看似病得不轻,年轻人周围除仆人轿夫外,还有几个金发碧眼高鼻梁的外国人,外国人有男有女,鬼气森森。

啪嗒,一声轻响,她没发觉手中经书掉落在刚洗过的青石台阶上,泛黄的竹纸页面与水渍粘连。

妙玉的水田衣与束带自然轻拂着,夕阳斜照墙角古梅,那个男人,和她一样,更成熟了。

被堵住回路的亓闻道、任其火两人,呆立原地,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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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贵国真乱

任其火无幸接待过两江总督,因为贾琮当御史时插手两淮盐场,盐商势力洗牌,是重新起家的,但亓闻道贵为松江华亭大户,自然识得,愣后作揖道:“不知总督大人也有雅兴来瞻仰名胜古迹,我作为东道主,督台不通知一声,我也太不厚道了。”

两江总督卫定国道:“怎敢劳烦先帝太师呢?本督是围剿太湖的猖獗盗贼的,但菩萨心肠,趁机还是要来上山拜拜的,望佛祖净化一下我的杀戮之心。”

任其火也作揖了,讪笑道:“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其实我识得的是苏州府衙的几位吏典、同知通判等类,玷污大人清誉,万望惩戒。”

“知府衙门。”想不到后面又站出来一个人,其人三角脸三角眼,正是贾琮当年府试座师,痛心疾首道:“原来我的府治下,已如此腐化了!”

任其火登时老脸挂不住,两人相视脸红,怎么今日来的全是贾琮老旧识?心里同骂运气倒霉,又同时清咳,不约而同转向座上年轻人:“这位……莫非是贾督师吗?”

亓闻道没见过贾琮,任其火只觉眼熟,道台汪大成道:“就是名扬天下的状元公了,帝师遇帝师,可见佛像下赐缘。”

“那不打扰诸公了。”两人慌忙告退,听见后面贾琮咳嗽道:“这两人谁啊?我怎么不认识。”

两人顿时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这不是猝不及防而又明目张胆地打脸吗?行出山门,任其火低沉痛骂:“他怎么没死呢?海上的狂风浪潮啊,苍天大地,你为何要庇佑这样一个与民争利的奸臣?”

亓闻道拿折扇敲他:“邸报上说了近况,他回家必须丁忧守孝二十七个月的,尽管他权势正炽烈,可是任何东西,都抵不过时间的淡化,孝期过后再来,他还能有偌大权势吗?况且,你也可上报王爷,说是他阻挠了你为王爷物色体贴人。”

“不错。”任其火哼哼,便要这样才能甘心,忽听山门下两个傻头傻脑的姑子交谈:“哎,咱们这位姑娘还真勾人,瞧瞧,今天来的人都不像求神拜佛的,好像都是老爷。”

“为什么不求神拜佛呢?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端敬洁净的佛门圣地啊!为什么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阿弥陀佛!”

“得了,妙玉不是真修行者,要不是病,她也不修行,我们拿钱干活的,管他们的肮脏干什么!”

听到此言的两人,脸色又红又青,亓闻道心道:“江浙闽粤若真是大开港口,朝廷把持所有关税,不给我们本地士绅商人利益,呵呵,那你能开多久?贾琮,等着各种明枪暗箭的弹劾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击吧!”

这才是亓闻道和很多沿海士绅的心声。

殿后,其他人都退出去了,留下一男一女两人倾诉别后离情,妙玉收敛关切,瞥了一眼道:“你真的病了?”

“真的。”贾琮弱弱道:“海上陆上加起来,两年几万里奔波,岭南茜香国陆地都有瘴气、水土不服啊,海上还有坏血病、疫病啊,邸报奏折又传家里的事,我能不病么?这病唯有精通佛道之法的人能治,而且还得是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仙子。”

“怎么治呢?”妙玉蹙眉担忧。

“说来不难,可是动作、过程蛮难的。”贾琮贼眼转动,气若游丝:“须得要道家的房中之术、采阴补阳之术,把玉女、素女、玄女等等大能前辈的珍贵秘法,样样都来一遍,如此我才能返老还童、永葆青春、起死回生。”

妙玉急忙俯就下来给贾琮拍背,专心致志地听着,啐了一口,玉脸生晕:“我不会!”

“那我只能等死了。”贾琮剧烈咳嗽,许久不见,妙玉风韵更加动人,虽然和宝钗同样素颜简洁,但两人气质性格模样迥然不同,妙玉特性更真实些,尽管这种真实不讨喜。

这个大她九岁的女人,如今这份成熟深得贾琮御姐控之心,边说着边把手伸进各种丝绸绢缎拼凑起来的宽松水田衣包裹下的丰满而富有弹性的尖翘的臀上,另一只手攀上玉峰。

尝过男女滋味、得过雨露滋润的妙玉,在干涸两年后,当然承受不住地伏倒在贾琮怀里,口鼻喘息之气越来越粗:“你不是卧病不起了吗?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我不是说了嘛,得了你治,这病就不是病了。”贾琮满口糖衣炮弹:“也得装给一些人看,不然行程拖不住。”

妙玉虽嫌他口上不干净,手脚也不庄重,但及时解她之危难,一下子听起来欢喜无限,自然屈就逢迎,予取予夺,任君采撷。其中妙处滋味,两人都尝之不尽,乐此不彼。

说来也真是玷污了净地,不过净地从来没净过,恐怕佛祖菩萨们也是从来没睁眼看过吧。

随行跟来的黛芙妮也游览了玄墓山风光,随之见过了邢岫烟、妙玉,心下暗暗唾弃:“大人的情妇太多了。”

原本贾琮打算在杭州再立个门店,亲自搞一个据点的,但为了加快行程,只得作罢,这些事吩咐别人也行。

与妙玉承欢一夜后,贾琮就带她回姑苏府的李继忠巷了,下轿子,进了江南廊房,山海书社苏州分店的自家园林景色怡人,配上妙玉这位佳人,当真人景相应,她迟疑道:“可是我自从带师父灵柩回姑苏后,就不想再去京城了。”

贾琮道:“你一个人在姑苏就是被权势不容,况且你年轻貌美,没我护着你,可就让人担心被哪头狼叼走了这块香肉。”

妙玉脸上一红,相偕进了花厅,想想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她也有些不舍:“那我还俗好了。”

贾琮心上微暖,此举可看成是为他还俗,也可洗去关于他们的一些风言风语,他眼珠一转:“还俗也不必,到时我可以给你一个属于你的天下,相信你可以借此保护自己。”

属于她的天下?怎么给?是什么?妙玉百思不得其解,进了花厅,里面摆了很多书籍,在此次回程以及在苏州府城时日,黛芙妮、贾琮联合传教士,就趁这个时间翻译完了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店主太太邢岫烟也帮忙校订、刊发。

这个时空的英文与贾琮前世所学的十分近似,基本一样,而《哈姆雷特》这个故事呢,和“脏唐臭汉”等东方封建宫廷的事实,也差不多的脏臭、虚伪,此时的东方人能接受西方故事吗?贾琮认为是能的,人性、利益、政体、感情等,是不分环境国度地域的,他们的翻译提供了交流,是加快全球化的脚步。

当下黛芙妮目含笑意地介绍道:“在我们大不列颠,莎士比亚是一个传奇,他只受过初等的教育,大约在耶稣纪元的十七世纪初吧,他从一个偏僻小镇来到英格兰最繁华的伦敦,到剧院跑龙套,创作了大量剧本,也得罪了不少同行。”

“现在,伦敦的环球剧院便是纪念他的,尽管一路坎坷,但莎士比亚先生总算功成名就。这完全得益于英国当时政治、社会的开明,女王伊丽莎白一世亲自下驾来看他的作品,并且听到了王子哈姆雷特对母后的控诉:脆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那时女王面不改色,根本不会为这句话迁怒或者惩罚莎士比亚。”黛芙妮由衷地神往。

妙玉、邢岫烟听得神驰,贾琮多半也赞成黛芙妮的说法,莎士比亚前两百年,中国有关汉卿,后两百年,有曹雪芹,但是……曹雪芹的创作是何等如履薄冰呀?哪儿能明目张胆地讥讽时政?即使是现代……咳,但贾琮也觉得黛芙妮过于盲目崇拜了,伊丽莎白主要是聪明和有手腕,更得益于英国封建资产化的成功,要说她有多好,贾琮不能苟同,打败无敌舰队,女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贾琮嘀咕道:“难怪,大多数女人是感情动物,大多数男人是政治动物……”

“《哈姆雷特》这个剧本呢,简洁易懂,文字有力,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开篇就面临伦理问题,母亲嫁给了新登基的叔叔,他又装疯卖傻,经过种种咆哮台词对现实发出了严厉的拷问,这种故事和我们汉唐是很像的。”贾琮充满信心:“经过我们本土化的翻译,它未尝不能登台演出,江南昆腔主要是沈璟、查继佐慢慢规范的,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对啊。”妙玉波澜不惊:“女皇武则天先后嫁给李世民、李治,致使父子聚麀。武则天姐姐、姐姐的女儿也伺候李治,可谓姐妹、母女齐上阵了,相比之下,西洋的宫廷不算什么。”

黛芙妮吃惊:“这么厉害的吗?”

“据说武则天母亲、隋唐贵族出身的杨夫人,还和亲外孙私通呢。后人考证出,这很可能是真的。”邢岫烟淡笑,说完不禁脸红。

“贵国真乱。”黛芙妮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起来。

比起他们,贾琮真觉自己是小儿科了,又想起有部电视剧《大明宫词》,就是模仿莎士比亚风格的,他随后吩咐以山海书社的商号刊发,第一版刻出来后,他就带着税银北上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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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贾府新风云

贾琮离开吴中之前,各送了一本给当地的各级官僚,从总督、道台到知府,皆与他熟稔,关系不浅,此书要出名在预料之中,至于能火到什么程度、产生何等影响,则有待观察。

当时社会最赚钱的书籍是历年中榜的八股文及分析批阅,之类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题,坑读书人的钱,贾琮曾以此赚过。其他一般书籍,赚不了大钱,或者说比较难赚。

封建社会最能捞钱的是私铸铜钱、私盐、海贸,贾琮皆涉及过,目前海贸他很重视并且严格把关。

而说到书籍,一本无关科举的书在古代要火,书商刊刻只是基础,重要的还有官僚士绅的赏识,若是有了这一层“宣传炒作”,富人商人读书人们,就会跟着趋之若鹜。

这可以看作是古代社会的一种潜规则,董其昌、陈继儒等书画成名之人,人生轨迹皆有类似路子。

因有贾琮的志异、鬼怪故事,及其状元头衔在先,吴中的官僚各怀目的,给予了足够重视。府城总督署书房,卫定国抽空大略翻了几页,看到了开头几台戏的王子对王后的独白:

“这是个荒废的花园,一天天零落,生性芜秽的蔓草全把它占据了,居然有这等事情!”

“然而,还不出一个月——我简直不敢想象!脆弱啊,你的名字就叫女人!她居然就同我的叔父结婚了……赶急得真是作孽啊!这样轻捷地钻进了乱……。……伦的衾被!”

翻译是按当时市民文化的白话、简洁而又不失文雅的节奏来,古代市民书籍并非全部文言文,白话俚语占了相当分量的,诸如三言二拍,当然像贾琮这本文言文极少的书,也很罕见。

哈姆雷特王子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的独白和控诉,不仅很长且极有节奏力量,直击人心,看到这里,卫定国神色大震:“这是在骂他母亲叔叔超越了伦理……还若无其事的样子,骂得好啊!”

书中间接穿插哈姆雷特热恋莪菲丽亚而不可得、种种阴谋虚伪之事,世界级编剧创作出来的剧本体裁,不可不谓不引人入胜,少有闲笔,相比当时文言的冗长、乏味、晦涩、深奥,看这种的感觉当真令人耳目一新,有种别致的体验。

特别是卫定国久经官场,感触就更深了,他评价道:“读来倒是不错,这是西洋国家的历史吗?和三国、西游的大唐,也有共通之处,只是有些历史典故,看得不甚明白。”

卫若兰在旁道:“关于书中的历史典故,山海书社已在翻译校刊了,多是涉及希腊神话故事。”

“西洋教会、历法、天文等,我们也接触过,今日再看,觉得他们的文化积淀,是远远不如华夏的。”卫定国轻轻摇头:“想来贾琮只是闲来无事罢了,回京守孝时长乏味,借此消遣。”

他不觉得会有什么大的影响,毕竟本国历史文化积淀得太深厚,穷极一生都研究不尽,戏曲又难登大雅之堂,怎会注重远远不及自己的东西呢?

卫若兰沉思良久,道:“孩儿和周温白、郑人奋等,拜入了他门下,周温白通西学,我们在一块儿砥砺共进,获益良多。说起来呢,西洋大多国家的文明加起来,大抵比得上四书五经。”

“嗯,立德、立言、立功,立言原本不是小事,但翻译外来学说,属不属于立言,还有待商榷。”卫定国皱眉思索,稍顷,似乎想到什么,道:“这几年,为父与忠靖侯史鼎、保龄侯史鼐通过书信,因他家的侯门千金尚未许人家,原本有所松动,可近来口风又紧了,不晓得两个老匹夫打什么算盘。”

“这样,金陵不是还有山海盟的书社吗,你携书走一走,顺便,也去李家走一走。”

“李家?”卫若兰闷声退出,不解其意,子孙婚姻一事,本是父母之命,他不好说什么,不管哪家的都得接受。他为贾琮门生,两江营军与父亲、贾琮有染,实是绑在一起了,想到此处,醒悟道:“金陵李家是原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后,如今虽非朝中权要,却与贾家联姻的,这是要我交好他们,好绑得更牢吗……”

放下坊刻书籍不谈,卫定国一面权衡利益,思量各方面政敌,忐忑中带着叹息,一面亲自着手安排营军回归事宜、军饷请功等项,不禁心下惊悚:“刘挺等人都没有战后请归,而是坐镇各方……古来功成身退的权臣都是识时务者,知道急流勇退,震主之前立马放开兵权……贾琮虽然有收税银、定南海的大功,但是这件事……唉,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但愿无事!”

等闲人哪儿知道,他们这些高官大佬,大多实在是顾虑重重,也难怪上流社会流行富贵病。

当南方各书社分店刊刻印发出对于国内来说别具一格的书籍,并摆出来卖,引起更多后续之时,贾琮回归的消息,也随急递铺通政司等,蔓延到京师四九城的各官宦权贵家。

西城贾家,宗族府邸建筑南面的宁荣街略有风沙迷眼,其西荣国府,左中右三跨院最东的贾赦院,天井搭起了四五个彩棚,前来吊唁者却寥寥。

薛宝钗穿了斩衰孝服,坐镇中堂指挥应酬,香菱、莺儿各为其左膀右臂。

作年轻妇人打扮的莺儿飞瞄斜瞥二门外,孙福却不及看他,汇报道:“琮爷政务忙毕,西洋、南洋、东洋都跑了一趟,得知大老爷殁了,朝廷又下奏折,真是水上鼓足了风帆、地上快马加鞭,巴巴的朝京城跑。”

“这几月下来呐,人也瘦了一大圈,病困交加,打从得知大老爷去世那会儿起,就穿了孝服,连进宫城也是这样。”

在孙福眼里,满喇加就是西洋了,听得贾琮妻妾们一时互望着红了眼,他们男人得受了多少苦难呐?

香菱眼泛泪光:“那爷还怎么上朝?”

“是万岁爷亲自率文武百官及勋贵老爷们来朝阳门码头迎接的,真是天威浩荡,琮爷一直强撑着进了勤政殿的。”孙福在门外抹泪。

里面主仆三女都抹泪低泣几下,旋即松口气,偏厅坐着的邢夫人、王夫人走出来,邢夫人张开大嘴巴子笑道:“还是琮儿给老爷太太们争气,为何这两天吊唁的人少了?大约官家世家的人,有很多墙头草,在观摩着风向呢!”

“今儿万岁爷这样欢迎功臣,接下来几天,还怕送彩礼的人少了吗?”

平儿、李纨等主妇也过来了,并一帮内外丫头妇人婆子,薛宝钗生平第一次主持丧事,且近两月来提心吊胆着丈夫的安危局势,此刻虽然石头落地,反而如鲠在喉,凝噎着许久说不出话来,而后在左右搀扶下,慢悠悠道:“虽然过了七七,过了小殓,到底赶上了大殓。”

“那这红白喜事,后面更应办得热闹些。”平儿柔和地笑道:“所谓寿终正寝。”

死了亲人,说是悲伤事,没问题,然而不说庄子死老婆鼓琴作乐,常人不解其精神境界。古代官民之中,却也把红、白两样看作喜事,结婚和正常死亡的丧事是一样热闹喜庆的,因为那时的理解里,寿终正寝是好事,不是坏事,早夭当然是例外。

贾赦活得不短,是正常老死,过了花甲之龄,当时足以算是高寿。

随后贾蔷、贾琏等来到,人群中的贾宝玉哭红了双眼,孝服齐整,在贾宝玉心中,贾赦比贾政更可亲近一些,大抵是“亲者疏,疏者亲”,红楼这个大家族中,贾宝玉遭梦魇之时,唯有贾赦多方救助不忘却,贾政对亲子、贾赦对亲子,反而极少见亲情。

林黛玉跟着在薛宝钗那一边,族人根据五服亲疏之等级,各穿了斩衰、缌麻等孝服,贾宝玉过来她这边道:“大老爷升仙了,不知为何,比起前些年东府太爷升仙,更让我难过一些。”

贾家金陵迁居之人,丧葬礼仪多江南风俗,林黛玉愣在正寝内外点起的随身灯上,睹物思人,冷不防听到王夫人慈祥的声音道:“你们也帮衬着些,宝钗一个人怎忙得过来,都成家立业,不是小孩子了。看这孩子,瘦了不少。”

众人皆以为王夫人心地善良,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实在最好不过的主妇长辈,当家太太,贾宝玉唯唯诺诺,不敢答。

不久,晴雯、林红玉两人娇娇俏俏地进来回禀道:“恭喜宝奶奶和诸位太太奶奶,太后皇后娘娘们,遣总管太监来下了懿旨,召太太奶奶等命妇们,进宫领赏赐呢!”

见到这两个女人,尤其是晴雯的眉眼,王夫人没来由地心生厌恶,愈发不快,心里奇怪道:“怎么叫这些没教养的丫头来回?”

林黛玉对这些还无甚想法,袭人却颇有几分不甘心,不甘心“眼见他人起高楼”的滋味,而在一众丫鬟的台下福礼恭贺声中,一屋子太太奶奶们,早忙忙去换品服,有人脸上生辉,光彩无限,有人灯影寞落,暗加盘算。

第370章 决战紫禁之巅

当贾府命妇奉旨进东西六宫时,且说前面朝堂,帝王宫室,所谓“前朝后寝、前堂后殿、天圆地方、左祖右社”,不论前方还是后方,都向来精彩。

中轴线临敬门以内,第一座大殿勤政殿下,文武大臣勋贵齐集,官员没一个是四品以下,文官全是高品级的大红袍,武官狮子虎豹补子,勋贵王室或麒麟或蟒袍,满朝朱紫贵。

站在正中路线尽头的贾琮,换了一品朝服,头戴两翅乌纱铁丝七梁冠,腰系玉革带加玉佩,四色花锦绶,梁数为一品最多,足以让众臣羡慕。

和其他一品不同的是,贾琮里面还套了一件斩衰孝服,露出小部分辑边的麻布,这符合礼节,也是孝道的表现。

鸿胪、光禄、礼部、教坊等司的宏大音乐早已鸣毕,叩拜之礼结束,群臣或正视或用余光斜视贾琮背影,除却身材更加挺拔修长,虽然贾琮为父死伤感以致生病而步履蹒跚,但节奏礼仪却丝毫未乱,从朝阳门、右安门、临敬门到勤政门,说不出的有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

战火的历练,文武的兼备,贾琮已由内而外做了一番改变。礼部官员、都察院值班御史想挑礼节而不可得,纷纷为几年不见、面目焕然一新的权臣,而精神恍惚了几息。

“贾督师告捷归来,朕心甚慰,礼部翰林院各司,诸位爱卿,是否该议一议作何奖赏?”皇帝凌决袆头戴钿金丝金冠,身穿九龙袍,往常办事都不在勤政殿,多在大明宫暖阁,而且办事者往往阁部、亲信要员,这一次召集这么多人,君临天下,面有容光,觉得不错。

贾琮看他也精神英伟了不少。

该管礼仪奖赏制度的礼部仪制司顶头尚书、侍郎纷纷愣住,九卿之一的通政史司通政史高文起第一个出班奏道:“陛下,臣请先议于阁部平叛秦王一事的军饷、练饷,至少三四百万必须得拿出来的。”

“秦王叛乱尚且未息,于阁部联合河南巡抚宋问达追他入了蜀中,还要耗费很多的。”

“进了蜀中,叛乱成功就难了。”贾琮想道:“我离开这么久,朝中职位也散乱了些。”

“此事贾琮给朕奏过,茶马盐税、丝绸关税等等,不是应该足够了吗?况且朕也没有大兴土木,动用国库。”皇帝不悦道。

“吾皇英明。”高文起看看贾琮,余光斜乜忠顺亲王:“只是,贾督师此次收关税,还没有早年收盐税上来得多,而且,东南海防,还得劳民伤财。根据臣等汇合户部统算,只有六百万两左右。”

当年贾琮改纲盐为票盐,与其说是收税,不如说是从大盐商口袋里抢钱,那和初兴海关能一样吗?

“高文起是忠顺亲王凌决初的人,他这攻讦发难也有理有据,且一直高居九卿之一不下。”贾琮心里暗暗冷笑:“这明明是一直以来的政敌要整我呢。”

高文起话落,退后入班,此人确实有水平,不瘟不火,不像御史给事中争得脸红脖子粗。

两个对比,实际上就表明了是,第一,几年区区关税还比不上当年一点盐税,是穷兵黩武,皇帝和贾琮都没有什么好炫耀的。第二,国内还有叛乱危居,你这就封官拜爵,宣扬盛世,明眼人看着都羞愧呐。

满堂衮衮诸公,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儿,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朕也在朱批里同意了,而且经过多个部门商榷批红,东南的军不要钱吗?不要安定吗?拿出那些关税。不再是收归国库再下达、经人层层贪污,不是很好吗?”凌决袆耐着性子。

皇帝习惯了这种氛围。

都察院都御史刘东升蹙眉,出列奏道:“陛下,由于科道官员奏折积压,舆论四起,臣部下贾斯文等御史一直在谏诤。今贾督师海境平了、海关定了,但是商民还是凋敝,尤其是让武官坐镇海外……他们说是与民争利。囿于朝野群情汹汹,司礼监及内阁批红并不能下达啊……”

刘东升为贾琮说出了困境。

登时,安静的大殿吵嚷起来,忠顺亲王凌决初心下大快。

重新厘清闽粤江浙海关,确实武力打击了不少士绅幕后把持的走私,一切大局需要慢慢来才走上正轨,资本的原始积累是那么简单吗?即使现代太祖定国,之后也用了三十年时间呢,哪有那么好啃的肉!

另外,关于营兵的伤亡、税收耗费也是客观存在,而这涉及兵权回收,很敏感。

贾琮早有主意安排,刘东升是他阵营的,当下,兵部尚书贾雨村眼神一狠,出来道:“启禀吾皇,此次出兵东南,包括现在还在派出巡逻的,共计十万以上,各色船五百艘,这又是一笔大账目,不可不重视。以及火器、匠人之费,第二笔大账目……微臣也以为,是得不偿失!”

“狼心狗肺!”勋贵一列的忠靖侯史鼎暗骂,贾雨村是贾、王两家抬上来的,但是他望风而倒,亲王毕竟是大有保障的,靠勋贵还是靠王爷,这还用选吗?

“只提付出的损失,不提得来的回报,作长远打算。偏安一隅,鼠目寸光,耍什么流氓!”贾琮是从战略上藐视他们,战术上重视敌人,以为群情汹汹,就能攻得倒他吗?

暂时署理内阁大权的汪应元也觉得头疼,这个话题说一年也说不完,寻计开脱道:“皇上,老臣看来,贾琮是一回来就准备回家丁忧的,天地君亲师,一样怠慢不得,因为皇上下令奏乐欢迎,才不得不入宫,实在忠孝难以取舍,一时权且移孝为忠罢了。目下,贾琮丁忧才是首要大事。”

皇帝本来被群臣你一言我一语搞得心烦意乱,有些怒了,阁老这么说,都没有反对的,对呀,这才是贾琮头等大事,人家要丁忧守孝,把他召进来,不是有点不合规制嘛?

阁老毕竟是阁老,孝道是官员最重要的品性之一,不仅涉及到提拔前途,甚至不孝可是大罪,古来如此,人人如此,谁能反驳?

可是不议的话,功过之论尚且不提,官爵赏罚又怎么逃得过去呢?

殿上有些官员都看不懂贾琮前途会如何了,毕竟谁也没考察过沿海究竟怎么样,贾琮后手又怎么样。

但多数人并不看好,议论不休。

就在他们以为贾琮会这样不声不响地功成身退之时,忽然,贾琮平静地启奏道:“陛下,臣随行队伍中,有几位外国战俘,臣献俘阙下,由他们亲自口述,不正合我朝万国来朝、四海皆服之功吗?”

“在哪里?”皇帝大大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心想:“可算给本朝争脸了。”

“因不便通行,臣在城外时就遣人把他安排在京师礼部四夷馆,严加看守。”贾琮自信地昂首挺胸,慢悠悠扫了一圈堂上政敌,微微咳嗽道:“前朝戚继光有言,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臣对官爵封赏与否,并不心切埋怨,但我朝君臣、商民、文武合力之功,却是不容抹杀的!”

忠顺亲王等不禁乱想起来,毕竟南洋隔着京师,何止千里之遥,贾琮真实情况,没有一人真正完全摸清楚,难道他真有什么扭转不利的杀手锏?

第371章 惊天动地

不久,钟鼓司太监刘康引领了镇海统制周嘉谟奉诏入殿,周嘉谟身后带了一批外国人及传教士,有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也有意大利、法国的,不少大臣看得十分别扭。

听起来,臣子们你来我往地争论,全是国家大事,无形中就给了皇帝一种“我们人人都是忠心为国”的印象。

其实大家或多或少皆了解准备过国事情况,但,在有些人手中却成了斗争的工具和良好的掩护。

先前到现在,看似正常的辩论,实际暗藏机锋,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贾琮尽快卷铺盖滚蛋,好好在家守孝,以后也别想出来,出来以后也别想上位了,做人不应该厚道点吗?多少翰林进士眼巴巴盯着内阁的位子呢!

周嘉谟与贾琮擦肩而过,贾琮把位置让给他,两人虽不交换眼色,却早已心照不宣了。

驻扎海外多年的周统制一进殿叩见便老泪纵横,伏地感念天恩,许久也不能把话说畅,皇帝对这老头子的苦楚才没兴趣,而是看多国人来拜,顿生大国明君的骄傲自豪:“外邦使者可会我国华美语言乎?”

黛芙妮身在其中,同是英国的还有詹姆斯、约翰逊,早年与贾琮有一面之缘,因雍乐朝驱逐,退居茜香国传教,现在跟来了,他们并不下跪,黛芙妮操着一路学会的流畅官话回道:“大英帝国的使者,愿和东方上邦通商往来,互利互惠。”

“大英帝国是《坤宇万国全图》西面,英格兰、爱尔兰两个蕞尔小岛汇合而成的小国么?看起来不及朕的一省啊,怎么敢称大帝国呢?”凌决袆不解。

黛芙妮笑笑,一身白裙套在身上,很有性感气质,见识广博的她对答如流:“英明伟大的东方君主陛下,想必东方大国对葡萄牙、西班牙并不陌生。他们不远万里率先来到这个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远涉重洋。而我大英相继打败了他们,国土囊括美洲、天竺,并不比您的国土小。”

皇帝沉思不语,却有一种开阔视野的感觉,黛芙妮再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他们的议会政体,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面面相觑。议会对国王的限制,不是和我们东方的内阁制有相似性吗?

如此一来,怎么能说除了我东方,其他尽是蛮夷呢?而且就是先前几个所谓“小国”,都开到我们国门外来了,虽然是小打小闹,但有本事也开到别人家国门试试?

贾琮虽一副病态,却站得不摇不晃,极有气度,这也是贾琮战略眼光要高于所有人的原因,他并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斗争上,而是要让这个国家慢慢开放,发展和崛起。

顺便也带着家族崛起。

接着的是荷兰的克里斯托弗,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跪了,贾琮看得想笑,这倒不完全是荷兰没气节、或者骨子里认输的问题。以贾琮的了解,荷兰可以说是“第一个资产阶级的国家”,他们最先成立真正意义上的公司、银行、股东,把殖民看作事业。

荷兰这个国家的根本,几乎是商业利益至高无上,为了利益、金钱、事业而下跪,他们觉得没什么。

反之,也因为如此,荷兰穷得只剩下金钱了,资产阶级的自我维护导致不能率先进入工业化,富裕让他们崩溃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进入过九个世界性大国之一,拿出来了解其先进性和劣根性,自然是十分有必要的。

“我们是第一个成立东印度公司的,尽管现在难以维持,但能到达这里,足以说明我们在经济文化上并不弱。”

皇帝对于他的下跪很有好感,兴致盎然:“你们能学习我华夏典章制度和官话,就算是有礼节的人了,何谓之华?有礼,则谓之华,何谓之夷?无礼、未开化者是也。你们外国真是国王投资航海事业?从而坐享其成?”

黛芙妮道:“是的,我们当初的伊丽莎白女王很有眼光,她用自己的钱投资,给予伟大的航海者以合法性。轻轻松松,便赚了几十万两白银。”

贾琮眼睛盯着靴尖,伟大的航海者?不就是海盗嘛!英国从古至今都脱离不了强盗本质!

克里斯托弗不甘落后、当仁不让地道:“我们荷兰的事业比英国更为先进,我考察过,类似于东方大国沿海城市的钱庄、票号,我们有更加先进而且效率极高的银行、公司。”

黛芙妮不屑地哼了一声,他们这边说完了并奉上礼物,群臣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更多人在理解消化着这些外国人带来的一点点“西学冲击”,有些东西,对有些人来说还理解不了。

这个当口,周嘉谟对贾琮点点头,亲手捧上茜香国精心绘制的丝帛版图,再经过太监转手,皇帝抑制不住激动地起身道:“诸位爱卿,这是我大顺百年未有的开疆拓土之功,周嘉谟和贾琮都是大功臣。”

忠顺亲王凌决初变幻莫定,包括和他有关系、与他站在同一立场的人,以及和贾琮敌对的人,心里一下子很失落,很不好受,这一下子引进外国使者,进贡香料象牙等特殊奢侈产品;这一连串的变故、反击;这代表什么?分明是贾琮在一掌一掌地打他们脸啊!

但是,眼前贾琮的这些翻转,能反驳么?驳得倒吗?答案是不能的!

众所周知,朝贡对于封建帝王来说,是一点都不亚于开疆拓土,不仅如此,对于大臣们来说也是一样,辅佐有功。甚至于说,天朝宁愿在朝贡贸易上吃亏,譬如奖赏、赐下给外国的东西,价值远远高于对方的,君臣上下都乐见其成。

这可以说是一种大国情怀,泽被万方,威压宇内。说难听点,是……煞笔,当然,这种说法纯粹从商人与商品贸易角度来说。而政治和商业,既不能混为一谈,也不能等而论之。横竖以贾琮思维视之,国际贸易吃大亏,这种对家国没有任何好处、不能给百姓带来什么,拿纳税人的血汗虚夸地掩饰好大喜功,他是绝对不赞成的。

但眼下入乡随俗,他又不得不反过来利用这个东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忽然一下改天换地,忠顺亲王凌决初堆出笑容,第一个出来高唱颂歌:“陛下,臣兄也以为周、贾两位该赏,万不能寒了功臣之心。”

贾雨村眼珠一转,也赶忙改口:“忠顺王爷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等附议,吾皇英明,烛照万方!”一时群臣无不附和,高文起一边高唱颂词,一边牙齿也几乎咬碎了。

皇帝大喜,兴高采烈,着有司商议封爵。下面的忠顺亲王温顺有礼,贾琮谦虚回应,无非抬爱谦虚之词。高文起、贾雨村已经又示意值班的刻道官,兵科给事中里面,有他们的打手,当即出来回道:“烛照万里、英明神武的圣上,荷兰国使者以我礼节三拜九叩,西班牙、英法、意大利等番使者,也理应如此。”

“不错。”

“是啊。”

附和的人占绝大多数,不独是政敌,也有很多大臣骨子里,都认为本国是世界中心的,外国都该下跪。

贾琮也表示理解他们这种心理,因为世界上大多只要有过一点文化文明的国家,都认为本国是中心,就连非洲部落也有此等思想。但,谈到政治上,未尝不是有人对他反击呢?

“狗屁王爷,可别把我惹火了……”贾琮表面一副谦逊有礼的职业笑容,心里却在谋划着怎么整死一帮人和敌对势力,内心甚恨。

“无妨,朕龙潜之时,虽然没有时时学习礼,却也受过教导。”皇帝不知看清楚殿下制衡扯皮与否,观表情十分满意:“刚才几位阁老、司礼监奴才提醒了朕,江浙闽粤的巡抚总督,是一致同意开海开港。奏折,便积压在朕的龙案。朕瞧此事今日一并商议,批红谕令下去了。”

谈到政令,正是秦王叛乱敏感之时,忠顺亲王不好正面表决,却有人摇旗呐喊,很多人也对皇帝放松“礼”很不满了,贾雨村一脸忠诚:“先前臣已言明开海之国帑耗费,入不敷出,陛下,若涉及兵部调令,臣恐周转筹措不开,无法胜任。”

“海是必须开的。”贾琮站出来,淡淡道:“胡椒等香料、象牙等兽料,举国士绅,满堂诸公,并吾皇宫室,谁不用?试问群臣,香料象牙等物,不开海,从哪儿来?”

“可执行列朝列代的朝贡贸易,满足我等便够了,何必与民争利?”户部侍郎道。

“开海能提供沿海四省、甚至加上山东海量的就业岗位,维持大局稳定,因为沿海多是地少人多、地狭人绸,海禁,禁得了一时,禁得了一世吗?”忠靖侯史鼎跳出来声援贾琮。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争论,贾琮正义凛然地环视道:“忠靖侯说得不错,仅仅朝贡贸易,怎么与民以利?我看利的是一群小人的私心!开海之利已如上述,若不开海,宋明史书上斑斑血泪,一条一条记载着:海越禁、民越乱!海越禁、沿海穷民愈发无法谋生!海盗强商趁机崛起,倭寇屠戮我东南,纵横闽粤江浙,如入无人之境!马放南山,兵不能战,兵部四司难道不失职吗?最后丢的不是我朝的体统吗?禁海害的百姓如此,官商把持走私,一旦收为国有,群小沾沾,喋喋不休!究竟是谁,在与民争利?!”

“反对开海者,难道是欲重演东南倭寇之乱?百姓惨遭蹂躏之祸吗?!是欲覆灭我东南吗?是何居心?!”

汪应元正担忧,怎么又说到老话题上了?不想贾琮据理力争,一番话,驳骂得多少人不知如何回答!

声震殿瓦,酣畅淋漓!

贾雨村皱眉:“这不过是你片面之词,我生在浙江湖州,对沿情况比祖籍金陵的,还要了解。”

“好,贾司马调查过沿海四省今天的真实状况吗?”贾琮反问。

“没有,此非本官之职司。”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贾琮一脸痛心疾首,泪流双颊:“你们又有谁知为何我国沿海骚扰不断?礼部只知以虚浮礼节作为攻击手段,兵部只知首先考虑屁股上的位置,户部对经济又知之多少?又可知道经济乃我国自古以来边境战乱的根本诱因?”

贾雨村、忠顺亲王、高文起,甚至史鼎、水溶、汪应元、毕忠等,全都懵逼了!不是……正在争论开海禁海吗?怎么又扯到经济?经济是根本诱因,这……这是什么逻辑原因?完全听不懂啊!

“自唐宋以来,我国一直在贸易顺差的位置,外国香料象牙虽受中上层欢迎,但是没有也没关系,这就是你们的思维思想。但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呢?是,你们可以不管,但战乱、民间教会为什么几千年来一直大行其道,亘古不变?你们想过吗?”

贾琮轻轻地道:“你们没有想过,外国一直在贸易逆差,只要贸易逆差不消失。就永远不会安宁!镇守驻扎永远势在必行!特别是西洋如今已有数个国家能环球航行,贸易一旦有高额利润,若不图强,外国侵略步伐永不停止。我说一个亲眼所见的事实:英国买我们的茶叶,他们有高额贸易渠道,甚至在南洋、天竺殖民地海量栽培。这还不够!他们把奴役病化我们举国男女的鸦片打进来!一旦上瘾,一旦高额兜售鸦片,那么,他们的贸易逆差就缓解了,那么,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皇上,臣说户部、兵部都应该好好管管此事!好好厘清兵政经济!为国计!为民计!这是臣说经济兵政民生之所以重要,亦是沿海四省巡抚总督之所以赞成臣的奏章。臣丁忧在即,全身困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后人哀秦而不自哀,亦复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贾琮言毕,泪痕未干。

政敌们,不知如何反驳,怎么反驳呢?有他懂得多么?甚至作为政敌之一的高文起也不禁佩服地想道:“贾琮不但大器已成、羽翼丰满,而且,独角戏也没人比他唱得好!”

户部尚书毕忠激动颤抖地胡子乱抖:“皇上,臣最熟悉不过户部事务,贾琮所言,全是惊世醒国、老成谋国之言!如此忠心,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滴滴可见!”

“没有人是小人!”皇帝激动地握紧拳头:“朕的眼睛没瞎,谁在养尊处优?推诿搪塞?谁在力挽狂澜?不顾安危?台湾府已归顺,女王不日要来拜见,昔日有陆上丝绸之路,造就强汉,今日开海上丝绸,成就千古一顺。为此尽心者,都是忠臣。”

贾琮仍旧眼睛含泪,其实密折来往,他与皇帝从相识开始就没有种下矛盾种子,这点非张居正可比,这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虽年轻,虽精气神不是最好的,但背影却无数人仰望。外国使者们惊叹着贾琮对他们的心思一针见血,此刻虽然无声,却惊天动地!

第372章 给你一个天下

退居一侧的詹姆斯用英文嘀咕道:“这位像上议院一派领袖似的贾琮,竟然一眼看穿了我们的对华策略……”

“对呀!我们还以为他不知道。这不愧是一个宏伟的国度,能人辈出。”约翰逊道。

黛芙妮失神了一会儿,眼神复杂,这时皇帝道:“贾爱卿,贾家既是为我大顺立下汗马功劳的勋贵望族,而且爱卿又远胜先祖。贾赦的大殓之礼,朕下令按一品大员来办!爱卿还有何请求?快快说来!”

贾雨村等一心攀上的权臣、葛玄礼刘康等太监,嫉妒得眼睛都青了!

还有什么比光宗耀祖、衣锦还乡更让人觉得荣耀、兴奋激动呢?

“微臣谢皇上隆恩!”贾琮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臣恨不能立刻哭于家父灵前,为守孝礼俗做了些顾念。因需要佛道之人念经超度,臣路上识得法师名为妙玉者,佛法高深,当能超度家父于极乐。一切种种都能妥当,臣不敢再有请求了。”

看看,立下如此大功劳的人,还如此谦虚,凌决袆更喜,说到佛道,当年贾琮还助他给皇考上了本道经呢!

念及于此,皇帝更觉得贾琮帮助他的,无人能比,问道:“那个妙玉,是否在礼部僧录司登记,坐上佛道掌职官员了?”

“不曾。”

“那好,传朕口令。礼部即刻下敕文,着法师妙玉为掌全国僧录司道录司大法师,坐镇王重阳后人王常月留下的京师白云观,与江西龙虎山第五十五代天师张锡鳞分庭抗礼。凡敕文到日,令妙玉法师领白云观并京师各寺庙道观,超度一等将军贾赦!”凌决袆大方地挥手下令,颇觉好玩。

这时佛道人士已经被打击得不怎么昌盛,更多的是一种习俗、文化了,也没人反对什么,但这种隆恩,让人羡慕嫉妒之时,也观望到了朝廷风向。

小心思得逞,贾琮谢恩告退,此次凯旋争论告一段落。

“妙玉……怎么对她那样好……”黛芙妮转动心思,可这时贾琮哪里顾得了她,诸事忙忙,早在人搀扶下离开了。

与勤政殿热闹状况同一时间且是同一条中轴线的东西六宫,薛宝钗她们是在凤藻宫接受两宫皇太后、皇后、太妃赏赐的,这是懿旨命令,赏了不少苏样宫样,还得与贾元春相见。

“太太,本朝又恢复了特定日子允许国戚进椒房探亲之礼,以后可不是常能见到咱们家大小姐么,当可慰太太舐犊之情。”平儿道。

“是啊,我这最后一颗石头,可算落地了,全是天恩浩荡。老太太病了不能来,得赶快回去说给她听。”王夫人舒心愉悦,笑容慈祥。

在她看来,这全是天恩浩荡,弘德皇帝比雍乐柔和太多了,事实上当然有这个原因,但也有贾琮作为顶梁柱把持大局的原因。

邢夫人不完全这么认为,快速地翻了个白眼。出顺贞门,各命妇乘坐不同品级轿子转道回西城,比贾琮先到一步。

薛宝钗等苦等,仿佛一刻钟就是一月,一日就是一年,不知贾琮进殿吉凶如何,好在傍晚时终于来到。

贾琮在荣国府座狮朱漆衔兽大门前落轿时,就脱掉了官服官帽,一身白色孝服,顾不得亲戚与家下奴仆列队欢迎,慌慌忙忙地穿过状元牌坊、大门,真真正正是“摸爬滚打”似的“滚奔”到贾赦灵堂前。

不论做戏还是真情,这段流程他得走,古人为至亲守孝可是有一段“哭灵”的,哭得越痛心、越悲怆、越惊天动地越好。

当然,哭死了最好,那就是孝感动天,国家一定会为《二十四孝图》添一段《二十五孝》的。

“父亲,孩儿不孝……”灵堂前,贾琮跪下“忏悔”,哇哇大哭:“不能亲自侍奉汤药到父亲寿终正寝,孩儿不孝,孩儿有罪,哇……”

家人亲戚们都没时间与贾琮叙述什么别后离情,什么嘘寒问暖。在礼教大魔法的阴森之气笼罩寰宇几千年的恐怖氛围下,三位妻妾都不得不生生扼杀了感情。

“爷担心点身子,要是哭坏了,不能稳稳当当守孝二十七个月,岂不是更不孝了。”香菱呆呆地道。

晴雯宝钗一句话不说,因这时说什么都不好,她们只见颤颤巍巍起身的贾琮、她们的夫、她们的天,大约长高了一个头。其实也有两年多,锻炼进补得宜,正是猛长之时。且富贵人家的小白脸完全消失不见,皮肤全是健康黄,那种熟悉之中,又自然而然有一种煞气和杀气,那是统领过千军万马、无所畏惧的凛然气场!

故而除呆呆的香菱,一瞬间都不敢有亲人妻妾敢靠近他。

“说的是,我考虑不周,再上些香纸,就去歇息。”贾琮拿些纸钱烧着。

同时偷偷看了妻妾们,都成熟了不少,尤其宝钗的素服,更娇贵艳丽了,笑了笑,他突然扶住额头,陡然倒了下去,晴雯哭道:“琮爷,琮爷……”

“快,快搬竹凳条子来抬进去。”薛宝钗乱中带稳。

平儿来主持协助这些将要持续很长时间的里外丧事,李纨未亡人自然不适宜协助什么,林黛玉也帮着点进出账的事务,但不深管。只是远远看着这丧事,想起广陵维扬,父亲去世时的光景了,另加别的事,不免情思悠然。

院里铭旌随死人微风浮动,随身灯飘飘荡荡,倍显阴森,卧室油火微光晃动,贾琮半醒半睡地躺着。

他自问不至于为了什么“哭灵”而昏死,其实也是很累了,一路进京未休息,朝廷上绞尽脑汁,当真身心疲惫,心力交瘁,回家还得演戏,得,干脆不演了,我病昏过去还不行吗?

一边享受着香菱、晴雯两位美妾的贴身擦洗和小声拌嘴、哭泣声,一边听见莺儿回道:“奶奶,有一大批和尚道士进来了,要给大老爷超度,铺天盖地的,吓死人了。”

“怎么这样?不是做过法事了么?再请人来,太过糜费。”薛宝钗皱眉不解,泪痕未干。

水陆法事摆个样子就成,因是既定习俗。像原著秦可卿之死,法事连做几个月、摆几个堂,不仅是违反法律,而且是瞎显摆、嫌钱多。

薛宝钗稳住心神走出来,与平儿碰头,出了二门,贾琏、贾蔷引太监、僧录司道录司人进来,太监刘康扣紧拂尘,笑着恭贺道:“恭喜夫人,这场大法事不是谁出钱请来的,是万岁爷下令叫做的,到时大殓还得按一品礼节规定来,隆恩甚重呐!”

薛宝钗愣不了几下,顿时就感知到,这是一个吉祥的信号!不必说,是丈夫争取来的,抬眸见僧道领头者,有几分熟悉,她真惊讶了,脱口而出:“妙玉……”

妙玉更是沉浸在比薛宝钗多几十倍的愣神吃惊不解中,她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莫名其妙地就给了她最高规格的僧道封号?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就被“强制封号”了,等现在进入贾家门,再见灵堂、铭旌、薛宝钗,忽然恍然大悟:“是贾琮,原来……”

她想起了,在苏州的时候,贾琮亲口对她说,会给她一个天下。

原来,这就是她的天下,是贾琮给她的!

妙玉虽不喜欢入世的种种俗事,但是,这个与江西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分庭抗礼的头衔,是朝廷正式登记在册的,无疑给了她一个巨大的保障,谁还敢轻易打她主意?

“谢谢你……”妙玉心下十分甜蜜欢喜,再看贤惠大方的薛宝钗,这是他的正妻正宫……与他如胶似漆多年后,第一次进他家门,此情此景,妙玉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胡思乱想,灯火照耀下,脸更红了……

与此同一横线的荣禧堂耳房,玉玔淡漠地回了大批人进来做法事的事,王夫人心下生疑,脸上欢喜道:“好,我是常常吃斋念佛的,超度亡灵,这是好事,难为琮儿的孝心这样大。”

等没人了,王夫人眼神一狠,心道:“这必定是贾琮出钱请来摆阵势的,贾琮心狠手辣,不像老爷迂腐、不会捞钱。但那又怎样?第一我和老爷终究是你长辈,第二你丁忧守孝那么多年,就是交权回家,慢慢就无权无势了……”

本来是她二房掌家的,另外,邢夫人与她妯娌不快,二者结合,心气随时间沉淀多年,厚积薄发,说起来,贾赦老死了,逼得贾琮不得不回来守孝,他们按规律当渐渐没落沉寂……一想到这些,王夫人就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畅快感。

“老太太也快了,到了那时……就想个法子把黛玉那狐狸精按下去,让袭人上来才好。父母既亡,元春却还在,到时分家也不怕输给大房。”

第373章 欲求不满

次日贾琮醒来,看着身强体健,浑然无事,亏得大房的人去叫太医开了不少补益之剂、祛暑之剂。晨省拜见问候过贾母、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各自都有变化,贾琮心下不免有点感慨。

回到东跨院卧室,晴雯、香菱一红一蓝,耀目生辉,晴雯捧了补益方剂的四君子汤,眉飞色舞:“太医说了,四君子汤补气血,性平和,益气健脾,吃了就能守完孝了。”

贾琮左拥右抱,享受着美妾喂汤:“不错,不错,这药也不难吃嘛!”

晴雯喂一口,香菱再喂一口祛暑方剂的汤,有板有眼,如数家珍:“那是,四君子汤的四味药是人参、白术、茯苓、甘草,就是汤嘛,你就当糖吃。”

贾琮暗暗汗颜,天天把人参当糖吃?真是败家啊!

香菱又说:“太医该不会断错的,正是暑天,你奔波回来,也有中暑之象,所以又加了三物香薷饮。这也不难吃,只是香薷、扁豆、干姜熬成的,香不香?”

能把药当开胃糖果吃,又是古代最高医学机构太医院开出来的,人生到此享受,也真是奢靡腐化至极了,贾琮当然是连吃药也吃得爽。

权贵吃的不是药,是格调。

不过贾琮心神不在香菱的无聊陈述上,双手偶尔揉捏一下两个美妾的腰肢,看看她们隆起的神女巫峰,傲然挺立,包裹不住,蔚为壮观,贾琮摇头道:“没有我家的香菱香。”

晴雯啐口低骂,放下汤药跑了,香菱却不羞不红地继续恭敬喂药,温顺得很,贾琮大喜,火也渐渐来了,忽然晴雯折回来,一身白的薛宝钗也进来了,摇头叹道:“应该及时分房住了,不要让人见到家里女眷接近你,不然没个丁忧的样子,闹大了怎么收场?”

贾琮愣了愣,突然精神萎靡,对呀,守孝期间,他是不能沾染女色的!

“我去他娘的丁忧守孝!这谁他娘发明的?”贾琮内心咆哮,万分不满,他是有自控力不假,并非夜夜需要,忍几个月,他也不是没有过。可二十七个月……尝过男欢女爱的人,有多少人能够保证两年半不起火?这一点都不人性化!

再想想原本情节,贾敬死亡后,贾珍、贾蓉四处勾搭,王熙凤对付贾琏尤二姐就有“国孝家孝停妻再娶”这么一个礼教大杀招,贾琏自知理亏都不敢说什么,平心而论,这个规定确实是太压抑了,这……难道是给男人出轨大开方便之门?

“这个,我当然是清楚明白的,叫人腾出一间干净简洁的房间来吧。不管是在京师城郊寄灵,还是扶灵回金陵,都还有几天可说,守孝礼节,一定不能马虎大意。”贾琮像变色龙一样,抬手宣誓,马上就比孝子黄香还要孝子。

“家里和铁槛寺的房间,我都叫人给你清理出来了。”薛宝钗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轻声道:“不过你得先在家养病几日,那时法事也完了,再出去也不迟。况且几年到头,也难得回来几天。”

“辛苦你了。”贾琮拿出几样自己小金库里的私货,全是进口舶来品,有在通商口岸加工过的,三个精心缝制的胡椒等南洋香料荷包,另有进口象牙制玩意、玻璃镜、宝石。

自家是皇商的薛宝钗知道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但四大家族前几年的奢侈,红菱被、象牙床,她们没见过么?甚至潜意识里都不觉得多么惊奇,习惯使然。

贾琮正略感失望,晴雯香菱两个却爱不释手地把玩小巧玻璃镜,二妾满心欢喜,叽叽喳喳走了,留时间给主公主母,贾琮郁闷道:“其实,香料也不便宜啊,你们别当作理所当然好么。”

薛宝钗向来不用奢侈艳俗的金银首饰打扮,但这个时空这个时候做工最精密的玻璃镜,令她眼泛惊奇:“比铜镜清晰太多了,简直像是真人反过来,园子里的穿衣镜也只有一面。”

对玻璃一点也不稀奇的贾琮想到贾蓉向王熙凤借玻璃炕屏时,王熙凤那个再三叮嘱的担心样,可见确实稀奇珍贵,他算有点成就感。

在妻子正处柔化之中,贾琮抱着娇妻耳鬓厮磨,从背至肩,一股久违的柔满,弹性十足,乌漆似的发髻,只有淡淡皂角洗漱味和冷香,尤其素服素颜兼备的艳容,平生第一次见,贾琮缓缓上下其手,屋里只听见喘息声渐渐升起。

“不行的。”忽然薛宝钗一下子推开了丈夫,一番挣扎,从小的家教熏陶,让她纠结之后,选择了恪守礼道。

贾琮笑笑不进逼,薛宝钗反而觉得过意不去,精致团圆的脸上写满歉疚:“不是我不谨守在家从夫的礼,只是这守孝期间,我正室怎么能带头违反呢?我们正是青春,要想圆房,忍过了这一刻,不有得是时日?”

她的端庄稳重深刻到骨子里,话也不说得扭捏,但说完脸却红了,能够看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和精彩表情,贾琮说不出地十分舒爽,一拉她玉手道:“好了,我倒忍得不辛苦,就怕你辛苦。”

薛宝钗啐了一口,歉意尽散,但另一种担忧猛然袭上心头:“我已是二十许,正室无子嗣真不是长久之计……他说的倒不错,我们应该尽量长久同房……”

一时患得患失,万般矛盾,又为自己这种想法觉着不端庄,很放浪羞耻。

长辈们晨省过一遍,园子里的姐妹们闻讯在早间就过来了,李纨照拂着,姐妹和林黛玉齐聚,贾宝玉自然跟来。东跨院这对年轻夫妻没有更多时间耳鬓厮磨,享受小别胜新婚,为种种拘束,贾琮倒没有什么不满怨念,薛宝钗想求而不能求,又急又歉。

外面有贾琏贾蔷应酬着,贾琮也不能和亲人多待,白天也有得忙。在正堂做了简单的素菜饮宴,如今这个时间段,红楼原著前八十剧情早过了两三年,迎春、探春也早到了适嫁之龄,眼见她们出落得更好了,贾琮想:“贾赦老死了,利大于弊,否则天天让我给他擦屁股,迎春也迟早让他卖了。只是,他的死,也给了我守孝三年这个煎熬和交权难题。”

“我从山海书社拿来的那些西学书籍,你们看了吗?”送过礼物后,贾琮问道。

“看了。”惜春回答:“不过我的画下笔不快,那些赭石之类的颜料,又不便宜。”

贾惜春说着,隐隐有一种自豪感,自己的某样技能可以赚钱有价值,就产生了成就感。

想想《国家宝藏》里面的作画,古画是真艰难,贵族的玩意,贾琮却道:“你要讲究艺术创作与商品兼备嘛,不必画得太细致,一幅画两三年,要有效益。我还想把这些东西出口,你们这些大才女的东西,真的有用处。”

“出口?谁买呢?”贾惜春根本不信:“再说那些蛮夷看得懂我们的东西吗?那就是糟蹋了。”

“你看着等着就行。”贾琮不解释现在倭国正在跪舔华夏呢,儒文化圈的人会不买好的根源需求吗?同时,守孝这段时间他早有目的和计划,准备下一盘家族带动大局的棋,这个过程,也会全面一扫贾氏宗族女子的悲戚气氛。

贾宝玉林黛玉皆听着,贾琮打量几眼李纨,李纨从跟姐妹一进来,就不敢和他眼神交汇,生怕露出什么似的。她按五服亲疏穿了缌麻,守孝比贾琮轻一层,头上银丝鬆髻,蟾宫折桂分心翠梅钿,素服领子有一二金属扣,其余带结,分明是精心打扮过,端淑明媚,贾琮目不斜视,却想道:“她是打扮给我看吗?”

第374章 贾琮拉来半个朝堂

看着清一色白孝服的三春,犹如娇花三朵,贾琮道:“两位太太和老爷没提过两位姐姐的婚事吗?”

贾惜春低头暗笑,两个姐姐纷纷脸上挂不住,贾探春重重放下杯子,起身哼道:“你成家立业,倒取笑我们来了。”

贾迎春拉了两个姐妹,附和赞同,丢下话道:“让你一个人吃粥守孝,我们不能混在一块儿。”

三春走了,贾琮无语地看着摆在眼前的粥汤,古代守孝按制,第一不能近妻妾女人,第二必须吃素,第三不能接见朋友大开宴会……所谓“结庐而居”,子贡为孔子独居吃素六年,为千古美谈,孝道师表。但试问这些条件,古代士大夫完全遵守的又有几个呢?

为贾赦守孝,迎春婚事又得拖了。贾琮又与李纨、宝玉黛玉谈了几句,闻知贾兰已选庶吉士,贾兰高中在意料之内,即便没有贾琮的影响力,贾兰剧本仍旧那么走。但……李纨没他,以后未必安详,她的判词剧本《晚韶华》不是说了“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吗?

望林黛玉脸色,贾琮倒猜到几分她们婆媳怕有矛盾,但林黛玉脑子并不愚钝,贾母未去之前,大抵能安然无恙,那些她们自己房内的事情,他不便过问。

待宝钗黛玉她们都出去忙活,贾琮最后一个跟着,伸手一拉李纨衣裙,李纨回头道:“这会儿你再乱来,恐怕不能了。不说是你自个家里,丁忧大忌,你不防着,那可十分艰险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样,我还没那么如饥似渴、无肉不欢的地步,只是问问你们状况罢了。”贾琮渐渐接近美妇,两人靠在门柱一侧,贾琮执她手摩挲。

李纨神色中的关切一闪而逝,笑道:“知道你做坏事做得彻底,有了你,我们还担心什么。”

她不怕他在此乱来,基本笃定贾琮不得不老实,但仍旧被袭击了两下前胸和素唇,慌得她快步走出,看见吊唁者都疑神疑鬼的,心下既喜且忧:“三年之内一定不能和他出事……但为何老是……”

刚才可谓危险到了极点,但那种暧昧刺激也令她回味想念。

贾琮出客厅至彩棚,想瞧一下妙玉,晴雯提一根油光锃亮的木拐杖来:“来,快拄着。”

“你是不是疯了,我用得着拄拐杖吗?”贾琮挥手,不满,他看起来那么弱吗?

晴雯杏眼圆瞪,香菱劝道:“奶奶说是守孝的仪式,爷就是做个样子,也得做出来。”

贾琮愣了一下,貌似好像这么回事,其实这个小细节,没守过大孝的他还真不知道。虽为林如海办过丧事,但与至亲之孝毕竟有差别。

红楼里面,秦可卿死后,贾珍也是拄着拐杖的,这个动作多余吗?不是,实则乃是有这些规制。古代儿媳死了,公婆也得守一定的孝,拄拐杖便是其中一条要求,表示无比哀痛,听起来就有点不可思议是不是……

“她想的周到。”贾琮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变脸似的,面部马上无比悲戚。

妙玉正在灵堂前带领僧道念经,贾琮进来只闻木鱼铁钹之声大作,平添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贾琮拿些锡纸在盆中烧了,“大哭”了一回,绕到他身边,妙玉大为不忍:“如今再超度一月,就能起灵、出殡,节哀好了,你保重身体。”

她以为贾琮是真伤心的,贾琮小声叹道:“可惜一有孝期,你就暂时不能从道人还俗,入我门来了。”

妙玉淡笑不答,眼见宝钗、平儿过来,贾琮颤颤巍巍地离开,堂前甬道碰上琏二爷,贾琏叹息:“你且歇着,吊唁宴席我应付就行,今天来的人怕会多些。”

贾琮点头,满脸悲伤地入二堂耳房,里面邢夫人、王夫人坐着,她们长辈不用亲身办太多事,李纨伺候在侧,恬静端详,贾琮请安过了,下首坐下,听小厮汇报。

邢夫人颇有几分得意:“琮儿先歇着,宝钗办事不会乱。天恩隆重,得道僧道大师们都派来了,想必这几天该会很忙?”

“两位太太看着就是,我想会多几个人吧。”贾琮翻着孙福递进来的信件。

朝中官员如何取向,两位太太得知不详细,但也风闻深知朝廷斗争之残酷、厉害,动辄宗族遭到横祸,也听说贾琮是立了大功的,却有很多人跟他不对付,气势汹汹的说。

王夫人手掐檀木佛珠念阿弥陀佛,首先她当然不想跟着接受灭顶之灾,其次,在宗族安然前提下,她希望得到宗族权力一直的掌权地位。她今日始终面色慈祥温和,笑道:“人少些也不怕,我担心的是,可别像当初东府那样不知收敛。”

贾琮微微抬头,心道:“这个王夫人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惹我动了火,可别怪我不顾宗族情义,叫你尸骨无存。”

李纨不时偷瞄几眼贾琮,他身上全无了养尊处优之气,眼神锐利,人一坐那儿,两位太太都不敢掠其锋芒,她收回目光,出神了一会儿。

现在家事对贾琮来说,都已经是芝麻绿豆大的破事,所以是根本不把王夫人放在心上的,为这点事忧愁,那他这几年的血火磨炼也实在太废了。

不时奉茶,李纨又见贾琮的脸色有几刻阴沉了下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官场中的事。

一进大堂仪门外,随着时间推移,宾客陆续增多了,孙福、鲍二、俞禄等觉着倍有面子,充当司仪的龙傲天声若洪钟,扯着山东腔,一一授受拜贴,且唱礼道:“户部江苏清吏司主事司马匪鉴来拜,赠香烛、纸钱等十箱!”

司马匪鉴拱手而进,心道:“娘的,关了老子那么久,总算放出来了。忠顺亲王和你的走狗们!你们等着!”

“新任户部侍郎王应麟来拜,送一品规格朱漆油杉九十!”

“通政使司右参政张大人来拜!赠一品规格螭首龟趺一座!”

贾赦生前一等将军爵位,死后追认一品,他对朝廷没有丝毫贡献,欺男霸女的事倒是没少干……一品规格,完全是沾了贾琮的光,因子而贵,皇帝既下令,京官们送礼起来,也大摇大摆了。

消息从一进快速传到二进、三进、内宅,也有官家命妇来的,宴席就在二堂,莺儿也觉得神气,先回了宝钗,再到耳房:“来吊唁的京官有二十多个了,我跟奶奶说,这倒好了,往后香油等器具之钱,我们想出一分,也不能出了,省下多少钱。”

“这皇恩是琮儿给他老子增光的,要不是他立下那汗马功劳,他老子又得受多少御史言官的责难。”邢夫人抬头挺胸,她也是最高命妇了,那神气,比莺儿高一百倍。

“大太太说的是呢,平常只说什么开疆拓土、充实国库,具体多大的功劳,我们这些下人只有个想象,现在啊,可真真切切瞧见了。”莺儿笑道。

王夫人又恨又妒,面上笑道:“多半是琮儿的同僚好友吧,那些小京官,往常我们都看不上。”

忽然,香菱来道:“老爷出来作陪了,大堂二堂一下子忙不过来呢。听外面男人说,六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都御史来了十之六七。还有粤闽江浙的巡抚派人送礼来,王公也来了几家。往后琮爷不能见客,得在这几天见见了。”

王夫人的笑顿时停滞住了,邢夫人瞄她一眼,愈发爽快。

从高空俯瞰,整条宁荣街的来人还在络绎不绝,贾琮他们不得不出来见客,贾政感叹道:“这哪是吊唁,分明是站队,都拉来了半个朝堂的人了!”

第375章 以贾琮为核心

与之前丧事的门前冷落鞍马稀相比,贾琮一回京、皇帝定了风向,京师西城宁荣街状元坊外,马上从门可罗雀变成门庭若市,从六七品轿子慢慢到一二品轿子,外人看来不过是唏嘘热闹,酒桌上的谈资,羡慕嫉妒加幻想一下贵人吃的饼是不是有锅盆那么大。

历经宦海沉浮的贾政却另有感慨,“立德、立言、立功”一样也拿不出手的他,脱离其中,反而看得更清。

贾琏、贾琮、贾蔷、贾宝玉他们男性出来外边招待,从半天宴席直到灵堂前的台阶下,不少官员一一上香拜过,恍恍惚惚,贾政听不清贾琮怎么与来客应酬说话的,然后与史鼎、史鼐坐一边,出神一会儿,失神一会儿,直如平日之贾宝玉。

冷不防史鼎碰他一下:“存周兄,你感慨什么呢?莫非在酝酿诗句么?不见你作诗好几十年了。”

“存周怕是欢喜过头了。”史鼐笑道:“大家不妨猜猜,我们这个最有出息的晚辈,会得个什么爵?”

“唉,欢喜过头的是两位亲家兄弟。”贾政向来自诩清高,若非利益联姻维持,对这两人并不怎么喜:“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年节日家宴有过种种征兆,年来时散感浮云,越是辉煌,越应该警惕才是。”

“过虑了,过虑了。”

“是啊,是啊。令侄儿早已官至一品,内阁大学士、当朝帝师,在内有这些满堂的实干革新之流鼎力支持,在外,文有总督巡抚接纳、武有总镇几岛之官。开海之利,惠及万人,文治武功,本朝无匹!”

“也有很多是趋炎附势之徒,看见琮儿大势不倒,又稳定了,望风而倒的、想投门路往上走的。越吹得厉害的人,关键时刻越靠不住。”贾政想道,念及当初引进贾雨村,而贾雨村也是如此之流,又感自己识人太过失败。

再看看里面贾琮那桌,围绕的却是坚定盟友,贾政又想:“看来琮儿是时时警惕的。”

同在灵堂哭过的女人们也感慨万千,她们按规制分别穿了大功、小功的孝服,袭人头盘起来梳了堕马髻,她长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心道:“如此形势,太太是万万不能和大房争了,贾琮就算守孝脱去官衣,谁知道他的影响力、号召力、同盟者会这样厉害?不像老爷……更不像咱们的宝二爷……”

混在女儿中的贾宝玉不满,见灵堂无外客长辈,举起双手,低沉激愤:“好好一个吊唁会,都看看整成什么了?满堂的用不完的铭旌、纸钱、丧器!不好明目张胆地送礼,就把金玉宝石银器镶嵌在文房四宝上!送礼贿赂上玩遍了花样!”

“看看!看看!明明应该是对一个死者的悲哀,苍天!竟然全都不见了!而是一场欢喜!”

姐妹美妾们笑起来,她们早习惯贾宝玉的疯癫,极少有人把他话当真,林黛玉凝眸糯声:“就算这样,你也不必大放厥词说出来,那不是说变就变的。我们各自家里当过官的,谁不这样。依我说呢,只求私利,大老爷泉下有知该是成功的。只求宏志伟业,该是失败的,难怪把吊唁变成结盟会。”

“你说的很有理。”平儿道。

就这样,没人真正对贾赦的死亡太过悲伤,有过应有悲伤的人都极少,除了贾宝玉和贾母,偏心贾母的悲伤,大概也不会太多罢。

问问妙玉,谁想妙玉爱答不理,贾宝玉顿时无趣得很,他也在意黛玉的话,就不“发疯”了。贾政的态度改变,使他得到比较宽松的环境,所以他的愤怒并没持续多久。出得灵堂,厅外碰见甄宝玉出恭回来,贾宝玉道:“难得世兄来一趟,上次见面也太仓促了。”

两人生得一模一样,但服饰迥然不同,甄宝玉一身皂缘皂条的绢布褴衫,代表了秀才功名,青衿气质:“去年进京赶考落榜了,我在金陵帮令堂弟经营书店。想两年后再考一次,这不,令堂弟山海公说在京经营书店也一样,就留下来了。”

“要不,世兄也赶紧考个生员,到时咱们世家兄弟,并肩作战?”

“噢。”贾宝玉顿时又没了兴趣,侧目而视:“告辞!”

回身刚好听见平儿她们谈论鸳鸯,原来上次贾母应允鸳鸯回金陵拜一下故去父母,算是主子对奴仆的大恩典,奴婢本来是没有守孝权力的。这次回来,贾琮带了她,当年要好的几个丫鬟,谈着就说要去看一看,贾宝玉顿时高兴:“我也去,我也去。”

“鸳鸯算命好呢,琮爷也在其中出了大力,当初我老子娘死了,老太太只叫我回家看几天,出殡就不管了,当没了这个人。”袭人玩笑似的。

“怎么说,也好过我这个无父无母的人。”平儿转悠着曼妙身材,笑插一句。

气氛活泼了起来,没走几步,玉钏面无表情地来道:“太太说头发昏,自个上了年纪,不能办事了,花姨奶奶和林奶奶去看看么?”

三春黛玉眼神各异,怕不是被贾琮气势震昏了吧?

贾宝玉打个激灵,他从小被父母管教怕了的,王夫人发威起来更不会顾念他什么,宗族长辈制,子女无人权,袭人率先反应:“我去好了,再回来说给奶奶。”

这边的史鼎说道:“存周,令侄正当青壮年,血气方刚,待丁忧一过,应该可以再娶几房,为宗族子嗣计才是。”

贾政吞吐道:“他已有两房妾室了,过犹不及,难道你们要把侯门千金嫁过来不成?”

“真有此意。”史鼐道。

“这成何体统?侯门千金为人妾室,不怕人笑话么?”贾政震惊,差点拍案而起,史家都是什么人啊!太市侩太势利!丝毫不见诗礼之气!

史鼎招招手,小声笑道:“如果他能封王呢?王爷的妾室也有封号,或选侍、或才人、或妃子,那就不叫妾室。谁敢笑话?多少权贵都巴不得把女儿送进王公家室,有何可笑呢?”

贾政一愕,贾琮……会有封王的一天吗?这……他实在不敢想,列祖列宗也不过是公爵罢了……

现在里里外外的所有话题,都围绕着贾琮。

贾琮成了贾氏宗族,不,是四大家族,以及来客官员的核心人物。

第376章 李纨的主动

贾琮知道坚定的盟友不会有半个朝堂的,他也算历经两朝的老江湖,斗宗族、斗政敌、斗盐引、斗科场、斗战场。从家族斗到朝廷,从国内斗到国外,这样丰富多彩的经历,怎么会看不清友军敌军?被胜利冲昏头脑,被辉煌蒙蔽双眼呢?

与同条线的人谈了很多问题,说到贾兰被劾一事,原来有科道台垣跳出来,再次上书议论南北科举选拔比例问题、籍贯户口问题,此论甚有影响,尤其从金陵搬迁进京、祖籍在南方、却在北方考试的贾氏宗族子弟首当其冲。

“是这样的,都察院十几道御史、六科给事中有二十左右在大书特书南北科举问题,他们主要的核心攻击是:南方尤其是江南搬迁到北方的,既然接受了天下最优等的南方教育,可能在南方考不到好名次。来到北方,南方人只要中等、中上等的水平,就能碾压北方人。这不公平,其中又牵涉出冒他省户口抢名额上来的人,便不是小问题了。”贾兰底气不足地道,别人这攻击委实厉害,这仅仅是贾家的问题吗?非也,是全国性大问题,而且从古至今。

汪应元眯眼:“真厉害了,山海公你便是当初下过江南学习,再回直隶省考的。”

王应麟、张茂才、匡六合等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对方先挑贾兰打,矛头实际上就是辅臣大人了。”

“拿此挑事,确实高明。”贾琮指挥若定:“从小问题挑起大事情,向来是弹劾惯用手段。我的意思是,教育资源不公、不均,确实存在,有人能挑出来,朝廷也允许挑出来,证明是好事。挑出来讨论,才能拯救改进,因此上,这件事,我们不要反驳它。”

毕忠微微讶异:“贾琮的气魄,已有宰相肚量,也是,唯有这份气魄,才能挑起千钧重担!”

众盟友均知,即便“全国科举考试有大不公”一事实坐定,祈求改善,那也不能把贾琮、贾兰撤了吧?根本动不了贾琮已成的大势。

但,如何应对,是个问题,若是毛病一件一件挑出来,从小毛病到大毛病,到开海举措,那还是教育不公平、个人肚量问题吗?不,那时就是对手彻底打倒贾琮个人权威的问题,若不应对,难免重蹈权臣被反攻倒算的覆辙。

这便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有人说得好,世界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在政治里边。

密议了约半个时辰,贾琮与旧友老江湖、同盟、新进盟友,商讨了各种对策,一一讨论了不少布防、反攻措施,临近散会,毕忠、山子野双双提醒:“今天这个吊唁会的阵势,分明是……”

“对呀!我才想到!”官场小年轻的贾兰后知后觉地醒悟:“半个朝堂的人,琮叔的坚定支持者根本没有这么多,这是有人在背后策划,制造一种他功高震主、遥执朝政的假象,长此以往……皇帝焉不生疑、忌惮、除之而后快?”

愈想贾兰愈脊背生汗。

“小事。”贾琮眨眼。

同盟者放心离去,最终议定他丁忧期间,任何人都不得来访,仅限秘密的书信来往,时刻把握局势动向。

白天有主妇哥侄族人帮着忙活,贾琮反倒乐得清闲,傍晚,荣国府及名存实亡的宁国府上下,尚且还沉浸在贾琮带来的众官盈堂的大场面、大威势中,他们得高高仰望那个背影,几乎已不可撼动。

贾琮步到二进仓房,孙福、俞禄等带小厮们不可开交地清点着装满十几个库房的礼品,晴雯、香菱、莺儿正忙记账,晴雯只觉得好玩:“把几个太太的家私搬出来,也没这么多吧?”

“只是丧器,但那些一品规格的,价值委实不菲。”香菱也着了孝服,两个美妾交映生辉。

“这两个姑娘没有上争之心,花瓶也挺好的,看似没用、没多大帮助,却能为人欣赏享受。”贾琮如是想,道:“你们知道怎么做了吧?”

“听爷的吩咐,贵重且数量多的、不亲近人送的,通通还回去。”孙福、龙傲天笑,没半点心疼,唯俞禄、鲍二等觉着割肉似的,割舍不下,先前作为贾琮标营亲兵的伍三哥、武状元、仲引等,都听吩咐,内宅丫鬟可不敢使动他们,薛宝钗亦不过问。

西跨院的荣庆堂,昔日荣耀一时“四王”之一、南安郡王的妃子南安太妃,端谨高贵地与贾母并坐,一身过肩蟒服、凤冠霞帔,往日高高在上的俯视眼光陡然成了柔和:“我家那不肖子孙拜了贵府大学士为师,那是他造化。”

“噢。”两鬓斑白的贾母神色复杂,不知该喜、该忧。

在旁削肩膀、水蛇腰的金鸳鸯,双兔傲然凸出,自己也不明白,竟然为贾琮感到无比自豪。

中路荣禧堂东耳房,“病了”的王夫人还很健康地坐着,回家毅然脱掉令他生厌的为大伯子守孝的孝服,气从心来。

袭人察言观色:“太太,皇亲毕竟是我们一房的,量琮爷也不敢太过分。为今之计,不如安然如常,分一杯羹罢了。”

“可我气不过,可元春也无子。”

如是者几天,上下、里外又在传咱们贤惠持家的薛宝钗正宫奶奶,亲自把关,在大老爷灵堂周围建了一座简易茅舍。咱们话题榜榜首、横扫京城与家族圈子流量的贾琮,日日夜夜在茅舍里面守孝、吃素。不仅晴雯、香菱两个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下的美妾,贾琮没碰,就连薛宝钗他们之间,就算白天,都没有长时间待在一起的记录,夜晚更是没有相见过。就像牛郎织女啊,王母娘娘一棵簪子一条银河,从此,天鹰座与天琴座,隔河相望十万年。

唉,孝子啊,感人啊,一丝不苟啊……这样至诚而严守丁忧规制的孝子,难道不是忠臣良将的模范吗?

不止震动贾家,本来对众官盈堂风波处于观望的京城权贵们,所有人纷纷得到一个消息:贾琮辞退了绝大多数的礼品,原封不动。

先是一片哗然大波!继而,不论敌友,所有人都众口一词地交口称赞!无可批驳,试问哪个权臣被抄家时,没个百万千万两的?

皇城三王街风沙弥漫,犹如这动荡,忠顺亲王凌决初感受着紧闭的门窗外的越来越恶劣的帝都环境,身体发胖:“那个妙玉我见过了,确实是一等一的姿色风骨、人间少有的极品。难得下面人有此孝心,更可恨好东西都被贾琮捷足先登,本王……枉为天潢贵胄……”

燕京名角琪官蒋玉菡认命似的,在花厅里唱出认命的歌声,一口高亢秦腔急转江南昆山磨调。权贵们拾着象牙筷,高文起拿着金杯:“华亭闲居士绅亓闻道,把贾琮所有书籍细细勘察了十几遍,汇集成十道奏折……这也可以参上一本,我通政司最先得到……”

“参!一定得参!”忠顺亲王哼道:“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就难找了。能参的,都参上去,广为收集罗列,小问题,慢慢就变成大问题了。”

大观园稻香村,销金窟、肮脏地里凸显出一块农家乐,落日余晖把那篱笆外的幌子影子,映得老长、老淡。

汇合着鸡鸭鹅咯咯声,视听冲击着名门闺秀李纨,回家也脱了孝服,对镜梳妆:“照此看来,兰儿中进士当官,也不是说就能保证安稳。”

素云道:“有先上去的琮爷庇佑着,就能安稳了。”

李纨无奈地接受了事实,心道:“是啊,读书不一定能当官,当官不一定能富贵,富贵不一定能长久。然而之所以无数人拼命去挤,是因为古往今来除此外没了上升通道,遍体鳞伤也要博个万分之一。事实往往是:不论你在哪里,要么借后台上位,要么被后台拼掉。”

沉思许久,越想越知道贾琮的重要性有多大,她又问了那边守孝近况,碧月热情地说出刚听来的时事八卦:“不是法事将完了么,琮爷亲自去铁槛寺打扫茅舍了啦,往后得在那儿守。”

得知了详细情况,李纨媚脸红了一下,次日傍晚,梳了复古汉代堕马髻,穿一件浅蓝直领对襟小袖比甲,下面配了一条折缎梅条插画藕莲裙,尽显风韵:“找什么借口呢?”

“对了。”李纨又拿上收罗的族中才女待出作品,出去祈福上香。

时隔几日,最会躲祸的聪明人选择了主动出击,把握机会。

贾母王夫人不能保她长久,一旦她们和贾政都死绝,分家就符合法律。

而成熟的御姐一旦把握了贾琮,保的不仅是她,是他们母子。

能保她的,有贾琮,而能长久保他们的,唯有贾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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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御姐的巅峰手段

西城郊外,放眼望去,寺庙道观,众宇杂列,骑马而行、白色麻布带履的贾琮,双足紧套马镫,想起年少求学、游玩、潢海铁网山等一幕幕,思绪飘然。

蛇形般蜿蜒的官道抛在后面近城关厢,踏上村镇乡里,脚下小径森幽,远处阵阵麦浪在风中低头。

进了铁槛寺山门,贾琮胡乱应承张道士几句,叫人去打扫房间,自己非常悠闲地上了二进的二楼,松松双手:“他娘的,总算可以自己放松一下,自由万岁!”

他也总算明白为啥贾宝玉总爱愤世嫉俗,宗族团体给人腐蚀的生活享受时,就伴随着可怖的礼教压抑。

叫来一碗绿豆粥、一碗红枣粥,贾琮跷起二郎腿,看似悠然自得地观看着秘密递上来的各地书信,通政司有张茂才做内应、全国水路陆路他有晋商徽商盐商、车船牙行,整个帝国广袤的信息,他都能看到。

实际心里却并不完全悠然,家内外国内外的纷繁杂事还是能轻易搅乱人的心神,但他的意志力与庞杂经验足以经得起考验,与人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天奋斗,其乐亦无穷!

是以他亲祖父贾代善的替身兼此地半个主人张道士,不时能见到贾琮看会儿书,又下楼舞弄一会儿枪棒,周而复始,恍若无人,老道缓缓摇头,但在看到贾琮不时拿随身携带的迅雷铳打靶子、听到声声枪响后,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高卧蒲团,看似诚心地背诵着道教唯一拿得出手的一本《老子想尔注》。

“旁庙有封书信。”龙傲天的声音打破了一段宁静。

是水月庵?贾琮犯疑,抖出来看看,下一刻,不慌不忙地奔赴旁庙,已在京师关厢老远,那寺庙不可胜数,诸如水仙庵、白云观、东岳庙等等,他去过的不过百分之一二,这回到达的名叫水仙庵,介于铁槛寺、水月庵之间的一片幽林,围墙、山门破乱,近有清泉冽石,环境是优美,他更奇怪:“如此荒外,李纨的口味也不免太独特了,难道……想试试野战?”

平复激动心情,叫小厮门外守候,气定神闲地踱到廊庑下,果见堂门大开,内设灯烛帘帐皮毯,贾琮惯性地右手扣紧腰带绑缚的铳尾扳机,破庵里外清净无人,实在诡异。

“我看你公事繁杂,万里奔波回来,病未见好,又得天天吃素。掏了梯己钱,犒劳一下自家兄弟。”一道熟悉的女声,听起来却有几分陌生。

竹帘子挑开,成熟聪明的美妇打扮得前所未有的光艳靓丽,贾琮放松扳机,神色惊艳:“难得有人记着我,我近一月嘴都淡出鸟来了。”

李纨挑帘子,贾琮进去坐下,李纨伸两手青葱玉指端盘子道:“荤还是不能吃,一碗过水面,一盘银苗菜。清淡饮食,才能清心寡欲。”

“噢,也不怎么样。”贾琮当即使筷子吃起来,面食他不甚爱好,银苗菜很别致,嚼起来如嫩笋,口感清脆,入嘴一股香气:“这菜还不错,从来没有吃过,怎么做到的?”

“全是用藕莲最鲜最嫩的部分,以特殊祖传秘法制成。是古来夏天宫廷常用的饮食,一般人吃不到,你在家克己,严禁奢靡,更吃不到了,不然薛家皇商,有的是法子尝贡品。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怜。”李纨叹息带笑,端坐在侧。

“没条件呢,就吃平常菜。有条件呢,吃金菜银菜也无不可。讨来这两样,你费了不少钱和心思吧?”贾琮笑道,心想:“她这样的聪明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也不求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这是奸呢?还是盗呢?”

“说不上破费多少,你知道我一年有四五百两呢,多少人想要也要不来。”暗室红烛光,灯下美人,她边说边翻着文稿。

他边吃边扳手指算账:“你算好的了,教养兰哥儿读书、考试,一年下来笔墨纸砚费不少。翰林院培养内阁后辈,捞钱则是清水衙门,是个官儿,车马仪仗、轿子轿夫、袍服礼冠,只会更费钱。”

“读书做官,不砸钱还能怎么样?”李纨推书道:“这一趟主要是把姐妹们一段时间的诗文,汇集成册,给你坊刻,期待你出口。”

“就这点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贾琮吃光抹净,一目十行地乱看诗文,手撩起了梅条插画的裙拖,初次看她穿艳服,雅致美感寻常不能比,一眨眼睛:“你确定我们不做点别的什么?”

“说正事,家里庙里的话,不论我寡妇失业,还是你丁忧守孝,总不好谈。”李纨翻个白眼,三十许的女人嘴角微带笑意,脸色有几分奇怪。

贾琮腹诽:“只是正事的话,用得着这样吗!水蜜桃啊水蜜桃,送到我嘴边,我怎么能不吃呢!”

一手摸到裙拖里面滑行,一手绕在他曾经爱抚过的曼妙腰间实行再次爱抚,折缎的裙拖,浅蓝的比甲,就如她的肉,女人的妆色、女人的气质,是点燃男人导火线和征服感炸药包的最佳火石设备良方,当贾琮饱暖思银正欲咬下美人芳口,李纨嗔道:“你才吃完,怎么亲?”

于是拿着类似于口香糖的古代杭州名产香茶给贾琮嚼了,玉手伸出比甲小袖擦擦他嘴角,体味随之传入鼻孔,贾琮心中呐喊:“勾引,一定是勾引!”

香茶嚼后,紧抱着未吻多久,李纨突然停止身体回击,脱离了男人怀抱,整理发髻衣裙,以及那露出一片雪腻的被撕开的直领子,笑道:“真得走了,出来上香一趟不容易。”

“你真不挑食?”

“不,其实我很挑食的。”自控力极强的贾琮马上按下了火气,揉捏着美妇手掌,一脸认真:“我专挑你这样拔尖的美食。”

“美食也会腻,不得换着来嘛?”李纨的甜蜜由心及脸,挑着美眸审视质问。

“顶尖的美食天天吃也不会,日复一日,精益求精。”贾琮道。

李纨思索了好久,红脸道:“荤话!”

“一本正经地不正经。”

她学着撩了一下这个拥有无穷气魄的男人的手心,藕莲裙拖款款摇摆地出了后门,浅蓝比甲下的曼妙身材若隐若现,一步三摇,梳理精细的青丝乌发就像多年培养出的诗书气质一样贵气,美眸回望:“你一定得好好保重,千万不要出事儿。”

名门闺秀第一次练习似的撩人,果真也撩人,妙到毫巅,目送妇人背影远离,闻着屋中残留香气烛火盘菜温馨味,贾琮摸摸下巴:“还真挑起了我的火,你赢了。不过,我要没成就没权势,人家也不会这样。她既然跟我过招,我不接着,享受刺激,真说不过去!”

御姐的风韵手段对少男有破甲摧心的杀伤力,料想当年李治寺庙会武曌,怕也不过如此。

第378章 风流大观园

水仙庵后院走了一阵,藤葛绕围墙,青苔布石板,除清幽外无甚优点,回来中堂,中间有一座洛神雕像,棱角磨损,零件脱落,余韵犹在,贾琮出前院天井,一个小尼姑当面进来,眉目俊俏,轮廓有点熟悉,记不起来:“小道长是……掌院吗?”

“以前不是,今儿大抵当得了了。”道姑手执着一把竹制长笤帚,方才兴许是在外面清扫落叶的。

“怎么说呢?”

“有一位贵人奶奶,跟老姑子盘下了整座庵,说留我帮着照看。我恰巧是被卖到此地的,这位大爷,也是贵人多忘事。”年轻尼姑英气勃发,自有一股风韵,清清嗓子:“翠凤毛翎扎帚叉,闲为仙人扫落花……”

一支熟悉的昆腔水磨调,贾琮恍悟:“芳官……”

芳官本是和龄官她们从江南被贾蔷买上来,一场贵妃的省亲,改变了她们的命运,贵族与资本,随意玩弄摆布底层人。老太妃国孝期间,各戏班不得不解散,十二人随波沉浮,芳官先为宝玉丫鬟婢女,后被王夫人大发雌威,名为“慈”,跟智善等出家,实际被老尼姑们拿来做奴隶,王夫人去掉“狐狸精”,又白赚仁义名声。

若晴雯跟贾宝玉,也早随芳官蕙香这场风波,芳魂消散了。

数年不见,贾琮见她形色性子已大变,不大会反抗轻佻了,凤眼已无光彩神色,该是人世的折磨,令她起了闭塞视听的自我保护,出山门来,偶有乞丐过,小径荒芜,模糊中听得那支曲《赏花时》在脑海飘,贾琮怅然:“李纨选这里做幽会欢好之所,又选了这样学了乖的人,也当真是小心谨慎,性子近我。”

快到了出殡日子,贾琮不急不缓地观赏了一路风景,或进入关厢坊里,听听市井声音,看看民俗风气,胸襟渐次开朗,最后才回府中,照例是要拜别一下长辈族人,商谈出殡等各事宜。

西府东跨院大太太正堂,穿斩衰麻布孝服的邢夫人臃肿无美感,不见清减,倒显得为丈夫之死称心如意似的,环顾大房众人齐聚请安,邢夫人接过平儿奉上的济南秋露白,提起茶盖子来回扇,得意不已:“琮儿送进来的各地名产、故土三吴特产,尤其南洋香料象牙,我喜欢得紧。照理说,家下也该做些恒定产业,稳定开支,单靠庄子,往年就不行了。”

庶子贾琮可是涉及古代利润最高的走私海贸,自己小金库从不缺钱,嫡母邢夫人自当得讨好,吝啬自私的邢夫人收了大把益处,何等高兴,贾赦一死,大房之中,唯我独尊,舍我其谁?

“太太虑得长远,无恒产者无恒心。近来宽裕,我倒想提议开两家钱庄的,钱庄票银汇兑,银铜汇兑,又可铸私钱,助市集流通,钱贵银贱,私钱泛滥,不怕违律,且有稳定的二三倍之利,不失为长久之计。”薛宝钗慢条斯理。

贾琮不知该欣慰该苦笑,想道:“通商口岸大开,海贸大盛,刺激商民资本与生产力,这个时候,最高级的手段不是战争,而是金融、经济杠杆、马哲经济学……宝姐姐的眼光果然准,薛家本来就开过典当行的,可惜……大舅子薛蟠没脑子。”

“启动一家钱庄,少说得二万两,这一宗得四万两银子,京城汇集天下商人,倒也不怕开不下去,确实是长久之道。”平儿想想,赞同。

“开吧,吃相别太过分就行。”贾琮点头,思忖:“钱庄票号,未来得重视,经济如果崩盘,家国都得玩脱。”

邢夫人贾琏双眼放光,嫡母嫡子一点儿也不懂经济手段,但一个是敛财极品癖好者,一个是花钱败家极品爱好者,时时梦想一夜暴富,再花个几百万,邢夫人笑意盎然:“辛苦你们这些少爷奶奶,大老爷那几十个妻妾婢女,我留下两个使唤,其余全打发了,省得破费。”

“秋桐……”贾琏急切地脱口而出,之后尴尬地笑。

“嘁。”平儿不动声色地冷笑一下。

薛宝钗恍若未闻,贾琮摸摸鼻子,他背后女人也够乱够呛,五十步笑百步,干咳了两声,拜别出来。眼望名义上的儿子儿媳全走,邢夫人顾盼自雄:“秋铜,嫣红,咱们再把家私点一遍。”

回耳房私库,邢夫人这样爱不过来,那样欢喜不过来,手翻一本本账目,不忍释卷,又觉得不该让任何一个人清楚她家私,想到这里,又心痛王善保家的撵出去了,身边无得意人。经手一件贾赦勾结贾雨村讹死石呆子得来的古玩画扇,再次爱不释手,迷恋地自言自语:“一定值很多钱,拿去古董行竞价好了。”

金箱银箱,耀目生辉,邢夫人伏下臃肿躯体,一件件掏着卖掉贾赦几十个小妾婢女换来的珍珠项链,犹如沙漠徒步者接近水源一样,她有巨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冷冷笑道:“都是我的!谁嫁谁娶,都别想抢走!”

阴风拂着满院白条白灯笼,灯台蜡烛如泪,嫣红秋铜竟觉恐怖森然。

“二姑娘的月例和一应事务,老爷太太们都从来不管的。”卧室的晴雯发牢骚,伺候主子换一下便服。

香菱帮着打包被铺,薛宝钗道:“要你们多嘴,二姐姐月例并出嫁,顶头不过几千两,誊得出来。”

“她不管,我们管就是了。”贾琮习惯似的,只换上一双宜兴蒲鞋,其他摇头不换,胡子微有寸许了:“不是说守孝澡也不能洗,胡须头发都不能掉一根吗,就这样,别换了。”

礼是如此规定,但一般不用完全死守,看看贾敬死后,亲子亲孙贾珍贾蓉晚上立马脱掉孝服,泡小姨子泡姨妈,诚如我东哥,不知奶茶妹之美,换个“民主气息”的美利坚,来个丰满美女度假游。

“你这样就很好了。”薛宝钗深以为然,摸摸夫君的胡茬,又心疼又好笑:“蓄长须才有官相有官威,有男儿气概。”

贾琮一手在娇妻香肩柔背摸索,贴额头碰脸庞,挤压双峰,笑道:“受不了怎么办?青禾不得雨露滋润,会枯萎的。”

薛宝钗一把推开,圆圆俏脸光润无暇,暗香逼人,腰间一条麻布带衬得曲线隐露,弓鞋婉转两步,杏眼带春:“相公,只要你熬过去了,到时,不论何时、何地、何种花样都成,宝姐姐都听你。”

“真的?”贾琮惊喜,恨不得就地正法,诸葛亮擒孟获七进七出,可薛宝钗早跑了,贾琮愈发对丁忧制度憎恶不已:“该死!每次都有人挑火,就是放不出去!”

出偏厅才见有人,一个小妮子六合一统瓜皮帽,足登皮靴,一小身皂服,好个玉面公子,贾琮道:“云妹妹来了,你不忌讳三房吗?”

旧时灵房产房病房为大户讲究忌讳,史湘云俏脸生晕,奇怪道:“什么是三房?我在家待不住,更奇的是婶子婶娘也叫常过来,真是怪事。”

“常过来也没什么,亲戚不走动,害怕成仇人了。”贾琮带偏话题,只得自个儿一路进园,幸好中路穿堂有贾蔷、贾芸等他,呆霸王薛蟠、柳湘莲也来了。

期间内宫太监刘康又带皇宫秘事私信给他,两人暧昧不断,暗度陈仓,贾琮笼入袖中,面不改色,穿南北宽夹道,进院门到西南缀锦楼摆席,其时盛夏,百花盛开,空气弥漫花香味,蝶舞蜂聚。

族人男女重要的都来了,贾琮赏心悦目,旷性怡情,缀锦楼风景佳丽,南望紫菱洲,鸭鹅鸳鸯嬉戏,蓼汀花溆排排竹筏,隔远似也能闻道莲藕清新,东北则是一片翠绿的柳堤、翠滴亭、柳叶渚:“大观园真有独到之处,找机会在此花前月下,也不错。”

外客只有薛家,贾母贾政也出席了,司棋莲花绣桔等倍显风光,不能沾荤,显威风吩咐厨房造各样糕点、入食花品、水果,贾琮先在外席和男性谈事,再和姐妹们谈到书籍刊刻。

宴席摆满整个楼上,袭人侍立王夫人身边,随时准备被耳提面命:“大太太看着盛气凌人得很,太太顾及自个身子,不要怄气的好。”

王夫人却越提越气,极度地不自在,史湘云活泼好动,年轻人里一片欢声,长辈们则心情各异。看起来是她们宗法制长辈为尊,手握生杀财政大权,可是中心主场,早已转到贾琮那儿,暗流涌动,不知涌向何方。

第379章 温馨与新的斗争

不沾荤犯禁,缀锦楼此间东道主领了银子,司棋充当大姐大,便专在时鲜瓜果、茶酒饮料上下功夫,薛宝钗发牌票出银之意,也是让她们拿一部分资助二姑娘贾迎春房里。

除上下普遍爱吃的绍兴黄酒,拿了几样往常不常吃的高邮五加皮、粤东荔枝酒,贾母都说新鲜,此得益于商品经济发展,贾琮有功劳在内。他前世已吃腻,不觉如何新鲜,不就是果酒么,添加剂又少,味道还不及现代一瓶三块钱饮料。

另加了菜花豆腐、桃叶汤、沉香水、樱桃、杏子、青梅等,汤茶制法很高级,他觉得倒不错。

谈到西学东渐,华夏本土掺和外来文化已有近二千年历史,从佛学算起,到如今西洋学说宗教也很有影响,贾琮意思明确,相互吸收交融,输出文化软实力。

说老庄如来,在座才女当能插上两句,妙玉尤入门二十多岁,精研十数年,她与黛钗同坐,淡淡笑道:“天竺传佛过来给我们,我们传给周边小国,这些有先例。”

众女专心看她,听着:“也就在两百年前左右,按西洋纪元十七纪,我国有云栖朱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藕益智旭四大名僧。单说杭州五云山云栖庵朱宏,他的一本《禅关策进》,据说对倭国影响非常大,我在江南便听到过。”

“即使不说那一本,另一本《水陆仪轨》,咱们今天上下做水陆法事,都是按它规定来做的。只是说各种学说需对文字文意研究极深,自然就只能在上流交通。”

贾琮吃着果仁,天真活泼不下史湘云的薛宝琴头发微卷,一小股子洋气:“是真的,咱们这名头不甚响的绘画插画,到了东瀛扶桑那儿,竟炒成了风靡举国的浮世绘,高丽、暹罗、吕宋都望我们项背。只是传得也不甚远,满喇加往西出去,再不是儒家天下。”

“怪不得如来佛在天竺坐不住,屡遭排斥,反而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了。”薛宝琴笑吟吟:“当年我出海沿途所风闻的,也不全,咱们贾大学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知道得应该更多些。”

“那就是了。”妙玉道。

“可见前景是不错的。”贾琮略拣择两句外国见闻说了,信手拈来,尤其对薛宝琴脾胃,他莫名爽快:“看看我前世的时代,任天堂ns碾压国内游戏厂商,日漫风靡南北……谁知道古代是反过来的,真是天道有轮回。”

席中妙玉不看贾琮,犹如陌生人,只应承了愿择一二当世三教典籍,帮忙汇编,自三武灭佛,佛道两家皆被朝廷实行管制,严加防范,思想已互相交融,推行三教合一者渐多,但这片土地向来宗教力薄弱,也就西藏可实行****,更多的不过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文化。

它的包容力与同化力,代代乱世后一次次被验证,贾琮充分相信一旦了解的人更多,它对外同化力不可小觑,相比直接武力暴力,文化输出缩小了极大的成本,只是见效时间会长一些。权衡利弊,此选为佳,因为贾琮也觉得常年拨军费,拿军队人数堆积胜利,自己也要扛极大压力。

“前儿我画完了送刘姥姥的园子图,天,大观园建才建一年,画却要画两三年。那些颜料纸笔钵盂都是宝姐姐开的,族里出的钱,也算是琮大哥和宝姐姐合力出的了。”贾惜春抱怨自嘲:“可算好了,有了底稿大概轮廓,其他可临摹出几十张。我想的是,把我们那些歌咏园子的诗作也配上,字画两全。”

“好,这更能卖钱了。”贾琮打断:“也不需要几十张,十张左右就可,物以稀为贵,咱们走高端路线。诗词文字可以盗版,名画却能看得出名家手笔,价值在买家眼中看得出来。”

“嗯。”贾惜春点头,两辫晃动,低头吃蜜枣,她在贾琮夫妇影响下变化不小,自觉与她们相处极融洽舒适,她渐渐感觉到,阖府上下,偌大百年望族,唯她琮哥、宝姐姐最有向心力和凝聚力,予了她亲爹、亲哥以及西府未曾给过的安全感。

李纨把大观园各家诗集翻出来谈,贾惜春见往昔诗句,回忆幕幕浮现,想自己本是公府千金小姐,三春里唯一嫡出的。可从小有爹胜于无父,东府哪怕一句嘘寒问暖也不见,但凡从儿时就感人世凉薄,连亲情未曾拥有的人,很难相信什么,会自私自利以保护自己。

老祖宗虽然开放,但封建人士再开明,也无法让一个子孙,尤其是女人,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去体现价值。

所以她多方配合,乐在其中,当下听到三姐姐高谈阔论:“大观园题诗有十多首,当时的林姑娘代宝二哥题的一首‘杏帘在望’,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当推首选,此首配在园子稻香村处最好了。”

贾琮旁观,元妃省亲众人题诗,的确林黛玉才华灵性最高,两句在后世某年的人教版编入词句背诵积累,内中有套用温庭筠《商山早行》。

史湘云不满自己无诗在其中,扁嘴:“有什么好的,十几首歌功颂德,让人记得住的也就几句。像三姑娘‘精妙一时吟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四姑娘‘景夺文章造化功’,珠大嫂子‘神仙何许下瑶台’,都是中流。亏宝二哥作了三首,一首也不出色……”

贾琮让她们充分讨论,集思广益发挥才能,老实说他把贵族习气吟诗作画丢下多年了,贾宝玉在长赋与少拘束乐府诗中最出色,极度厌恶规则条框,微微负气地冷哼:“那算什么,云妹妹和琮弟连诗都不能附在上面……”

史湘云划脸:“羞不羞,和你对对子联句我还能输了?人家琮爷那时江南游学,留下的诗词少么,你比比《秦妇吟》。”

贾琮目不斜视,话不多说,不说诗词曲赋,八股文他也放下很多年,想想都觉生疏。

薛宝钗自忖:“琮弟肯定连《平水韵》都记不清了,再提岂不让他难堪?”

她微笑岔开:“原本就是我们闲着无用闹着玩,现在既然又用,又不能韵律不分,但闻道先后,术业专攻,各人不同。总不能叫一个人逢战必胜,又逢诗必名,那太不地道了。”

贾琮想到家里说说无所谓,但外人质疑、不能让同盟信服,也实是一个危机,同盟同盟,同者而盟,得有相同的志同道合之处,也得有人格魅力,这也是翰林院年年对优秀进士都要重复考的原因,不能把学习放下。

深感为尊难做,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不过想想一路走来,无论文武,怕过谁来?又深信自己的聪明努力,他丢下了再捡起来,谁敢说没有一战之力呢?就不介怀。鸳鸯蓝锻背心,玉手着镯,抬斟壶倒一杯,贾琮神不知鬼不觉在她臀上捏了一把,想道:“你们质疑吧,到时我学习一番,出山再战。”

鸳鸯恍若未觉,转身鹅蛋脸红了红,众女对薛宝钗的维护各自笑,也都觉得贾琮到了文思枯竭之时,近几年拿不出手,因而只能翻译外国的东西,又皆认为怪不得他,人家行军打仗,难道还要在危急时刻推敲格律平仄么,是以都觉得合情合理。什么佛道儒学啊,平水韵调啊,里边的老祖宗、两太太和姨太太一头雾水,完全插不上好吗,贾母甚喜满堂欢笑,独忧少了王熙凤讨她欢心:“姑娘们的名字,可不能露出去。”

“我知道。”贾琮道:“坊刻一直用号,买家也只能琢磨,不知真人是谁,更见不到。古来还有闺塾师,教人读书识字呢。”

贾政沉吟道:“停灵后结庐而居,似乎也不妥当。”

“我已上表请求回祖籍真正大殓,停灵也不出几月。”贾琮道。

里边就没话说了,鸳鸯转了一圈,偶尔与他对视,眉目含情,贾琮心道:“金鸳鸯能正式收进来吧,可以先做打算。”

也许久明他不老实,大众场合李纨未敢挨近他,稍顷只听缀锦楼下步伐匆匆,有蝶盘打碎声抱怨声,向来大户人家井然有序,如流水线机器人般的宁静瞬间打破,贾母皱眉不满,王夫人道:“怎么了?”

当先冲上来的是身材壮实的司棋,低头停在门边:“园子厨房的人不听话,吩咐几句就骂骂咧咧的闹事,就去跟她们说。”

“都怎么管的?”王夫人表情担忧,眼神狠辣暗敛地瞧邢夫人一眼,不是薛宝钗主事管家么?你大房得意么?看看,远远比不上当初我抬出王熙凤当枪使的时候……你倒是再得意呀,王夫人暗爽。

邢夫人脸色不好看,薛宝钗当即站起,贾迎春跟着起立,一言不发,缀锦楼是她家,东道主,奴婢不力,主子何话可说?方才谈诗词,迎春也只在中下之道,仿佛无她这人一般。站起来了,也说不出话,邢夫人看这名义上的庶女,更不爽了。

第380章 你很有天赋

同父异母、同为庶出的大房二姐姐温柔沉默,眼皮低低地无应答。

抬眼看到正与贾环说话的贾琮给她一个笑脸,贾探春正想帮着回答,贾母聊家常一般地问:“园子里面的后厨,不是做了好几年吗?往年也没听见出事。”

薛宝钗走来扶她姑子坐下:“一直是柳嫂子做的,向来老实守本分。姑妈,二姐姐本来不管事。”

分理协助是李纨、平儿,李纨可不愿多插手,卖好躲祸第一流。

她喊一声姑妈,哎,可是与王夫人有血缘关系,她们薛姨妈姐妹还坐一桌呢,王夫人沉沉地不说,嗯……王熙凤也和她一条血脉,亲戚就是拿来挡箭利用出卖的。

同时,薛宝钗又下意识地避开是当初的王熙凤选了能干的柳嫂子不谈,一举免去贾母、王夫人、贾琏的尴尬。

贾琏只顾吃菜谈话,从来不知亦不管此等家里小事,低声和贾蔷说道:“这会子要是来一场堂会就更好了。”

“别,国孝还能偷乐。家孝上下几百人望着呢,瞧瞧琮叔,率先做模范。”贾蔷道:“大不了出去叫龄官唱一曲。”

平儿瞧贾琮一眼,然后两人看司棋,强势跋扈的司棋低下头,两手不安捏裙角。

邢夫人若有所思。

“该是将帅易主了也说不定,你方唱罢我登场,刘项原来不读书,老太太好眼福,眼下就见着一场真刀真枪的《十面埋伏》。”平儿笑道:“让他们闹去好了,大家还要安安静静磋商,又不是大事,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来了,总能好的。”

“哈哈哈……平儿说得好,你们管事让人放心。”贾母今天出场第一次笑脸。

李纨道:“平儿从前人跟下历练过来,不深得三昧也难,升了奶奶,叫她一个人都管得下来。”

一场笑轻易挂去尴尬,司棋心下大松得意地退却,袭人眼眸闪烁,林黛玉看在眼里,一言不发。贾政贾琏等不明白她们打什么哑谜,但林黛玉、贾宝玉、探春等精明剔透的,一眼看穿事件的核心、根由。

是谁呢?

就是坐在那里安然无恙、若无其事的贾琮。

贾琮让大房地位稳固,作为大房太太邢夫人陪房的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的司棋,自然而然就开始联合她叔婶秦显一家抢班夺权。

尽管两位太太的陪房代言人王善保家的、周瑞家的,都先后被贾琮夫妇找到借口,秋风扫落叶,贾琮也在早年强势撵走欺压贾迎春的奶娘王嬷嬷并其儿媳柱儿媳妇,但……司棋虽嚣张跋扈,绣桔、莲花唯她马首是瞻,她却没欺压主子,相反,她的强势一定程度上是对“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的贾迎春的保护。

大观园的小事儿引出大问题:司棋派系要抢班夺权,有后厨可得到大把银子油水利润的根本动机存在、推动,众人认为最重要最核心的是贾琮影响力、权威促成。然而……司棋却显得毛手毛脚,她叔婶秦显一家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德不配位。

所以……这该如何处理,可犯难了……

事实上贾琮早想到了红楼原著里面堪称最烧脑、最复杂、波及贾府上下几十人,阶层涉及太太、奶奶、姑娘、丫鬟、少爷的大型宅斗戏: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

他改变了很多事,诸如内外查抄,不想此事换个花样延迟到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堂上众人,大部分余光悄视贾琮,却发现贾琮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如妙玉般无喜无悲,亦不似翰林时手段雷霆,仿佛已不值一提,超然物外,他在左边宴席嗑炒香瓜子:“环三哥常做什么没有?”

“嘁,没什么好做的,不过依旧念念书,玩玩耍,抄抄佛经。”贾环本能地想跷二郎腿,远观贾政,动动腿,猥琐地缩下来,腰背佝偻,不停把瓜皮吐在桌子底下,丫鬟小鹊一脸嫌弃。

贾琮随意问:“月钱没短吧?”

“没。”贾环眯起鼠眼,后两句声大,别人都听见了。

王夫人脸皮抽搐了一下,她和王熙凤掌家的时候……这可恶下贱的赵姨娘一家,天天抱怨月钱短了……怎么如今……难道是在讥讽她么,当真细听起来,句句刀光剑影,随意一句,杀人片甲不留,诛人诛心。

往后听不见她们谈什么,贾环不受待见,没坐多久,心凉凉地走了,却在贾琮面前规规矩矩地应答了一通,似乎贾琮才是大哥,他是小弟,贾政晚年性情大变,少了点冷面冷眼,对贾宝玉贾环不如早年苛责了,未置一词。

家班于太妃国孝年间遣散,现无堂会戏曲之兴盛热闹,丝竹管弦之清雅闲乐,白发人送黑发人,贾母倍感寥落孤寂之时,二姑娘贾迎春小松一口气,她也不想司棋只是刚开个小头而已,家庭矛盾并未真正有效解决,一鼓而下,反正这位二小姐正是如贾琏小厮对尤二姐所说“二木头,针戳也不会动一下”,各样人有各样脾性,先天加出身、环境所决定罢了。

冷不防贾琮身边大舅子薛蟠两颊拉开,哈哈笑道:“我说件乐事,昨儿开店,闲坐无聊,四九城乱逛一通,西小市山海书店外面,竟有人鼓噪,大街小巷,有人匿名粘了揭帖,我叫人撕下来读了,不得了,说山海书社分店开遍大江南北,居然公然刊行蛮夷们不顾伦理天道的书,有伤风化,借古讽今……简直罄竹难书、百死莫赎。”

众人竖直耳朵听起来,谁不知道山海书社的幕后老板是贾琮?

“我听了,这还了得,这是我妹夫家的,也是我妹子家的,那就是我们家的,扒了一下午的揭帖。揭帖没扒光,倒是兜售了不少生意,呵呵。”

贾政面色严肃:“揭帖最可怕,内阁有官揭,私人有私揭,匿名揭更是用心险恶,反正不题名,想怎么骂就怎么骂,说什么都行。如此哗众取宠,便可引导舆论……加上先前攻击我们家南北考场名额选拔不合理的问题……得提高警惕,不容乐观。”

“没事,二叔换个角度想想,在官员与读书人之中形成舆论,产生规模效应,那是在帮我的书打广告……火了,一定能大卖,我得感谢我的那些用心险恶、居心叵测的对手们啊。”贾琮乐呵,摇摇头:“薛大哥,你兜售成了什么生意?”

贾政怔住,苦苦思索着“规模效应”是什么意思,完全搞不明白,一心只想着经史子集上看到的“陈新甲不保密官揭,被皇帝杀”、“《王氏复仇记》利用私揭维权”、“东林复社利用私揭、匿名揭,引导了多少暴动,为官者忌”……其实在贾琮眼里,这些鼓噪舆论的,不就是现代的媒体、微博、公知、专家学者吗?有经验阅历在,自能挡住。

实际上红楼梦也是有揭帖舆论攻击的,有人匿名在宁荣街贾府门外粘贴骂贾芹等子弟的打油诗……贾政一看就气坏了,便是明证,而且无从应对。

薛蟠得意洋洋:“卖棺材、卖骨灰盒呀,妹夫,我跟你们说,我一看满大街上,从来没有吆喝棺材的,我就想,哎呀,商机呀!我要是带人去吆喝,不就成了第一个吃蚂蚱的人?这得是多大的财富?”

“东城不满大街的一车车化人后的骨灰粉么?低端路线咱有,有钱的卖他们几个便宜骨灰盒,没钱的,哎,你们卖骨灰给我呀!”

众人听得阵阵恶心,薛宝琴愣道:“大哥,骨灰粉有什么用?买它做什么?”

“谁说没用?菜市场杀头,京城老百姓还争着抢着吃一块血肉呢。我告诉你们,骨灰粉不得了,它是专门对洪涝、水灾田地的最好的肥料,对这种地方,比猪牛羊粪值钱十倍,城外多少富农抢着要呢。”

史湘云掩嘴惊呼:“天呐!”

“还真是这样。”贾琮澄清:“我走过大江南北,骨灰粉是种田地者争抢的好肥料,要不说坟头的蘑菇、树木就长得比别的地方好呢。”

“再那样,也不能……这不是吃人吗?”史湘云怒目,呸呸呸地啐嘴。

贾琮笑道:“你没看到根本问题,交易是市场和供求关系决定的,薛大哥不去做中介,照样有人抢着去做,他不做,有人做,改变不了。再者,你知道那些骨灰有几成灾区死人?几成死刑犯?”

她们一想,贾琮看问题果然精准,竟无法反驳孰对孰错,唯有贾政大摇其头,想骂又不好意思骂:“太伤天害理了,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最好积积德。”

贾母已小憩不听了,薛蟠对妹夫感动不已,犹然不觉情况不对:“再说高端路线,咱是老本行呐,樯木、铁木、柏木、杨木、松木……啥样棺材我没有,就向那些鼓噪的读书人吆喝:幸会幸会啊,再来再来啊,什么?这款不合适?那再看小的这款,哎呀,肯定适合令郎,要不叫他钻进来试试,免费试,随便试……哎呀,老顾客了,给您打折……”

三春忍笑忍红了脸,贾琮点头:“不错,你很有天赋。”

薛蟠大喜,抓耳挠腮:“我就说嘛,只是这几天一上大街,老有人吆喝着要打我……一定是嫉妒我生意红火,呵呵。”

“噗!”史湘云林黛玉忍不住笑了,接着三春笑倒一片,贾琏贾蔷差点笑岔气,贾芸还好,薛蟠以为众人赞美他,尤其妹夫赞不绝口,愈发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绍兴黄酒。

薛姨妈薛宝钗母女好不尴尬,还多亏贾琮可劲儿夸,王夫人发自内心地笑,袭人想道:“有这么一个大哥,他们大房和薛家能发达多久?真是如三姑娘所说:不用外人杀进来,从自己里面杀出去,自杀就完了。这样也好,我们二房也没多大忧患,难怪太太高兴。”

再联系前儿弹劾科举、今儿家宅还有不宁、揭帖舆论攻击等等,笑过之后,妙玉李纨贾政薛宝钗等人,皆想到贾琮形势并不完全乐观,他能改变和扭转吗?朝中爵位未定,他怕是只能就此稳固一点阵营,隐退不出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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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紫菱洲雅调、柳叶渚偷会

又呆又霸的呆霸王、大舅子薛蟠,他自己一通正经说话,旁人听来全是胡侃笑话,贾琮思忖:“大舅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用处……最起码,这样的外戚,好利用,无头苍蝇,横冲直撞,没准能撞出一个大缺口来。对母女收之以利,对呆霸江湖脾性的人,收之以义即可。”

薛蟠深念妹夫救过他性命,粗大手掌猛摇竹扇:“忘了,宝兄弟和琮弟的生日,不都在大夏天吗?得赶紧挑个日子补上!”

贾政汗颜,轻揉额头,离坐起身,拜母告退,心里面想道:“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啊!”

二老爷贾存周,凡事只看到一个表面,向来也没有教育后辈的好方法,是从来没有亲自教育过,想他年轻时,贾母说“馋嘴的猫儿”,也曾风流潇洒,不甚挑食。

又深思:“幸好,宝玉虽一事无成,究竟没有薛蟠烂,这么一比,嗯……琮儿虽是庶子,究竟抛不了宗族大局,家族大利。”

若是政老爷真完全清楚贾琮风流勾当已超他,不知会作何感想,但他即使知道也会自闭视听,几年前荣宁两府的脏乱,他又何曾过问呢?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我十六生日,大大过了一场。”贾宝玉道。

贾琮道:“不用了,三年后再说。”

“大宴席是稍稍有点过了,然而约定俗成,禁忌规矩渐渐松弛,有些倒不用死守,大体过得去就行了。”贾母摸摸昭君套抹额宝石,久坐了一会子,老来犯昏,也不知想到什么。

鸳鸯来扶,她推手道:“宝钗平儿送我回去罢,你帮着打点一下。”

太太奶奶姨娘们各怀心思,各司其职,没个曲子堂会,说书先生,散得快。

贾琮长留未走,朝楼下喊船娘开船来这边,妙玉欲回栊翠庵清净,贾迎春拉她:“我们也到船上下两局。”

“那就好好谈谈。”贾琮当先上了三吴浪船,三吴浪船小,人登上甲板,荡开一段,吹起紫菱洲的浮萍,两个船娘驾橹摇了。李纨领众小姑子,后面跟上。

胡乱支使小丫头们收拾杯盘碗筷,晴雯、香菱、莺儿、紫鹃、翠缕等,湖边命令船娘,鸳鸯好歹等诸事妥当,迟迟到来,洲中前后左右各划三五小船竹排,白条飘飘。

即使无法光明正大与妻妾相交,谈一下却无妨,毕竟孝要一起守,晴雯支开船娘,自己闹着划桨,迎春妙玉果然里面下棋,近处芬芳在侧,眼下鱼翔浅底,莲藕生香,润气飘来,北侧缀锦楼已远离,南方蓼汀花溆遥遥在望,贾琮蹲坐船舷,人鸟相对忘机:“钱权色,真好。”

再淡泊的隐世情怀与优雅美人,皆要钱权守护,很明白这个道理的贾琮瞬间压抑拂却了不适当的伪善感伤,思绪如眼前景色一样山重水复,文书落下之忧、三年守孝之长、内外种种繁杂,一一从脑海心里掠过,想了一个又一个对策,一直到香菱从船蓬中捧墨砚出来:“姑娘们说,你该写个总纲。”

“什么总纲?”

“闺闱发表的,还有外来的他国神话,统一了山海盟的商号,也该统一一个总纲,作为中心法则。”香菱扶他主公下来,笑道,丽质天然,颦笑如秦氏。

贾琮不及想念秦可卿的袅娜,走船蓬下,贾探春道:“外面传进来的坊刻,不是有攻击质疑你的吗?得回绝它们!”

“嗯,提议不错,不愧是雅会东山、雄才莲社、海棠诗社发起人的秋爽居士蕉下客。”贾琮坐下道:“我想想。”

贾探春微笑微喜,雅会东山、雄才莲社是她借谢安谢灵运陶渊明典故发起海棠社而作,秋爽居士蕉下客是她号了,证明他们还有点隔房姐弟之情,尽管稀薄。

贾琮不由摸摸后背,其实暗生冷汗,这个题目总纲难度可大了,但姑娘们思虑得不错,他作为盟主、曾经文宗,确实得时时聚人心、收声望,名利名利,名即是利,并不是单纯地为了炫技,实有必要之处。

金鸳鸯神光仰慕,史湘云、薛宝琴专心窥视在侧,同性子的两人神采奕奕,贾琮心念迭转:“可笑,异世十多年,南征北战都杀过来了,我还怕那点文书工作吗。”

“你们谁琴艺最精?”贾琮思索记忆,不久便打好腹稿,突发奇想:“我有了一篇,要是能用七弦琴弹出来,最好不过。”

林黛玉摆摆玉手:“我学过一段日子,手疼得很,所谓三日不弹,手生荆棘,弹着玩倒行,要精就难了。”

“是的。”贾迎春挨近兄弟:“琴艺要精,非得天天都弹一二个时辰,手都能弹痛了,再说此时鼓乐不妥,不如写出来,叫外人弹。”

“怕啥。”贾宝玉道:“红白喜事,喜事就应该鼓乐。”

贾府四个春,各精琴棋书画,大丫头也由此区别,贾琮想最精琴的,该是宫里的元春,他边听边下笔泼墨写了,妙玉道:“你把减字谱写出来,我倒可以试试。”

众人都说妙玉合适,谱上琴曲,通琴理的人自能看出精妙,贾琮暗暗无奈,他只听得弦调,自己也弹不成,不精通怎么写谱?幸好妙玉全场最佳,应该无虞,深感妙玉真有大用,于是又边写边跟她说他词中七音。

“古琴十三徽十三音,哪来七音?”妙玉当场笑话:“嗯,你说的,可能是高音阶的无射律,我来帮你谱罢了。”

“是了,三分损益、十二半音、黄钟大吕、无射夷则。”林黛玉接道。

“是啊,焦尾枯桐,鹤山凤尾,龙池雁足,有好琴好词,不怕没好谱。”

贾琮暗暗汗颜,无人笑话,千金小姐们也只是一知半解,无论哪一门,精通都是耗时耗力的,只叹妙玉助府上良多,世外高人,一向冷傲,竟与贾琮如此亲切。

另外盼着贾琮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三春深察不出他俩快速飞逝的眉目情意,与贾琮尽过鱼水之欢的李纨,旁观默然,转眼对视鸳鸯,发现成行的丫头红了一下脸,李纨纳闷,心跳了一下:“该不会是鬼神惩罚,被鸳鸯看出来了?不对,是我心里有鬼才多疑。”

鸳鸯蓬外船尾和晴雯一起摇橹玩,心道:“珠大奶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哎呀,我又怕什么,当初老太太的态度就等于答应……”

贾琮挥笔写完,妙玉首先观看:“我谱、弹几天,再让你们听。”

众人只见题目是“天行健”,要过来看,贾琮伸伸懒腰,商谈了园子诗社与山海书社的往来亲密合作,重要之事完成,无心听人评价,出蓬门,叫鸳鸯晴雯开到蓼汀花溆岸边,可怜俩俏丫鬟娇媚柔弱,晴雯摇几下,骂着不干了,贾琮暗叹自己无隋炀帝万人拉纤的福气。其时残阳如血,他上岸找茅厕,说了要好好备出殡停灵之事。

鸳鸯看他去茅厕,自不便追随,想着由北绕个半圈再回荣庆堂,出了紫菱洲、蓼汀花溆,行出石道,迎头周围是柳叶渚,翠绿欲滴,掩天盖海,茂盛无比,折了条柳枝穿行,一人蓦然想起昔日贾赦威胁、倍感无助,袭人平儿诸闺蜜除调笑也无法,全靠自己奋起反抗,再跟贾琮,路途照拂,恍若一梦。

没走出花柳世界,远远见到柳堤远在东端,刚好贾琮出恭回来,也往这边行出园子,她愣了一下,拂动藕合色绫袄,欠身笑道:“怎么不听听他们评价就出来了?难道怕不合格被惩罚。”

“嗨,我不是她们诗社的人,只是合作关系,我知道你会跟我说的。”贾琮早察到远近无人,最先有一个眼神恶毒的老婆子,看丫头折柳枝,欲上来骂,辨出是大丫头鸳鸯,夹着拐杖跑了。

两人已经熟络,不脸红,贾琮拉她石后柳下的草地坐了,鸳鸯原也不懂书画,只说得出听来的品评,倾诉两句,急道:“快黑了,没灯笼,赶紧走吧。”

“不急,路上等个人就行了。”贾琮抱上了她,属迎春、宝钗那样肌肤微丰型的鸳鸯,他双手隔着青缎掐牙背心都很有感觉,一面解着水绿裙子的腰带:“刚才她们不是说什么无射、夷则十二律么,其实我们也可研究研究。”

“那些我就真不懂了,你教不会的。”鸳鸯笑着欲逃开,那一晃动,高挑水蛇身材一览无余,鹅蛋脸上嗔道:“我们还没个了局呢,你和妙玉早就无射变有射了。”

“谁说你不会,是学得快。”贾琮大喜,鸳鸯是啥脏话也骂得出来的人,温言道:“不到两年半,你们就过门,我如果又回金陵,肯定也要看看你父母,修修坟墓。只是你哥哥金文翔也不管你,我们再要相见相会,等得可是多少年。”

一番温言关怀,她早忘了要逃开,眸中动情,急急道了一句:“那你别脱光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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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野外战争、风采依旧

与晴雯、金钏、司棋并称红楼四烈婢的鸳鸯,已被贾琮改造了许多,大观园夜下打野,诸多不便危险,但也无比刺激,她只许解开一半,干涸许久的微丰高挑身材不到一刻钟便已得享极乐,相反,忍耐好长时日的贾琮却只是浅尝辄止,并未尽兴。

鸳鸯扎着因不是通房也不是小妾而没盘起的乌发,一边让贾琮帮忙,黑灯瞎火,看不到她事后的脸上春色:“你没尽兴是吗?”

“还好,说明我有长进,阴阳交泰,‘气’到了就行,合和而有无穷生意,倒不必过分。”贾琮回想方才她衣裙半解半掩,腿脚修长,虽看不清楚,朦胧豪华野外,却别有一番兴致,不满十分,也满七八分了,替她勒紧了汗巾,依稀望见比他高出寸许的贾府最高级别大丫头的水蛇腰身段依旧诱人:“有点可惜是,不在葡萄架。”

“葡萄架有什么好的?”鸳鸯疑惑,忽然想到什么,感动地偎在男人怀里:“是了,葡萄架下,七夕一起,能听到牛郎织女的情话,别欺我不通文墨,我可是老太太教出来的。”

贾琮忍住笑:“你知道潘金莲倒挂葡萄架吗?”

鸳鸯皱眉思索,不由缓缓离身,愧疚道:“有这么一出戏么?我真没听过,最香艳离谱的也不过《西厢记》、《牡丹亭》,而且选段演唱。”

又佩服起他的博学见闻,无所不知。

“嗯,是《金瓶梅》的,你可以偷偷买一本来看,下一次我们再一起研究探讨。对了,最好买插图版的,比西厢、牡丹好了去了。”她看到他目光深邃,谈论着崇高无比的学术问题,还拉她一块儿谈,琮爷待她是何等的知心啊!

“好,我一定买来看看。”鸳鸯有点学问,是被熏陶出来的,骂人都用“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可谓是雅俗都能拿来骂,自然是身处豪门上流、耳濡目染来的。另外学问就在酒令、牙牌词令上了。可是她雅的学问不精深,最下流最粗俗的画本戏文也绝对看不到,二来不像千金小姐出嫁前有专人开设性教育,故而让贾琮一步步开发上了,寂寞岁月,难得鲜活。

两人皆知久待下去必变生肘腋,相向而行,鸳鸯一面走一面默默回味身登极乐、从心到身双重舒坦的至极体验,久久难以忘怀,她在此方面,若不遇贾琮,全然一张白纸,王熙凤小产时她与平儿相谈便可见懵懂。再想也曾在大观园野外无意撞见司棋、潘又安苟且打野,今夜轮回到自身上,天幸没有隔墙之耳。

文战、武战到女人身上的战争,都磨炼得娴熟持久的贾琮带着些许成就感,略微飘飘然地返回灵堂庐居,再无眼馋妻妾之苦,怡然自得,仰观宇宙,俯察品类,感慨系之,翻了几本经史子集,查缺补漏,一下文思泉涌,在白天《天行健》词谱之上,更进一步地写出一篇《寒窑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琢磨修改,一夜并未写完,隔日迎春率先登门来望,麻衣缟素,并行与弟守孝,执宣城之纸相望:“又重学制艺了吗?开篇甚有气势,不像我,作首诗都读得出来羞涩退缩之意。”

贾琮另铺纸续接写:“你哪有羞涩退缩?二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棋艺在姐妹中应是最高的,人各有专长,我教四妹妹出画,你也可出棋道之书。”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起承两句,人家说我怯懦羞惭的性格,直露无疑,要不说言为心声,景为情语。”贾迎春坐道,司棋说:“琮爷要咱们姑娘出书就好了,打发得过多少孝期苦闷日子。”

“孙绍祖没死吧,当初我只吩咐让他生不如死……那会儿办事的余彪,不知道还活着没?”贾琮深叹时光飞逝,种种皆在昨日,在外努力拼搏等因,与骨肉感情不增反减,大概成大事者,须得有一番绝情,“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

两姐弟比别人亲点,话说得多点,隐约谈到了在场的司棋、大观园后厨争权的部分事,迎春随遇而安,不很愤懑大气,多从司棋口中说来,主弱仆强,司棋还说到了林黛玉、王夫人的二三事,贾琮听着未答,而后探春惜春到了,话音多了,探春说话掷地有声:“外面甄公子递进来的书,便有人赞叹原来海外、西洋也有很多文明,他们上古也有我们一样的英雄诺亚方舟、普罗米修斯。”

“府里老爷也看了,最近在拿我们《九章算术》和外国比,说什么牛顿三定理,真难懂,如宝琴海外归来,我们感兴趣,那些海外来的,大家也好奇,竟刮成一股风。”贾惜春冷眼道:“妙玉可真厉害,今天谱好了,就此热势,希望你这篇《天行健》刊出,能震震四方,风采依旧。”

“谱好了吗?我们去听听。”贾琮当即放下写……改进《寒窑赋》,兄弟姐妹商议,孝庐鼓乐实不妥,到大观园栊翠庵旁听可成,边看减字谱边进了栊翠庵东北,大观园的东北、亦是栊翠庵东北的嘉荫堂,曲水流觞,林木掩映,绣桔莲花通知了,片刻隐隐约约的琴声飘出庵门。

在场通南北腔调的龄官自告奋勇小声吟哦:

“尽管洪水滔天也不曾低头,尽管天崩地陷也未曾俯首,尽管疾病横行也不假外求,火光初现全靠我钻燧双手。”

“尽管溺于沧海或断失其首,尽管山高万仞而年逾重九,尽管十日并出致草木枯朽,张弓射出天地久……”

栊翠庵内老红梅树下,一棋坪一绣墩一人一琴,妙玉扎逍遥巾、穿古汉族程子衣一线横腰绸绢道袍,伸出飘逸袍服的修长玉指按由粗到细君臣分明的七弦琴,吟、揉、绰、注、撞、走、飞,常用古琴指法异常娴熟,铿锵争鸣,琴法达到高境界,给人敲鼓的幻觉,悲壮凄厉。

“出人意料,比我想得要好上许多。”贾琮觉得不白费,负手而听,三女各坐栏杆内绣墩,手提的香帕子飘出栏外,一扫儿女脂粉,竟然头次觉得古琴也有龙吟凤鸣,就连贾琮改进的腔调,亦不似江南昆腔软绵绵,而是把秦腔的高亢、中原安徽采茶歌的黄梅戏的清新明快融为一体、朗朗上口,任谁听了,都能哼上几句。

嘉荫堂下面,林黛玉命名的凸碧堂,靠山临水,堂子凸出来,正是赏月、观光、听声绝佳场所,史湘云、薛宝琴、林黛玉驻足在此,深陷琴音之中:

“栉风沐雨,三过家门不入。虽我之死,有子孙存焉。智尝百草,何惧肝肠寸断,死犹化鸟,将海填……”

下一刻,君弦、无射等十二律高音频繁发出,贾琮热血上涌,心道:“比后世网上的大神古琴视频,还更接近古韵,毕竟这才是真正的大神。”

此曲名为《天行健》,取《易经》乾卦之词,前半部分全是中国神话,是他前世网络歌手洛天依的作品,现在词同,谱调不大相同,但听来一般的振奋人心,寥寥几句,便道尽中华神话的抗争核心,与外国神话泾渭分明,高下立判。

几乎同一时间,西小市山海书社批量发行《天行健》词谱,老板罗高才请来了昔日教坊司的专业人士朱绣帘开堂演奏,听者间杂外国人:

“看我持缰握矩,决洋疏流,终伏大水,复归东游!”

“治得沃土,以飨食九州,何必叩首,以求方舟?!”

“操蛇之神,惧之上奏,帝命夸娥,负山避走!”

“取火有道,何至于偷?!天亦可补,尽显我风流!”

词未唱完,本国人士专心倾听,书社三堂优雅清净,檀香氤氲,与大陆剪不断理还乱的东南海岛女王奉邀坐楼上雅间,亦有深深的归属认同感。

詹姆斯、约翰逊、克里斯托弗等洋人围绕在中国通的黛富妮身边,问唱词何意,黛富妮只说有古希腊韵味,说不清,却听出诺亚、普罗米修斯被东方神话吊打了一遍,心里不舒服,里面很多典故,司马迁自述未敢妄言,洋人又哪弄得清楚?

第383章 名利双收

曲不是闺中作乐,词也简单明了,气势似李青莲从西域走来,引吭高歌,尖锐高亢的琴音破进二堂二楼,一插屏雅间,张茂才用筷敲碗回应:“大家认为怎样?”

“曲子好。”王应麟应道。

“是,此曲富贵间少见。”司马匪鉴摇头晃脑。

“那就是说词还差强人意喽。”匡**一愕,道:“幸而不是与人叫板会战,就不能辨高下,但,词虽不像古来格调,胜在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好巧不巧地把西方神话给一一反击驳斥了,近来不是西学初兴么,盟主山海公又提倡又反驳一二,有所批判地提取加剔除,不致落人口舌,就很妙了。”

“山海书社……《山海经》神话,自号山海,再加上一首《天行健》词曲,名号深意已呼之欲出。”王应麟突然一脸敬服,摆正位置。

众盟友纷纷回味,大加赞叹起来。

“沈约把咱们汉字分了平上去入,是以有平仄,周邦彦统一词牌,是以有格律,沈璟统一南曲,是以有韵调,凡统一而得认可者,经久不衰。可惜你们家公子,不受束缚。”曲落离手,妙玉声音缭绕蟠虬的红梅下,莲花绣桔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唯香菱笑出梨涡:“林姑娘也说过似这样的话,做到这一步的,非天纵之才不可,咱们琮爷是常人不能比了,因他从不按常人的路子来。”

莲花绣桔感觉格格不入,未敢入二堂,窃窃私语地先出来,妙玉望着香菱淡笑一下,心道:“傻丫头,他是嫌规矩束缚烦呢。无规矩不成方圆,不按规矩来,诗词界的人根本不认你。然而他今日威望临天下,就是吐一口唾沫、放个屁都有人捧的,哪怕说句不通的屁话,也是名人名言,让人奉为金科玉律。词不入流,意思倒好。”

香菱两手握在鼓鼓的胸前:“你的曲子也好,教教我。”

妙玉随意应了,又想道:“他想这么玩也好,若是规矩死板,无出人意表之处,便不是我看中的人、我的郎君了。”想到此处,便心下甜蜜,也不以自己曲琴更胜一筹而居功,她本深居简出,无意外界名望,应贾琮要求,才题了“槛外人”的名号刊出的。

香菱回转先至凸碧堂,正逢史大姑娘她们谈论琴曲诗词,没插上几句,相约去看贾琮,并顺便具体分派一下停灵任务,沿途遇上晴雯给妙玉送东西,问她送什么,谁吩咐的,晴雯笑着不答。

再前行几十步,便到嘉荫堂,槐榆青翠,遮天蔽日,在场中人唯贾探春听得豪气勃发,抚掌大赞:“好一曲《天行健》,自强不息,绵绵不绝,琮弟和妙玉真乃合作双绝。《山海经》、《淮南子》是偏僻一类,人多谓之怪力乱神,并夸父逐日、大禹治水、后羿射日、精卫填海也少有人称赞,真真是独辟蹊径、借古讽今,与外国神话一比,果然是咱们的更有韵味,开天辟地、炼石补天就是抗争。而外国呢?火也要偷,灾只能逃,谁敢以力抗天?抗天补天者,唯我中国耳!”

“那些先秦古籍,诘屈聱牙,零星碎片,我们只在诗词用典中遇到,很难成系统论述,且无趣,谱成曲子倒要好些。”林黛玉琢磨着点头。

“诘屈聱牙……什么?那是什么东西?”香菱恍若发现新大陆。

林黛玉眉眼弯弯:“没什么,刚才是你听错了,幻觉。”

“多少年了,儒家士大夫不天天嘴上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别人光说不练,我不过实际行动,继承往圣,加以创新罢了。”贾琮摆手谦虚,内心暗喜,心想不论巴结他的,亦或真爱琴曲的,两者之间哪种人来买,他都能赚上几笔,名利兼收。

“贾琮,字子礼,号山海,嗯,今儿才知道号的出处,琮为礼器,鼎镇山海,既合《山海经》之名,又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顽强不屈、抗争至死的深刻寓意,唔……比二哥哥的怡红公子、绛花洞主好多了。”史湘云小嘴一嘟,拍手一笑。

贾宝玉冷眼侧目,贾琮有些无语,想道:“我当初就随便取个号而已,虽也考虑过取得开阔一点,但却没想那么多……果然名人就不一样。”

众女于曲终回神,思悟湘云说的不无道理,贾琮这一篇虽说不上惊世,却自有其回绝、用意之妙,有的放矢,恰到好处。

贾琮道:“蕉下客不让你环三弟进来,听听品评吗?清客相公说他作诗其实有可取之处。”

“话说的不对,怎么是我不让他来?他自己不合群,罢了。”贾探春偏头冷哼,仿佛提起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贾环是很伤她面子与自尊的事。

“咱们的环三爷,或许可以里外帮忙跑着应酬,总之男儿身比你们方便多了。”贾琮负手远眺,智珠在握,站在嘉荫堂二楼,楼下从东北原宁国府会芳园来的溪水潺潺,一路载残花败柳,不愧沁芳溪之名,“三姐姐和四妹妹,大功、小功的孝期只在九个月、五个月之间,不重,但可安心钻研字画。一个会书法,一个会绘画,书画合璧,岂不双绝。”

“二姐姐和我一般服斩衰,可要苦了。不管琴棋书画,我们仅以娱乐为主,倒不必太苛求。司棋、绣桔两个姑娘要强,帮衬着,我倒放心。只是,后宅以平嫂子调度为主,大家也服气。”

贾琮表面和和气气,实则一切乱局他心如明镜,从后厨芝麻小事到迎春处境、从眼下父孝危机到宗族夺利以至于朝廷格局、从试图以家到国再到放眼世界的联系,无不是要突破重重阻挠障碍。刻下二婶王夫人不甘失利,贾琮盘算冷哼,若她适可而止,那么宗族各自按比例分益,以自己一房为中心运转,反之,若她野心昭昭,坚不下位,那就打击到死……至于为林黛玉除掉一颗未来的致命棋子,不过是顺手为之,额外收益,林黛玉死活,贾琮就算过问,也不会真正放在心上,当成大事的。

众人看贾琮指挥有度,各自叹服,一一遵循,都基本满意,怀着期待。

为堂伯叔父母丧,贾惜春服的是五月小功,孝服比较细致,玲珑俏美。为伯叔父母丧,贾探春、贾宝玉、林黛玉、李纨服的是九月大功,麻带束发。所谓五服,越亲者越重,孝服越粗陋,贾琮贾迎春不辑边斩衰,以示沉痛的哀思。五服递减,越疏者服饰反而越好看,身穿大功辑边熟麻布的李纨便愈有熟美俏味风韵,星眸闪熠,感觉贾琮一点也不像小男人了。

接了并摆好下面拿上来的笔墨纸砚,湖州之笔,徽州之墨,宣城之纸,肇庆之砚,文房四宝,天下驰名,贾迎春说把那一篇《寒窑赋》也写完刊出,李纨款摆白群袂附和:“看看你经史子集的学问落下了多少,状元可不要不如闺中杂学之人,我们就等着看你笑话。”

“能让你们一笑,也是本事了。”贾琮进楼房中,目光很快从李纨身姿上收回来,执笔沉吟,他走到哪,贾宝玉在哪就黯然失色,钱权集于一身之人,在哪儿都是主场中心,蘸了迎春在肇庆端砚上磨的徽墨,下笔写道:

“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拓年长,岂是善良之辈。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簪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

山海书社二进楼与堂,绕梁余音戛然而止,楼上堂下轰然响起掌声,朱绣帘起身福礼,和现代慕洋犬走进西方维也纳大厅毫无感情地花俏炫技有钱就进不同,东方主场的东方韵味赢得不少掌声,且是在洋人的注视下,黛芙妮明眸生彩,解释:“刊行本出来了,正是那个贾督师与人合作的。”

“谢谢,尽管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一股西班牙乐曲那样的狂热。”克里斯托弗躬身,碧眼幽幽。

皇城通政司大堂,一封封奏折在此被审核、上下通行周转,张茂才阅过贾琮奏折,忽略内阁,直接递交内监,转进大明宫内。

荣国府荣禧堂,王夫人放下大石头似的,舒坦地敲着木鱼,渐渐地等贾琮权势慢慢消散,大房沉沦,只要不是抄家灭族那极低概率的事件,家产与宗族大权,她们能得到很大部分的。(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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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贾琮的识人之能

史湘云眼神随贾琮欧体赵面的漂亮馆阁体移动,圆眼转动:“春秋秦汉的名人,差不多都写”

但见下一段起讲是:“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支女,时来配作夫人。”

“比起汉唐赋论,差很多火候。放在今天,足以一观,就算不错了。”贾琮深切感受到了史家侯门千金的活泼好动,此文不长,收尾点题:“吾今寓居父陵,朝求僧餐,暮宿破窑,思衣不可遮其体,思食不可济其饥……”

此篇是贾琮翻阅不少典籍后,决定写出来的,原作者为他前世那时空的宋朝状元宰相吕蒙,这个时空并无此人,贾琮也没完全照搬照抄,比起之类,不论行文情感都要差一些。

因此,他做了改进,并且,恰恰符合他当下守孝的环境、攻击不断的情景,又可谓再次信手拈来,完美回击外界议论,而巩固文宗之位。

史湘云不止只有性子天真,对联对子上面大观园首屈一指,无出其右,故此真看出了行文对仗上,远远达不到千古名句的地步,但于当今来看,才华确实不浅了,文中典故娴熟,看起来便可见贾琮二十三史皆在胸中,且文思气量宏大,恰中现实的他“宰相肚里能撑船”。

最对胃口的却是平日性子古板寡淡的李纨李宫裁,她略浏览几眼,心中暗赞,贾琮的境界比贾兰不知高了多少,轻声赞叹道:“楚辞汉赋唐诗,千古流传,琮弟这一篇别看瞧着气魄不大,却论尽古往今来上到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的人物,境界之透,岂是一个‘寒’字能概。”

“稻香老农谬赞了。”贾琮飞快挤了个眼,众女传阅一遍,抄录一遍,拿一份叫小厮传到书店去。

谈了一会儿琴棋书画,各自散开,贾琮基本确立了园子姑娘们的海棠社、桃花社与他自己的山海书社的良好合作关系,在当前法律道德的空子下,尽量把众女的目光往外引,她们各自的心病困扰,忙于服孝,贾琮却暂时不过问。

夹在柳叶荇叶之渚、紫菱洲的缀锦楼闺房,前水后林,左山右亭,清幽雅静恰如贾迎春的温吞水性子,波澜不惊。到闺房后对于昨日自家丫头之事,仍旧只字不提,兀自仪态端方地坐在四面无围的罗汉床上,自闭视听地瞧着琮弟的文集。

绣桔道:“姑娘怎么不说话了?那园后厨房的人,真是看人下菜碟,势利眼儿。司棋姐姐为甚今儿个风风火火的?还不为的是姑娘。咱们得拿出个威势来。”

“姑娘想想,三姑娘要吃什么,她家的侍书去说一声,人家没个反驳。而我们去说一声呢?人家有得回嘴呢!”

贾迎春自知司棋强势有为她的原因,只不过此乃一部分,并非完全如此,司棋本意还是让她亲戚进来,把持后厨,捞油水,大抵历来主仆之间,你弱我就强,你强我就弱,古今君臣、父子亦不过如此,迎春目不斜视:“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想跟着琮弟出出书也不错,但凡钱给够了,就没争端了。况且,当下不是平息了么,何苦再提。”

绣桔原在试探,想姑娘会心生闷气,同样庶出小姐,为何三姑娘便无事?不料二姑娘全不在意,能静一刻是一刻,竟无责备,绣桔、司棋俱松口气,下一刻心又提到嗓子眼:“姑娘还是那脾气,我们要抬起头来,更得耀武扬威,外人怕了我们,才不敢再欺。”

迎春玉手轻翻书纸,自思何来由变得如此呢?一个人长大懂事了,会觉着,怎么变成这样?一切莫名其妙,细细去想,往往环境所囿。譬如她,父亲贾赦是从不过问,不然何以光明正大卖了,继母邢夫人,更别提了,后妈,毕竟是后妈。

也就琮弟照料她一二,闺阁小姐,既然吃穿用度被宗族集权把持,不能私自走出家门,命脉、悲剧根由也在此了。

但,贾琮鼓励她们以号坊刻,由此念及早年为她撵掉恶仆,贾迎春不由心中温暖,似早晨旭日从东边翠滴亭照进来,紫菱洲一片光亮,穿透假山石林的有形壁障,然她还是顺着受,不想争什么,也不想吵什么。

“平奶奶和金姑娘来了。”莲花帘毡外传报。

贾迎春起身迎接,谈不多时,邢夫人面色不快地系着披风大踏步进来,平、金两位急忙转侧间的司棋卧室,清晰听见邢夫人说,迎春怎么给她丢脸,怎么探春的丫头就没事,叫她好好管教管教云云。

等邢夫人数落完,一刻不愿多待地愤愤离开,早已正式脱掉丫鬟背心的平儿珠翠摇曳,与金鸳鸯并肩坐榻上,捏着淡青帕:“后厨的柳嫂子好好的,还在宝奶奶房里做过一段日子,并无错处,司棋姑娘,可饶了她们。若是真给银钱叫她们另做饭菜,不答应且尖酸刻薄的话,尽管来回我们。”

司棋低头不应声,并不服气,鸳鸯笑道:“二姑娘缀锦楼一处,琮爷额外拨钱过来,不怕被人做主,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接着蹙起眉毛,鹅蛋脸上显现忧色:“且先过好一日是一日,琮爷这几年是不论京官外任皆做不成了。”

老太太的大丫头点到为止,司棋既是痴情的烈婢,又是带有嚣张跋扈之风的丫头,听闻鸳鸯发话,不禁想到金鸳鸯耳闻目睹她与表哥偷情私会之事,实有把柄在那,要是说出来,再查证传信的张妈等婆子,她岂不身败名裂、扫地出门?

“是了,好姐姐,我不过多说了几句话、砸乱几个杯盘罢了,自然愿和睦相处。”司棋立马委身福礼,榻上两位释然。

平儿鸳鸯皆知识文化不高,但平儿是管家能手,管事管人都恰到好处,原著玫瑰露事件便考虑周全,调解得各方满意,可见一斑;鸳鸯亦有处事度量,对于贾琏一房曾有难也未曾拒绝。二女合力,贾琮就不怕守孝期间家里会乱得不可收拾,平息不过来。

正当邢夫人感觉丢脸、王夫人心中大出一口气之时,贾琮却在不声不响之间,用早已练就的识人用人之能,平息着风波。

与此同时,贾琮翻译的外来书本正影响着府里在内的一个个人,自己和姐妹们外号署名的一些书籍陆续刊出。停灵如期举行,看似按部就班,有条不紊,但某些潜伏的波涛,仿佛正等着这场大风呢,要爆发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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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驭民五术、纵欲报应

跟着贾琮夫妇返回的假小子史湘云,两条小辫子一摇一晃,充满青春的活力:“琮哥哥,不,好姐夫,我也要嘛!”

贾琮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回头看着青春洋溢的少女:“你要什么?”

“出书呀。”史湘云一瞪圆溜溜的大眼睛:“我能写对子,我对对子可好了,他们都抢不过我。”

贾琮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小失望,实在充满了男人的矛盾复杂之情,贼笑兮兮:“云妹妹的号叫什么来着?史家那边终究看管得严,你没人里外帮忙传递呐,恐怕不方便的说。”

“枕霞旧友,还是宝姐姐给我起的呢。哪儿不方便了,我既过来,当然得跟宝姐姐住着。”史湘云努努小嘴,闷闷地哼了一声,煞是可爱。

贾琮无语,当初宝钗一顿螃蟹宴,可真是彻底笼络了湘云这个小迷妹,也没人跟她说忌讳灵房的事。枕霞旧友,外号倒很贴切呢,听来就想起她醉眠芍药茵,酣睡不醒,贾琮想。

“那是老太太说,史家以前有个枕霞阁,这么来的。”薛宝钗抿嘴一笑:“云妹妹和我们,开诗社、吟诗作赋、对对子,原不过是闲暇闹着玩的,赚不赚钱倒也无谓。”

富人小姐们的雅致生活,本是如此,贾琮自然不会拒绝,点头应允。

听这血缘关系不怎么亲的堂表哥答应了,史湘云拍手一笑。从大观园返回东跨院途中,见他们夫妻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仿佛她很碍眼一般,史湘云小嘴唇抿动,翻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悄然离开,她丫鬟翠缕看得一脸迷糊。

贾琮摸摸鼻子,愈发地觉着无语,却想道:“湘云从小失怙失恃,父母双亡,来贾府这里唯宝钗待她最好,也难怪她这样依恋。就是天真不大懂世事了些。不过,天真纯洁也好啊……这种女孩儿最容易调教了……”

成亲三四年以来聚少离多的年轻夫妇,并肩行在院门回廊,秋风萧瑟,银装素裹的娇妻轻声道:“我们前儿奉懿旨入宫时,见当今圣上的乳母列在两宫皇太后之下,几欲并尊……内监和我们家大小姐说,那位甘姓乳母已被圣上封为伺圣夫人。”

“我也听说了,只是皇宫内事,能不管则不管吧,听见也权当听不见。”贾琮微微皱眉,想到了前朝成化朱见深与保姆万贵妃、天启朱由校封保姆客氏之事,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可有些东西,一直在轮回。

薛宝钗便不再多说此事,两人都想到袭人与贾宝玉亦有与此类似的感情,宝钗道:“你在想什么?”

“是另一件更深的事。”贾琮叹道:“当今弘德皇帝龙潜时并未受正规帝王教育,近日刘公公传信来,有葛赵太监奉教之,以后我们为臣子的,并天下百姓,恐难应付。世事在变,人也总会变的。”

“有这么厉害?”薛宝钗讶异,贾琮也少见她这种吃惊程度,毕竟这位美娇妻学识不浅,博览群书,可有些书,她真看不到,何况贾琮还有后世几百年积淀呢?

“那当然了。”贾琮双手抱胸,嘿嘿道:“商鞅名留青史,厉害之处不止是变法强国,还有驭民五术,是真正的帝王之学。几千年来,对神州这片土地的百姓屡试不爽……”

“你求求相公,相公就教教你。”贾琮循循善诱。

商鞅驭民五术,古老晦奥,版本杂芜。薛宝钗亦未曾听闻,她动动嘴唇,心底起了浓烈的好奇,却道:“我才不稀得,不说我不是男人,用不到;就算是,也不想读多了,坏了心志,移了心性。况且,我原不需要驭民。”

“可说不准,娘子将来会需要,也未可知。”进了家门,细细欣赏素颜素服、一尘不染的富家女子,握住两只葇荑,低头俯视,满月之脸俏然生晕,端淑与成熟的矛盾结合,勾人心魄,贾琮揉捏两下,在她云鬓耳边吹气,低声道:“要不要学呢?我现在就教你,过了这个村可没了这个店了。”

薛宝钗脸眼饧耳热,啐骂不已。

小别胜新婚,加上女要俏一身孝,此时宝钗的风韵无疑很勾人,年轻夫妇也恨不得翻云覆雨一番,沉醉温柔乡,但皆知不合时宜,调笑一阵,商量了些事,也就罢了,当然贾琮不免又动口又动手动脚的。

弘德二年辛巳的秋天很冷,那冷尤其在寒露霜降以降。

薛宝钗闻知丈夫言商鞅驭民五术之奇效,便私下收集而来,此书甚难得到上佳版本,繁芜错杂,随历史朝代经几人几手删减添增修改。

然以如今贾、薛之家势,不说求购,也自有人巴不得帮忙,送上门来,而与他们牵线搭桥,攀附权贵。

“壹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

静坐铁槛寺男女分居院落的守孝灵房,薛宝钗圆亮的水杏眼眸瞪着一眨不眨,喃喃自语,娴雅思索,忧心自忖:“夫君的担忧不无道理,当今圣上弘德皇帝若学得并能灵活运用帝王心术,现下还是施之于民,不久的将来,便要施之于夫君此类的官员勋贵了。”

铁槛寺庙里另一灵房外结庐而居的耳房当中,贾琮做佛家的,舌抵上腭,面西而卧,他也大意浏览了,惆怅长叹一声,静坐不语。

他也无心去想究竟是皇帝自愿去学而广为搜罗,亦或者是葛玄礼、赵康为争宠而奉之的。

这段停灵守孝期间,他倒是真的慢慢学会清心寡欲下来。

毕竟他年龄未满弱冠,房^事不宜太过。

想起前世网上之“戒色吧”,纵欲加熬夜加久坐而废掉的人,有几百万,不可不警惕。

至今身体未废,他知道实是营养、运动皆无落下的功劳,但如此常常与众女恩爱也是不行的,中医云肾主髓、通脑,肾虚则百病丛生,绝非虚云。

而八段锦固肾功、子午养生桩、佛家吉祥卧大有补肾养肾、固守精关之功,甚至强过吃药,不过练功得坚持,得吃苦。

放下一切,包括出书、朝廷与家族的斗争等、练功、守孝,时间就像川流不息的水儿,滴滴流走,那涓涓细流,无可回溯,纵回溯已不是当初。

门外冷风一吹,一冰冷英俊的江湖少侠行动如风,飘然进来,几欲吹灭屋内昏黄烛火。

“我便说过,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容貌之英俊与贾蔷并驾齐驱的柳湘莲抱臂而立:

“所谓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卧如弓,这吉祥卧用来固肾是不错的。”

贾琮笑道:“哪里有报应,我现在收枪还算早呢。不过,我倒是把历代生卒年可考证的皇帝的年龄算了一下,二百多个,平均岁数才三十几。”

“皇帝拥有全天下最好的太医、灵丹妙药,而依然只活那么久,可知纵欲太过,必有报应。”柳湘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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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从巅峰跌落低谷

虽不愿过多置喙辩解,算起来贾琮经历了两个青春期,目下也还发育期未完,多学点中医养生也是好的,他知道柳湘莲说的有一定道理。

古来皇帝有最好的药物资源和医生资源,而平均年龄并不算长,盖因纵欲太过,大多无法控制到适度状态。贾琮想男女之事或者自我安慰这事,大概就像毒^品,一上瘾则一发不可收拾,凡夫俗子大多无法控制,也确实是毒^品。

论及,柳湘莲瞄了瞄,随意问了一下,贾琮答道:“这是一本详细论述富贵人怎么养猪狗的书。”

柳湘莲哂笑不信,坐在简易孝庐内的简易蒲团上,冷笑道:“富贵人会去养猪狗,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贾琮无喜无怒:“云,壹民:使民众的思想统一为君主神圣的思想,成为思想奴隶;弱民:民间力量强大则对统治者形成威胁,民众软弱则畏惧君主、依赖君主;疲民:使民众疲于劳作、徭役、征战无暇他顾;辱民:打击民众的自尊和自信,挑唆他们互相争斗,使之终日生活于恐惧中;贫民:使民众困于生计,从而既无心也无力反抗暴政,反而只能祈求君主赏赐和怜悯。这,不就是在圈养猪狗么?”

柳湘莲默然,回忆几年前和这个他最好的义兄薛蟠的亲妹夫出京上任三省巡按,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贾琮所言,似乎也是真的。

贾琮淡然道:“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吗:赶驴骡的人有这样一种办法,在驴骡脑门拴一块大饼,驴骡就边走边拿嘴去凑,如此便跑得快,一会儿到了人想到达的地点,可它们依然吃不到饼。”

柳湘莲轻轻点头:“或许历来驭人者,皆会此法。”

贾琮转移话题:“怎么,柳兄今日如何有兴致来陪我这丁忧守孝、优游林下之人?柳兄和宝琴妹妹的婚事,还没订下么?”

“唉,婚姻之事还是再放放好了。罢了,到头来我才发现,还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适合我。”柳湘莲沽了几口状元红,怔怔出神:

“为兄来是想说,如今七七、出殡、大殓等事早过,若要抚灵南下,为兄或可护卫一程。至于适度控制女色一事,在于修心,我想没人比今日京师白云观的掌院更了解的了。”

“不论是你修心强身,企图再度复出,完成不世伟业,还是我练功学武,飘游浪荡,都是要修心悟道的。”

贾琮释然,修心是为自强,强者方能无畏。

他眼见柳湘莲行到灵堂,两手袖各笼一块白布。一般亲朋好友参加丧事,袖笼白布即可。

上香并烧了几张锡纸,柳湘莲的普通棉麻褐袍,并两块肘腕白布在阴风鬼火中轻轻的飒飒响:

“人想死亡日,欲火顿清凉。

愚人若闻此,愁眉叹不详。”

贾琮仰望木梁布条,接道:

“究竟百年后,同入烬毁场。

菩萨九想观,苦海大津梁。”

“不错,你若和妙玉学得不净观和白骨观,以你能从一介庶子坐到权倾天下的督师大学士的能耐,控制女色,强壮心身,还不是小事一桩?”柳湘莲话尚且未落,便脚步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铁槛寺灵棚,月下唯余蝉鸣阵阵,仿佛一等将军贾赦老大人在地府畜生道穿越阴阳而来的一声悠长叹息。

柳湘莲自和贾琮与薛家交从过密后,耳濡目染,也会些先贤的经验之谈了,贾琮想此君最难得的是能在身边之人皆处于欲火中的情境之下,仍然能洁身自好,不染业火,难怪天生傲气,强大自制力乃成功者必备。不过话说回来,有这样一个洁身自好且武艺高强之人听命而护卫左右,亦是他人身安全的保障之一。

想想,自己可不是占了莫大便宜?原本会与柳湘莲交集的尤三姐已对自己死心塌地,而柳湘莲,或许是为报薛蟠结义照顾之恩,甘愿为自己护卫,毕竟薛家待他,衣食起居住宿不说,还急着给他安排媳妇。

从柳湘莲来说,遇见薛蟠,福祸相依。

而遇见贾琮,柳湘莲现在或许未知,将来他们会有什么大福缘。

翌日,贾琮正想借经忏之名到京师白云观访妙玉,真心学一下法,后面别院陪同宝钗守灵的莺儿来回,语音脆生生道:“琮爷,奶奶说果然是有些法门的,愿琮爷往后奉上更加小心一些。”

贾琮早知以爱妻之聪慧,看懂诘屈聱牙的先秦古籍不在话下,佯装一愣道:“看来你奶奶是深为赞同疲民弱民之道了。”

“嗯,奶奶还说从卫国来的商鞅,严刑峻法,令民百金抬竹竿,割鼻太子师公子虔,一举奠定大秦之法治天下,琮爷很有商君气魄呢。”莺儿笑答,尽管她并不太懂那些东西。

贾琮点头,他已适应了宝钗的尽量不在丁忧期间接触他,又想他们夫妻果真是一类人,商鞅和他的功过已经任人评说,不过他倒是比商鞅更高明的,因为商鞅已被公子虔陷害而车裂而死,而他至今犹然安然无恙。

莺儿出山门传话时,遇孙福眉目传情,不久孙福进来备轿和听候传唤,大致回了一下家里和外面的情况,面色有些担忧地道:“府里二太太虽然只是轻轻提过几句咱们一房钱经族长蔷哥儿手也有不公的话,但是好像很不满呢。小的担心的是,如若南下守孝,回来定叫她们蚕食吞并了。毕竟元妃娘娘是二太太亲姑娘,花姨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

“而琮爷不得在官场走动……长此以往,再好的朋友也未免会生疏了的……”孙福的担心,也正是想贾琮彻底落马或者死亡的那些人快意的地方。

很显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科举六元、当朝文状元、三省巡按、督师大学士,一路赫赫威名的贾琮,此番丁忧回家,非二十七个月不得出,到时就算出来,不也物是人非?各方面的班底不都换人了么?

这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不是被人打击,而是礼俗惯例所规定的。

“无妨。”贾琮静坐轿中,也不问朝廷上下有无官员弹劾他,怎么弹劾,仿佛一切早已在预料之中。

孙福只好闭口不言,自个儿却是为和他利益性命相关的主子爷忧心忡忡,即使琮爷一路走来每每化险为夷,云开月明,然而这事能怎么办呢?难道本朝丁忧之人还能遥执朝政不成?琮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贾琮波澜不惊地坐到京师西便门白云观,正逢重阳佳节,还未进四柱七楼木牌坊的棂星门,便听到左右路人的谈论声,隐约似是对于他贾琮的不得不守孝而感到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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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妙玉湘云百合情

京师西城西便门外,白云观街道。狂沙文学网

贾琮远眺,目光所及的行人之中,几乎没有认识的,因为京城机构臃肿,那么多小官小吏,数以万计,他怎可能每个都记得。

坐到他这个位子的人,熟悉的唯有一京十几省的大佬。

那些边走边谈的便服小官吏,似也不认识他,一人道:“贾辅臣这回恐怕要糟了,甭说再次上马成为内阁首辅,恐怕自势力都难保……”

“是啊。”另一人接道:“自从贾辅臣回家庙丁忧后,内宫二十四监尊贵的衙门,无不想出来把持海贸,与他也疏远了。昔年张阁老的人、还有三王爷的人,事儿一件一件地挑出来参劾他……”

“嗨,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那些事我等小吏说说笑笑也就罢了,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上面的神仙打架,我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是远远躲开为好,甭说那些了。”

然后便听见这些底层公务员说一些拉拢人脉、抱怨薪水太少、工作太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之类的话。

孙福小声嘀咕谩骂,贾琮下轿后宛若未闻一辞,历经了那么多事、那么多生生死死的他,心境早已是“江流石不转”,也不怕“遗恨失吞吴”了,这些物议,在他汪洋大海的心里,掀不起一点波澜、一圈涟漪。

背着双手,进入“洞天胜地”、“琼林阆苑”匾额下面阔三间的山门,辰时暖洒得歇山顶单檐琉璃瓦、汉白玉雕花拱券石门、檐下额书“敕建白云观”、门前石狮、华表、嵌“万古长”字样琉璃雕砖的棂星门外照壁流光溢彩,巍峨却仍有丝丝冷然。

白云观为北方道教中心,受朝廷敕封,当下妙玉承贾琮之福泽,受当朝弘德皇帝封赐为道录司“左正一”,掌白云观,按品级为正六品。

六品虽听来低微,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妙玉对朝廷说不上有大功,要说苦劳,也唯有当初三省巡按任上的文书工作,算得上小功大赏了。

白云观道录司一脉,有左右正一、左右演法、左右至灵、左右玄义等官职,六七八品不等。

道教一脉官职最高的,当然是南方江西龙虎山代代沿袭的张家封号“正一真人”,正二品,史上最高,无出其右者。

从八品玄义官通报,从六品演法官亲迎贾琮进山门到四帅门前。

贾琮知道此地虽然人口繁盛,但妙玉地位最高,中隐隐于世,自有无人吵闹的清静之地,况且白云观如此之大,宇庞杂。

演法官待要介绍一下白云观的历史悠久,道法之灵,灵丹之妙,那面阔三间进深一间的四帅最左一间,谈话声连他们脚下的王灵官塑像大堂都听得见。

贾琮只听这两人声音有点熟悉,一人声音尖大,中气十足,想来是强体健大腹便便之辈:“哈哈哈,亓兄,这白云观可是北方道家圣地啊,全真七子之一丘处机,其弟子尹志平先后奉命坐镇其中,物宝天华,人杰地灵,可玷污了亓兄这先朝帝师的贵足?”

“甚妙。”那位亓兄语气温雅,只是气息略显微弱,想是常年闲居之故:“有一点美中不足,此地正一官掌院竟被赐予了贾琮小儿的姘头妙玉,一介女流之辈,不仅玷污道家圣地,而且也难以发扬光大了。”

“嗨,亓兄切勿担心此事。”任其火得意道:“那贾琮这回翻不起浪花了,贤弟四处走动,有所听闻。至今为止,圣上可还从未对贾琮加官进爵,而且,贾琮各敌对派系的参劾奏折不断,他老朋友戴权刘知远等也不掌大权了……”

“从宛平秀才罗国奇、到六部六科魏无知、罗敏、徐有贞,再到阁部张分宜、地方官巫舟等,此子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杀心极重,再到我儿亓诗轩,贾琮得罪我江南士绅者,更不知凡几。这还是我们明面知道的,他暗地里整掉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纵容此等权上位,实是国之大不幸。这一回好了,他翻的可能极小,只是,关于丁忧,有一个夺起复的例外……圣上会不会……”

只听任其火迟疑一瞬,忽然冷哼道:“我虽无官品,却常在官场,听说过一些。夺起复,先不说皇上会不会下旨,即使下旨,夺起复为大不孝,纵使首辅,也要遭受无数攻击,必将举朝哗然,贾琮一党能承受得了吗?无论怎样,我们都是稳坐钓鱼台呐亓兄。”

“也是,扬州潜伏的那位,也要转为京官了……”

旋即话声渐渐不闻,他们好像转到了后面玉皇。

没想到这两个老匹夫还贼心不死,任其火是忠顺亲王下面的聚宝盆之一,亓闻道和他有杀子之仇,这些人,贾琮并不放在心上,因他丧生的敌人,不知有多少呢。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是为雄中雄。

扬州潜伏的那位?看来三王爷的棋子还是很多的。

贾琮心里冷哼,官场人世之险恶,他早已看透了,祸福相依,暂时蛰伏对他来说未尝不是福。

借此时机,他更能看出哪些是坚定的朋党盟友,哪些是墙头草白眼狼,哪些又是玩无间道的。

他苦心经营十几年,几乎遍布南北甚至国外的各种势力,能三年不到就轻易倒台吗?

别人有隐藏手段,他也是有的。

龙傲天伍三哥等亲兵各秘密守护前后左右。

走到白云观丘祖外,那演法官言又止,听到别人说贾琮前途似不妙的话,演法官谄媚他的心思不淡了下来。

贾琮看得明白,心道:“果然是肚饿莫吃葱,烧心,人穷莫走亲,寒心。人冷暖,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寒自知。你们别急,我贾琮就算倒台,也要拉一大批陪葬的。”

那司礼监的人,他当然还是常有联系的,阁部于成龙平叛秦亲王尚未成功,忠顺亲王又不安分,到时候可别来求他,贾琮想。

就是南下守父陵,他也大可苗头不对就转移茜香满喇加等地,毕竟朝廷对那儿掌控不稳,他有的是退路。

一边走一边想,这本土道教还真是生命力顽强,尹志平坐镇过这儿?就不知小龙女有没有来过呢?独臂神雕大侠杨过先生到此,又会作何感想呢?

贾琮目光远睇,远远见丘祖门外树下,妙玉卓然而立,与一虎背蜂腰、鹤势螂形、女扮男装的小姑娘把臂欢笑。

那姑娘可不正是史湘云么?

贾琮讶然,微微皱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史湘云和妻子宝钗亲昵他清楚,可是史湘云和妙玉……她们……不会是……

刚想悄悄挨近,一探究竟,三清的通道又转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蟒袍玉带,微胖,笑眯眯地似老友寒暄:“贾阁臣孝期之内,竟还有雅兴出游,莫若和本王登高一番,遍插茱萸如何?”

贾琮眼神微微一凝,不动声色,此人正是忠顺亲王。

【注释:噢,今天打字速度快了好多,可喜可贺。

评论被限制,作者不能回复,只能回复创世qq阅读的。

“不愿离开大树的叶子”说莺儿嫁人不对头,呃,我想老婆丫头嫁给丈夫亲信哥应该是可以的。按原著的话,我猜八十回以后,莺儿很可能是要嫁给茗烟的,因为薛宝钗安了棋子,莺儿认了茗烟他娘老叶妈做了干娘,两家非常好,详见原著第五十六回,薛宝钗亲口说出。

当然,作者一个人能力思想有限,如果订阅的读者朋友们觉得书中现在莺儿嫁孙福不合适,那也可以让主角收为通房,主角现在要收几个通房丫头,完全不是事儿。】

第388章 百合情之缘由

闻言,贾琮心下微微一狠,暗暗冷笑不已,面上却是苍白之态,无比谦逊地和煦笑道:“三王爷折煞微臣了,守孝乃人伦大道,微臣素服麻带,来此是为经忏之事,怎敢违背人伦,三日不息烛,思相离也。登高雅兴,三年后再请王爷赏光罢了。”

那通政史高文起也言笑晏晏地看着他,两拨人相遇,俨然是他乡遇故知的大喜事,哪儿看得出半点的旧怨。

“如此也罢。”三王爷忠顺亲王皮里阳秋,眼神他视,转而去欣赏丘祖殿的花花草草了,皮笑肉不笑:“咱们脚下是天下名观,本王最喜这些东西了,什么道门师太、戏曲优伶,唉,只是国孝加身,贾学士,你与本王都有一样的苦啊。”

贾琮笑笑回应,从未正面相对,而实际上幕后策划交锋过好几次,你来我往的两个老对手就此错开。

昔年他贾琮为救师姐秦可卿,智计百出,手段狠辣,覆灭宁国府贾珍贾蓉大宗宗子一脉,收宁国府族长贾蔷于麾下,听命左右,由此为救尤氏,再得罪三王爷忠顺亲王府上长府官程不识,最终把程某人赶回保定府老家种地。

扬州盐政、五省督师收河道银子,各种利益交叉也和忠顺亲王派系斗争了不少,贾琮想,他们之间的新仇旧恨,是必须清算的了,就不知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临。

停步回望贾琮背影渐渐消失在如伞盖的苍虬古木后,忠顺亲王的眼神慢慢变得幽冷:“一个公府小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本王……放心吧,不会有多久,本王就会让你这小小庶子明白:什么叫做天潢贵胄,纵使身为公候、阁臣,你等都必须向本王弯腰。”

高文起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想劝,却又不说了。

……

槐荫树下,古殿门前。

此地环境清幽,演法玄义官自行告退,非召唤不得入内。

虽听出忠顺亲王凌决初话中若有若无的机锋和威胁,但此时的贾琮看不出半点惶恐,对二女谈笑风生:“怪事情,妙玉和云妹妹几时这样好了?”

史湘云嘟嘴呵呵一笑,直若童言无忌,哼道:“怎地了?只有你相识满天下么?我就交不得好朋友?原本想与宝姐姐住在一起的,现下不能,以前呢,还不是被你占了去了。”

贾琮无语至极,那是我老婆好么?老子不占还要给你占么?这小姑娘什么逻辑呀!

转念一想,史湘云是“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相识人中,唯有宝钗待她最好,她自然像牛皮糖一样粘着,也不奇怪,倒是这姑娘,白白顶了侯门千金的名头,却无那等待遇。

贾琮自然不会回怼这种心直口快的小姑娘,摊手一笑道:“虽然相识满天下,但是知己无一人呐。”

妙玉迅捷地掩饰了美眸里的担忧和柔情,道:“也不怪你不知道,早年我在大观园栊翠庵,听到过林姑娘和史大姑娘在凹晶馆联诗。我听起来甚是欢悦,不禁为她们续了一半,狗尾续貂罢了。从此倒还谈得来。”

贾琮讶然。

妙玉的性子,相处这么多年,他当然最清楚不过。

一开始她身处京师西门牟尼院,王夫人都是要下帖子去“请”她,她才来的。

原著说她:文墨极通,经典极熟,模样极好。

其实红楼梦原著四十一回栊翠庵品茶,妙玉的做法有一点好笑又有趣:

妙玉给了贾母吃老君眉,说是“旧年蠲的雨水”。

然后请黛玉宝钗独自喝茶,黛玉问这水也是旧年蠲的?妙玉直接怼回去说林黛玉是个大俗人,又说“隔年蠲的雨水哪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可是妙玉给贾母吃了。

这个举动说明什么?

妙玉间接地打了贾母的脸。

贾琮想起这些,不禁觉得妙玉性子当真古怪如斯。

实际上贾琮挺理解妙玉,妙玉学识太高,又没有与学识相配的名位,自然不被大多数人理解。

就好像上山下乡的女知青。

详细一点,就是里面的李小璐,结局惨不忍睹。

关于妙玉和史湘云,贾琮也忽然想起红学界有种说法:红楼十二曲之一的,说的便是史湘云和妙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仙葩的“葩”是“花”的意思,不是林黛玉,林黛玉是绛珠草,自称“草木之人”、“木石姻缘”。

红楼梦正文唯一一次出现过“葩”的,是说海棠树“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史湘云的花签刚好是海棠花,而且她的丫头刚好是翠缕。

这是其一。

其二,红楼十二曲属于妙玉的有“,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两句。

“啖肉食腥膻”对应的一回只有“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一章,而这件事的发起人和主角都是史湘云。

“视绮罗俗厌”也和史湘云“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遥相呼应。

其三,“美玉无瑕”不可能指贾宝玉,贾宝玉刚进太虚幻境就被仙子们嘲讽厌恶嫌弃,再拿这四个字唱他,仙子们不觉得打脸么?

其实,妙玉的有“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

所以,美玉无瑕,指的就是妙玉。

最后,排除,其他曲子照样能囊括金陵十二钗十二个人。

综上,因此,唱的是妙玉和史湘云,完全合情合理。

念及于此,贾琮不禁打了个激灵。

在封建社会,百合情是存在的,比这恐怖万倍的都有,比如所记载的。

而且,“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那一回,原著林黛玉都说从没见妙玉这样高兴过,那是因为那一回有史湘云。

史湘云是“英豪阔大宽宏量”、“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这种体型相貌,可以自动脑补男装林青霞。

而妙玉此类心理的人,面对史湘云这种人,当然完全没有心理压力,会很好相处。

不过,有贾琮介入,现在已经不同了。

当贾琮细致入微地察觉到妙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因为他,妙玉倒是没走上这条百合的道路。

否则细思极恐啊。

史湘云呢,自始至终和他的联系并不大,关系呢也不好不坏,可是这个小妮子不但粘着她宝姐姐,如今也和他贾琮绝好情人之一的妙玉师太沾上了因果,贾琮都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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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控欲补肾之法

心念电转,贾琮起这般心思不过一刹那的时间,临了便表情严肃,轻轻咳嗽两三下,道:“史家与我贾家是亲戚世家,妙玉和我们贾府也渊源深厚,你们原本就理应多多往来的。”

“不过我刻下服孝,实是不宜见客,来贵庙也全是为了请教有关家父的超度亡灵、佛经诵读之事,我准备自己亲身亲口日日夜夜地念,以示心诚和孝道。”

贾琮这些话说得七分悲戚,三分坚决。

史湘云本来觉得愤愤不平的,贾琮抢走霸占了对她最好的宝姐姐不说,如今她和妙玉交情也还不错,怎么贾琮又要来抢了?这是故意要把我身边的人抢光么?

这个人也太可恶了。

史湘云不由小声啐啐。

嘴唇一吸一嘟,翻个白眼,圆脸腾腾红火苗刚升起。

忽然抬头见贾琮如此正经严肃,堪比甚至远超冬暖夏凉的孝子黄香,史湘云顿时觉得一股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贾琮心下得意地笑,要支开这个小姑娘还不容易?

实在是史湘云在十二钗中是过于天真单纯了些,心大。另外,有“弃官寻母”,丁忧也是弃官,只是后者是被逼的,贾琮守孝念佛,足见心诚,大孝子耶!

“好罢,那你云妹妹就只能告辞了,妙玉,教他念一个什么、,那种冗长繁杂的,从此以后清心寡欲,再也不沾荤腥,天天吃斋念佛,当个和尚去。”史湘云躲在妙玉背后,笑了一阵,道。

贾琮脸皮厚,还没什么。

妙玉却是玉脸淡红了一下。

所谓心中有鬼,自会表现于面部或眼睛。

史湘云有什么说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妙玉自然联想到她和贾琮的私情蜜意上去了。

史大姑娘咒骂完,心中爽朗,旋即娇声道:“我是过来贾家,趁着妙玉在那儿超度,才得跟着过来的,否则要出个门也真是难,只盼宝姐姐和你们,也能来咋们家看看。”

贾琮默然。

今年辛巳贾赦死后,吊唁送礼排场已经有点功高震主之忧了,因此,出殡的时候,贾琮他们只请亲戚朋友罢了,并没有原著秦可卿出殡的场面那么大,而只是低调匆匆地办完。

他一个人走到今天,六亲缘薄。

史家王家,他都是连门槛都没跨进去过的。

人家大门口往哪开,他也不想知道。

贾琮笑着敷衍道:“一定,一定的。”

妙玉不好挽留,送出棂星门,又叫了几个人陪史湘云回去。

折回来,两人边走边谈,妙玉领他出了丘祖殿,一直往北而去:“以咱们贾学士大人今时今日的能耐,要救史家姑娘脱离苦海,怕也只是小事一桩。”

贾琮喟然道:“会沾太多因果的,我又不是圣母,对她又没想法,没有利益回报的事,我很少做的,再说我和史王两家,半点感情也没有。”

“我那时才是一介庶子,不能当家作主。”

“再说金陵四家利益联姻,那也是利益居多的。”

妙玉笑而不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莲步停在三清阁,听了贾琮所言所求,微微冷哼道:“不净观倒是真可以观想的,观想到深处,于男人来说,任凭她女人国色天香,皆是一架骷髅,能压制一切欲火。于女人来说,任凭他貌比潘安,也是同理。”

贾琮面带存疑之色,并不完全相信。

妙玉素颜淡然一笑:“所谓不净九想观,分为活人不净观和死人不净观,活人不净观是真实存在的:晨起不净、醉后之态、病时之态、行动厕所态、九孔流垢态。”

“一个男人,若是对某几位貌比天仙的女人,思念不断、精气暗漏,或者有妻妾女人的,沉迷伤身,当观想这活人不净九态,配咒中之王、、四种清净明诲等,心诚肯下苦功,必然药到病除……是不药而愈。”

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的塑像,看着这对俊男靓女在道家门下大谈佛法。

贾琮认真听记,又接过妙玉递来的活人不净观配图及详解。

贾琮想,活人不净观倒是没什么可质疑的,比如沉迷美色,可不管你是什么样的美女,早晨起来会不净,醉酒、生病就更不见美色,不管帅哥美女,他们眼里会有眼屎,耳朵会有耳屎,鼻孔会有鼻涕……

即是九孔流垢态。

佛家所说,是一切人皆不干净,自然不值得太过于迷恋谁。

这种说法有其道理,按科学来说,一切人从表皮到五脏六腑,都不干净。

贾琮再看死人不净观,有膨胀观、清淤想、浓烂想、斩斫离散想、散乱想、血涂想、虫聚想。

死人不净观的配图是极其恶心和倒胃口的,令人不适,但是古代配图没有贾琮前世网络图片的真实。

贾琮讶然的是,他见多了杀人死人,可轻松承受,但妙玉有洁癖又极其讲究,对这些图画却不见得嫌弃厌恶。

这个女人也是矛盾得很。

出了三清殿,两人并肩走上望月楼,妙玉提醒道:“不净观和白骨观,在佛家来说,一般是从自己观起,自身便不净,自身便是一副白骨,他人也是如此,因此无可迷恋。传闻许多佛陀、释迦牟尼便是以此来断‘淫’之一字的,菩提悟道,大彻大悟。”

“不过,白骨观如果不得其法,容易走火入魔和病变,你要注意。”

贾琮负手道:“佛法用来修心还是行的,但清规戒律嘛,我贾琮这辈子是守不了。”

下楼后,直驱白云观后院,为妙玉住所云集园,除史湘云外,还从未有人到此,妙玉数落道:“佛法只是修心的,如你所说。真要强身健体,凡事适可而止,常年补足精气神,眼下就有一个便宜便捷的法门。”

“是什么?”

“岐黄之学。”

贾琮恍然。

蒙昧时代,刚从野蛮部落转化为初步文明的时代,天下共主黄帝问医于岐伯,是为,内分、篇,是为华夏医书鼻祖,开中医养生之先河。

而后医学养生也被称为岐黄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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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欲火顿清凉、湘云的佩服

贾琮学中医养生,修心控,是为接下来守孝期间的养精蓄锐打下牢固基础。狂沙文学网

古代的人,实际上最重要的是体健康,毕竟这时代医疗水平落后,小病可积累成大病。其实现代人最重要的也是体健康,体是革|命的本钱。

强横的体魄是一个人奋斗向上最牢固的基础。

太祖攘外扫列强、安内三战役,自始至终都没忘记锻炼体,体魄强横者,气息必然bi)人,宵小不敢直视,牛鬼蛇神纷纷退避。

而时下现有的中医养生和武术之道,配合上他现代灵魂的一些超前见识学识,将有可能如虎添翼。

“传说,黄帝问长生之道于广成子,广成子答曰: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清必静,勿劳汝形,勿摇汝精,乃可长生。”

妙玉执手劝告,颇有几分欣慰:“你这时能想到克制节制,就是有大聪明大慧根了。医学上讲,五劳七伤,最是伤人了,不说医学,儒家也说年少之时戒之在色,道家呢更是提倡固守精元,炼精化气,佛家更不用说了,那《大佛顶首楞严经卷六》第一种清净明诲说,‘汝修三昧,本出尘劳,心不出,尘不可出’、‘如不断,必落魔道’。”

贾琮扣着妙玉素手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蠢。既然儒释道三家皆提倡,其中必有好处,过了必有不好之处。即使不是佛家弟子,我想也是不能违反阳之道的,唐代药王孙思邈说‘男不可无女,女不可无男,无女则意动,意动则神劳,神劳则损寿’。”

妙玉轻轻嗯了一声,贾琮说的也有道理,彻底断掉心的,这种人可是极少,而且不得其法地强制戒色断,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更加伤,入世毕竟是需要男阳之道相合的。

红楼原著贾瑞、秦钟之死,可说是完全因为心而完。

两人相谈至晚。

虽无肢体的再次接触,他们心灵学识的相交,却另有一种更美妙的心愉悦的感觉。

时至今,妙玉多番思悟,知道她和贾琮的缘是再也斩不断了,今的宁静生活,也是贾琮向朝廷请求而来,都是贾琮的威势在撑着。

倘若贾琮倒了,她一介弱女子,恐怕白云观这个小江湖也得反客为主。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妙玉捧绿玉斗清茶给贾琮喝。

贾琮神色宁静:“自从守孝后,我一直在新的道路上,从没打算。”

妙玉沉吟着点头,便不问他所劳烦忧心、所具体应对的事。

她看得出也听得出,贾琮真正做到了道家大佬广成子所言之“无视无听,抱神以静”,现在正在做的是“勿劳汝形,勿摇汝精”。

即便她不大理会喜欢尘世中的事,但想也想得到她这个男人的人生中又有一次大波折。

可她眼前的贾琮和他一般地出尘飘逸,不因外界烦扰而大乱其心,看庭前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你这么喜欢道家,为什么不学道家法门和武学之术?”贾琮很享受妙玉泡的茶,她房里的味道以及她上的味道。

心下又在寻思:红楼世界可是有太虚幻境、警幻仙子、癞头和尚、跛脚道人,而自己扰乱了无数天机,不知最终结果会如何……

妙玉一揽贾琮双肩,展颜一笑:“有了你,我何必去做那些呢。”

贾琮哀叹一声。

他是那么多女人依靠的大树。

告别出来,贾琮轻松洒然道:“这回谢谢了。”

妙玉又送了他很多强健体的佛家道家书籍,并一一告诫自己所知的,不顾白云观道录司上下异样眼光,以及香客们的眼神,一直送到三开间棂星门外,依依不舍。

回云集园干净简洁的蒲团打坐,妙玉嘴唇泛出一丝微笑,贾琮这种转变对她来说真是最好不过了,由此她们能进入同一个精神世界,真正能相互理解,而不是单纯的体之交。

玉皇外边,钟鼓楼声音悠悠传来,四面散开,在观中的妙玉,心也像钟鼓声那样飘开去了。

……

史湘云离开白云观后,因贾琮、宝钗守孝,她只能找林黛玉去对对子,而且贾府这边也显得清冷了些。

加之贾赦的孝,贾宝玉、林黛玉都要服的,不便大吵大闹,史家那边一催促,她最后只得红着眼睛回去。

好在她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不会把不开心的事长久地郁结在心里。

从西城宁荣街坐十几里小轿回到保忠街史府。

史家府邸也和贾家一样,分为东西两府,由于时人宅邸坐北朝南,故而倒不能分南北两府了,况且史家毕竟一门两侯爵,只能平起平坐了。

保忠街东边,保龄侯府宅邸正经大堂,史湘云向史鼐、史鼎两亲叔叔请了安。

保龄侯史鼐在贾琮乡试中举那年,即是丙子年迁委了外省大员,这是按原著进境和剧来的。贾琮那时年纪、根基、功名都尚浅,因此丝毫影响不到史家。

世袭几代的保龄侯爵史鼐,文弱虚胖,捋着稀疏的胡子道:“今儿我听说内监钟鼓司的刘公公,跑到西郊铁槛寺去了,已经好几个月了,各派参劾贾琮的奏折不断,当今新皇又圣意难测……”

史鼐是世袭的,办事能力也不大行。史家老三忠靖侯却是另外加封的,因九边军功战事而封,所以此人颇有几分杀气,挥手道:“二哥,别的事三弟不敢肯定,不管是哪个官,只要一丁忧守孝,班底根基总要大为削弱的。”

“我看湘云的婚事还是再瞧瞧,至少得让他贾琮封个王,王爷的妃子、选侍、才人之流,才不辱没了我们侯门,不然侯门千金做妾可不行,大大丢了我们的脸面,无法立足。”看似威武高大的史鼎闪烁着虎眼道,却是有几分心细。

他们兄弟两个侯爵谈论,妻妾们根本不能插口,也不管史湘云这么想,史鼐敲敲手指,迟疑道:“为兄怎么说也是做过外省大员,督查过江西道漕运。早就听闻盐运、海贸最是好捞钱,利益之大让无数人不顾命,贾琮可是两样都搞过的。圣上或许各种话都听多了,又在成长,拿不定主意。保险推算,若是贾琮不赏也不罚,把湘云给他,要个二三十万的婚姻六礼的礼金,也是好的。”

“以贾琮这小子的心狠手辣、胃口、眼光,三十万两对他不过一根毛罢了,湘云家世、脾、容貌都不差。诚然,若要顾面子,与现任江苏总督卫家结为秦晋之好也不错,不过礼金肯定少好多了。”

说到钱,史鼐眼神不无贪婪之色。

史鼎也迟疑不决起来,他对钱比二哥还心动,毕竟都是花钱如流水的人。

史湘云听着先是有一股悲哀,然而转头转脑地想想,父母已死,无论嫁谁,都不是二叔三叔和婶婶们做主吗?自己何必cāo)心呢?针线活还不够累么?

心豁然开朗,听到他们说贾琮的事,她忽然想到那次蘅芜苑听房,再到宝姐姐家沐浴的事,这个贾琮,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不过贾琮能让看似平和其实很高傲的宝姐姐屈服,本事倒是真有几分。

虽然嘴上不说,但她对贾琮是有几分佩服的。

只是,贾琮现在的处境似乎不是很好呢。

第391章 操控天下

与玉皇妙玉时常听到钟鼓楼的钟鼓声一样,掌管内宫二十四衙门之一的钟鼓司的刘知远公公,这几年都厌烦了钟鼓声。狂沙文学网

接到口谕后奉旨出宫,刘公公忐忑不安,就像他每天敲撞的大钟,摇来晃去。心又宛若他敲的鼓那般,嘭嘭嘭直跳,跳着又缩回去。

弘德皇帝登基三年以来,咱家才第一次得到出宫的口谕,且是去找贾琮的,这是不是说明咱家有望复出了?

不对,圣上如今对贾琮的态度很悬呐,如朝中斗争,波谲云诡,咱家也一时摸不清楚。

但不管怎么说,皇上记得咱家,那便大有希望。

思来想去,刘知远公公抖抖棉袍和暖耳,踱着貂皮靴,刚进入京师西郊的铁槛寺前院,便听到刀枪剑戟的舞动风声阵阵,伴随着柳湘莲的一句句口诀:

“双手托天理三焦,左右开弓似雕。”

“调理脾胃须单举,五劳七伤往后瞧。”

“攒拳怒目增力气,两手攀足固肾腰。”

“摇头摆尾去心火,背后七颠百病消。”

这些人刘知远都是眼熟的,有不少那时贾琮三省巡按任上的亲信旧班底,以柳湘莲为首,这些人无不中气十足,精气神极佳。

柳湘莲念的和教的那功法,刘知远也耳熟,貌似是锦衣卫那里听来的,但是他又不像咱们的厂花雨化田一样,能够一掌震碎数十把交椅的高手,震慑东厂,这般功夫,他是不会的。只是看起来和锦衣卫们练得不相上下。

“刘公公早啊。”当中练好传统八段锦的功法的贾琮,只穿一单薄孝服,一双蒲鞋,久不戴冠束发,原本甚是邋遢。

但刘知远有一种错觉,贾琮好像哪儿不一样了。

贾琮不惊不疑,面对他这个从内宫奉旨出来的内监,宛若对邻家寒暄一样。

“今儿天越来越冷了,子礼得多添些衣裳才是。”刘知远搓搓手,贾琮迎他进寺门净室,刘知远随从在外守候。

贾琮道:“刘公公有所不知,人体只要有足够的阳气,阳气充足,便可万邪不侵,便不怕什么风寒。”

“噢,那阳气怎么得来呢?”刘知远好奇。

“动则生阳,喜则生阳,善则生阳,是为三阳开泰。”

刘知远应声点头,又听贾琮随意地说着什么子午流注,子时是阳气初生之时,一定要睡好觉,什么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动补等养生练功之类的话。

围着火炉好似随意拉着家常,刘知远心下惴惴道:“贾琮果然不愧是海内文宗啊,知识渊博、万般皆会。纵横茜香、满喇加、倭国,也不见得大病死了。此人必然有些养生门道的。咱家体不算差,用处不大,但是从他这儿借一些东西给皇上,咱家还怕比不过赵康、葛玄礼等几位吗,哼哼……”

柳湘莲旁若无人地进来坐下,腰背直,缩而坐,刘知远皱眉不满,贾琮道:“这是我内家义弟,柳湘莲,走江湖的。”

刘知远打了个哈哈,又见外面贾琮标兵伍三哥、武状元们,人人皆挎了一把新式迅雷铳,个个面貌焕然一新,刘知远顾左右而言他:“柳兄弟坐得好生笔直,莫非……这也是一种功法吗?”

“不错,这叫做缩功。”柳湘莲面无表地冷冷答道。

“咳咳……”刘知远差点被酒呛道,贾琮微笑提醒:“本朝《大顺会典》有载,太祖文皇帝毕生推崇缩功,说此法是他长寿秘诀之一。”

贾琮前世平行世界的时空,缩功也是乾隆新觉罗弘历长寿秘诀之一。

“中医上有五劳七伤,其中五劳就讲:久视伤血、久卧伤气、久坐伤、久立伤骨、久行伤筋。这个久坐呢,若常修缩功,不仅不伤,还有固守精关之效。”

柳湘莲一言不发,不置可否。刘知远听着,好像回忆起来了一点,内宫坐上高位的太监,无不受过翰林院派来的讲官教育,只是也有好生差生,刘知远一拍手道:“对了,咱家是有点印象。”

拉着些家常,刘知远一边请教,一边暗暗有点畏惧贾琮了,贾琮不仅会造些打得外国人落花流水的奇技巧,而且如今退居幕后,还进修武学和功法了?

“子礼兄如此高才,守孝人伦大礼,时间漫漫,不能出面做事,但这样清清静静坐着,谈谈道,学学武,写写书,立言是儒家三不朽嘛。别人怎说不管,兄弟看着却是真正地逍遥自在。”刘知远大为羡慕。

谁跟你一个太监称兄道弟呢,贾琮暗暗咒骂,一面风满面道:“看来这也是皇上的旨意了,功过赏罚,都得人伦大礼后再定。”

“子礼兄果然聪明,依咱家看,皇上做到这一步,也是顶了无数参劾压力,毕竟守孝大礼,此时奖赏了子礼兄你也不好受。再说官场可是有一种‘明升暗降’的,这不升不降,才大有可为呐。”

刘知远观察贾琮脸色,看不出什么,便又趁机讨要一些秘法,贾琮面不改色,大大方方地送了他不少佛道功法、医学典籍,而且其中有金银美玉镶嵌,实在宝贵非常,刘知远大乐,真觉得贾琮是与他交心之人。

贾琮又说:“当初的老内相戴公公、内务府总管夏公公两处,也请刘兄帮我转送一些。”

刘知远一面答应办好,自无不乐的,因为贾琮并不提正得势的葛玄礼、赵康两位太监,和贾琮相交以来,他至少也从这儿收了上十万两银票的礼。一面递交了皇帝亲自批红的贾琮请求守孝期间立言、不问奖赏、勤修佛道的奏折。

作为回报,接下来几天,刘知远、夏守忠等暗暗遣人秘密传送复杂的信息密码,包括后宫、外廷等事。

如此进入冬,铁槛寺主持色空、荣国公替张道士等都不敢打扰贾琮。

这一天凛冬,贾琮庙内打坐,俞禄庙外台阶上跪着回道:“扬州三位尤加大了肥皂蜡烛的销售量,在商会遇到了一些波折……”

“叫她们继续做,不必怕,有事通知沈三贯。”贾琮闭眼道。

伍三哥回道:“满喇加统制刘将军、原镇海统制周大人呈冰敬奉上,并有书信。闽粤工会戴梓按老爷吩咐使用酒糟、米糠、麸皮等炼制出一种新型炸药……”

对于刘、周嘉谟两位坐镇海外的大佬孝敬多少,众亲信知道贾琮老爷提不起一点兴趣,但听到后面的“新型炸药”,他们只见屋内烛火顿熄,贾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呈进来,回去叫郑夜廖等浙商、晋商桂卜言、徽商沈三贯等联系漕帮等江湖上的兄弟。”

“唐姑娘几省白莲各堂,正四处会武,包括龙虎山、崆峒山。秦亲王、于阁部潼关战役那边暂时胶着。”

武状元头顶地回道:“老爷新出了并刊刻几讲关于‘医易同源’的书籍,遭受了……被太医院、闲居宿老们驳斥……”

“还有朝廷同意留下的那批西洋人,也出书说我们的易经、中医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科学……”

“太医院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老爷还……还不配谈医……”

武状元知道贾琮新书名字叫《贾琮图解新易经》和《贾琮图解新黄帝内经》,但如今贾琮已是大房老爷,他可不敢直呼其名。

“嗯。”贾琮的声音从里面淡淡传出,只是无人看到他诡谲的目光。

他这回图解的书,可以说是发动贾府众女合力,目的可不是出名那么简单。

“老爷不回家久,二太太那边硬是要了好多财权。”

“嗯。”贾琮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

极少有人知道,“清静无为”的贾琮,竟然在小小一个净室,cāo)控着天下。

第392章 看我静舞风云

大顺当前历经四朝,几乎和所有朝代的发展趋势一样,初期严厉、简朴,百业凋敝,一切方兴未艾。一旦步入中期,一切就开始慢慢地发展变化,贾琮穿越这个时空十年左右,历经两朝,到此时的经济文化,也逐步呈现出了繁荣的苗头。

《贾琮图解新易经》和《贾琮图解新皇帝内经》,首先是由京师西城西小市的山海书社、燕社共同联名发出的。

燕社的幕后下野大佬赵北斗,已经被大家默认为是和贾琮同一阵线的,因为他们姻缘巧合阴差阳错地站上了当初豫亲王也就是当今弘德皇上的队伍。

贾琮虽然静静坐在京城西郊铁槛寺的灵堂蒲团,但是,西小市、东小市、神都各家书坊,包括江左盟、兰社等各家地方,以及贾府、四王八公等处,却都因为他而渐渐起动了风云。

贾府,众兄弟姐妹守孝闲住。

经过山海书社的工人们的“套色印刷”、“匠体字”雕刻,一本《贾琮图解新易经》的两讲内容,以极高的效率,人手一本地呈现在众兄弟姐妹手中。

看着手中毫无艺术观感但是机具效率的匠体字,贾探春微微皱眉,闻着纸面上楮树和竹子混合的味道,心情才稍稍开朗:“怎么琮弟这回书也是以通俗的口吻去叙述的?”

秋爽斋内,众人聚集,贾探春说出自己的预见:“而且造价一直廉价,这样不利于琮弟的文宗之位向上发展啊。”

书中的插图不少贾惜春的功劳,而且整理、改编等繁杂工作也经过了李纨、妙玉、贾探春、贾迎春等人手中,让她们的所学终于有用武之地,所以众人对于贾琮的这一次出书怀着的期待前所未有。

“三妹妹,匠体字是呆板,纸张也廉价,依我看,能赚点钱也是好的,哪能事事顾及并称心如意呢?”贾迎春性子淡淡地坐在蒲团上,无可无不可。

“就是,反正不枉我白费一番辛苦就行了。”贾惜春摇摇因为长期绘画而发酸的手腕:“琮哥哥长期以来便是致力于比较通俗的出版印刷书籍的。只是上回的洋人书籍《哈姆雷特》等反响不是很大。”

“我觉着这一回的《易经》讲得很好啊,通俗易懂,他说《易经》是天地包括一切万物的解释源泉,又包含养生、催人奋进之道,这种做法可是利己利人的,世人看了,也不白学。”贾惜春貌似挺维护宗族支脉比贾探春还远的贾琮。

薛宝钗与李纨妙目对视一眼,虽然夫妻守一样的孝,但薛宝钗时常表现出在此期间绝不与贾琮亲近的模样,也时常往来家庙宗族之间,借口亲自办丧葬守孝大事。如此一来,为公公或者婆婆办过丧葬守孝大事的正妻可是在“三不去”之内的,纵使犯了“七出之条”,也绝不能休。像当初的姑舅表姐王熙凤就没有这样的“好福分”了。

想起这些,薛宝钗顿时觉得胜券慢慢在握,形势越来越有利于自己,况且贾赦这种挥霍荒淫无度的公公一死,又省了她这儿媳多少麻烦担忧疑虑,她不点而红的唇角不禁微微一笑:“我觉着啊,琮弟是在做他说的‘文化普及’,第一咱们书社的书不贵,第二通俗文本,看得懂的人就更多了。”

李纨也正想说此话的,似乎她们和贾琮有过肌肤之亲、身体心灵皆相通的聪慧美丽的女子,都更了解贾琮一些。

但薛宝钗说了,李纨不免心下惴惴,眼神迅速慌乱了一下,由于她在此期间还和贾琮那个冤家在水仙庵有过一次美妙的“邂逅”的,看众人眼神正常,李纨暗暗嗔怪实是自个儿心中有鬼才会这么乱想。

想到那些,李纨既佩服贾琮的“大定力”,真的不再找女人了,又不免有一股幽怨之情,心道:“这男人还真是狠心!”

思来想去,李纨赶忙定神收心,自己怎么变化这么大?贾琮现如今的做法才是真对真保险的,自己真不能在此期间和他犯错,以后再寻机会就是了,唉,都是贾琮害的!

平和明亮的眸子逡巡婉转在《贾琮图解新易经》的两讲目录“《易经》是一本什么书和“《易经》的一般概念和常识”上,李纨笑道:“都说通俗出版物不能登大雅之堂,然而《西游记》、《三国演义》却影响从上到下、深远广泛。听说很多外面的人都在讥讽嘲笑,说琮弟这种书籍连自己的文宗之位都难巩固,遑论更进一步?”

“可是福祸相依,我想,琮弟怕是所图不小呢。也多亏了他多年来的文治武功,庇佑咱们府上,皇上念他恩情。我的兰儿在家待劾,至今还没有什么祸事。”李纨最后的表情心有余悸,贾兰是她最后的依靠,或许……还有那个小冤家吧……

“珠大嫂子眼光见识都不浅呢。”薛宝钗心里暗道。

倒不是贾探春等众姐妹不支持贾琮,而是这片土地上历史以来影响深远的无不是高深而能自圆其说的大作,诸如朱熹注解四书、王阳明心学封圣。

而贾琮这种通俗出版物,大家都以为:贾琮只是闲着没事干,随便赚点钱玩玩罢了,不赚钱也无所谓……就是这种心态和事态,价值与意义都不大……

“太医院王太医也不敢苟同夫君的‘立言’吗?”薛宝钗淡淡问道。

“好像是,我们也不大出门,只是叫下人采办传进来的。”李纨道:“那个王太医昔年常来咱们府上看病,那时是六品服色,太医院院判,老祖宗问过,他叔祖是王君效,世代学医,现今该是升为太医院最大的正五品院使了吧。他毕竟皓首穷经钻研这个,琮弟的《图解新黄帝内经》不入他法眼也可以理解。”

薛宝钗点点头,朝廷并未怪罪贾琮,他们都安下心来,至于这些事,她们很少有人认为是大事,无聊玩玩也好罢了,也让她们开心一些,有事可做。薛宝钗这回又非常小心谨慎,只教亲信下人去铁槛寺传话或听候传唤,她自己反而去了净慈师太住持的水月庵,毕竟都是贾府家庙,而且,水月庵只有姑子,这样流言就绝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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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3章 我要的,不仅如此

外城西小市。

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看法一样,王应麟、司马匪鉴、匡六合等同盟也是不认为贾琮“通俗易懂”的书籍能有多大影响的,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赚钱。

然而,下班后,王应麟只见山海书社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量多了不少,从南监转到北监的沈德辰带了不少国子监同窗来捧场。

廊下相遇,王应麟略微讶异:“沈兄也喜欢这些书吗?那得再来捧场啊。”

“那是自然,王主事大人纡尊降贵了。”沈德辰已经习惯了“京城遍地都是官”的局面,在这里不像在南边家乡一般可以横行一方,不得不有所收敛,一拢宽敞手袖,谦逊道:“王主事大人,再说此乃晚生最尊贵的老师的大作,更是要瞻观了。”

近来,南边徽州大盐商沈三贯之子沈德辰与山海盟十分亲近,私相往来。

沈德辰可是听说过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恶少呆霸王薛蟠大公子,在京城还想像螃蟹一样横着走,结果祸事连连,险些惨遭横死的局面。

所以他自从拜贾琮为师之后,听父亲之言,气焰收敛了不少,又哈哈笑道:“甭说虚浮应承的话,单说贾辅臣老师这回出的书,学生看着,再去看《易经》,果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受益匪浅,就是七八岁的读书孩童,亦或者贫贱但识得几字的人,也都能看懂一些啊。而且里面有大量自然、天道、养生知识,立意和初衷都是非常好的,虽然被拘泥于八股文体的人所不喜,但这书根本就不是给高官大儒看的。”

见到这位全身都是钱的富公子夸夸其谈,王应麟心下愈发好奇,决定好好看一下盟主的书,应承道:“如此最好,令尊对沈公子期望颇深,为政以德,譬如北辰,今天沈公子这番风度,当不会让令尊与令师失望。”

进了书社雅间,几个下班的京官互相点头示意,各自坐下品读,王应麟眸光逐渐明亮起来,他发现,这本《贾琮图解新易经》虽然没有太多艺术观感,但是排版看着十分舒服!

要知道如果要求书法印刷的书籍,譬如楷体、宋体,雕版印刷的效率会很低下不说,而且造价更昂贵。而匠体字雕版印刷和套色印刷技术,即使无艺术上的美感,但效率快成本低不说,中产及以下阶层皆可轻松承担。

浏览完第一讲“《易经》是一本什么书”,众人发现,贾琮真的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揭开了《易经》古老而神秘的面纱,贾琮称《易经》:人更三圣、世历三古。

三圣即是伏羲、文王、孔子,历经三人之手而成,当然《易经》爻辞还有文王之子周公手笔,但是宗法制度子从父,这三人分别是上古、中古、下古三时代的人,即是世历三古。

几句便把《易经》来源说清。

不止这些,匡六合、司马匪鉴边小啜清茶边享受着不隔几页就有好多和文字相关联的配图,纵然因为降低成本而不十分精美,但是图文并茂,极大地提高了阅读吸收率。

还有,他们还看到了贾琮极其有耐心极其简洁易懂的解释了彖、象、文言、系辞、六爻、阴阳等等究竟是什么东东。

每个意思说完都有图片。

司马匪鉴点头:“子礼兄这一招不错呀,《易经》是群经之首,注解它并且能产生很大影响的人,无不可以成为大师、大儒,甚至是……圣人!”

众盟友面色一震,皆有些难以置信,王应麟委婉道:“这……不太可能吧……”

贾琮要靠这个成圣人,也就说说个玩笑罢了……司马匪鉴想了想,也笑了笑,他也觉得自己牛吹大了些……

关于圣人这种级别的存在,众人在山海书社的《贾琮图解新黄帝内经》里面也看到阐述了。

圣人一般为人所熟知,如孔子便达到此境界。但是《黄帝内经》中,和圣人并列的境界还有三个,分别是真人、至人、贤人。

这四种级别境界有两个共同点,其一是精通十分渊博高深的学问,并能感应、运用到自然当中,天人合一;其二是强大的认知力作用于实践,实现长寿。

匡六合赞叹了一番《贾琮图解新易经》第一讲下画的“龙马负图”和“神龟负书”的精美简洁彩图。

加上简单讲解,无数人看一遍就轻微了解了“河图”和“洛书”了。

匡六合温和问道:“郑掌柜,辅臣大人的新作卖得怎么样了?”

圆滚滚的身子悠然周游于众人之间,一副游刃有余八面玲珑富商模样的浙商郑夜廖笑道:“原本打算小赚一笔,亏了也不怕,横竖我们大头还有肥皂、蜡烛、时文等等嘛。却没想到,卖得还挺好的,出人意料,异常地火爆啊。”

“还是辅臣大人的策略妥当,这么一和太医院、四夷馆、博学大儒、各地学社争论、笔战起来,书籍就更有名气了。更何况,咱们山海书社的书从不糊弄人,贾辅臣大人信誉在先,这两本书对于读书人、江湖算命,哪怕是民户,都有用的呀。”

王应麟司马匪鉴等不约而同地点头,又秘密商议了些盟内开会与贾琮暗中联络的事情,再俯视几进书社店铺,果然见到贾琮新书口碑虽然褒贬不一,但是很叫座,大卖了一番。

“状元郎、督师大学士的新书哇!分各种档次,民户来买的,也有几百或几十文钱的!”

在这古代,通俗、书籍早就世俗平民化了,尤其造纸术印刷术的发展,人人识字还很遥远,但家家都有书籍、图文娱乐消遣却很早很早了。

“几十文钱倒也不是不能买,又不是出不起。”

“对呀,听说荣国府贾家那位大人,所到之处,无不能驱灾辟邪的,那位大人的书,说不定也有辟邪消灾的功效。”

“哎呀,我们神算的也来瞧瞧。这《易经》虽是分为象数、义理两派六宗,但都是一脉相承、相通的嘛。”

书社对面茶楼,暗查的几人,看到贾琮新书如此异常火爆的局面,心火真像六月的蚊虫一样躁动,进京述职的范玄道:“诸位大人莫急,书卖得好,口碑不好,与建阳书坊粗制滥造的谋利有何区别?这也根本不是成圣该有的影响和格局。”

高文起等人分析一番,纷纷放下心来,只是不少人对于贾琮时不时幕后操纵捞钱很是嫉妒,先不管名声,这孔方兄是谁都喜欢的,也是古往今来唯一一样人人皆爱的东西。

在其他人也在观望的同时,铁槛寺的贾琮,仿佛根本不知他的书正在从京城向外蔓延,并且有人笔战了。

他继续养精蓄锐,养生练功后,摒弃杂念,点燃柏香,似乎有所感应,贾琮轻声道:“蝇头小利么……我要的,可不仅如此……”

贾琮目光深邃,宛如穿透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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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文科理科皆第一

以贾琮的能力,能够把高深玄奥的学问,写得平民化,对他来说不至于十分吃力。

前世浸淫一生的经史子集,再加上今生数年的亲身真切地八股考试经历,他的此举,牛刀小试未免吹大了,但是别开生面,反响不错却是事实。

小目标总是要有的,比如先挣他一个亿。

自个儿打坐练功,静心下着围棋,贾琮想,全面文化普及那是任重道远的,那个时空也是用了不短时间的强制九|年|义|务,才勉强做到,何况这个时候的生产力呢?

但是能最大限度做到的,他会尽量去尝试,哪怕开个口子也好,引领“精神文明建设”,对他自己来说那也可是名利双收的事情,何苦而不为之呢?

改造人一时,以口;改造人一世,以书。

低头看了看伍三哥递进来,其他各家书坊书社的回应、评本,还有批驳,贾琮悉数看完,并划重点作了回应,再叫伍三哥他们传递出去刊印。

“笔战么,战得越激烈越好,无形中帮我打出了名气……纵使三人成虎,积毁销骨,积羽沉舟……”

贾琮这段时间以佛经转移注意力和淫|心|贪|欲,以传统武术强身健体,配合养生之道、孝服素食,身心同调,现在的心境,已经十分接近苏轼说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要成长为一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大人物,这种心境和自控力是必不可少的。

贪恋女色,不是说不能有。而是,要能够掌控对贪嗔痴的念头,随时能够灭掉,不是成为它们的奴隶,而是反过来掌控它们,无论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至于沉迷女色而伤身败家甚至亡国的例子,也是不胜枚举,色是少年第一关,不过,则前途难矣。

贾琮并不把全部心力放在书本内容和印刷上。

时间悠悠,过得很快。

贾琮很享受这种没有吃喝玩乐、酒色财气,真正身心上的恬淡快乐。

别人认为的守孝的痛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反而是舒适得很、快乐得很。

舒适得忘记了时间的概念。

他着重看了两广总督丁启圣、粤省工会成员戴梓的来信,详细阅读了几遍。

“酒糟、米糠、麸皮……不对呀,那种炸药还得用硝酸、硫酸处理……都说了三酸两碱……在这个古代平行时空,硫酸,可以用绿矾烧嘛。”

“什么,你说找不到华夏古代造硝酸的方法?拜托!人家阿拉伯人八世纪就研究硝酸了!火药反应一硝二硫三木炭,那个硝石里面就有硝酸钾啊!”

“硝酸钾煅烧得二氧化氮,二氧化氮溶于水,不就得到硝酸了咩?这才是中学的知识好么?当然……科技产品要好必须得有工业基础和经济政治基础……但是……不能所有的事都有我来做嘛!我是不能万事都顾得完完全全的……”

柳湘莲、伍三哥、武状元、俞禄等人,小厮标兵亲信们,经常能见到这样一幕,他们无人看透贾琮所想,却能时不时听到他嘀咕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词语,在灵房里面做一些他们看不懂的推理、计算,那些弯弯扭扭的字迹惨不忍睹,不堪入目,尽管贾琮并没有自言自语太多。

……

皇城东南,正阳门右侧西北太医院。

此时的太医院院使王太医,名叫王嘉会,名来自乾卦的一段“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古人取名从者不少,温体仁也是取自此卦的“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王嘉会作为太医院老大一把手,高坐正堂,慢慢品读了,他珠圆玉润,满面红光。

奇怪的是,与外面人们说太医院王嘉会院使大人十分不敢苟同贾琮的新作不同,王嘉会院使大人是细细看完,微微一笑,抚须品悟。

然后居然心平气和地大家痛批起来,接着拿出去作为评本。

叔祖为王君效的王嘉会,以前是常常去给荣宁二府看病的。

那时是太医院院判,六品补子,红楼原著如此陈述,然而即便在太医院如此高位,荣国府的史老太君却敢当面呵斥他:若是治不好的话,就要把他们太医院都翻了过来。

足见那个年头,荣国府回光返照的荣华富贵仍在,祖上更是显赫得不得了了。

王嘉会中等身材,没有什么逼人的气势,但是看着很自然健康,这是真正精通医术、养生的人,望闻问切,高深的医者,从一个人的气色,就可以看出是五脏六腑的哪一块出了毛病。

这本书,目前出来的两讲分别是“黄帝内经与生命周期”、“黄帝内经与生命根源”。

王嘉会都一一看完了。

和一个模子刻出来,里面非常简洁又简明扼要地讲述了黄帝、岐伯、阴阳五行、生命周期、生命动力、老化、影响寿命因素。

最关键的是,这本书有一个非常大的噱头,第二讲最后,贾琮留下了“长寿秘诀”的空头文章,十分吸引人。

古往今来,上到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终极追求不过两样:自在逍遥;长生不老。

虽然贾琮不是一个耄耋老头,他年纪轻的现实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但是他南征北战还活得好好的,一路高歌猛进,文治武功俱是有目共睹,名人的话、名人的书,那不是自然就存在着分量了嘛?

王嘉会在评本中批驳:贾子礼因年轻,医者,非数十年经验不能精也,医场,亦如战场;贾子礼之书,可以一看一听,而不可为永世戒也。神农尝百草、黄帝问医,至扁鹊四诊、药王千金、仲景伤寒、李时珍本草,无不呕心沥血,积代代人之永世艰辛而成也……

评本未做完,夏守忠就来叫他去给皇帝看病了。

王嘉会顿时战战兢兢,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惶恐不安。

虽贵为院使,但王嘉会深知医闹的恐怖,何况是皇家的医闹。

……

外城牛家镇国公府,伯爵大人牛清道:“哎!这王院使评本,说的不无道理呀!”

其他官员权贵家,关注此事的,也这样称赞,兴隆街另一个“贾府”的贾雨村,也如是跟妻子娇杏说:“那太医院院使王嘉会,在本朝是代代学医的医户,本来就家学渊源,又有年纪,贾琮医学道理上哪能比得上他?”

娇杏以前在香菱的甄家做丫鬟,那时甄士隐是有学问的地主,她耳濡目染,成了官太太后,自然懂得更多了,她点头道:“老爷说得也是,不过我听说贾琮带进京的那些洋人有些法门,算天文日历、算术、医术都有比我们高明的地方……可是,令人不解的是,老爷不也说,那几个叫什么克里斯托弗、马太伊斯的洋人,却也出书籍批判说贾琮的‘医易同源’无用,那些洋人的玻璃、望远镜呀、天文算法呀,是真有用处的,贾琮更不知怎么反驳了……”

“唔……”贾雨村沉吟不语,这件事不是沸沸扬扬,只是在固定的圈子里面很热闹,他想,贾琮都快要完了,很多人很多官员对这些出书也是漠不关心的,他还是尽量想想他这个兵部尚书该怎么推脱外面战乱的责任。

最终,贾雨村亲自便服到外城紫檀堡,找蒋玉菡攀谈去了。

蒋玉菡是三王爷忠顺亲王凌决初最喜欢的戏子,在贾雨村看来,贾史王薛和贾琮都会倒,而亲王是很难倒的,权势也更稳固。

……

秋爽斋,贾府众女也有点焦急。

贾探春拍案而起道:“琮弟这回笔战,恐怕打不赢人家了,这个王太医,说的皆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李纨等皆知探春说的有一定道理,这时林红玉来回道:“姑娘奶奶们,琮爷新修改的本子又出来了……”

她们好奇地抢着看,不知贾琮会作何回答,又会有何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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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女人经

山海书社为贾琮出书,是一版再版的,尽管以营利为目的,然他们和贾琮早已在一条船上,自然得不遗余力地听贾琮的话。甚至贾琮还没吩咐,郑夜廖、罗高才等人就已经暗自揣摩而私下造势了。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出书赚的钱才是小头而已,大头还有神秘莫测的贾辅臣大人几年前就发明的新肥皂、蜡烛,还有因为贾琮的名头与关系,他们在纳税、销售等等方面所得到的便利与关系,更是千金难求万金难买,故而贾琮要出什么书、怎么出、出多少,郑高两位都几乎办得尽善尽美,极力讨好。

看到林红玉再拿进来贾琮出的又一个改进版本,薛宝钗心下想道:“难得夫君在这个危险关头,一群宵小趁机攻讦,想要积毁销骨、积羽沉舟,而他下边的人却不见逃跑、骚乱的,还在尽心办事。”

薛宝钗又想到她经营恒舒典当铺和开的钱庄等一系列事务。

作为务实作风强于其他一切思想的薛宝钗,她很满意贾琮现在这样。

当然,那些曾经出现过贾琮和其他女人的流言的事,得排除她的满意开外。

贾探春当仁不让地抢过来念道:“这一个新改进版的《图解新黄帝内经》提到,人体有两个长寿穴:是为涌泉穴、足三里穴。”

众人看向宝钗,博览群书的薛宝钗道:“涌泉穴是肾经的一个重要穴位,经常按摩此穴,有增精益髓、补肾壮阳、强盘壮骨之功效。涌泉穴位于足底,在足掌的前三分之一处,屈趾时凹陷处便是。”

贾惜春站着凑到贾探春身边道:“《图解新黄帝内经》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每晚睡前盘腿而坐,用双手按摩或者屈指点压双侧涌泉穴,以该穴位达到酸胀感觉为度,每次五十到一百下。这一本有些简易的彩图,就是我画的呢,当初就不知道画了做什么,只是晴雯来通知。哦,不,是晴雯姨奶奶。”

贾惜春引以为荣,很自豪。

一般只要是聪明人,都会有自尊心,而且很强。

而如果一个自尊心强的人,在现实当中过得很不理想,或者能力才华得不到施展,备受打压和环境束缚,那么,这个人自卑心的强烈也会达到自尊心的程度,从而精神心理倍受折磨和煎熬。

林黛玉如此。

贾惜春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贾惜春也会得到相应的报酬,这些,贾琮薛宝钗都没通知长辈。

贾琮也仅仅是提供了一个渠道而已。

但是这个渠道,对于贾惜春等人来说,要打通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如果不是有贾琮权势撑着的话。

贾迎春笑道:“足三里是胃经,那自然应该是管胃的,我这个弟妹宝钗,真像弟弟一样,无所不通。”

李纨取笑道:“应该是她们夫妇两个商量好的,没准都试过。”

薛宝钗登时腾地红了脸,众女无不掩帕偷笑,包括林黛玉。

她们在楼高风凉的秋爽斋楼内,景色怡人,此地是贾府三姑娘贾探春在大观园的居所。

贾探春拾着书环视一圈,看来都有文化的大观园女子们,还是觉得贾琮新出的两本书新鲜有趣的,关键是还实用。其实最重要的是她们都有了参与感,而不是旁观者,真真正正地能从贾琮角度去考虑、做事,抱成一团了。

薛宝钗博览群书是众所周知的,原著也有表现她精通医学,譬如陈述冷香丸、告知林黛玉该怎么吃来养病。

并且,原著薛宝钗就知道五谷杂粮是含有大精华的。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至少都懂点医学的皮毛,因为她不是说一生病就得吃人参之类的名贵药物,而是切实说到养生上面,在华夏养生书籍里面,养生,就是一种最好的治疗。

另外,关于吃的,从古到今的医学名家,无不推崇五谷杂粮所造出的粥,这里面就有大补,当然医药用的补粥,数不胜数,这里说的是米粥麦粥等可医食同用。

薛宝钗道:“珠大嫂子可别来胡说,这斩衰大孝之下,哪儿有什么试,我可不知道,他也没问我,兴许状元郎是无师自通的。”

众女笑了一阵,都以为薛宝钗在因不好意思而犟嘴,要试涌泉穴毕竟涉及薛宝钗的私密玉足,哪个女人又敢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呢。

唯有薛宝钗自知自己说的是真话,贾惜春小声道:“也许是妙玉呢,上回我和余信家的去水月庵、白云观烧香礼佛,就见妙玉很是忙碌来着。”

“噢。”薛宝钗面无表情,却暗暗有了疑忌,留了心眼。

三姑娘贾探春却对这一切浑浑噩噩了几个瞬间,由于她正在感叹:她自己和贾环赵姨娘越来越生分,赵姨娘这个生身之人却一直不让她消停的,还有贾环,人看从小马看蹄藻,贾环也有愈来愈有变坏的征兆……反观贾琮贾迎春,几年来却屡屡化险为夷趋吉避凶。

同样是庶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以至于因这种浑噩混沌,贾探春暂时听不到了她们谈论什么,而是又有些忧心自个儿的前途命运了,如今贾琮大权慢慢退下来,势必又慢慢被别人所掌握,这是路人皆知的,贾琮能够帮她挡一次南安太妃,下几次还能挡得了吗?关键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贾环赵姨娘这些,不影响到贾琮薛宝钗,不论发生什么,对他们来说都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秋意凉幽,三姑娘出神了好大一会儿。

……

收到山海书社呈递来的书信说,那边的书卖得不错,很受部分读书人和中下层社会人士欢迎。这个结果,贾琮不觉得十分意外。

只是对于卖出去的数量还不错而微微惊讶了一下。

他早知道,实用而廉价的书籍,是有一定市场的。

几百年前冯梦龙、凌濛初写三言二拍那个时代,读者调查、市场调查的路数,雇佣写手、模仿、抄袭的商业模式,其实就已经很成熟了。

做书商生意的人,最知道读者需要什么。

比如明朝《西游记》从金陵世德堂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华夏各地书商纷纷模仿抄袭出各种“游记”、神魔,福建就有不少书商和写手赚得盆满钵满。

这本质上和今天的网文模式是一样的。

所不同的只是载体而已。

另外,关于抄袭,可以说也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抄得好,十里桃花和郭敬明照样火。抄得不好,咱大清乾隆皇帝一二万首诗,一首都没进教科书。

贾琮对于他的书能持续小火,是有这些预见性和一定信心的。

其一有市场需求;其二就不得不归功于贾琮后世所看过的大量书籍了,以及书籍的形式。

图文并茂、简洁易懂、物美价廉、实用主义都是成功要素。

不过,和今天网文一样。火的,不一定都是好的。

这一点,张爱玲成功地判断了:一味迎合大众的书,总是不长久的。

所以,我们今天只记得《西游记》,却很少有人知道,《西游记》发行前后,有无数本古代抄袭“网文”曾经风靡大江南北。

金庸也是支持这个观点并实行的人。

所以,金庸张爱玲的书,在网上线下的阅读统计量一直居高不下。不说恒久,长久,他们确实做到了。

贾琮明白这个道理。

故而这次的不是粗制滥造。

皱了皱眉头,贾琮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主要还是生产力太低了,印刷技术、造纸技术、购买力,都需要动力的大改变,还有玻璃、炸药等等……”贾琮不满地想。

他只能尽可能地利人利己了,要把一个小农经济为主商品经济为辅的庞大国家,一下子瓦解提升成工业国,贾琮知道,这就像练功一样,还没走几步,他立马就会被反噬而死吐血三升。

当然一步一步地走和试探,这是可行的。

这是实事求是,这是实践,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有时候,贾琮觉得自己很矛盾,这个时候也是。

因为他是一个一边相信科技的力量,一边也相信传统文化包括神学玄学的人。

想想又很简单,科技力量有目共睹,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却也很多,比如某岛朱秀华借尸还魂,某省有转世人、再生人村,还有人被神秘人带着一夜之间踏遍数省。

未知是多的,不能用科学强行解释,迷信科学也是一种迷信。

更何况,红楼世界本就有仙人。

“四夷馆的黛芙妮等人,手中好像有一些奇怪的医学仪器的,柳兄,你帮我去问一下,并把我的几本书带上。”贾琮如是吩咐柳湘莲,在沉重思考之后。

他似乎又想到了一个可以用科学知识来实践获利并改变未来的点子。

“嗯。”柳湘莲沉默寡言,并不问贾琮为什么只吩咐他,也不好奇,说道:“你这样下去,以后的圣眷,真的是很难说的,毕竟我与薛家很好,我倒不担心你的死活。”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贾琮学贾迎春的招牌动作,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并且念出了开头两句,又念出结尾一段的开头道:“众善奉行,诸恶莫作。”

柳湘莲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贾琮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个人的变化还真是巨大。

这时候柳湘莲不免这样想,谁会想到这个已经恶事做尽、手中沾满累累鲜血的内阁辅臣,竟然会如此真诚地说出这么和善的字句?说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么?

“唉,人总是会变的。”柳湘莲出了铁槛寺时想到,宫中的皇帝如此,贾琮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没见过皇帝,但更没见过能把贾琮真正看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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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莫名的震撼

贾琮的两本医学书籍,初时不被人看好,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受众竟越来越广,大有扩增的趋势。这是所有人都低估了如今大顺市场对于实用书籍的需求的缘故。贾琮走南闯北,不论前世今生,对于这个时空的这个国家,也是有一定的调查研究基础了。所谓实践出真知,而很多成功都得建立在社会调研的基础上。

医药学普及是好事,功德无量的事,正所谓“公门之中好修行”,坐在公门的大权势之人,有时候只要轻轻一个举措,便能造福万民。古代学佛的官,也甚是推崇此话。

而盖因如此,尽管贾琮推行的新式医药书,文字不佶屈聱牙,没有历代圣人们高深莫测、玄奥晦涩的风范。但是却也引经据典,以易经、黄帝内经为根源。所以这种好事,情理之中的,朝廷、官府也不会大加干涉。

阴阳八卦、岐黄之学那是永远说不完的,贾琮前世今生都是处于活到老学到老的路上,这种类型的书出了两本,他就打算再出别的书了。因为,比起临证医案,尤其中医方面,他真不是太医院那些老头子的对手,所以,就不能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贾琮的书籍一直玩花样玩新颖,也都是为了别开生面,发挥自己现代人灵魂记忆中的长处……同样的,他有些东西比不上当世老学究,然而,那些老学究,有些东西也比不上他……

譬如某些超前的见识,并且是当下可用、能用的。

闲时光阴易过。

铁槛寺与水月庵及玉皇庙的冬梅开了。

眼看辛巳年就要匆匆而过,从指缝间溜走。

当薛宝钗和妙玉不时偶尔隔梅相望那渐渐被冬雪覆盖的远方寺庙院落时,贾琮却悠然自得地在铁槛寺灵房里面烤着火,看着书,每天饮一杯小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形如魏晋文人。

只是,贾琮知道,魏晋文人吃的“五石散”,是一种毒药,因此他倒不怎么羡慕竹林七贤,阮籍嵇康,魏晋风骨下,是一群瘾君子。

《图解黄帝内经》这种书,在现代也是有版本的,贾琮自然看过,里面排了一张关于健康、长寿的表格,做了某件事会加分减分,总分高的活得好活得长的几率最大。

其中有一个加分项便是每天喝一点小酒,但是不能多,多了那就大大减分了。

另外还有七情六欲。

中医上讲“七情致病,六欲伤身”,喜怒忧惊悲思恐,加上酒色财气食睡,过犹不及,林黛玉便是七情致病的典型代表案例。

除了健康,七情六欲还会较为严重的影响生长发育,譬如家庭空气比较凝固的,此时若能够修心控念,忍辱负重,当真便有大毅力。

明白这些道理的贾琮,当然不会去犯对自己不好的错误,并且把这些道理,用最简洁、最廉价的方式,推广给这个时空的一切人。

“古人讲,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贾琮面容健康红润,不大畏冷,在桌边伏案整理文件,众人只见,这书的封面,赫然是《增广贤文》四个大字。

此时此刻,柳湘莲等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面部表情、眼神却是表现出,对于贾琮的愈发敬佩之色。

门外的贾芸在和孙福小声交流:“那个太医院的院使王嘉会,先前还不满意,等到看了琮叔新出的一讲关于健康长寿、生长发育的表格,附在《图解新黄帝内经》里面,王太医说,有待临证观察记录,或许有用也说不定。其实等于默认一半了,咱家琮叔虽不会背药名、背《汤头歌诀》,但若论起经世济用之学,少有人及。”

孙福连连点头,满脸自豪:“就怕琮爷叫来的这些西洋人,医术不顶用,是西贝货,那可不让那些狺狺狂吠的人,再次趾高气扬地欺上门来吗?”

贾芸不确定道:“这个我不敢肯定,但琮叔做事总有他的想法、分寸和预见的。好了,我要去管管庙里的银子了。”

孙福龙傲天皆知水月庵那边也常派贾芸夫人林红玉来看管,他们这对夫妇,真是跟着琮爷水涨船高了,不过贾芸林红玉二人皆很会做人,他们这些贾琮亲信倒是无人反感的。

门内,柳湘莲带来的大不列颠传教士威廉、詹姆斯,荷兰马太伊斯、葡萄牙克里斯托弗受到了贾琮的接见。

威廉、詹姆斯面色复杂,看着贾琮。

他们记得,若干年前,贾琮那个时候还只是个毛头小孩子,他们在王道士的天齐庙相遇。

那个时候,贾琮师从秦业、刘东升。

而今,贾琮已有弟子门生,秦业已逝。

那个时候,威廉詹姆斯无可适从,今天他们的事业还是没有大进展,却靠了贾琮,得以停留京城,适当的传道。

而如今的贾琮,却管理过比他们大不列颠还要大的地盘,以及调动过那么大的兵力。

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震撼!

“两位大不列颠的先生,在下好像记得你们带了一种名为注射器的用品,是吧?”贾琮淡然问道。

“噢。”两人慢慢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威廉急忙答道:“足下,注射器你可是找对人了,玻璃注射器是我们英国人弗洛森第一个使用的。莫非是足下有亲戚,贵国的医术不管用,阁下想试试我们西洋的科学医术吗?”

詹姆斯和威廉一样,神色表情隐隐有些傲意,似乎猜测到贾琮会有求于他们。

“不不不。”贾琮摇头道:“理不辩不清,在下有必要说明一下,各国皆有可取之处。我国汉代医学家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就写过竹管灌肠道,这其实便是注射器之雏形;而那个时候按你们西历纪元,那是公元前两百多年了。而且,在下没记错的话,西洋注射器原理好像是意大利人提出来的吧?你们的书,我还是看过一些的。”

马太伊斯和克里斯托弗不约而同道:“这倒是真的,不过英国人是第一个做注射器人体试验罢了。”

身在人家地盘,威廉詹姆斯也不好反驳太多,但是他们很怀疑公元前这个国家的人就做过竹管灌肠这种试验,只是在心里腹诽,詹姆斯道:“那贾先生想做什么呢?”

“赚点钱,顺便赚点名罢了。”贾琮笑道。

外国人们和亲信们,都很疑惑,不知道贾琮要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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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万恶淫为首

贾琮和西洋人们讨论研究了很多关于注射器、新式药物等的细节。

注射器是现代人绝不会陌生的东西,它在言必提及“自古以来”的神州浩土,也是渊源有自,它的出现是医疗进步的一个巨大标志。

先不说它的历史悠久,贾琮所在的这个时空,要使用注射器,以及他们的神秘药物,必须有试验。试验则必须有玻璃仪器、比较完整的生产设备。

这个时候,贾琮才是深切而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工业体系、动力进步、生产力对于一个时代一个国家是多么的重要,就像他曾经改进炸药、火器那时候的感觉。有时候,退回去,回溯曾经,才会有这种感慨。

说到玻璃,红楼时空王熙凤的“玻璃炕屏”是十分名贵的,贾珍都得叫贾蓉陪着笑脸去借,且王熙凤也再三叮咛小心。

尽管欧洲腓尼基人在地中海贝鲁斯河下船,沙滩烧火做饭,偶然发现沙滩石英砂与火架天然苏打反应成玻璃,已经成为古老的故事。

但玻璃并未在顺朝普及开来。

当看到西洋人们,沾沾自喜,或者略带傲慢地炫耀他们的光学图画的时候,贾琮面不改色,内心,却是沉默的。

为适应军事战争望远镜的需要,此时的光学玻璃已经不稀奇了。

也许就在西方普及玻璃的那一刻开始,地缘环境几乎与世隔绝的东方与他们的差距,就悄然拉开了。

譬如经过光线、光学研究的西洋图画,就像真人一样,蒙娜丽莎的微笑,令人迷之不解,通过玻璃仪器的试验,又层出不穷,这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写意画,慢慢走向了两条线。

贾琮之所以调查询问,而不像一些穿越的前辈大牛那样,样样黑科技都可以亲力亲为,是因为很多东西他也只懂得理论。

比如会讲马|列的人很多,但回到那个乱世,未必人人皆会操作。

贾琮前世的生活阅历、年龄、知识量是有限度的,哪怕他也曾走南闯北,然而毕竟挣扎在底层。

而即便手握真理的人,也要走“很多弯路”的。

何况贾琮一人?

庆幸的是,虽然葛洪《抱朴子内篇论仙》的玻璃制艺已经失传,但前今两朝又从外国带回来了不少,这些耶稣会多名我会等教会的人手,也是懂得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多方商讨和谈论,外国人方面也只能接受贾琮的条件,帮忙制作玻璃,研发“新式药物”。毕竟作为远航先驱的几批,他们早已为接下来的前途做好了准备。和历史中他们的许多前辈一般,即使他们的信念再坚定,叵测不轨,但这种路数最终只会给朝廷终身打工,以换取生存和范围狭窄的传道交流罢了,贾琮认为还是很划算的,尤其黛芙妮也在里面帮忙。

具体操作的事情,贾琮现在却不能也无法去了,只能暗中调控,养精蓄锐。

好在贾琮并不是在此孝期之内虚度光阴,残废自己的,而是在养精蓄锐,克制过分的渴望,他身体还在发育期,清心寡欲、积极锻炼、养生练功二十七个月,想不变强岂不是也难吗?

当然,往后的时间,偶有亲朋故旧们,来看过他。

贾琮也继续守孝、养生练功、看书、出书。

当工部尚书山子野收到贾琮的私人信件,并没有多大犹豫,就找好了借口,得朝廷答应,在南城椿树胡同低调地小小开设了一个“琉璃厂”的时候,洋人们也常来跟山子野走动。

据说工部尚书山子野办事要顺利本来是很难的,因他不是科甲出身,很受歧视,奈何这回太监们,诸如刘康、夏守忠得机会,帮说了几句话,皇上凌决袆便也认为,玻璃这新鲜玩意有好玩之处,皇宫后院可把玩,便准了。

山子野自建立大观园以来,与贾琮商议探讨了永定河、黄河的治理,还有火药的反应过程,深知贾琮颇有前瞻之性,因为河道治理、火器研制都有了效果,因此两个人是合作愉快,彼此建立了信任。

辛巳年冬天将完,大雪纷飞的时候。

披着各种皮毛大衣来看贾琮的,是侄子贾芸、大舅哥薛蟠。

郊外铁槛寺,本来甚是冷冷清清的,然而进了灵堂旁边的贾琮打坐房,两人只感觉顿时温暖了不少,这地方是如此的干净、整洁,贾琮神色,也有说不出的一股非常干净的味道。

是的,那是常年的苦行僧、修道之人身上能感受得到的一种味道。

事实上贾琮很久没有过这种从身体到心灵的干净了。

“薛大哥犯病了吗?嗯,芸儿成熟稳重了不少。”贾琮围炉打坐。

“唔……”薛蟠犯委屈:“不是琮弟你说的吗,我不能娶桂花夏家的人,那个夏金桂……可我年龄实在不小了,大宝钗四五年呢,宝钗也嫁你多年了……有时这毛病确是难改……”

贾琮道:“内宫的人还还联系着吗?据说皇上最近也爱犯困?”

“是,几个出宫采办的,因为你的缘故吧,偶尔碰到说过话,不知真假。”薛蟠跟不上贾琮的思维跳跃。

贾琮知道薛蟠所说的“犯毛病”指什么,这个大舅子在红楼梦原著之中,就是男女皆可以的,如此下去怎么可能不出事呢?

再由此联想到自己曾经的荒唐、不能控制克制自己的渴望,甚至慢慢变得戾气重、阴暗。不可否认他的身体在那时是有急速下降的趋势的,再看看红楼梦里面乱来的人,几个会有好下场呢?

这个时候,贾琮觉得文昌帝君劝诫士子文是有正确之处的:

天道祸淫,其报甚速!

万恶淫为首!

过早耗竭自己身躯,宝钗常年不能怀孕怕也与此有关,贾琮早已暗生警惕,不再无度了。

包括那个与他渊源甚是深厚的皇帝凌决袆,估计也会在后宫中不能自已、控制自己了,从皇帝近来爱生病、立嬷嬷甘萱为伺圣夫人便可揣摩一二。

正犯愁抱怨的薛蟠,当听到贾琮说话后,眼睛就亮了,只听贾琮说道:“我正在叫人研制一种新式药物,灵验的话,会给你的,嗯,你继续帮我打听消息吧。但是,不想死的话,最好做什么都收敛一点,凡事留一线。你想要几个漂亮丫头,会缺钱吗?”

“柳湘莲大哥是懂武艺的,薛大哥不喜欢读书,儒释道医武五样强身健体、净化心灵的,你也可以学学武啊。”贾琮腰背挺得笔直,不用力,自然而然的,这是长时间修炼固肾功、吉祥卧、站桩打坐、缩肛功会有的效果,令他底气十足。

贾芸在旁静静听着。

虽然薛蟠也以为他们薛家、还有小舅子贾琮,都难以恢复往日的荣光了,但是贾琮那种云淡风轻的表情,以及他做的事、行动说话,却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贾琮眼神平和,他也感觉很奇异,少了戾气、能够操纵自己内心、念头之后,他发现,他对薛蟠没有一开始那么恨和厌恶了。

薛蟠在他看来至少有一个用处,忠心讲义气,用对地方还是不错的。

“好了,芸哥儿,这本是我整理的《增广贤文》,希望声势能更大一点吧。”

红楼之公子无双

红楼之公子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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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立地成圣?!

贾琮现在觉得,和薛蟠相处的感觉很轻松、自然,一来薛蟠不是极聪慧之人,不会一眼看穿他人心思,二来薛蟠不是官场人,心眼不多,不可否认薛蟠缺陷一大箩筐,罪恶罄竹难书,但是这点“真”就很难得了。贾琮曾经希望“大义灭亲”,薛蟠那时死了最好,然而事与愿违,呆霸王薛蟠运气竟是不错,那么自己也不能成什么铁面无私之人了,宝钗又是极为护短冷心的,当然,如若薛蟠没在自己影响下改变太多、还在惹是生非连累他们的话,对于大义灭亲,贾琮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此刻的薛蟠,心眼念头和脑海所转动的东西,便没有贾琮那么多了。

薛蟠最清楚的事情是,妹妹薛宝钗嫁入贾家荣国府大房庶子之家后,与贾琮相处可谓得宜,走到今年,薛家也赖贾琮不少庇护,所以呆霸王内心还是很感激妹夫贾子礼的。

要是没有妹夫,即便当初赶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即便锦衣卫新老班子替换,那时即使职位下降后的仇斌亦是不会放过他的,仇斌之所以暗地里不动手,何尝不是忌惮贾琮的势力联盟。

这些年薛蟠也反省了自己,何况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柳湘莲是较为正派的人士,再者,薛蟠的性格中,还有最明显的一点,是重亲情。

在原着红楼中,惹怒妹妹宝钗之后,薛蟠立马就卑躬屈膝的认罪认错,外出经商回来,也给妹妹宝钗买许多东西。

此等亲情,金陵四大家族之中,贾家、史家、王家都看不到,唯有薛家。

大概做官的家族较无情些,拥有冷血资本的商人,对自家人好一点。

重义气的表现便在于柳湘莲伤心欲绝出家后,薛蟠是唯一一个对柳湘莲真心伤心哭泣的。

和薛蟠谈完,贾琮和贾芸随意聊着。

贾芸与薛蟠倒也不怎么亲近。

贾芸为人也是正派的那种,不似贾环贾芹。

“琮叔这年写书甚是高产。”贾芸翻看道:“可惜我识字不多,只看得懂几句罢了。这本《增广贤文》,我看到几句对胃口的: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有钱道真语,无钱语不真;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

贾芸识字不多乃是谦语。

他跟贾琮多年,还在任上处理过文案。

扬州那会儿,贾琮还让他带了一回官帽。

再把两情相悦的林红玉许配给他,贾芸已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了。

越读这本贾琮新写出来的《增广贤文》,贾芸越是赞叹不已:“琮叔写的话怎么如此绝妙?有几句真能读到心坎里……”

贾琮思及贾芸的性子,贾芸很会为人处世,红楼梦就专门为他开篇幅单章描写的。

那时贾芸要找门路生钱,被舅舅卜世仁兼舅妈羞辱后,得仗义的放高利贷人倪二借钱,贾芸买冰片麝香送王熙凤礼,说话、行动、往来就很通人情世故。

送礼的时候,贾芸不是一开口就要大观园的工作的,这是个会办事的人,也心思聪明、通透,知道并且会迎合婶子王熙凤的虚荣心理。

对于贾琮亦是如此。

贾琮想,贾芸有那些经历,怪不得对《增广贤文》的这几句情有独钟。

贾琮点点头,见贾芸兴奋搓搓手之后,便疑惑道:“不过,琮叔,里面很多句子好像也不是琮叔原创的?而且,我不喜欢的句子也多。”

“这是一本包罗万象的句子合集,有我想出来的,也有精粹提炼世间本有的。当下文集出版本就混乱不堪,这个不怕。至于原创与否,对于我的书籍出版、收益不是至关重要的,诗经三百,那也是民间智慧结晶。我这本《增广贤文》也是,如若它反响不错,也许我的名字更能留在史册吧。”贾琮耐心解释。

没错,《增广贤文》在贾琮所在的红楼时空,是没出来的。

诚然,《增广贤文》里面有些句子,也在这个时空更早的历史上出现了。

但这不妨碍贾琮把它们汇编成集地出版,以他的名声,赚取名气、利益。

这本书在他前世原来的时空,也只知道清朝同治年间有人修订过,不知作者其名,有可能是集体创作或者代代改编而来的。

薛蟠胖胖的身子一晃,显得富态的脸上兴致盎然:“还有这种轻松赚钱的好事吗?那妹夫多编几本不就盆满钵满了?”

贾琮笑笑,不解释编这种通俗、脍炙人口的文集,并不是外人看来简单的事情,他也是占着记忆整理汇编的,比如编唐诗三百首,自然得研究、读过无数唐诗才行。

不然的话,若是通俗的文集经不起时间、大多数人的考验,那不仅赚不到钱,他文人大官的名声也不好了,以后读书人也未必买他“考试指南”的帐了。

以薛蟠的智商,贾琮很难和他解释。

和两人亲切和睦地谈了好长时间。

贾琮收了两人送来的瓜果和素食,大舅子拿来的大鱼大肉,自然就献给灵堂的贾赦了,贾琮未沾。

其实偶尔一段时间吃得清淡是有好处的,清淡可减少人的渴望,防止更多的精气神泄露,另外,对于脾胃等五脏也是很温和亲切的。

难得和人推心置腹的聊一回,而且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贾琮的孤独、危机感觉得减轻不少。

屋内尽是四处堆满的文案,笔墨纸砚。

院子的路和场地,也被磨得光滑了。

“仅仅是赚钱和成名吗?不,若是如此简单,我何必耗费这么多的心血和时间呢……”贾琮闭目养神了一个晚上。

但紧迫的习惯,使他寅时就起来忙碌了,他还在忙着好几件充分准备的事情……

所谓厚积薄发。

贾芸从铁槛寺返回后,依言叫山海书社先刊刻了《增广贤文》。这天第一版刚出,王嘉会下班来雅间坐,愁眉不展。

翻看了《贾琮图解新黄帝内经》的养生表格,以及很普通的医学常识普及:针灸,针刺穴位和艾灸,能让很多人都能学会。

身为太医院院使的王嘉会,深知艾草是极普通的草药,针刺穴位未必人人皆会和不害怕,但是艾灸就便宜多了,当然里边的知识很多,但至少入门容易。

比如艾灸足三里、关元、肾俞、命门几个养生穴位,对于大顺子民的五劳七伤、脾胃等问题的改善,那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到了这一步,王嘉会不得不服,虽然贾琮的医学知识和他差远了,但是普及方面做得很好。

等到贾芸递上一本贾琮新书《增广贤文》,这书只是薄薄几页,王嘉会半个时辰便浏览完,但其中爱上的几句,念念回味咀嚼不已:“蒿草之下,或有兰香,茅茨之屋,或有王公;无限朱门生饿殍,几多白屋出公卿……”

“妙药难医怨逆病,混财不富穷命人……”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

王嘉会医户之家,祖上并非显赫之人,不过靠医术混迹朝堂,实是临渊履薄。

看了《增广贤文》,贾芸看王嘉会的表情眼神,就知道王嘉会也找到了他所喜爱的句子。

没错,增广贤文就是这样的一本书。

它最主要包括的是人际关系、命运、为人处世,比如“力微莫负重,言轻莫劝人”就很能让人赞同,教人处世的。

每个人都能在《增广贤文》之中找到他所喜爱的、符合自己三观的句子,相反,几乎每个人也都有里面不喜欢的句子。

这是如此神奇的一本书!

集合了儒释道各家的思想!

王嘉会的眼神渐渐凝重,以及不少便服来看书的文人官员们,有人沉默,有人小声议论,一时场面有些诡异。

王嘉会语音低沉地道:“贾子礼这是有志于立地成圣吗?”

贾芸讶然一会:“尚未可知,吾叔深意不可测也。”

第399章 都是贾琮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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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贾琮多年,历经几多风雨,黑暗以及光明,使得贾芸察言观色的本事已如天生生就,斟酌道:“王院使,单靠一本谚语俗句名言合集,而立地成圣,这可以吗?”

王嘉会沉吟少许,笑眯眯答道:“你是他派来的吧?”

贾芸笑而不语,王嘉会便转身离去了,轻飘飘留下一句道:“他确实做了很多莫大的功德。”

目送他,贾芸心道:“你是不是琮叔安排的棋子之一呢?”

贾芸耐心地浏览了一遍书店几开几进的地方,留心了众读者来客的谈论和书籍销量。

末了,傍晚红霞映照,忙完应忙之工作,贾琮到水月庵接妻子林红玉。

那馒头庵门口,林红玉牙尖嘴利:“馀大婶子,这帐查不清可不行呐,每一笔都要清。我不是帮谁管家庙,是帮宗族管家庙的,每月香火钱三十两还是三十两一钱,一个铜子都错不得呀,不然琮爷奶奶、蔷爷、太太老太太那里,我们都要交代的呀,那时又怎么说话呢。各家各个主子爷奶奶太太们怎么捐我不管,宗族的份可得清了。”

“是是是。”馀信家的眉开眼笑地点头,林红玉能看到她若有若无的畏惧。

一个年轻媳妇,能让贾府一个油滑惯了的管事老婆子畏惧尊敬,不常见,馀信家的笑哈哈道:“一个月三十两,改为二十两了。至于庙里师太们怎么募捐,也不关我们的事。”

馀信、馀信家的,掌管各庙月例银子,这夫妇俩出现在红楼梦第七回。

而现如今的贾芸林红玉夫妇,已是贾琮薛宝钗的得力助手,各处都能去帮忙掌管查看的。

接着点头哈腰地送他们离开,摸了几两银子道:“芸爷,芸爷奶奶,行行好吧,在琮爷面前提半句好话也就行了,我们馀家帮管家庙,从没油水啊,还望别赶走我们老的,怎说也有苦劳……”

林红玉一扬下巴,很是得意。

今日甚是扬眉吐气。

遥想以前,还要被晴雯欺负,活在贾府众丫头里面,被冷嘲热讽。

就是当初的晴雯,也不能让老婆子们来求,而是被老婆子们咒死了、告密。

那点银子,林红玉可看不上,随便一摆手就拒绝了,但她给馀信家的留了点脸面,没做绝,说道:“按复式记账法查明了,这个月开始就不能拿多了。”

馀信点头称是不迭。

回家路上,林红玉解释道:“一来尊敬老奴才不仅是惯例传统,而且这个惯例传统如果不维持一点,人心思动思变,就没有忠心的奴才了。二来到底我也是家生奴才,我爹、我娘,我们都离不开了。”

贾芸暗赞林红玉的言行,笑道:“当年我这个草字辈的旁支子弟,连府里奴才都不如,哈哈哈……”

林红玉也跟着笑了,竟有笑出泪水的冲动。

他们廊下的房子重新装修改造过,焕然一新,三进三开间。

进门就听见贾芸他母亲和舅舅卜世仁、舅妈说话。

回卧室换了衣服,两口子出来,他们舅妈宛如看见亲儿子儿女一样,嘘寒问暖:“大冷天的,芸哥儿该多穿点嘛,冻坏了该怎么办呢?还有小红,身子娇贵着呀。”

“不错。”卜世仁敲敲烟斗,露出黄牙龋齿,寒暄道:“哎呀大姐!外甥和外甥媳妇着实有出息,有出落了!这不,小弟这冬衣又破烂了,大姐的这么多……”

贾芸尚未说话,林红玉已给丈夫使个眼色,两人已极熟悉,心意相通,林红玉一笑,年轻媳妇模样娇美动人,极是灵巧地冷哼道:“好呀!我往日还不知我们贾家这一房有舅舅舅妈一对亲戚!要知道我早去登门拜访,送礼认亲了!”

卜世仁夫妇喜笑颜开,忽然林红玉笑道:“只是我们这一房有一桩案子不明,当年我公公下葬后,田地家财不明不白被人侵占了!只知道帮忙下葬者是舅舅,分点钱是帮忙的情分,可把人欺到这份上……两位别慌呐,我没做什么,只是请了一个讼师,写了张状纸,递到顺天府给府尹大人而已,再不行我们也可以呈给西城察院。”

舅妈、卜世仁马上脸色大变,贾芸笑道:“舅舅舅妈,冬衣我们有好几套,都拿去吧。”

“不要了,不要了。”平时甚是势利的舅妈,这会子吓得简直面如土色!

在红楼原著之中,卜世仁家百般侵占欺负贾芸一家不说,贾芸找门路缺钱来借,舅舅讥讽一番,他舅妈借故说要到哪家去借粮,这个言行很明显就是送客赶人了!

亲戚之间,恶毒如此!

连一口饭都不留!

贾芸快意之时,不禁想起他叔叔兼大恩人贾琮所撰写的《增广贤文》下集的两句:

炎凉世态,富贵更甚于贫贱;

嫉妒人心,骨肉更甚于外人!

他舅妈笑道:“芸儿和小红,别开玩笑了,舅妈知道你是忠厚老实人。”

贾芸忠厚老实地点点头,叫门房去通信,不一会儿西城察院的衙役果然来了,卜世仁夫妇双双跪下苦求,吓得两股战战。

贾芸根本无动于衷,理都不理,只叫他们家的一个奴才去西城察院,代表原告罢了,最终卜世仁夫妇惨叫着被拖走。

老邻居倪二隔三差五地来访,夫妇俩大大方方作陪。

倪二感叹不已:“芸哥儿真是发达了。”

贾芸目光幽远:“你老不知道,我今天的一切,全拜琮叔所赐。”

“是啊。”林红玉幽幽道:“倪二哥,琮爷发达一辈子,我们就发达一辈子;他要是落下来了,我们也得跟着陪葬。不过,我们是无怨无悔的。”

倪二也不禁生出感慨:“真是一分福气一分祸,不过,你们两个都是好气魄,又有良心,又讲信用。”

倪二又想到他的赌博、放贷,何尝又不是高风险高收益,但言谈之间,还是很羡慕贾芸夫妇,按照他的说法,能像贾芸这样风光一回,死也值了。

且说到他在城内城外四处飘游浪荡的见闻,说到南城椿树胡同的琉璃厂,神神秘秘的,他这种人却不知贾琮的近况和上面的神仙打架。

只以为贾琮进入内阁后,就一直很好,权势滔天。

倪二表示很赞赏贾芸不忘恩义的秉性,因为贾芸差他的,已倍数还回来。

贾芸只是问和听,很少回答和透露信息。

林红玉秀目幽邃,她曾经聪明伶俐,一直想出头,贾琮一房实现了其愿望与志向。

但有些东西,还是只有自己才明白的。

就比如被宝钗扑蝶撞破“蜂腰桥设言传心事”后,与小丫头坠儿的那一番伤感倾诉。

这世间一切待人接物都充满了虚伪和虚假。

因为人人都在顾及那一层面子。

所以导致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以言者无二三。

所幸她和贾芸成了。

这也拜贾琮所赐。

他们的一切,几乎都是贾琮给的。

红楼之公子无双

推书《朕真不妖升级啊》

简介

幽夜。

一只行侠仗义的跳脱兔猫喵吼:

朕要做个正常人!

你这个假系统——你到底什么逻辑?

“叮!发现你不小心尿死了末世最后一个土地,你继承了十二级遁地术!

叮!发现你围观超过一分钟,恭喜你吃瓜和吞噬速度1!

当!发现你不小心看见美女挺胸,恭喜你猥琐程度1!

嗡!发现熊孩子白了你一眼,恭喜你吸引仇恨能力封顶!

嗷!发现一个妖怪对你流口水,恭喜你妖孽等级1!

嗷!发现你不小心踩死一只逆天蚂蚁,恭喜你主角光环1!

……”

第400章 打通大内

“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人间无疾苦。”泰半有仁心的医者,皆存此心,王嘉会亦想过悬壶济世,他预见猜测,贾琮的很多实用易懂的医药学知识普及,必将随着时间的验证,而厚积薄发,造福许多人。时间和实践,终将会证明,有用和没用,有功和无功。

他觉得贾琮现在最大的优点,反而不是知识量,而是太沉得住气了,并且能永远沉下心来去学习,诚如苏轼“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

这是令敌人都要钦佩的淡定从容,闲庭信步。

王院使更明白,尤其书籍一类商品,要有广泛影响,更得厚积薄发,更得等。这个时代的信息交流,永远是那么迟滞和落后的。

此日太医院公堂,昔日委曲求全的小太监小钉子、今日大权在握的司礼监掌印赵康健步来到,又叫了王嘉会亲自去大明宫。

一路上,赵康忧心道:“王太医,脉数沉细悬滑,应无大碍罢?”

该问题的答案是因人而异,王嘉会小心翼翼:“主要是圣上该远离房帷,禁欲三月或者半年,自当有所恢复……虚不受补,补药不如修心和散步……”

“噢……”赵康听着点头,王嘉会却能感到他若有若无的威严和不在意。

进来皇城后寝大明宫,龙床卧室,甘萱在内,王嘉会一看皇上,面色黧黑,以他医术,知晓肾属水属黑,一个人肾有问题,会把黑色反映到脸上。

那种黑和太阳晒的黑是不一样的,老中医一看就知。

不止肾病反应到脸上,五脏六腑的问题,全部会反应到脸上或者精气神反面,涂脂抹粉也是藏不住的。

所以有些百万富翁会羡慕民工的健康和能够吃好喝好睡好。

有些人表面看着没事,其实里面已经有很大问题了,就像扁鹊所说:君有疾在腠里。

而这便是属于望闻问切四诊的“望功”,一望就能知是什么病的人,医术已经很高超了。

不像某些砖家,自己撸得一身病,一副病容,反而说无疾。

王嘉会看了之后,只敢开五黑粥,建议清心寡欲,素食一久,不宜大补。

这时昔日贾琮的狐朋狗友秉笔刘知远、今日的钟鼓司掌院刘康禀报后小跑进来。

凌决袆正爱听不听太医的话,因为这事太伤他自尊面子了,刚好刘康进来,叫他回话。

正在赵康面色的不悦一闪而逝时,刘康谄媚回道:“皇上,贾辅臣一听闻皇上龙体微恙,就迫不及待地研究医术医书了呢。”

“贾辅臣还把许多医药学小知识出版,发散民间,广为流传,说是要为皇上消灾祈福呢。王院使最清楚不过了,是也不是?”

“是是是。”王嘉会点头不迭,六品服色的御医袍都要贴在地上了:“微臣颇为不服,盖因术业有专攻,八股微臣不敢与贾辅臣比,医药学,微臣不怕他,和他笔战了一番。不想反而帮了他,让他的书大火大卖了。”

一番话说得大明宫众帝国高层喜笑颜开,开心了不少。

凌决袆顿时十分感动。

无数事实证明,“谗言”是非常有用和拥有巨大杀伤力的。

即使一个懂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人,不因为谗言马上处置某人。

但是这个谗言的关键作用就在于,以后处理那个人的某件事情上,“谗言”就会不自觉冒出来,左右皇帝或者高层的决策。

谗言也可以说是对于某个人的风评。

而荣誉是人的第二生命。

在凌决袆的感觉和所见所闻中,贾琮是一直帮着他的。

他的眼前,不禁一幕幕地浮现出来两人的历程。

他四王爷豫亲王“积贫积弱”之时,是贾琮这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过来温和教导,从无大声恐吓。

他奉命巡查南方之时,河道治理令帝国愁眉不展,兄弟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是贾琮这个三省巡按,拿方案、找银子、研究水泥。

贾琮为了得到治河银子,甚至不惜背负多少的骂名!

国库空虚紧张时,也是贾琮改革盐政、拉拢盐商捐款、开海禁、打战,造火器……

一桩桩,一件件。

历历在目。

而今自己才有点病,贾琮便如此忠心,无微不至……凌决袆抑制激动,道:“好,甚好,只是贾爱卿还在孝期,不能复出为朕分忧了……”

刘康又说到贾琮的医书和增广贤文,皇帝自然要看,刘康已经准备好,皇帝翻到下集,一眼就看到这几句:

“酒不护贤,色不护病;

财不护亲,气不护命。”

说的是酒色财气这四样东西过分了的大害处。

凌决袆翻了一遍,觉得用来普及真是不错的,暗赞贾琮的编书才能,实际是对于维护统治有帮助,里面有消极思想,也有很多劝人向善、互帮互助、因果报应的佛家思想。

从小教育洗脑,拿来维稳,效果必定不小。

他最后道:“得让百官们议议,看是否可为孩童启蒙背诵的书籍?或者顺其自然也好。”

一行人辞退出来,赵康掩藏了不悦,当值完自去找协助掌管锦衣卫站岗放哨一类的勋臣世家子弟。

刘康则又引领着王嘉会到西六宫的凤藻宫给贾元春看病,已得两宫皇太后允许。

途遇六宫都总管夏守忠,得其牌票允许出入。

凤藻宫的琴声停了,探脉完毕,贾元春问道:“王御医,我那堂弟贾琮还安否?贾家要赖他支撑很多。”

“曾有一番医药争论,现其书已大卖矣,贤德太妃娘娘放心,贾阁臣做事,向来能够悬崖勒马,不会自误。”王嘉会低头道。

“多谢太王医,本宫尚有昔年集藏赏玩之物,抱琴,给王太医带回去几件。”

而后低声密议之事,外人不可闻。

纱帐慢拢,帘毡关闭,王太医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与夏守忠谈了几句,交流与眼神交换甚为隐秘。

当值下班后,王嘉会身心俱疲,一晚忽有所感,便服漫步来了西城,此条胡同有个惠民药局,周围人皆知道,里面吃了点公粮坐办公室的,姓王,名济仁。

几乎同一时间,贾琮也在铁槛寺看着一连串的人物名单和介绍信息。

他整理记忆,那个王济仁出现在红楼梦第三十一回。

是个贾宝玉都能随便叫进来的大夫。

这便不是太医之流了。

而且听名字,王济仁,枉济人,似乎可估计其医术水平了。

“去,趁公公们采办之机,拿点巧妙的珍贵玩物送进兵仗局,至少得几万银子,多送几回。叫他们约葛公公出来,参观琉璃厂,一定得有内监二十四衙门的人支持。”

“是!”

窗外风声响动,终不能闻。

第401章 期待后续剧情

怕计划赶不上变化,贾琮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目标——至少这段时间不能虚度,如《增广贤文》所言“一日不可无常业,安闲便易起邪心”。

邪知邪见导致的邪言邪行太多,那么不要说权臣,就是皇帝,都有可能把自己作死的,所以得有一份事业和理想去支撑着人,才能久一点,走得远一点。

关于他自己编写出版了那么多书,而反响回馈很慢的事实,贾琮一点儿也不焦躁,因为他正沉浸在养生、练功、不断学习获得真知的大愉悦中。

真的,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候,就是他的身体和心理健健康康,完全没有毛病。

这也是他在《贾琮图解新黄帝内经》当中对于“健康”二字的理解,放在前世,当然还得加上社会福利的健全。

这天新书才写了一个时辰,贾琮仍旧练了几遍八段锦、吃素食、利用儒释道典籍修心,然后,他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控制不住的念想了。

穿着干净整洁的粗布麻衣,贾琮光明正大地从官道悠然返家,且是带着护卫随从,步行而回的。

进外城,路遇妙玉,同回。

贾琮是吩咐下去,以春节灵堂守孝器具不足,亲自再回来操办为由的,总之一切的理由都可以归结到守孝上面,他的所作所为,比起原著贾珍贾蓉在贾敬死后的表现,贾琮妥妥是孝子贤孙了。

妙玉观察到贾琮身量增长很快,面色更红润健康了,看她的眼神也不见先前的邪念太多了,心下真心为贾琮高兴。

其实锻炼、营养足够,基因不是太差的话,发育期的青少年,半年一年就变样很快。

而这其中饮食男女控制好,不要漏得过多,贾琮已是禁止住了大半年了,自然长得就更结实和丰神俊朗。这不是开玩笑,基本所有名医书都赞同肾主骨、生髓、通脑,滥撸滥泄,悲剧不远矣。

“子礼想知道以前出的书怎么样了吗?”妙玉语音脆生生的。

“我不太在乎,心不动,则不痛。外不随境转,内不随念迁。再说只要我回去一转,就能知道了。”贾琮不为她美色所动:“你跟来做什么?回你老家吗?”

妙玉悠然道:“人去楼空,不过得感谢你给我的天下罢了。”

“阿弥陀佛。”贾琮悲悯:“师太切勿自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以后有得受啊。”

“有人会替我受的。”妙玉难得的笑出声,贾琮在她影响下,真的是佛了,不过她倒不担心,贾琮并不是要去做和尚,而是合理适度地养身体而已,妙玉也认为贾琮以前那样女人太多,顾及不过来,是迟早要夭折的,故此两人心心相印,才有今日之效。

完全杜绝色的念头,即便想成功,也是很艰难的,因为食色性也,它自动在人的“八识田”里,是颗种子,有时候就算人不去想,它也会自动起来的,了解了这个修心过程,就能更好的观念头,不让自己渴望增长,以至于身心大伤。

相安无事地回了大观园。

贾琮自感体质进步太多了,这样回到园子,根本没有觉得多累,看来肾精果然是核能啊!宝之可养身健体!

回荣国府,贾琮请过邢夫人、贾政、贾母的安,表面礼数甚是周全,而后,便以事忙为由避开了他们。贾琮最近表现无可挑剔,他们也说不了什么。

旋即进大观园散心,贾琮辛巳年的出书过程受自家众才女们帮忙很多的。

此间静下心来,他偶尔会觉得,能得宝钗众女相伴,其实已是莫大之福缘了。

三春等都来伴着他走入大观园。

大观园正门以内的翠嶂,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的羊肠小径,年深日久,贾琮看着竟已被磨得越来越光滑了。

贾探春提议去登高大观楼,俯瞰园内一切景色,贾琮欣然应允。

自园子建成以来,贾琮诸事繁忙,又不住在其中,大观楼从未去过。

穿过“省亲别墅”玉石牌坊,他们到了大观园行宫“顾恩思义殿”。

此地就是由玉石牌坊、正殿、侧殿、大观楼,楼阁复道组成的建筑群落,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轻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看到顾恩思义殿如此景象,贾琮能够理解为何贾元春省亲时说“奢华过费”了。

奇观误国,劳民伤财之事,莫过于此。

一路走一路感叹,大家都在聊着贾琮出版不久的《增广贤文》。

林黛玉快言快语道:“我觉得《增广贤文》里面这几句编写得好:惜花须检点,无月不梳头。大抵选她肌骨好,不搓红粉也风流。恩爱深处宜先起,得意浓时便可休。莫待是非来入耳,从前恩爱反为仇。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

贾琮、贾宝玉虽然没有休过妻,但对这几句脍炙人口的句子都各有感慨。

贾琮想,他要是不悬崖勒马地收手,他对女人的数量和玩弄是不会满足的。

因为饮食男女,如饮咸水,愈饮愈渴,渴死方休;又如饮鸩止渴,毒死方休。

贾宝玉想,他一开始的爱情观,何尝不是“大抵选他肌骨好,不搓红粉也风流”呢?

还好“识分定情悟梨香院”,他也改变了一些。

贾琏则不然,他是亲身实践过“恩爱深处宜先起,得意浓时便可休。莫待是非来入耳,从前恩爱反为仇”的。

想想和王熙凤、秋桐、艳红、平儿等人的经历,都五味杂陈。

贾探春兴致盎然:“连林妹妹都说里面有好的句子,看来琮弟这回的书,非进入全国小孩的启蒙必读书籍不可了。”

贾惜春道:“那不是快要成圣人了吗?”

都在预料之中,贾琮摇了摇头,编写一本《增广贤文》就成了圣人,那圣人也实在太好成了,这顶多只能算是掌管国家教育的礼部大佬们的水平吧,只是贾琮取巧了而已,而且他也是作为穿越者抄袭的。

至于达到更高的声望巅峰,贾琮还有些东西没有露出来……

而这个声望,这个影响力,这种来自各个阶层的许多人的支持……不难想象,贾琮就会像如来、观音等人被大众信仰所加持一样,不仅能保命,还能改变很多东西……否则仅仅为了赚钱的话,贾琮大可不必如此,他完全可以混吃等死,当然,那样是不是自然死亡就很难说了。

内中李纨在默默思量着什么,似乎对增广贤文也有所感。

其中掩藏着愤懑不满和嫉妒情绪的,却是身后人见人厌没有人挨着的贾环。

贾环之所以在这,还是被贾探春拉来的。

他从小历来怕贾探春,有心理阴影,并且对赵姨娘说过“你不怕三姐姐你去”的话。

贾琮把一切不着痕迹地尽收眼底。

看来贾环是忍了很久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很期待后续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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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迎着嘲笑

连一向聪明灵秀的大观园众女,都十分赞赏《增广贤文》里面的句子,足见贾琮此次撰写的东西是十分成功了。

想必经此一役,质疑他才华者会更少。听着众女的赞美和看着他们种种不一的目光,贾琮也会感觉到点享受,但顷刻他就把那种虚荣感拂却了,恢复了心平气和。

贾琮对于自己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有一定信心和勇气,但也随时保持着危机感和隐忧,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他深刻清楚明白,立言之事,需要一个时间来证明,而三年的守孝时间,就是最好不过的。

立德之事,或许他因为女人太多太乱,注定已经失败。

但立功、立言可求者很多。

贾琮也并不因为立德失败而太气馁、伤感、颓丧。

一个人失败,并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没有重新再来的勇气。

哀莫大于心死。

同理,一个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立言讲学,教化造福天下,尤其急不得。贾琮为此一直保持着内心的清静,以此而有更大的精力去应对一切危机,出书这种事情,一是细水长流,二是厚积薄发。

清朝的曾国藩被称为“半圣”,有一点贾琮很佩服他:曾国藩并不是聪明绝顶那类人,而此人为了“少年之时,戒之在色”,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而且是苦功夫。当他见到某个美人动了邪念时,便在日记中痛骂自己“真禽|兽矣”。

曾国藩最终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成就一代名臣,其《家书》更是编传四方。

足见强大之自律能力及定力、自控力,影响身家性命,远大前程。

贾琮未及弱冠,尚且有救。

了解了一番家下众人对于他的书籍的意见,还有她们对自己的帮助,各自的擅长之处,贾琮发现,大观园的姑娘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关键在于用对地方。譬如眼下编撰书籍,妙玉能和他共讨佛道,宝钗能和他共写儒医,惜春能画,探春能写,迎春也懂得《太上感应篇》之类的善书。在没有自己主动改变之前,贾琮是不会看善书之类的东西,而现在不同了,他有一个计划,将会使他和贾迎春,乃至整个贾府,皆发生巨大改变,迎春在其能发生作用,此是贾琮目前之预测。

大观楼是大观园行宫建筑群的最后一座正楼,其两翼东面飞楼缀锦阁,西面斜楼含芳阁。

在此向下俯视园子里的一切东西,顿时想起精致利己主义者们所追求的,站在摩天大楼窗口,品一杯咖啡,俯视众生的成功。他刚才还在感叹奢华,眼下却也觉得享受,真觉得人真是矛盾非常的东西,多数人是逃不过真香定律的。

他们是从西面潇湘馆、稻香村一路上来,此时回去却从东面寺庙建筑群穿梭,倍显幽静,只是残冬初春愈显清冷了些。

除了贾环隐藏着负面情绪,返回就先跑回荣国府东小院了。贾琮还看到,贾探春鹅蛋脸眉目,也暗含忧色。

贾探春穿了一件蓝紫色底子彩绣镶领藏蓝黛紫刺绣夹棉披风、浅秋香色偏襟对眉立领出风毛棉袄、烟色棉裙,小声轻叹道:“琮弟,二哥哥,这人就不能不杀来杀去吗?总是别人不杀进来,自家人自己就杀出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三丫头,我倒是也想那样,我们都想那样,陶渊明才写桃花源。儒家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佛家讲:一切众生皆可成佛。道家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全是众法平等之意啊。然而自厉王出奔,共和行政昙花一现。琮弟所撰写的《增广贤文》也有这样他讲的消极的地方,古往今来多少兴衰朝代,自己杀死自己的,占了多数。无争无斗,这何其难啊!”林黛玉叹道。

“一向如此。”贾琮淡淡道,他蓦然想起《笑傲江湖》的主角思想,令狐冲想退出江湖,但是江湖不可退,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老子骑着青牛出函谷关,紫气东来,尹喜恭迎恭送,老子当时高兴与否不得而知,入山归隐悟道却渐渐多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竹林七贤也有逃避不了命运的,直至祁彪佳自尽,冒辟疆又归隐,但惊隐诗社之中,恐怕又是另一番江湖罢了。

天下大同,渺渺无期。

大观园东部,多半是清堂茅舍、佛寺丹房,为清净之所。

妙玉的栊翠庵也只是其中一小座。

众人走在这里,于喧闹不得安宁的人世生活中,竟感觉到丝丝的安然,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当然往回走的时候,贾琏贾宝玉们已经各自很自然地散开了,最后跟着贾琮一起散步的,是迎春惜春二姝。

“二婶子以缺器具饮食药物之类的为由,族长蔷哥儿那里,被支了很多银子,宝玉黛玉向来又是不喜争斗,也不敢、又无意过问。”贾迎春道。

“原本宗族支的就够用了,二婶子想必不是真缺什么,而是不甘心周瑞家的被打出去了,面子过不去。又被大太太耀武扬威惯了,心里更是气着呢。最近又让钱华、钱启他们起来管事,并且有意把彩霞、彩云配过去……”贾惜春倒是敢说。

贾琮只是静静听着。

“我们三姐妹,毕竟当初都搬在二房的倒座抱厦同住,都是承了二婶子的照顾之情的……谁想到今天会这样呢,倘若我一直住在大房,又不知是怎样的难过情景了。”贾惜春欲言又止。

贾琮也顿时感觉这是是非非,是永远也说不清的,世人偏生要成立家庭,而家庭的事务,古人就验证了说“清官难断”,那本难念的经,纵使把念经的人灰飞烟灭,而只要经在,就永远难念。

“放心吧,现在大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么。我们就算要居安思危,也不是要把每天的日子过得愁眉苦脸的。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贾琮洒然道。

一姐一妹都有些讶然,仔细观察,贾琮无形中确实改变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进步的改变。

往常一听说这种事情,贾琮多半还会发怒的。

要不就是采取雷霆手段制裁了。

当初的王熙凤都要退避三舍。

然而转念想一想,她们也理解,王夫人可是贾琮的长辈,就算是要争斗,那明面上总是不行的,总要找到好方法,顾全大局。

不孝的名声一旦出来,坐实,贾琮官场也就到头了。

她们为贾琮的难处感到理解之时,也有一种贾琮恐怕真如传言所说,最终会慢慢衰落下去的感觉。

而这时了解到贾府的情况,贾琮心中有数,并不做什么,继续低调地、安安静静地离去了。

离去途中,他在一个厂门前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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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破局

南城椿树胡同,春雨淅沥朦胧,贾琮步伐稳健,一身麻布简洁干净,与几个同盟低调地在琉璃厂内边走边谈,他说道:“所谓积毁销骨,积羽沉舟,流言毁谤听得多了,容易让一个人意志消沉,最终一事无成,这便是流言与嘲讽的力量。”

“子礼兄看来颇有心得。”张茂才少了跳脱之气,笑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子礼,这是当初你说的啊。”

王应麟、匡六合、司马匪鉴、戴凤翔、龚鼎慈,还有毕忠、山子野等人都在,都很低调地穿着便服进来的,名头自然是与工部分司一起关心一下琉璃厂制造玻璃的进展情况,以及大家都说要出力,其他各方对此处于观望态势。

看见了这么多曾经以及现在或许还有将来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年同窗朋友们,不约而同已被岁月之刀雕琢得更为成熟苍老,贾琮微微吸了口气,亦不禁感慨万千。

张茂才说的那几句话,的确是他曾经壮志凌云时,吟咏而出的,当然原作者并不是他,而是金庸《倚天屠龙记》里《九阳真经》的几句口诀。

就像太祖引用西乡隆盛的“人生无处不青山”一样,贾琮从不以为耻。

这几句话此时听来,大家都感悟很多,名为武学秘籍口诀,实则正如禅意所言: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内心所产生的忧虑、不安、懦弱和无知等。

经历过的人便会很明白,长时间的忧虑、不安,足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现代科学叫“神经衰弱”,所以能看到有百万富翁会自杀的。

科场、官场、家庭宗族、情场婚姻,其实都是一样的,都要承受巨大的心理生理和物质压力。

贾琮不由想到,原本的晴雯,便是被这些毁谤、流言蜚语给活生生气死的,即便是穿越后的他改变了此许多,该有的也总会有的,正如原著所说的“诟谇谣诼”。

即是辱骂斥责、造谣毁谤之意,屈原《离骚》云“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情同此理。

真正能做到“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的人,不仅是对自己好,很多时候也是对待敌人最简单最有效的有力反击,任他狂风暴雨,就是不理他,把他气死。

对待喷子,无论古今,这招都是有效的。

贾琮以前也只是说说,并无实际感悟,去岁以至今年,确实是用到了这一招,也一直在承受着无数巨大的压力。

“积毁销骨,积羽沉舟……良言入耳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呐。”司马匪鉴琢磨道:“为人处世有时虽然和宗族官场不一样,但有些地方又相通。譬如,我中土之许多士大夫,认为我们的历法勘测就够用了,不必要像西洋那么精确,而且推理出的种种假说,更是妄想和歪理邪说。还有啊,外国人的方程式:xac=bx,吏部、兵部、刑部的三位尚书汪大人、贾大人、赵大人,都一致把其改为中国的东西,拿天干地支和《易经》阴阳爻来套:亥亥-甲丙乙亥。很多人都说,不必提出假想推理,这其实是把做官的学问,运用到研究书本上面去了:上面问什么,都是不知道。”

众人无不哑然莞尔的,一场人中品职最高的是户部尚书毕忠、工部尚书山子野,其他多有避嫌不见者,毕忠说他出来也是向上面请求了,希望能与贾琮商讨一下这个玻璃的制作流程。皇帝凌决袆呢,便以自己私下制造的名义答应他去了,就像昔年雍乐皇帝凌承嗣所半公开修建的吉壤一样,众官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们皆知贾琮的书籍名气一直在慢慢地巩固和上升着,这点尤其为众人敬佩,因为贾琮这些书做的都是好事,但也更清楚贾琮的前途莫测难料,以及他肩上担子之重,不容乐观。

然而众人谈话时都忽视了这一点,毕忠捏须问道:“当初河南的水患,还得多谢一下山海兄,尽管你并未踏足老夫的故乡,但是离任责任制的实行,各种治河方案策论,于我家乡灾患,裨益甚多。故而老夫猜测,此次制造玻璃,山海老弟怕也不是玩闹之举。”

“呃,若不介意,山海先生还是把你的制作流程,详细地说一下,那也不必请太多西洋人。”山子野祈求道。

“大家同朝为官,无需客气。”贾琮道:“即便我不说,你们也能知道的,刘伯温《多能鄙事》尚有记载,郑和下西洋也带回来不少方法,只不过玻璃没有普及开来罢了。”

众人都有疑问,普及开来能有什么大用呢?即使用在望远镜方面,那也无需普及呀。

富贵人家用作穿衣镜装饰物等,这是至多罢了,民用看来是毫无用处,至于用来做实验研究,感兴趣的倒是有几个,还是在贾琮影响下,不感兴趣的却是更多呢。

贾琮无意解释,他们巡视了一遍工厂,他出来只是望着戴凤翔他们,龚鼎慈是赵北斗学生,而董安国也是,董安国又是贾琮会试老师的,因此这场人还是豫亲王的从龙之人,戴凤翔乃戴权所安排。

见他眼神,戴凤翔淡淡道:“子礼兄,在下从兵部那儿了解到,于阁部大人该要请辞撤职回京了,而叛贼逃亡,尚未剿灭完全。”

毕忠目含电光:“这个讯息,也许能让山海老弟复出。”

“不过……”山子野提醒道:“山海老弟本就在受着太多攻讦,内外的攻击,夺情起复的话,风波更大。”

“不管前途如何,众人如何毁谤,我贾琮,至少还有诸位志同道合之人,以及家族之内、四海之中的亲人朋友,为亲人朋友与凌云壮志,宁死亦无悔。”贾琮中气十足地道。

“另外,我打算还要再拉国公郡王之后,或者他们的亲戚之类的人,一起再办这个玻璃厂,还有很多新项目的研究,比如煤炭的改造……只要能赚到钱,我想拒绝的人不会多,大家也可以用奴仆或者亲戚的名义,私人参股嘛。”

戴凤翔目光闪烁,他很早就知道贾琮在结交内监,眼下这些朋友盟友的开支……还有他的种种志向,一大堆女人,都需要钱和权来庇护……不过戴凤翔现在不想做什么,因为他也有求于贾琮,希望贾琮能帮到他。

贾琮关系网的这些人,虽然知道危机重重,但是贾琮过往的表现没有让他们失望,再加上贾琮也是最合适的核心人物了,不得不支持,因为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而贾琮自己呢,也渐渐知道真朋友不仅仅是纯粹利益维持的,包括夫妻也是,靠恩不靠爱,利益之中,必须有那么一点人情吧。

“我写的那个砷矾纳明的获得流程,可行吗?”贾琮最后问的是克里斯托弗。

“可以一试的,大人,我们需要点时间。”克里斯托弗的眼睛仿佛藏着金山。

因为他知道,这种东西一面世,将会出现何等巨大的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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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玻璃的生产工艺,就贾琮一个经过科学知识武装头脑的现代灵魂来说,写出来是不难的,但要他亲自去操作,他知道有难度,况且现实条件也不允许他去做,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官大的带头冲的时代。

那无非就是石英砂、纯碱、石灰石、长石等粉碎,坩埚窑高温处理,退火、淬火等工艺。尽管也能渐渐去摸索和实践,但眼下似乎守孝更为重要,如果他不想被朝廷官员的悠悠之口与唾沫星子淹死的话。

伍三哥武状元和俞禄鲍二这些亲兵及家丁跟着,本是颇为热闹的出行场合,前呼后拥,左右护卫,应是极有安全感的,贾琮却不觉得如此,他心里还是会感到一股深深的寂寥和落寞。

也许他最近的做法是对的,驭人之道及男女之间,还是要夹杂一点恩情来维持。

不然,为利益而来者,也会为利益而去。

人生很多时候,是不被理解的,以至于被误解。

面对这种情况,孔夫子在几千年前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世人要不要做君子姑且不论,但,被误解而生气,确实是在害自己,五劳七伤讲“大怒气逆伤肝”,这个时候保持心平气和,不是为了装给别人看,是对自己好,贾琮如是想。

他被误解、被奚落、被嘲讽、被等待着落下来,种种苦难几乎是一路伴随而来。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这是一种很高的人生境界。

历经血火淬炼,千夫所指,而依旧安步当车者,如非圣贤,定然成佛作祖,如非佛祖,定然是真人神仙者流。

可惜,贾琮觉得遗憾的是,他没有佛祖那种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大慈悲。

也许是圣雄甘地的绝食救国、抗议不斗争的策略,不太适合他脚下的土地吧。

贾琮正在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于惊雷处提升着自己。

他记得佛家中有一种东西叫做“无上密”,很少有人能够参透。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为第一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为第二境;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为第三境。

贾琮觉得“无上密”的真正核心要义是在于,当他看透了生活中的所有阴暗面之后,他,依然不无视且还能看到美好的一面,所以安然。

有些坏事和麻烦,是永远也逃不脱的。

壬午年的初春。

贾琮印象里,阴森寂寥孤独,却又相反地有几分人情暖意的家庙里,来过几个人。

王济仁来送过几次药饮,多是红枣之类的清淡东西,贾琮在里间很随意地问他:“王大夫,太妃娘娘还好吗?”

“王御医说很好。”王济仁并不敢看他,低着头回话。

“噢。”贾琮念念有词:“太妃有需要什么药吗?又或者有什么药送来家里的?”

“太医说并不敢。”王济仁尴尬地笑了几下:“内外通行的药,就像说几句话,总是不能传的,除非宫里允许,何况他也不是传话的人。”

“族兄王御医,已多年不见我这个不成器的旁支族弟了,若非大人觉得小人还有点有用之处的话。小人也知,族兄在内宫临渊履薄,呃……如有过失受惩之处,大人能够照看请求,那,我与族兄皆想,是最好不过的,这大概是王御医愿有意无意助大人的缘由。”

“嗯,王大夫医术不见闻名四邻,头脑倒挺灵活的。”贾琮淡笑着微微点头:“完全可以,我们又不做什么有违律法的事。”

王济仁松口气,抬头瞧这个青少年,一副平易近人,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位南征北战、文武双全的大人物?他似是懂得那些潜在的规则,听贾琮答应,便也谦卑笑着如实说道:“贤德太妃娘娘的身子实是从未大病过的,根底好,这点大人可以放心。另外么,听说娘娘从伺圣夫人那儿听来,陕甘总督甘宁和于阁部是矛盾重重,互相不对付且推诿。其三是,司礼监掌印赵公公是不愿来琉璃厂的……刘公公就算来了,当下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毕竟刘公公职权不高呀……这是家兄原话。”

两个人的谈话交流,持续的时间不长。

但所涉及的人物、事件、范围却包含了太多,贾琮道:“我明白了,该知道的。常言祸不及家人,然而医者一脉常有全家背锅的,你们王家若有事,我当会求情照看的,这也是你们悬壶济世的阴德。”

“小人告退。”王济仁领了银子,出山门台阶犹然颤颤巍巍一会子,汗流浃背,这是他一生中当面见过的最大的人物了,京城官儿遍地走,也有人遇到六部尚的,但是,他们可没有这么大的杀气,即便那杀气业已内敛。

贾琮与贾元春的见面交集并不多,既不似亲姐妹,也成不了仇人亦或相恨相怨。从贾元春的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和其曲子来看,她是死了,但是怎么死是模糊不清的。尤其是“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需要退步抽身早”几句,劝告家中急流勇退之意急不可耐。

虽然如此,她的死的前后的一切是朦胧的,但贾琮的作为在慢慢改变着家内外的人,当然,红楼时空八十回后的未知,加上他这个现代灵魂的未知变数,未来的一切,又愈发地难以预测了。

壬午年仲春,给贾琮很深印象的是葛玄礼,兵仗局掌印太监葛玄礼公公带着圣旨来了,那是在阴风正吹的门外,葛玄礼看不出任何表情,穿着四掌印的素金带,套云雁补服,面无表情地道:“圣上欲起用西阁大学士贾琮,因逆贼秦亲王叛乱,陕甘川豫等备受涂炭,不得休养生息,今叛贼未灭,辅臣多老迈,九边要守,海境得防得安……故朕拟此定疏,大学士贾琮夺情起复,处理阁部事。”

“臣不敢。”在内宫太监一行人等的预料之中,贾琮跪着十分伤心地回道:“此乃千年以来人伦大礼,且成定例,死不敢违。”

葛玄礼点点头,脸上写了“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演戏的样子,其实你心里巴不得早点出去吧”的意思,心照不宣道:“如此,那咱家便代贾大学士,探一探琉璃厂的玻璃和试验?”

“荣幸之至。”贾琮咧嘴露出红口白牙时,葛玄礼娴熟地收了圣旨回去,在桃花满寺庙的时刻。

季春的日子,贾琮隐约听见他的人谈起过,说皇帝想要对他夺情起复,颁发圣旨的那天,朝廷上下,吵得不可开交,依旧是不出所料的,舆论一边倒的攻击大不孝,皇帝也没法子的事。

贾琮却不想弄清楚个中细节,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有事可做呢,一边忙着看写,学习锻炼,养身悟道,一边忙着做实验研究,提前过上了高级官员的养老生活。

红楼之公子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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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危机重重、危险贾环

皇城内宫,左安门内值房,黄昏锁门,几个职权相似当值范围也差不多的人可巧碰在了一起,赵康装作自然地巡视勘查,四品云雁补子服无风自动,人纹丝不动,道:“咱家提了司礼监掌印,原本够忙,但是锦衣卫提督也要兼着。所以,牛伯爵等几位公候家的公子,还有仇都尉,几位百户千户啊,该合作的地方,咱们得好好合作,咱们都是为皇上分忧啊。”

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爵牛继宗,理国公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现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等人,有的在锦衣卫内部兼任大汉将军职位,有的在九门步兵巡捕五营或者兵马司里,这些部门权力行事多有交叉的。

当然也有其他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等等类人,这些都是曾在原著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时出来路边送殡的。

和贾史王薛一样,这些京城的权贵公子家,不是什么都不愁,永世安稳的。

牛继宗等人不说什么,面对司礼监掌印,他们拥有该有的不失礼貌的微笑。

察觉赵康目光有意无意看向自己,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锦衣卫提督,新皇上任不久便被降为锦衣卫衙门佥事衔,职权大大缩小,只能保留着一等轻车都尉的俸禄和名头,仇斌不得不隐藏不服之意,伏低做小,笑着应承:“赵公公说得是,宫城防守当值非同小可,也难为赵公公不辞辛劳过来巡视了。只是不知,这荣国府的贾琮,可能复出?又能再居何职呢?”

“哎,仇都尉,往事已矣。”赵康红口白牙,笑容可掬:“咱家知道令子死得冤枉,但,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此事就翻篇了呀仇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嘛!哈哈!”

仇斌皮笑肉不笑,这事能够轻易地就翻篇过去吗?薛蟠打死了他儿子,按律是必死了,但是,却每每巧合至极地逃脱惩罚,曾经身居高位、深明官场某些运作的仇大人焉能不知贾琮在动用关系?贿赂戴权?

若是以前贾琮势大,他还不敢怎样,今天……呵呵,仇斌眼神闪烁:“评价别人倒是算了,赵公公,仇佥事只是有一说一,当年淮扬道巫舟是靠忠顺王爷的,还有一批扬州盐商,还有魏无知、程不识等人,他们或者他们后人、亲朋故旧可也不甘心啊。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此次夺情起复,贾琮遭到群臣极力反对便可知,树大招风,过犹不及……也许他孝期满了的前后时间,便会万劫不复!”

他俩说得小声,众勋臣子弟未听明。

赵康眼神微微闪烁,余光瞥见着墙内一片森严,守卫重重,真是安全极了,咬牙低沉道:“如此倒是好,倒不是咱家嫉贤妒能,而是贾琮也太人神共愤了些,结交近侍便是大不妥,更以此进谗言于圣上,实是该诛。”

想起刘知远夏守忠戴权等早就怕是被贾琮喂饱了,盆满钵满,这几天的葛玄礼行动也诡异玄乎,赵康又恨又担忧疑虑,当下面对勋臣子弟,和蔼可亲地说道:“诸位公子哥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凡事不要太过于声张了,尤其与贾琮合作经营的事,牵连甚广,盘根错节,但就是怕一个查啊,若是查下来,嘿嘿……”

牛继宗等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可不是贾琮的死党。

利益关系便是稀松平常得很,有钱可赚便在一起,无钱则就各奔东西,柳芳道:“那是,不用赵公公说,咱们可没那么傻。”

陈瑞文附和道:“海贸的大头,也是贾琮和与其关系亲近之人掌控把持,经过他手里的,少说也有百万两吧,不然那些私兵、盟友、新人、小妾如何养活?单是给人送礼的,怕就不止这些。”

“海贸利润,那可是上百倍啊,赵公公,要是能够接手过来……”仇斌胖躯微颤一下,杀子之仇的怒火与怨恨。瞬间被对巨额利益的贪婪所取代,也在赵康挑拨离间之后,用同样的招数把皮球反踢给赵公公。

赵康皱眉不语,但眼神确实蕴含着炙热的火焰。

“是啊,咱家大权在握,不仅有军国大事的批红权,宫城内外也是熟悉的人,就不知道九门提督杨旷老儿是个什么意见……若是通力合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才是我呀,而不是什么贾琮!”

贾琮虽然每次守灵几个月就会出来买办守孝器具一番,借此踏青游玩、观光浏览、调理身心,但是暗中观察的非友军的探子们,也找不出贾琮任何不合理或者有违礼教大禁忌的事。

此日路经水月庵门外,碰到贾环,与其一起回来,堂兄弟陌生而又熟悉得像主客之间,贾琮问了他来做什么,贾环答道:“来水月庵捐点香火费,上香拜佛,顺便看芹哥儿过得怎么样。本来还想去铁槛寺也烧香拜佛,又顺便看看琮弟,可巧遇到了。琮弟可是清静安闲啊,羡慕死环哥了,哪里清楚府里生了多少事。”

“环三哥言重了,哪里有什么安闲,这几天我又一直忙着编写《安世全书》、《寿康宝鉴》,并且推荐和重新注释《了凡四训》,我回来是更要向家中族人子弟中推广,以期修身齐家,到时会送几本给环三哥,不妨读读。”贾琮和他策马而行在郊外河边道路,随口问道:“咱们东西两府,就算有事,如今又能有多大呢?”

“那我就敬谢不敏了!”贾环眼神拧成一字型,宛如从门缝或窗缝里看人,抱拳拱手:“琮弟还不知道呢吧,彩霞已被二太太配给了钱华,彩云也是有得配的。今儿,钱华彩霞可又成为当初的林之孝一家、周瑞一家般的阔绰体面了。”

贾琮“噢”了一声,他记得钱华以前是荣国府的买办,王夫人这样做,等于是又培养出来了心腹和左膀右臂,彩霞可是个极老实又会办事的人。另外还有一个钱槐,是赵姨娘内侄,眼前,就是贾环的长随。

在原著里面,彩霞,是被来旺家逼娶的。

正所谓那个章节回目“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而决定这个“霸”、“势”的人,原著就是王熙凤。

但是现在贾琮早就把王熙凤的左膀右臂来旺夫妇给赶走了,所以,这种影响下,彩霞还算好了。

因为来旺儿子是“吃酒赌钱,无所不至”,嫁过去不是糟蹋人么。

原著贾琏就不同意。

而钱华倒不见太多劣迹,有劣迹的是钱槐。

钱槐还想强娶柳五儿。

一路回去,贾琮一路转着心思,这个贾环,还不知有没有救啊,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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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救贾瑞、增强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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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现在每次回家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物是人非之感,由于他一守孝就是几个月不出门的缘故,所以宁荣街和贾府是“物是”,而他自己则是“人非”,每次出来或回来皆一变样。

他现在的杀戮之心和戾气,早已淡薄许多——在面对宗族之人上面,若是有可能,他当然也希望家族可以团结一心,凝聚在一起,和睦相处,从而家和万事兴,家族的和睦促进着外面的事业,外面的事业反哺着家族,达到相辅相成,互利互惠。

宁荣街。

微风轻拂着各家店门前的布幌子,春雨如油,斜风细雨令洁身自好累月的贾琮说不出的清香舒爽,他的身躯也在不知不觉的岁月流逝中变得强壮和有所增高。

才进了外城不久之后,迎接他的是薛蟠、柳湘莲、冯紫英,谈笑直至宁荣街。贾琮看到柳湘莲和冯紫英还相处不错,大概两人皆有侠义任性的相同风范之故。

薛蟠与冯紫英自不必说,狐朋狗友,即便原著里面,冯紫英也是打过仇都尉的公子的,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

冯紫英道:“贾琮小世兄,噢,不,学士大人,听说你守孝练武,参禅打坐,看似闲静,而编撰书籍却也同样劳累精神,穷文富武,这吃的各类食物药粥,得好好挑选。莫若,冯某向你推荐一位名医?绝非坑蒙拐骗者流,此人轻易不给人看病的。”

“随便,那多谢冯世兄了。”贾琮温和有礼,他知道他不出山一久,往日的官场联盟都会渐次疏松淡薄甚至发生很多变数,神武将军冯唐一家,实力虽说不上多么强,但是此时使得自己一方阵营多增加一分实力多雄厚一点亦是很重要的。

薛蟠和柳湘莲闻言皆看起来有了几分喜意,薛蟠大大咧咧道:“妹夫,冯世兄早有此意,只是怕你不肯见罢了,那位神医,大哥事先跟你说了罢,姓张名友士,开的药方都挺对症的。”

贾琮正寻思张友士这医生名字有几分熟悉,柳湘莲道:“咱们几个走了一遭,那个张友士也是个奇怪人,正在郊外农户家埋一些发霉的东西,他说那是‘青霉’,对于某些痨病或许有些作用也说不定。”

原来贾琮这会儿想到的是,若是他的现代灵魂不出现,这个张友士便是冯紫英推荐进来给宁国府秦可卿看病的了,而这个时空他救了秦可卿,没想到张友士的看病对象就变成他了。

旋即听说到“青霉”,贾琮暗暗吃惊了一下,难道……张友士做的竟然是青霉素?想想贾琮就否决了,红楼时空虽然不能明确说是十八世纪还是哪个世纪,但是这是处于封建社会晚期是可以肯定的,张友士即便知道一点某种类似青霉素的作用,又如何能提取和量产呢?要知道他前世的抗生素历史也是很短的,那种“青霉”,贾琮估计效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就算如此,贾琮也觉得有点欣慰,己方阵营能有这样一位人才还是不错的。

“青霉……改天我去请教这位张老先生,共同研究一下。”贾琮点点头,兴味盎然,途经蒙学兼族学老师贾代儒门外,贾琮要下马去拜,叫他们先进府做客,众人却在门外等他了。

荒凉老旧的贾代儒一支的院子只是三合院,开着的那面直通街道和岔路口,贾琮拜了贾代儒,道:“披麻戴孝之人,愿不该涉足此地,但恩师情重,师者如父,族孙常想报之万一而不可得。今又编书一二,有、、等,赠予瑞大哥与族叔祖,礼轻情意重,还望笑纳。”

贾代儒抑制住因激动而颤颤巍巍的手脚身体,面色有些复杂,幸好因行动迟滞年老体衰而做不出什么过激反应,抖着胡子道:“琮哥儿说笑了,能教过你蒙学,是我的福气,你能相助一二,我这一脉已感激不尽,更有何求。是啊,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瑞儿还不快快收下?”

“族孙也是这么认为的,若是人在或幼小或少年时能遇到改变一生的好书籍好教导,将是何其幸甚,今欲振家声,当从己身和族人做起。”贾琮拿出应有的尊敬,和贾代儒谈了一会子,贾代儒都是应承着。

贾瑞则是有些目光躲闪和羞愧之意,早年他觊觎王熙凤,贾琮贾琏皆知,他那时与贾琮有过一段交集。但是,落后的旁支子弟、贫乏的家庭条件、严厉有鸿沟隔膜而不能正常交流沟通的祖父,这些,都成了他向上的阻碍。

“瑞大哥且留步,不必送,小弟戴孝之身,不宜久留了。”贾琮客气着告辞,他这么做并不是多此一举,其一营造了他的尊师重道有口皆碑,于官场世俗名利等大有裨益,其二贾瑞若是开窍,那些书当能救他一命。

红楼梦的世界中,有两个人的死亡,和控制不住自身有非常大的关系。

第一便是这个贾瑞,他宁愿在跛脚道士赠送的镜子的正面里边沉迷和无休止地伤害自身而死,也不愿真正地面对镜子背面的骷髅。

此中寓意已十分明显,就像所说“芙蓉白面,不过带肉骷髅;芍药红妆,乃是杀人利刃。”

第二是秦钟,被贾宝玉带坏,很早就在贾家族学与两个男同学“香怜”、“玉爱”眉目传情,而后与馒头庵小姑子智能儿过早偷偷发生关系,一病而死,不难想象其病有过早耗竭精气神的原因。

就连贾宝玉的体弱爱生病,怕也有此中之故,要知道宝二爷与花袭人姑娘偷尝禁果之时,不过八九岁。

被他改变的秦钟,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比如家庭环境造就的性子之类,贾琮也担心秦钟也会犯恶习害了自己,因此也叫俞禄他们去寄了书籍和信。

贾琮前脚刚走,贾瑞便翻开看,其中前几页正有假托“文昌帝君”的劝说,附着贾琮的注释,他看那一篇是:“文帝曰,天道祸淫,其报甚速。人之不畏,梦梦无知。苟行检之不修,即灾殃之立至……终年潦倒,岂负学苦文高;一世迍邅,悉是逾闲败节……”

贾瑞在平时爷爷贾代儒有事忙时,是族学代课或管理人,字还是识点的,但他偷偷做的“恶习”,爷爷贾代儒可不知道,这本,随意浏览几篇,他就有一种“这是在说我吗”的感觉,顿时觉得有一丝振聋发聩、醍醐灌顶。

自己一事无成,难道真是那种贪心和隐秘的事情,以及当初不顾人伦觊觎王熙凤的疯狂等因素在作怪?

贾瑞虽有几分不愿面对和对看下去书的本能地厌恶,却也一边迷惑,一边有几分开怀释然,觉得贾琮这书编的不全是废话。

“还解释了、,果然又是儒释道各家具备,而且这一回不比薄薄一册……如此巨著,或许能影响更广阔……”贾代儒翻着之类,心下暗暗做出推测。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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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忍辱负重

在春天的氤氲之气弥漫里,贾琮安步当车地走出了贾代儒家的院子,犬吠与四邻家的孩童吵闹嘈杂声,与贫富不同而又有师生辈分的各种矛盾现实一样森然,而这春天又代表着万物生,诚如贾琮所撰写所推广的养生书籍一般,又似他新出的寿康宝鉴等,一切的一切都在两条阴阳鱼中囊括,黑暗与光明同在。他八岁那年来此时,此处家景不好,而今依旧,他却已然不在少年。

他出来看见冯紫英又再次对薛蟠拉拉扯扯的,走过来,冯紫英小声笑道:“薛大世兄就是听不得别人家说闲话,其实闲话老多了,你听或不听,它依然在,理他们做什么呢?”

贾琮道:“哪里有什么闲话?”

柳湘莲领着他转进古董店隔壁一家茶店,玉面丰神俊朗,道:“坊间人谈论罢了,就是隔壁一家古董店,好像和你们贾家有关联的,子礼不会不知吧?”

薛蟠冷哼道:“就是往前周瑞家的女婿,名字叫做冷子兴的,就是他们,这冷子兴还南北四处跑呢。”

贾琮恍然,柳湘莲以手指掩口轻“嘘”一声,众人喝茶静坐,但听隔墙话声断断续续,或大或小。

隔壁古董店,周瑞家的语声先有一丝愤然,接着颇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意,声音很小却很有力:“我说姑娘女婿,你们老子娘我,想要回去那西府还是稀松平常,简单得很,只是我未必愿意。如今的年头、形势,那些太过跋扈的,必定会招来报应灾殃。”

“当初的琏奶奶多威风?还不是求告无门?”

“那个贾琮官老爷,再凶神恶煞手段厉害,他躲得过别人的算计,难道还能逃得过三灾六病?逃得过三年大孝?逃得过墙倒众人推么?哼!你们殊不知,那站得越高的,跌落伤得才越厉害呢!”

“可不是这么回事!”她已为人妇的姑娘接口道,她姑娘却知道她不过为了争闲气才说还可以随意回荣国府,宛如和王善保家的争闲气,也殊不知,一个管家婆颜面扫地,再回去岂不是让更低等的下人们嘲笑议论么?颜面何存?威望尽失者,又能如何办成事呢?

周瑞家的又说了几句,说贾琮当面打她脸,叫人侮辱她,简直是打了王夫人的脸,也不把王夫人放在眼里。嘀咕数落一阵,冷子兴陪着笑:“老岳母不必忧心,想当初女婿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叫内人去回岳母,岳母回了琏奶奶一声,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

“岳母所言不错,近来官场上下的风声,都说贾琮的前途是很危险了,一个是忠顺王爷阵营的人还不服,要他死,内宫也有这样的人……对上了这般两大势力,唉,真是堪忧噢……不过呢,当今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兵部尚书贾雨村,却是小婿昔日旧识……”

贾琮想不愧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那个冷子兴,一张口好生了得,能说会道,也不愧是生意人,几下子便哄得他老岳母开心了。

“能搭上当朝尚书老爷,女婿你可真了不得。”周瑞家的交口称赞,愤怒之情一扫而空,曾经作为奴仆的她可是也有奴仆,可过不了清贫生活,亦暗恨颜面扫地后众人之耻笑,她心里盘算着,贾琮不但没有爵位,也没有做过京官中最高的尚书,他们依然是可阔绰的,古董店有钱,有钱就可以伴上权。

旋即好像被贾琮赶出去的来旺夫妇、迎春乳母王嬷嬷等也来这儿做客了。

此后秘密商议的事,他们是听不到了,对方想必也防着隔墙有耳。贾琮不由萌生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的确,站得越高的人,摔得越惨。想想,他离开权势久了,被他打落的、和他有仇有怨的,怎么不希望他生不如死呢?不,即便无仇的人,又何尝没有看他笑话的?

“依我说,还是不听为罢,人言可畏。”冯紫英察言观色道。

“无妨,不论愿不愿意,越走越上去的人,要承受的东西,也总是越来越多的。我们相信命,但是人的主观能动性是不能忽视的,谁也不知道我们最大的潜力爆发后会怎样。”贾琮微微摆手一笑。

虽然被人轻视,诅咒,嘲笑,自己不动声色,低调回避后,便无偌大麻烦后患,此之谓忍功,但忍字乃心字头上一把利刃,必承锥心之痛。贾琮自问学儒释道医武,自己也未必全信,按实用主义,学的不过是对己有用的,但他可决不会去做菩萨佛陀如来们的大忍。等守完二十七个月大孝,他布置的一切开始显露,努力的一切会出来结果,那个时候,他很期待,观者会怎样说?仇者又是何表情?

贾琮一行人外穿便服从后门进,亦从那里出去,他孝服内套,帽檐遮面,一般人也不知。贾环在路上就与他分道扬镳,说先一步回来请安,贾琮看得出贾环与薛蟠冯紫英柳湘莲等不怎么来往,不是一路人,纵使是一路,贾环庶子未功成名就,亦无可来往,贾琮倒细心发现贾环有偏执阴暗之性,大抵也是环境造成。

回到荣国府东跨院正堂,贾琮吩咐孙福招待薛蟠他们,薛蟠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贾琮却已先走一步了,薛蟠扭扭身子,颇为急躁:“柳贤弟,你常跟我妹夫一块,知道他研制的那种新药靠谱不?我记得他叫我带人采购的一批矿石,有不少是雄黄、雌黄之类的,这不会是要造砒霜一类的毒药吧?”

“应该不是。”柳湘莲皱起眉头,努力思索回忆,似乎很吃力:“子礼和那些西洋人谈论时说,那是一种有机砷的化合物,好像砒霜就叫三氧化二砷什么的。估计是一种偏方吧。他说你倒不用怕,古代炼丹家还有吃雄黄修仙的,里面也有砷,比如葛洪就是。”

薛蟠愕然地点点头:“我寻思着自己也不懂那些,什么天文地理,文治武功,科学技术,但反正他是我妹夫,总不会害我罢!”

柳湘莲心想那可不一定,如果你不知收敛,继续惹是生非给家族和联姻家族添加天大麻烦的话。

冯紫英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们谈话,他早就知道贾琮非等闲人,面对如此困境都尚且暗中坚持不懈地低调发展、忍辱负重,这种人会沉沦下去吗?他想亲自去看看贾琮的玻璃厂是怎么运作的,以张友士为引,因为他也有一批中下等左右的勋贵阶层可以拉拢,想要分一杯羹,共同富裕。

而此时贾琮进了中路荣禧堂,贾母林黛玉薛宝钗等都来了,一场族内的新的大事正在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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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林黛玉管家

坐落在荣国府中路内仪门的五开间正房荣禧堂,建筑轩昂壮丽,这座荣国府体量最大、品位最高的建筑,从不住人,只用于政务活动和政治性社交,红楼前八十回都没有在此有过大活动。而今贾府像是危急存亡之秋一般,竟然敞开来谈。

在晋升为荣国府新秀管家不久的钱华、彩霞的欢声笑语迎着,请进大门里面之下,贾琮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向贾母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请过安,下首小辈位子安安稳稳坐下。

经常穿着以金钱蟒为主图案装饰的王夫人,处处透露着低调内敛的奢华,大音希声的威严,随和含笑道:“老太太,琮儿和宝钗守孝清苦,一年来也一直安守本分,谨守孝道,这是对的,阖族阖府之幸。但少了宝钗调度安排,府里又忙不过来了。因此,我叫钱华彩霞帮忙着,彩霞是极老实的。”

“这还不够,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还得叫黛玉也得帮忙着处理些,虽说她身子娇弱,不像宝钗无大灾病,但有李氏和三丫头几个帮忙上,也就够了。琮儿你们看看,这没有什么不妥的吧?”

听起来没什么毛病,贾母沉吟着点点头,算是同意应允,不过,老太太史老太君似乎也是有担忧的心事,看了看贾琮,说道:“彩霞的老实,我听鸳鸯说起过,都说你们老爷什么东西忘记了,你们太太都不清楚,唯有彩霞记得仔细,这是个好姑娘,好下人媳妇,倒是妥当的。林丫头嘛,出来走走管管亦是必要,毕竟已是孙儿媳了,只不过不要太勒掯了身子。”

林黛玉静坐着不争辩什么,反倒是贾宝玉如坐针毡,坐卧不安。王夫人开心含笑,邢夫人一言不发,隐藏了不满。

贾琮更没说什么,挨着贾琏贾环贾蔷他们坐了,直到贾母问到他,他才回过神来似的望向女眷一席的宝钗,道:“我房里,宝姐姐怎么说就怎么样了,你们先管着吧,我外边还有事。”

薛宝钗不看他,略略有些羞赧地低头视足,众人笑了一阵。

呈上素食素菜,贾琮饱吃了一顿,以茶漱口,贾琏会意似的,道:“环老三,你经常去庙里看芹哥儿吗?他管得还好罢?”

“这我可不知道。”贾环先是随便答着,突然寻思起来哪儿不对,顿时心里勃然大怒,但因有长辈在堂,不好也不敢发作,却是变得低沉地冷哼道:“琏二爷莫不是质问小弟的错处了?一大家子谁没点腌臜事?别叫我全部抖了出来!”

说着正欲生气得要拂袖而走,贾蔷忙拉着劝道:“环三叔,谁会怀疑你,你太多心了。且坐着,芹哥儿要是做得不好,我这个代理族长,会亲自查实,回报给府里的。”

贾环便又坐下,虽已消去愤怒,但他心里着实压抑,任凭谁,什么坏事都会怀疑到他身上,什么人来了都可以质问他,就连丫鬟莺儿赌钱也可以随便欺负他?你们说换做是你们,你们会好受么?

贾环心里,不禁想着这贾府还是快点倒好了,到时他浑水摸鱼,哼,他要一个一个地报复回去。

他的尊严,他的一切,早已被人,被这个家族宗法体系,践踏在了脚下,从王熙凤管家那时候开始,王熙凤就能隔窗骂生母赵姨娘,他更不用说。

贾环竭力忍耐着,倏地看到贾琮云淡风轻地喝着茶,转移他们话题说道:“环三哥,我说要送你那几套书,待会会叫芸哥儿送到你东小院的,多的东西礼物,我可也没有。”

“那便多谢了。”贾环强颜欢笑。

贾琮眼神定光十足,对于贾环,他的蝴蝶效应还是改变了一点的,因为,照原著剧情,贾环会和邢忠、王仁等一起变坏。

而今时今日,邢忠一家和贾琮关系还可以,工作生活稳定,依靠着他,犯不出大事;王仁呢,早已被贾琮手下,仲尹贾芸等人,设计在南边“溺水”而死。

而贾环果然又和贾芹一丘之貉了,贾芹是在王熙凤管家那时,其母周氏来求,得到管水月庵也即是馒头庵的饭碗的。

原本贾琮不除掉贾珍这个族长的话,贾芹回宁国府来领年节奖赏,也会被贾珍骂得个狗血淋头。

女眷一席的薛宝钗似有所感,往这边撇过来了一眼,那边林红玉支眼色给贾芸,贾芸走过来贾琮这边,道:“琮叔和蔷大哥还记得,在下岳父林之孝么?”

贾蔷只比贾芸大了一岁,若有所思道:“记得,那几年不是收管各处田房事务吗?后来珍大爷事犯了,他们不得不走了出去,如今就弟妹小红在府里吧,田房事务也是钱华他们来管。我说芸弟,你到今天,要安排岳父岳母进来,倒也容易。”

“不是这个,那我何必光明正大提出来,私下跟琮爷奶奶说一声不就完了?”贾芸笑着轻声道:“是来旺两口子,还有周瑞家的他们,常跟他们活动活动,我寻思着他们怕在密谋着什么呢。”

贾宝玉难得插进来一句:“嚯,芸哥儿可真是大义灭亲。”

人情社会的关系真是够人心烦意乱的,贾琮淡淡发话道:“既然是你岳父岳母,你好生管着,这种事不要等我亲自来管。还有就是,贾芹的事,芸哥儿和蔷哥儿,一起好好查查吧。”

贾琏长长叹了一口气,作为嫡子兄长却也双手无处安放,低声道:“琮弟,宫里的太监可都是喂不饱的狼啊,你们夫妇倒还好,都是简朴不怎么爱铺张浪费的,那个葛玄礼,还有退下来休息的戴权,可是一直在向这边要钱,还有夏守忠,刘知远。照这么个送法,海贸百倍之利,咋们家也撑不了几年,只是花钱买个平安罢了。”

原著戴权就每每向贾府要钱,搞得贾琏王熙凤夫妇苦不堪言,愁眉苦脸。

“钱我会想办法的。”贾琮对这次王夫人的管家安排,竟然不置可否,很多人都在想,第一是大学士状元郎贾琮大人,终究是拗不过长幼尊卑的,此事除了忍还能如何?第二是贾琮的权势地位,果然如外人所说,从炙手可热,已经沦为人走茶凉了,明显的底气不足,不然为何不加以反击?牢牢掌控稳固他和宝钗夫妇俩的地位呢?

殊不知贾琮此时已经不太看得上这种级别的家族斗争了,他现在作为旁观人看戏不也很心平气和的么?而且,若是贾府除了宝钗平儿之流,还有能担任管家大任。并且打理得井井有条顾全大局万无一失,那他和宝钗又何必去争?岂不乐得省心吗?有些时候有些位子,不仅仅是靠争,还要看合不合适,弱肉强食这四个字,比不上适者生存。

这时候袭人进来回王夫人道:“钱槐已经来求了好几次了,想要园子后厨柳嫂的女儿柳五儿,因他到了婚配年龄了,按惯例……”

王夫人道:“他想要自己去问亲不就得了么,我管了环老三抄经书讲礼数,难道还要管他的长随有没有老婆?”

贾环愈发地心凉和怨恨。

邢夫人想看一场好戏,插口道:“让三姑娘和林丫头管嘛,园子的事他们最熟悉不过了。”

王夫人心底暗沉,这事林黛玉那病秧子怎么管得过来?

不想此时贾琮却已和贾政搭上话了,好戏在就在眼前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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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柳五儿入院

对于贾政这一类封建家长,贾琮内心是表示同情贾宝玉的,这种封建式的家长在他前世的农村比比皆是,甚至他那时的父亲也类似于此,是以贾宝玉的感觉他倒是感同身受。贾宝玉变得在他面前畏缩,不敢说话,动辄打骂,这难道不是家庭教育的失败吗?贾琮灵魂来源的那个地方,封建式家长们,却也雷同地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失败,反而对子女愈加苛责,而学习场所与社会的阴暗面,则更不必说了,到得此时,真的是适者生存,无人管尔死活了。

“还是因为有我在着,姑娘儿媳们都放不开呀,若真如此,我倒还是不必参加此等议事宴会了,此外,这些家事,我更是从来一概不知不管的。”贾政在贾琮敬茶时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感叹,虽是忧心感叹自己多余,但做派语气仍旧是大家长的威严,绝无半丝温暖情感可言。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面子名声。

“老爷多虑了,似老爷这等年纪,便该好好享清福才是,谁愿意忙里忙外地奔波,没个了局。”贾琮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虚浮应承的话早已自然而然,在这样的环境下,谁也不能向谁倾诉彼此的衷肠。

“我倒是想这么轻松自在的,可一切还得靠你顶着……不知你孝期满后可有什么把握?”贾政忽见贾母对鸳鸯耳语几句,他又看看堂中席间继承他香火的两个儿子,贾宝玉但凡他出现便绝不敢多话,贾环依旧猥琐居多,家室俱无,不禁又忧心感叹自己去后,这一支一脉如何生存?一个畏缩,一个猥琐,都不是贾琮夫妇的对手。

贾琮正心里暗想这些做父母的,永远只会挑儿女的差错,家庭暴力和冷战到哪儿都是足以摧毁子女心理的巨大杀器,可惜生人者永远不会扪心自问,被生者是否到底愿意出世与否,是故痛苦永远轮回,无穷无尽,这大概是不多的所有阶层都可能有的东西。

此时林黛玉一挑若蹙眉尖,道:“五儿说过不愿意,五儿她娘柳嫂也不愿意,查明是钱槐想要强娶的。”

“按惯例要么是我们主子同意,他们自己挑选,要么是我们一口话定下来,由不得他们。”贾探春及时发表意见,并未看亲弟弟贾环一眼,显而易见打算秉公处理,不徇私情。

林黛玉不急不躁地理了理米黄撒花披肩,不失分寸地道:“既然柳家是不愿意的,管家管事们相互倾轧又何尝是家宅兴旺的好征兆?那便令钱槐另择佳偶可好?如此倒是既没违反三丫头说的惯例,且讲了情分、公平和道义?”

“我也这么想的。”李纨见有两人支持同一观点,就附和。

平儿和鸳鸯小声商谈着,未予反驳。

晴雯俏脸闪过几下急色,想说什么,却不敢对宝钗明说,找鸳鸯平儿说了,扶正的大房嫡夫人平儿立马站出来道:“我看这样,五儿听说相貌规矩还不错,不如送进琮爷房里,想来她也愿意进来的。”

正隔岸观火原本相安无事的贾琮小小吃惊了一把,看看晴雯,心想:“倒是忘了这一茬,晴雯这丫头和柳五儿还有点关系的,但是……不对呀,以晴雯的性子,她会甘愿多加一个丫头进来?当年林红玉就受她排挤了,更何况是未来做侍妾?”

薛宝钗表情微微迟滞了一下,却也点点头,未加多说什么。

众媳妇们一致赞成。

王夫人面部带着随和的笑容,内心想的却是林黛玉李纨贾探春等,若要最是顾及自己,就定下给钱槐也就算了,其一她是贾环嫡母,其二坏名声也是赵姨娘钱槐他们承担,因为钱槐是赵姨娘内侄,这样下去,她也怕赵姨娘闹得不像话。

但事已至此,她想不到贾琮造成的向心力和凝聚力竟然还没有消失,转口道:“好罢,彩云也早到了年龄,那便让彩云与钱槐婚配吧,他不是想要媳妇吗?如今就给他。”

贾环面色又是一滞。

众公子小姐奶奶们,无不脸上带着点怪异之色。

谁不知道,贾环曾经和彩云好过?赵姨娘还叫彩云偷王夫人房里的东西,并且叫赵国基拿出去销赃?

只是,玫瑰露茯苓霜茉莉粉蔷薇硝事件之后,明明是彩云偷的玫瑰露,平儿为了顾及三姑娘贾探春的面子,让贾宝玉当背锅侠,贾宝玉也很乐意当背锅侠,说是她自己拿的,和任何人没关系。因此,贾环就又怀疑贾宝玉和彩云有私情,要不然贾宝玉何以如此帮她?所以贾环就此和彩云决裂。而且,在贾环的心里,他也并不真正看得上彩云,只是想着“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他想要可是有的是,在主子阶层他最卑微受气,但是,彩云可是奴才阶层的,被欺负者,总是看不起比他更弱者。

眼下转回来。

曾经和贾环同学有过私情蜜意的彩云姑娘,马上就要成为他长随钱槐的老婆?那别提多腻歪了?

这真不是王夫人故意恶心贾环的?

在看到贾琮默不作声安分守己之后?

众人如是想。

“孽障!还不叫你那该死的长随进来跪下谢恩?”贾政又板起脸来训斥,起身威严肃穆而立,贾宝玉明知与自己不相干却条件反射、惯性地心脏一急、整个人微微抖了一下,等到贾环满心怨毒愤恨地走出荣禧堂,贾政才向贾母请退出去。

而后众女们才欢声笑语起来,议论着三春将来的婚事什么的,邢夫人也隐藏了她的不高兴和不得出风头。

贾琮眼神玩味地喝了碗米粥,摇了摇头,跟姐妹家人们只是说了一些新近出的几本关于善知识的书籍的事情,末了,他过来宝钗香菱晴雯这边,笑着道:“柳五儿是怎么回事?我可没说过要一个漂亮丫头进来的话。”

晴雯皱起蛾眉道:“谁说给你要了?这不过是像当初的林红玉一样,顶多进来做活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要看看你的人里面,有没有适合她的罢了。我和五儿关系还不错,所以算救她出苦海一把。”

香菱点头,眉心胭脂痣仿佛也跟着笑开来:“是啊,这也算是一件大善事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看琮爷的《了凡四训注》里面,就大力赞扬了凡先生做成千上万件善事逆天改命的,阿弥陀佛。”

“就是如此。”薛宝钗也极力赞扬。

贾琮:“……”

外面薛蟠带人来催,贾琮正无心多留,他看着林黛玉暂时管家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宝钗和他最主要的还是守孝,大权的话,他的东西他不怕被人夺去,刚走出外仪门几步,没想到金鸳鸯却跟着来叫住他了,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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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科学家贾琮

世俗的才华,善良的本性,敢为的刚烈集于一身的金鸳鸯,充满青春儿女的气息,望着就是活泼的奋发:“琮爷,怎么一直都来去匆匆,老太太想找你谈谈话,你得了闲儿,到西路荣庆堂来坐坐吧。”

“我一回来,多半还是给老祖宗请安的。鸳鸯姐姐太会说笑话了,我贾琮不过一介庶子,哪敢在老祖宗面前常坐,再说也没有什么可谈的。”贾琮回身道。

偌大的内外仪门之间的场院因宽阔而显得愈发地寂寥,活着的人在这死板的建筑物下竟也有些暮气沉沉了,金鸳鸯咬了一下原本就是咬唇妆的唇,似乎内心在轻叹着什么,轻叹着的曾经的什么过往,回忆的美好中又夹杂着凄凉,轻声道:“去岁辛巳到今年壬午,琮爷守孝日子约莫一半左右了,这日子一恍儿,刹那就大了,老了,哪怕孝期还不满,可有些事,老太太或许想安排询问一下。”

“比如三位小姐的终身要如何呢?家要分还是要合呢,琮爷的宦海生涯又会对族内有什么影响呢?”

贾琮深吸一口气:“鸳鸯姐姐想得太复杂了,即便我有时候也想得这么复杂。我能预测的,即是变数太大了,正因福祸的未知,所以,这世上及时享乐的人更多一些吧。族里也有哭笑生死,更遑论宦海沉浮,朝不保夕?还得大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呢?不过无论如何,我也只得尽我所能拨开我所谓的迷雾。我还记得我编撰的《增广贤文》有这么两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给儿孙做马牛。老太太不论担忧不担忧,鸳鸯,你不觉得,难道,她还能给三位小姐开心、快乐和幸福?”

鸳鸯说不出贾琮的话哪儿不对,甚至于贾琮直接称呼她名字,她也不敢说什么,而是觉得就应该这样,要知道她去贾琏家,贾琏可也对她客客气气的,她想了想,转而拿出当初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她与王熙凤的合伙捣鬼的劲儿笑道:“爷还是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直说什么时候来好好请安?还是待会就去?”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的。”贾琮很不好意思地说,只是他那个不好意思是不是装的也不知道。

“忙什么呢?”

“你应该有过耳闻的,不知道的话,那最好。”贾琮道:“照现在这种开支,也支撑不了几年是吧?”

“也难怪太太要叫钱华他们在田房事务上分一杯羹了,琮爷你们这一房,你宝姐姐虽然会勤俭持家,但是礼尚往来、宫里贿赂,家里面各方贴补一些,积蓄也是不够的,除非那些地方总督外任官儿们还继续给你送大礼,但是这样一来,琮爷在官场上又很危险了……我和平儿珠大奶奶三姑娘还有你家奶奶粗略算过这笔账,这几年陆陆续续进来的银子是不下百万,但是包括上面所说还有标兵之类各种钱庄店铺工厂再进去,暂时哪还有多少啊。宫里要钱那都是几万几万的要,还不是只养一个太监,不养又不行,这也是琮爷你的保命保官之道之一。”鸳鸯知道贾琮是明白人,也知道自己也是明白人:“故此,说起积蓄稳定的,一个是老太太,一个是你……嫡母了,当然老太太的进账来源也不多,反倒是出去的多。”

“谢谢你。”贾琮看着她红着的眼圈,语气真心诚恳地道。

“谢我什么?”鸳鸯一个椭圆的脸布满疑惑和奇怪,她虑及到贾琮的难处,正如王熙凤掌家时她知道后者的难处而去探望一样,却不知道贾琮此时早走出外仪门了,鸳鸯一时惆怅忧郁,竟不知所为何来,但一想终身已出贾赦魔掌之苦海,终有所释怀。

贾琮应允了冯紫英之求,带他去参观一下玻璃厂,玻璃是新近的叫法,古代琉璃里面就包含玻璃了。那是贫穷的南城地方,老旧的工厂围墙,轮番值守的兵丁,很热,似乎没走进去,就能感受到坩埚炉成百上千的温度,石炭、石英石、雄黄、雌黄等偶尔被一大批一大批地运进来。

“玻璃,这东西很神奇吗?子礼世兄,这要是造玻璃,我华夏大地能人千万啊,何苦去请洋人?”冯紫英失望又疑惑。

贾琮避而不答,山子野摘录了一些史料书籍来,叫贾琮参考,贾琮边看边点头道:“冯世兄,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华夏神州,战国、西汉就有大量的玻璃出土物了。”

监工的克里斯托弗明显不信,工部小吏捧上了出土物,还是有些桀骜不驯的荷兰马太伊斯和葡萄牙克里斯托弗推来推去地看着,率先发话的却是英国人詹姆斯:“我自诩还是精通各类学科的,贾大人可知他里面的化学成分呢?”

“詹姆斯阁下,按照你们流行的化学元素来看的话,我们战国西汉时代的是铅基玻璃,pbo-bao-sio体系,后来还有钾基玻璃,焙烧我国最主要的矿石方铅矿可以得到氧化铅,氧化铅与石英一起熔炼,就可得到玻璃。”

身为行家里手的工部尚书山子野微微点头,其他人静静听着,外国人们有点怔忡,这个幅员辽阔的东方国家在耶稣纪元几百年前就有玻璃了?这是真的吗上帝?尽管这种玻璃和他们的不是完全相同,甚至有些其他年代出土的玻璃有气泡、绿色或者是蓝色。

“而只要有点矿物学基本知识的都知道方铅矿,经常与重晶石共生,所以,共生矿经过氧化焙烧得到的氧化铅必然含有氧化钡。”

“绿色和蓝色的玻璃,是因为使用的矿石中含有铜,这个大家应该知道。”

工部小吏给各人递上一份史料编辑,山子野说道:“大家看《史记货殖列传》、《隋书》的摘抄部分,可知贾琮并没有说错,至于化学元素,老夫还正在学习中,朝中应属贾琮首创吧。”

“北宋仁宗时李诫奉敕撰《营造法式》,其中明确记载的琉璃的用料配方是:每黄丹三斤,每铜末三两、洛河石一斤。”

众人听循山子野的话看那些摘抄下来的史料时,贾琮接着道:“根据我本人的研究,还有下面人和朋友的辛苦努力,我认为铜末是用来着色的,洛河石即是很纯净的石英石,所以我同意用京城门头沟的洛河石。黄丹,接触过道士的人都懂。”

“唐代以后的玻璃,有加了硝石、硫磺或者硼砂的,硼砂出果州,交通不便,以至失传。见丹经《经房镜源》、《金华玉液大丹》。”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有,北宋神宗熙宁壬午,贾士明献法烧琉璃瓦,很省费用,于是宋代朝廷赏赐了他五十万钱,而贾士明所用的配料中,便有黄丹。”

“时至今日,我们还可以用硝矾法,即用硝石、明矾【kalso412h2o】和金属铅合炒,见于《本草纲目》、《多能鄙事》。”

贾琮知道最后一种方法的琉璃是更复杂的,因为里面又多了氧化铝,他小声告诉冯紫英:“相互交流总是没错的,要的就是把他们的科学技术拿过来。我们是有技术,但缺少科学,那点技术总会消亡的。”

正在洋人们内心惊叹之际,山子野奉承道:“今年也是壬午,我想贾学士大人的成就,不会低于宋代贾士明的五十万钱的。”

詹姆斯、威廉、马太伊斯、克里斯托弗面面相觑,让他们惊叹的,不仅仅是神州的琉璃玻璃历史,绝不仅仅是这样,还有贾琮口里的似乎比他们使用的还更合理的“化学元素”,难道贾琮还是一位科学家?

科学家此时却没有什么成就感,他们在隔炉子几丈远的地方,贾琮的脸庞犹然被隔得这么远的火光映得满面通红,他负手道:“几位先生,待会我们选几个最好的玻璃仪器,一起研制这种悬壶济世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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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毒和宝钗

在贾琮他们前面的设备是很简单的采用内热法的泥质熔炼炉,习俗习惯上称其为坩埚炉,其历史悠久无需深表,就地面挖出长方坑,留出炉门,周围夯实,再涂泥一薄层。炉顶有的以圆弧型的耐火砖砌成,砖内壁敷有耐火泥,上背涂有较厚的草拌泥;有的则是用土坯和草拌泥建成,炉由门、池、窑膛、烟囱四部分组成,门置于炉的前端,以备装炉和通风。池在门内,池底留有一层细砂……方形炉膛上放置成行排列的坩埚、木柴和木炭。

这个生产规模并不算大,贾琮叫孙福出了三万两入股的,大的他也建不起来,等到工部的工匠,新招的人和贾琮的人仲尹用本国的技术产出玻璃设备后,洋人才能在隔间做他们自己的事情。

砷凡纳明的制取步骤是步步分离的,一块块黄的砷黄矿石被运进来加工,这时葛玄礼刚好来到,看着坩埚炉,显得颇为熟稔的样子,微扬下巴瞅着鼓风机道:“这个样子,倒让咱家想起了遵化铁厂,不过呢,作为全国最大的铁厂,里面的竖炉可比坩埚炉强太多了。”

话语态度之中,他比起贾琮还是很有优越感的,而且天天面见天子,眼下贾琮不就是有求于他、贿赂于己么?哼哼,这感觉真是愉悦。

“那是,遵化铁厂乃我朝钢铁大业的标志代表,岂容小觑,更难得的是由葛公公这等兵仗局掌印监管着,不论是皇上还是朝廷文武,都放心得很呐。”贾琮笑眯兮兮,只是面部上飞过葛玄礼绝对察觉不到的阴狠和耻辱,任谁看来贾琮都是进退有度,言行举止让人舒服:“葛公公且瞧瞧,可有瞧得上的玻璃品种?可随意拿进去把玩。”

“呃……呵呵,说起遵化铁厂的事儿,哈哈……哈哈,又哪里比得上贾学士提拔的海贸监管官,油水来得快呢?”葛玄礼摸着几块用铜着色的蓝绿玻璃,意有所指:“贾学士不知道吗?”

“噢?葛公公想要的话,和皇上说一声不就行了。”贾琮轻轻敲打着玻璃注射器,用食指弹了弹:“葛公公真的想要吗?其实这块烫手山芋,我早想丢开了,一则招人嫉恨,二则容易出事,难管过来,公公真是解我燃眉之急。”

“那咱家便却之不恭了,得好好跟皇上提一提。”葛玄礼突然开怀起来,掌管着京城和天下三分之一兵权的兵仗局掌印并不能满足他,再说那兵权没了兵部尚宝司和内阁,也是无法生效的,不过相互掣肘,帝王之术的一种平衡罢了。

贾琮心下暗暗冷笑:“太监的胃口真是大啊,也好,如果你们不怕撑死的话,不知这其中有没有皇帝的疑惧和意思呢?”

眼神闪烁着,贾琮好似在思量着自我保全之道。

然而表面上,他却已和葛玄礼称兄道弟起来,无比亲切和睦,这时贾琮进入洋人厂房,对葛玄礼微微告罪,葛玄礼就不大听得懂他们的谈论了,马太伊斯扶扶眼镜:“贾琮先生,利用汞或者砷剂来治疗梅毒,这在我们西方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跟你的砷剂配方还是不一样的。另外,玻璃注射器有很大隐患,怕会有传播或者感染的。”

“我这叫做砷的有机化合物,那能怎么样?我们又做不出一次性的,只能用煮沸法消毒了。诸位西方先生,你们可别忘了,梅毒是你们大航海的人,传到我们这儿以至全世界的,你们理应承担责任的。”贾琮正经道。

几个博学的西方先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像是敢怒不敢言,贾琮说的话是对的,但又好像哪儿有不对的地方。两位神父马太伊斯、克里斯托弗脑海不禁浮现出当年荷兰葡萄牙两支船队被贾琮整治的局面,连总督也无法幸免,场面不寒而栗,他们互相使眼色,最终才由英国詹姆斯开口道:“尊敬的贾琮先生,我们很想和你交流一下化学这一学科。”

贾琮忙着道:“我们不是正在交流吗?”

“我们是说理论。”威廉纠正:“化学元素的提出,虽然很早,像亚里士多德的,但是和你们东方一样,那更多的是指一种代指万物属性的因素,像你们的金木水火土。我们是直到上个世纪科学实验的兴起,积累了一些物质变化的实验资料,才初步从化学分析的结果去解决关于元素的概念……所以我们很好奇,在对科学实验毫无兴趣一无所知的你们国家,您是如何知道那么多的?”

贾琮笑而不答,詹姆斯提出条件:“我们可以用,还有拉瓦锡的和你交换。”

“可以。”贾琮答应。

“只是我们不联系教会很久,得联系人带过来,并且我们会精心翻译。”

“嗯。”贾琮点头同意,两方人各生欢喜。

接下来就更加忙碌起来,贾琮充分发挥了官大的带头冲的优良作风,始终奋战在砷凡纳明研制的第一线,他们生产的玻璃一有本国技术,二有洋人的建议,贾琮看来在当下已经足够了。至于砷凡纳明,最后詹姆斯威廉才发现他们是不陌生的,那正是他们英国很早就大量用作防腐剂的东西。而提取砷的矿石雄黄雌黄,贾琮在大顺无需担心,砷矿石太普遍了。

最后贾琮并不实话告诉葛玄礼他的真正目的,葛玄礼也只是以为贾琮就像造陶瓷一样讨好皇上的,只不过是特殊的陶瓷罢了。他的态度表情正让贾琮欢喜,敌人有了轻视,自己的胜利和成功就更进一步。

许多天后。

“要拿活人做实验吗?”凌乱的厂房中,詹姆斯兴奋道。

“附近椿树胡同就有,不需要强迫,我想应该有自愿的,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慢慢来。”贾琮眼圈布满血丝,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工作,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詹姆斯说要去四夷馆通知黛芙妮一下,那时贾琮已经回府了,去书房匪鉴堂小觑一段时间后,醒来发现薛宝钗自守孝后罕见地进来整理书籍,而后两人相谈,薛宝钗拿着几本古籍道:“明代陈司成,所说的正是你所说的梅毒,它对你所说的梅毒的成因、症状都有详细论述。并且,里面有一种‘生生乳’可以治疗,这应该就是你所说的砷剂了。”

贾琮接过来随便翻开看看,不禁感慨失笑,薛宝钗讶然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在想,难怪我们什么都说自古以来,很多东西,原来老祖宗早就给出了答案。”贾琮此时又想到,还有人从葛洪的中“青蒿一握”找到灵感呢,从而提取青蒿素,获诺贝尔奖,享誉世界。

第412章 要战便战!四方围观!

夫妻俩讨论了一下前今两朝对于新生疾病的经验书籍,研究了前人今人的不少总结,他们两人是涉猎很广的同类知己,因此配合得很默契,这些经验和知识也让他们受益匪浅。其中还有薛己《痢疡机要》、沈之问《解围元数》等关于外科皮肤病的专著。

而后贾宝玉林黛玉也联袂而来探望他们,薛宝钗正要询问关心一下贾琮的工作进程进展如何呢,林黛玉贾宝玉倒是一进来就称赞了一番贾琮的悬壶济世、救苦救难之功。

贾琮心想,他这么辛辛苦苦,出了时间、金钱、精力去研发的药物,怎么可能拿来做慈善?那不是搞笑么?这当然是要拿来赚取暴利的呀!计划虽如此,心中虽也这么想,他的表面却是悲天悯人之象“宝二哥和林姐姐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拯救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任,我辈义不容辞!”

林黛玉贾宝玉虽然跟着贾琮经历过家族内外的一些事,贾琮的表现绝非善类,或者听说过贾琮的一些恶劣传闻,但贾琮有文治武功也的确是不假的,做过好事也是不假的,他们自当认为贾琮是舍利求名了。

林黛玉一双玉手搂着薛宝钗的雪白脖颈,腻着她道“宝姐姐既然回府歇息一段时间,这个家你当然是要帮忙着管的,我可忙不过来。”

贾琮暗想林黛玉果然是不想也不善于争名夺利的人,要是换做平常的年轻妇人,早想着抓取利益,摆威风,满足虚荣了,诸如王熙凤之流。但是换个角度看,林黛玉这种性格作为亲戚也是好的,至少她无害不耍心机,而从她帮忙管家来看,林黛玉亦不是一点能力也无。

“颦丫头闹什么呢,你要是无聊,就叫湘云过来陪陪你不好吗。”薛宝钗笑着摇摇头。

贾琮看宝钗粗麻布外面套了蜜合色也即是血牙色棉袄,宝钗对他说道“你要是忙着的话就去忙吧,若是我们烦扰了你,那我们便去外面说。”

“有什么。”贾琮无语地摇摇头,心想这俩怕不是塑料姐妹花吧,疲惫之余,又想薛宝钗果然是爱事业胜过爱其他一切的,宝钗常劝男人读书上进,她爱事业总是要胜过人的,贾琮不免觉得有些无味。然而看看自己当下,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他们不是各有各的承担吗?

不一会儿小红进来回了会儿话,贾琮留意着听了几句,薛宝钗见贾琮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脸色,略略放心,沉吟道“我寻思着我们以后要不要开个药铺,相公能造出来新式药物,像颦丫头这种常年的积病,估计也能根治的。”

贾琮贾宝玉心照不宣,林黛玉得的倒不是什么绝症,方法得当作息规律,就算不痊愈也能有正常寿命,林黛玉是先天虚症所致。

薛宝钗和林黛玉是不是塑料姐妹花,贾琮可不清楚,但“兰言解疑癖”又却是确有其事,不论如何,她们这对妯娌能够和睦相处,于他确实安心不少。

不久,香菱平静而又带着几分跳脱地拿了一封书信进来,刚要递给贾琮,贾琮道“你念吧。”

香菱皱了皱眉头以及她那颗胭脂痣,“香菱学诗”的刻苦和痴呆是有目共睹的,在贾琮家里数年来更是有许多时间学习和付诸于兴趣了,宝钗对此也是不深管的,当下读着朗朗上口,对她来说毫无生僻之字,欣悦道“闻贾君子礼于南城会西洋蛮夷以制药物,而欲治疗得梅毒之生民,今我太医院有人并吾皆不服而不信,欲一比而试之,量你我药物之高下长短,不知山海老叟可敢应战否?”

“若应则吾当择休沐及良辰吉日,率门下与君会之,太医院院使王嘉会。”

“哟呵!”门边的晴雯吆喝起来,黛玉也像她一样的性子,抿嘴笑道“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喽!”

薛宝钗笑道“相公真要和太医院院使王嘉会相战么?其实也大可不必冲动,那王太医毕竟一路坐到太医最高位,不用说医术很是精湛了,相公就是不答应也不损失什么。”

宝钗言下之意是不值得出战,毕竟看起来是贾琮的赢面要小一些,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的新药的效果怎么样不是?而且此事貌似对贾琮也没多大助益呀!

“不要怂,一起上,稳住,我们还是有赢的机会的。”贾琮却不多加思考般一挑眉,战意盎然“香菱你去书房写了叫人去回,就说要战便战!”

瞧着香菱似是得到君主重用般的臣民似的喜笑颜开地去了,然后贾琮接着出去,薛宝钗不禁皱起眉头来思索“不对呀,那个王嘉会早前进来咱们府里看病,都是唯唯诺诺的,这会子怎么有这般大的胆量了?”

林黛玉若有所思,继而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我大概明白了什么……前段时间那个王嘉会不就是不大赞同琮弟的《贾琮图解新黄帝内经》和《贾琮图解新易经》吗?”

薛宝钗和贾宝玉似乎都联想到了一点什么。

……

弘德三年的季春,也即是辛巳年的春夏之交,此时贾琮的守孝时间也快接近一年了。

南城椿树胡同琉璃厂前后左右,就是这附近的一块,原本此前这地方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富人和贵人光临的,但是今天大半居住南城的人都知道,那一块地方因为督师大人贾琮兴建琉璃厂,矿石、煤炭等等的运输,促进了那一块的经济发展,倒是让一些贫民赚了钱。

因此慢慢的此地的一些小庙也香火旺盛了起来。

在琉璃厂和北清河厂的一座破庙,由于年久失修,已不知庙名,而又因为这里是底层贫穷人聚居之地,还有土娼的集中地,所以,这里的乞丐、病人是不难找的。

贾琮下马便见王嘉会便服带了太医院的人在此,另外或远或见还有不少熟人和陌生面孔,这些可都不像什么穷人啊。

贾琮心下微微冷哼,正好,你们不是看不起我辛辛苦苦拿资金亲自带人亲身上阵研发的新式药物么?借此机会,我正好可以打出我的药物名声!

“督师大人……噢,不,大人已经卸职了,学士大人,既然是要治疗梅毒,我们先开始如何?也让诸位看看我们的生生乳的神奇功效怎么样?”王嘉会皮笑肉不笑地率先开口,听起来好像是发难。

此时,破庙外的街道、路旁,停了不少的轿子,很多人正在暗中观望,以及近处的酒楼窗口等,他们看到贾琮淡然地点了点头,很大方地做出了请的手势。

贾琮的这场药物大战,竟然引得四方瞩目围观。



第413章 宝钗体贴!全场哗然!贾琮医死人了!

贾琮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论是胜券在握还是胆怯担忧都瞧不出来,他也和这些便服的人一般,低调地只套了粗布麻衣,认出他的南城及路过百姓商贾也绝对说不上多数的,因为状元夸街骑马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平静地道:“可以,承蒙王院使看得起,长者为先,还是你们的人先来吧。”

但是破庙内外围观的人,不少是认识王院使那一方的几个人,盖因王嘉会叫来了几个民间的或者说基层的医生,比如王济仁这样的,故此便有人指点议论起来:“瞧,那不是咱们南城惠民药局的李大夫吗?”

“对呀,那个是王大夫。”

“哟,里面有好几个病人。”

“这是在医治病人,我刚听见好像是两方人对赌来着,这是好事呀,悬壶济世呀!”

此时富商模样打扮,人中两边、下颌留着尖细胡子的冷子兴正和他的富商朋友道:“原来贾学士的琉璃厂还经营药物。”

“正是。”

便有人听到了,一传十十传百,窃窃私语的:“贾学士?怕不是西城的那位状元公、侍读学士贾琮噢?”

“肯定是了,都知道南城的琉璃厂是他兴建的,本地人有说贾琮来过这几次的。”

“都说贾琮年纪轻轻,看模样,想必是了。”

“嗯……但是,状元爷耍耍笔杆子、当当官还不错,几时听说当官的还会什么医药法子咧?还有,你们看看那几个白不拉几、金发碧眼的怪人,喔,洋鬼子呢!这靠谱么?”

“切,反正我不是那几个病人,医死了又能如何呢?反正他们已经半死不活了不是?估计也是自愿的,给人医治起码还会有一线希望。”

“这么说的话,仁兄此言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

“好,我便倚老卖老,托大展示一下了。”王嘉会拱拱手,表现得也是平平无奇:“斯时斯地不是在官场之中,咱们也不必用官称了,就当做杏林会友可好?”

贾琮微笑着点点头,忽然让人觉得不着痕迹地一步步远离了那破败雕像下的宽敞而又杂乱肮脏的殿堂,轻轻皱了皱眉,作为一个有现代人灵魂的人,他可是清楚晓得梅毒初期传染性是较大的,主要有血液、衣物传染等。

前段时间虽不确定薛蟠感染的是不是此种病毒,但贾琮在生活细节中也是严加防范的,生怕自己中招了。

那些跟着他的家丁护卫之流便也若有若无地以他为中心成包围圈拱卫起来。

然而,目光斜乜的王嘉会仍是瞧见了贾琮的这个小动作,心照不宣心知肚明似的神秘一笑,也装模作样地挨着贾琮到破庙门槛边来,这老头并无倨傲之势,而是话家常般谈道:“你看那人还有救么?”

眼神淡淡看向破庙里面,贾琮分明看见王嘉会等人正在望闻问切的那个人,唇、舌溃疡,并且听见他们说溃疡附近有肿大,贾琮神态不确定似的道:“我以为这应该才是这种病症的初期吧?呃,也就是花柳病。”

其实贾琮知道专业的说法是那个人可能是梅毒一期了,但是他又知道这样说没人听得懂的,而那个溃疡附近的肿大,明显是淋巴结肿大,硬性、无痛的话,梅毒一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只是他这种神态语气,听在耳朵里、看在老眼里的王院使却明显感觉贾琮好像底气不足的样子,王嘉会心下不禁自得起来,虽然他不敢得罪官员,哪怕贾琮守孝无职了也不敢,但是不排除他心里可以看不起呀!

贾琮来研制药物、谈论医学这不是跨界么?

即使他们太医院也有人在赞同贾琮《图解新易经》和《图解新皇帝内经》,作为初级的医学科普读物来说是比较优秀的,但是学问理论不错,就能代表医术高超?实战实践强了吗?完全不是如此!他们这些杏林高手,哪个不是有几十年从医经验的?而贾琮才几岁?

哼!

王嘉会在心里还是很有点蔑视贾琮的,包括他们太医院的同僚亦是如此这般的想法,更关键一点,贾琮这样干,靠着自己暗中私下经营的书社书商,大发医学书籍的横财,这让他们太医院的国手们脸往哪搁?岂不是要落了御史或者瞧不上他们的人的无所作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口实?让贾琮这种外行人来指指点点?长此以往,他们太医院的人还混不混了?

那里边,王济仁眼神请示下,王嘉会点了点头,便有一个药局医生取出一粒药丸,给那个患病者服下。

王嘉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贾琮点点头,他这边的人已经开始准备砷凡纳明了,约莫一炷香之后,太医院那边的服药患者仍然不见多大动静,既没有病情加重和死亡,也不见有什么减轻。

贾琮皱了皱眉,能立竿见影才怪!这是老中药的弊病!咱们自从神农以来一直是随便吃,反正又吃不死!不过是多了些毒抗罢了!

他只是有点想知道对方的药物配方!

但他又清楚正如自己不会公开砷凡纳明的配方一样,对方恐怕也不想让他知道。

“啊?!那是要拿针扎进去呀?好可怕!”

“好像和针灸不同,那个针是在注什么东西进去!”

围观者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针灸由来已久,也比较普遍,但是害怕扎针的人还是不少的,从而会换其他治疗方法,更何况贾琮这个还是要注射某种不明液体呢?

贾琮发现人群有些骚乱。

而且,破庙外面的议论声有不少,他凭着直觉,觉得恐怕有熟人在外面,包括朋友和敌人。

“不!不!我不要,我还是不要医了……”贾琮这方的患者满面惊恐,慌得连连摆手,站起来就像被富婆快乐球肆虐了一个星期后的帅小伙那样,捂着裆落荒而逃。

詹姆斯转了转眼珠,有些失望,毕竟她根据贾琮的意思,判断出这个人才是花柳病初期的样子,治好的概率更大、药效也会更明显的,不由得道:“刚才你不是说自愿的吗?”

在不少初期患者的连连拒绝下,詹姆斯只能无奈地选择了一些看起来是中后期病情表现的患者,克里斯托弗、马太伊斯帮忙,一针砷凡纳明便注射了下去。

场面顿时安静了。

王嘉会、王济仁,还有冷子兴、一些暗中的围观者和群众们。无不瞪大了眼珠子,还有这种疗法?会不会死人呐?

看那个病患挣扎着喊不出声音来的样子,分明是疼的要死!

这时,孙福递上来一个纸条,贾琮已经远离太医院那波人了,孙福小声中带着窃喜道:“是宝奶奶发现写来的。”

贾琮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妻子的笔迹,他恍然明白了,因为制药那时他跟宝钗提过前朝陈司晨的《霉疮秘录》,里面记载的一个治疗梅毒的方剂正是“生生乳”,但是具体配方贾琮可不清楚,他只是泛泛查阅,而妻子宝钗却上心留意了。并且特意查了一下,想必也要花费不少时间,而太医院为了稳妥起见,是不可能自己研制新药物的,只可能会用前人经过实践检验的成熟配方。

贾琮便见开头醒目的配方是:

水银,砒石,硝石,矾石,绿矾,云母、食盐,青盐。

后面还有制法等说明,贾琮只是粗略扫一眼,便知道了这种“生生乳”的致命缺陷!

他赢的局面还是很大的!

就在此时,贾琮还来不及细看,旁边冯紫英便扇子一指,惊讶道:“哎呀!他死了!”

贾琮瞳孔一缩,自己一方那个病患形体佝偻,骨骼关节已经极度病变,尼玛,这已经是晚期得不能再晚期了!没想到还偏偏在他们的砷凡纳明注射后,当场去世,大哥您好歹给点面子啊!我贾琮怎么说也是个体面人啊!

“哈哈哈……”太医院那边的人笑了一阵,王济仁脸庞胀得满面通红,王嘉会笑了一下,忍住了,但忍得很艰难的样子。

现场很安静。

落针可闻。

围观群众张大了嘴巴,继而哗然起来。

贾琮脸色一黑,心口十万头南美洲羊驼奔腾而过!这也太丢人了吧!

第414章 化疗现世!

虽是觉着有些丢脸,但以贾琮今时今日的脸皮厚度,他不过是觉得己方有点运气不好罢了,哪会有半分脸红心跳?

即便是尴尬,贾琮的尴尬感觉也只是在心里一闪而逝,进来在他后方的薛蟠、冯紫英、柳湘莲便见到贾琮还是保持了一如往常的漠然。

王嘉会、王济仁和破烂的庙门外面挨近进来的冷子兴等人也看见了贾琮的这种漠然,心想贾琮不愧是曾经位高权重、权倾天下的杀伐果断之人,这份冷静心性常人难有,那些病人被他的砷凡纳明注射而死,贾琮也依旧无动于衷。

王嘉会不禁皱了皱眉头,说不出是喜是忧,只是忍不住心下直犯嘀咕,暗道:“贾琮此子果然很是能沉得住气,如此气度,怪不得站得那么高呢,只是而今你的气度恐怕也无用了。”

看着王嘉会那边自信满满,药物效果的争斗热情丝毫不减,贾琮略微哑然,他自然知道自己出医药学科普读物,再到制药,然后或许下一步还要卖药,无非是触动了这些官方太医的利益和神经,所以他们有此反应无可厚非,但是他前进的步伐绝对不可能停止的!只要他活着一天!

不说生民切身利益,及其眼下贫病交加的困苦之人,单论他以及他的家庭亲朋盟友,可是都需要长足的金钱物质去维系。

至于那当场去世的花柳晚期病人,呃,贾琮表示自己还是有点佛家的悲悯之心的,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毫无愧疚,因为贾琮没有对不起他以及接下来或许还会死去的他们,因为试药前签订了生死协议,也可以自由退出,因为他们本来也就活不长了,相反贾琮至少给了他们点希望。

……

“继续试吧。”贾琮双手负于身后,吩咐道,轻描淡写地环顾左右,轻轻皱了下眉头:“威廉,那些经过花柳病毒感染的兔子,注射了我们共同合作后得出的砷凡纳明,再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大碍应该是没有的吧?”

大英的威廉正低着鹰钩鼻,嘿嘿盘算着获利后他们会得到的好处和分红,这贾琮可是承诺过的,闻言陡然挺胸抬头,微微一惊,强装镇定地道:“大人,那是自然的,经过我们的观察,感染花柳病毒的兔子,这药的治愈率是在百分之六十以上的。”

贾琮无言,才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治愈率……他原先那个时空的606,治愈率应该比这高吧,看来他们还得再努力改进。

说着威廉也疑惑起来,马太伊斯替他问出了疑惑:“大人未曾跟进兔子感染实验,怎知砷凡纳明一定治愈率不错呢?”

“这个治愈率其实还是低了点,还有待改进,我们回去还得必须继续审查筛选。”贾琮一脸貌似颇为无奈的样子:“这么说吧,实际上本大学士曾经试验过无数次,历经无数次失败,才有此化学药物的,按照本大学士的理论,找到可以杀死机体的病原体而又不损伤机体的药物是可行的……”

进行肌注的克里斯托弗急忙抬头,满脸认真地倾听着,太医院的人也跟过来侧耳倾听,由于贾琮未刻意降低声音,他们不禁狂喜起来,想偷听一些药物秘辛,没准就能反击贾琮,让他们不能跟我们太医院争利来着。

可是谁知道……居然听不懂啊,贾琮到底说了什么?

王嘉会、王济仁也全神贯注,甚至是屏住了一呼一吸,眉头深深地紧锁了起来……却是感觉和贾琮不在一个次元……

相反,威廉詹姆斯马太伊斯克里斯托弗几个却是欣然狂喜起来,本来对于贾琮说治愈率太低有些无语不满来着,但是现下听说还能改进提高,那真的是所图不小、获利期望大增,毕竟这华夏口中的花柳病、他们西方的梅毒,他们那个地方就有不少患者的,甚至不乏亲朋,因为这病毒本来就是他们这种航海者一路传遍全世界的。

贾琮的话虽然有些名词他们暂时听不懂,但如此时日的合作,大部分他们是理解的,并且有的很熟悉,这便像是有共同语言的人,让他们觉得亲切不少,当然只是化疗药物的合作上如此,别的可就不是,贾琮横扫他们荷兰、葡萄牙两方船队的威风和杀伐,总督范戴克与科埃略的惨死,想想他们便不寒而栗。

这个少年俊秀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个恶魔残暴的灵魂,这个时候他们这群西方侵略者当然是浑然忘了他们对非洲美洲澳洲几千万上亿的血腥屠杀和种族灭绝,因为狼和羊、猎人和猎物就这么风水轮流转了。

所有人便见贾琮四十五度角仰望破庙外的天空,那眼神蕴含了深邃、充满了忧郁,健康小麦色的脸上淡淡的忧伤,轻轻吐出来道:“我跟你们说过的,某些特殊的化学物质可以与特定的组织、细胞、亚细胞成分或微生物物质相互作用。这就是我研制药物的理论根源,所以我有一定的自信和预判。”

“……”王嘉会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贾大学士,你说好的图解易经黄帝内经阴阳五行八卦病症虚实呢?这说的是什么呀!

冯紫英等却看到威廉詹姆斯马太伊斯克里斯托弗这些老外,看向贾琮的眼神、对贾琮的态度,有崇敬和认真,使得他们愈发地讶异了起来,难不成贾琮这药真有会有点效果?

贾琮只是略微有几分欣然,欣喜这个世界听得懂他话的人还是存在的,尽管只是听得懂他的一部分话。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话可真的是真话,是获得诺奖的艾尔利希的论文和原话,艾尔利希是砷凡纳明的成功研制开发者,贾琮自然是用了这位十九世纪末的德意志科学家的理论和方法。

至于606,则是欧利希的杰作,失败了605次,第606次成功,以此得名,在二战后青霉素发现之前,砷凡纳明606附加水银和铋,一直是花柳病的主要治疗药物,砷凡纳明尤其无法取代。

也亏得在这个世界,有一定的物质和理论基础,他才能造出这些提取和合成化合物的仪器,不然空有屠龙之技而世间无龙就太尴尬了。

此时葡萄牙的克里斯托弗等人已经对数十人肌注完毕,完毕之后一段时间,众人发现贾琮这种新式药物没有再出现致死案例了。

荷兰的马太伊斯替贾琮一方松一口气,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他们不再选择病情十分严重的人注射。

“病情缓解与否、有多大缓解,都是需要几天时间观察的,对不对王院长?还是王院长的生生乳马上就立竿见影、见效十分之快了?这样一来,都不能浪费我等和大家的时间,我们过几天再观察如何?”贾琮挺直腰杆,半分不惧。

“也好。”王嘉会想想不对:“你怎知老夫用的是生生乳?”

吐口而出之后立马就懊悔了,也许这是贾琮使诈呢?此子还真是奸诈狡猾得可以!不愧是曾经纵横天下的一代杀神啊!看来在随机应变这一块,他们潜心搞医学的,还真是差贾琮一点。

“王大人不必后悔,治疗花柳病的药,猜来猜去也就那么几种,完全逃不脱水银和砷矿石有关的东西。”贾琮双手负于身后,胸有成竹:“我不但知道是生生乳,还知道你们的配方,更知道你们生生乳的致命缺陷!”

“水银、硝石、矾石、绿矾、云母、食盐、青盐,捣碎在瓮中密封储藏,这个储存时间就需要十旬一百天吧?”

“而且是烧出来的,还要调和放置等步骤,少说大半年,加起来最少都一年半,这些时间和成本,在下请问,王大人的生生乳能够量产么?价格适合市场么?药效尽如人意么?”

贾琮的致命三连问,让太医院院使王嘉会等人如遭雷击,呆在当场,贾琮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难道贾琮的药就能量产?就能广泛适应市场了?

唯有威廉、詹姆斯等相视一笑,颇为得意,他们甚至有掩饰不住的激动,这是什么场面,这很可能是全世界第一次正式的化疗!

他们正在见证化疗的先河!

远处停轿观望的贾雨村等人,忙着向冷子兴询问情况,这下谁也摸不准贾琮产品的药效、价格、产量、成本是怎样的了。

也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引发什么波澜,又会不会牵扯上许多人的前途。

第415章 会谈宝钗、再度研发

“不管几天后有什么效果,是好是坏,总之本院使和贾大学士的比试,那时自可见分晓。”王嘉会拱拱手,颇为仙风道骨的样子,长袖飘飘地带领他那一方的人告辞而去。

双方约定派人共同看守、跟进这些试药病人的情况,秘密监视,旁人也难搞出花样来。

这毕竟是涉及到两方人的药物产品的名声和个人声誉,说开了还涉及到钱呢。

回家路上,王济仁疑惑不解地问道:“院使大人不是……想要结交好学士大人贾琮么?为何……”

“我不过是和他互为默契,顺水推舟罢了。我们太医院自有职责,不敢太过深交呐,若是牵连了内宫斗争,遗祸不浅。只能谨慎选择、小打小闹罢了,关键是贾琮前路祸福难定,不好选择呀。”

王嘉会感慨道:“自然别的我不敢说,这医学药物一道,我还是有点信心,以及不怎么相信贾琮的手段能有多大的。”

王济仁连连点头,唯唯诺诺地不再问话了。

这边的破庙门口,贾琮一行刚离开,各方暗中监视窥探的人物也闻风而动。

冷子兴在一街巷偏僻角落,向轿帘内的人道:“贾学士以守孝之身,插手这些病情,明显是有越俎代庖、不顾孝礼的嫌疑啊,大司马参是不参呢?”

“你想太多了,万一贾琮的药有点名堂怎么办呢?”轿子里的贾雨村不温不火道,他心里却这样想着:“若是能参倒贾琮,我的声威肯定大振。其二还能撇清金陵四大家族的连累,如果他们被清算的话;其三也是讨好了忠顺王爷;第四么,最重要还是皇帝有没有这个心思了。”

“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呵呵,若是联系人挑拨挑火,长此以往,贾琮的势力撤掉垮掉其实是可以预见的,那么多那么大的海贸生意,怎么能就此拱手让给贾琮派系呢?”

左思右想,多方推理联系,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贾雨村认为,参倒贾琮的可能性是有的,而且可能不小。

冷子兴想的是:“既然荣国府周瑞家的是我丈母娘,当年我犯事还多亏媳妇去求丈母娘,丈母娘再去说给琏奶奶呢,这才一句话让当官的不追究我,何等威风体面……可是我丈母娘是被贾琮赶了出来啊,内宅争斗,也就是说他们死活荣枯已经连累不到我们了。”

“这样一来,何不抱紧贾雨村这棵大树?这位也是升官天才,而且没贾琮那么树大招风,步步惊心,这位可就稳重多了。也算,为我丈母娘一家报了仇罢,嘿嘿。”

冷子兴抹抹他的八字胡,心里如此冷笑揣测着。

他和贾雨村其实是有点交情的,在原著《红楼梦》的世界,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全是他和贾雨村的谈话。

那个时候贾雨村被革职,也是冷子兴告诉他门路:先请求聘请他为林黛玉西席老师的林如海,再转告贾政,再通过王子腾,通过这样一层层的关系……贾雨村才轻易夺得了当时应天府知府的位子。

而且是王子腾轻轻一提,上面就过了。

应天府知府,以那个地方的富裕繁华,这就是轻松拿到一个地级市市长的位子。

当然贾雨村更清楚的是:贾政王子腾和他们的家族,不也在利用他帮四大家族徇私枉法么?薛蟠强抢香菱、打死冯渊的案件不正说明了这一切?

所以,在贾雨村心里,他从没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的,这只是官场中的交易罢了!

“为了利益前途,恩义二字……早已荡然无存了,我讲恩义,谁对我讲呢?”贾雨村轻轻说出了他多年升降贬谪领悟到的生存法则。

……

贾琮回去后,便没有完全严丝合缝地遵守守孝礼法了,当然他也没有犯大的毛病缺点,以免给别人挑刺,孝道也是封建士人立身保命的根本之一,容不得大错,他只是没有时时刻刻结庐而居、陪在贾赦灵前罢了。

即便是回去见薛宝钗,他还是在公开场合的,在黑油大门院子的正厅,和办正事一样的,薛宝钗斩衰孝衣,不施粉黛的素颜,告诉他道:“说起来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我还是在你带回来的书里面找到的。”

“带回来的东西杂七杂八的,我都不知道是哪一本。”贾琮道,有点好奇。

“是东瀛的,名字叫做《方伎杂志》,里面记载的生生乳制作过程很详细,你知道这些涉及岐黄之道的书,我不时会翻翻的。”薛宝钗正色道。

一听是自己从东瀛带回来的,东瀛人写的书,贾琮便立刻释然了: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最了解不过,很多时候很多地方,东瀛比华夏更了解华夏,比如对王阳明的研究,对华夏某些文化的考证,又比如对华夏地图的勘测,本国人比起来会相形见绌,所以这配方在他们那里找到,贾琮一点也不意外。

“你还要……继续以守孝之身在琉璃厂里边带头工作吗?”薛宝钗问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那种药物必须经过一次次的试验和筛选,才能造出更好的,家里辛苦你了。”贾琮道。

“家里有我,你倒是不必担心。”薛宝钗劝道:“只是你这样累坏了身子可不好,再说无关自己利益前途,你宁可少担待些罢了,值得吗?”

“济世利民,普度众生,人在自私自利之余,总要有所寄托不是吗,我们今天这样的人家,总不缺衣食。”贾琮慨叹一声,有一些话和计划,他对谁也没有说过。

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实也很关系到他很大的利益和前途,有时候,并不是要为什么人服务,也并不是无私,而是这种事情累积到一定时期会自然而然爆发出一种“势”,这种大势所趋的能量,是十分巨大、不可阻挡、可保人身家性命的。

“姐夫也实在是太忙了。”坐在旁边的薛宝琴帮堂姐吐槽道,她可以时常过来这边,而这时贾琮已经离开了。

诚如贾琮在破庙对众人所说的“通过系统的筛查,找到可以杀死侵犯机体的病原体而又不损伤机体的药物”。

606的研制成功必须是这样一个过程。

其实艾尔利希的必然成功中也充满了偶然性,必然是他一直没放弃研究化合药物,相信自己的理论,偶然是当他们建立梅毒兔子感染模型,试验时也没有想到606对于梅毒、回归热、鸡密螺旋体病有超强的治愈能力,然后在三万个病人身上试验后,这种药物才被普遍使用。

当然贾琮知道这有一点以毒攻毒的意思,谁都知道砷化物是毒药,所以砷凡纳明不可避免地在治愈花柳病之后,又会有很多并发症无法治愈……当然对于只是保命存活的人来说,其实也够了。

以至于贾琮前世时空,大量抗生素涌现后,砷凡纳明已经是国际禁用了。

但贾琮现在不需要考虑得那么远,只要把砷凡纳明的优势发挥出来就可以了,虽然他记不清太多的制作细节,但是他有艾尔利希和欧利希等人很多年的正确步骤,这无疑让他少走了很多弯路,直接一步到位。

第416章 京城轰动!

南城琉璃厂,贾琮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来这里亲自监督和参加实验了。

尽管知道砷凡纳明606只要经过一遍遍的实验、筛选最好的抵抗病原体的砷化合物就可以了。

但是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仍旧需要一个团队经历一次次失败。

最后经过兔子感染模型的实验,他们终于筛选出了最优秀的一种砷化合物,贾琮并没有把它命名为606,因为他没失败那么多次,而是直接就叫砷凡纳明。

然后就是药物、注射器的储备。

注射器原理15世纪就提出了,17世纪就有注射器实验,18世纪活塞注射器出现,英国人率先使用玻璃注射器,虽然没有现代一次性注射器安全,但是还是可以用煮沸法消毒的,也就是玻璃和金属制造的注射器。

至于华夏的注射史更悠久,前文业已说明。

而贾琮费心经营玻璃厂,在注射器方面没有费时太久,还多亏了这些英国人带来的经验,如詹姆斯、威廉、黛芙妮。

琉璃厂团队的所有人,累得一碰到床就能睡着。

等他们清醒过来整理药物时,南城破庙的病情跟踪,已经有成果了。

破庙内,贾琮、王嘉会为首,带人进行了病人情况的统计,威廉嘿嘿冷笑着汇报道:“我们这一方,总共五十人,其中三十八人病情严重的已经明显得到缓解和大幅度改善,其余不改善的,也没有死亡。”

砷凡纳明的效果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百分之七十六的治愈率!

王嘉会带人查了查,虽然老脸有点挂不住,但是仍旧指责道:“贾大学士,你得好好看看那些没治愈的人,好像病症更多了呢!”

不用他提醒,贾琮早已看清了情况,那些没有改善的病人,有的抽搐不止,有的全身皮疹,有的眼睛瞎了,有的神经错乱,直接就疯了。

其实这不能完全怪贾琮,砷凡纳明有并发症,这是真的。

但是花柳病本身就有并发症,多种多样。

比如神经性梅毒,这种砷凡纳明直接无效。

“好说啊,王大人。”贾琮寸步不让:“那王大人那一边的情况怎么样呢?我看百分之三十的治愈率都还没有吧?”

“可是我们这边没有一个人死去,也很少有人用药后病情加重。”王济仁弱弱地道,怎么看都底气不足。

“噢,也就是说吃不死人,但也没有明显效果,这明显是庸医啊!”冯紫英站出来指责道。

众人哄笑一阵,纷纷赞同,其实这话一点没错,砷凡纳明没有出来之前,全世界花柳病患者除了水银之外没有更好选择,而这种效果是十分不好的,要不然我大清同治帝爱新觉罗载淳怎么落得个花柳病横死呢?

就是那时还没有砷凡纳明,水银药效是不高的。

砷凡纳明有副作用,但药效很高。

而那个生生乳配方就像大锅菜,混合乱搭,一时吃不死人,但是治不好重症。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生生乳怎样推广,我们互不干涉,就交给市场和大众来选择吧。”贾琮拱拱手,义正言辞。

王嘉会此时倒是没有针锋相对了,面色显得有些黯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就像自己坚持了一生的东西突然发现错误一般的雷霆打击那样,拱拱手也就告辞了。

贾琮没空关心太医院的人,继续吩咐道:“把试验范围推广到三百人,继续加大药物产出,并且直接可以开价卖了,算算成本再定价。”

对几万人进行试验,贾琮现在没那个耐心和免费服务的义务了,艾尔利希团队毕竟是资金足够的,而贾琮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投资啊!上万人试验还得花费很大成本、人力、物力、财力。

这时他不禁瞄上了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刚好冯紫英也正在琢磨着这事呢,这个公子也是莽撞过的,原著二话不说就打了仇都尉家的公子,还是有点魄力,此时见了贾琮的药物效果,他自然不是傻子,试探着笑问道:“子礼世兄,你看这药物一个人投资是不是有点捉襟见肘呢?”

贾琮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勉强能支持吧,你知道我海贸的利润还有几百万两呢。”

冯紫英听了差点吐血,其实贾琮这样说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海贸是暴利,从澳门、日本、香料群岛、马六甲这样周转几次,想不富都难,要不然当初远在万里之外的小国葡萄牙也不会倾尽亨利、若奥二世、曼努埃尔几代王子和国王的力量,八十年的国家推动、来做这件事情了。

达伽马就靠这个当上印度副王,一次次海贸暴利让葡萄牙举国沸腾,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地扑到了澳门。

而当初贾琮可是督理五省,封疆大吏算什么,都要被他调度,明里暗里赚个几百万算得了什么呢?

当初的盐商沈三贯,也是贾琮直接坑来了一千万给国库的。

“不过我们毕竟是世交嘛!”贾琮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肉疼地道:“朋友呢还是要交要顾的,冯世兄要投资可得尽快了,找我的人可多着呢。”

实际上贾琮是在坑他,贾琮自己可掏不出那么多现金银子,因为那些钱是流动的,几十万当然随时拿得出来。

但是贾琮派系、团体、联盟、家族,所以……这些钱还不够他养自己人呢。

而现在的海贸,他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拿钱,多少人眼红地盯着呢。

也不知道南洋情况进展如何了,贾琮也好久没看那边的书信了。

冯紫英迫不及待地告辞,回去和父亲冯唐商量了。

琉璃厂内,一切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威廉难掩激动,急促而又欣喜地道:“学士大人阁下,我能不能通过教会,把这种砷凡纳明给我的国人?”

贾琮刚要一口拒绝,却发现马太伊斯等都眼巴巴地望着他,贾琮眼珠转动:“这暂时涉及到我们的核心利益,目前砷凡纳明研制过程和配方绝对是我们的核心机密之一,在别人未仿造出来之前,不能透露丝毫。”

“当然,我以后会答应你们的,等我们赢利完了之后。”贾琮空口画大饼,虽然砷凡纳明在这个时空的出现,是他和外国人共同合作的结果,但是他对这些外国人可没有多少感激和同情。

花柳病就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进而传遍大洲大洋。

出来琉璃厂后,贾琮吩咐仲尹、伍三哥、武状元等勇武的亲信家丁:“严格监视所有西洋人,但有泄密等不轨举动,就地格杀!”

“是!”

不出几天,贾琮最好的那一种砷凡纳明成功上市,贾琮准备要开始融资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看来买治疗花柳病药物的人就吓一跳,半个月不到,人数早已破万,其实是这个时空大航海早就开始几百年了,而花柳病,一般人也不愿意说出来,难以启齿,家门羞事,秦楼楚馆之地又是最能广泛传播的,不乏富贵人家的公子,当然富贵人家的比例要少一些,更多的是底层人。

这样一来,贾琮的砷凡纳明不到一月,就在京城彻底引发了轰动!

第417章 供不应求!宝琴敬佩!盖世贾琮!

贾琮的新式药物先在以南城琉璃厂为中心,售卖开来。

南城是花柳病者相对集中的,所以既在这偏僻地方研制,又在这里率先售卖,是个不错的选择。

经过对砷矿石、仪器设备、人力物力等的成本评估,一疗程砷凡纳明远远不到一两银子。

矿石的提炼,和玻璃仪器的生产,贾琮都能做到尽量降低成本,而矿石、玻璃的原材料,可以说十分廉价了。

最珍贵、最困难的是化学药物提取、合成、试验。

这是经过现代科学培养熏陶的贾琮,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炼丹家和工匠的地方。

弘德三年壬午秋天本来显得萧瑟,此时此刻却是颇为热闹、红火,在王嘉会、冷子兴眼里,也显得那么生机勃勃、充满火热的气息。

下班后穿便服、低调隐藏在客户中的王嘉会,拉住一个兴致勃勃注射了砷凡纳明药品出来的人,道:“听说这个花柳病方子卖一两银子,并不保证绝对痊愈的,你花一两值吗?”

“值啊,怎么不值?”客户理所当然道:“你是没经历过花柳病,还有一种花柳病是天生的,各种症状苦不堪言,全身腐烂大有人在,这砷凡纳明试过的人多了,就算用后也有病,起码比原先的花柳病好吧?比吃砒霜好吧?”

“对呀!对呀!就算一剂注射下去死了又能如何?”一个公子哥儿道:“总比忍受花柳病的痛苦折磨强吧,要么花柳病痊愈,要么死,如此看来,贾琮可真是我们的恩人啊!悬壶济世,莫为此甚!要知道砷凡纳明的治愈率是所有花柳病药物中最大的!”

看到这些人的争相购买,另一边的作为古董商人的冷子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他过来道:“可是一两银子一次注射,也是太暴利了,跟没见过钱似的!大多数患者根本买不起的。”

“买不起谁叫你买了?花柳病是富贵病懂不?”公子不屑地嘲讽。

王嘉会、王济仁、冷子兴等都无语,实际上这位公子哥儿还真没说错,花柳病一开始确实是富贵病,欧洲中、上层还以得梅毒为荣的,不愧是自封的上等人。

要说起来,这梅毒某种程度上还刺激了文艺复兴,包括鼠疫。

“不知这位公子贵姓呐?”

“哎,小爷说不上贵,叫我蒋子宁就是了。”

“哇,原来是平原侯的子孙啊!失敬!失敬!”

“客气!客气!不值一提。”

平原侯蒋家在卧虎藏龙、深不见底的神都确实是不值一提的,这位平原侯家的公子似乎也和欧洲中上层一样以得花柳富贵病为荣,并不像一般人那样难以启齿,就是治病也敢说出来,看客鄙视之余,倒也佩服他坦荡,但是更嫉妒这种人的好运了。

“其实一般境况下,这世上没有什么病,只有穷病。”过来帮忙的监生沈德辰说道,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话不应该你来说。”南安郡王之后郑人奋搓手道:“贾琮先生未改纲盐为票盐之前,你们家那是富可敌国的,哪有什么穷病,就不知道这个砷凡纳明我们能分多少杯羹?”

“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总有一部分权贵能得益、必须得益的,我沈家离权贵还远呢。”

“不,在商贸发达的时候,富就是贵。”

另一边,冯紫英已经叫住了蒋子宁,拉到里面说道:“你们平原侯家也是小有资产的,想要投资入股可以来找我。我们神武将军冯家已经第一个入股了。”

“噢?还有这好事?”蒋子宁眼神炙热。

冯紫英面带微笑,心下却是也有忧心的,因为他们冯家和贾琮往来比较亲近一点的缘故,故而更清楚一点,那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康明显有意在拉拢四王八公等贵族子弟,因为很多贵族在大汉将军、五城兵马司等内宫和外城的编制系统里面……

还有兵仗局掌印葛玄礼,胃口也越来越大。

未来的路,还是很艰辛,但也很刺激、很有挑战……

他想眼前这个郑人奋,就是和贾琮发过走私海贸的钱的,要不然一个好好的南都守备怎么拜贾琮为师、南安郡王郑家当时想要贾探春和亲茜香国被贾琮严厉拒绝,而后郑家也不敢对贾琮做什么呢?

就是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深了。

真是敢整我一个小官刁光斗,就有一帮大官不敢不保我,大宋提刑官也无奈啊。

因为从古至今的官场常识就是,你动了一个贪官,就是动了一群贪官,碰了一整条利益链,最终扯到王公贵族,皇亲国戚。

冯紫英还说道:“那是,想进来得赶快点,砷凡纳明都供不应求了,有好几家也在问呢,再不买就买不到了。”

蒋子宁郑重点头,很是焦急地往回赶了。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冯紫英拉拢了不少公子哥儿。

最终出破庙照壁的时候,碰到一个穿道袍的老妇,冯紫英惊讶道:“这不是药王庙的马道长么?这么风把你吹来了?这地儿可和你不相干啊!”

因这马道婆还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常在京城贵族圈子骗吃骗喝,冯紫英也是知道一点的。

马道婆老脸含笑:“这不是老身听闻了一种神药,也过来瞻观瞻观么?这位贾琮大人可真是了不得!一药难求啊,我也想买几味来转手。”

冯紫英一琢磨就知道肯定有买不到药的中上层圈子的人物,转托马道婆之类在贾府走动的人的,这倒是很正常,他不耐烦道:“你去问问里面管事的人吧。”

马道婆陪着笑脸走进去,心里面却暗暗咒骂这些公子哥儿的脾气,看见里面带头管事的是薛蟠,薛蟠直接大咧咧地挥手道:“没得了!没得了!新式药物砷凡纳明一天只卖一个时辰,只有这么多,过期不候!”

马道婆大失所望,心里又暗暗咒骂地走了出去,眼神里时而闪过怨毒不忿。

他走后,薛蝌、薛宝琴也从后面柜台出来了,薛宝琴笑道:“蟠大哥,砷凡纳明西城的经营权,叫姐夫给我们二房嘛!”

“按理是要给妹妹宝钗的。”薛蟠不好意思地笑道:“要是让人说我妹妹把家产往娘家搬,也不还好啊,不过都是妹夫一句话的事情了。”

他们并不让薛宝琴接触那些病人,当然薛宝琴走遍天下海外,这种病人肯定是见过的。

此时听薛蟠这样说,薛宝琴不禁敬佩起他这个姐夫来,一句话就能解决这么大的事,且是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姐夫贾琮真乃盖世人物。

第418章 让他参、相公纳妾也无妨

和马道婆一样,冷子兴羡慕嫉妒恨地离开南城琉璃厂,来到西城兴隆街,向当朝兵部尚书贾雨村宅邸的门房打听了消息,门房说:“老爷叫我转告古董行的冷掌柜,老爷一直以公忠体国为要,这等不法事,老爷已经一一写成奏折,一早就上通政司呈上了。”

“冷掌柜是老爷故交,总是互相提携帮助,今日公务在身,他日一定会再请冷掌柜。”

冷子兴这才放心冷笑着离去,途中又遇到药王庙的马道婆,说了几句,回了宁荣街自家,冷子兴冷笑道:“有几位声名不浅的大人物联合参贾琮,我看他这回就算不死,也不能翻身了。”

周瑞家的快意道:“像他这种嚣张不知礼数的人,总会有报应的!我相信太太也看他不顺眼,这原是迟早的事,活该!”

冷子兴揪着八字须,琢磨道:“嗯,我们也应该搬离宁荣街了,如今是名不正言不顺呐,早已不和他们东西两府有瓜葛了,我看搬到兴隆街就合适!”

“现在有当朝兵部尚书帮忙提携着,我想吃得开也不难,卖掉这里的房,重新再买的钱更是绰绰有余。”

回药王庙不久后的马道婆,又到荣国府东小院找起了赵姨娘。

进去时恰好又遇到冯紫英带着一个老先生、一个年轻人去了原先黑油大门那边。

荣国府东路,贾琮的院子书房匪鉴堂,隔开荣国府中心正厅荣禧堂、曾经最热闹的西路厅贾母的荣庆堂都很远。

贾琮与张友士畅聊了一会儿医学方面的事情,张友士也对贾琮的图解新式医药学以及使用西洋设备造出的新药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贾琮倒是清楚明白,张友士虽然不是太医,但任何时代的任何人要混得好,就算要图个清静,都必须有个圈子,明显张友士也乐于攀上贾琮的,毕竟冯家和贾家本就世交。

而贾琮也是人才难觅,他自然不会拒绝己方阵营人才多多的。

冯紫英带来的那个年轻男子自然是顺天府本地人、自己童生时的好友、官场盟友张茂才。

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一群人,慢慢沉稳了,时光荏苒,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贾琮心下略微感慨,露出了遇到老友般的笑容,有时候知交知己本已强求不得,但有几个朋友,孤独时也会觉得有点温暖,即便一丝,也远胜于无。

“我进来时光明正大的,倒是不怕暗探们知道。”张茂才道:“就算我偷偷进来,他们也会知道的,谁不知道我张青松是山海盟在通政史司的眼线。我就明说了吧,参你的人影响最大的两个。一个是松江华亭亓闻道,一个是兵部尚书贾雨村,已经递交内阁和司礼监了。”

“青松兄,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贾琮平淡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亓闻道这个人,记得他是亓廷教的族人吧,他儿子叫亓诗轩,已经是我们斗败很久的人了,陈年旧账。”

“对,参你的章程是:至今守孝一年,并不安分,一是出书扰乱市场,不思孝陵,这些还都是小问题。他们提到的最大的一个问题是,刘挺、艾双双、吕亭婉等在满喇加、澎湖的督理权力,你知道,马六甲的税收传回来,让人眼馋。”

冯紫英沉思点头:“不止是王公贵族馋,内宫肯定也馋。”

贾琮道:“葛玄礼确实问过我的。”

“所以这其实不是参我,而是借参我的名义来争这块蛋糕罢了。”贾琮一锤定音道:“好,让他们参!也让他们先去争!我看谁啃得动整片南洋的贸易线。”

看着大家低头不语,贾琮仍然是淡定如斯道:“我们还是好好经营好现在的砷凡纳明吧,谁也不会嫌钱少不是。嗯,海贸的事情呢,茜香女王不知道离京了没有。管相公按我的意思拟几分文书下去吧,再看看周温白在不在京,也让他来见见我。”

管潮生原本便是跟着贾琮的主文相公,一路还算大有帮助,贾琮最后又道:“张友士老先生若有兴致,可以常来探讨。冯紫英世兄,你把想入股的人列一个名单上来,我们酌情选取,让他们先竞价。”

“嗯。”

“是。”

等到这些人都走后,薛宝钗才带着丫头们送水进来书房,也隐晦点明了薛蟠的病也无大碍了,其实这些人得些小病实属正常,尤其是肛肠科,要知道薛蟠是双的。

这其中的丫头有一个瘦弱清丽的,正是柳五儿。

尽管薛宝钗知道自己的这个丈夫很是有手段,但是对于夫君研发出来的药物的药效,她也是很吃惊的,真觉得自己这个夫君真是见识太多了,也不知道他还隐藏了多少手段?得找个机会问问才好,真是让人好奇。

“嗯,你看,那砷凡纳明既然反响不错,我们在西城的店铺也可以铺开来,只是叫我们薛家主营还是有点不合适。”薛宝钗微微蹙起杏眉。

和丈夫一样素食守孝一年下来,肌肤骨骼晶莹丰润的她明显清减了许多,倒更显得明艳动人了,贾琮道:“贾蔷我们掌控得动,但是让他管就是明面上的贾府在经商了,他是现任族长,这也不妥当。”

“确实。”薛宝钗点头:“贾芸更适合一些。”

“不错,薛蝌和宝琴可以进来帮忙,让贾芸主营,店铺也挂在他的门下,他毕竟不是嫡系,而是旁支的,到时候官面上论起来牵扯不大。”贾琮决定道。

薛宝钗听了还是内心微暖,贾琮还是没有忘记她的,这让她觉得她对这个家的付出没有白费。

柳五儿是林黛玉身型的那种女人,原著他和晴雯像,而晴雯又是和林黛玉像的,等价交换就是这是个林颦卿类型的女人。

薛宝钗随意地说了柳五儿的来历经过,是后厨柳嫂子的女儿,不复杂,复杂的是柳嫂子和秦显之类的争斗事件。

贾琮打量了一番道:“宝姐姐,你这是要我纳妾么?不会吧?我现在可是不能的。”

“相公要是不介意,我也是无话可说的。”薛宝钗浅浅笑道:“横竖五儿模样品性都还不错,又在园子里待过,总比随意找的妥当。”

柳五儿偷偷瞄了贾琮一眼。

她是个不甘心一辈子在这个阶层的女人。

原著就交好晴雯想搭上贾宝玉,当然这时贾琮改变了这一切。

柳五儿一进大观园,听到的都是贾琮的传奇,贾宝玉相比之下,什么都不是了。

她一直想走出那个被四面围住的大观园的非常微小的一部分的高墙去看看。

这无关对错。

她也自知自己的姿色不错。

在晴雯、香菱纷纷扁嘴不满的情况下,柳五儿却见贾琮一脸无语的样子,语气颇为不满地道:“我贾琮是那种人吗?算了算了,这些事情不要说了,要说也是在守孝之后。”

俗话说“色是刮骨钢刀,无色路断人稀”,贾琮现在已经是充分吸取了过分放纵的经验教训。当然他不是要完全的禁欲做和尚,关键是就算想禁也绝对不可能完全禁止的,做到那一步的都成佛作祖去了,哪会留恋什么尘世浮华。

而没了这个“色”,路断人稀,那人类都会灭绝的。

所以说,这需要的是一个度,尤其在年轻阶段,适当禁几年都不是坏事,而且从科学健康角度来说,想要有子嗣并且是健康的子嗣,那么夫妻都禁半年乃至一年以上再开始,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之一。

显然贾琮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栽大跟头的。

所以他也顾不得柳五儿失望与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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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裁减贾琮势力

这柳五儿是大观园厨房柳嫂子的女儿,贾琮记得在这个红楼世界里面,柳五儿和芳官更要好一些。

芳官私赠给她过玫瑰露,又引出茯苓霜,柳五儿被诬陷冤枉,受到惩罚,后平儿行权,才得脱冤屈。

贾琮只是平静地注视了柳五儿几眼,发现她青缎掐牙背心包裹之下的腰肢,十分纤细,形态显得柔弱,眉清目秀。

和林黛玉、晴雯只是一种类型罢了,并不是一模一样,气质仪态都不同,各有风情,贾琮接过她递来的六安茶,看到了她涂抹着各种颜色的丹蔻,随意问道:“柳五儿,你认识芳官吗?”

“回琮爷,只是以前听说过,在园子里还挺闹腾的,并没有交情。”柳五儿认真地回答。

她还期盼着贾琮再多问些什么,没想到贾琮就没有下文了,并且叫她们出去。

看着这些丫头消失了,贾琮想,他想的没错,红楼世界的很多事情,即便没有他亲自参与,也在他蝴蝶效应的影响下,改变了很多了。

就比如这个柳五儿,对于来到他这里并不排斥。

当然他的大小丫头还是不多的,进来帮忙几个也无妨,这些并不是通房,贾宝玉怡红院这种有一二十个呢,可是能进房里端茶倒水的只在少数。

贾琮此时想的也只是把柳五儿暂且放在大小丫头里面去罢了。

毕竟柳五儿这个人倒也没什么坏的地方,这是贾琮的第一想法。

……

距离贾琮所在的西城有不少脚程的皇城。

大明宫、勤政殿空空荡荡。

东六宫里面的承乾宫,皇帝凌决袆正在和陕甘进献进来的几位颇具异族风情的美女交谈。

因为陕甘地界有接近边境的地方,因此有混血女人,在皇帝凌决袆看来,这种混血真是有别样的风情,而且有本国的一半血脉,看起来也不太别扭。

只是凌决袆近来也感到了身体的一些不适。

尽管贾琮也隐晦劝过,在《增广贤文》和图解古代医书之中。

但是皇帝年轻气性,也没太放在心上。

当下,太医院院使王嘉会如往常一般,替皇帝把了脉,开了些进补的药物,诸如四君子汤、养心汤等,等闲吃不死人。

但是虚不受补,补药吃多了亢奋再放纵过度,其实也就等于没吃。

“圣上,老臣听闻原任五省督师、侍读学士、西阁大学士的贾琮,研制了一味能治很多病的药。”王嘉会说道。

司礼监掌印赵康一挑眉道:“王院使,你可是不想活了?那是专治花柳病的药物,怎么能进大内皇宫?”

被皇帝加为伺圣夫人的甘萱也陪坐在侧,她瞄了一眼几个胡姬,冷哼道:“难不成有人怀疑咱哥哥进献的美姬是害人的不成?”

王嘉会急忙道:“不敢。”

凌决袆若有所思地低头琢磨起来,道:“小路子,你司礼监掌印现在还掌管了锦衣卫,按理耳目通灵不会错。但是王院使也该不会乱说谎的。”

早几年一直被叫做小路子的赵康,那时只不过是原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戴权的一颗棋子而已,如今却已权势滔天。

兵仗局掌印葛玄礼暗暗冷哼,眼观六路,此刻恰巧上前说道:“钟鼓司的刘知远公公是在贾琮赴任三省巡按的时候,先帝命令监视并且制衡贾琮的,按理说刘知远最了解不过贾琮,奴才认为应该让刘公公处理此事,最妥当。”

内宫四司八局十二监之中,司礼监第一,兵仗局就是第二,葛玄礼也是原豫王府亲信太监,自然早就觊觎太监第一权柄的大位。

“好,让刘知远去看看,此事叫他办妥当了。”凌决袆点头吩咐。

赵康听得暗恨不已。

眼看争锋不下,王嘉会急忙请求告退。

葛玄礼正想乘胜追击,拿到顺帝国海贸的利益大权,不想赵康冷冷瞅他一眼,道:“主子,兵部尚书贾雨村和先帝之师亓闻道已经多次联名上书了,海贸利益甚大。”

“而和贾琮关系颇深的闽浙总督洪经、两广总督丁启圣、两江总督卫定国,还有镇守茜香国澎湖的管队艾双双、满喇加要道的原江北总兵刘挺、梧州总兵吕亭婉,这些人都是受惠最多,长此以往,树大根深,不得不防呐。”

赵康已经提醒了不止一次了,他知道自己是太监第一人,但是现在内阁首辅汪应元是陕西人,和贾琮恩师都察院都御史刘东升是同乡,刑部尚书赵北斗、户部尚书毕忠,一个是燕社,一个是河南人,前者支持贾琮,后者和贾琮也有关系,浙江的董安国掌顺天府尹,又是贾琮会试老师,关系网庞大得可怕,所以他必须彻底斗倒贾琮,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乳母、伺圣夫人也跟着分析道:“这还真是很恐怖的,整个东南的半壁江山,贾琮的触手密布,尤其当初的大开各省军器局、工匠奖励制度,贾琮还真能在东南号召不少人。”

“不错。”赵康眼神狞色和贪婪一闪而逝,趁热打铁:“最关键的是满喇加,哪里是南洋、西洋、东瀛等等很多国家的过往要道,据锦衣卫汇报,当年葡萄牙的国都里斯本,靠着这个要道的税收,穷奢极欲了几十年,一年几千万两银子都是往少了说。”

看着皇帝凌决袆的面色渐渐慎重了起来,赵康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现在他联合忠顺亲王派系的人,真是明智的选择。

“叫这些人,分批来进京述职吧。”凌决袆的脸色有些不快了。

这种情况不论是东方的皇帝,还是西方的国王,都同样地会对掌握财富和兵权的总督,或者封建领主产生浓浓的忌惮,然后想方设法撤掉他们的权力。

只不过葡萄牙在印度和南洋是成功的,在巴西就失策了,英国在印度也是成功的,在北美就掌控不住了,而神州也差不多,有成功有失败,总的来说太远的地方总是让专制者鞭长莫及。

凌决袆眼神闪烁着,他虽然一贯以柔弱之态示人,但是并不是傻子,耳朵里关于贾琮不好的话听多了,其实是势力太甚的话题听多了,慢慢地,起用贾琮的心思就更淡了。

北方已经很少安宁。

要是贾琮在南方再振臂高呼、天下云集响应,那还了得?我先祖传下的大顺岂不是要完蛋?

凌决袆不得不深思了。

甘萱拿起红枣吃着,玩味地看着这些人的明争暗斗,偶尔看一眼皇帝凌决袆左拥右抱,摸着几个胡姬,眼珠转动,没人能看清她的心思。

赵康和葛玄礼都想要这个大权,但是现在谁都不敢提了。

明显皇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重要性,估计要不要交给本来就大权在握的他们两人,还是很难说的。

第420章 融资、几大公府的不看好

王嘉会要抄近路从皇宫最北面的顺贞门出去。

六宫都太监夏守忠领着他,走过一个月洞门,刚离开承乾宫的院子时,夏守忠手抱拂尘道:“王院使大人,西六宫凤藻宫的贤德太妃娘娘,托咱家代谢一声,下次来凤藻宫搭脉时,有薄礼备赠。”

“不敢,不敢,老臣真是不敢。”王嘉会连连惶恐摇头,前进远离了夏守忠,道:“夏总管,老夫不过是一杏林中人,万万不敢牵涉到此等事情之中,此乃内宫大忌,重则抄家灭族的。老夫今日所作所为,所说的不过实情,所禀报的也不过是众目所见的公理而已。”

夏守忠心道:“这老东西还真是谨慎。”

他笑慰道:“王老放心,谁还能说你串通内外不成?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

西六宫,凤藻宫。

天气越来越冷了,贾元春和抱琴围炉说话。

“记得那年小姐回家省亲,何等煊赫,如今想来都恍如昨日似的。”抱琴追忆道:“我记得那大观园正殿叫什么天仙宝境来着,小姐嫌太奢侈了,才改了名字。”

那件为了皇家颜面大加破费的事情,元春指责过,但也挡不住鲜花似锦、烈火烹油,贾元春此时依然不见多少老态,也是宫里的护肤洁面配方都很好的缘故。

她轻叹道:“只是后来我做的那个灯谜不吉利。”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这个谜底是爆竹,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抱琴不以为然:“昙花一现,也比没开过的花要好呀。按小太监们传来的消息,咱们家里的琮爷,即便守孝下野,自保应是无虞的。他就是弄个药出来卖,也搞得朝野不得安宁。向来明哲保身的王院使肯为他说话,也是医者仁心了。”

“御医们向来不敢参加宫内争斗的,王院使或许不想琮弟的那种药物明珠蒙尘吧。”贾元春望着窗外的深宫大院:“我若是能为他笼络几个宫中重要的太监,或许有一天也还能回府看看。”

“早知道他这么厉害,我当初要多留意一点就好了。”

抱琴安慰道:“哪里有那么多能提早知道的,所幸现在也不是很晚。”

在红楼世界里,听到贾元春的这个灯谜,贾母还感叹过,心里知道这个灯谜的不吉利,当然薄命司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吉利的。

……

宁国府,会芳园,逗峰轩。

俊采星驰,高朋满座。

来的这些公子大爷,都是京城各大家族的代表,有意投资贾琮的砷凡纳明。

贾蔷、贾芸招待着,但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人只是充当门面,贾琮推出来的代表罢了,真正研制和掌握砷凡纳明的,才是贾琮本人。

理国公府的柳芳道:“不知道贾大学士具体想怎么分账呢?”

与会来宾都认真侧目倾听着,关注着贾芸贾蔷身后不起眼的贾琮。

“按投资比例来获得经营数量的比例,当然我只会让出百分之四十的投资比例,大头的我自己出。”贾琮道。

齐国公府的陈瑞文听出了话外之音,道:“也就是说,侍读学士的意思,砷凡纳明还不能直接买来转手,必须投资才能获得一定数量了?”

“不错。”贾琮道。

治国公府的马尚道:“这样我们得谨慎选择了,市场是有饱和度的,投入那么多钱财,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多有钱并且愿意购买砷凡纳明的人呢?”

贾琮对此笑而不语。

郑人奋咳嗽一声,出来救场道:“我代表我个人,投入了十几万两的银子。”

这下子人群又哗然起来,让他们羡慕嫉妒的是他们知道郑人奋肯定和贾琮赚了不少,但没想到赚了这么多。

而让他们意味深长的是,修国公府的侯孝康说出来了:“郑家世兄的意思是,南安郡王府现在也是不敢全权投资支持的?”

镇国公府的牛继宗更加直白:“这么说,其实是大家担心贾琮世兄未来的仕途问题,目前贾雨村、亓闻道为首的参劾奏折还没有批复下来,贾琮世兄能够保证砷凡纳明的作坊和经营不会受到冲击么?不然那么多人一起投资,到最后岂不是所有投资者都要承担你在官场的风险?”

这么明白的话一说出来,与会者无不想看到贾琮如何应对,反观贾琮一方的人,脸色不好看。

贾琮正色道:“圣意如何,我不敢揣测。但是如今但凡大宗贸易的,哪个背后没有官员撑腰?我有风险不假,但是哪个官没风险?你们不参加砷凡纳明的投资就没风险吗?”

他一反驳的话说出来,牛继宗等人的脸色很难看,贾琮说的没错,江南甄家那样显赫都被先帝抄家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实权不大的勋贵?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没风险的收益呢?

“我们周家是明确投资的,并且要获得在海外的一部分经营权。”周温白淡淡一笑,毫无顾虑的样子。

众人皆知镇海统制周家本来就在海外有根基的。

“卫家也是。”卫若兰道。

“还有冯家。”

“还有蒋家。”冯紫英蒋子宁跟上。

随后,定城侯家的谢鲸、缮国公家的石光珠、襄阳侯府的戚建辉、景田侯府裘良、锦乡伯府韩奇,纷纷只看眼前利益,都愿意参股。

牛继宗目光闪烁,摇摆不定,最终好像是下大决心舍弃了什么一般,告辞道:“抱歉了,贾琮世兄,既然你没有在官场的明确的答复和风向,我镇国公府就不投了!”

柳家、陈家、马家、侯家也跟着告辞。

“不送。”贾琮没有过多解释。

出了宁国府,回到镇国公府商议,柳芳问道:“牛兄为何不看好贾琮呢?”

牛继宗严肃道:“不是不看好的问题,而是风险的大小问题好么。现在贾琮的风险是最大的,忠顺亲王府和很多人都想搞他,这人可是得罪了一大帮子人的!而葛玄礼、赵康绝对没有被皇上怀疑的风险,所以我们跟着谁不好选么?再说我们很多是锦衣卫系统的,本来就和太监亲密。”

柳芳赞同道:“别看周温白卫若兰他们不以为然的样子,实际上是上了贾琮的贼船下不来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那是。”陈瑞文道:“在这个名利场,必须得选,你想两边走钢丝,不选一个利益圈子,那根本就没得玩!”

马尚哈哈大笑:“我看他们是捏着鼻子认栽吧!”

“贾琮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年了,甄家就是前车之鉴啊。”侯孝康感叹,也不看好。

第421章 向她融资十个亿、王夫人暗手

关于贾琮砷凡纳明的融资参股问题,四王八公之中,只有南安郡王府郑人奋、缮国公府石光珠两人而已,其他大多数是伯爵、侯爵、武勋世家。

但是贾琮对此并没有一点失望,相反还很满意。

几天后,几个公子世家的人相继发力,包括山海盟的投资、还有变相贿赂贾琮之人的钱财的融入。

贾芸、薛蟠、薛宝琴等统计出。

贾琮的第一轮融资超过八十万两白银。

这还是很多人不敢倾家荡产赌的、没有全部发力的结果。

而且这还是第一轮的融资。

百分之六十的股权贾琮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也不敢融资太大,不然造成一夜泡沫。

然后,加快生产的砷凡纳明药剂相继在整个京师四九城的东南西北都相继铺设开来。

经营权和购买权当然也只有参股融资的人才拥有,其他的一概免谈。

西城恒舒典当铺和薛家钱庄。

这些薛家的地盘商铺和贾府不远,绕过几条街就是。

贾琮亲自巡视了在西城的砷凡纳明销售情况。

恒舒典当铺廊房大厅,外面的吵嚷声不绝于耳,市井烟火味很是浓厚。

薛宝琴皱皱琼鼻,不解地问道:“姐夫,既然这个砷凡纳明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那姐夫自己垄断销售,抬高价格卖给那些世家不就行了吗?这样利益更大,操作过程也更简单,为什么要他们参股呢?”

薛蟠好像是琢磨出了什么。

贾琮不急不忙道:“拉拢一批人参股这是在生意做大之前必须要做的,而且这些人都必须要有权贵背景撑腰,形成一个暂时的利益联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他们才会拼了命的维护我们的共同利益,其他人想搞也得掂量掂量,非得吐血不可。”

薛宝琴恍然点头。

对此贾琮倒是没有什么无奈的地方,作为地主阶级代表的皇帝,几千年来也要向所有地主阶妥协,维护他们的共同利益,这都是一个道理,贾琮如果自己吃独食,不是不可以,但是注定不会长久,贾琮又道:“而且四王八公里面只占了两个,郑人奋还是只代表自己的,这样我们的声势就不会太大,投资的权贵都是京城的中坚,有不少是武官的,如五成兵马司、提督九门等,不但可以官官相护,而且作为地头蛇还可以大开方便之门。”

“妙啊,妙啊。”薛蟠听得高兴不已。

薛宝琴又很是佩服了。

他们薛家以前就没有这种眼色和眼光,不然好好一个皇商,多好的招牌都给弄丢了。

“那为什么叫砷凡纳明呢?”史湘云以手托腮问道。

“砷还是这种药的主要配料吧,至于后面的字,是西洋的话音译过来的,我想都是我们共同制造,中西结合,所以这样叫也有纪念的意义。”贾琮皱眉道:“你们史家好像没有投资进来吧?”

史湘云只觉得羞愧,他的两个叔叔史鼎史鼐是但凡看见风光了就腆着脸过来,但凡看见风向不大好了,他们就不闻不问了,典型的墙头草,望风倒,她脸蛋一红,羞赧道:“这个,我并不能做主的,但我可以劝劝,跟他们说说我看到的情况。”

“这个融资还有后续的手段吗?”薛蟠一脸期待地问道。

“当然有,你们看着就是了。”贾琮微笑道。

按他后世的套路,一般要进行三轮融资才能成功上市的。

当然前提是每一轮融资都要成功。

这个套路是有点类似于传销的,拿B轮融资的钱弥补A轮融资者,到了C轮融资,如果发现弥补不上,就卷钱跑路,商品就会自然蒸发,比如共享单车。

它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庞氏骗局,老美华尔街那里玩得最溜,一直薅羊毛,薅到**飞机撞世贸,这是商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出现的血腥的资本手段。

当然贾琮这里还说不上骗局,他想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赚一波就跑。

而关于投资参股,其实古代的商会、钱庄、票号早就玩起来了,包括什么董事啊,一层层的职业单位,都是古代出现的,现代只不过继承和变得普遍化罢了。

说到融资,贾琮突然道:“宝琴妹妹,其实我经常向你姐姐融资的。”

“是吗?”薛宝琴大感兴趣,史湘云也是兴致盎然:“融了多少啊?”

“一般来说每次也有十个亿吧,至于多少次我是记不清了。”贾琮一本正经道。

薛宝琴史湘云纷纷翻白眼,薛宝琴气道:“姐夫怕不是疯了,说的话都没人听懂。”

柜台正在翻账本的薛宝钗听到后脸色飞红,狠狠啐了一口。

商谈了一会儿,孙福对他耳语,说是刘知远要见他,贾琮起身吩咐道:“薛大哥接待一下刘公公吧,估计也是谈生意的事,叫冯紫英进来陪着。”

“就说我守孝时期不便见内宫官员了。”说完贾琮便开溜了。

荣国府,荣禧堂东耳房以东的院子。

主子给婚配了彩云、彩霞的钱华、钱启只觉得近来意气风发不已。

彩云和钱华一对,彩霞和钱启一对。

这是贾府的规矩,小厮丫头年纪大了都要婚配。

钱华和钱启以前都是账房上的,王夫人用得顺手,更何况他们时不时会跟着贾政。

彩云、彩霞则是她用得更为顺手的丫头了。

现在王夫人这一房的田房利益,都由他们帮忙管着。

当下,钱华禀报道:“太太,小的们探清了,琮爷那个砷凡纳明药剂的生产成本,最高不过七钱,现在都有卖到二两的价格,并且不愁没人买,有的人还要买回去备用和预防呢,效果比起水银和生生乳好得太多了,而且药效快,整个京城都卖开来了。”

王夫人沉吟道:“按理说我们是贾氏宗族一家人,我派你们过去帮忙经营分润一点是很合理的吧?”

“这自然合理,想来琮爷也是不会拒绝的,小的向明面上经营的芸二爷说说应该就可以。”钱华巴不得马上去分杯羹呢。

彩云彩霞没什么反对的,毕竟她们都是太太的人。

钱槐也趁机进来请见,说是也愿意去“帮忙”,王夫人道:“钱槐还没有婚配吗?”

“想求后厨柳嫂子的柳五儿婚配,还请太太以后帮忙做主。”钱槐赶紧吐露真言。

这钱槐原著就是抓着柳五儿不放,在原著中本来双方父母都不反对,但是柳五儿自己不愿意,柳五儿愿意的是进去做几年丫头,不仅能赚到钱,而且开恩放出去后还能自己选择去婚配,她父母也不敢强制要求她。而钱槐见此就发了狠心,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这也是原著的话。

王夫人想这个钱槐是赵姨娘内侄,但比赵国基要好一点,都是奴才罢了,暂时用用也不错,就点头答应了。

王夫人认为向贾琮幕后把持的产业要一些分红,是最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大宗族就是这样的,你发达了,怎么能数典忘祖呢?

在宗族大义上,贾琮还真不能不帮衬一点,王夫人自觉快意,这是让贾琮想拒绝都无法拒绝的事,他们出去后,袭人分析道:“琮爷有一天势必是要抚灵南下金陵的,让大老爷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到了那个时候,太太,我们的人再一步步侵占完这些产业也不迟。”

“正合我意。”王夫人笑道。

第422章 宗族侵蚀、贾琮暗手

贾琮回到荣国府的时候,彩云来告诉他,两位太太要他们夫妇过去商议一下守孝的后续事情,即是停灵之后抚灵安葬的事情。贾琮便又从儿时童生记忆里的黑油大门、现在早变成了状元及第牌坊的地方出去。

彩云、彩霞两个丫头,贾琮有印象,两个丫头皆和贾环关系不错,并且同样都不鸟贾宝玉,对贾宝玉没太多好感。

这两个丫头,粗读红楼可能会感觉混乱和分不清,其实性格和行事上便容易区分开来。

彩云是在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中,偷过王夫人的玫瑰露给贾环、并且诬陷给玉玔儿的。

彩霞则是更老实一些,王夫人不记得贾政的一些东西,彩霞都会清楚记得并且整理好,贾宝玉被贾环故意推油灯烫脸那一回,也是贾宝玉调戏了彩霞,而彩霞对贾宝玉很冷淡。

路上,虽然他的院子和贾政王夫人的院子之间,以前的王熙凤、邢夫人来往都是要坐轿子的,有一段路程,但是贾琮经常锻炼、习武、持续性戒色保精,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事,便让宝钗坐轿,他自己轻松稳健地走在夹道,问彩云道:“你和环老三都没来往了?”

“琮爷快别这么说,环三爷是个爷,我不过是个丫头,再说已是婚配了的。”彩云明眸瞪眼,提起贾环也比较冷淡了。

贾琮知道其实彩云对贾环还是很痴心的,但是贾环根本不懂得珍惜,也是他们主子、奴才之间存在着必然隔阂和等级,使得即使是被人瞧不起的庶子贾环也认为,彩云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不值得什么,他虽是庶子,可也是主子之一。

贾琮倒没有什么可怜惋惜他们的感情,毕竟他和他们关系也不深厚,他想的是,这个贾环到底是该利用,还是随他们去呢?

一路想了一会,贾琮决定随机应变,贾环赵姨娘和王夫人当然存在矛盾,如果他们哪一方不放弃跟自己做对,自己当然要加以利用了。

一直到了荣禧堂,彩云都不敢怎样乱说话,言行举止很是小心,贾琮看得出她好像对自己很畏惧似的。

贾政依旧不理俗务,估计还在他的外书房跟清客相公们谈诗论赋呢。倒是贾宝玉、林黛玉、贾琏、平儿、李纨等也来了。

贾琮和薛宝钗行过了请安礼节,王夫人面容慈祥地开口道:“你们守灵也有一年了,怪清苦可怜的,我又听说琮儿弄出一样卖得很好的药剂,因此叫钱华钱启钱槐几个过去芸儿那里帮忙,你们没异议吧?”

邢夫人听了暗暗翻白眼。

显然砷凡纳明治疗花柳病有点不好听和羞耻,但是要知道王熙凤也是放印子钱高利贷的,这在“诗礼簪缨之族”也是名声不好听的,但是财帛动人心,为了钱,那点羞耻根本不算什么。

薛宝钗和贾琮对视一眼,快速一碰,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都知道王夫人的这个举措和手段,明面上是不能拒绝的,在宗族一体上不容有失,否则面临的危险就会更多。

当然明面上不能怎样,暗地里可玩的手段那却是数不胜数了。

所以两人都不甚担心。

贾琮笑笑不作回答,只是心里想道:“你随便拿一点,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得寸进尺,想死可别怨我。”

现在他手下可是有千千万万的敌人的鲜血。

薛宝钗会意,笑道:“姨妈怎么就这样生分了,这也是应该的。”

王夫人身心舒畅,说道:“你们知道自从早几年先帝的摊丁入亩以来,虽然我们西府的庄子没有被朝廷没收,但是取消人头税和丁银,全部按地亩征税,损失就非常大了。而东府的庄子,早就被抄了的,名存实亡。我这,也是万不得已。”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看到贾琮、薛宝钗根本无法拒绝,王夫人便觉得是报了贾琮当初不顾他脸面撵了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这个大仇。

邢夫人当仁不让道:“琮儿,你二姐姐的大丫头司棋的亲戚父母都是在我这边的,她叔叔秦显在园子看门,你也让他们出来几个帮帮忙。”

何止叔叔婶婶,司棋的外婆就是王善保家的,这是一个十足的关系户啊。

“行。”贾琮并无异议,他相信自己掌控得了自己的大部分利益。

林黛玉贾宝玉并未发言,倒是贾琏听得心痒不已,这钱要是给我几百万多好啊!像当初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家产那样!

此时此刻贾琏对同父异母的弟弟贾琮是十分的尊敬了,因为这样可以让他得到更多的钱。

“最后就是抚灵南下的事了。”王夫人道:“你们守灵也有一年了,按理也应该请表朝廷抚灵南下,让大老爷入土为安,在天之灵保佑你们子孙后代。”

这点邢夫人也没有什么意义:“尽快回金陵一趟,在那里也就少了一些小鱼小虾的官儿天天参你了,岂不心净。”

“两位太太说得是,我会上书朝廷的。”贾琮就此告退出来。

抚灵南下回祖籍安葬,也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让他在孝道上的一场修行彻底圆满,让其他人没有可指责的地方。

此外,守孝上的圆满无疑会对他做官的德行、声望大大提高。

不然古人何以吃这个苦,吃完这个苦对前途和名声是非常有用的。

贾琮回来外书房匪鉴堂还在想着,抚灵南下回祖籍安葬贾赦,朝廷是不会阻止的,但是在此之前,他也要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要解决好宗族、官场的一些矛盾争斗。

贾芸、林红玉拿进来的汇报和账单中,砷凡纳明药剂的价格已经提高到二两了,居高不下,奇货可居,南城琉璃厂正在扩大生产,此外西城山海盟、恒舒典当铺附近的作坊都在新开扩建砷凡纳明的作坊。

如此一来,加入一些管理人手也是必要,但他可不打算长期任用钱启钱槐这些人,因为不是他的人。

这些生意的做大,让贾琮更想把原先的肥皂蜡烛生产、水泥也跟着做大,那个时候他顾忌太多,都是小打小闹,并不敢大张声势,水泥也是由工部的秦业、山子野等做主、利润也是给了朝廷国库。

现在贾琮不得不全心全意为自己考虑了,若是回到南方,新式火器的制造、秘密装备都要加快进程,他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会完全信任了,包括皇帝。

第423章 探春心思、宝琴促销

被人上奏折弹劾,贾琮早已习惯了,按制要在家待劾,他也没什么怕的,反而是写起了请求抚灵南下的奏折,因为贾赦生前是一等将军,仪仗规制等都需要朝廷批准的,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随时就可以抬棺材出城门了。

不太担心的理由是,现在没有十足的罪名,是不能置贾琮于死地的,他收盐税充实国库、提出水泥和方案治理黄河、收复茜香国,开疆拓土满喇加,当朝文状元、最年轻的大学士,文治武功,即便他后面不做什么都会彪炳千秋,所以一般的罪名对他没多大作用。

当然这不能说对手的反击毫无用处,起码此时贾琮觉得皇帝也不会那么无条件信任他了,换了他是皇帝他也会忌惮如自己这般的人物。

用一手写着还有手感的管阁体写完了请求回祖籍安葬贾赦的奏折,贾琮叫龙鏊拿了去递交通政史司。

(注释:龙傲天已经改为龙鏊,前面章节前后不搭的地方也在慢慢修改,我也不知道哪天会改好。)

龙鏊走后不久,周温白来匪鉴堂请见。

周温白汇报道:“茜香女王原本是要离开的,但是在前儿听闻先生在造一种灵丹妙药,就以朝贡贸易为由留下了,朝贡贸易是在左右安门内外的市集进行的,她就在那里时不时带着茜香国的人和顺朝交换货物。”

“皇上对他们应该很欢喜的,毕竟属国入朝觐见,是很有脸面的事。”

“她应该对老师的砷凡纳明很感兴趣,这个女王是会做生意的人。”

“嗯,那你们周家和她做也无妨,一来你们熟悉她,二来你们地盘也在那,三来周家的参股权,就换在茜香国的经营权吧。”贾琮点头道。

茜香国是归顺了,但是暂时还换不了女王的问题。

周温白甚是欣喜,原本他爹周嘉谟做镇海统制,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也没太大建树。

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贾琮的兴海贸、开火器、练新兵等,才稳固了自家的钱财和势力。

周温白察言观色道:“那老师是叫我不久后南下,给艾双双刘挺他们捎带什么话呢?”

贾琮很高兴这个学生的机敏,周温白还会多国语言,是个不错的学生,当下耳语吩咐了一番,周温白郑重其事地点头,收好东西,才告辞离去。

恰逢贾探春来薛宝钗这里商议事情。

贾探春和李纨是时常帮忙着管家的。

她的小丫头莲花儿和蝉姐儿未免议论起来,莲花儿道:“三小姐,这个什么镇海统制周家的公子时常往琮爷的府上跑呢,琮爷说他这个学生办事还伶俐。”

蝉姐儿是夏婆子的外孙女儿,夏婆子和她姐姐何婆子、以及何婆子的小姑子等都是大观园花草树木等名贵产物的管理经营者,这点在红楼茉莉粉、蔷薇硝、玫瑰露、茯苓霜事件中叙述得很清楚。

因此有亲戚关系的蝉姐儿说话更大声一些:“以前不是要说要咱们三姑娘和亲海外么?那样的话,咱们姑娘还真会和这人有交集,单看皮相倒也不赖,算得一表人才了。”

贾探春鹅蛋脸晕红,呵斥道:“你们瞎说什么呢?”

莲花儿蝉姐儿赶紧闭嘴了,她们还是不敢对贾探春太过分的,诚如小厮兴儿所说,贾探春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在贾琮的院子里往回家的路上走着,嘴上虽然呵斥小丫头们的议论,她心里却也在想着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呢?贾琮能决定吗?

一想到她的未来幸不幸福,和贾琮还真是有大关系,而贾琮和她无论血缘上还是姐弟情感上都不怎么深厚,贾探春便想要是几年前能多和他打好关系就好了。

算是暂时下了对茜香国、对海外心腹、对安葬事宜的几个决定,贾琮准备接下来又投入赚钱之中。

虽然说二十八个月孝期没满,才有一年多,差不多一半的孝期,但是这件事只是一开始的时间让人忌讳,现在放松点也没什么,要知道贾敬死后,贾珍贾蓉的作为那样糟糕放荡在前八十回都没事的。而在真实的历史上,守孝的张居正还不顾忌讳夺情起复,照样在孝期之内掌管首辅大权,牢牢把握操控天下的权柄的。

所以贾琮只是在城内外活动和赚钱经营,还真没什么。

……

东城,南安郡王府。

“说起来,贾琮当初不答应我们的和亲之举,而进行劳民伤财的举措,拂了我们南安郡王家的脸面,想起来我仍是觉得很丢脸。”南安太妃慢悠悠地声音中有着不忿。

“那我们就暂时先这样,不要掺和太深了。”郑三才皱眉道:“茜香国牵扯的洋人势力太多了,我们南安一家可应付不过来,让人奋自己先去探探,若贾琮还是支持不住了,还可以再谈和亲吗,那片地方巩固了,我们便有大功劳。”

郑三才现在没有郡王的爵位了,四王八公之中只有北静王水溶还在袭爵,郑三才很想恢复先祖的荣光。

……

西城,西小市。

北静王水溶奉命外出巡视回来后,礼部仪制司叫他和茜香国女王商讨国是。

茜香国女王还给北静王进献过本土的东西,比如那条汗巾子就是其中之一,那条名为茜香罗的汗巾子经北静王再送给蒋玉菡,蒋玉菡再送给贾宝玉,最后到袭人手中。

这一天,他们各自带人从左安门花市参加完朝贡贸易出来,茜香国女王收获颇丰,提议要再看看贾琮的药剂,就和北静王来到这里了。

街市新开了家山海药铺,两人都带着各自的护卫将领,便装出行,刚进门就见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一个吆喝的药铺小姑娘,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头发成了波浪卷,打扮得很是洋气。

一群人只听小姑娘吆喝道:“山海药铺促销啦!中秋促销啦!原先二两银子的分量,今儿只要一两五!”

打听之下他们才知道这姑娘叫薛宝琴,原先要配梅翰林之子,无奈后者病死了,这种洋气还真让他们惊奇。

他们自然派人买了药,各有用途,在里边自然遇见了贾琮,贾琮道:“北静王爷不忙着西北的战事了么?”

“其实这还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的盐税、海贸充实了国库,根本不能拖到现在,虽然还没擒下秦王,但军饷足够,他一时还牵动不了天下。”

第424章 女王吃惊、宝琴婚事、王爷请求

听到北静王水溶说顺王朝的军队只是拖住在陕西的秦王,并没有彻底解决秦王叛乱的消息,贾琮也只是默默在心里为那些死去的军民们默哀罢了。

事实上随便拿出来一个历史上的王朝,不说末期,前中期因为起义、叛乱而死的人,少说都有几十万,几乎包括任何一个王朝都这样,所以顺朝这样也不算稀奇,即便是叛乱能托个几年。

北静王仪表不凡,“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此人在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中和柳湘莲的扮演者都是同一个美男子。

在红楼原先的世界中,他对贾宝玉赞赏有加,一向厌恶仕途经济,骂当官的是“国贼禄蠹”的贾宝玉,却也是很反常地不敢骂北静王,并且一些宴会场合,也常来北静王府的,可见贾宝玉对权贵也不是一味排斥,真是“真香”了。

在贾琮穿越后的世界,贾宝玉和北静王也差不多是这样,而北静王水溶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矛盾和敌对。

这个人如果能拉拢,加入己方阵营也是很好的,毕竟这是个有实权的人物,贾琮如此想道。

“原来如此,无奈我丁忧至今,什么国事都帮不上忙了。”贾琮满脸惭愧痛心地道,演技早已经自然而然了。

他虽然名气大,但北静王可是王爷,级别上高了太多,纵使大学士见了都要行礼的,而且这个王爷并不是圈养的那种。

“你虽然丁忧,但你帮的忙一般人比不上,贾学士太客气了。”水溶扶了扶贾琮,见左右没有其他人在了,才忧心地说道:“山西和陕西,是全国钢铁产量最高的地方,如果秦王把两块地方的钢铁稳固利用了,再过两年,其实是很危险的,因此我想请求朝廷,对你夺情起复,毕竟你对火器和打战都很有经验……”

贾琮一个劲摇头,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古来朝廷以孝治天下,我不会冒着这种大不韪、顶泰山之重的压力出征的,王爷,我背后可不止是我一个人。”

北静王水溶只是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对策,但贾琮对此没兴趣了,只说到赚钱上来。

然后两人出来,贾琮也和茜香女王说了几句,一年未见,这个女王风采依旧,便装出行都掩饰不住丽色,茜香女王笑道:“学士大人,能不能和我们好好谈谈砷凡纳明在海外的经营啊?”

“此事我已经交给周温白去处理了,你去和他谈吧。”贾琮耸了耸肩膀,并不为美色所动。

水溶思虑再三,道:“这样吧,贾大学士,我叫我家下管家的亲戚也经营一部分,参股的钱和契约文书,我会叫人一并准备好。”

“那好啊。”贾琮心里乐开了花。

茜香女王闾丘推葵暗暗惊疑,她领教过贾琮在谈判和征战上的手段,但她也不怎么了解贾琮,更不知道其他的一些事,现下见堂堂北静王水溶都有求于贾琮,而不得不抛出利益来,就让她更惊奇了。

作为茜香国的利益代言人,虽然他们现在已经隶属于福建布政使司,但是贾琮这么个人物,多了解探查一些都对他们以后的利益和选择有好处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即使贾琮说了请他们自便而不陪着他们之后,闾丘推葵仍旧旁若无人似的留心观察着山海药铺。

贾琮也在大略浏览着各处商铺的经营情况和人手问题。

不知道何时,他看见这女王竟然和薛宝琴聊了起来,女王温和慈祥地道:“宝琴妹妹,你穿着打扮和中原女子不完全相同的呢,不愧是皇商家出来的,生得这样艳丽,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公子。”

薛宝琴一缩头脑,只是微微有那么点害羞,然后便睁着大眼睛回视:“不过是跟着家人走了天下的五六亭罢了,入乡随俗,习惯了异乡的打扮。至于婚事,长兄如父,自然全凭我兄长做主了。”

说着她还用贾琮拿出来的复式记账法整理统计着贾琮制作出来的肥皂的售卖情况,山海药铺和山海书店都是联通了的,女王看到那个肥皂都是几文钱一块,一般都是三文钱左右。

女王笑吟吟地看着这个艳丽动人的小姑娘的圆圆的脸蛋,和十足的青春洋溢的气息,自己都不禁暗暗艳羡了一下,道:“这肥皂也是你姐夫发明的吗?”

“对呀。”薛宝琴理所当然地道,大眼睛有着丝丝崇拜:“我这个堂表哥可厉害了。”

茜香女王闾丘推葵更是吃惊不已了,这种香皂她也曾经得到过,她不知道那是由尤家三姐妹在扬州的经营而扩散出去的,由于他们并没有海量生产,所以在海外那边并不常见,很稀奇。

现在贾琮决定对市场做一个调研,肥皂、香皂、蜡烛都不会对丝绸等传统丝织手工行业造成猛烈的冲击,所以好好发展一下,就算没有暴利,也能够细水长流的,让他随时能有金钱支撑。

“我听说宝琴妹妹许配了京城梅翰林之子?真是可惜。”

这人亲切的叫声让薛宝琴很开心,她也不知眼前的客人是什么大人物,因为茜香女王是带人来采买了东西的,薛宝琴便热情好客:“梅翰林之子不是病死了么?否则我哥也不用急。”

“妹子可真傻哟。”茜香女王哭笑不得道:“死了亲儿子,难道就不能过继儿子了?那也是子,你们父母订的婚约,哪能轻易更改,况且这应是别人投靠或者暗中埋伏贾琮的手段。”

薛宝琴一听不禁仔细思考起来,一时竟然没了主意。

贾琮见此,便拉开了薛宝琴,让她远离了闾丘推葵这种老狐狸,严肃咳嗽几声,贾琮道:“看来闾丘姑娘也看上我家的肥皂了,你买个几千块,我给你打个九五折,赶紧走吧。”

“老板不要急嘛。”茜香女王一抛媚眼,贾琮只觉得全身一个激灵的犯恶心,女王忽然认真说道:“我的西阁大学士,你别忘了我也是和西洋各国做生意的人,我看你一块肥皂几文钱,这个成本想必不高,而你这个肥皂比起一般的皂角好用多了,比起名贵的洁面品,又实惠太多了。”

贾琮想自己是正缺这方面的调研的,妻子薛宝钗虽然博览群书,但是薛宝钗是非常喜欢简朴素颜的调调的,这方面所知还真不深,他便问道:“不可能吧,名贵的洁净品,肯定比我的肥皂好。”

茜香女王不屑的切了一声,和他说道:“我出身宫廷,又是女儿身,这些比你了解更多,比如根据唐代药王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药方》,的洗手面令白净悦泽澡豆方,制造出的洁面品,好是很好,但你知道其中涉及多少药物?成本多少吗?”

“这个方子就需要白芷、白术、白附子、白茯苓、葳蕤、桃仁、杏仁、猪胰等等总共十九味药,当然它的效果并不差,但是几块的成本已经有一两银子了,天下会多少人用得起?”

第425章 女王手段、笼络皇帝、反转

“就是洗面药澡豆方也需要猪胰、皂荚、葳蕤、土瓜根等七味药,捣筛均匀,一般的洗面药方也有八味药。”

茜香女王说完,贾琮认真听着,末了女王道:“不知道大人的配方有几味药呢?”

“啊?噢?呵呵……”贾琮故意打哈哈,暗道这小娘皮想套我话呢!才刚套了宝琴妹子,以为我也是那么容易露馅的吗?

贾琮顾左右而言他,但是转念一想,这茜香女王闾丘推葵的话,还是给了自己不少信息的,当然他也有留意这方面的东西,毕竟自己是要暗中赚钱的。

一般来说,这时代的洗面、洗衣洁净用品,皂荚和猪胰的原料居多,这两样是不可或缺的。

其他诸如茜香女王所说的配料,那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而贾琮从小是庶子,也不可能有这些上好的东西提供。

李时珍《本草纲目》对此有详细记载,“肥皂荚,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于皂荚也。”

关于猪胰这本书是这么说的,“一名肾脂,生两肾中间,似脂非脂,似肉非肉,乃人物之命门,三焦发源处也”。可以治疗“面粗丑黑,手足皲裂,唇燥紧裂”。

另外,在此时空生活这么久,贾琮也知道一点,很多好的香皂肥皂,里面是掺杂了丁香、檀香、麝香等去除异味的。

所以,不仅贾琮知道,茜香女王也根据贾琮的售价猜测到,贾琮的这种肥皂成本、效用一定是性价比最高的,有接近于这个时代好肥皂的效用,却又是成本比那些好肥皂低的。

毕竟贾琮的配料只是小苏打、石灰、卤水、猪油几样易找且价格不高的东西。

“噢,其实这个肥皂茜香小王也愿意合作的呢,学士大人可以慢慢考虑,我和你可是不打不相识,当初大人威震海岛,以一己之力周旋于列强之间,解我同胞之危难,我实是铭感五内,时时望于报答万一呀。”

“因此上,我今天和你一番洽谈,也都是为了大人好。大人不想想,你若暗中做大了生意,到了富可敌国的那一天,您该如何自保?沈三贯是被你削了权和钱的,哪一天您自个儿也成了盐商沈三贯呢?屠龙者屠了恶龙,可他最终也会变成恶龙。”

“这个时候,按照大人的说法,你需要转移国内的矛盾,转到海外去,转到大航海发现的全球去,可是这点班底还是远远不够开拓全球的,不说远的,单论近前,大人发明的东西,不管是肥皂香皂,还是砷凡纳明,都会冲击到同行的利益,不然太医院干嘛跟你闹呢?你所做的一切不是济世利民么?可这只是看似济世利民,短时间来看,它是害民的,有效新生物品的快速发展,势必冲击市场和一些生产者,让他们失业,无以为生,加速暴乱和动荡。”

“还远远不到那一天的。”尽管贾琮嘴上这么说,但是英国工业革命的教训,他是了解的,就算是本国的科技进步产品,在丝织业上也明明有更好的机器,但是没人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用,因为冲击的后果太可怕了,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按照大人从未放下的做法,总会到的。”

贾琮哼道:“女王可真会谈话,口口声声为我,还不是为了保障你自己的利益,你是希望我私下和你们茜香一起赚钱吧。”

“那是你的选择,毕竟你还有一个师姐、两个亲信在我们那里呢。”茜香女王笑吟吟道。

若是外人看见他们谈话的样子,真会以为二人是亲朋好友亲密无间了,而此时贾琮已逼近了茜香女王,一字一句道:“你千万不要尝试着威胁我,不然我可以保证你这个京城都出不去,绝对!”

“……”茜香女王脸色忽红忽白,没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两年前贾琮还在他们的京都承天府被他们的将军陈华刺杀过呢,当然贾琮是活着回来了。

最终贾琮还是考虑了以后会和她接洽的。

因为她说的对,到时顺朝的国内矛盾一冒出来,贾琮必须不得不把这种矛盾转移到国外。

既然要赚钱、赚大钱,贾琮还想着把红楼世界的丝织业也改革一番,那个时候的矛盾会更大,而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抓住大航海后时代对外的贸易顺差不放,赚足外国人的钱,把痛苦转移给他们。

这就要求他有更大的权、更多的钱、更强的势。

一想到这些愿景和美好的未来。

还有身边值得他珍惜的一些亲朋,贾琮的热血就不禁慢慢激荡了起来。

……

西城,薛家恒舒典当铺,与贾琮只有短短几里之隔。

薛蟠大眼睛呆呆地转动:“刘公公,我妹夫可是常说起您老的侠义心肠、义薄云天,绝世无双啊,在内宫四司八局十二监绝对是一顶一的好!”

薛蟠竖起大拇指:“因此上,我妹夫说,得叫公公秘密带我们进京进献一下药材,名义上就是我们进贡一些江南的贡品,以及查看一下我们的经营,像前些年我们薛家做皇商一样,可行?”

刘知远被夸得飘飘然,心花怒放,心想贾琮不愧为自己的知交好友。

他也看到了两边停留的冯紫英、柳湘莲,他不知道这些话都是冯紫英和柳湘莲商量过的。

“这是可行的,只是进宫时你麻利一些,不能带其他人,还好你们以前是皇商,这些规矩应该懂了,跟我来吧。”刘知远欢喜不迭,只要皇上能用得着他,他就有希望。

而每次出来都和贾琮脱不了干系,这就更让他打定主意要抱紧贾琮,暗中加强联络,里应外合了。

大明宫暖阁。

凌决袆问道:“你可知它具体是治疗哪些症状的?”

薛蟠早背好了措辞:“这些太医院的人应该也清楚,砷凡纳明不仅仅是治疗花柳病,而单单花柳病外呢,又有好几种表现形式,每个人都有差异,不一而足的。”

此时的暖阁十分私密,没有起居注的太监,除了皇帝的亲信侍卫,再无其他人。

凌决袆点头叫薛蟠退下。

几天后,在对宫里的一些人进行了充分的实验和观察之后,皇帝也秘密注射了这种药。

又过一旬,宫里传出圣旨:

“金陵薛氏宗族,悬壶济世有功,敕谕暂复薛氏宗族皇商之位,着族人薛蝌暂时带领。”

宫内,皇帝看着一本《飞仙记》、一本贾琮讲的《海舆图》,一些贾琮研制出来的玻璃管里面的药水,一时心思复杂,难以下决策。

而这时不参与的权贵们还在等着砷凡纳明的总体售卖情况,他们不相信这么高的价格还会卖出去多少,忠顺亲王派系等的人,也在看着一道又一道弹劾后,贾琮会被冷落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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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打脸六公府

贾琮定价二两一盒砷凡纳明,里面有足够注射几次的剂量,这个剂量足够治愈一般初期、中期范围内的病人。

用小玻璃瓶装着,外加一个玻璃注射器,所以定价才显得略高,促销时期又降到了一两五钱。

红楼世界的货币购买力,在治理大观园时薛宝钗说过,即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识宝钗小惠全大体”这一回,八百两银子可以看得了几间取租的房子、添加几亩薄地。

即使使用一两银子最高换算的六百块来算,那么在京城几亩地、几间房也最高只是四十八万块钱,而在这个封建资本萌芽时期,手工业生产者、劳动者的年薪有五到八两银子,是很正常的。

因此初期、中期的病人绝对负担得起。

负担不起的贾琮也不会免费做好人,因为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专利保护,他可以一时保护配方不传出去,但无法肯定能够永久地保护,那不现实。

而且贾琮也放弃了只卖给中产及其以上阶层的暴利做法,顾及到了更多底层人的利益,其实这样也是他想利益最大化,只卖给中产虽然来钱快,但客户太单薄,目标群体小,最终利益不会太大。

权贵暗中做大生意是默认的事,历史上王世贞私下经营的钱庄每年就有三十万两的暴利呢,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当朝忠顺亲王派系的人老早就这么干了,贾琮对此可是一点都不怕,大家都不干净,要扯出来就一起玩完。

第二件较为重要的事是调研,古代的书坊写神魔、市井,都是叫雇佣的写手先去市场调查客户的喜好情况,然后再研究,其他经营也有类似的,现代的调研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它对于正确决策、未来风险的预防、买多少卖多少等等都有重要的作用。

茜香女王给他的感觉,在经商上也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那些洁净品的信息也让他知道不少,贾琮当下便叫山海书店的郑夜廖、罗高才拿他们叫人收集的市场调研报告来看。

总体来说古代的洁净品是猪胰、皂荚必不可少,其它材料不同配方各有不同,贾琮列表对比,不论怎样,他的肥皂都是最实惠的,干得过大多数同类,并且不会蚕食掉所有同类,因为古代上好用品也有它们的优点;其次是贾琮的肥皂要适应更广泛的市场,必须不断完善,去除腥味、伤手之类的,这无疑是要加大了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技术的。

但是值得做。

贾琮忙完了这些,便准备去薛蝌薛宝琴那儿看看情况。

……

贾家祖上的宁国公、荣国公两位是八公之二,其他四王六公的府邸都和宁荣二府颇有段距离,来往也不甚亲密,隔着好几条街巷道路。

虽然这些王公贵族世家的大部分,没有参与支持贾琮的药品作坊,但是以镇国公牛清之孙、一等伯爵牛继宗为首的人,却仍是暗中探访着贾琮砷凡纳明的销售情况。

因为牛继宗等还是锦衣卫里面的大汉将军,和赵康一派颇为亲密,司礼监掌印赵康吩咐过他们的。

这天下班回来,牛继宗人高马大地走进镇国公府院子,与几位世家兄弟一起,他们俱是身着锦衣卫该有的大红蟒衣、飞鱼服,戴乌纱帽,束鸾带,威风凛凛。

牛继宗、柳芳、陈瑞文、马尚、侯孝康全部都是挺拔修长的身姿,皆因家世和资源都不凡,是以面貌身材都威武雄壮,更何况陈瑞文、马尚就如被贾琮整死的宁国府的贾珍,一个是三品威震将军,一个是三品威远将军,皆是自家族长,贾珍生前是三品威烈将军。而牛继宗、柳芳、侯孝康都有爵位,前者一等伯,后两者一等子。

不过两人知道他们的爵位快要完了,由于和宁荣二公一样,八公家里的公爵都是死光了的,儿孙辈们亦只是等等递减的袭爵,早晚要变成平民,甚至如果被抄家清算的话,连平民都不如的。

因此各家都有着急找门路的人。

“石光珠现在是无权无职了,缮国公府也快名存实亡,我麾下番子探报,石光珠家下亲信得在南城经营,粗略估计,他们南城一家促销卖出去的利润,连月来该有四五千两了。”柳芳挥挥鸾带,站起来拿起茶水喝下,气喘吁吁,又是不甘又是羡慕嫉妒的样子。

一个月四五千两确实不少了,按此下去,石光珠投资回本再获利应该不难,那种药有用已被普遍证实,尽管有些副作用也比原来的药好,太医院都无法反驳了的。

陈瑞文目光阴冷:“这事儿已经让司礼监掌印的赵公公不满了,说是不知为何,为此皇上也少了对贾、薛两家的不好的态度,无疑是让贾琮如虎添翼,赵公公正得势,锦衣卫挨他管,我们也不得不站队了。我们暗中分批购买来转手这一招也不行吗?还有三王爷派系的人也不会看着贾琮他们躺着赚钱吧?”

牛继宗黯然愤恨道:“该死!我的人分批抢购好像被限定了,除非是参与融资的人,不然一次也决不允许购买五十盒以上。”

侯孝康思索喟叹道:“糟了,定城侯府谢鲸乃京营游击,景田侯府裘良为五城兵马司参将,他们肯定在城内有人手反击我们的。”

大家都暗恨起来。

一次次看起来贾琮就要危如累卵的时候。

他偏偏就有手段反败为胜,会讨好皇帝,会拉拢阵营,会当官,会写八股文,还会下海打战,还会发明创造,这还是人能干的事吗?

同为勋贵家族的子弟,而且他们还是嫡子,贾琮却是庶子,从小就要学会保护自己。

如此一想一对比,他们不禁觉得羞愧,牛继宗最后道:“不过几个侯府的人,我们还是公府呢,怕他们什么?对了,我有一招,那些洋鬼子是知道配方的,我看他们可未必情愿被贾琮囚禁一辈子,我们想办法把他们搞出来。”

“确实可行。”三人大喜,俱是目泛异彩,一旦为赵公公完成这个任务,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实权势力都会加大,振兴各自家族也就有望了。

柳芳还道:“我的人还探明了,贾琮私下经营的肥皂也在扩大作坊,这东西早卖到扬州分店了,我用过,比不上上好的洁净方子,但是便宜啊,比皂角好,市场十分广阔,这个也最好把它偷出来。”

“娘的,怎么好东西都让他贾琮占了呢!”陈瑞文愈发嫉妒起来,众人眼红不已,纷纷都赞同要搞到贾琮的配方,有钱大家一起赚,不让贾琮吃独食,他们商量起来倒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是偷或者抢。

皇上对赵康的宠信度,可比对贾琮的高多了,赵康毕竟是陪皇家从小到大的奴才,这点亲密信任贾琮可远远比不了,因此他们不觉得对上贾琮有什么发怵的。

第427章 薛家的感激

镇国公府等六个公爵家族的后辈,本来是有在贾琮的砷凡纳明上分一杯羹的机会的,可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最得势、看起来最能依靠的内宫亲信太监赵康。

同为国公府后代的石光珠却借此获利了,大有希望赚得盆满钵满,活得美滋滋。

这不啻于是狠狠地打他们的脸啊!

这些人都不禁又恨又妒。

当然就算没有此事,既然决定站在了和贾琮有争斗的内宫太监之一的阵营,那么他们迟早也很难走在一起的。

政治斗争很多时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阵营不同也会让很多不相干或者无辜的人死去。

当他们决定对拥有贾琮肥皂和砷凡纳明配方的人下手的时候,贾琮的砷凡纳明还在各城颇为火热地售卖着,并且,已经慢慢运往天津、临清等这种有目标客户的城市了。

在运河道上,参与投资的卫若兰的人也跟着,也有分成,有其父亲两江总督卫定国的权势在,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不说以权谋私,这种事情也会大开绿灯,让自家商品卖得更好的。

冯紫英的人则是在南城帮着石光珠,郑人奋、戚建辉、裘良、韩奇、谢鲸的人则是在东城、北城等联合经营。

这一天,贾琮在距离山海书店、恒舒典当铺等不远的山海药铺的三进的花厅里面,低调地和这些合伙人饮宴、商议、开会。

大家都很简朴地便服出行,宴会酒菜也很简单,都知道了贾琮在守孝。

石光珠、裘良、谢鲸三人,看上去皆很朴实,石光珠道:“多谢贾琮世兄了,我家亦是人口很多,开支不过来,跟着你做生意,大有缓过来的样子。”

裘良道:“我仅靠在五城兵马司的参将俸禄,那是远远不够生活的,也得多谢贾大学士了!”

“我也是。”谢鲸道:“京营游击虽然混得下去,但也没什么大钱,全仰仗大人提携了。”

“各位齐心协力就好。”贾琮还是很满意这些人的态度的。

可能家世比公府低的缘故,所以比牛继宗等人更好相处、指挥多了。

贾琮暂时对他们很满意,继续让他们按投资比例支药品去转手,比如总投资是七十万,石光珠投了三万,那么每次作坊产出的商品,他都可以按七十分之三的比例拿。

当然这个按比例拿也是不可能超出石光珠按下人名义总投资的钱的,也就是说他们是先支钱再拿货,给贾琮这么一绕,就是投资融资参股了,你不投资连拿都不能拿,因为有很多家愿意。

到时候他们的货物总出产价超出他们自己的总投资了,就要开始第二轮融资了。

如此,贾琮就不必担心资金不够支持研发的问题,算是赶上了前世时空的德国艾尔利希团队。

更精细的账面,贾琮便让薛蝌、薛宝琴他们去处理。

当然,贾琮也有自己的担心,这个声势一旦起来了,朝廷商税的借口、敌人对手的干扰,肯定会有的。

此刻,合伙人们散了,花厅的女眷们才出来,薛宝琴珠圆玉润,说道:“表兄,我哥哥说很感激你呢,要不是贾琮表兄辛辛苦苦制出了砷凡纳明,让宫里高兴,我薛家的皇商之位又怎会失而复得呢?”

“是啊,这点要多谢贾世兄的,我们无以为报,只有兢兢业业经营,让贾薛衣食之资得以长久罢了,往后舍妹的婚事,也得大家多多照看留意才是。”薛蝌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很斯文正经。

怪不得红楼梦里面都说,薛蝌和薛宝钗才像亲的,两人性子更像,和薛蟠简直像反过来的。

这个人用起来也是不错的,能让人放心,贾琮想着,微笑着点点头,应承了都是一家人之类的话。

薛蟠则是一副看起来憨憨的样子,呆霸王不是乱叫的,眼睛呆呆地乱转,但他的眼神里却早已会意了是怎么回事。

说白了,就连当今皇帝,都不指明让他领皇商职位了。

虽然是薛家的,但是薛蟠的前车之鉴在那,当初可是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等轻车都尉仇斌的公子,遇到新皇登基才大赦天下得以免死的。

而且本该秋后问斩,却被贾琮等利用司礼监戴权的关系,用潜规则把奏折的批示时间拖长了。

这本没什么,薛蟠和仇公子都不是好人,最冤枉的就是金陵的冯渊了,冯渊却不是什么大恶人。

所以此事只要留心,皇帝朝臣都能知道。

至此,薛大少也完全明白了,他这条命、这个家的维持,全是贾琮的功劳,没有贾琮,他现在骨灰扬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另外救过他命的是经商时帮忙打盗匪的柳湘莲,他因此对柳湘莲非常好,比亲兄弟都亲,无关血缘。

现在对贾琮也是如此。

贾琮叫他干什么,他大多不会拒绝,也没什么抱怨的了。

薛宝钗见此只能微微叹口气,她比谁都更明白她哥哥是什么德行。

关于薛宝琴,其实此女在原著戏份不是很多,也几乎不参与重要剧情,就像个过客一样。

但却是把她刻画得较为完美的一个角色,四十九回随兄进府,贾母宠爱,命王夫人认其作干女儿,赏赐很珍贵的“凫靥裘”,然后咏红梅,说薛宝琴艳丽似仇十洲的《双艳图》。

薛宝琴一进贾府就夺了所有女人的风头,她从小随父亲走遍三山五岳,可谓红楼女子见识第一人,她作了十首怀古诗谜语,没人猜得到,她才貌双全,缺点不那么明显。连原著薛宝钗都嫉妒说我就不信我哪儿比不上你,当然他在对联急才方面不及史湘云,诗词绝妙程度也差林黛玉、薛宝钗一些,只是薛宝琴各方面的综合素质无疑是最高的。

在贾琮看来,这是一个优秀的女孩不假,但此时也仅仅是个女孩罢了,贾琮说道:“那个梅翰林之子病死了不是吗?”

薛蝌道:“本来是这样,听说又过继了一个,当初是家父和他订下的,实在难违。”

薛蝌此人也确实做到了长兄如父,原著便是不先解决妹妹婚事之前,便不会考虑自己。

“那你们先看看梅翰林现在的品性如何吧,有什么难处再说就是了。”贾琮倒不怎么担心,薛宝琴微皱眉头,不大乐意的样子,薛蝌点头称是。

接着贾琮便出城去铁槛寺了,时不时要过去装样子一下的,奇怪的是,他请求抚灵的奏折,好像也被压了好久了。

药铺花厅内,薛宝钗还和史湘云聊着,薛宝钗出主意道:“云妹妹,不如你也叫你奶妈的亲戚来投资一份吧,要你信得过的人,你亲自把持,这样你就可以暗中偷偷赚钱,也可以说服你们家的两位侯爷,以后更能掌控自己。”

“宝姐姐,怎么可能呢?”史湘云吃惊地捂住嘴巴:“我和他们哪有那么多钱?”

“没钱我也有主意。”薛宝钗笑容狡黠,笑靥如花道:“除了恒舒典当铺,我们还有个钱庄,你去那里借贷,不,我直接借贷给你,到时候你连本带利还给我就是了。”

“啊,你在剥削我。”史湘云仔细一想,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香菱认真添油加醋道:“我们奶奶这法子最好了,首先史大姑娘你是和我们药铺的直接联络人,肯定能操控这些亲信的,没你他们也赚不成。”

史湘云虽然世情知道得不多,但是螃蟹宴上,薛宝钗可是无私免费帮助她的,不说偿还利息,就是不还本钱估计也没什么,这可是一个翻身的大好机会啊,史湘云不禁激动得面红耳赤起来。

第428章 贾琮的二次反转

薛宝钗想的是一来自己可推心置腹的人不多,二来史家两位侯爷虽然是和贾府较为淡薄一些,但毕竟是没什么深仇大恨的。

所以有希望让贾琮的联盟更大更多一点,原是好事。再说顺水推舟、顺水人情的事儿,她也是做惯了,丝毫没有难度的呢。

而香菱和湘云性子相近,都是较为单纯天真的人,二女还经常在一起讨论诗词典籍,高山流水,琴瑟相和,曾使得宝姐姐吐槽她俩实在聒噪,那时她们就是在她的蘅芜苑里同床共枕、促膝长谈这些的。

故此湘云香菱二女的关系较好,同为呆憨之人,同喜诗词联句,香菱便也乐意帮湘云一把的。

而在西府贾琮的院子方面,是贾琮先提出让香菱也来店铺走动走动,帮忙照看管顾一下,她能帮多少忙倒是无所谓,关键是她们闷在院子里闲情多了,闲话也就多了,未免生出更多闲事来,不如到自家店铺找点事做做,如此一来,香菱、晴雯两侍妾也难生出龃龉和不快。

宝钗对此无异议,府里其他长辈纵有微词,也不好管贾琮内事,香菱纵然常出来,却也不是抛头露面,多为幕后文书工作一类。

……

皇城,三王街,忠顺亲王府。

三王爷忠顺亲王凌决初背对着向他来拜访的人,目视窗外,幽幽道:“亓闻道和贾雨村还是没能参倒贾琮吗?已经上了不少的奏折了。”

“总该有个过程,贾琮以前的威势太隆,但足以肯定的是,皇上早失去了过多的信任,不然贾琮的抚灵折子不会留中不发,后面再继续发力,就算贾琮不死,肯定也起不来的。要不,下官找那位两位南边回来的再参试试?”

“暂时不必太猛,尽管贾琮赶我王府长府,收我盐商利润,但是现下时局过于诡谲,老二叛乱在先,我纵使有旧时管事的班底,在京城还是不能轻举妄动的,倒不是我怕了贾琮。接下来的几局,便让宫里的人去上阵迎敌罢。”

“三王爷说的是?”

……

内宫,北风萧瑟得凄凉,司礼监内厅。

赵康戴上了暖耳,烤着火盆,向后递出了一封信,道:“给他吧。”

“公公是……”陈瑞文笑着躬腰。

“太仆寺少卿!”

陈瑞文便知此人与贾琮有仇怨,三年前皇帝告祭天坛春耕,太仆寺少卿李善之率先发难,而后贾琮炮轰清源书院,山长李良之正是李善之亲弟,气煞不少山东籍官员,旁边柳芳道:“公公这一招果然妙得很,大有可为了,但不知以何罪名?下官等也好做准备一些。”

“就说商税的事,除了贾琮亲自带回来的,可还没交上来过,我们可等不及了。”赵康很是受用他们的奉承,尽管听过太多了,但是他和贾琮一样,都是气运之子,实则都很年轻,年轻未免气盛。

……

西六宫,凤藻宫。

贾元春自在此为闲居的贤德太妃之后,也算对先朝皇室有点功绩,是先帝龙潜时的女史之功。此时得空,却常修身养性和暗中在庭院强身健体起来。

总管夏守忠难得来一趟,或见皇帝又有对薛家好的意思才过来的,笑着说道:“老奴听说娘娘家里的宝玉做了一首诗,很好的,叫做《姽婳词》,讲的是一位叫林四娘的女将军的故事,很有白乐天的风范。早传开了,老奴这儿有抄录的,给娘娘看看,一慰舐犊之情。”

他说的舐犊也没错,贾元春大宝玉太多,未入宫前从小代母教导,宝玉的字都是她教的,名为姐弟,情同母子。当下收起木剑看了,贾元春笑道:“倒像是现在的我。”

实则贾宝玉这首乐府诗在这里做得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传开来也需要这些时间。

而在红楼世界的研究之中,很多人也对这个《姽婳词》是无解的,好像对整体情节并无作用,但是在《吴氏石头记》和其他批本中,却是和贾元春的谜语也是谶语“身如束帛气如雷”相照应的。

……

距离这里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海外,南洋,满喇加。

周温白、卫若兰风尘仆仆,身后跟了桂卜言、田有福等人,从卫家在江南市舶司讨来的福船上走下来。

田有福则是后面跟着郑罗两位加入山海店铺的,他们迎着东北的季风,微凉。

冬季的东北季风,是西洋航海冒险者回国的自然工具,造化之力,对帆船的前进是不可或缺的。

如今的满喇加,仍是贸易大关口,华人不少,周卫二人等并无陌生感,刘挺、吕亭婉出来迎接,带他们去看港口,迎着海风说话,吕亭婉语笑嫣然地介绍道:“以前几百年佛郎机(葡萄牙)在这里,向印度来马六甲的所有货物征税百分之六。”

“运往华夏的,必须有四分之一卖给他们。”

“荷兰人接手的那一年,马六甲为里斯本提供的税收有八万杜卡特。对于对手英国人,他们征收得更厉害,而西洋殖民地可不仅仅是马六甲一个地方。”

卫若兰思索道:“杜卡特货币是怎么换算的?约等于我们的多少?”

周温白替他回答了:“杜卡特是意大利威尼斯毕,和佛罗伦萨的货币佛罗伦一样皆是西洋的通用金币之一,因为它们是和黄金挂钩的,一杜卡特和一佛罗伦都是三点五克黄金。”

按现代黄金来算的话,一杜卡特是一百四十美元,八九百人民币,八万杜卡特最少也是八千万块钱。

周温白在海外长大,大家不奇怪,卫若兰摇摇头道:“这么说换成金子银两,也不过是八十万两白银吗,没多少啊。”

刘挺温和笑道:“吕将军说的是两百年前的事,荷兰又接管了几百年,现在,最少都翻了十倍,而,我们不止想经营这一个贸易点,还有马尼拉、果阿和澳门,还有更多。”

周温白、卫若兰,还有桂卜言等商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了,翻了十倍就是八百万,而且刘挺只会往少了说,他们私自不知贪了多少,还有养兵的钱,他们都清楚刘挺连私铸铜钱这种事都干过,如此说仅仅马六甲一个港口,一年的税收都是千万两白银的级别。

换成人民币即是近百亿级别。

周温白大松一口气:“这么说来,倒是完全可以缓解诸位和贾琮老师的危难,只要上交一部分给国库,澎湖那边的艾管队怎么样呢?”

此刻的刘挺温和的样子却不见了,卫若兰等都见怪不怪,早就知道刘挺等人肯定会有大变化的,他们都很无惧安静地,等待着下文。

第429章 蒸蒸日上

回京之后和下来之前,周温白、卫若兰与贾琮商议讨论过,知道在外镇守的大将,必会有变,这是贾琮派系和皇帝都难以预防,并且不能完全预料的地方。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离中枢太远的,变数自会更多。

刘挺的面目变得正经严肃了些:“艾管队是当初贾督师最得力的标兵管队之一嘛,自前朝镇戍营兵制以来,管队一职,管的人数少说也有三千。贾大人五省督师卸职后,艾双双任澎湖总督,兼处理宜兰驻军的事宜。”

“这些年除了派人给我们火器、运送货物外,见得很少,我们最近在商议全力攻取香料群岛的事宜。”

卫若兰取了地图来看,只见隔香料群岛的距离不是很近,道:“有点距离,从茜香海岛国到满喇加东面的香料群岛的话。”

吕亭婉认真地点点头:“香料群岛通常叫摩鹿加群岛,在印度尼西亚的东部,在苏拉威西岛和巴布亚岛之间,大约有一千个小岛组成,我们的人环行勘测过。”

“那里气候炎热,潮湿多雨,适合香料作物的生长,是东方主要的香料产地之一,很早就有香料群岛的美名。”

他们发现吕亭婉比刘挺要细腻细心许多,吕总兵向他们说了香料群岛的情况,原来贾琮等人当初在马六甲一鼓而下,就匆忙回国了,无心力再经营摩鹿加群岛。

而周温白也说出了疑问,此前的葡萄牙、荷兰在那儿也是很受阻挠和反抗的,全靠武力阴谋或者奴隶制,不会长久,但殖民者获得了香料产地,无疑又有更多更大的利润。

对此吕亭婉总兵似乎很赞同,锁起了眉头,忧心道:“我会向督师大人和皇帝上疏,改变完全靠武力镇压的策略,或许可以和他们试试自由贸易,毕竟一直攻取的话,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比如特尔纳特岛,已经变成了狂热的反葡萄牙的***国家,葡萄牙白白在那儿设立了碉堡,还有荷兰人的角逐,殖民方式,未必适合我们。”

“这些我们不能做决定,但会代为传达。”卫若兰问道:“眼下朝廷有意叫你们进京述职,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呢?”

“呃……”刘挺的眼神微微变幻了一下,似乎在迟疑着什么。

贾琮的来使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吕亭婉急忙道:“贾琮督师大人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们愿意遵照他的指示。”

“督师大人觉得你们还可以尽量拖住更西边的人,譬如这次和摩鹿加增强联系,都可以上疏朝廷说,南洋局势刻不容缓,时刻得有人守。”卫若兰缓慢道。

吕亭婉点头接话道:“先如此,满喇加这边,刘总兵留下镇守,并发兵和摩鹿加自由贸易,联络艾总督。”

来使等俱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们参观了马六甲的炮台和火器营,火枪类、火箭类基本淘汰;火球类有毒药烟球,和守城的霹雳火球、西瓜炮等等。我爱

然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爆炸性火器,其中的炸弹类有震天雷、击贼神机石榴炮、威远石炮等;地雷类有无敌地雷炮、伏地冲天雷、炸炮;还有督师大人贾琮曾经喜欢用的水雷类,水底龙王炮、水底雷、水底鸣雷。

管型射击火器之中,基本上马六甲海岸的所有战船,都装备了火炮,如改进的佛郎机等;枪支也基本做到了,士兵人手一把燧发枪。

达伽马能够到达印度,在船上架炮是重要原因之一,不然不可能活着回来。而燧发枪,明末毕懋康就记载过,更何况这时的条件,造出来不难。

他们是打着镇海周家贸易的名义过来的,因此在马六甲总督府住了几天。

这天去看马六甲总督府的收税情况,他们发现,除粮食外,其他中转至此的货物至少都要收百分之六的税,从华夏来的要收百分之十,英国的商船为百分之九到百分之二十不等。

一艘艘船只、一箱箱货物,琳琅满目,帝汶岛的檀香、万丹的胡椒,还有丁香、肉桂等等,不停地运往印度、华夏的航线,果阿和澳门。

澳门来的瓷器、丝绸等又在此交接,阿拉伯人、西方人在这里都规规矩矩,自从他们听到了葡萄牙总督科埃略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澎湖总督范戴克,在此喋血陨落之后,至少火拼抢劫也要绕开马六甲。

不然上面的大炮和水雷可不会留情面。

东北季风吹着,使得商船的风帆向西航行,浪花也冲向了海岸的道路,他们能够感到此地的一种生机勃勃,虽然还是强者为尊,但这里并没有见到奴隶制和其他殖民者的屠杀,且依然可以见到那面有着“贾”字的大旗,竖立在离海岸一段距离的城墙上。

“真是一棵摇钱树啊。”卫若兰看得艳羡不已,桂卜言这个富商也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都是小生意,这才是国际贸易啊。

他们这回下来自然也带了澳门的货物,不用说能大赚一笔。

这是他们不排斥花费时间航行的原因。

他转移话题道:“对了,周兄,咱们同是贾琮老师的门下,话就敞开说了,贾府还有三个未出嫁的小姐,你也没正经夫人,为了加强利益联盟,你们周家不妨去试试。”

“再说罢。”周温白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想谈这种事情,他会多国语言,见识和薛宝琴差不多,自小受内陆的封建礼法的束缚较少,提起父母之命,就让他有种本能地抗拒。

三宝山下,正在调兵部署和筹措银子的刘挺沉思道:“吕总兵,本官觉得除了问安一声贾琮外,另外也应该找几个太监进献财物。贾琮不出来好久了,我们久悬海岛,更难知情况,还是稳妥为好。”

实际他们两个和艾双双都加了总督之衔了,吕亭婉摇摇头道:“我认为仍是以贾琮为首的好,既然已经站了队,没必要再改来改去,和谁站队不会有风险呢。再说我这一去还艰险,你孤悬海外到底还能自谋生路。”

刘挺便不再说话了,他自是清楚很难脱离华夏神州的掌控,火器装备和其它必要物资都需要神州的供应和贸易。

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内陆长江上,第一次遇见贾琮时,后者的风采来,尽管深知那里官场的浮沉难定,但是也只能保佑贾琮再让他们飞升一把了。

第430章 他是信仰

在大洋咽喉满喇加的历练,让刘挺学会了不少东西,也成长了不少,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海峡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引来泰西人轮番争夺。

更何况昨朝还有许配宫里人到满喇加王室的,但是满喇加王朝都是外来人,本地土著并没有建立起自个儿的政权,因此即使泰西人不来闹,泰国暹罗也是几次发兵想占领这里的。

他看来贾琮推掉满喇加国王还是明智的,绝了后患。

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洋人,刘挺的眼界也越来越开阔了,他清楚,没有贾琮的铁腕手段和引领精神,这种贸易财富依然轮不到华夏人来赚,哪怕就在华夏自家门口。而是让洋人远涉重洋过来,赚自家门口的生意。

他也就坐不到这个位子,这个位子足以让内地不少同僚羡慕,刘挺相信,与之并随的却也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因此他考虑了许多,觉得自己仍然是无法独立存在的,便暂不敢冒太大的心思,他更担忧的是,这两年没有贾琮做大事的风声传下来了,万一这个靠山倒了,其他人不清楚这里的局势,实在难办,好在这回去的是吕亭婉,自己也得好好打算,至少要留好了后路的。

……

印尼东,万丹岛,华尔街。

万丹向来是对天竺和华夏输出胡椒的主要贸易岛屿,属于摩鹿加群岛之一。

而华尔街的名称是荷兰带到全世界的,荷兰有不少华尔街,就连纽约的华尔街也是荷兰人带去的,只不过他们没有殖民胜利罢了。

即便如此,荷兰仍旧给了他们所有的殖民地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华尔街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荷兰语、一些荷兰语的变种,更是曾经荷属殖民地的现代人做法律辩护、历史资料研究不得不学的。

南洋有很多这样的国家,另外还有日本,不得不学荷兰语,因为德川幕府锁国时,荷兰是唯一与他们贸易的,更不要说后来日本天主教徒达到了三十万。

此时,万丹华尔街依然有荷兰人,这是避免不了的荷兰商人们,返航至此的吕亭婉等人就看见了,他们去了原属荷兰的碉堡小城内,吕亭婉便会见了由澎湖南下的艾双双。

艾双双亦是有了上位者的气势,足蹬长靴,大马金刀,笑道:“本督以为刘总督会过来呢,没想到是吕副总督过来了。”

吕亭婉笑着未答,卫若兰道:“艾总督应该收到了朝廷下旨进京述职的圣旨吧,原先的督师贾琮大人叫我来问一声。”

“代我向贾大学士问安一声!”艾双双朝北拱拱手:“想艾某人原先不过天牢一罪犯,戴罪立功,还升官发财,全赖贾大学士的提携。”

“多余的话,艾某不会说,便用行动表明一切,我暂且先腾出来三百万两,麻烦吕副总督一下,代我交给朝廷,另有薄礼给了大学士。”

卫若兰等看似还很满意的样子,吕亭婉便点头答应了,澎湖和宜兰、鸡笼屿的贸易,肯定差马六甲太多,茜香国虽然已经归顺,但众人心知肚明闾丘女王家族、陈华家族等树大根深,那个岛的贸易产品,不能完全染指,否则又起兵祸,好在艾双双慢慢接替了荷兰在倭国的贸易份额。

众人看这艾双双,身材比起贾琮都要好上不少,众人皆知此人是技艺师出身的罪犯,从小有的武艺底子,后被欺压杀人而入狱,能走到今天,委实有两下子。读书啦

艾双双还教过贾琮一些武术、运功的基本常识,包括吕亭婉也是,如今他们想来真是经年如梦。

众人原本还担心他这种出身的人会更肆无忌惮,实则艾双双从小接触戏曲和市井,有些文化常识,可谓文武双全,若非被欺压到走投无路,又怎会杀人呢。

想到出身,吕亭婉提议道:“我们都清楚荷兰人还用孤儿院和救济院的人来做先锋的,我们顺国内养生堂也耗费国家内帑,不如也可以试试。”

艾双双道:“荷兰孤儿院出来的人,死的也很多吧,我倒是听说他们在美洲还经营着一个富裕的地方。”

周温白道:“北美洲还是南美洲?”

“南美,叫苏里南。”

“美洲应该是多半被西班牙掌控了财富。”周温白等人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得到的消息其实很多,他们也都听说了墨西哥文明和秘鲁文明的两大财富,即是中美文明和印加文明,可惜西班牙抢得太快了。

“这些可以慢慢考虑,得先问问贾大学士是什么意思。说来还要感谢英国,要不是英荷战争一直打,荷兰西印度公司说不定还会过来支援的。”艾双双道。

他们不知道荷兰西印度公司即是WIC人数相对较少,荷兰早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他们互相牵扯打战也是对顺朝有利,不然以他们的尿性,范戴克总督被灭,也早该杀过来了,而英荷战争是能打几个世纪的。

出来采购了大批香料,吕亭婉等又北上了。

尽管无法理解艾双双对贾琮还保留着信任,甚至是信仰,但这次任务的过程他们很愉快,还有大把的银子赚。

而目送着他们的福船、战船远离万丹海岛的艾双双,只有他自己知道,是贾琮带他脱离了最底层的苦海,他很珍惜现在的一切。

这一天,刘挺的军队终于开到了万丹岛,顺朝官兵在摩鹿加群岛的海域进行了战船架炮的军事演练。

两位总督客套寒暄后,刘挺道:“先取安汶和帝汶岛吧,我们去保护他们的贸易,我相信他们愿意,不然只能接受别人的掠夺。”

“特尔纳特岛还是不能硬打的。”艾双双很谨慎,他清楚狂热的***教徒是个什么状况,道:“我们保护他们的贸易,从中取税,契约和价格都开给他们。”

“你怎么处理黑奴的?”刘挺显然很早遇到了这个问题,那些在南非有中转站的洋人,黑奴贸易也是一个大头。

“在我接管的区域内,我都按照正常劳工的价格合同签黑人。”艾双双无奈道:“倒不是我善良,而是我看了在茜香的英国大使馆来使的数据分析,苏里南就是因为成片的土著和黑奴死了,劳动力不能持续,慢慢地就会完蛋,我只是为了赚更多更久的钱。”

刘挺若有所思,道:“我想慢慢在这里开设一些我们的汉字学校吧,毕竟我们那儿的人有很多娶妻生子了。”

“我那儿的早就这样了。”艾双双很赞同,荷兰和大英就是这样让他们的痕迹无法磨灭的,虽然方式方法不一样,但是他们也可以。

第431章 新的火器炸药

壕镜即是澳门箭楼上的守军,在晨曦的薄雾中,慢慢看到了一艘宝船从零丁洋那里开来。

零丁洋里叹零丁的宋代臣子已经伴随着广东境内的崖山,尽化尘埃。

此日壕镜、浪白、老万山等处的守军都肃穆以待,因为肇庆府下来的总督丁启圣,又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们虽不知来者何人,但肯定是大人物,否则交给巡抚便好了。

在这些海境内,一直就没有完全安宁过,偷渡、海盗、外来者无法完全灭绝,小冲突一直是不间断的,包括与荷、葡、英、倭的摩擦开战。

那种宝船,犹然让所有守军敬畏。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九桅、十二帆,篷、桅、锚、舵,共两三百人掌管。

英国算它的排水量为三千一百吨,载重二千五百吨,实际华夏顺国继承前朝的宝船,排水量两万多吨,载重九千多吨。

航海时代的远行者,都是差不多类型的此种船只,如此才具备远航和军事能力,只不过华夏同时期的宝船,是世界旗舰。

一开始驶入进来的宝船,就使得士兵们挺直了腰杆和眼睛,他们知道这种宝船唯有南京市舶司能造,乘坐它的主要人物肯定是大人物。

后面护舰主力队的,是各色战船,这些海船全部都是短宽型,五船一哨、二哨一营,四营一指挥,每战船重型火炮十门,大佛郎机四十座,燧发枪二百,火箭五千,铅弹三千斤,铁蒺藜五千,其他水雷、藤牌、迅雷铳、掣电铳等全都具备。

这些充满威慑力的军舰更让沿海守军们不敢妄动,就连总督丁启圣都看得微微变色,若是这些舰队全力攻打广东……虽然有后援可守,但短时间就未免能胜利了。

与他同来的工会会长戴梓,一边内心暗暗惧怕,一边赞叹不已:“难怪能够整片南洋都畅通无阻,倭寇、洋鬼子都不敢抢,此等战力,足以环球航行!”

在贾琮开海的慢慢影响下,沿海与外来者交集甚多,不少人都听说泰西有人环球航行,天下是个圆球。

嘭嘭嘭!

礼炮齐鸣九响,身穿金漆山文甲的丁启圣在岸上,对宝船出来的人拱手致意:“恭迎吕副总督凯旋!”

“恭迎吕副总督凯旋!”

标兵便一声声传令下去给守军,一时众军才知这是镇守满喇加的副总督,壕镜为主要贸易港口之一,他们早知那地方的富裕,不少沿海无业者都想去,据说这位吕副总督是早年跟着贾琮的,众军等一看,不愧是跟过贾琮的人。

只见薄雾渐渐散开,为首的吕副总督红缨随晨间清风微荡,兜鍪、护心镜、披膊、山文甲、护腹、鹘尾和笏头带,在朝阳下闪着微光,炫目却不刺眼,很温和,让人难以无视她的存在。

内里套的是一件绣衫,下面卫足和短靿(yào)靴,英姿飒爽,举重若轻,目有定光,环顾之下,众人皆不敢多打量,俱露恭敬之意。无忧文学网

客套寒暄过后,吕亭婉随和地与丁启圣并肩进城,她这个副总督的威势丝毫不在丁启圣这个正牌总督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一想到贾琮身边像吕亭婉这样的还有艾双双、刘挺,丁启圣便不由得发憷,暗自庆幸自己非贾琮敌对之人。

吕亭婉走近堑壕,这壕镜的护城河外面已经开辟出了散兵坑、掩蔽部这些堑壕工事。

“当今冷热火器并用,壕镜乃海贸重地,丁总督这堑壕工事开得好。”吕亭婉点头不迭。

火器出现于战场之后,挖地道就是一大应对战术。《豫变纪略》载李自成攻河南商丘,“负门板蜂拥而前,树濠外,挖地自蔽,燃炮攻城”;《先王实录》说郑成功在福建抗击清军,“各掘地窝藏身”、“官兵藏地窖中不伤”;决战热遮拦时,荷兰总督揆一也是郑成功的地道而不能取胜;一直到平定两金川、太平天国李开芳,地道战术都是应对火器的重要战术。

见此,吕亭婉回忆起的更是贾琮在南洋指挥的一幕幕,尽管有些战役她并未亲身参与,但贾琮也运用过地道战术击败荷兰总督范戴克、上校范比雅,已全军皆知,他们在马六甲兴建的城池,也有这道防御。

进去的是护城河、铁栅栏、木板,是第二道应敌的防御,她看到瓮城、箭楼、角楼、敌台、储备室等一应俱全,甚为欣慰。

沿敌台、观女墙,上了箭楼俯瞰全城,吕亭婉满意道:“我略备了小几十万薄礼,待会交给丁总督的亲军喽。”

“这怎么敢当呢?”丁启圣不好意思地一笑。

实际上他也有人在走私海贸,这都是海域大佬们心照不宣的事,但他仪仗管事的太多,真需要银子给人办事,便不严厉推辞,吕亭婉笑道:“丁大人何以谢我?”

丁启圣眯笑着招招手,会长戴梓便谦卑地过来了,点头哈腰地行礼过后,恭敬地伸出双手呈上一把形似琵琶、吕亭婉从来没有见过的火枪,戴梓道:“卑职蒙贾督师大人隆恩甚多,是以率人辛勤发明了此种火器,名为连珠铳。”

“噢?新火器?”吕亭婉笑着露出酒窝来,兴致盎然地掂了掂,丁启圣等赶忙退后,她的亲兵要求让他们先试,戴梓保证已经试过改进过,并亲自发了一枪。

吕亭婉才拿过来,到女墙口的地方,扳第一机,便见贮藏于铳脊的火药铅丸自动落入筒中,同时第二机也随之转动,摩擦燧石发火。

嘭嘭嘭!

当连续打出三枚铅弹时,吕亭婉便还算满意了,再扳动之下,却发现响声不绝于耳,竟然连续打出了二十八发!

“这装填一次竟能打出二十八发么?不错!”吕亭婉眼神的惊喜一闪而逝,心道:“带几支进京给贾琮大人防身,想必他也会很惊喜。”

“吕副总督请看,这是我们由大将军炮改进的威远炮,这才是小号炮,射程可达五六里,如果加大发射角,炮口垫高三寸,装大铅弹,射程可达十余里。”

“贾大人还叫我请示两位总督,让我按他的吩咐,对硫酸和硝酸进行了一些实验,我工匠多有伤亡,但确实发现了一种不错的炸药,量产的话须得很大投入。”戴梓的面色有些悲戚。

吕亭婉和贾琮派来的卫若兰等却很高兴了。

第432章 宝琴之危

等卫若兰他们返回到达顺国神都时,已是弘德三年的辛巳年冬天了,在被礼部仪制司安排了歇息两天才能请见皇帝之后,卫若兰周温白倒是光明正大地去找了西城店铺的贾琮,而满喇加副总督吕亭婉却是秘密出行来的。

与他们一同返回内陆的还有在茜香国待得久了的、表示眷念故土的秦钟。当他们走近西小市的时候,秦钟便看到山海书店扩大了两倍有余,山海药铺崭新而立,后面开了作坊。

进入内厅与贾琮厮见过,各自叙述了离别之情,贾琮不放心道:“吕副总督既然是进京述职,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我,恐怕有失妥当,如今的锦衣卫尽在司礼监赵康之手,耳目众多,纵然秘密出来也未必不会走漏风声。”

“贾学士大人,本督这样便是为了帮你,也为了帮我的,尽管让他们知道。上面叫我们进京述职,分明是不放心,而大人若是一味示弱,便能人人敢欺,今日此番作为,旨在向朝廷诸公和皇帝表明,本督和大人仍然有旧有交,令其等投鼠忌器、不敢肆无忌惮。”吕亭婉道:“我进京路上,已得各路邸报观闻,大人分明几个月前便早早上了抚灵南下祖籍的奏折,缘何迟迟未批复下来?盖因太仆寺少卿李善之受大人的对手指使,弹劾大人,和大人一派,包括我等的海贸税收账面不清楚,还有大人正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药铺、肥皂和书店,他们也提了崇文门钞关的账面不清楚。”

贾琮听了,倒是微微笑了一下,他欣慰的乃是吕亭婉并未对他有什么二心,这些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果然还是有向着自己的,派系立场十分坚定。

而他殊不知的是,在吕亭婉等一些人心里,贾琮的判断往往是很正确的,开海贸、开军器局、赚钱、发明创造、有选择吸收外来技术文化,即便是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这样穷途末路的宗族,也完全是因为贾琮而还在存在着,这样的人,在他们心中既是崇敬又是信任他后面的手段的,再者贾琮也不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人。

眼下守孝已经是过了一半多的时间了,听了吕亭婉此话,贾琮也深以为然,他不能南下好好赚钱,就是因为那些人的弹劾,司礼监才有借口说让他在家待劾,按照惯例来做。这一次又一次地挑衅,贾琮当然不会一忍到底,该到反击的时候,他必然要绝地反击!

“你这策略甚是不错,我觉得可行,几日后的内宫觐见,你便拿海贸利润的银子票子堵住他们的嘴巴。我也想到这样开支太大,你们那边的手头会紧,这样,此次若能回去,肥皂和砷凡纳明你们都拿一批去,海外更能高价兜售,外国的花柳病人肯定更多,到时我批给你数目,秦钟师弟去倭国那边贩卖也一样。”贾琮想了想,一锤定音。

吕亭婉、秦钟都喜笑颜开,他们可是一路都听闻了贾琮大人发明创造的砷凡纳明正在卖得火热。

“此乃粤省工会会长戴梓等工匠,在大人《钦定工部则例》的优惠条件下,新研发的连珠铳,一次可连发二十八发,是不错的防身火器。”

当年他督师五省,为粤省的工匠开了些优惠条件,工匠是要轮班服役的,给朝廷造各种东西,有时候还拿不到工银,或者工银稀少,贾琮在粤省集中利用来造火枪火炮,每月给银都在三两以上,月收入抵得上一般农民的年收入,不用轮班服役,那些工匠自然乐意,也就发挥出了他们的创造力。

不过,此时看到连珠铳,贾琮不禁想起了他那一时空也是有人发明连珠铳和改造威远炮的,清朝发明天才不少,可是康熙都不重用,这就是所谓大帝的格局。眼下此情此景贾琮很是高兴,叫武状元、伍三哥两亲兵收了,只有二十支连珠铳,贾琮问道:“海关没问题,京杭大运河九大钞关你怎么运过来的?”

“自然盘查是极其严格严厉的,譬如南省的鲁廉宪,临清等各处钞关,多亏我银钱足够,才贿赂了过来的。”吕亭婉轻皱眉头,表示不满。

贾琮虽面不改色,却料想必然所费不赀,每个钞关至少上千两,怕是才能偷运过来一小部分,而对于他同盟的人,各地方的官员竟已如此嚣张不敬,可见上面有人指使,贾琮心里冷笑,他失去的威势,他会亲自一一拿回来的!

和吕亭婉谈好了,她走之后,她的人又给贾琮送来了檀香、丁香、麝香、珍珠、象牙精制品等海贸常见的东西,这些都利润不小、价值不菲,贾琮现在倒也不客气了,自己人的互相帮助,他便收下,他自想他出生入死,换来的海贸大钱,自己怎可能一分不享呢。

其中还有艾双双、刘挺赠送的,贾琮愈发欣慰了。第二中文网

薛宝琴带着人来开箱,她虽然不怎么惊奇,大概都见过这些东西,但还是一脸高兴道:“贾琮表哥,你不是想改进一下你的肥皂吗?小妹觉得这三种香料便足矣。”

“也可以试试。”贾琮点点头:“但是,掺了高价香料的香皂肥皂,就只能走高端路线的,不掺杂的,继续走中低端路线吧,可以分成几个版本来卖。”

“嗯。”

尚且未走的秦钟又向这里的管事钱槐钱启说道:“一公斤胡椒在印度只是三到五个杜卡特,在西方里斯本就是五十个杜卡特呢,利润超过了一百倍。而我们每年都要往里斯本运七千吨,这还只是里斯本一个城市的分量。”

钱槐钱启听得艳羡不已,顿时觉得他们眼下帮忙着经营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好工作了。

贾琮安排了秦钟等人歇下,出来店铺正堂,薛宝琴才在他们薛家的揽总张德辉带人整理礼物的人群中出来,很是忧心地道:“表哥,我们和芸哥儿都发现各处作坊附近的探子多了不少,尤其是一些工匠工人出去之后,很可能被刁难盘问,这样我们的配方恐有泄露之虞。”

“此事确实得好好处理。”贾琮宽慰道:“但是也不要过分担心,肥皂秘方泄露可能仿造不难,砷凡纳明就未必了。”

薛宝琴不解贾琮为何如此笃定,殊不知光是造出能用的玻璃试验仪器,那些封建家族就未必能办到,要知道洋人都是秘密囚禁人在孤岛造的。

“关于工匠的问题,你们和贾芸等各方的人拿出方案来看看,孙福俞禄那边我会多叫家丁看守作坊的洋人。”

薛宝琴应下,忽然颇有些难为情地道:“那个梅翰林好像有些咄咄逼人,几次登门我家来询问了,既不是亲子,我倒不想贸然过去。”

贾琮听了亦是有些反感这个梅翰林家族了,他自己也做过翰林,明白翰林必然有些人脉,或许那个梅翰林是看他势弱了好欺负来着!又或许是被哪个人收买当枪了!

而且薛宝琴现在在他这边也是个好用的人手,还有亲戚关系,贾琮答应道:“宝琴妹妹但且放心,这事儿我会出面解决的。”

薛宝琴松了口气,却也不知贾琮如今出面会有多大的能量和结果,往常她只是听闻贾琮的传奇故事,未曾见过他真正的风采和手段。

“最后一事是姐姐叫我来说的,姐姐说你原该也去史家走动走动,湘云的婶婶管得她很严呢。”

这时候贾琮想此事一来不用他付出太多什么,二来有时功利目的性太强反而适得其反,有时顺手拉人一把,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好结果,比如吕亭婉和艾双双就是这样,所以这件事他也答应了。

孝期完毕的日子也不是太远了,贾琮握了握连珠铳,是该他一边运筹帷幄、一边大杀四方的时候了!

第433章 侯爵?滚出来!

在答应了堂表妹薛宝琴的一些请求之后,贾琮惯例先去郊外铁槛寺,打着每天都要来上香守灵的幌子,实则在附近的城郊,与伍三哥、武状元、龙鏊、仲尹几个跟他出生入死的家丁,各自试验了一番连珠铳。

这些人既是他的家丁,也是他的亲兵,往后贾琮想把家丁的战力队伍暗中扩大一些,这才是自己的有力保障,其他的将领毕竟常年不在自己身边,不及家丁忠心。

连珠铳用燧石发火,比起火绳枪大有改进,就算比起贾琮以前用的迅雷铳都要好上一些,算是燧发枪当中不错的枪支了。

贾琮边满意地在次日返回京城,边在心里想道:“宝琴表妹说,是宝姐姐叫她来告知我的,宝钗在府内多有繁忙之处,她想解救湘云,可能是一来湘云毕竟与她最亲,她们这些闺阁中长大的姑娘,少有能说知心话的;二来史家两侯爵的地位,或许可以勉强提升一点我方实力;三来史湘云亦不是什么坏人,我便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贾琮边稳稳当当地带着家丁队伍,进了外城的西便门,他与京营都督府的游击谢鲸暗中以砷凡纳明结交赚钱,是以京郊一代,贾琮出入都畅通无阻。

现在贾琮已经是文韬武略兼备、科技与武功兼修,而且他的家和大本营都是在燕京外城的,因此每次出行都格外留意起外城的情况来。

再加上未来起义的人、边境的人围攻京城也不是不可能,这绝非危言耸听,前朝蒙古进犯京城,也只是王朝中期呢,更不要说贾琮所处的时期。连秦王叛乱几年都还没有平叛完毕,红楼世界后期可是一个“白骨如山忘姓氏”的场面。

大顺国都的城池是个“凸”字形,外城有七座城门,南墙左安门、右安门、永定门三座,东西墙各一座广渠门、广宁门,另外就是两座北门东便门、西便门。

贾琮定睛看去,外城的城墙高宽都是六点五米,顶部雉堞近万,城楼外有瓮城,瓮城顶部箭楼,四角角楼,敌台六十座,交叉火力密布,单看卖相,还是很坚固安全的。

自玉泉山分流到西角楼的护城河,绕城南流,至东角楼,贾琮通过护城河的水关和铁栅栏防护的石桥,然后守军在他家丁的出示令牌下,便打开了拱卷结构、铁皮包门、千斤闸板的城门。

以往他出行不过是为了考取功名、荣华富贵,让自己不再受庶子的束缚,所以那时没有悉心留意,如今看来,贾琮不禁很是佩服,但又想道:“如果我真的用这时代的原材料,根据硝酸硫酸的提取和反应,造出那种炸药的话,那更是一个大杀手锏吧?”

粤省递来的戴梓的书信,虽然受自己的启发,但是距离造出能用的超时代黑科技仍有差距,贾琮都想迫不及待地亲自去点拨和带人试验了。

这般想着时,不觉已经到了西城的保忠街,贾琮家丁伍三哥以探亲的名义递了帖子给门房,门房噢了一声,却是暗暗纳闷,嘀咕道:“说起来这位贾琮可是从没登过咱们史府的门呢,今儿是怎么了?”

要是以往贾琮威名隆盛时,他们不免要战战兢兢点头哈腰,现下却无需如此了,那门房只是打了招呼,一边吩咐史府正门上与他一同该班的小厮进去回了。

却说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之中的史家,史湘云父亲是老大,不过她父母皆死了,保龄侯史鼐是老二,忠靖侯史鼎是老三,保龄侯是世袭的,史湘云的亲祖父是贾母的亲哥哥,因此贾母是史湘云的姑祖母,也就是常说的“姑奶奶”。

而在红楼梦中,史家一向是拮据的,穿越后的贾琮虽然搅乱了原本的剧情格局,但是史家并没有和他很亲近,因此此时也不算富裕。

当下,那小厮进了穿堂,正要向侯爷回禀,史家二太太的陪房猛然阻住了,问了小厮,小厮如实回答,二太太陪房道:“如今两位太太正在正厅审问姑娘和周奶妈呢,周奶妈他们一伙不知怎生赚了钱还不上报,合该打死,阖府正忙着,你叫这位琮哥儿等一下吧,就说两位老爷正午睡呢。”

那小厮刚要去回禀,颇有些匆忙慌乱的史湘云贴身丫头翠缕刚好在向南大厅转悠,一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的模样,看见这一幕,她躲开了那陪房,咬唇自思道:“两位太太正在责难姑娘,一并我娘也牵扯在内,正好这位大爷来了,我便求他一求,因已别无他法了。”

翠缕尚未到抄手游廊尽头,便见大门口的门房和一班该班的小厮们,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尤其那门房老头,脸色胀得紫红交加,指摘道:“我说琮哥儿也是深宅大院走出来的,怎会恁地不知礼数?!琮哥儿现在的孝期还没有完全过去,按理应该走西角门,你这般公然闯进大门是何道理?”

“你们那边的林姑娘抛父进京都时,有孝在身,难道也是进的正门不成?”

两边家丁开道,贾琮负手悠然自得地长驱直入,笑道:“礼数?你们家两位侯爷好大的官威啊!就是他们要歇午觉,你们按理也该把我迎进偏厅等候才是,他们是我长辈,这我无可怨尤,但此刻你们叫我在门外等候是何道理?我贾琮成名至今,午门夸过马,琼林斗过王,就算你是东南五省的封疆大吏,也不见得敢叫我在门外等候,你们不知礼数,我又何必给你们礼数!让开!”

贾琮不怒自威,从小到大强身健体、练武学艺,又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的他,一股杀气凛然而生!伍三哥、武状元、龙鏊等参加过战役的,也都是自带杀气!这种杀伐之气是可以感受到的,譬如看看参加过安南战役的那些兵接受阅兵时的精气神就能察觉到。

是以当下谁敢阻拦,翠缕便欣喜地提起裙摆上来,跪下惊呼道:“琮爷救救我家姑娘,我娘是姑娘的奶妈,人叫周奶妈的便是,我们母女常跟姑娘去贾府,琮爷想必有个印象。”

“也是很感谢琮爷和宝奶奶的援助,我娘和亲近姑娘的人在外边经营了肥皂和砷凡纳明,这也是常有的事,贾府周瑞家的女婿以前不也在宁荣街经营古董店么,可我们这里的太太知道了能赚不少钱,便要我们完全上交,不让姑娘和其余人留私房的,还叫……还胁迫姑娘不准跟你们说,以后常走动,把物资带过来……”

贾琮听了不由暗暗冷笑,这比贾府的所作所为都过分了太多了,贾府好歹给下人和外面经营的人留了好多汤和骨头呢,史府这是一点都不流出去啊!你们不灭才不正常呢!

贾琮此时倒不是完全可怜史湘云,而是肥皂和砷凡纳明都是他的!他要给谁,怎么给,给多少,完全由他自己说了算,凭什么轮到史家太太来指手画脚?

“翠缕姑娘放心,贾家的侄儿今日便来会会史家的二侯爵和侯爵夫人!”正当翠缕听了欢欣之际,贾琮已昂首阔步地走到正厅门前:“侄儿贾琮前来拜访!还请两位侯爵大人来见!”

说完贾琮根本不管有没有人答应,就在护卫之下踢开门走进了正厅,翠缕看得又喜又忧,喜的是这琮爷好生霸气!直闯侯府如入无人之境!忧的是琮爷终究是差了辈分,恐怕在两位侯爷和太太那里讨不了好去,最终她们母女和湘云姑娘岂不是更要受责罚?

第434章 跪下来求我!

史府的管事和家丁皆是很无奈地跟随着,其一他们并不是人多势众,在石头记中,史湘云离开大观园这个温柔乡时便双眼通红,说她在史家要被婶婶们督促着做针线活添补家用,以侯门千金的身份而行此一般民家妇女之事,可见史家也是不会有财力招徕有能力之护院的。

其二是即便人数相当,看贾琮家丁的架势,史家的家丁也不敢上前,因为根本打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有生死实战的经验和能力!

因此便出现这般境况,当他们踌躇不前时,贾琮一脚踢开正厅之门后,门房灰头土脸又愤懑怨恨地向正厅的两位夫人告了状,贾琮目光如电的击去,就见史家二太太、三太太在正厅中分东西而坐,听了汇报和看见贾琮也并没有多么惊慌失措。

史家二太太仍旧慢条斯理地对史湘云和周奶妈说话:“湘云,你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的很不合适,虽是你并未抛头露面,叫周奶妈带人去经营店铺,但常去贾家亲戚家,若真是慢慢地抛头露面了,像薛家的薛宝琴姑娘,天下十亭走了五六亭,因她家是商籍,我们可不是,堂堂的侯门呢!”

贾琮嗤之以鼻!我可去你的侯门噢!谁见过你们这样叫千金小姐做针线活熬到深夜赚钱的侯门?

贾琮也不慌不忙,正主儿都不急呢,他冷眼旁观,史湘云在两位史家太太面前,低着眉头,不满而又夹杂着委屈的垂首站立,编着像惜春那样的两条小辫,虎背蜂腰、鹤势螂形的跳脱虽已被长辈压抑得荡然无存,但是少女的纯真和娇俏却是依然可见。

她在家里完全放不开,不似在大观园能够“啖肉食腥膻”,摞起袖子不管不顾,天真浪漫。

贾琮看着倒是轻叹了一声,他是想到如果他穿越过来的八岁之时,不发愤图强,并且依靠前世的一个个科技手段和文史知识等走到今天的话,那么,他也就会像湘云这般为家里所压抑罢了!甚至他的命在贾府都可有可无!

眼前这个史府二太太,还一副看不起薛家的样子,您老不知道薛家乃我妻家么?这是一进门就教训起我来了?贾琮如是腹诽道,您可好大的侯门太太威风噢!

贾琮还想听听她们能说出什么屁话。

周妈妈也不敢说什么大话,垂首躬立着,比史湘云更恭敬,这个周奶妈和翠缕俱是在红楼梦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出现过的。

史家三太太点头赞同二太太的话,训斥道:“二嫂还只说了你们错处的一着,剩下的更严重不可犯的一着,我来说吧。此是不可犯的,你们偏偏犯了。”

“就是你们一个闺阁小姐,和一陪房一丫头之类的,怎可不经上报就私藏银钱,这我们史家是不依的,可没这规矩,因此我们不由得要严惩不贷了!”

然后才装作刚看见贾琮的样子,道:“这就是宁荣街那边西府大老爷的次子么?请坐吧。”

二太太在三太太之后道:“不知何故在此破门而入?琮哥儿可不要欺我们史府无人,待会两位侯爷便到。”

贾琮爽快洒然地一提袍服,一挥,坐下,这个三太太说的确实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在贾府之中,原著查抄大观园的剧情,惜春丫鬟入画被查出私人财产之后,就大哭求情,按照规矩就要把她撵出去,弄不好还要吃板子,或残废或死亡,这是权贵家门的规矩,奴才本身就没人权,更不会有财产权经济权了,有也只是帮着主子行使权力。

“晚辈是来拜访亲戚的。”贾琮一摆手就制止了她们的质问,继续道:“谁知贵府奴仆对本学士不敬,本学士也没有打他们,只是叫他们退后,两位太太不会因为奴仆,而打贾某人的脸吧?”

说到最后,贾琮面色严肃。

他以学士自称,也不强行在这较为疏远冷漠的亲戚关系上多加几分亲昵了,众人皆知贾琮做的所有外任官职的权力、俸禄,进京之后就没有了,这也是大家慢慢不畏惧他的原因,但是贾琮的侍读学士的职位和俸禄却一直兼着领着的,还有在西阁和仁华殿都以大学士身份坐过位子。

史家两位太太就被贾琮这先声夺人的反驳,而扼制住了刚要以此事责难贾琮的冒到咽喉的话,但她们冷哼一声,并不服气贾琮的这种作风,这分明是不把他们史家放在眼里!

林黛玉有母孝,第一次进贾府时也只能走西角门。

贾琮此时同理,有父孝,却直接从她们史家大门打进来了,嚣张至极!

说完,贾琮大马金刀,昂首挺胸,行时如风,坐时如松,毫无畏惧之意地坦然坐着,他早年从涿州驿站收编的家丁伍三哥、武状元等直挺挺守在他身边。

史湘云偏头瞧了瞧贾琮,皱了皱鼻子,转头想道:“这也是送佛送到西了,他和宝姐姐既然这样待我,我叫周妈帮忙看管的利润,大头应该给他们才是,这才不失为礼尚往来的生意。”

她心下暗暗感激,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婶婶们再怎么责罚她也不至于伤残。

“两位老爷来了!”

原先那个退避三舍的门房气势汹汹地过来,此时不禁扬眉吐气,刚才贾琮可是让他们脸都丢光了,这下子一定要看二位侯爷如何教训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哟!我的好琮儿,将近二十年,你这是头一回登我史家的门,咋地?这一来就要砸我保龄侯祖传的牌子?”保龄侯史鼐倒是略有几分气势,毕竟他是迁委过外省大员的,有一种颐指气使的习惯。

史家祖上的保龄侯还是尚书令,保龄侯是世袭的,尚书令可是权力不小的官,李唐太宗未做“带孝子”弑兄逼父之前,曾任过此职。

忠靖侯却是部分靠自己年轻时的战功、部分靠关系加封得了侯爵,不过贾琮看他,身材浮肿,步伐也略飘,脸色苍白,英气和浩然正气都差不多快要散尽了,这是享乐过度了,怪不得史家穷得至此,也太能挥霍了。

忠靖侯史鼎瞪着虎眼吼道:“好你个后生小辈!你前辈我征战沙场时,你还在你老母肠子里游玩呢,今日是何说法?有何见教,快快放出屁来!”

“两位侯爷前辈。”贾琮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晚辈揖,方才大声道:“晚辈就开门见山了,湘云妹妹的经营权,是我给的,因此上,两位侯爵夫人也不必争了!”

“放肆!”史家二太太气得拍案而起。

三太太亦是浑身一哆嗦:“除了我们,谁能给她权?”

“哼!”贾琮冷然一笑:“既然如此,我的所有货物都不会供给你们任何人了,我倒要看看两位侯爵夫人如何收取大钱!”

“恕不奉陪!告辞!”贾琮话音落下,起身就走,不再多看这府邸一眼。

保龄侯史鼐赶忙问道:“是那种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砷凡纳明和肥皂?他给你们许多货了?”

“是的。”翠缕道。

“老爷,我本是想着把所赚的货物钱,拿上来交给宗族的。”史湘云偷偷一瞄两位婶婶,咬唇,眼眸子水汪汪地含幽带怨道。

忠靖侯史鼎一听,急得眼睛都红了,怒道:“糊涂!你们怎么不先告诉我?”

三太太赶忙站起来,说不出什么。

“贾琮世侄慢着!”保龄侯史鼐急忙追出去道:“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可以好好谈的嘛!”

原本他们有些顾忌,但是穷到此时,四大家族连甄家的赃银都敢收,还怕贾琮这尚未事发的商品吗?

“晚了!”贾琮虽不回头,话却说得很清楚,字字铿锵有力:“除非,你们跪下来求我!”

史鼐,史鼎骇然变色!

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亦是气得面如土色,身若筛糠!

但看到那巨大的利润,巨多的银子之后,他们四人又怎么都扼制不住艳羡和把控之心!

第435章 赌上史湘云

贾琮虽说要叫史家的两位侯爵和两位侯爵夫人下跪求他,但是彼此皆知史家斯时斯地可还不能把脸拉到如此地步。况且辈分上说,史湘云祖父是贾政、贾赦的舅舅,因此史湘云父亲、史鼐、史鼎和贾琮父亲是姑舅表兄弟的关系,于情于理似都不大合。

想贾琮五省督师任满回京之时,史家人倒也去荣国府参加过筵席。今年弘德壬午,牛继宗等非姻亲世家都对贾琮的经营前途大有顾忌,按理史家也不例外,又因为他们两家来往并不是很亲密,所以史家也没去求他什么。

到了这地步,也是各方因缘际会,他们确实眼馋这些盈利,索性就不想放过了,史鼐、史鼎亲兄弟只是略微交流了两句,就知彼此的意思了。

他们便带人跟上了到穿堂的贾琮,史鼎向前拦住道:“贾琮世侄权且留步,有什么经济仕途上的问题,我们大可好好商讨斟酌,我想你今日隆重登门,亦不会为了这区区一件小事罢。”

“实不相瞒两位世伯,贵府里面,贾某人只识得尚有往来的湘云表妹,我这趟过来,真的就是为了这事的。”贾琮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对先前那对他不大耐烦、现前拦他去路的门房们揶揄道:“我听说侯爵大人们午休很重要的呢,实在是不敢叨扰,冒昧登府,这就得赶紧告辞了。”

门房哭丧着脸,有苦说不出,但登时傲气全无了。

史鼐、史鼎和夫人们俱是相顾愕然了一瞬,真的就只是为了史湘云?

你就不把我们偌大的侯府放在眼里?我们可是两个侯爵啊,起复再用的话,兵权实力大大的有,而且史鼎可以掌兵,史鼐在原著之中便是以侯爵之位外任外省大员的。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气氛显得甚是尴尬之时,侯门千金史湘云此刻自然也跟着跑出来了,听到此言,史湘云自忖道:“贾琮表哥此番前来,定是有宝姐姐的意思,顺水推舟罢了,不然以他天天公事繁忙的样子,绝无可能专程来关照我的。”

史湘云虽是世情经历得少,但天真不代表愚笨,一想便透了。

“湘云既然涉及到你们贾府的货物经营,那都可以一起谈,咱们在厅里论好了再走也不迟。”史鼐赶紧把话说好,以长辈身份对贾琮如此,也算给足了面子。

贾琮微微哼了一下,便也就坡下驴,入正厅重置杯盏,这史府正堂也和贾府的荣禧堂类似,有御赐牌匾、各权贵世家的翰墨,华丽开阔。

史家的二太太、三太太在男人面前,倒是也不大敢发话了,贾琮略微思索便明白,以他得到的资料来看,史家的两位太太娘家都没有什么势力,这就像贾府的邢夫人、尤氏,一个大家族的有权男性这么做,其实已经可以看出心思了,不娶门当户对的权贵之女,便无正妻和强势娘家可以挟制他们,然后他们便可以在自家宗族内胡作非为,任意享乐了,死去的贾赦、贾珍都是如此。

眼看贾琮面色回转,史鼎正式开口:“世侄既是幕后主事人,我们兄弟也是史家代表,你想让我们经营多少,然后分你多少,一并说了罢。”

“不然。”贾琮淡淡道:“现在想拿我货的人,京城权贵皆知,必须投资我们店铺的作坊,才能出货,不然是没货的,你们要拿货,像他们那样投资就可以了,投资了才能按比例以出厂价批发。然后赚到多少利润,都是你们的能耐了。”

他们的脸黑下来,二个太太的面色亦不好看,史鼐颇有家主的威严气度,不满道:“贾琮世侄,他们是他们,我们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你怎么亲戚之间还算得这么清楚呢?”

对呀,史鼎内心腹诽咒骂,这还是亲戚该有的样子么?关键是我们史家已经没有那么多钱可以去投资了,有那些钱咱自个儿吃喝玩乐多好!还会给你糊弄去!

“再说了,你给湘云的份儿,不可能也叫她投资吧?”史鼐强忍怒火,质问并发出疑问。

“湘云是投资了的,不过是借我们钱庄的钱,到时候他赚了也要还的。”贾琮寸步不让道:“没有人可以逾越我定下的这个规矩,你们没有本钱投资的话也可到我钱庄借钱,利息都按市价给你们算,很公道。而现在,湘云和我妻子有点交情,所以会给她一点便利,因此目前我希望史家在这点店铺的小事情上面可以以他为主!不要再作践一个好好的侯门千金小姐了!”

当贾琮说到还要他们的利息时,史鼐史鼎已经怒不可遏了,待得又说到作践湘云之事,一屋子两个主公两个主母纷纷脸红得发烫发紫,贾琮这是当面揭他们伤疤、打他们脸啊!太可恶了!

“还有,说到金陵四大家族,抱歉,我很冒昧地要对你们说我家三姐姐说过的一段话。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从外部来是杀不死的,必定要从里面杀出去。我堂舅舅前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是何下场,大家清楚,王家落难时,你们史家又何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啦?所以我悟出个道理,这世上,靠自己,才永远不会倒。”

“你们,对我来说真的可有可无,就像早年的我对你们来说那样。”

贾琮也想过就算不过问史家,但是很多事情是会有连累牵扯和掣肘的,所以他必须要处理清楚这些事情,不能让猪队友搞得自己满盘皆输。

贾琮最后的话,可谓暴击了几人的内心,史鼐眼睛要喷火一般:“贾琮,你可不要自大,已是弘德三年壬午了,你还是前途未卜,宦海沉浮在所多有,因缘难定,天威莫测,也许你半生苦心经营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孝满后也未必还能平步青云。”

“就说眼下,太仆寺少卿李善之等对你商税的弹劾,已经闹得满城风风雨雨,还没有敲定下来,你已经有凶兆了!”

“我贾琮再有凶兆,也绝对会比你们强,你们敢赌吗?不说我以后还能平步青云与否,但此局我绝对能安然度过,你们敢赌么?我就以免费让你们经营我三十万两成本的店铺货物为赌注!”贾琮豪气干云。

“有何不可!”史鼎冷哼:“若是你赢了,我们也甘愿追随你左右,听你号令调遣!大哥,你要加注么?”

“湘云的前途全在我们,若你赢了,封王封疆,我们让她做你的王妃也未尝不可!”史鼐点点头,加注道,他想的是史湘云对他们来说事实上是不值多少钱的,但是既然在贾琮那里有情分,那么何不加以利用,这个买卖明显很值。

孰知贾琮听了甚是无语,他本意是全权掌控了史家,顺便救史湘云一把,不能让史家成为暗雷,以后坑自己,至于史湘云以后嫁谁,那关他什么事!

史湘云也是瞬间羞红了脸,但自想他的前途姻缘本来就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现在且开心一刻是一刻罢了,她倒是比林黛玉乐观太多了,即便如此也没有感到什么凄然和自怨自艾。

相反她觉得很有趣,要知道红楼梦之中,史湘云连当票是什么、当铺怎么赚钱都不知道。林黛玉也差不多,只有薛宝钗自家干这个清楚而已,而现在史湘云虽不抛头露面,但是却因此学到了和看到了不少东西,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值当。

第436章 轰动贾府!

贾琮看史鼐史鼎的样子,似乎把史湘云卖了都不大在意,不卖给一般人家估计也是他们侯府的面子上过不去,譬如给人做妾,也是丢他们侯府的脸,大折颜面,必要做官家的正妻才好。

贾琮心思电转,眼珠随之转动,便有了决策,心道:“他们这样轻视我,不敢肯定我的前途,因而敢开赌注,这也是个彻底让史湘云脱离苦海的好时机……”

一拍厅堂桌案,贾琮大笑道:“很好,男儿欲为万夫雄,何必拐弯抹角,我和两位世伯必要签订文契、按手印画押下来以作约定,不然无约无以成信。”

“至于云妹妹一节,我觉得按你们的意思,可以这么写:在无伤大礼的前提下,若是我赢了,湘云往后的姻缘、生活全凭我贾琮一房做主,我也可算她长兄,长兄如父。”贾琮提了个意见。

这样就真的能彻底救史湘云脱离苦海了。

她这样的女孩子不愁嫁,贾琮不担心,姻缘可以往后再论,就说生活工作方式,以史湘云的乐观,稍加点拨,贾琮也不大担心的。

史鼐史鼎细思,贾琮这话是真的没有大破绽的,都说了必须在无伤大礼的前提下,按他们的理解,史湘云以后也可能就是利益联姻罢了,贾琮这么做,很可能是要为史湘云找一个不错的利益代表去嫁,而不能让他们插手,史湘云毕竟不是他们亲女,只是侄女,贾琮的说法做法也是没有瑕疵可寻的。

故此想了想,史鼐史鼎纷纷点头同意:“可以,这就捧文房四宝上来!签约画押!”

不一会儿,下人拿上来了侯爷书房的湖州之笔、徽州之墨、宣城之纸、端州之砚,贾琮一手馆阁体洋洋洒洒按照他们谈定的大体赌注,写下了文书约定,一式三份,三人各自签字画押,那一手字,倒是看得几人不由得暗中称好,毕竟这是能进翰林院的人写出来的字,没这手字也进不了。

此事商谈完毕,算是暂时敲成定局,一切就得看贾琮和他一方势力联盟的手腕和心机手段,不出几日就能看到了,因为跟贾琮有联络的南洋总督们早已进京了,朝廷势必在此时已经吵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在刚要离开之前,贾琮意味深长地看向两位史家太太,淡淡笑道:“两位太太,小辈有礼了,我想在此之前,不能动云妹妹分毫,否则这契约做不得数。”

两位侯爵太太还正想着私底下怎么教训奴役史湘云一番呢,以消解今日被一小辈庶子如斯侮辱的羞愤!不想这庶子早已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何其阴险狡诈。

二太太脸上青红交加:“哪里会,琮儿且走吧,放心。”

三太太皮笑肉不笑:“琮哥儿多虑了,这是我们史家的女儿,胜似我们的亲女儿。”

贾琮便不再多说,提步走出来,史湘云感激得眼圈儿通红,自思生平以来,除却薛宝钗外,从无人对她这般好的了,要有,也就是史老太君贾母在那边会照顾一下罢了,而即便宝钗贾母,也无法解除她身上的枷锁和根本痼疾,如今,这种解脱唯有在贾琮的手段下能看到一分希望。

她追出来道谢道:“贾琮表哥,我可真得谢谢你了,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会好好帮你打理你店铺的东西的,让你一直赚大钱。”

“好啊,我很期待。”贾琮微笑着跟她告辞,他没有对她说出来,她只不过是其中可有可无的人,当然,细思的话,史湘云自己也会知道。所以,贾琮也就不用多说了。

今天的目的,暂时是达到了。

至于赌约的揭幕,就要看接下来贾琮及其派系的人的表现。

史湘云一直送他出大门,看他背影消失后,驻足在抄手游廊又笑又低头想了好一会儿,临了她贴身丫鬟翠缕过来道:“姑娘,琮爷可真是咱们的福星呀!”

“这些日子姑娘和我们因有店铺之利,不用担心些微的银钱使用不说,往后就是姑娘的行动和终身大事,也云开月明了许多。太太们也因此无法奴役姑娘了,岂不痛快,而这一切,全拜琮爷所赐。”

“不错。”史湘云双手合十地虔诚祈祷道:“阿弥陀佛,祝愿贾琮表哥能旗开得胜,大家都能各自安好罢!”

然后他便以祈福为由,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丫头跟着,先去近庙上了香火,再回来保忠街花厅,这条街道是在两座侯府门前的,因此那个店铺后面就是直通史家,她就在花厅里面算账经营,诚心学习着,如今有机会脱离苦海,她便想抓住机会。

……

宁荣街,贾家,宁国府。

西路荣庆堂的秋菊败了,鸳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向老太太述说了贾琮登门保忠街史家的经过。

保忠街史家和宁荣街贾家都在西城,且贾琮并无隐瞒此事,其实金陵四大家族有什么事,哪怕是犯法的事,各家的下人也能很快知道的,譬如各家的买办就能相互交流传递信息。

短短半天,贾琮豪气干云、闯进史家、直面两侯爵、立下赌约、解救史湘云姑娘于侯门奴役苦海的传奇事迹,就传遍了贾府,阖府轰动!

此时贾宝玉等还在贾母这里请安饮宴着呢。

琥珀小声道:“琮爷真是好有气魄、好威风啊!本来自家苦自家知,但他一人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苦。”

“是啊,老太太,我想琮爷肯定有把握的。”鸳鸯笑得暖洋洋的,鹅蛋脸似花儿绽放。

自从贾琮在金陵石头城看过她父母、也帮了她一些事情之后,贾琮也是她心里面在贾府唯一感觉有人情味的人了,自然会帮着贾琮说话。

“那敢情好啊,真希望他能赢,要不然我们都没有能力让云妹妹不受奴役和快乐啊。”贾宝玉似乎很黯然的样子,却说出了实话。

他这话说出来,整片荣禧堂花厅都安静了!

袭人等都不禁细思起来,贾琮还仍旧是贾琮,他仍旧那么有手段、那么刚!

一时很多丫鬟们都很是崇拜,如柳五儿等,相比贾宝玉,贾琮简直是天神了好么?整个贾府除了贾琮,谁敢这么干?谁有这个气魄?

眼看贾母出神,王夫人赶忙说道:“大家也不必先欢喜,唯恐乐极生悲,毕竟朝廷的意思还未下来,这不仅关系史家,也关系到我们家的,且打听着等待着便是。”

“嗯,先打听着吧,也不必时时挂怀此事,先宽心要紧。”贾母眼神复杂,史家是他娘家,虽然她兄弟姐妹和父母早已去世,与史鼐史鼎也不甚亲近,不回那里也有很多年了,但是毕竟有血缘关系,史湘云来这里她也疼爱的,而如今,她们所看重的宝玉,“天降祥瑞”竟然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力量了。

第437章 贾府都得看贾琮!

荣庆堂的史老太君贾母觉得复杂难言,其他的贾府之人也是心思各异。

李纨暗暗庆幸自己也算交好了贾琮,自贾琮从小到大从未与他做对过,也没刁难过他,亦是她常被人称为“菩萨”的性子所决定的,不过也不全是性子,而是她的守寡环境所决定的行事作风,唯有此等行事作风,方才能使她自保无虞。

不然请看那个凤丫头,半生不停地争闲气儿,不就被搞得争回了金陵老家?生死不知?七出之条被休,对于此时代的女人不啻于一次死亡的。李纨亦曾隐晦点拨过平儿比凤丫头更像是正妻,意在为平儿打抱不平,可谓一语成谶了。

李纨又想西府以外、东府的两个奶奶,据府内谈论捕风捉影来看,这些不跟贾琮做对、甚而对贾琮不错的人,似乎都尚在人世,活得清净自在。

荣庆堂花厅里的人,边吃边各自谈论着,气氛也就不那么显得压抑起来。

只要贾政不在,贾母面前,大家较为放得开一点。

除李纨安心且表现出少许担忧外,薛宝钗该是此间此时,心底最开心的人了,她想道:“琮弟果真是个能听良言相劝的,比那些不听劝的不知好了多少,自古为人为臣为君,但凡听劝者,兼听则明者,何愁不能成事。”

薛宝钗的意思,他们夫妻皆明,贾琮与薛家结合,薛家只是富,而不贵,历来天下富者多矣,而历几百世且长存者,非仕途经济、郡王世家不能,故此薛宝钗认为帮帮云妹妹是小因,倘史贾两家因此更加巩固利益,贾琮的联盟势力也无疑更大,史鼐史鼎不仅是封爵之人,而且随时起用皆会变成有权之人。

史鼐在原著中迁委外省大员,这外省大员怎么说最低都是按察使、布政使这一级别,相当于一省最高司法权或者财权在手的。

林黛玉则是恍惚了一会儿,很多年前,贾琏贾琮与她一道儿回扬州之时,那时的贾琮也不过是个懵懂少年,朝登紫陌,暮踏红尘,不过那时的贾琮却表现出了远超同龄的风范,进退有度地为她办理了父亲林如海的丧事,两人只是泛泛之交,但她也没过多留意贾琮倒是事实,那年绝不会想到贾琮会有今日的。

三春等也是各各对贾琮的看法不同,正闲话谈论、各怀心事时,钱华彩云夫妇、钱槐来向王夫人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在贾琮幕后掌管的各处店铺那儿的事务问题。

虽说贾琮功成名就已久,但是荣国府正堂左右住的贾政王夫人并未搬离,一直按老太太的意思坐镇至今,因此按理王夫人仍要过目许多事情。

钱华倒是有些精明伶俐的,在《红楼梦》第八回中,他是贾府的买办,能不精明么?后曾常跟贾政,自娶了太太丫头彩云,便是忠心的奴才了!贾府奴才里面很高的位置了!那不是大权在握?未来可比肩赖嬷嬷家花园林立了?

况且彩云也不是丑类,钱华就更加受用,往后他们的子女,就是家生奴才,那会更加得到重用!譬如老太太的代言人金鸳鸯!

钱华的汇报扰乱了众贾府之人的思绪,他只在二门外回了,随后在旁等待,男性小厮是不能进有内眷的内厅的,进里面说的是彩云。

彩云身材较为高挑些,品貌较为不错,她在原著偷了玫瑰露后,说平常太太房里的东西,她们没少拿,太太也没说什么。她对王夫人的回话还小心些,稍稍屈膝行礼后说道:“琮爷发明的肥皂可巧妙了,比起一般的皂角好,高端的虽比不上宫里用的,但是胜在造价便宜,才三到五文钱不等一块。”

“这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不过另外琮爷说了,会把海外运来的香料掺进去一些,这些就走高端路线。”

“老太太,太太,我和彩云他们去帮忙看管了,单是西城的店铺,一月几千两的银子进账应是不难。”

“噢?”贾母不满道:“早就听说琮儿发明那种肥皂许多年了,怎么从未见他进献给我这老太婆享用过?纵使不给我送些,他父亲生前和他现在的母亲,应该也未送,不然他们应该送我这母亲的。”

邢夫人尴尬地笑了一下,这还用说么?我不过是继室,连血浓于水的亲兄弟邢忠,我都恨不得不见他们,怕他们来我这讨吃讨穿,更何况贾琮这无血缘的庶子?既然如此生分,好东西贾琮怎会给她呢?至于你老太太,好东西你给了宝玉和贾政一房,现在不应该和他们要吗?

为打破尴尬,彩云忙说道:“彩霞和钱启那边统计过了,算上砷凡纳明的盈利钱,芸二爷和蔷大爷也同意了的,每月可向二房和老太太这边拨一千两银子左右,此钱包括向府里下人的月例发放,各处器具维修更换、衣食车马等近乎所有开支。”

一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说刚才说的贾琮不把好东西给她们,贾母等受到的是一点暴击的话,那么现在的一切开支,皆要贾琮应援,对于贾母、王夫人等来说不亚于是暴击了!

尤其是彩云说了蔷大爷和芸二爷同意,谁不知道贾蔷和贾芸是贾琮的亲信?这不就是说她们以后的衣食住行的命门,一部分就被贾琮给卡死了?得看他脸色行事?

贾母似是犹然不甘地盘问道:“虽说东府早被抄了,他们在黑山村的庄子也被收归国库,但是拢共十七八个庄子,我们西府的八九个庄子应该有不少进账的,眼看年关不是很远了,或能度日一二的。”

王夫人苦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关外的收成是越来越不好了。”

红楼梦的庄头乌进孝很明显是关外进来的,即是说贾家被朝廷封赏的食邑庄子是在关外。

贾家的这些钱财和山珍海味来源,直到第五十三回元宵开夜宴才点明,乌进孝亲口对贾珍说“走了一个月零两日”,还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很明显是北边关外无疑,而一查史料,辽宁是有黑山村的。

此外,贾珍说他料定乌进孝有五千两银子,乌进孝又说他兄弟离他一百多里,管的是“那府里的八处庄地”,“那府里”即是相对东府来说的西府荣国府,至此可知乌进孝兄弟完全掌管着东西二府在关外的食邑庄子,并且每年进贡的也只是几千两。

但是,几千两只是银子,另外一份礼单的山珍海味算上,每年十万两都是往少了说(此礼单物品和数量可自查原著五十三回)。

这也是贾母、王夫人不大看上甚至以前不在乎贾琮的赚钱来路的原因了。

“只是……”彩云颇为害怕担忧地回报道:“这几月琮爷的作坊一直在扩大,加盟投资的世家也在增多,却也招来了对家,和有心人的觊觎,我们有些工匠已被锦衣卫拿去了,还有那几个掌握机密的洋人,真让他们逃出来,琮爷的赚钱秘诀和配方便会过早泄露,从而不利于将来的盈利。”

这下子王夫人等不禁又慌了起来,这可是切身关系到她们的利益啊——自从一部分进账属于她们之后,自然要关心起来。本来王夫人贾母等还在暗暗自得快意于贾琮不得不受宗族长辈之制,但若是受到威胁危险,她们找谁帮忙去?找谁解决去?

还不是只有在外办大事的贾琮?

此时此刻,她们才终于明白:她们不仅在进账上得看贾琮的脸色,在四大家族危如累卵、有倾巢之危之时,在受到对家的打击之时,在遭到御史等官员的参劾之时,也得看贾琮的手段!

无论怎样,贾府都得看贾琮!

第438章 瞩目

贾母王夫人等以前不大在乎几百上千银子,现下却不得不维系起贾琮的赚钱之方了。其实在红楼梦第七十五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的时候,他们的境况就已经如回目所言的很悲伤了。

当时夜宴尤氏只能吃白粳米饭,贾母便说下人昏了,鸳鸯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馀也不能的”,王夫人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

而红楼梦第七十四回到八十回都是同一年,那时贾宝玉十五岁,贾琮十四岁,在这个时空那一年是雍乐十五年丁丑年,也就是贾琮考中状元、丁丑上书的时候,而现在已经是弘德三年壬午年将完了。

这三年过去,那时就已经天灾人祸影响到贾府的衣食了,更何况摊丁入亩多年后的今天呢?所以,贾琮此时能赚钱、并且赚的不是违法之钱的能力,就愈发地凸显得非常重要了。

但是贾母王夫人等要一下子饿死倒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比起贾琮在苏州苦苦游学时,他们的“鲜花著锦,烈火烹油”,要显得反差太大、拮据太多了。

当此之时,彩云说完了之后,帘毡外面守着的琥珀进来说道:“老太太,太太,宫里人来宣琮爷进殿,当廷对峙呢。”

“怎么又是廷对啊?记得上次廷对,是雍乐年之事了。”贾探春记事清楚,和姐妹们聊着,她们比较担心一些,贾琮和她们从未有过龃龉,且为迎春打过王嬷嬷、为探春拒绝过南安郑家的和亲之举、为惜春以出画卖画来开导过。

“好像那次廷对很惊险来着!”贾迎春拍拍胸口,她们和李纨一桌坐着,贾迎春便不自觉地默念起《太上感应经》的话来:“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其有曾行恶事,后自改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太上感应篇》是道教经典,和佛家的“愿断一切恶,愿修一切善,愿渡一切众生”、儒家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本意上都是有劝人向善的部分。

只是《红楼梦》中的贾迎春被王柱儿家的,即是王嬷嬷的儿媳妇拿了累金凤,并未曾反击和索要,“也因素日迎春懦弱,他们都不放在心上”,她贴身丫头绣桔都气哭了,贾迎春仍然无动于衷地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

自从贾琮穿越后的这个世界虽未发生此等关于姐妹们的惨事,但是《太上感应篇》也被贾琮收录进他自家书店出版发行的《寿康宝鉴》之中,《太上感应篇》大概是有宿命论和鬼神惩罚说的,它们这些劝人向善的东西有一定的稳定社会的作用应是真的。但是,贾琮对于这种一味行善、永不知反抗的理念灌输有着深深的质疑。

朱元璋造反前做了很多年和尚,但他后来可没贯彻佛家的“善”的理念,不然朱明王朝恐怕都不存在了,其实华夏许多大人物都受儒释道的影响,但成大人物者,往往都会超脱书本的束缚,比如“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太祖,幼年时母子皆信佛,夺得政权后也表示对佛有兴趣,然而可以肯定,他的斗争之路不是靠以身饲虎,也不是靠太上感应,不过呢,儒释道这些东西对大人物们的自制力和修心有一定的辅助作用,这些从他们的文集中可见一斑。

也难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都感叹贾迎春是“虎狼屯于阶陛而尚谈因果”了,林黛玉都觉着那个时候的贾迎春应该反击“阶陛”下的“虎狼”,可见在现实生活中还是俗话说得不错“人善被人欺”,而那些理论对于生活缺乏具体的指导,不能死用的。

在这里大家都习惯了贾迎春的作风,但是此世界有贾琮在,现下也无人敢对贾迎春怎么样,贾府的众人又议论起贾琮的风声来。

一直未曾开口、没有存在感的邢夫人终于能说几句话,挺直了胖躯,环顾左右:“宝钗,晴雯,快去给琮儿换一下品服吧。”

就像贾琮出海回来时那样,孝服之外要套品服,以表示又忠又孝。

薛宝钗和晴雯答应着告退下去了,王夫人温和慈祥地说道:“彩云彩霞你们好生看管着家里的店铺,钱槐你带些人去接应接应该进贡我们的乌庄头吧,或许该叫几个人去庄子上管管。”

王夫人心下却道:“贾琮不断被人攻讦,对我们也有好处,只要不是抄家灭族那等大事,就牵连不上我们,而且这样一来,他无心力左支右绌,就更方便我们侵吞他的大部分财产了,他也无话可说,横竖是宗族的东西。”

鸳鸯、平儿、贾琏、贾蔷、李纨等一时都为贾琮担心,虽然担心的程度和方向各有不同。

袭人、贾宝玉、贾环、赵姨娘等却是没有太多反应,至于贾琮的政敌们,此刻就等着看他好戏呢。

薛宝钗、晴雯回了府内东路,在东路以东的大院子现在全是贾琮的居住范围。

薛宝钗大约是守孝以来第一次亲近地挨碰到他了,她早有准备,此日传旨正是冬至,该用朝服。

王朝规定,凡大祀、庆成、正旦、冬至、圣节、及颁诏、开读、进表、传制时官员须服用朝服。

她仰头伸手给贾琮戴上了只有一品大员才能戴的朝服忠靖冠,可惜的是这个忠靖冠虽然也是七梁冠,却没有公爵才能用的尊贵的七梁冠笼中貂蝉和前后金蝉,薛宝钗笑道:“你这回进宫有多少把握呢?”

晴雯给贾琮系上了玉革带加玉佩,以及四色织成花锦、下结青丝网玉环的“绶”,递上了象牙朝笏,哼道:“咱们爷这么气定神闲,闲庭信步,少说也能战几个三百回合的。”

“这你们倒是说得不错,你们也最了解了。”贾琮这几时已经不大排斥身边人的伺候了,排古太多,未免为古所害,受人非议之累,他看着她们道:“你们安心,过了这段日子,我的把握肯定会加大的,不用两手抓,一手就能握住。”

“呸!”薛宝钗和晴雯纷纷啐出声,红了脸催他去,再不和他说话了,倒是让气氛轻松缓和了不少,等贾琮走得没影了,她们才感觉忧上心头。

贾琮和前来传旨的六宫都太监、内务府总管夏守忠进了左安门,过了九龙桥,穿了临敬殿,到丹墀阶下,夏守忠跪报“大学士贾琮候旨”,声传勤政殿,兵仗局总管葛玄礼出来道“宣”,贾琮便不动声色地进了勤政金銮殿,文武百官和公候勋贵都齐齐来贺冬至大典,吕亭婉在里面和太仆寺少卿李善之争辩,史鼐史鼎赫然也在列,贾琮拜过后淡然入文官前列的首辅汪应元之后,他心道:“史鼐,史鼎,你们就等着看我的手段吧!”

实则不独史鼐史鼎,四王八公在世的或其后人,文武百官、皇帝、权监等,皆在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贾琮的一举一动,包括他朝服包裹的孝服的一些细节,这是御史要挑的毛病,不知不觉,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贾琮竟然成为这么令人瞩目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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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咱们这世侄真有一手啊!

贾琮归入文官行列,听见太仆寺少卿李善之一再重申:“陛下,近来京城各处店铺甚是兴盛,东南西北各城,新兴百货皆铺开来,虽彰显我朝民丰物阜,但朝廷自有法度,古来自有规矩,商贾才不能生乱。”

“今窃闻有砷凡纳明者、肥皂者、市井印文者,声名鹊起,甚嚣尘上,我朝天下九大钞关非是虚设,臣太仆寺少卿李善之,掌牧马之政令,属兵部,据实以奏,崇文门钞关实应力查之,确凿核实十税二之数。”

大臣们各怀心事地低头思索,包括贾琮,十税二?这太仆寺少卿的提议可真是狠呐!众人如是想,不过历来王朝的商税大多没有能如数确切地收缴上来,是何原因,殿上诸位心知肚明,咱能不捞一点吗?一夫一妻的现代小官少说也要包十多个奶,贪十几套房,更何况可以有妾的古代?

太仆寺是管兵马的实权部门,和外朝兵部、内廷兵仗局有权力交叉,这也是一种制衡各部门的手段,当下兵仗局的葛玄礼就对李善之很不满的样子,倒是兵部的头子贾雨村看不出神色,他们观察自己时,贾琮也冷冷瞅了他们几眼,心道:“这太仆寺少卿怕是贾雨村和忠顺王凌决初推出来的,或是有司礼监撑腰也未可知。”

若有内宫支持,贾琮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内廷总是能把持大部分皇权。

而招贾琮来廷对,则明摆着是官家、世家和商家私下联络结交、共同经营已经是当前普遍的现实和事实,只是大家都没有撕破了来说而已。

因为大家在此方面都一样,说破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皇帝凌决袆亦是与贾琮一般好久不登勤政殿了,他看着台下众人互相攻讦,斗争不断,心下大为满意自得和畅快:“你们和气一团,我才不放心呢,父皇的记录和赵康葛玄礼的《商君书》,果然没错。”

表面他却意兴阑珊地问道:“贾元辅对此可有什么反驳之词?”

元辅即为重臣之意,又是皇帝对老师的一种尊称或者讨巧的称呼,不论如何,贾琮都是侍读学士、皇帝经筵讲官过来的人,如此一来,皇帝和所有官员至少在明面上还是要表示出这点尊敬的,重点是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知礼、法度和道义。

贾琮安步当车地捧笏出列奏道:“启禀圣上,臣尝闻: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今取商税而用之于民,实乃功德无量之事,臣喜闻乐见之至,敢不忻忻而受焉?”

文武百官都沉默了一下,贾琮还真有这么大的度量?天子脚下比外面严是肯定的,官家也能落实到,贾琮真能舍出这么多利益?要知道他的店铺和产品要吃开来,本来就要给下面办事的官们不少好处的,不然根本行不通,也就是说这种商业的损失是好几重的。

就连皇帝也微微愕然了一下,才想道:“这贾元辅果然是有些度量的。”

有些人不信温体仁这种奸臣的简朴,其实他很多时候真的很简朴,因为这是他维持好名声来作为保命的根本手段之一,有时候演戏演的真了,一直在演,也就成真了,不然他当不了那么多年首辅,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可能没有能力,但是一定会有非常非常深的心机和阴毒手段。

王公前列的忠顺王凌决初忽然想起他长府官程不识在雍乐年大肆搜刮崇文门钞关的来往商客钱财的事,最终也是被贾琮使绊子斗倒,程不识可都是为他服务,现在贾琮奏什么“乐民之乐,忧民之忧”,不是在反讽自己吗?在无人看见之下,忠顺王的眼神浮现了点点阴冷,如要择人而噬的毒蛇。

皇帝点头称赞了一声,这显然对他有好处。

小胜了贾琮一局,李善之眼珠转动,百官们窃窃私语了几句,李善之又奏道:“贾琮学士其言与行也善,所谓: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刻下海内重事,为海贸大事,与我兵部攸关,臣请贾琮对答海贸之事,因其为开拓者,臣再请户部尚书核实海贸财政。”

户部尚书毕忠刚毅木讷正气凛然地出来,贾琮托小跟在老臣后面,太仆寺少卿李善之方才退在一边,附议他的臣子亦不少,事件渐渐回到海贸的问题上,有人要求把海外驻军撤回,并且暂停各省布政司、营兵的军器局,要着力扫清神州内地的起义军和反贼们,不宜分心,这是忠顺王等一派人的言论,攻击贾琮一派的言论。

李善之心道:“贾琮小儿,量你托祖宗荫蔽的黄口小儿,当日竟敢在临清清源书院轰我儒道山门,使吾弟李良之颜面尽毁,今日安能不报此仇!”

他们说的是为国为民的话,行的是自私自利的事。

吕亭婉已经应答过了一番,那李善之也不愧是书院山长的哥哥,确有一番政斗才能,他又出班提议道:“陛下,我朝至今,不仅应全力对内治理,而且也应奉养老庄之道,休养生息。殊不知,这海贸虽有利润,然而这利润便是害人的根本,岂不闻庄周所言: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玉毁珠小盗不起!”

庄周的这两句话,按字面的理解,是说圣贤、知识是大乱的根源,金银珠宝是小乱的根源,只有毁了它们,才会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繁华安定景象。

这与《商君书》的愚民政策其实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愚民政策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也比较常见,所以皇帝一听,有几分赞同:“李少卿所言,颇有几分道理,不知吕副总督和贾爱卿等如何看?”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东升捏了捏拳头,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汪应元也沉稳地没有站出来说话,贾琮心下冷笑道:“蠢货!庄子的书是用在这里的吗?”

但贾琮脸上并无怒色,他也不退缩,而是站出来和李善之对峙:“李少卿句句良言,我有几言也出自庄子,但不知何意,还请李大人为我解惑:彼含其明则天下不铄,含其聪则天下不累,含其知则天下不惑,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后生晚辈末学后进,不解其意,还请太仆寺少卿李善之大人教我!”

“呃……”李善之揪揪胡子,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想到贾琮这几句同样出自《庄子》,而且更绝妙的是“含其知则天下不惑”完全反驳了他“绝圣弃知大盗乃止”的策略,真可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殿上不少文官都明白,一时都笑了起来,不明白的武官或勋贵,一问便有人告知。

顿时,李善之的脸就红了起来。

凌决袆也不好说什么了,贾琮可是雍乐丁丑文状元,他怎会不知?

这第一次交锋,舌战李善之,贾琮完胜!

忠顺王凌决初的神色有些不悦,但是并不动怒,因为斗争才开始不久。

史鼐、史鼎、吕亭婉、刘东升、汪应元、水溶等都看得暗暗点头,史鼐对史鼎道:“咱们这世侄真有一手啊!”

他们二人本来都不懂,问了旁边的梅翰林才懂的。

第440章 独占风头

不愧是曾任过翰林之职的人,贾琮轻轻一番对答,就彻底驳倒了太仆寺少卿李善之的提议和质问,驳斥其绝圣弃知、摘玉毁珠的失智和不适用,李善之一方的着眼点大家都懂,这个言论不过是他们攻击贾琮一方的借口罢了。

但是接下来贾琮一方的人更担心的是,对手可能会拿海贸税收并不乐观作为矛头,虽然去年贾琮回京确实带回了一笔,但是和连续几年较大的投入相比,人们看来这项投资明显是不值当的,此项奏折若准,贾琮的势力、资财又会更大幅度衰减,甚至把他定罪也不是不可能,这是政斗,国计民生对他们大部分人来说倒是其次。

其中勋贵行列的史鼐史鼎却是悠然自得了起来了起来,按国朝典制,他们侯爵和一品大员一般皆是戴了七梁冠,不过侯爵和公爵一样有笼中貂蝉、立笔、前后金蝉,而一品大员是没有内中一些尊贵的象征,因此这两位侯爵倒显得威风一些。

不过向来和贾家以及贾琮都不大亲近来往的兄弟俩,此刻却显得轻松自在,看起来贾琮是有很大可能要在此役中落败了,保龄侯史鼐大腹便便、老神在在,趁着勤政殿各自在争执,环顾左右谈笑风生地道:“三弟,贾琮向我们赌了三十万两免费经营的山海店铺的产品,这三十万两还只是出厂价,还有很多赚头的。”

“二哥说的是啊。”忠靖侯史鼎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起来,他这个做武官出身加官进爵的,不比文官更会隐藏,开心地盘算道:“如此甚好,这般的话,你我兄弟要添几个小老婆也无烦扰,府里女人们的那点针线纺织哪能够咱塞牙缝?”

和他们一样认为贾琮不会斗赢反对者的人,居大多数,因为很多人察觉出贾琮的对手明显在增多和升级,这不,太仆寺少卿李善之尚未说完,扬州盐法道、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阎铭出来启奏:“圣上,方才两位大人所说各有道理。但是贾琮学士苦心孤诣经营海贸,所投入的军需和人力、工匠恐伤及东南经济命脉,不可不三思。老臣认为且全力应付海内逆贼,余者海外蛮夷之地,不足挂齿。”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阎铭是从三品大员,进京述职,也能上朝,此人在贾琮任巡按御史时有过交集,那时林如海尚在,贾琮见到他倒是恍惚了一下,感叹时光的飞逝,淡然笑道:“阎大人虑得好,我斗胆请问,当年南边开得中河如何了?”

阎铭终究是久不上朝,私下为王爷们谋福利的走狗人物,但是却深知,哪怕是今时今日的都转盐运,都不得不感谢贾琮对于河道的恒久的贡献!但是一直作为忠顺王旗下老臣的他,不得不敷衍塞责道:“贾学士所问,非我职责所在。”

贾琮不语,后面刘东升使个眼色,正二品大员、河道总督鲁廉宪出班对答:“启禀皇上,雍乐十四、十五、十六年,贾琮任山东、江苏、安徽三省巡按御史,其一说通扬州盐商沈三贯捐银一千两给国库,缓解朝廷经济,居功至伟;其二贾琮大学士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以种种不好的名声,换来几十万两白银,全部投入了开中河之中。”

“这条中河长一百八十里,从骆马湖,沿黄河北岸,于徭、缕二堤之间开渠,历宿迁、桃源,至清河仲家庄出口,因为实现了黄河和大运河的分离,故此名为中河。”

“大运河和黄河分离成功,那么以后黄河的水患将会极大地减少对运河的影响,对北方、对燕京物资供应的影响。此乃是我朝立国以来一大壮举之一,亦是微臣今日在冬至庆典所必奏之事。”

“其四是中河的分离、河道离任责任制、黄河的治理、水泥的发明和使用,所有方案全出贾琮之手,如今数年已经过去,中河已经全部疏通,正常运营,如此,两淮盐运使怎可能一点不知呢?这岂不是失职吗?!敢问阎铭大人以何颜面,面对你头上的三品顶戴?”

阎铭勃然色变。

凌决袆激动道:“鲁爱卿所奏之事可当真?”

卫定国道:“皇上,黄泛区三省官员愿以性命担保!皇上亦可派遣内监勘查。”

说到激动处,鲁廉宪尽管当年和贾琮有过龃龉,主要是他想娶秦可卿为妾,后作罢,但与贾琮并无政坛斗争,当他亲眼看到贾琮的壮举一一实现、贾琮的牺牲、民众的爱戴和为贾琮建立寺庙之后,他都不得不感慨一番了,虽然那些钱里面也有贾琮敲诈勒索他弟弟东昌知府鲁廉洁的部分,但是在那么多地方之人的支持下,一切也烟消云散了,最后毕竟是大家一起获利。

贾琮笑了笑,他知道这是他这一方的人的暗手,他在朝中三公九卿之中人脉雄厚,不然九卿会推怎会轮到自己当大学士?这些大佬岂是吃干饭的?

一时之间,勤政殿落针可闻!

贾琮这是又要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忠顺亲王凌决初、贾斯文、高文起真是又妒又恨!当初他们谁都不愿意去干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因为河道官员是经常被雍乐皇帝凌承嗣处决的,当然其中油水丰厚也是真的,看看贾琮实施这么多年才成功,贪污之严重便可想而知,而且风险太大,不想贾琮全力付出,在很多人不看好之下,在今日终有重大的成果!

这种名声和资历才是真正会让贾琮的事业前进、性命更稳妥的所在!

顿时文武百官不少都是百味杂陈!

就连水溶也不例外,他这个北静王一直给人的形象都是贤王的样子,怎么今天的风头好像都让贾琮比下去和占去了?

史鼐、史鼎也是相顾愕然,本来看起来无心机的兄弟俩,此刻的眼神中也是蕴含着种种复杂的感情。

心情最激荡的,还有宝座上的皇帝凌决袆,贾琮这一壮举在他座下完工,他这君王自是要添彩一笔,而且此事还勾起了他的回忆,那时他去的是河南,同属灾区,和贾琮的联结也从那个时候慢慢加强,今日所见,令皇帝想道:“不论如何,贾琮也是为数不多的为国为民为朝廷之人。”

因而皇帝凌决袆正色道:“众卿所奏朕自会派锦衣卫与内监核实,若果属真,贾元辅当有封侯之功!”

赵康便急了:“陛下,我朝惯例,非军功不得封爵!”

再让贾琮封爵,他岂不是要上天了?威望无与伦比?谁还斗得过他?

“是啊,是啊。”不少人跟着附和。

“现下纵不封爵,回祖籍金陵,朕准奏,其父一等将军按侯爵礼下葬,贾爱卿暂加双倍俸禄。原来没收的宁国府的庄屯,全部赐回贾爱卿名下!”凌决袆现在很高兴。

很多人却不高兴了,脸都黑了青了。

趁此,贾琮又当机立断地再次答奏:“臣谢陛下隆恩,然微臣有一言,海贸所得,实是远远大于海贸所失,今天吕总督带来的东西,将会证明微臣所说!”

哗!

勤政殿顿时又炸开了锅!

第441章 杀手锏!

贾琮这是在强词夺理信口开河么?一些臣子们暗暗冷笑不已,你这样做,东南的税都折了不少了,哪里有得大于失?三王爷忠顺亲王凌决初终于踏出来,和颜悦色地开口道:“圣上,臣兄在皇考时常参加亲王议政,署理过户部事,因此有点浅薄建议,请问贾琮学士,能不能把你所说的得大于失拿出来让我们殿上文武百官看看呢?”

“不错,我等也正想一观。”梅翰林拱手道,自从汪应元当任了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之后,翰林院掌院学士便由这位梅翰林任职。梅翰林本名梅克念,本是和贾琮一样的侍读学士,从五品,代任掌院,翰林院掌院也不过是正五品而已,都能上朝。

贾琮是由旁边的刑部尚书赵北斗提醒才知道梅克念的,他任翰林时,同行同僚可是有很多,又忙着和贾斯文、罗敏等人斗争,且梅克念入翰林明显比他早太多年,因此并无多大印象。

再想想薛宝琴家里答应的那个梅翰林之子,恐怕就是这位的继子了吧?

翰林是清要,若是以往的薛家,怕是巴不得求着梅家娶,因为薛家只是商家罢了,但是现在薛宝琴不是很同意,她又无父母,自己既然答应了她,接下来帮她料理料理也就是了。

贾琮冷眼一一观察着这些一个接一个跳出来的人。

梅翰林此人倒没有确切情报说明是反对自己的派系,否则自己早有他的资料了,暂时只能说明他也是不相信自己、不信任自己海贸政策的一员罢了。

贾琮智珠在握,再怎么说去年我回来也是带了小几百万,就算暂时没暴利,也是不亏好罢?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为了自个儿的政斗利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那么日后便也别怪我狠辣无情了!

再看座上皇帝凌决袆,只是对其兄长凌决初眯了眯眼睛,并未制止,他还容忍着他们皇考时代留下来的王爷议政。

“我大司马兵部尚书,也想瞧瞧贾琮学士的所得,一览大国海贸的风光,不然我枉为兵部尚书,岂能对海防兵事一无所知?”贾雨村雄伟魁梧地拱手道,直鼻权腮,此人是个十分有官相的人。

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脂砚斋时常对贾雨村发“奸臣”、“太假”、“奸臣之相”的弹幕。

无论他是不是奸臣,总之贾琮认为这人现在不可小觑,能够成为忘恩负义不择手段的无耻之人,斗争手段、心机和攀附夤缘权贵的法门定是不少的。

顿时,贾琮成为勤政殿所有人的焦点,权监赵康看得暗暗得意,赵康看皇帝眼色,开口吩咐道:“贾学士,你有什么能够证明海贸的势在必行和获利不小,不如摆上来?”

“既然忠顺三王爷、梅翰林、贾司马有这等要求,皇上,臣等便却之不恭了。吕副总督,还请吩咐你我的人把贡物呈进大殿。”贾琮在皇帝点头之后,正色道。

凌决袆同意了贾琮的请求,以及忠顺亲王和不少臣子的请求,他也很好奇贾琮有什么手段折服他们?

吕亭婉下去吩咐了人,着人抬东西进来,皇帝凌决袆准许提督九门步兵巡捕五营统领杨旷带人跟随吕亭婉进出,吕亭婉和贾琮皆知这杨旷是忠心的前朝老臣,把守内城九门从无差错,不然不会做到现在,吕亭婉心道:“还好我和贾琮都有先见之明,一来就给部分太监和杨旷、锦衣卫送了礼。”

他们送礼自然是选择性的,不然倾家荡产也贿赂不完,有九门步兵、五营兵丁一起跟着锦衣卫及其大汉将军,跟吕亭婉到外城的指定地点,一道儿搬抬进献的东西进来。

这样一来一回,皇帝就已经吩咐殿上文武勋贵王公大臣们,暂时滴水檐外凉亭或班房休息,这些人便得各自议论起来。

忠顺王凌决初也不禁有点小小的疑问疑惑,在他周围人的包裹下,用只有他们自己听到的声音道:“按盐运使阎铭所说,满喇加副总督吕亭婉回广东时,声势还是有的,开着战船,莫非她真带着好东西?”

高文起猜测道:“可是赵公公的眼线遍布京城,应该很难瞒过他,还有我们的人,那么多关卡,吕亭婉也带不了重要物品进来的,关键是也不可能有啊!”

“对,因他们海贸海军的存活和训练都是差不多自费的,至于朝廷国库,给他们开军器局就已经不堪重负了,所以按照常理来言,贾琮他们不可能余留太多钱财,或是自顾不暇也未可知。”贾雨村抚须微笑,略微在王爷面前弯下他挺拔魁梧的身材,他兵部最高长官,理应熟悉此类兵事。

“如此甚好。”忠顺王抖抖蟒袍,倒是很放心和舒坦了,笑眯眯地等待着对贾琮的终极审判。

他们和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还有一帮朝臣们,顿时都伸着脖子,如长颈鹿、鹅一般探头看,只见牛继宗等人胀红了脸,带领大汉将军挑了一箱箱货箱进来。

牛继宗、柳芳、侯瑞文、马尚、侯孝康全部都是灰头土脸之样,好像看到了什么而遭到重大打击之后的样子,若霜打的茄子,病恹恹,脸色青红交加,晦暗不明。

史鼐:“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会让六公府的后人变成这样?”

史鼎腹诽:“这真是匪夷所思……贾琮不可能真有什么花招吧?”

其他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牛继宗等人知道箱子之物,是因为运进紫禁城,锦衣卫、提督九门都得全面检查安全性,因此肯定全部打开过了,而且是两个部门合作,贾琮吕亭婉贿赂了九门提督杨旷,在没有危险之下,锦衣卫想阻挠都畅通无阻,毕竟杨旷还掌管禁军,当然杨旷也不敢过分,他也得保证没危险。因而吕亭婉的护卫亦是寸步不得入内。

赵康看到了这种景象,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来,不可能吧?

他斜乜葛玄礼,发现对方面色如常,想道:“贾琮此次并未贿赂我,也看不出把海关和海外大权交给我司礼监的意思,哼!难不成贿赂了兵仗局,哼,等着瞧吧!”

这时,歇息小酌之后,又重新步丹墀、进勤政殿上朝了,众人无不对贾琮侧目而视,但见他神色平静,殿内气氛更显得诡异和让人好奇、期待起来。

第442章 轰动朝堂!

忠顺亲王心里不禁发出疑问:“按照常理来说,贾琮派系的人如吕亭婉等,运重大货物进京,我们应该都有确切的消息的。京杭大运河直通外城西便门,眼线众多,耳目庞杂,各方大员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此等重大消息,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啊……”

他恍惚记得当时他的人来报的情况是“不过运了些海外的特产贡品”。

和忠顺亲王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也都以为是特产贡品之类,实在无人想到它们大部分会是金银珠宝之类,一则是如忠顺亲王凌决初刚才和臣子谈话那样,贾琮派系的人,在海外经营除火器支持外,都没有朝廷拨款,甚至火器的款项很多还要他们自己和沿海大员商议搞定,所以他们任何人都敢肯定贾琮派系不会有那么多的钱!

二则是各方大人物都有眼线耳目,不可能会虚报瞒报的,因此忠顺亲王等此时更多的也只是认定贾琮吕亭婉所进的为海外贡品。

不过忠顺亲王凌决初却觉眼皮微跳了几下,他总有股不妙的预感,暗自宽慰自己道:“也许是我想太多、杞人忧天了,有时候太过劳累、歇息不好,眼皮也会自己跳的,哪能全是预兆。”

贾雨村、梅克念、阎铭、李善之、鲁廉宪等满朝文武无不伸长脖子,拭目以待!

大顺国的勤政殿顿时紧张万分,剑拔弩张!

贾琮依然站在他派系的所有人之前,不逃避、不退缩,他把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心道:“哼!尔等就好好看看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几年来的血泪成果罢!这便是信息不对称、错位和差异的结果,等你们看到成果,尝到甜头,试问满堂诸公,还有几个敢反、想反、能反我贾琮之政策?”

顿时,在皇帝凌决袆脸上带着期待和好奇地点头应允之下,在锦衣卫大汉将军、禁军、一等侍卫的包裹和御史的监察之下,杨旷不苟言笑道:“遵旨开箱!”

顿时,前面几个货箱被牛继宗等带人一一打开来,众人一看,倒不是映得满堂交相辉映的金银珠宝,真的只是一些贡品!

忠顺亲王凌决初、贾雨村等无不放下心中疑虑担忧的巨石来!如此的话,贾琮仍是不会有什么底气和高调出山的凭仗!

“启禀吾皇,此乃泰西英国生产的钟表,和我朝旧有的钟表又更有改进,当首献给我皇。这是葡萄牙的酒,和我们的有所不同。这是我们驻地采购的象牙精制品,这是檀香、胡椒、麝香、珍珠、丁香等香料。”吕亭婉一一介绍,她眼眸一眨不眨,特意把驻地的进贡说成是“采购”。

其实这很多方面也正如贾琮所想的信息不对称,一是海外离神州朝廷中枢太远,朝廷政权想干扰太多、宏观调控也鞭长莫及,二是贾琮几乎有一般情况下历史的进程信息和超时代的科技信息,这些都将成为贾琮取胜的关键点!

“果然,不过是贡品而已。”贾雨村心下冷哼,但是作为兵部尚书,此类东西他亦是接触过一点的,略一估量,价值至少不低,是以出班奏道:“陛下,吕总兵所进献者,也是海关常获利之物,原先泰西人常以此来我壕镜等地赚取利润,足见在我国内,香料等亦有市场。以此进献吾皇,吕总兵忠心可鉴。”

贾琮等皆不说话,他只承认吕亭婉一开始的总兵实权,明褒实贬。

凌决袆看后,和众多大臣一般,对钟表等泰西先进物品,他们自己其实是不排斥的,甚至想拥有、观摩一番,不论富人贵人还是文化人商人,对于奢侈品和文玩多半不能拒绝,要知道当初泰西人也是靠这些东西,得到沿海大员的默认,在那里建立贸易基地的,若不是好东西,高官们会同意吗?

故此凌决袆亦是感兴趣的,但终究有所失望,这些东西值钱是值钱,然而对于缓解整个朝廷、东南、北部战事,根本无异于杯水车薪呐!

与刘东升、毕忠、汪应元、赵北斗等皆是以细微的眼神动作交流之后,本就是奉旨来当堂对峙的贾琮遵旨当仁不让,依旧站在大殿中路的一边回禀道:“圣上,仅是胡椒一项,二斤胡椒在印度即是天竺才卖2到五个杜卡特,杜卡特乃西洋货币单位,1杜卡特大致为我朝三两银子,而葡萄牙即是佛郎机的国都里斯本,百年前每年就需要一千四百万斤胡椒,百年前那里的胡椒便是二斤卖50个杜卡特,即是150两银子,利润涨了五十倍!”

吕亭婉激动地奏道:“陛下,贾琮学士所言全乃事实,两广总督丁大人、闽浙总督洪大人的奏本当能证实臣等之言!”

哗!

瞬间满朝哗然!

不少臣子都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如史鼎这种武官,史鼎红着眼睛,内心咒骂道:“该死的臭小子贾琮,此等暴利,当初为何不死死拉上我们,如此便是拼了命也值得啊!那般我史家如今也不会为钱财发愁了!”

和史鼎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暴利超过了三倍之下,法律都会被践踏,更何况是五十倍?这种暴利不仅是底层人,高层人也会不要命地去争!因为一旦博到了,就是享用一生也受之不尽的财富!即使高风险也总比窝囊一生要好太多,这种机会实在太诱人!

“但这似乎不近情理,贾琮学士、吕亭婉总兵,那为什么有如此暴利,尔等有重兵、重器、重赏之下,为何不见为朝廷获利呢?”赵康用尖脆的嗓音发问,正问出了凌决初所想。

凌决初想道:“赵康既然和贾琮不对路,我多和他合作就更好了。”

吕亭婉、刘东升等暗暗咬牙切齿,哪儿有重赏了?重赏还不是进了你们权监的腰包?

贾琮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地和众禁军一起打开了后面的箱子。

哐当,哐当!

箱盖敲打箱身、摇摆的声音不绝于耳。

午后的温暖日光从开着的雕龙画凤的木窗外面照耀进来,它们照耀到了大殿外的日晷、仙鹤、驮着汉白玉柱的霸下赑屃,也照耀到了那一箱箱美洲产的、没有神州字迹雕刻的白银身上,更照耀到了贾琮的身上,令他如宣读佛法的释迦牟尼,在接受众生的顶礼:“皇上,据臣等统计,海外除贡品外,今年可进贡八百万两白银。”

吕亭婉接着道:“殿内这些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战船上,但臣等不敢开近天津以内,丁总督、洪总督的亲兵正在看管,还请皇上派重兵护卫。这只是一年,以后历年进贡皆不会少于此数。”

凌决袆顿时目瞪口呆!这些东西价值至少都是一千万两以上!如果吕亭婉说的是真的话!

而且和贾琮做巡按御史时让扬州商会会长沈三贯捐的一千万不同,盐商毕竟是长时间的积累,而贾琮吕亭婉的海贸,以后每年都能如此,那得有多少的白银?对朝廷国库、神州百姓和经济有多大的缓解和调和?!

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最最关键一点乃是这是白银,而且并不是神州产的白银!白银本身就具有价值,是硬通货,神州早就是银本位了,白银比银票、宝钞不知道要值钱、可信任几亿倍!你放到哪儿都是值钱的!老百姓都是只认白银铜钱不认纸的!

赵康、葛玄礼差点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贾琮怎么可能隐瞒得这么深?!!

也就是说……贾琮下面的“小鬼”,也就是贾琮自己的眼线耳目和反间谍、反侦察的人,同样和他们一样遍布京城,毕竟贾琮的根基一直在京城,你们有,我怎么可能没有?

如果不是在上朝场合,赵康葛玄礼几乎就要发出公鸭子般的惊呼声!

贾雨村、忠顺王凌决初满脸的不可置信!

就连北静王水溶都傻眼了!

史鼐史鼎更是呼吸急促,都忘了什么史湘云、什么赌约,看着白花花、耀目生辉的银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移不开眼。

整个大殿都安静了,静得落针可闻。

此时,唯有贾琮的声音响起,他微微走动了两步,迎着太阳的光辉,双目如电,直刺太仆寺少卿李善之,贾琮缓缓道:“太仆寺少卿李善之大人,我现在就回答你,其实,你说的庄子的绝圣弃知大盗乃止并没有错,老子也说过绝圣弃智。但是,你不了解老庄生活的年代,诸子百家争鸣。他们大多数人都是想靠学问观点、与众不同来获得功名利禄的,而黎民依旧在苦难中,所以,老庄的绝圣弃智,是绝那种人,也是放弃那种人和学说。而并不是反智,也不是要绝了我们的格物之道。”

刘东升、赵北斗等都笑了。

这才是绝圣弃智的正确理解,贾雨村脸色发青,他当然也知道,只是他不会去反驳李善之的。

贾琮乘胜追击,在这个关口说出来,李善之便胀红了脸,自想这一招忠顺王和赵康已败,而自己作为枪和旗手,必将受到贬谪惩罚,有学识之人都会认为贾琮是对的,再加上贾琮的海贸获利,不知更会赢得多少人的心和拥护!气急攻心之下,李善之仰面而倒下:“噗!”

竟口吐鲜血,当场晕了过去!

此刻许多人都充满了对贾琮的震撼。

这个人,当真重如泰山。

第443章 贾雨村反击,贾琮要败?

老子庄子是道家代表,庄子一生不迎合权贵,过得清贫,正如他自己所言“泛若不系之舟”,这点上贾琮倒颇敬佩他,庄子更是严厉地指出了“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诸侯之间,仁义存焉”的黑暗现实和古代深厚的阶级之间的矛盾,也很显然,不论是老子还是庄子,他们大部分学说都不可能被统治者完全贯彻,而只会在战后使用一小部分老庄理论来休养生息。

但不论从政者还是一般人,几千年来都能从老子、庄子之中汲取智慧和力量,这毕竟更有本土的亲切感和指导意义,在《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对于庄子应该更是偏爱的。

“《老子》第三章言: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贾琮掷地有声地道:“古人这样说,但并不是叫你今人去按他的字面意思做。老子的意思是不要宣扬金银至上的东西,使得整个国朝纸醉金迷,使人见利忘义,为了金银而抛弃一切,这并不完全错误,也不是绝对地丢掉智慧,更不是如你们所言的一概愚民。”

“道实则就是规律,以臣贾琮来看,顺规律者生,逆规律者亡。老子又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即是你实行宽政,则百姓淳朴安乐,你实行暴政和紧政,倒行逆施,则人民也会狡黠、会反抗。”贾琮现在的眸子十分的有定力,严于律己一两年来,虎目生辉,环顾大殿,无所畏惧:“陛下,海贸更是宜施宽政,我朝定鼎百年,采部分老庄之道亦无不可。”

语言、文化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比如李斯给秦王嬴政上的《谏逐客书》,摆事实,讲道理,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充分而有力地论证了秦国的强大完全离不开客卿和秦国的包容,最终使得秦王听进去了,改变了“逐客”的策略。

又比如班昭女士为把驻守边疆、七十多岁的哥哥班超救回来,一番奏疏同样写得入情入理、声泪俱下,令汉和帝动容,准了她的奏章。

诚如《战国策》所言:一言之辨,重于九鼎之室;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

读书并不是没有用,而是看人会不会用,会不会变现,不论八股文还是应试教育,还是一切经典学说,都是如此。

同理,贾琮这时候也是在摆事实、讲道理,特别是在确定了进贡金银数目之后,就更显得振聋发聩,更有力量!

他就事论事,借着李善之的话头,轻轻一转又引到政治上来,这是会活用八股文的高手的惯常做法,书呆子诚然不少,但是更多的是读书变得奸猾刁钻的人。

这样一来,又可以说到老庄为什么要绝圣弃智,正因为这等奸猾的人太多,于国计民生有用者少而已。

此时此刻,凌决袆若有所思,似有所悟,他虽不傻,但也缺了一份从小就培养的帝王之术,恐怕雍乐皇帝凌承嗣要他接位也是为了不伤大顺国祚元气、便于休养生息之故。他看《商君书》,看到的愚民弱民政策和老子是差不多的,才刚听贾琮从另一种角度来讲,似乎有一点大道纶音的感觉!

不愧是文状元!

支持贾琮的人一直都很赞赏他!

凌决袆也向来佩服贾琮的博学多闻,不然怎么能当侍读学士以至帝师?

忠顺亲王凌决初、兵部尚书贾雨村、两淮盐法道阎铭等无不感到些微愤然,终于,贾雨村出面对答道:“贾学士说的是有理,反正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说都有理。如今最关键的乃是,海外重地,纵使有百万千万之利,但是,皇上,衮衮诸公,神都中枢永远都是鞭长莫及!岂不怕再演茜香国之祸?况且倭国、安南都得防范,更不能让精兵远离海关!”

“司马温公《资治通鉴》有一篇专门讲述韩赵魏三家分晋,评述周天子的做法,为了对抗削弱晋君,韩赵魏三家废除奴隶制、井田制,采取亩制改革,以获得民心,得民心者,固得天下。三家分晋便成为春秋与战国的分界点,然而司马温公以为,周天子不应该答应韩赵魏加封的请求,这样天子才能站住礼,而韩赵魏三家就是悖逆之臣。可是周天子惧怕他们的强势,‘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贾雨村言罢退下。

皇帝和满堂诸公却无不勃然变色!

贾雨村不愧是兵部尚书、升官天才,贾琮快速狠辣地盯了他一眼。相反,忠顺亲王差点就大笑出来,他很想畅快地大笑,一吐胸中块垒!

作为丁丑文状元,还有殿上诸位科考出身的,几乎都读过《资治通鉴》,司马温公就是司马光,因他被加封温国公。

这篇三家分晋主要说周天子不应该答应三家分封的请求,因为当时大家都是讲点面子和礼的,不敢公然造反,这样一来,三家灭了的晋君才是合法,周天子就可以讨伐三家。而周天子答应了分封三家,司马光认为,那么走了败笔的反而是周天子自己,太不明智!

放到贾琮这里来,就是在说贾琮开海贸的吕亭婉、刘挺等人的分封!

贾雨村在说他们很可能会是另一个三家分晋!

怎能不让人警醒?

摆事实尤其是历史事实更让人明智的原因是,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凭空幻想出来的,所以才能更打动人心!

《红楼梦》的世界和贾琮前世的时空的历史是高度相似的,第二回贾雨村就和冷子兴谈论说了“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和“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恒温、安禄山、秦桧”,这些都是从远古、先秦到宋的历史名人,所以说红楼世界完全是另一个和中国古代高度相似的平行世界,所不同的是贾琮前世的历史并没有贾史王薛和这个朝代罢了。

第444章 贾雨村败!满朝惊呆!

《红楼梦》的世界不仅有远古先秦到宋的文史人物,明朝的文史人物也是出现过不少的,如第二回贾雨村口中的“倪云林”就是元末明初画家,唐伯虎、祝枝山也在此回出现,这两个是实打实的明朝中期人,后面贾母房《双艳图》的作者叫仇十洲,这也是明朝中期人,本名仇英,号十洲,出身工匠,画家。以上足见红楼世界是有明朝的,不过政治上的事情在四大家族中极少描写罢了,那是书的侧重点不同。

而清朝的文史人物几乎就没有在《红楼梦》中出现过了,除了一些习俗、语言习惯类似之外,故此这个世界没有清朝。

再说第二回贾雨村说“自东汉贾复以来,”自称自己是光武帝刘秀的从龙之臣都护将军、执金吾、左将军贾复的后代,并说贾府也是贾复一脉的同谱。

从中就可见红楼世界的历史在贾复一脉的后代中发生了改变,因为在贾琮前世的时空历史,并没有贾史王薛这样同时期显赫的四大家族,贾姓的人写进文史的也只有贾岛、贾思勰、贾谊等几人罢了,并没有对历史作出改变。而这个时空的皇家凌姓,和贾姓一样其实都不是大姓,但要考证他们的源流,都有很多,远古先秦就有好几支,他们自己都不能分辨真假了。

在贾琮的所见中,很多文史人物在红楼世界都有,但是不同和改变从东汉贾复、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里面就开始了,直到现在只有顺朝,和他原来的时空历史分叉了。

但是这些都不影响这个世界上的文化,即是说文化根本上没有变,从《红楼梦》的诗词曲赋和文史典故也可以看出来了。

因此贾琮他们争论这些是既符合贾琮前世的绝大部分历史,也符合红楼世界的历史的。

且说当下贾雨村引出的《资治通鉴》,《资治通鉴》并不入二十四史,但是贾琮前世因为了解到太祖和常凯申都在看《资治通鉴》,因此也看了。

里面确实可以学到权术。

因为这是一本政治功用的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当然也可以学到文学和史学方面的东西。

内中的《周纪》三家分晋,就教给宋朝及后世从政者,应该站住大义、站住礼法来制衡三家分晋这种情况,而不是别人一强势就惧怕。

现下贾雨村说出来,借古讽今,不得不说很高明。

贾琮听后,微笑着回答道:“敢问贾尚书,三家分晋之三家,是华是夷?是在周朝范围内还是范围外?”

“华夷自古难辨,楚国自称蛮夷,后文明日进,中原诸侯会盟,则不复以蛮夷视之。郑国本为诸夏,行为不合礼仪,也被视为夷狄。”贾雨村豪迈雄伟,倒是很狡猾狡辩:“韩赵魏和晋,自然是周朝范围内。”

“好。”贾琮再问道:“如今的满喇加、马尼拉、香料群岛,是在顺朝范围外还是范围内?”

“这……”贾雨村不禁语塞,哑口无言!

群臣亦是不禁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赵康、葛玄礼听得满脸懵逼!

原本国朝典制,太监都是有文化的,但是凌决袆在豫王时,并不受重视和优待,赵康和葛玄礼也就没得从小的太监教育,当然他们后来肯定自学过,不然做不了批红和掌印,但即使如此,和贾琮、贾雨村这种正式科班出身、实打实靠实力考出来的进士,还是有极大差距的,犹若霄壤之别。

故而两个权监便不知该从哪里去参加斗争了!

按说前朝以来,满喇加等地还来朝贡,明朝还有一位公主嫁到南洋,郑和还去抚慰过,但是现在外来的满喇加国王已经被同样外来的贾琮杀了!因此进贡的名和实都没有,顺朝也有闭关锁国,怎么说都不是自己范围内的事儿,贾雨村不得不道:“海外满蛮夷之地,自然是范围之外。”

“既然是顺朝范围之外,又如何能以三家分晋之事等而论之?”贾琮悠然笑道:“况君臣面临大事,祖宗之法尚不足恤,贾司马一朝尚书,何难于此,不重视缓解国朝财库民生,又有何面目面对一国之兵?”

贾雨村面色微变,拱手退下了。

史鼎很多地方听不懂,但他看着好像是贾琮赢得胜利了。

不少臣子暗暗点头,至此,贾琮并不是强词夺理,有理有据,有进有退,如此才能服众!

一个权臣若是能够服众,他就有做首辅的资格了!

本来凌决袆听得暗暗心惊胆战的,根据贾琮分析来看,贾雨村也有点危言耸听了,这些人争斗起来真是心机满满、居心叵测、处处陷阱啊!凌决袆如是想到,他也知道想要收获必然得付出点什么,不然一年近千万两银子的国库进账是天降的不成?

此时首辅汪应元终于出面了,用北人的高亢声音道:“皇上,在贾琮、吕亭婉两位所奏之上,老臣也核实了一番,现在香料、丝绸、瓷器极受欢迎的国家,除了佛郎机外,英吉利、法兰西、西班牙等都需要。方才也说了,我朝确实也需要重大开支缓解国内的战事,老臣以为贾琮海贸政策更应该力行!”

“臣等附议!”刘东升、赵北斗、毕忠等鼎力支持,刘东升不用说是贾琮院试座师,而且贾琮从小就一直在受其帮助提携,也是刘东升帮贾琮救了秦可卿,关系已经绑牢了;赵北斗是因为燕社本来就是豫王派系的,站在一条线上了;毕忠则是河南黄泛区受贾琮恩惠不少,他的支持贾琮也会让乡人支持他。

朝政和廷对到了这一步,凌决袆已经有了对策了,汪应元贾琮等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要以外影响内!把国内矛盾转移到国外!这样顺朝当真有大大中兴的希望了!凌决袆眼神凌厉起来:“首辅汪爱卿以为,该当以何人带禁军前去接应银两为好啊?”

“贾雨村是兵部尚书,最妥当不过!”汪应元忙道。

“好,着兵部贾爱卿和兵仗局葛玄礼、锦衣卫左都督余彪同去。”凌决袆笑道。

贾雨村当场又脸色微变,唉,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而且今天出面对峙贾琮,他怎么好做手脚?再做手脚那他就危险了!而且兵仗局、锦衣卫分明是去监督自己的!

至于吐血晕过去的李善之已经被送去太医院了,忠顺亲王都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凌决袆愁眉道:“只是督师大学士于成龙也要进京述职了,援剿不力,请求朝廷援兵,元辅贾琮长于战事,文武兼备,诸位以为请贾琮夺情起复,督师如何?”

朝堂又安静了。

满朝文武张口结舌。

经过贾琮一番又一番、一连串的反转和波折,他们现在已经呆滞了……

这实在是不好说……

第445章 赢得了史湘云!

贾琮驳倒贾雨村三家分晋之喻,在殿诸大臣和皇帝都明白并理解,韩赵魏和晋毕竟是在周朝范围内,他们悖逆自会影响周朝。但是贾琮的海贸策略,严格来说是不在顺朝范围内的,只是去做生意,只要有重大影响,就可以撤回。

此乃其一,其二是千万两的真金白银,远远大于朝廷对火器和军器局、船只等方面的投入,有这两点,权衡利弊,其实就已经够了。

贾琮的判断、战略思维和预测没有错,就像佛郎机最先大规模航海的亨利王子,亨利王子一开始亦是遭到国内反对,但是后来他带回来的东西,物产、奴隶、黄金、象牙等,价值远远超过对船只等方面的投入,佛郎机就举国开心了,部分穷苦底层人和罪犯也愿意出生入死,去博那高风险高收益的机会。

虽然西方和东方在各方面有很大差异,但很多东西是共通的,譬如贾琮前世生活的世界多半已经西化。奴隶、封建到资本毕竟是从长远的宏观层面来说的规律,而在短时间内的历史进程,实则决策者就有能力改变,这点陈生玺教授就在《大明帝国的陨落》中详细探讨过明末任何一个大人物的决策改变,就会变成不同的历史,而贾琮所在的红楼时空的顺朝的来源,也有这些原因,及很久以前就慢慢分叉改变的综合。

在今天贾琮也验证了海外贸易是可行的,不仅改变朝廷,也更加改变了他和四大家族的未来、红楼众女子的未来,故此这一着他认为走得不错。

只有巩固他的这些强大的实力、势力、利益,以及巩固整个国家的大前提之下,贾琮自己、红楼世界不少女人的悲剧的概率,才会大大降低。

从大局来说,实际上顺朝的逆乱、水灾,也在客观上帮助了、促进了他的海外贸易计划成功。

不过,眼下皇帝提到夺情起复,贾琮却不慌不忙、言辞恳切地拒绝了,众臣只见贾琮以长袖揩拭那说来就来的眼泪:“陛下,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夺情起复一事,臣贾琮宁死不敢应下。古来不论君臣,父母大孝,不论如何皆不得废弛。臣现下只求隆恩,令臣携父灵柩归金陵故里桑梓,以尽快完成二十八月之孝,则臣不胜感激涕零。”

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本来几个不是刘东升派系的御史,就要开始指责和文死谏了,但是贾琮自己开始维护他们善用来攻击敌人的礼教武器,如此他们还能说什么?

若是贾琮真的自己巴不得夺情起复,即使现在海贸看到了大功劳,贾琮有凭仗加身,但是不久后还是会遭到攻击和面对甚嚣尘上的。

想到这般情况,凌决袆也只能作罢,他本想就此加封贾琮爵位,然而贾琮再次请辞,孝期没完时,这些都于理不合,况且尚未看到战船运来的真金白银,贾琮自称不敢应。

这下子皇帝凌决袆也觉得有些头疼了,当场答应他几天后择良辰吉日南下,并下了圣旨,敕谕贾赦葬礼在金陵祖籍隆重大办,贾琮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忙忙退朝了……

这时皇帝凌决袆内心不由得感叹起来:“唉,礼教真是束缚人呐,不仅束缚了臣子,还束缚了君主……”

最令他头疼的是除了贾琮之外,似乎无每战必胜的忠臣良将了,南安郡王郑三才可是败绩累累,北静王虽然出都查过兵,但是没有像贾琮那样掌过大兵,遥想贾琮以一人之力,指挥若定,五省官兵都能运筹帷幄,那是何等的魄力,现在还没有胜利的内阁大学士于成龙,和贾琮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

之后皇帝问了内战良策,建言者不少,然而主动请缨者寥寥无几,史鼐、史鼎更是远远缩在后面,笑话,咱哥儿俩早就封侯了,有朝廷俸禄吃到死的,何必再去活受罪?弄不好砍头的呢!

贾琮那里的海贸利润,他们才愿意去。

而关于督查海贸这一点,凌决袆着实留意了各方意见,也有意派太监下去,贾琮重提了在嘉兴守皇陵的原司礼监掌印戴权,并建议改组锦衣卫,趁着这个势头,建言了一些事,贾琮提的这些皇帝基本都答应了。

就此,皇帝和诸大臣退朝,贾琮走到临敬殿外,在步行的过程中,依稀可见忠顺亲王凌决初、贾雨村等人的心情一时不是很好,但他们也没到气急败坏的地步,都你来我往这么多年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喜怒不形于色的。贾琮也不在意他们,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关心呢。

且说他出来时,在临敬殿外,到了六部口,便遇到了翰林院的梅克念,这梅克念看起来比贾政要小些,贾琮直接开门见山:“梅翰林家下可是与金陵薛家某一房有婚约?”

“不错,正是。”梅克念严肃道:“不过这和你贾学士无甚干系吧?”

“怎么会没有关系,薛家是我妻家。”贾琮道。

“即使如此,然这婚约是我与薛家二房的人订下的,现今她父母已离世,你又不是她长辈,也做不得主。”梅克念道。

“理是这么个理,但,舍表妹薛宝琴常来我府上,与贵公子更是从未谋面,梅翰林执意要履行婚约么?”贾琮淡淡道。

梅克念便默不作声了,贾琮并没有仪仗势力强迫他废弃婚约,因为那样对贾琮的名声不好,垮台就是这些不好的东西一一积累而成的。同理,若是梅翰林坚定要儿子娶薛宝琴,那也可以在士林中宣扬开来,作为翰林肯定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的,那样对家贾琮的麻烦也不会小!

“这我还要斟酌斟酌。”梅克念没当场答复,与贾琮错开回去了。

贾琮也不急,在两墙夹道的路上等到了史鼐史鼎跟上,他笑眯眯道:“两位侯爷,晚辈与两位侯爷打赌,只说是赢了太仆寺少卿李善之,便把湘云未来的决定权让与我,哎呀!此番两位侯爷倒是没了我店铺三十万两的东西了呢!实在可惜!”

史鼐史鼎脚下一歪,气得差点吐血!

你不仅几乎气死了李善之,还把忠顺亲王、贾雨村、阎铭等等人都一一打回去了好吗?这岂止是赢?简直是大获全胜,我们完全输了好么……但是,换个角度说,此时和贾琮打好关系,他们也不觉得很坏……

“不错,湘云未来的决定权可以给你,你也说了不会伤了我们的面子和门楣,总之不能伤大礼。这样的话,也只是我们私下决定,总不能说出去。白纸黑字的,有画押有手印,我们也不会反悔。”史鼐红着脸说道,他不比其弟史鼐莽撞,瞧来往人渐渐多了,小声道:“暂时回我们史府商议吧,刚才看你和梅翰林似有什么事,我们也能给你出谋划策嘛,此人我们还是知道一些的。”

第446章 震动四大家族!他是湘云的光!

西城保忠街史府,史鼐、史鼎、贾琮三座轿子在正门外落轿,跟着贾琮的人是仲尹、武状元领头的亲兵及家丁,贾琮当初的标兵管队只有两个,分别是龙鏊和艾双双,现在艾双双已经成封疆大吏了。此时跟着他的,都是值班轮换,武状元和伍三哥都是在河北境内的驿站、御米镇收来或者说救助来的,仲尹则是在他巡按治河时的清河仲家庄得来,这些人现在都能独当一面,装备着冷热兵器,带领人保护贾琮安全没有问题。

史鼐史鼎的人、轿夫马上跑过去通知开正门隆重迎接,那史府的门房管事愕然了一下,才这么短时间,怎么咱们这么刚烈暴躁的侯爷们就如此轻易地改变了主意呢?

莫非贾琮又得到圣眷恩宠了?今日可是冬至大典!

虽然他们得到的消息不明确,但是和以前贾府的宁国府一样,主子们的事情,奴才们总是没有不知道的,连扒灰这种恨不得捂得发霉发臭的丑事,都能被下人们传遍,可想而知了。贾琮与侯爷们的赌约也不例外,好在这也不算丑事。

但无论如何,当看到贾琮和他的亲兵队伍,依旧和上回第一次来史府时候的那样,虽不趾高气扬,但是盛气凌人,史府的门房、管事们、该班的小厮们颇不是滋味……

然而他们还不能发怒,《论语》上说“侍于君者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这是说臣子服侍君主要察言观色,说话要学会找准时机,臣对君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奴才对于主子呢?

所以当史府门房管事小厮们见到史鼐史鼎一改威风凛凛的侯门气度,虽然说不上卑躬屈膝那么夸张,但是都和贾琮有说有笑、言笑晏晏,把贾琮围在中间,一副老朋友的样子,这……他们还能说什么?

仲尹、武状元以及贾琮,见到他们这种脸色,倒是有那么点暗爽了一小下!

贾琮自问并不是圣人,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在被人看不起、歧视之中成长起来的,对于狗眼看人低的人,他向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对亲嫂子王熙凤的悲惨遭遇的漠视就是明证。

进了穿堂,跟随史鼐史鼎的小厮们早先一步去回报里面的二夫人、三夫人,以及厨房处,史家两位夫人还在耳房商议,史湘云在旁问安,周奶妈并翠缕都在,那小厮道:“回两位太太,贾家的琮大爷并未有事,反得圣眷恩隆,侯爷们说落马不了了,那位琮爷孝期满后,或有一飞冲天之时呢。咱们的赌局,是输了。但横竖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且预备了上好的瓜果点心,好生款待琮爷这位大学士,琮爷西阁、仁华殿大学士之位一直领着,这可是可能会接首辅的班呢。侯爷们说和琮爷有天大的事要谈呢,切莫误了为是!”

说完,向来不会问候他们侯门千金史湘云的小厮们,却是恭恭敬敬地看着史湘云,史湘云都能感到他们的几分畏惧,也怪不得他们,史湘云从来被两位婶娘带着做下人的活,根本没有千金小姐的地位和实权,他们如何能敬畏?唯有眼下不同,小厮们这般道:“侯爷们说,叫小姐到正堂谢一下呢。”

史湘云难掩激动之情,若不是两个婶娘在侧,便能惊呼雀跃了,但她仍忻忻然地紧握贴身丫头翠缕的手,笑道:“真是我的好哥哥,这下子我……我们也不必那么苦了!”

她本来是是想说:“我不用再深陷泥潭了!”

但在威严的两个婶娘面前,又如何说得出口呢!

“这如何可能!”史家二夫人惊呼出声。

“贾琮怎有这般手段,他到底做了什么?!”三夫人拍案而起,犹然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贾琮在官场的局势和风声,一直是不好的啊!对手众多,政敌满朝,时不时就蹦跶出来喷他攻击他,令人惶惶不可终日。尽管民间的官声倒是很好,也有人畏惧,民间都拿他画像辟邪来着!

这些她们是不能理解的,但和贾琮身份地位类似的,便有能理解的了,这种情况,几千年前的大哲老子便在《道德经》第七章解释了:“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先哲是按辩证法和正反转化来理解:奋不顾身的人,往往能保存自身,无私奉献的人,往往能成就自己的私。

当然这些话不是绝对,而是一个概率问题,至少贾琮身上是这样的。

“为人民服务”然后转化成自己的私和权柄,也是这种情况,矛盾,现实。

史家两位太太不是多么恨贾琮,说来她们和贾琮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那点亲戚关系根本无用,很稀薄了,毕竟都好几代了……只是,只是贾琮那天可是明面揭开了她们苛待史湘云的事实,这不是不给她们面子么?这如何能没有芥蒂和不气?她们不是宰相,自无撑船的肚量。

但……但仍旧不能不气着一起带领丫鬟去上杯盘酒菜,她们给丈夫举案齐眉,不过是礼节,二来史府的丫鬟,在贾琮的眼中,确实比贾府要少太多太多了……

在后院花厅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贾琮这回也不那么板着脸了,毕竟和史家不是敌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也笑眯眯着吃喝了起来,史湘云在此时显得无比地乖巧,但仍是难掩她的天真烂漫和活泼乐观之情,给贾琮行礼道:“琮大哥,云妹妹很谢谢你帮了我们家,我们一定会好好经营,不给你造麻烦的。”

贾琮点点头,说起来史湘云的乐观不是没有缘由,虽然被苛待,然而史家对她也达不到虐待的地步,毕竟还要脸,只能说有点类似于农家的辛苦罢了,嗯,这时候的史湘云还不能说很悲惨,只能说很苦罢了。

得到了小厮、陪房们先一步汇报的两位史府太太也都咽下了气,含着笑脸一口一个亲戚家的琮儿,喊得亲切无比,胜似贾琮从未谋面的亲娘。史家三太太看着比二太太更有礼度一点,她忍着气,含笑道:“我说琮儿啊,既然如此,那便常叫宝钗过来和她玩玩,或常接去你们那边也行,横竖她也是常去的。往后她要玩什么店铺经营,都交给周奶妈。我们都不会太深管的。”

史鼎史鼐和她们想的是:“湘云和周奶妈她们的经营,不管怎么说都要给我们一些,坐享其成,而且贾琮那边利润又大,这岂不是把湘云卖了还划算么?这活脱脱一棵摇钱树啊!”

想通之后,他们心里都乐开了花!

贾琮权当不知道这一层,他比较满意史家的识相。史湘云这时看他的眼神倒充满星星点点了,她都不能细细分辨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贾琮是她人生凛冬里的暖日,她在心里面暗暗道:“贾琮真是我的光啊!待我有了经营权,一步步获得了家族的话语权,也许真能帮到他呢!”

贾琮虽然没有想太多,但是这种顺手一帮他人,而且被帮助的人不是坏人,然后被人诚心的感激,这种感觉……其实也是很爽快、清爽的。

很不错。

在《红楼梦》里面,贾巧的判词《留余庆》有“幸娘亲,积得阴功”。

这个案例其实是在说明,有时候你无意为之做了些善事,也许不能马上就有回报,但是过了些时间,回报的方式,永远是你意想不到的。

在原著之中,王熙凤做的这点数得出来的好事,也确实救了她的女儿。

当然这也是概率问题,而不是正比的绝对关系。

不过,力所能及地去做点善事,总要比专心为恶而受到报复制裁要好得多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很多富人要“乐善好施”的原因,包括王夫人也爱干这个。

此次宴会只是暂定了原本史家该经营的一部分份额的事,贾琮就告辞出来了,回到贾府时,他感到下人看他的眼光又多了几分敬畏,心想这些事传得倒快。

与此同时,薛家也很振奋,而在金陵的王家,也在不断收集各家亲戚的消息……

第447章 大观园的暖心,贾母的复杂

算是暂时帮了史湘云一把,让她不在她家里受苦,并与之增强了点亲戚和友谊的关系,贾琮略微欣慰地回了荣国府东路东院。

他书房匪鉴堂,香菱甚有礼节地屈膝福礼说道:“琮爷,几位姑娘和奶奶们在园子的议事厅,说有些事要爷定夺。”

贾琮想:“也是,趁南下之前,京城的事得先过问和安排一下。”

便点头去了。

香菱倚门微叹道:“唉,我们爷还是太忙了。”

“他哪天不忙来着。”晴雯笑了,她倒很习惯,也乐得在家里轻松自在,她们都不傻,倒还不会自相残杀。

尤其香菱,原著就说她“不俗”,以至于引得薛蟠打死冯渊也要把她夺过来,就知道香菱的“不俗”是什么级别了,因为薛蟠耍过的女人,估计他自己都数不清了,而香菱犹然能耀眼不俗。

柳五儿在庭院浇花,但进出的贾琮,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看她。在海棠银杏的掩映下,柳五儿越发地显得娇弱和黯然了。

贾琮虽不刻意去留意,他廷对回来之后,府里的反应,但一路走去,见他的人无不打招呼,笑中和行礼中带着畏惧,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可能事情太多了,此刻也无暇关心香菱晴雯了。

向北走,南北宽夹道北面的影壁仍在,那院并未萧瑟冷清,有那么一刹那,贾琮仿佛自己回到了十岁左右,也就是这里,是他穿越这个世界的斗争故事的开始之一,那儿原本是贾琏王熙凤的住处,这两年平儿也常叫人过来打扫的。

贾琮恍惚了一下,倒不是为了王熙凤,王熙凤不值得他去怀念,而是那曾经许许多多的事情,恍如昨日。

议事厅在大观园门口南边,三间小花厅,题有“辅仁谕德”匾额,元春归省时为众执事太监起坐之处,第五十五回李纨、探春、宝钗协理荣国府事务时,每日早晨在此会齐处理一应执事媳妇等来往回话,故家人俗呼此处为“议事厅”。

贾琮负手走进来,但听闻,金风飒飒,梧叶飘飘,枫林醉色,寒鸟悲风,蛩声惨切。

这样看去终究太阴森了些,此等奇观还好他自己是不会去造的,劳民伤财。

进花厅,三春宝钗黛玉李纨平儿等无不大松口气,薛宝钗杏眼微红:“传言果然是真的,你才去了史家那边,我们外面的小厮买办就来回你无恙,只要性命无忧,即便不升官也好。”

宝姐姐和自己一样在乎功名利禄的,有人关心的感觉也很好,贾惜春上上下下瞧了他一通,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可急死我们了。”

贾探春也兴奋得鹅蛋脸布上赤霞,在听贾琮说完了一切之后,她点头道:“史家的门楣是不是太高了?让琮弟驻足二十年未踏一步?嗯,此番待湘云丫头再来,那肯定是比‘爱哥哥’还亲切,要喊‘琮哥哥’,与你联诗作对大战一番,再来一次醉眠芍药茵,我都有放荡不羁的画面了,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贾琮笑了笑,生恐宝钗多心,看她倒没有任何表情,贾探春也发觉了,只看见反而是林黛玉撇了撇嘴,含露目翻了个白眼。众人皆知史湘云口吃,从小喊贾宝玉“爱哥哥”。

贾宝玉很不好意思,贾探春忙转开道:“琮弟,唉,你真是事忙,事儿太多了,来了这里还要你帮忙和做决定,生意毕竟是你做的。嗯,那肥皂配方已有人打探去了,还有玻璃。”

至于李纨,心下一松后便无反应了,她接道:“彩霞和钱启来说过,最先汇报的是彩云和钱华这对。想必贾蔷也应该清楚,还有贾芸。”

贾琮回贾探春道:“三姐姐有所不知,你们女儿家在闺阁都会闲出病来,男人更不用说了。那古圣贤托文昌帝君之名作的《训饬士子戒yin文》有两句我最是受用与拥趸:‘终年潦倒,岂负学苦文高;一世迍邅,悉是逾闲败节’,这‘逾闲败节’四字可了不得,我虽不是君子,但也谨记‘君子慎独’、‘君子不欺暗室’之教诲。就是因为‘逾闲’,太闲了,不忙的话,就会生出很多终生悔恨的事情出来。”

他目光怅然,这是前世经历过的感悟。

大家都听得安静了一会儿,细思起来大多赞同,李纨心道:“是啊,你要是不这么忙,这大家子在不在还两说。”

枕边人薛宝钗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贾宝玉沉默着,他不再去反驳先人的话了。

听闻配方泄露,定有内鬼,或敌人用种种方法打入了内部,不可不重视,贾琮坐下道:“也好,南下前我和你们一起处理,家事就应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嘛。”

“具体的名单呢?”

林黛玉捧上来道:“我叫小红去查的。”

林红玉在府里向来不称本名,就叫小红,因为怕犯了贾宝玉、林黛玉的名字。

贾琮拿过来一览后,面色凝重了一点儿。

林黛玉因宝钗守孝忙不过来,且宝钗还要照顾娘家的——薛蟠毕竟不是很会顾家。她与宝钗又姐妹相称,认薛姨妈做了干娘的,协理家务倒也上心,此处贾母、王夫人稍微看得过去一点。

黛玉出主意道:“太太说林之孝、周瑞两家都出去之后,没有老诚可靠的人去接应黑山村的庄屯,要我说,琮弟过了年再去,你也派几个人去把庄屯的上供物产一起接应过来。”

“林奶奶说得不错。”贾琮琢磨着,出去门口,唤了武状元进来,再叫孙福把俞禄叫过来。

贾琮的眼神瞬间变得慈祥柔和起来,他拍了拍武状元的肩膀,甚感有力,贾琮心下满意:“果然,由于武状元和伍三哥是自我阉割想参加太监评选的人,如此便能元阳不露,阳气稳固,肾气充足,又常修习功法、练习武术枪炮,端的都是好手。”

“武状元,麾下我最信任你了,你将来不会比艾双双差,带人去一趟关外黑山村吧,有什么事查查看看。”贾琮还吩咐他先去领三十两带上。

武状元霎时便热泪盈眶,艾双双那是何等地位了?原来我在琮爷心里如此之重?那……怎么说一路来琮爷都待我不薄,武状元倒身下拜,涕泪纵横:“奴才定不辱使命,琮爷放心。”

“去吧,将来我还有大任交付于你。”

男性下人是进不了园子的,故此贾琮得出门来,那俞禄、鲍二等是原宁国府的家丁了,此刻俞禄都不禁感慨万千,多年以前,在贾珍吩咐下,他们差点就箭杀了贾琮的……哪会想到今时今日,他们此去黑山,也不过是贾琮派去的充数之人,实则大权都被贾琮的亲信一一接管去了……

“噗……”他返身时见到跟来的薛宝钗在笑。

贾琮郁闷道:“你为何发笑?”

“没什么。”薛宝钗掩口不答。

“你莫不是看不上我的手段?”

“哪有,琮弟你太多心了。因你手段太高明,不像你的外现,我故此才觉得反差而失笑。”薛宝钗转回淡定道:“你快去处理别的事罢,我帮你参谋参谋。”

“不敢,不敢。”贾琮摇头。

“庞统做知县,怎会无材,姜子牙耄耋尚敢称飞熊,何况你呢。”薛宝钗故作委屈地福礼道:“妾身给你陪不是了。”

贾琮虽面色稍霁,但,有一个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妻子,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当然,眼下,他店铺的事,他很上心紧急。

……

荣国府西路暖阁,贾母靠在软榻上,岁月又让他佝偻了不少。

贾母眼神缥缈:“琮儿真去了史家侯府?”

“是的,老太太。”鸳鸯甜甜地笑道:“府里人都在说呢,贾琮和那边的侯爷开诚公布,许了些法子,他们就不敢再苛待史大姑娘了。老太太,赶明儿史大姑娘来看你,指不定多开心呢……”

贾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一想到是贾琮力挽了那么多狂澜,她凹陷紧缩的眼神就慢慢复杂浑浊了起来:“许了些法子,是什么法子呢?为何琮儿有那么多法子……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怎么宝玉不见昌呢?”

声音很轻,很小,很低微,鸳鸯都听不清:“老太太,你在说什么呢……”

烛火昏黄,暖阁里也受享着贾琮从海外带回来的檀香、西洋镜,自制的香皂等等,琥珀在帘毡外打盹。

同时,贾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似有所感,发出淡淡的微光,好像要离他而去似的。

【注释;1、文中有矛盾的地方在改,李纨王熙凤尤氏秦可卿这些等等,不能明写,否则可能会被毙掉,抱歉,前文还有类似描述是没改完,抱歉。但不用担心悲剧的问题,其他的做不到之前,不敢承诺什么。

2、谢谢所有订阅的书友。

3、我很早就看到百度有二三十万的跟读,小米多看也有三万多……如果你们是订阅的,且看到这段话,请来起点订阅!因为那些非阅文的渠道,我几乎收不到钱。

不是订阅的自动无视。

4、含露目:出自蒙古王府版石头记,俗称蒙本,称林黛玉的眼睛是含露目,一般认为比含情目更适合。】

第448章 众女憧憬、熙凤求谈

听了林黛玉的嘱咐后,贾琮安排妥当了去黑山村的人,再回来大观园门口南边的挂着“辅仁谕德”匾额的三间议事小花厅,贾琮忽然笃定地开口道:“关于我们店铺配方可能泄露的事情,我认为暂先紧盯着就可以了。”

“啊?!”薛宝钗李纨等等,在座所有人,包括贾宝玉,皆是不解。

贾琮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不是你的性格和作风啊!

“香皂、玻璃、砷凡纳明的秘方若是泄露,对我们以后的生意买卖很不利,那时好几家都能制造,也就没什么奇货可居,没了稀缺性和垄断,就只能做一般的小店铺了。”其中比较急的是薛宝琴,他们薛家并不是财产一体,大房二房早分了家,她才得以去游历天下的。

现在其兄长薛蝌能领皇商、他能帮忙做生意,全赖贾琮所赐和所研究出来的各种配方,是以她倒是看得很重。

“香皂肥皂本来时间一长,别人仿制出来是迟早的事,但是玻璃和砷凡纳明并不是那么简单,仅仅是去除玻璃的气泡,我相信天下就没有几家能够做得到。”贾琮胸有成竹地笑道:

“而且,在砷凡纳明之后,我辛辛苦苦建造的琉璃厂和玻璃技术可不能白费,我正准备用这些生产玻璃杯、眼镜,至于望眼镜要不要改进,还得和朝廷商量。玻璃的很多技术我并没有在琉璃厂完全施展,因为那不是我的亲儿子,我们在西小市和宁荣街都扩大生产作坊了,所以我不太当心。”

“此外,加了南洋香料的香皂,几乎是我们独有,我不相信还有几家能有这样的渠道和财大气粗。”

贾琮一说完,连向来出身富家、从容淡定、见多识广的薛宝钗也不禁瞪圆了杏眼,惊呼道:“玻璃杯?这也太奢侈了吧?怕是太贵,反而没有人买。当年凤丫头的玻璃炕屏,也不是家家有,宁国府还来这边借呢。”

“连玻璃炕屏都有人买,何况更小更便宜的玻璃杯呢?士大夫和富人商人最喜欢的不就是风雅?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这玻璃杯肯定有门路的,我看玻璃镜在我们家也有一些吧。”贾琮记得的,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的时候,酒醉闯入怡红院,很是稀奇那个西洋穿衣镜,她误认为穿衣镜照出的自己是她亲家。这个其一可见那穿衣镜比铜镜照得更清晰真实,其二亦证明它的稀缺性和珍贵,这时玻璃并没有普及。

“玻璃杯,不知使用起来是什么感觉呢?”贾探春憧憬道:“琮弟你赶紧造出来送我们几个吧!”

“我们大概也能去看看吧?”贾迎春静极思动。

“当然可以啊。”贾琮笑道:“在宁荣街就有扩大的作坊,西府有道路直通,我和府里的人陪着你们去,如此也不算出格。”

“过两天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林黛玉看看贾琮,再看看贾宝玉,默默地叹了口气,贾宝玉现在也彻底没了脾气,贾琮已经是贾府名副其实的顶梁柱了,现在的贾琮并不需要贾府的任何人,但是贾府却需要他。

现在史家、薛家和贾琮渐渐绑牢了。

也就一开始最位高权重、最有权势的王家和他关系淡薄一些。

但是,众人想,王家和贾琮还是会有联系的,因为其一贾琮的丈母娘薛姨妈就是王家人,其二王夫人还在,王家在金陵的所有产业,在没有被灭族之前,肯定还有的。

贾琮已经是她们大多数人的中心了,只是王家会放下身段来求他吗?

尤其是王熙凤,凤丫头与贾琮的恩恩怨怨,又岂是三言两语能道清的?

本来贾琮回来贾府,应该要全族主事人商议一下宗族大事的,不过到了此时,彩霞、费婆子和琥珀都来说,两位太太和老太太说让贾琮先歇息一下,等到了年节,一切再商谈也不迟,无大恙就好。

……

兴隆街,来此处做客的林之孝两口子,周瑞夫妇,来旺夫妇,还有此间主人冷子兴夫妇,当得到了贾琮安全无恙地从廷对归来,并且海贸大大获利、又增惊天功劳之后,他们全皆垂头丧气,外加骇然失色。

林之孝家的最先告辞道:“按老身说,大家也散了吧,琮儿如今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我们老两口倒不想再论此等事情了。”

说着拉了林之孝走了,这林之孝家在荣国府原是威势不小,到怡红院巡查,贾宝玉和袭人等都要恭恭敬敬,喊她“婶子”,她还能教训贾宝玉,被贾琮清退出来后,她原本很不服气的。

“林家的女儿正在为贾琮办事呢,估计他们指望着她养老。”来旺道。

“确是。”周瑞道:“我们就白白为府里辛苦半生了,到头来成为主子们内斗的棋子。”

“岳父且不必灰心,这宦海沉浮是常态,我们还得再和贾雨村联络才是,更得多送送礼。”冷子兴开解道。

他们出去市集散步,到得西便门一带时,戒备森严,禁军与内军密密麻麻,冷子兴问是何事,那个巡逻、老和他来往的曹总旗答道:“南边最大的战船和守军,亲自运进来的银子,皇上御驾亲自来接,兵部尚书也亲自去办,您说这事大不大?”

“要保证绝对不能出纰漏的!”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见内河战船开进来,最大的战船,这里的河道是开不进来的,但那些一百料的战船和密集的燧发枪、火炮,也让他们看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

金陵,物宝天华,人杰地灵,皇城周长九十六里,城门十三,外城周长一百八十里,城门十六。

这一天,金陵南城大中桥而西,由淮清桥达于三山街望门桥以西至三山门,又北自仓巷至冶城,转而东,至内桥中正街而止。

百货聚焉,其物力客多而主少,市魁驵侩,千百嘈杂其中。

此地商贸发达,距离秦淮夫子也不是很远,其中在山海书店金陵分店看店并学习的甄宝玉,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曾经的锦衣玉食挥之不去。

不久店外有人落轿,伙计通报有贵人来了,甄宝玉正大喜,迎出前店,忽见来者是位女客,云鬓花颜金步摇,带着侍婢奴仆,那女客刚见他便愣住了很长时间,问道:“你是……这儿的掌柜吗?”

“是,暂为代理。”甄宝玉想了想,心道:“莫非这妇人看我丰神俊朗,才移不开眼不成?”

说着刚忙迎进来带她看货,那女客便移了眼睛,甄宝玉只见她身量苗条,美中不足的是脸带病色,女客带着人挑货道:“京城山海书店是你们总店么?卖书也兼带卖香皂的?”

原来她是来买香皂的,也难怪,甄宝玉想,此物女人应该最爱了,甄宝玉答道:“正是。”

“贵府原来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府,阁下姓甄是吗?”

甄宝玉沉默了一会儿,道:“客人贵姓?”

“我是金陵王家的,想和你谈谈生意。”

“大宗的生意我做不了主的,要不然你找贾琮世兄谈。”

“好啊,我可以,你写信给他,我多购一点。”

第449章 王熙凤的计策

既然来客说是金陵王家的人,“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甄宝玉虽然自小和金陵四大家族少有交集,但也是耳熟了的,他父亲甄应嘉在世时,与金陵四大家族有官场来往,不然甄家被抄家时,也不会往贾家偷藏财物。

但甄宝玉基本上都在金陵,而金陵四大家族基本都在京城,因此他不怎么熟悉四家的很多人。

“连名也相同,相貌年纪更是几乎和老太太的命根子一模一样。”王熙凤心下嘀咕,这是她第一眼见到甄宝玉愣住的原因,过后又摇头想道:“命根子和心肝宝贝又如何?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唯有贾琮的权位实力才能保人……”

然而一想起那个贾琮,早先不过是她眼里不入眼的小屁孩罢了,一介庶子,身份低微卑贱,在她眼里与贾环无甚区别。现在贾琮却甚至能左右她的人生……很多时候想起来,他都觉得很屈辱和出离的愤怒……

想想一个本该被踩在自己脚下、成不了气候的奴才生的儿子,现在却爬得那么高,她这样大家族的正经千金嫡女都要仰望,怎不令她心里复杂难言,有时或是不服气,或是嫉妒,或是“蛾眉不肯让人”,总之那种种情绪是她对单独一个人生出的最多的了。

“贵店的肥皂多少钱一块?”王熙凤问道。

甄宝玉答道:“三十文,多买些可以给你降点价。”

“这么贵?我记得一开始在神都出来的时候,没到十文钱吧?”王熙凤皱起了两弯柳叶吊梢眉。

“嗬,这位奶奶知道如今的成本和行情么?再说每年、各地的物价都不一样,我们山海店铺的肥皂是最好用的,清洁、干净,用过的都知道。”甄宝玉的双手坦然地放在腹部,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他细心地观察到王熙凤露出一点好奇和打探的神情之后。

王熙凤不悦道:“那你们的成本是怎样?甄家兄弟,论起来我们都是世交,贾家和我们也是世交或亲戚。咱们可以合作合作,你们要是在金陵的采购方子上有问题,也可以找我。”

甄宝玉便默不作声,他是知道肥皂的制作需要纯碱、石灰和油脂的,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这时代的油脂便宜吗?不论动物油植物油,都不便宜,此乃其一。

其二是皂化反应的过程是比较繁琐,而且纯碱味道难闻、烧碱又会伤人,关键是仅仅皂化反应只是初步流程,这时代的肥皂皆是手工皂,不可能造出来马上就用。

不然的话,拿这肥皂洗手的人,手很有可能会废掉。

要注意的问题其实很多。

其三还有肥皂的软硬程度、清洁程度等等,这些,都需要慢慢地实验和改进,并不能一蹴而就,贾琮的山海店铺发展到今天,内部人员和工匠熟悉流程,外部的即使打探到消息,暂时也竞争不过贾琮的。

这便是贾琮没有大张旗鼓把店铺开遍全国的现实和环境原因,其他的皂角等也依然是有市场的,也是甄宝玉等不怕王熙凤能打探到的原因。

“这个自然会的。”甄宝玉客套地笑道:“嗯,王家奶奶买了三百块,对小店是大生意,我们这还有加了海关运进来的香料的香皂,这最低的卖一两银子一块,高的也有一二十两银子的,块头也够大。”

香料在古代是奢侈品,不论在华夏还是泰西,一直都很值钱。

王熙凤一时就感觉更复杂了,倒不是她没见过,东海缺少象牙床,龙王请来金陵王,这些她当初都应有尽有,那时,她还向贾琏的奶妈赵嬷嬷,炫耀过她们王家管着粤、闽、滇、浙四省的海关,当赵嬷嬷向他们说甄家四次接驾的威风和金山银山的时候。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前,王家的人和甄家的人竟然以如斯方式见面了!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这见面的过程,背后都是因为贾琮。

“你这幕后的东家真是好手段,海外的香料都把控了,我好歹帮你买一些,到西城去卖,我说甄家世兄,我们两家都有些旧世交,这些产品没人脉是不行的,我去打通打通,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那是自然,你拿去了要怎么用,那是你的事。”

“很好,金贵,付钱吧。”

甄宝玉拨了算盘,全算下来有两百多两银子,再看此时的王熙凤,倒不见多少铺张大气的意思了,听她的话,不见得全是拿去家用,甄宝玉想。

“神京来的消息说,贾子礼很早便请了扶柩回祖籍,到时具体的事务,你和他谈谈吧。”

走出滴水檐的王熙凤回身道:“到时候麻烦甄世兄通知姐姐一声了,甄家兄弟放心,你我同为落难世家,更该守望相助,若姐姐能援手之处,定不会不帮兄弟你的。”

贾赦这个她曾经的公公的死亡,知道后她也没有任何感情,她在贾府时本来就不经常去大房。

但是听到贾琮不久将要回这里,她的心便陡然提了起来,不知道是出于惧怕还是什么理由,王熙凤拍拍胸口想道:“新仇旧恨又有什么关系?和谁过不去,都不要和钱过不去,贾琮这些生意明显都可以做得更大的,所以去见一见他又何妨?”

不知不觉,回到石头城眺望贾府的方向,她都有点期待贾琮赶紧回来,赶紧见到他。

她对自己的敛财手段是颇为自信的。

她到了这一步,也看清了,钱很重要,没钱,办不了事,救不了命。

但是,和钱相比,权更重要。

因为有了权,钱已经不算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正所谓:酒色财气四堵墙,人人都在此中藏,若是谁能跳过去,不是神仙也寿长。

“贾琮不太重视此类店铺的原因,大概便是权名在手之后,已经不缺这点钱了,那我该以什么打动他呢?”王熙凤不禁思量起计策来,只要能让她代购一部分,她相信自己就有法子赚大钱,且听说扬州、苏州那边,都有在开分店。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我该完全消除和他的仇恨?还有巧姐将来的问题……”

“这位是个掉进钱眼子的人啊,看样子。”上元书生何逸进来对甄宝玉道。

“谁不是呢,不过这样的女人少见。”

第450章 惊呆众女

宁荣街,孙福把原来属于冷子兴的店铺接手过来了,但怎么得来的贾琮并不感兴趣。

大家族就是一个小朝廷,有不间断的明争暗斗,斗败的就要出去,卷铺盖走人,此乃常事,宁荣街对他来说地理位置不错,更方面府里管治和众女探视,他怎能放过?

这一日中午,待得叫家丁们清退了工匠和工人等,贾琮和众女都穿着棉袄进来参观了。

史湘云、薛宝琴都赶过来了,史湘云是常来的。

原属冷子兴等人的店面,被建立成了作坊,题了匾额“玻璃一窖”,贾琮甚至干脆不叫琉璃厂了,这就是属于自己的玻璃窖。

众女只敢跟在他后面观望,大多好奇不已,她们只见这儿有十个坩埚炉,有的坩埚炉里面只有纯碱、石灰石和石英,还是在贾琮、薛宝钗解说下她们才能分辨的,薛宝钗对于上百种绘画颜料都能口述,那些很多都是矿物。

有的坩埚炉里面纯碱、石灰石、石英石的比例不同;有的坩埚炉里面则是加入了硼砂或者长石,贾琮解释要以此得出哪种玻璃配方最好。

贾惜春惊奇道:“这每个过程都得实验和推敲好久吧?”

“嗯,也可以这么说。”贾琮点头道:“和作八股文的过程是差不多的,都是采集前人经验一步步试验和打磨而来,玻璃我们老祖宗造出来的有很多,但对我皆不适用,且有些又失传了。我不得不上下求索……”

他采集的还有后人的经验,当然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不便说出来。

贾惜春笑道:“琮哥哥也太厉害了!难怪妙玉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对你另眼相看呢!”

这回轮到贾琮惊奇道:“她不是在西郊白云观的么?难不成你常和她来往?”

“可不是呢。”贾迎春解释道:“妙玉本来被我家请进栊翠庵,大老爷去世后也来帮做法事,本是可以常来的,四妹妹因故常和她下棋来着。”

玻璃窖中,贾琮还设计了退火通道,烧制好的玻璃旁边,有好几袋赤色的矿石提取物,薛宝钗用棍子划了划,道:“这是硝石吗?你又不是在这制火药,何以用到它呢?”

“宝姐姐可见过此前的琉璃和玻璃有无色透明的么?”贾琮问道。

薛宝钗道:“似海外才有,神州不曾见得。”

“此因我神州玻璃有色,盖因烧热的玻璃水中,里面有铁,按我的说法是铁元素……不论绿色还是其他色,只要是有色,此等玻璃便不适宜做改善天下人生活的试验设备、望眼镜、老花镜、玻璃杯、穿衣镜等等。”贾琮说道,他说的乃是光学玻璃的重大作用,不仅改变生活,还能改变艺术,譬如照相机、光学图画等,还有军事方面,这也是他不遗余力弄玻璃的原因。

“原来如此……”众女异口同声,史湘云道:“那琮哥哥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我格物致知呗。”贾琮耸了耸肩膀,咱总不能说咱是穿越的吧?穿越不会点黑科技,咱好意思穿越过来么?

林黛玉眼眸熠熠生辉:“那得多久才能生产出几套玻璃杯呀?”

“快了,等几天就行了。”贾琮答道,接下来匠人工人们进来施工,女人们便不便停留了,他们只能退进里面去看账本之类的,谈谈管家的事情、诗书针织之类,意犹未尽的,但是比起以前在闺阁的裹足不前,她们现在已经是像阿姆斯特朗所说的“迈出一大步”了。

然后贾琮便细心督工起来,有很重要的一步,就是去除玻璃里面的气泡,贾琮把克里斯托弗、马太伊斯叫过来,道:“玻璃烧制好后需要澄清,加入澄清剂,比如食盐。但是,澄清剂遇热发挥会形成大气泡,其上升过程带出小气泡,因此气泡很难去绝。”

“故而,玻璃液冷却前不断搅拌,可以克服这一难关,你们泰西也是这样做吗?是否泄漏出去过?”

“不错。”马太伊斯道:“学士阁下,确实是不停搅拌。”

克里斯托弗道:“最终都会泄漏出去的,比如我们现在,不过是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贾琮:“……”

“那我们便在泄漏出去之前赚足银钱,其二,我们有资金、人才和技术,经验更成熟,因此可以一直保持技术领先。”贾琮斩钉截铁地道。

两个洋人下去后默默不说话,他们显然察觉了贾琮派火枪手秘密监视他们洋人的举动,两人边带领工匠搅拌,边谈论道:“这样的话,我们很难回去了。”

马太伊斯道:“你们葡萄牙可能都被英吉利女王接管了,我们尼德兰也可能那样。别忘了,英吉利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的女儿玛丽,曾登上了你们伊比利亚的王位,玛丽还和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结婚,她死后伦敦响起了欢庆的钟声。然而玛丽同父异母的妹妹、亨利八世和王后凯瑟琳的侍女安妮所生的人即位,她就是伊丽莎白一世。”

“如你所说,但是我不会忘记王国的使命,就像我们的人是第一个到达阿拉伯一样,远行和开辟就代表着死亡的。”

“那你不考虑另择明主吗,如东方人说的,良禽择木而栖。”马太伊斯。

“阁下可以自己去。”

贾琮命令经过大力搅拌之后,接着开始使用磨牙器模压玻璃用品。

此模压器用生铁制造,其上抹一层用桐油调和的木炭粉末,防止铸模和玻璃黏合。

玻璃液通过退火通道降温,再倒入铸模,工匠按压模压器,玻璃液成型。

遵化铁厂就在京畿,贾琮需要一些铁也不难,就通过当初的琉璃厂,南城的琉璃厂是皇帝批准的,从那里拿一部分过来。

通过加食盐、加搅拌程序之后,模压出来的玻璃杯,基本上没有气泡了。

有气泡的玻璃杯不仅有碍瞻观,难以在中层和上层推广,而且容易破裂。

之前贾琮在南城琉璃厂和朝中诸臣商议,多半采用古法,现在,通过十个坩埚炉不同配方的对比,各有长处,加硼砂的效果较好些。

事实证明,古人的技术方法并不是全都过时。

宁荣街玻璃一窖大获成功,接下来就是推广以及清理内部人员、内奸的事了,不过贾琮不急,在此之前就先送一部分给了管遵化铁厂的葛玄礼,一部分让他转交给皇帝。

好东西更不能亏待自己人,一部分贾琮自然是给大观园的姑娘和女人们人手一套,最后才送给长辈们。

藕香榭,大观园西部,水池敞厅,四面临水,左右回廊,跨水接岸,曲折竹桥,北与凸碧山庄遥遥相对,东与凹晶溪馆通行。

贾琮和她们在此用玻璃杯饮酒,大家只见那玻璃杯晶莹剔透,纷纷觉得新鲜感十足,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薛宝钗杏眼恍惚:“咱们确实可以试试在官家推广开来,一旦成风尚,哪有不生钱的。”

贾琮忽然想起魏晋时期那些好笑的事情来,“敷粉何郎”,以及集体嗑药,且是毒药,一定程度上形成了魏晋风骨,虽然他这不是毒,但风尚流行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名人、文人和他们当官的带起来的。

“好酒,好杯。”史湘云啧啧称叹:“待我带回去给两个叔叔瞧瞧,那他们就信我了。”

贾琮道:“云妹妹家以后帮忙卖这个货的话,名声总比砷凡纳明好听些。”

薛宝琴、三春、李纨等都感叹不已,为贾琮的发明创造惊呆和折服,当然能不能卖开来、赚大钱,这个还是有待时间和市场检验的,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贾琮的主观能动性,改变了这一切。

正把玩观赏间,莺儿快步来到贾琮薛宝钗之间道:“梅家来和薛二爷商量来着,姨太太说不好深管,琮爷和奶奶可要回去一趟?”

贾琮薛宝钗看薛宝琴面色,即使薛宝琴未表现出多大的厌烦和怒色,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几分哀怨的小眼神,都能使历练了尘世不少纷扰的夫妻看得出来,薛宝琴至少对这种父辈的包办婚姻不是很满意的。

她走遍三山五岳,海外诸夷,后半生若困于幽闺,也诚是悲剧,贾琮薛宝钗互相致意点头,都同意去薛家二房看一看。

第451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贾琮和宝钗来荣禧堂东耳房这边请安,准备都告诉贾政王夫人,以及东路的邢夫人一声,薛宝琴的事毕竟是贾家亲戚的事。

她们尚未到达时,贾政王夫人夫妇正在商议,并且叫彩云彩霞把贾宝玉叫过来训话嘱咐,王夫人慨叹道:“我原先是想着宝丫头不错,她是能持家的人。”

言语间大有后悔和责备贾宝玉之意,贾政却不以为然:“宝丫头家,终究是商贾之道。众人皆知她待人好,可她心中的丘壑深着呢!往后琮儿也未必好过,福祸相依,宝丫头性子其实极冷,宝玉怎是他对手?”

王夫人立时无言,呆了一会儿,才说道:“那这两年来,宝玉成家后无所事事也更不成了,所谓成家立业,这业我们可没看见呐。读书做官才是正道,谋个一官半职,如琮儿般可自保,以求宗嗣绵延,家祚永长。”

“这倒是无可厚非。”贾政沉吟道,事实上在红楼梦前八十回,贾政经历宦海沉浮之后,对贾宝玉的威逼程度有所减小了,大概他也明白了,做官就一定能长久荣华,这个概率其实不高,做官其实是很危险的,尤其贾宝玉又没有贾琮的那种阴险狡诈、铁腕手段……

因而贾政说道:“且到族学就读着,来年再去参加乡试,仍旧那样,好管教一些,叫黛玉也劝劝他,不求高官厚禄,但求往后做个文职或教书先生一类,至少能糊口谋生,不至流落江湖,衣食无继。”

王夫人出神了半晌,老爷何来由变得这么悲观了?但是想想……宝玉若是真出了荣国府与大观园这温室,可不就是如此景象吗?

不比那贾琮,如多栖的动物,遇水他会游泳,遇山他会高飞,遇荆棘他会跳跃,左右逢源、逢凶化吉、纵横捭阖、游刃有余,好好回想,贾琮这一生……不,这半生……也不,也可能只是四分之一的人生,就已经是无数个活着的传奇了。

贾宝玉到后不久,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应声,然后贾琮与宝钗夫妇才到。

见此情景,贾琮更是笃定自己儿时的明智,那么多辛苦没有白吃,不然现在仍旧在封建长辈权力的压制之下。

和他们说了薛家的事情,薛蝌薛宝琴是二房,早就分了家的,贾政王夫人都说不便深管,但亲戚有烦难处,贾琮力所能及的,他们倒是赞成帮助提携。

在癸酉本后二十八回的石头记中,几乎所有情节都对应了曹雪芹前八十回的暗示,其中就说到薛蝌一家其实过得很是窘迫,薛蝌父亲还是个盐官,但是两袖清风,不留财产给他们,后来红楼乱世,薛蝌不得已贩卖私盐被抓,嫁给他的邢岫烟到贾家躲避,抄家时又被点名抓去,仍是薛宝钗在暗中资助。

贾琮二人点头正要出来,不一时钱槐在二门外慌张回话道:“老爷,琮爷,太太,奶奶,有几个公府和伯府家的买办和厨房的,出来时跟小的们说,他们好几家的关外庄屯,物产山珍因为灾年收上来得少不说,而且……而且在东北艮土、北方坎水之地,又有戎羌夷狄趁机作乱。大概戎羌夷狄听闻了我内乱与天灾,便如此施为了起来,圣上又点了南安王、襄阳侯府二等男爵戚建辉等北上靖边……”

贾政、王夫人、贾宝玉都惊呼出声,薛宝钗亦略有惊色,王夫人呵斥道:“你可莫要浑说!方今天朝上国,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哪儿来那么多戎羌夷狄?”

钱槐本是常跟贾环的,王夫人虽用他,却不怎么信得过。

“太太冤枉,不信可问厨房的柳嫂子他们,还有张财家的、赖大家的等,那些常出府的都知道。”

“小的不过是来回报,好提前防范一下。”

王夫人只好叫彩霞赏了钱槐点银钱,钱槐欢天喜地地去贾环那儿去了。

贾政等便说是该多加防范小心了,说不定一场乱世真的会来临。

贾琮皱起眉头,他也知道红楼梦不可能没有乱世的,连王熙凤的判词都是直白地点明了“凡鸟偏从末世来”,要什么样的景象才能称得上末世呢?

还有,红楼梦第一回的甄士隐的好了歌,又是明明白白地说明了“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脂砚斋在此批了“柳湘莲一干人”。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脂砚斋批的是“宝钗、湘云一干人”。

而要达到这个条件,就只有乱世或者末世,不然柳湘莲等人怎么做得了强盗?

必须有两个原因促成,一是内因,家里耗尽,二是外因,大环境不再安宁了。

好在贾政王夫人听了薛宝钗说贾琮派了火枪手和好手去接应的,才略略放心,贾琮也是督师大学士,督师允许拥有亲兵和一部分火器护卫。

贾琮他们起身时,贾政忽然说道:“襄阳侯府的公子,派人来问探春的婚姻。往前南安郡王家的和亲,你一力拒绝,我们心里也不赞成。这个戚建辉你应该是见过的,倒也门当户对,不知可有异议。”

“他在东城有店铺和我合作,记得还是生得颇为雄壮威武,一表人才。我所收集到的情报中,戚建辉此人倒没什么大的缺陷和罪恶,三丫头若无抗拒,我自无异议。”贾琮说道,却隐隐感觉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戚建辉此人在红楼梦中是露过一次脸。

南安王这些年败绩连连,贾琮对北方的战事没有多少信心。

趁着年后南下,他更要好好谋划自己的后路了。

北方的境况更复杂,他手中的情报也有限。但早几年去长安的余彪回来已久,锦衣卫应有不少消息,特务的情报,应与他好好谈谈。

出来时往北走,贾琮突然想看一下贾宝玉的通灵宝玉,贾宝玉满不在乎地摘下来给他看,根本不像王夫人和贾母那样宝贝得不得了。

通灵宝玉上面,除了人们所熟知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以外,背面还有十二个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贾琮道:“宝二哥以为,背面的十二个字有应验的么?”

贾宝玉想了想道:“当年我和风姐姐都着了魔,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让我和风姐姐安于一个病房,房门悬挂此物,而后我们两人皆无事了,这算吗?”

“算,这就是‘一除邪祟’了。”贾琮知道那是红楼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通灵玉蒙蔽遇双真”,并且跛足道人说“青埂峰一别,展眼十三载矣”,即是贾宝玉十三岁,他十二岁的时候。

也即是说贾琮改变了很多事,但是他不去改变和参与的,依然在按原著的轨迹发生着,而且,通灵宝玉神话般的神奇作用、一僧一道两个仙人都存在。

那我岂不是改了一僧一道,还有警幻仙子他们的初衷?

贾琮没来由地担心起来!

他嘱咐贾宝玉好好看管,既然如此,通灵宝玉上的后面两件事肯定还会应验的,而神仙道法中事,自己虽一时无法改变,但可也没对薄命司的人作恶杀伐啊,应该不会惩戒自己,而且自己文学武学都勤耕不辍,也许可以借医武两道去窥红楼神话的门径也说不定。

几人返回大观园,薛宝钗贾宝玉见贾琮思虑深重,便不打搅他,薛宝钗就叫莺儿去蘅芜苑收拾一下东西,备好车马轿子,刚走过沁芳桥亭来,紫鹃、春纤迎面来了,紫鹃道:“二爷琮爷宝奶奶,咱们奶奶又有佳作了呢,说要做个十独吟,正写着呢。”

贾宝玉听着兴味盎然地赶去了。

十独吟?贾琮心下思索起来,脂砚斋确实有说林黛玉后面做了十独吟,但是红楼梦前八十回并未看到,难道这里他可以亲眼目睹?

薛宝钗沉默无语,贾琮忙道:“我们回来再看也不迟。”

便和宝钗先出去了。

第452章 宝琴湘云的爱慕

薛宝钗叫莺儿吩咐下去备的是一顶翠盖珠缨八宝车,这车有绿色的车围、珠子串成璎珞,八宝即是八仙手中的法器纹样,为葫芦、洞箫、渔鼓、檀板、宝剑、荷花、花篮、拐杖。

这是一种装饰比较华丽而又显得清新飘逸的车,并无品级,多为贵妇乘坐。

莺儿是叫张材家的去备的,后者专管轿帘方面的,薛宝钗拉了贾琮的手上去,贾琮迟疑了一下才进轿子。然后轿夫抬着,往薛家而去。

他坐轿的次数很少,多半是马车、马匹、船只之类,人力抬轿让他有些不习惯。

而且也是这两年来,与薛宝钗挨得最近的一次了。

时间改变了很多人的很多东西。

薛宝钗仍旧不施粉黛,比两年前大概要清瘦了些,但是以宝钗微胖和丰*腴的身姿,即使清瘦一点也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弱不禁风瘦骨嶙峋。

她的身材该是比较壮实的。

除了开篇还带着娇气要吃冷香丸外,此后她基本不生病,身体根本没有大碍。

一直在锻炼、习武的贾琮更不用说了,身子最强健不过,他现在都有勇气说出“我要打十个”。

两人缄默无言。

随着轿子的晃动,渐渐走出了宁荣街。

也许所有夫妻,到最后往往会变成亲戚或者朋友。

贾琮此时忽然记起一个老鼠实验,把一对雌雄的老鼠关起来,它们一开始会频繁交#配,最后慢慢减少,直至没有。

但是,接着再放入另一只雌鼠,雄鼠又会同样地开始上述的操作,如果一直不间断地放入雌鼠,雌鼠一直会和它们交&配到死亡。

虽然和老鼠是不同物种,但是人类在面对新鲜的、更多的女人时,分泌的多巴胺和得到的刺激差不多是类似的。

人类的自我安慰也是分泌这种东西,久而久之大脑会自然形成奖赏机制和固定的神经递质,和有毒的东西成瘾那般,对身体、精神都非常不好。

这就是男人为什么要节制和淡化这种性的方面的成瘾的原因。

显然固定的、少的女人能让男人安分和淡忘下来,多巴胺虽然是动力源泉,但促使它分泌的方式有很多,并不一定非要那种伤身的事情不可。

不知何时,贾琮感觉到手中有一股暖流,原来薛宝钗已慢慢握住了他的手,贾琮笑了笑,也没再起太多其他的心思。

春秋之yin-%乱,皆败国而亡家。

风雅之刺讥,尽鹑奔而鹊逐。

故逆理乃自戕其性,而贪*yin即自伐其身。

人事一乖,天心尽怒。

桂香上苑,非洁己者难邀;

杏宴天恩,岂污名者可得?

……

薛家也就在西城的,在那恒舒典当铺附近,然而稍微远离一些八公府在西城中心范围的聚居区,盖因薛家乃商贾之家,不在勋贵行列,地段选不上最好的。

此时薛宝琴也带着史湘云回来了,她们不和贾琮一路,回家后就到里间偷听梅克念和薛蝌商议,薛宝琴和史湘云年纪相仿,性子相近,谈得来。

这薛蝌家又与恒舒典当铺有一小段距离,但大抵在一个胡同,贾琮他们不多时到达,院子为一个小四合院,与薛姨妈薛蟠一房的院落有很大区别。

贾琮也权当是走一趟亲戚,进正房与薛蝌、梅克念父子寒暄过了,薛宝钗也自进了里间。

贾琮看那个梅克念的继子,是个儒生,方巾襕衫,只是细微观察下,有几分倨傲之色,难怪呢,这就是翰林世家的优越感么?我堂堂双料大学士有说什么了吗?

再看梅克念,中年之人,却仪表堂堂,眼神清澈,不是让人很讨厌,贾琮干咳两声道:“梅大人是来履行婚约的?执意要娶我这表妹?”

“不错,人无信不立,天有日方明。”梅克念有板有眼道:“这约定可不能不算,老夫还有当日和薛二老爷的约定文书,手印作证,贾大人若要反悔,老夫轻则告官,重则宣扬开来,你贾家薛家的门楣恐怕也会有损吧?”

贾琮眼睛眯了起来:“据我所知,梅大人当年的科举,有一个座师是张分宜?”

此话一出,房间完全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梅克念瞪着眼睛,默不作声。

“我知道大人祖籍也在南边,我乡试座师董安国也是南方浙人。”贾琮眼睛只看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中的酒。

很多年前,徐阶为了对付严嵩,不惜把自己嫡亲的孙女嫁进严嵩家,终于斗倒了严嵩时,亲生孙女也跟着陪葬。

那个女孩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贾琮不知道梅克念身后还有多少利益牵扯,但不到万不得已,这种事他暂时还是不会做,手段毕竟是有很多种的,即使这梅克念为官并无贪酷之声。

没想到其子梅文衡却仰头道:“薛世兄,我梅家乃翰林世家,贵府已是这两代绝无官身作护身符的了,王家再显赫,金陵龙王也到了落滩的一天,想我梅家翰林世家,不日我也可进其中,不至于辱没了你们薛家的门楣罢?”

正所谓: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

贾琮眼神忽然冷了下来:“既然你家门楣如此之高,薛蝌世兄,这婚约我们不谈也罢。虽是长辈之约,但也可私下解除,我表妹宝琴亦暂无此意,两位请回罢,来人呐,端茶送客。”

“此亦是吾意。”薛蝌也站起来点头道,有贾琮撑腰,那种气场让他一下子底气十足,腰杆子都直了起来,平常他都无这底气。

梅文衡哼了一声,大有认为不识抬举的意思,他虽不敢和贾琮直接相谈,但却不把薛家放在眼里,这大概就是官家眼中的商家。

里间史湘云啐道:“这人亏是儒生呢,这样看不起人,宝琴过去必也会遭奚落冷遇,甚而毒打,还是贾琮表哥回绝得好。”

薛宝琴静静地眨了眨眼睛,眼睛忽然布上了雾蒙蒙。

“贾大人,既然作为兄长的薛蝌也不同意,老夫也暂不强求,但是,你们若是回转心意,老夫还是照样要按文约作数的。”梅克念摸了摸胡须起身,却是并无多少生气的样子。

就算是利益联姻,贾琮也觉得梅家还没有自己的威望大,不值得,再说薛宝琴按这路线走,薄命司的人都注定是悲剧,那何不既遂她心意,又挽救这悲剧呢?

至于继子的事,倒不稀罕,曹寅儿子曹颙死后,曹頫也是过继过来当家做官的。

因此有红学和曹学的人认为,贾政或贾赦也好像是过继过来贾母这边的。

那梅文衡似是没发生过此事一般,临走前恋恋不舍地看着贾琮的玻璃杯,打探道:“不知大人这玻璃杯何处有卖?”

“宁荣街玻璃一窖产的,现在恒舒典附近应该都有销售。”贾琮也突然换了个笑脸,像个生意人一样。

对他来说,官场是官场,商场是商场,公是公,私是私。

梅文衡欢喜地躬身道:“多谢!”

梅克念、薛蝌:“……”

薛宝钗、薛宝琴、史湘云:“……”

梅克念也觉得这玻璃杯还真新奇,用它装酒感觉很干净很清澈的样子,他刚跨出门槛,忽见香菱后面出来,那眉心胭脂痣很显眼,突然道:“冒昧一问,这位奶奶是江南甄家的么?”

贾琮似是察觉了什么:“是,不过甄老先生传闻已经出家了,不知所踪,姑苏势利街人情巷也早是瓦砾场了,怎么,他家是你故人?”

“算是故人吧,不过来往不多。”梅克念看了两眼也就去了。

贾琮略微讶然,方才回想到甄士隐的身世,甄士隐救助贾雨村时,脂砚斋批语云:“士隐实是翰林文苑,非守钱虏也,直灌入‘慕雅女雅集苦吟诗’一回。”

即是说甄士隐也是翰林出身的,故而梅克念与他认识倒也说得通。

贾琮再看香菱,倒无甚表情,可能她习惯了埋在心里吧,不管怎么说,“菱花空对雪澌澌”的悲剧已经被他挽回了。

薛宝琴乖巧盈盈地出来,给贾琮行了大礼,她的脸如瓷玉般,让人看就心生欢喜,也怪不得贾母一见就疼爱得不得了,风头直逼宝玉黛玉,她眼神含了种种欢喜的情绪:“多谢贾琮表哥,我和哥哥一定给你好好打下手的!”

她此刻看贾琮的眼神有亲切有爱慕,和之前的史湘云差不多,此刻史湘云正看得乐呵呢,贾琮似有察觉,但也没想太多:“好了,一家人没必要那么客气。”

薛宝钗眼神微转,又是感动又是悲哀,心道:“哥哥终究差薛蝌兄弟太多了,我也不能怪琮弟不亲近他,此诚可悲。但琮弟也没把我家人当做棋子,此诚可喜。”

她先告辞退下,回到薛家闺阁中,与母亲略略商议几句,就靠在床上出神,这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可有时候为何会有一种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呢?

第453章 收获两迷妹

如果没有贾琮出手帮忙的话,薛宝琴想自己大概会遵从很小就被订下的婚,遵从兄长的意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往后结局悲剧与否谁也不知,但她与梅家之子彼此不识倒是真的。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习惯了贾琮的优秀和保护,她今天看到梅文衡露出的一点倨傲时,就觉得和贾琮相差未免太大了,既然梅家也那样看不起,又何苦去高攀呢。

本来薛宝琴的结局确是嫁给了梅翰林之子,但是她不入正册之列,笔墨甚少,不论是程高本红楼梦,还是癸酉本石头记,都写得不多。

薛宝琴在书中更多的是一个见证者,旁观者,比如前八十回通过她观察叙述了贾府的祭祀礼仪。

相比史湘云的“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把儿女事情略萦心上”,薛宝琴就更偏向艳丽一些,书中描写她雪中红梅映人,胜似仇十洲的《双艳*图》。

如果说薛宝琴对贾琮亲切爱慕之情更多一点的话,那么史湘云在此基础上就有更多的感激之情了,因为贾琮帮宝琴,主要在于产业上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暂且称不上救命之恩。而贾琮帮湘云,于她自己来说是真真正正地脱离了苦海。

宝钗香菱都回去了,贾琮和薛蝌商量了些事情,无非是生意场中和皇商的事,现在贾琮也觉得薛蝌比薛蟠更可靠、更靠谱,薛蟠更多的只是顾及他自己的玩乐享受和脾性。

“贾琮表哥接下来要去哪儿?都快年节了,要不你就在园子安歇几天,家里的事让我们忙就行了。”薛宝琴已经开始主动请缨了,她没有过多的局促,双手托腮,可能从小外面走惯了,少有拘谨。

“嗯……”贾琮沉吟道:“我还要处理内奸,那些都是男性的工人,且在作坊内,和府里有一定距离,你们还是不便处理。还有关外庄屯进贡的事,这又是打打杀杀的,难不成让你们几个弱女子去接应不成?”

史湘云和薛宝琴脸色都耷拉了下来,有点垂头丧气,她二人其实各有各的美,湘云醉后如胭脂芍药,宝琴自带天然艳丽,自然纯真的美。

“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年节横竖都要闲下来,不过还有好几天呢。”贾琮站起来和薛蝌告辞,便离开了。

贴身丫鬟翠缕道:“姑娘要常见琮爷也不难。”

“怎么不难?”湘云咦道。

“待琮爷封了爵,姑娘过来做夫人,不也就成了?宝奶奶宽宏大量,人人皆知的,现今又无子,多几个夫人,想必她也乐意。”翠缕理所当然地说道。

“死丫头,瞎说什么呢,可是灌了太多黄汤!”史湘云脸色酡红,啐骂不已。

丫头小螺也道:“咱们姑娘更能成了,宝奶奶是姐姐,有姐姐说情,妹妹要嫁过去岂不是更方便了?”

薛宝琴本在笑,听得贴身丫头此语,再大方也不好意思了,反倒是史湘云拍手大笑了起来。

“你们都别闹了,云丫头,既然贾琮表哥诚心待我们,我们诚心待他便好。他一直有事在身,我看那肥皂就不能细细地经营。”薛宝琴认真道:“不如这般,咱们各自的店里,先各自送人一批,再把口碑扩出去,肥皂定能卖得更好的。”

“不错,还是你有生意头脑。”史湘云满心开心欢喜,一时又觉得如梦似幻,想当初,在潇湘馆的薛宝钗还收藏了当票,不告诉她们是什么,林黛玉都觉得当票很惊奇,她们都没见过世面,而现在都是因为贾琮表哥,她们不但学到了更多,也过得更开朗了些。

……

恒舒典当铺附近的薛家作坊和店铺,薛家的揽总张德辉坐镇。

“五十两二套玻璃杯,你们贾薛两家好大的胃口啊!”梅文衡听说价钱后暴跳如雷,你们怎么不去抢呢?!

不想张德辉老神在在,双手抱臂地冷哼道:“告诉你们,再不买就买不着了,这几天玻璃杯已经是时尚,贾大人都送给了圣上、六部九卿中有名望的大人们,真名士,要的就是风流,要的就是意境,要的就是这份阔气!”

梅克念咳嗽道:“拿三套出来吧,我给会票。”

张德辉大喜,今天生意真好。

他们买了离开,梅文衡不解:“父亲……”

“先备了送上官,不然以后就涨价了。”梅克念道:“海外也有玻璃杯,但是运过来价格更高。”

“薛家就先这样吧,若是你看上了薛家小姐,真见面了,我们就据理力争,不行呢也不怕,总之能站稳哪一边就站哪一边吧。”

……

西城镇国公府大街的秘密作坊。

这里和贾琮作坊一般的也建立了坩埚炉、竖炉等,牛继宗志得意满:“哈哈哈,贾府自己也不团结啊!我们的人一去蹲点守候,给了银子,一开始那个荷兰鬼马太伊斯也不愿意,后来到底有一个叫钱槐的,拉拢了几个工匠,撬出来了一些秘密!”

“其中那个肥皂是流程较简单的,我们就从这个开始喽!”

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文英姿勃发,按照手中文件的记录,一边指挥工匠,一边道:“已经探清那个钱槐是贾政小老婆的人,怪不得和他们府里不和睦呢,不过老牛,以后和他们接应还是得小心一点。”

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道:“老陈放心,我们都是在西城马道婆的药王庙秘密接头的,那马道婆也是和赵姨娘的人一伙的,不过不是赵姨娘做主,但是他们为了钱,都精明得很,因为那边的钱,贾琮的铁腕手段,可没多少人敢贪。”

柳芳点头道:“照此说来,不仅钱槐,就是另外的钱启、钱华,还有马太伊斯,都有希望打通的……”

“啊!”

忽然有几个工匠手捏手地惨叫起来。

“啊!”接着陈瑞文也惨叫了一声,因为有东西溅到了他:“该死的!这玩意能伤人!”

纯碱的反应还有生成的氢氧化钠都是能伤人的,钱槐可没亲自试验过,他去帮忙管理的店铺,大部分工匠都是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他具体流程,作坊也不让他们进,只是进店铺罢了。

陈瑞文挨得不是很近,只是手烫伤了一点,有些他们的工匠就严重多了。

几个公府和勋贵家的公子、家主们,无不看得触目惊心!

侯孝康惊悸道:“这碗饭看来不是很好吃啊!”

陈瑞文愤恨不已,发狠道:“该死!我们一定要得到完整的过程。”

“贾琮,你得意不了多久的!”

一群人都叫骂了起来,浑然把他们偷窃的对象贾琮变成了发泄的对象。

第454章 林黛玉闷作十独吟

贾琮从薛蝌家出来后,到恒舒典当铺探望一趟,恰巧遇上了贾芸,后者正与一个壮汉和一名女子谈话,贾芸见了贾琮,向他行礼问安,并介绍道:“琮叔,这人是我邻里坊间的醉金刚倪二,这位是茜雪。”

茜雪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贾琮道:“茜雪之名似乎在府里听起过。”

贾芸笑道:“琮叔好记性,她原是宝二爷房里的丫头,因打坏一个茶盅子,被撵了出来。”

倪二行礼后接着贾芸的话头说道:“西府的辅臣大人,草民这厢有礼了,多年前茜雪姑娘出来后,街头卖菜不易,我便常照顾她一二,后来她又在恒舒典谋了业,我们与芸二爷来往也就更密了。”

“难为琮爷记挂着。”茜雪很感激地福礼道:“且进来坐下,奴婢这就去端茶。”

“先不必了。”贾琮倒是没怎么留心记下茜雪,只是当年的事情,府里传得快,他自然听自己的丫头说起,这样而已罢了。

茜雪被撵出去也是原著贾宝玉该有的剧情,也同样因为贾琮不去掺和,所以此处没有改变,但是……

恒舒典当铺可是薛家的啊……

这其中真的没有别的隐情么?

“算了,陈年旧事,一扒出来,我和宝钗皆不是完美之人,过去的,就当过眼云烟罢了。而且原著有‘醉金刚轻财尚义侠’,根据脂批,茜雪也不是无义之人,宝钗、贾芸与他们交好也不错。若是将来有难时,利益联盟,总是比不过义气人情的!”贾琮这般想道。

因此和颜悦色地和倪二、茜雪说了几句,倒是让他们暗暗想道:“都说贾琮是个铁血杀伐的人物,如今看来却是观之可亲。”

之后他便秘密隆重地吩咐伍三哥、龙鏊和贾芸三人:“把家丁和亲兵都带一半去细细排查,联络谢鲸、余彪等暗中通融协助一下,务必彻底落实工人们的奖赏、举报、连坐、惩罚制度,年节之前,一定把内奸给我揪出来!”

“那揪出之后?”伍三哥很淡定。

“你两个通知所有作坊店铺的工人和管理,孙福通知所有内宅管事奴才,就绑在玻璃一窖,我要所有人都光明正大地看看怎么处决。”贾琮冷哼,面目也渐渐阴鸷了下来!

那些都是他辛辛苦苦带头研制的技术产品!他带自己人也从来不薄,契约里面都写明了泄露产品秘方的下场!这种事这种人他怎会轻易放过,要不然他也走不到今天了!

贾芸等领了吩咐而去,贾琮又想起柳湘莲来,“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柳湘莲、薛蟠跟他称兄道弟的地方多些,但是,贾琮现在是一个团体的核心,称兄道弟的团队,其实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因为若是靠讲义气、兄弟那一套,那么公私、赏罚就不能分明,进而也不能壮大和起飞。

一代奸雄曹操,最后还是杀了为他官渡之战献计而获胜的谋士许攸,盖因许攸就想称兄道弟,没有上下级的自觉性,让曹操威望大失。

故此很多帮派,最后都谋不了国,只能霸占一小方土地。

而我们反观地痞流氓出身的小人刘邦,最后却谋了国,他也有不少兄弟在酒席争功,不顾他颜面,樊哙、夏侯婴莫不如是,然而儒家子弟叔孙通的制定礼仪之策一实行,尊卑有定,上下分明,那些功臣也不敢闹了。

萧何月下追韩信,兔死狗烹也诚可悲,制定尊卑似乎与自由平等相去甚远了,但是,团体之中要进步非如此不可,譬如太祖开国时,有一条铁律就是他们团体必须对军队有绝对领导权,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

大同社会与天下为公毕竟相去甚远,古代与现代这方面不同的,也仅是古代把人的等级明明白白摆出来,而现代把这个隐去,但等级依然是存在并且长期难以消除的。

而柳湘莲等人,某种程度上是他的下级。

即便薛蟠是亲戚,但是亲戚在团体事业中,又是更要十分提防的。

思虑了这些,贾琮感到有点疲累,便回了荣国府东路东院,一边锻炼一边等待关外传来的消息。

贾琮从小到大,锻炼和学习从来没有落下过。

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除八段锦外,他现在还练习上了太极、八极和形意内家拳。

炼气存不存在不好说,但是内家拳,这是真实存在的。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后者是前者的重要基础。

次日,他还在院中练了半天,然后去打水洗澡,晴雯照顾打理院里花鸟去了,进来的是柳五儿,送衣裳、洗浴用品等,不是很熟练,较为胆怯的样子。

贾琮穿好出来,看她容貌、身段、品性都不错,料想留在他这里当差也还可以,晴雯眼见此景,撇了撇嘴,但是却不敢在贾琮面前打压下级争风吃醋之类的了。

“以后你和晴雯轮班,到里间来吧。”贾琮吩咐,反正她丫头也不多。

柳五儿听了不禁大喜,跪了谢恩,按理如此她的月例是要加的。她一心想进来府内当班,一是为了贴补家用,二是明知自己生得不错,有这心气儿。

此点倒并无好坏,人谁不想往上走呢。

“方才珠大奶奶那边的碧月姐姐来说,林奶奶那边有事儿,叫爷过去一趟,琏二爷宝二爷他们也在呢。”柳五儿低头答道。

“好了,晴雯跟我一起去吧。”

柳五儿心道:“这位爷也是心细心好的人,倘或晴雯接下来在我旁边,免不了要挖苦打压一番的。”

霜雪覆盖了大观园,白衣皑皑,银装素裹,贾琮都想在里面找一个住所长居了,但一来宫里元妃并未传过旨意,二来他也不想在脂粉堆里消磨了英雄气,想想也就罢了。

到了潇湘馆,修篁斑竹挺拔而立,傲雪迎风,娥皇女英之灵不屈于寒风彻骨,竹节竹叶在风中飒飒作响,贾琮听众人一解释,原来是林黛玉作出了十独吟,叫他们都来看看,另外还有一些事务等,襄阳侯府公子戚建辉在出征之前,也来问婚了。

贾琮他们看林黛玉写的第一首是《朱淑真》:

诗魂恨断镜妆残,良人意薄醉谁管。

孤雁声嘹寒侵被,春衫有泪登眉山。

第455章 黛玉之傲

朱淑真是南宋才女,遭遇与黛玉颇类似,其有断肠集,故林黛玉诗云:“悲歌一曲出钱塘,巧韵吟成人断肠。梅竹有缘垂千古,鸥群无故困鸳鸯。”

后一句旨在述说朱淑真的婚姻不幸、寓居汴梁以至文集被父母付之一炬、落寞而死在钱塘。

“清新灵俏,丽而不俗,果然是潇湘妃子一贯的风格。”李纨赞叹道:“就是这悲凉的气韵一直未改。”

就连贾琮也觉得林黛玉的才情,真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与生俱来的,后天稍稍雕琢学习,先天之赋便如泉涌而来。

贾宝玉道:“古来钟灵毓秀的女子,历朝历代皆有,可恨她们不能参加科考,否则如朱淑真、李清照之流,和林妹妹,考个功名大抵如探囊取物一般。不似我落榜几次,父母仍要我秋闱乡试,不知老天要我这须眉浊物有何用。”

贾琮忽然想到钱钟书的“你很好,但是全无用处”的话来,他不知该喜该悲,因为前世现代的他,对于女神之类是无缘的,而这一世不能和他一起竞争的女神们,他倒是能有交集,且有拥有的可能。

他们旋即观看黛玉的第二首《李清照》:

赌书空忆泼茶时,铁马敲风乱入诗。

青女不谙霜雪苦,忍将剩冷锁残枝。

“好!”此次是李纨、探春、惜春、贾琮一起抚掌称赞,几近异口同声。

但凡对传统文化稍感兴趣的人,大概不会陌生“赌书泼茶”的典故,此典出自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既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后常用赌书泼茶来形容夫妻之间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而黛玉诗云“空忆”、“铁马敲风”,这是李清照中年、暮年渐渐走向凄凉的景象了,那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随着丈夫赵明诚的胆小怯懦和去世、迁都杭州(临安)、遇人不淑而消失殆尽了。

青女为掌管霜雪的神,“忍将剩冷锁残枝”,意为连李清照的风烛残年都不放过,实在冰凉人心。

贾琮道:“南宋迁都杭州的二十六年,李清照在一片凄凉晚景中沉吟低唱,辛弃疾却参加乡举,反金复宋,杨万里刚进士及第,踌躇满志,陆游得罪秦桧,被贬他乡。而南宋一位有名的词人,也是在此年出生的,他也和朱淑真一般到过汴梁,不过,他在汴梁遇到的女子占了他词作的四分之一,而朱淑真却无这般好运了。”

贾探春沉思道:“是姜夔么?”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姜夔这一首千古绝唱,我们少有能及的。”

林黛玉起身走着道:“姜夔出名的还有应范成大之邀而作的《暗香》、《疏影》两首,但像琮弟说的,他在汴梁作的最合我意,其中有一首《鹧鸪天》道:‘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潇湘妃子的十独吟自然是吟咏十位史上有名的女才子,除上述朱淑真、李清照外,《冯小青》一首亦值得称道:

烛花剪梦恨难双,雨暗罗衾泪暗江。

一自孤山春尽后,荷花柳浪枕幽窗。

冯小青是明万历才女,为大妇所妒,十八而卒。

其余才貌双全的女子分别是张五娘、霍小玉、苏小小、关盼盼、苏惠、卞玉京、叶纨纨。

张五娘、霍小玉皆是戏剧中人物,霍小玉见唐传奇《霍小玉传》,黛玉诗云“灞桥柳色困娥眉,折尽青丝几日回”。张五娘在贾琮原先的时空不存在此人物,是这个时代的戏剧人物之一,可以类比高明的元杂剧《琵琶记》中最出色的赵五娘。

苏小小为南朝齐时期歌伎,关盼盼为唐代名妓,二者皆是晚景凄凉。白居易写了三首关于关盼盼的诗,林黛玉在这里写的是:“半床明月半帘霜,燕锁空楼泪暗殇。欲舞羽衣人不在,白杨成柱魄成霜。”

这时湘云等人来到,香菱插口道:“据闻白居易三首诗写死了关盼盼。”

贾惜春笑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香菱边想边道:“最早见南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另文天祥《燕子楼》一诗:自古皆有死,忠义长不没。但传美人心,不说美人色。《全唐诗》中,亦见此类记载。”

史湘云在想着,贾琮摇头道:“这只是传奇的手段罢了,来源于生活,却不能完全当史实看的。至少在宋、五代十国之前,关盼盼事迹仅见《白氏长庆集》,后来的一切都是附会,因为只有名人和名妓的故事撮合杂糅起来,才能流传后世。”

在贾琮看来,就如金庸在《神雕侠侣》写的尹志平,金庸原意是“天残地缺”,他从不完全按史实来的,而是真真假假,像《红楼梦》,金庸又受西方大仲马《基督山伯爵》等历史加幻想作品的影响,从而因为“龙骑士”,尹志平让金庸写出名了。

关盼盼和白居易的事,也是这样被家污蔑了的。

贾琮是正经科考出身,八股文要求史学底子,众女自不怀疑他的考证功夫,史湘云道:“原来如此。”

苏惠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才女,卞玉京明末秦淮八艳之一,叶纨纨乃明末吴江豪门才女,叶绍袁、沈宜修的女儿,沈宜修是一门三才女,叶纨纨的姐姐叶小纨是神州首位女戏曲作家,代表作《鸳鸯梦》,沈宜修叔父沈璟,是南曲盟主,与汤显祖齐名,当时南曲唱法演奏,基本上都是沈璟规划的,所以叶氏才女的出现,是吴江沈家、叶家百年书香门第的结果。

林黛玉说她“三春风雨等闲抛,啼鸟无端失旧巢”。因叶纨纨是短命之人,且不排除近亲结婚的可能。

贾迎春笑着怂恿撺掇道:“琮弟也来一首赌书泼茶的,压一压林丫头的风头,要不然这丫头在园子里没人按得住了。”

贾宝玉倒是想作,也并非作不出来,只是……他绝不能比上林黛玉的。

薛宝钗倒是不想做,因为她在此时也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她都有些想劝了,奈何人多,且众人都入了兴致。

林黛玉仰头道:“倒并非我自夸,你们的并非比不上我任何一首,但是要把我全部十独吟皆压下去,我今儿还真不信!”

众女有的咬牙切齿琢磨起来,如史湘云。

仔细想来,林黛玉说的一点不假,薛宝钗也如此认为,要赢过去她的几首,薛宝钗自问都能做到,但是要完全压下去……极难,薛宝钗巅峰时也不过是与林黛玉平分秋色罢了。

林黛玉向来是有傲气和要强之心的,不过以前寄人篱下不大显露,而今亦是当家作主的奶奶之一了,她自忖:“谁不想为人奉承、夸耀,风风光光活一回呢?”

早在元妃省亲时,她性子便是如此,想着大放异彩一回,这也无可厚非,无关对错。

很多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

本来贾琮是不想挑战林黛玉的才名的,他觉着没什么意义,但是贾迎春一说“赌书泼茶”,他忽然想起一首绝对能盖过林黛玉的词作来……加上林黛玉这副傲娇样,贾琮摸摸下巴琢磨琢磨,点头道:“我试试写一首吧,就一首……”

第456章 贾琮力压林黛玉

探春递上了蘸了端砚里的徽墨的湖笔来,迎春铺开了宣纸,惜春等俯身看到贾琮用馆阁体写出来了两句:“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

史湘云圆圆的脸蛋笑开来,羡慕道:“这字真好。”

“沉思往事立残阳。”

此时,观者明了贾琮写的是《浣溪沙》的词。

上半阙大意为:是谁独自在西风中感慨悲凉?不忍见萧萧黄叶而闭上轩窗,独立屋中任夕阳斜照,沉浸在往事回忆中。

“真有宋词遗风。”李纨品评赞叹起来。

仅仅只是读着,想象着,随词的画面去感受,就很有画面感,很有意境!和林黛玉的十独吟任意一首相比,贾琮这三句都丝毫不逊色了!

当然要完全压下去仍是不可能。

大家觉得贾琮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不是诗那可就没法相比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有限定条件下才好评判,不过琮弟若也是吟咏姐姐十独吟中的一个人物,那或许还能略微比一比,不然无意义。”林黛玉不满道,贾宝玉自然发表宏论为林妹妹辩护。

“林姐姐放心,我也就随便一写,本就不是为了比拼而来,消磨玩乐罢了,我想大家以后这样在一起的日子怕没有多少了。”贾琮边写边无所谓道。

贾探春等也细思她们皆到了出阁的年纪了,今年弘德三年壬午年完后,她们想贾琮南下祖籍是固定了的,待得二十八个月孝期完满后,贾琮肯定又要出去为官上任了,但是现今天下慢慢有不太平的迹象了。

因此众人倒珍惜起当下点点滴滴的时光来,最后觑贾琮的下半阙三句是: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或许下半阙的前两句,众人也只是觉得很好、不错,没有过多的惊异、惊喜和惊艳感。

但是最后的“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一出,在场之人除贾琏等不识诗词的在一边散漫坐着外,余者无不安静了下来,纷纷眼睛一亮,细细品味起来。

而这时贾琮已经停笔站在一边,看看林黛玉和贾探春,思索起一些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来。

下半阙大意为:酒后小睡,春日好景正长,闺中赌赛,衣襟满带茶香。曾经美好快乐的记忆,当时只觉得最寻常不过,而今却物是人非。

意思很明显,也是在写李清照的,照样袭用了“赌书泼茶”的典故。

那么按黛玉的说法,便能和她的一较高下了,众人只觉得这词比林黛玉的更有一股清新隽永的感觉,在凄婉哀怨的基础上。

就连林黛玉自己都不禁痴迷地低头吟咏起来,显然贾琮这首词写出了她想写而又写不出来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论格律、平仄还是意境、用典,我觉得完全能压住颦儿的十首,就像王昌龄的唐诗压卷之作。你虽是词,但以词写词人也没什么的。”稻香老农李纨评判道。

枕霞旧友史湘云道:“我无异议,词很好,但琮哥哥好像是在悼亡什么的意思,愿我理解错了罢。”

“有什么错的,悼亡过去的时光、缅怀追思古人也是悼亡,又有什么不吉利和讳言的?”香菱反驳道,薛宝琴跟着附和。

薛宝钗显然也赞同。

贾琮倒是哑然了一下,她们能有此感慨无可厚非,此词是他前世时空纳兰容若的名词之一,为悼念其妻卢氏之作,赌书泼茶只是用典,并非在吟咏李清照,而是借李清照来怀念追思卢氏罢了。

但是这个时空的贾琮没有这段故事,众人扯不到上面去,自然也就只有此番理解了。

林黛玉一时怔怔出神,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本她还在为她的诗自得的,“谁怜咏絮才”,是太虚幻境判词中说她有晋朝谢道韫“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才华,可惜无人怜惜罢了!

黛玉的《葬花吟》比起贾琮的这个《浣溪沙》,倒也不算谁差谁,各次诗会的作品,杰出的更是不少,如元妃省亲时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秋窗风雨词、桃花诗、菊花诗等,皆堪称精妙绝伦。

是故她对自己的才华有很大的自信,向来一起作诗作词,她往往是在后面一蹴而就,写完便力压众人,略一思索便有妙句,不比香菱似无数古今莘莘学子那样,须得痴呆苦读许久,才有“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而现在贾琮确实做到了提笔就力压了她的十独吟,这是薛宝钗、史湘云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不禁使她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是感慨又是折服。

然而贾琮此时却不留意那些赞美拥趸了,姑且不说他业已习惯了抄袭这个世界没有的他那个世界的东西。

他想的是戚蓼生本、蒙古王府本、梦觉主人本三个版本的石头记中,里面的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皆有脂砚斋批语“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

而真正写出了十独吟的版本,也貌似只有癸酉本吴氏石头记,奈何吴氏石头记的原稿是丢失了的,贾琮看过的版本也只是近代人根据记忆整理出来的,但就是这样,癸酉本石头记对于红楼梦前八十回的伏笔、谶语的回应和情节,几乎做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是无数红学家都没有达到的。

贾琮也相信有很大可能癸酉本的初稿就是红楼梦后二十八回的原稿。

只不过后人整理得太粗糙了,比如林黛玉的十独吟,癸酉本里面的就不及贾琮现在所看到的。

但是那些谶语、伏笔有的的确是在一一应验了。

贾琮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思绪,以便于让自己左右逢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也就是说有前八十回伏笔暗示和癸酉本后二十八回大体情节在手,他还是能改变很多东西的。

三春等也都解读玩味了一回,薛宝钗不赞成女人过多地吟诗作对,但是丈夫贾琮作为男人,她倒是不怎么排斥,便把贾琮的原稿笑着收了,黛玉本想要,但好在自己记性好,早背下了的,贾宝玉对于众口一词亦无可反驳。

未几,彩云、王善保家的来潇湘馆门外通知:“襄阳侯府家的公子已经到了,请三姑娘过去一见,老爷太太在堂里待客呢。”

贾探春瞬间便羞赧地红了脸,不得已在侍书陪伴下,跟彩云等过去。

贾琏起身道:“琮弟我们也走吧。”

“好。”贾琮也想和戚建辉谈谈的,还有戎羌夷狄方面的事情。

贾宝玉踌躇不前,好歹被林黛玉推了一下才敢去,平儿早跟过去了。

在柳叶渚边,费婆子离队又撺掇怂恿赵姨娘道:“是襄阳侯府家的嫡系公子,二等男爵,身份是尊贵的,敢情您老的亲生女儿要攀上高枝儿去了。”

“哼!我肠子里爬出来的,还能飞到天上去?”赵姨娘双手叉腰,不忿起来,尤其“亲生女儿”四字,探春向来是认嫡母不认她的,怎能咽得了这口气?

赵姨娘便寻思起来,要怎样厮闹一番,这非一日所积累,二则赵姨娘从来是受不得园子里的婆子拨弄的。

第457章 探春婚变

贾琮贾琏到荣禧堂时,贾政已和戚建辉等人在商议了,贾探春隔了屏风在里面,贾宝玉最后来到,主人们与客人们都见礼寒暄过,各分东西坐下,这时贾政见贾宝玉来迟,也不当场呵斥苛责了。

戚建辉身材魁伟,谈吐不凡,给贾家几人的第一印象甚是不错,贾政贾琏贾宝玉等便察觉出此子对贾琮说话时颇为恭敬小心,与对待他们不同,先是说及东北艮土和北方坎水方位的戎羌夷狄问题,戚建辉散漫谈道:“说来这些外族纷纷扰扰,盘根错节,一时不好说是哪一族了。”

“女真亦只是散乱其中的一支,隆武年间,太祖高皇帝打败了他们,女真大伤元气,再未崛起过。”

“现戎羌夷狄较强的有乌桓族、鲜卑、氐、羌、卫特拉等,这些外族,历代皆成边患,从古至今一直没有好的法子去解决,一旦战事失败,他们来到脚下烧杀抢掠也是可以预见的。”

闻言,贾政等无不变色悚然,贾宝玉摇头道:“正是如此,想那晋朝,衣冠南渡,那宋朝,偏安一隅,那明朝,外族打到城下,皇帝被俘虏去了,何时安稳解决过外族之事?”

卫特拉在贾琮前世的世界,有个汗王叫噶尔丹,没错,他那个世界的清朝是完满地解决了这些问题,因为满清便是外族,他们最知道最擅长怎么对付外族,但是中原的人在满清之前没有彻底解决过这个问题,而这个世界的明朝之后,外族也未入侵到中原,更遑论去解决了,因此有边患才正常,但一想到乾隆弘历解决噶尔丹的秘密屠杀手段,贾琮不禁就皱起眉头来,这适用吗?

贾政纠正其子道:“宝玉之言也不尽实,根据我朝大典和正史记载,三国时期,吴国余杭人凌统便是我朝皇室先祖。”

“凌统乃天纵之资,十五岁就官拜司马,和周瑜一起在乌林将曹操打败,后护卫孙权重伤死去,孙权很是伤心,凌统颇有威名,号称江表虎臣。”

“两晋以降,五胡十六国之乱世,凌统后人在吴越也占了一席之地,那时是乱得不可开交,纷纷扰扰,建辉世侄所言的乌桓族,实则与袁绍相勾结,五胡时期曾被凌统后人大破之。”

贾琮忽然打断道:“乌桓族不是鲜卑么?”

贾政讶然:“何以见得?”

“《后汉书》、《三国志》似是有载。”贾琮此时心里已经慢慢明朗了,这个红楼时空的改变,大抵是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开始的!他转头问道:“宝二哥可看过《乌桓鲜卑本传》和《田畴传》?”

“未见有此二本书呀!”贾宝玉一收折扇,也很奇怪。

贾政便红了脸,他的史学仿佛不如贾琮渊博。

其实贾琮比他们还更奇怪,在他前世的时空历史,大破乌桓族的是魏武帝,魏武帝任用田畴做乡导,柳城一战,乌桓族被杀二十万多,几乎绝迹,余者与中原同化,乌桓族也湮灭于历史时空,可是这个时空不是如此,乌桓不但未灭,后来还被凌统后人重创,如此他们也算是世仇了。

“噢,没什么,可能是我看得太杂,理不清了。”贾琮搪塞道,他考科举时看史书是粗略的,毕竟经史子集,皓首穷经也不过得沧海一粟,故此他没仔细研究过当朝凌家的这段历史。

“乌桓正是鲜卑的一支。”戚建辉道:“据朝廷的消息,有些胡羯的杂乱后裔,应属匈奴。”

贾琮扯了扯嘴皮,胡羯不是被冉闵给杀得灭亡了么?

在他前世,胡羯也同样被杀了二十万多,下场结局与乌桓差不多,同化之后,这两个外族皆可以说是消失了,再未见于历史。

这个时空的皇家,也不怎么给力啊!原本外族怎样他无甚干系,偏偏这些烂摊子似乎要和他沾上了。

至于羌人,于后汉虽大被杀戮,然他繁殖力颇大,氐人本在巴中,张鲁迁其入汉中,魏武帝克汉中,又迁到北边,匈奴、羯、鲜卑、氐、羌即所谓五胡。

贾琮分析道:“这么说来,辽夏金之时的西夏,是为党项族,而党项就是羌人的一支,隋书说‘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按你们的情报,西夏余部应该还在蜀中,他主力为蒙古所灭,元朝改中兴府为宁夏路,我们沿用宁夏至今,就是因为羌人的党项西夏,目前他们或许为卫特拉所用。”

“氐羌在唐时为吐蕃,一支迁云贵高原成南诏,南诏灭后成西南各族,彝族、土家族、白族、藏族皆是。此中关键,若胡羯不灭亡,这一族史上最为残暴,若为鲜卑女真所用,是有点可怖。”

戚建辉无奈道:“九边交战时确有一支拓跋鲜卑的首领,名叫拓跋珠玑的,用胡羯为前锋。”

贾琮点头道:“宋时辽朝契丹是鲜卑的一支,即东胡鲜卑,东胡给冒顿打破后,到南边的一支就是乌桓族,隋唐以后匈奴灭亡后,他有两个首领叫檀石槐、柯比能,不知现今鲜卑可有他们后代。”

“交战中有一首领确是姓柯的,好像叫什么柯尽盼,女真人在后面给他们出主意来着。”戚建辉悚然动容,不禁大为佩服起来,这位状元爷真是实打实的本事考出来的呀,虽是韬光养晦,和光同尘,但言语间的信手拈来的本事无不让人叹服。

“这就是了,也有点难了,也可怕了。”贾琮起身道:“历来我们要对付外族并不难,难在不能齐心,他们是看准了我们在内乱。”

戚建辉却从容道:“子礼世兄勿须杞人忧天,羌族西夏、鲜卑辽朝、五胡女真不也有内乱么?有你在,或许有希望的。”

贾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才把定定的目光移开,默默叹息了一声不说话,贾政方说让戚建辉和探春见见面交谈一下,贾琮贾琏且在外面等候停留了,到向南大厅,贾宝玉说道:“琮弟,若是外族进来,我定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去了。”

“你要学张岱吗?此时言之过早。”贾琮摇头,贾琏问道:“你看三丫头能成吗?”

“看着倒是般配,看命吧。”

且说探春平儿等在里间听了贾琮之言论,都对他大为赞服的,待出来与戚建辉交谈几句,贾探春倒没有什么大为挑剔的,男方胆识谋略相貌身材家世都很不错。

继而便交谈着去园子,戚建辉看女方也很满意,贾探春本是三春中最优秀的,胆气、见识、脸蛋、管理能力、书法、诗词皆是,待行到柳叶渚边,赵姨娘忽然出来道:“三姑娘,你这问亲了,怎么也不叫为娘一声?”

贾探春面色大变,戚建辉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三小姐,方才正堂内的不是令堂么?”

他是说王夫人,贾探春忽然低下头来,素手不安地捏着裙角:“是我嫡母,姨娘是我生母。”

“你是庶出的?”戚建辉愕然,心下便不喜了起来。

贾探春低头默认,戚建辉便作个揖,转身就走了。

一并官媒婆和纳征的礼物都走了。

贾探春捏紧了玉指,气得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贾琮等颇觉无语。

不过成亲挑正庶,确实是比较流行的风气习俗。

平儿心疼地去安慰贾探春,抬头对贾琏贾琮道:“以前凤奶奶在的时候,就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专门挑正出庶出的,我们三丫头要是被这样挑,不知要便宜了谁,也不知让多少挑正庶的瞎了眼和后悔呢!”

贾琏却指责起赵姨娘来,说他作妖,挑事。

贾琮默然,他也预感到,贾探春的命运伏笔,有些在应验了,比如平儿说的这个王熙凤说过的话,原来也是伏笔,应验在这里。

第458章 宝琴湘云捉奸

赵姨娘却是浑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事,双手叉腰,妖艳地昂起头颅来,这妇人虽无修养涵养,姿色却是有几分的,扬起了脖颈道:“琏二爷可别乱说话,怎地是我的错?人家侯府的公子看不上庶出的罢了,纵然我这会子不说,来日襄阳侯府家的公子知道,不也是一样的结局?可见是我来试出了他的心肠,三姑娘该感谢我才对。”

过来劝说的李纨、薛宝钗、林黛玉等都被赵姨娘这话说得无言以对,你说她坏了事吧,她确实坏了事,你说她说的不对吧,她说的又确实有几分道理。

“都别说了,姨娘想怎地便怎地吧,我是正是庶我知道,你犯不着时时在我耳根子提起。”贾探春以帕抹泪,气贯心胸,只觉堵住了似的,梗塞难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是最让人无奈的,更让人无奈的是,生你的人时时在坑你。

当然赵姨娘此举坑不坑人尚在两可之间,庶出的身份本来便是一开始就定下了她的部分命运,贾琮虽也是庶出,然而男人终究要比女人多些选择与幸运,当下贾琮也安慰了探春一番:“三姐姐不必置气,平儿姐姐说得好,管他别人是嫡子庶子,公府侯府,他们娶不到你,那是他们没福,我贾家的姑娘,不会仇愁嫁的。”

事实是原话为王熙凤说的,但贾琮可不会提她,贾探春终究舒心许多,在侍书、翠墨、小婵搀扶下回了秋爽斋,赵姨娘哼了一声,毫不亏心愧疚,一扭一扭地摇着手帕走了。贾探春到秋爽斋内,仍是疑心赵姨娘此举的动机,问了丫头:“姨娘怎会无故过来,她又怎知道有人向我求亲?又轮不到她做主!”

侍书低头不说什么,最小的小婵道:“姑娘,我见费婆子她们和姨奶奶说过话。”

贾探春嗯了一声,但仍未全信丫头们说的话,一时心下感慨良多,回想这来问亲的戚建辉,第一印象彼此都不错,若无庶出的枷锁,或可成一段良缘。说来赵姨娘也不过提前揭开了面纱罢了,这样也好,要是嫁过去才知庶出而受冷眼,岂不是也要悔恨?就像后世相亲的,感觉不错,无奈一问没房没车没存款,一方掉头就走一样,不过是后世看重的物质,这里变成了嫡出的身份而已。

“而且琮弟对此并无反驳,足见襄阳侯府家也是琮弟和我们贾家的联盟之一,否则也不会答应。”贾探春寻思良久,一想府内关心自己的还是不少,才慢慢开怀。

此事一时传开,府内轰动了一阵,大家不过叹息一回罢了,都说好好的三姑娘,要是嫡出该多好啊!

这么一看,薛家对庶出的琮爷未曾反悔,倒是个异数了,关键是琮爷便是个异数!

且说贾琮勉强挤了个苦笑的脸庞出来,却还保持心绪平静,到匪鉴堂书房给戚建辉写了封书信过去,这时戚建辉早已到东城府邸,只见冯紫英递来的来信是纵无姻亲之交,秦晋之好,然而有山海之盟,家国之义,只望战时勿懈怠,合作仍持久,贾琮当力排众议,后方支持云云,戚建辉看后大为感动:“是我太莽撞了。”

“这贾琮还真有气量,我们继续合作就是了,只是此去平定边患,着实令人忧心,外族皆是弓马娴熟的,我们要有火炮之利,还得靠贾琮的。”冯紫英笑着提醒道,他还在南城开店,获利不小,都站在贾琮这边。

“冯兄放心,我会给贾琮赔罪的,成亲之事,来日方长,便告知家父不要临行前冲喜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戚建辉坦然道。

冯紫英咳嗽了两声,还未打仗,老兄怎么就以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自居了?

贾琮又遣晴雯去说给探春,戚建辉会来赔罪的,贾家的姑娘不会让人欺负,贾探春一时更是心底柔软了起来,劝他不要太忙之类,才算把两边都安抚妥当,两方人都觉得对他很愧疚,薛宝钗就看着不说话。

这天贾琮便又以巡查家下产业为由出府了,一边派人打探好关外传来的消息,贾家的庄屯进贡还不见动静,一时家下人都很忧心忡忡,贾琮带了好手暗访,外出走惯了的薛宝琴偏要跟着去,史湘云便也偷偷跟薛宝琴去了,贾琮无奈,好在城内危险很低,也就让她们跟着。

……

荣国府中路东小院。

赵姨娘回房便禁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拍拍胸脯,她腰肢胸背曲线玲珑,不停地敲打桌子,给儿子报惊喜道:“该!探丫头真是该!她帮忙管理家务,你舅舅赵国基死了,叫她多添几两银钱,不过是情面和说一句话的事儿,她就装作是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给自己赢得好名声,说赵国基不是她舅舅,九省统制王子腾才是,那王子腾的骨灰早就被人扬了哈哈哈!”

“姨娘这回做得真是令儿子也舒心!”贾环笑开颜,他们娘俩被鄙视、被打压、被歧视非止一日,而是十几年前就开始的,尤其是王熙凤对他们的打压,现在王家没落了,他们便渐渐起了势头。

“我看你那长随钱槐赚了不少,可别瞒了咱们。”赵姨娘低声密议:“那马道婆既是宝玉的寄名干娘,且是和我们一起作魔法整过宝玉和凤辣子的!到时可不能让他漏了口风!”

“娘亲放心,到外面我多少也是主子,我把金荣、贾菖贾菱贾璜贾瑞等等他们聚起来,也学贾琮一样韬光养晦、暗中谋发展,彩云彩霞我们都是可以叙旧情的。”贾环脸上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感道。

他们娘俩却考虑不到为何当初马道婆的魔法治不死凤姐宝玉,因为以他们的智商还考虑不到这一层。

……

西城药王庙外,贾琮几人皆乔装打扮,变成了市井之人,麻衣褐履,脸上再涂抹了些碳灰等物,叫人认不出来,他和亲兵把连珠铳揣在了怀内,混在香客中,进了药王庙一进大院,贾琮贴在墙角道:“云妹妹、宝琴跟着我去里边逛一下,其余人分散再合拢,等查到确切证据了,咱们再抓人。”

二女都觉得好玩,薛宝琴恬静地在香客中观察着,史湘云却搓了搓手,眨了眨眼睛道:“好,好,好,宝琴,我们去抓琮大哥的奸喽!”

贾琮皱了皱眉头,看了她们一眼,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第459章 琮哥哥好棒啊

燕京的药王庙有十多处,东直门内、西皇城根、鼓楼大街北、崇文门外东小市、西便门外三里河等,越靠近城中心香火越旺盛,而马道婆的药王庙便在西便门外三里河,香火只能说还行,毕竟靠近城区,且又近郊区,很多事情谋划起来亦甚方便了。

西便门马道婆药王庙坐东朝西,三进院落,牌坊重檐庑殿式建筑,黄色琉璃瓦覆盖三间四柱,彩饰斗拱,进牌坊就是马殿、钟鼓楼等,贾琮等人直走药王正殿,薛宝琴大概是见惯了,不觉新鲜,安静地浏览着,史湘云却不大得出门和出亲戚家,一时左顾右瞧,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并无两样。

史湘云在他旁边鼓着嘴说道:“这药王原是济世度人、悬壶济世的,咱们看这儿香客也众多,怎么看都不至成为藏污纳垢、鸡鸣狗盗之所,要不是琮哥哥说,你家芸哥儿的人发现这儿有蹊跷,我还不大信的。”

“大多寺庙不就吃香客之钱吗,大德高人很少,寺庙骗吃骗喝的,却是越来越多了。”贾琮道,他是得了确切消息才过来的,分别是不久前他派遣的伍三哥、龙鏊、贾芸去带人排查,得到消息报告给他。

原本,按理说,以贾琮的身份地位,这等事情用不着亲力亲为,但是,贾琮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不是府里的宅斗,这是他自己的心血产业,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不注重一开始的那点糜烂,最后大厦将倾无法挽回了。

贾琮前世和今生几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事业要有成功,实践必不可少,尤其是实事求是地实践,一切从客观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坚持在实践中检验真理和发展真理。

譬如此事,若他不亲自下场,那么下属下人瞒报、误报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可不想像贾政当官那样,被下人蒙在鼓里。

正殿里面人很拥挤,贾琮便叫几个人围住保护跟在后面的宝琴、湘云二人,然后先进配殿,药王正殿的配殿便是十大名医殿,贾琮三人见马道婆亲自带着小道姑来迎接贵妇贵人。

马道婆年纪不小,神神叨叨的,看似是个道人,实则她目光打量人之后,细细观看许久便有阴沉和机心之色——这是个为了钱财敢于谋害荣国府嫡子和正妻的人。

她可看不出乔装打扮的贾琮三人,贾琮的人盯紧了他,这边宝琴业已买了几捆香,三人分别点了火进配殿十大名医殿拜上,湘云、宝琴皆跪了蒲团,贾琮原不想跪,看看雕塑,便也跪了。

三人看那雕塑,计有扁鹊、华佗、张仲景、张子和、刘河间、孙思邈等,即便贾琮有现代灵魂,跪拜这些古时名医大家,也不觉得辱没,宝琴念念有词地祈祷了一会儿,贾琮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出配殿来,伍三哥带人过来,远远对他打了手势暗号,贾琮便快步转身,过了古槐广场、后殿,他和他的人慢慢围向药王墓亭来。

原来那药王墓亭附近竟有暗门通暗室,钱槐和几个工匠、其他府的管家管事一出来就被团团围住,连珠铳、掣电铳和燧发枪纷纷指向了他们。

几人大惊失色,马道婆赶忙带人过来,傲然喝道:“寺庙重地,请客人保持清净,不然贫道可就喊人了。”

说着,马道婆一挥拂尘,先是上来几个养着的寺庙打手,继而竟还有一队巡逻官兵进来,拿着佩剑棍枪等武器,为首官兵甚是魁梧。

史湘云觉得惊奇不已,她和薛宝琴皆为贾琮担心起来,四目所向,贾琮却岿然不动,伍三哥、龙鏊纷纷出示了令牌:“督师大学士处理家奴,闲杂人等还请退避!”

马道婆毕竟游走在京城名流之间,有钱有交游,因此结交到几个小军官不难。

为首军官面相凶恶,冷哼道:“我怎知你家令牌是不是伪造?督师学士又是哪个?”

“瞎了你的狗眼!区区一个正七品的城门武职京官也敢造次?”龙鏊声若洪钟:“不信你可以试试!叫你们九门提督来说话,你还不配!”

为首军官脸面一阵红一阵白,像川剧变脸似的,他犹豫住了,立时踌躇,不敢确定,那马道婆却不大畏惧的样子。

不想此时那钱槐却直接跪了下来,呼天抢地:“琮爷饶命啊!小的不过是查探一下其他府邸刺探我们的情况,绝无二心!”

“放心吧,带回去再说。”贾琮微笑道,钱槐立即安心了一下,另几个工匠和别府的管事也通通被带走。

“你叫什么名字?”贾琮问。

为首军官桀骜不驯:“孙绍祖!”

原来这孙绍祖还没死,贾琮早几年只是吩咐余彪让他生不如死,后来余彪和他一样任务繁忙,孙绍祖就活了下来,但官却小了,眼下贾赦已死,迎春被他践踏也不可能,但是孙绍祖却让贾琮有点不舒服,贾琮仿佛旁若无人,淡淡地道:“你如实回报你上级就是了。”

说未说完,贾琮已挥袖出门,边走边道:“马道长好啊,你是我宝二哥的寄名干娘,也算我长辈,我知道今儿这事与你无干,对不对?”

“是,是,哥儿说得是!老身又怎会想到竟有人在此做不法事,也是庙里太大,哥儿好走。”马道婆赔笑不迭,瞧贾琮走远后,笑容凝固,老眼闪烁着不甘心的幽幽鬼火,心道:“事情败露,那几个公府家的赏银也会少了,好在老身还认识些人,没证据他也不敢动我!”

史湘云边快走着小碎步跟上贾琮边嘀咕:“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薛宝琴问道:“琮哥怎么不拿了马道婆呢?她肯定是主谋之一。”

“怎么能这样过分呢?你们心肠太狠毒了,我一直是平易近人,待人和善忠诚的。”贾琮摸了摸薛宝琴的头。

薛宝琴便两颊升了点红霞,那孙绍祖知道贾琮是谁了,也不敢追上来,但是心下颇为不忿,认为贾琮太嚣张了,这边贾琮出得三间四柱彩饰斗拱牌坊,贾芸已经带人上来了,押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正是马太伊斯,贾琮拍了拍洋人肩膀,轻声道:“你很好!”

钱槐等人还心抱希望,想着等会儿如何辩解,而马太伊斯不同,他是亲眼见识过贾琮在战场上的手段的,登时万念俱灰,吓得半死。

贾琮不慌不忙地带了人回府,家里孙福早通知了管家的主子们和上下仆人,直接就在向南大厅,一时半会就密密麻麻围了不少人,史湘云一路看来,贾琮都是和颜悦色,料想他处理这件事也不会多么难看的,她悄声鼓手赞扬道:“琮哥哥好棒啊!”

“……”薛宝琴瞥了史湘云一眼,她却不这么认为,若是薛家出了此事,处罚也会很严厉,当然,这也是体现一个人管理智慧的时候,琮大哥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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