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泄春光 - xp1024.com
《红杏泄春光》


第一章 重杖责打

“夫人,不要……”

“求您了……饶了我吧……”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人饶命啊……”

一名衣冠不整作丫鬟打扮的女子在两名家丁的挟持下不断挣扎哭嚎,不过这行为显然没有引起堂中那位高坐在上被称为夫人的李氏的同情,她神情仄仄地放下手中的茶碗,拿帕子轻拂了拂身上那条大红水绸撒花裙,低着眉眼曼声道:“怎么还不堵了她的嘴?拉下去扒了小衣杖击一百。 ”

杖击一百!这简直就是要将人生生打死!侍立在旁的几个丫鬟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慌的神色,可是她们知道自家夫人正在气头上,愈劝恐怕愈是火上浇油,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个忐忑不安的眼神,谁也不敢多口解劝。

家丁们应声喏喏,也不知从哪里扯了块破布,飞快地堵了那丫鬟的嘴,拖到堂外,架起板凳,将她死劲摁在凳上,抡起毛竹大板就一五一十的打将起来。

那丫鬟开始还嘴里唔唔有声的挣扎着,渐被打到鲜血飞溅,剧痛之下已然昏死过去,再没了声息。

“喂,赵安,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堪堪打到四十板,执杖的一个家丁看打出不好来,压低了声音询问同伴,“怎么办?还打不打?”

那个叫赵安的家丁横了他一眼道:“夫人没有叫停,你有胆子停么?”话虽这么说,他落杖的时候也不觉减缓了力道。

两名家丁咬着牙又抡了二十杖下去,那被打的丫鬟却如死去一般毫不动弹,赵安壮着胆子上前探了探鼻息,谁知触手冰凉,更无一点生气,骇得他顿时连退数步,一**坐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谁叫你们停的?”堂外杖击声刚刚停歇,堂上坐的李氏听不到杖击声便微微拧起了眉头,语气颇为不悦。

“夫人……不……不好了……”赵安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禀道:“如花……好像已经被打死了……”

“打死了?”李氏面不改色,只抬了抬眼,笑道:“我看她是装死吧!你端盆水去泼在她身上,包管又活转过来了。”

赵安心里暗骂她心狠手辣,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慌忙依言跑了下去,端了盆凉水,照着那丫鬟的头脸泼了过去,等了半天,毫无动静,他也不敢再去探那丫鬟鼻息,丢下盆子就跑到堂上对着李氏连连叩头,惶恐道:“如花当真死了,小人不敢扯谎!”

“真死了?”李氏站起身来,整了整头上的嵌珠翠玉簪,轻哼道:“倒便宜她了!你上帐房领几个铜板,买条破席,卷裹了她,丢到乱葬岗上去罢!”说罢,她似乎觉得有点秽气,扯了帕子就掩住鼻子向堂外走去。

丫鬟如花的尸首还没来得及被收殓下去,许是心里厌恶,李氏走动的时候就绕了点路,避开了架在院子正中的刑具,可是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丫鬟,其中一个叫锦绣的不巧正走得离如花近了一些,忽然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裙角,慌忙中眼角一瞥,看见扯住自己裙角的正是那个已经被宣布死去的如花的手,立刻吓得忘了一切,放开嗓子就尖叫起来。

“吵什么?”走在前面的李氏被这尖叫声给骇了一跳,心里怒气无法抑制,不辨情由,回过身来就一耳光煽在了锦绣脸上。

“夫人,仔细手疼。”

丫鬟金玉与锦绣交好,虽然还没弄明白一向处事谨慎的锦绣为什么会突然放肆大叫,却知道今日不同往常,若是再惹恼了夫人,铁定没有好果子吃,于是赶忙跪下替她讨饶。

哪知锦绣被狠狠甩了一耳光,只是稍愣了愣,紧接着又尖叫起来,一面叫,一面指着自己的裙摆,神情骇然欲绝。

“诈尸……诈尸了……”

走在最后的嫣红最先发现锦绣失态的原因,不过她倒没有尖叫,只是向后疾退了数步,腿一软,就失魂落魄地坐倒在了地上。

李氏脸上有惊骇一闪而过,但她知道如花这个丫鬟生前最是懦弱,绝不相信她死后倒有了胆子变鬼为虐,何况此时红日当头,乾坤朗朗,于是强自镇定道: “慌……慌什么,赵安,你,你去探她的鼻息……”

她到底有几分亏心,这句话说得声魂俱颤。

赵安心里也怕,毕竟刚才执杖的人是他,可是又不敢违命不从,战战兢兢摸上前去,正要伸手探如花的鼻息,却见如花的身体微动了动,从喉头逸出一声低弱的呻吟,只是她的嘴被堵着,这呻吟听起来气若游丝。

看这样子,人仿佛还没有死!

赵安的胆子一下子大起来,一把扯掉塞在如花嘴里的破布,再一探鼻息,发现还有些微呼吸之气,连忙回禀道:“夫人,她还没有死,方才想是被打得闭过了气去,缓得一缓,又活了!”

没死!在场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李氏立刻放下了紧握在胸口的双手,嫣红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站到了她身后,就连锦绣也终于停止了尖叫,感觉被打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心里忐忑起自己方才的失态来。

松气之后是静默,想是众人还没从这场惊魂事件中彻底回神,此刻院子里只剩下秋蝉的鸣叫,声声阵阵,不绝于耳。

还是金玉为人机灵,觑着此时夫人脸上未有恼色,连忙低声问道:“请夫人示下,这如花……”

“带下去养伤!”李氏不耐烦地发了话,转身便走,刚行到月洞门前,又突然回过身来,锐利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了一圈,缓缓道:“不许找大夫给她瞧!还有,这件事不许张扬出去,老爷若是问起,就说如花病了,不能上前伺候,记下没有?”

“记下了。”院子里几个丫鬟和家丁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赵安微躬着身,眼见李氏被丫鬟们簇拥着去得远了,这才一挥手,向站在他身旁的赵福道:“还不快过来搭把手,把如花抬到她自己屋里去!”

第二章 夜半私语

痛,**连着大腿一片火辣辣烧心的痛,温柔咬着下唇极力忍耐,可是时不时总有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她的喉间逸出,这时候就能听见耳旁有个低沉的男声在安慰她道:“忍一忍啊,马上送你回屋里上药。 ”

这个声音温柔以前从未听见过,但她此时根本无暇去细究,只知道身上难以忍受的痛楚简直让她窒息,甚至有好几次她都痛得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当中,即使现在也只能闭着眼,微张着嘴,一点一点地吸气。

“你快去街口张大夫那里讨点棒伤药,我去找个人来替她擦药。”

温柔感觉自己被轻轻抬放在了一张床上,那个低沉的男声在絮絮地对着另外一个人说话。

“夫人不是嘱咐过不让找大夫给她瞧么?再说,我……我也没钱……”又一个没听见过的沙哑男声响起。

“我这里还有一吊钱,你先拿去讨药吧。”

“这怎么行?这是你攒着要替自己赎身的钱哪!”

“别管这么多了,人命要紧。”

“早知道这样,方才打轻点不就得了?”

“你以为夫人这么好糊弄?方才下手要是轻了,恐怕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你!好了,别啰嗦了,快去。”

“好吧。”沙哑的声音犹豫着答应了,踏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他们在说什么?温柔已经痛得不会思考了,只知道过了片刻,自己的头被人轻轻扶起,然后一勺温热的开水被喂进了她干裂的唇中,她顾不上去嫌弃水中微带的油腥气,只是不住嘴地吮吸着,直到干渴的感觉稍稍得到缓解,才再次无力地垂下了头。

“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去就回来。”

隔了一会,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然后就有轻微的脚步声直通往屋外去了,温柔则神志一松,顿时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当中。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和腿上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痛,只是这痛里还夹杂着阵阵清凉,不再像先前那么难以忍受,但微微一动,牵扯到伤口的时候,她还是差点呻吟出声,强自忍住了,才睁大眼睛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

夜已深沉,屋子里黑漆漆一片,连一点光线也没有,可是依稀能听见轻微的鼻息声,似乎这屋中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温柔稍稍放下心来,想起这一整天的经历和先前那个总是在耳边回响的低沉男声,有一丝疑惑慢慢的浮上心头,无奈她神思仍不清明,脑子也还是昏沉沉的晕眩,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玉,你睡着没有?”

静寂中,忽然有女孩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温柔心里一惊,随即便支起耳朵开始倾听。

“快睡着了,被你一喊一推,又醒了。”被唤作金玉的那个女孩,睡意正浓,声音听起来有点滞涩含糊,“你又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白天打起瞌睡来,又要挨骂了。”

“我睡不着,我害怕。”

“怕什么?”

温柔听见两人的对话声中夹杂着翻身扯被子的声音,还有人在轻轻咳嗽,越发感觉此时身处的环境古怪起来,于是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你说如花会不会死在这屋里?”沉默了一会,最先说话的那个女孩又出声了。

“别胡说,赵安不是央了大夫人屋里的扫红替她上了药么,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可是……”那女孩还待再说,却被金玉截住了话头,“这都三更天了,你不睡,我还得闭闭眼呢!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如花死在这屋里,冤有头债有主的,也寻不到你身上。”

温柔听了这番话,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还没来得及仔细思量,又听见一个女孩迷迷糊糊插话道:“隔墙有耳的,你们少嚼舌头,趁早歇着吧,搅得人都醒了……”

又是一阵翻身扯被的声息过后,屋子里渐渐恢复了最初的静寂,可是温柔心里的疑惑更加深了,她再也睡不着,只想着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偏偏屋子里一团黑,连点光都没有,她身上又痛,无法偷偷爬起来探看,少不得忍着,暗自琢磨揣测。

她们口中的如花说的是自己吗?这屋子里,好像就只有自己受了伤吧?

赵安是不是先前那个说话声音低沉的男人?他说过要找人来替自己上药的。

那么“金创药”、“一吊钱”、“赎身”、“大夫人”等等这些让人感觉莫名的词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温柔越想越心寒,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火灾受了重伤,被人从现场救了出来,虽然心里也奇怪为什么大火只烧了自己的**和大腿,更奇怪救她的这些人的反应和举动,可是当时她已经痛得没能力去思考了,现在半夜听了这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处境难以想象,顿时惶恐无措起来。

怎么办?要不要喊醒这些人来问问?还是趴在床上等天亮了自己观察?温柔心里慌乱矛盾之极,加上伤口的疼痛更是让她难耐,真想立刻放声大喊出来,可是理智又告诉她这样做可能后患无穷,只好死死的咬着嘴唇忍住,等天亮。

从来没有觉得熬夜是这样痛苦的事情,时间缓慢到几乎静止不动,好像过了漫长的一整个世纪,温柔才看见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慢慢亮起来。当光线明亮到可以模糊看清屋子里的一切时,她的心也跟着沉到了万丈深渊。

木门木窗土炕,样式古老的木制家具,墙角摆着铜制的脸盆架,炕边放着马桶,桌上还搁着一盏油灯……

无论如何,这都是古装电视剧里才可能出现的场景!

“啊——”温柔再也忍不住终于惊叫出声,可是她的嗓音嘶哑低弱,即使放声大叫,也像被人掐着喉咙,声音根本传不出多远,只能回荡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小屋之内。

“怎么了?怎么了?”炕床那头,三个被惊醒的女孩慌张地掀被跳起,待看清喊叫的人是温柔时,才各自长吁出一口气来。

第三章 初入厨房

赵府大厨房外,几个厨娘坐着晒太阳,边摘菜边相互窃窃私语

“听说前段日子有个叫如花的大丫鬟被夫人打了?”

“可不是么?差点被打死!”其中一个头上包着蓝底白花帕子的矮胖厨娘在卖弄她灵通的消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向众人道:“那如花是爬了老爷的床,还未入巷,就被夫人逮了个正着!夫人碍着老爷脸面没有当场发作,后来趁着老爷出门的机会,才闹了起来。”

众厨娘闻言惊叹骇笑,连忙追问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我晌午送饭时听那些丫鬟们悄悄议论的,要是有一字虚的,你们可着劲儿啐我。”矮胖厨娘指着天赌咒发誓。

“你们说的如花可是那个高挑身材,瓜子脸,长着一双狐狸眼的丫鬟?”又一个厨娘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就是她!”众厨娘纷纷点头。

“哎,这是怎么说的!”后来的厨娘讶异道:“那丫鬟看上去挺懦弱的,有回我撞见金玉骂她来着,最后还打了她两下,她却只顾着低头拿帕子抹泪,一句回嘴的话都不敢说。这样一个人,她有胆子爬老爷的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矮胖厨娘意味深长地笑道:“谁不愿意捡高枝儿飞去?只是也得思量思量自个翅膀上的毛长齐了没有。”

“真够不要脸的。”有人啐骂了一句,“夫人怎么没将这个狐媚的东西打死?”

矮胖厨娘轻蔑一笑道:“你当我们夫人又是什么有脸面的出身?她当初还不是……”

“别说了,有人过来了。”正说到热闹处,一个厨娘眼尖,瞧见远处花丛中有两个人影一闪,慌忙提醒众人。

众厨娘急忙收声,散开一些,各自做事去了。

过了片刻,嫣红领着杖伤未愈的温柔绕过花树走了过来,向其中一个厨娘喊道:“刘嫂,夫人吩咐了,日后如花就在大厨房里做事,你带下去安排吧。”

刘嫂闻言惊讶地打量了温柔几眼,一边将湿湿的双手在围裙上擦抹,一边连声答应,等着嫣红又嘱咐了几句,走得远了,才皱皱眉略有些厌嫌地对温柔道: “你会做些什么?”

温柔这十几天虽躺在屋里养伤,可是闲言闲语也听了不少,与她同屋的那三个丫鬟对她又很冷淡,早就习惯了看人脸色,所谓虱子多了不怕咬,再说她心事满满,也没空去理会刘嫂的态度,只淡淡道:“什么都不会。”

刘嫂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觉得这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于是轻蔑地撇撇嘴道:“那以后你就烧火洗菜打杂去!记住,这里可不是你从前待的上房,把你那轻狂样儿收一收,做事手脚麻利些。”

轻狂样儿?温柔差点失笑,她这种连站都站不太稳,憔悴苍白的好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能有什么轻狂样儿?不过她也懒得分辩,别人爱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吧,她只管点点头,转眼看见刘嫂脚边泡着一大盆豆芽菜,便走过去将菜盆端到厨内的木桌上,站在桌边闷头摘拣起来。

“端出来。”刘嫂扬着声向厨内喊道:“那木桌儿是放熟菜的!”

温柔看看此刻空着的木桌,微微皱眉道:“我身上的伤还没好,蹲坐不了,暂时用用这桌子,一会擦干净不行么?”

“不就是一点杖伤,养了这几日早该好了吧?你来这可不是享福的,趁早别拿乔。”矮胖厨娘将手里正洗的青菜一撩,向温柔道:“摘好豆芽菜就过来洗青菜,将虫子拣干净,仔细点多过几次水。”

虫子!温柔头痛地盯着那一大盆青菜,再看看身周那些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笑容,等着看戏的厨娘们,将心一横,挽起袖子,端着那盆豆芽就走出厨房,忍着伤处的疼痛,蹲在空地上摘拣起来。哼,不就是洗菜摘菜吗?她都死里逃生,还莫名其妙穿越了!怎么还会怕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话虽这么说,温柔背着人蹲在那里摘豆芽菜的时候,还是感觉眼眶里**辣的,但是该流的眼泪,在前几天里就早已流尽了,哪怕她哭到眼睛红肿,心里哀求了千万遍,老天爷都没有将她送回原来的那个世界,所以她早就发了誓,不管再苦再难,都不再流那些对自己处境毫无助益的眼泪!于是她高高地仰起头,使劲吸着鼻子眨着眼,让那些热热的液体倒流回去。

反正现在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都算赚了,她不吃亏!温柔阿q似地自我安慰着,顿时觉得心里的憋屈消散了一些。她身周那些厨娘见没什么热闹可瞧,又相互八卦了一会,就各自忙着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没有人看戏不代表没有人挑刺,厨娘们常日里辛苦劳作,又要看上房伺候的那些大丫鬟们的脸色,有时甚至还要被打骂,早就满腹怨气了,此时温柔被罚到厨房里做事,落井下石的人不少,不是挑剔她菜洗的不干净,就是指责她摘菜时把能吃的部分都丢掉了,骂她浪费,至于指派了一堆事情给她做,在她忙得团团转时讥笑她手脚太慢,娇生惯养不会做粗活,那更是小菜一碟。

温柔也明白李氏早将她视为眼中刺,肉中钉,在她伤未好之时,将她发配到这里来干粗活,就是想让她受人欺辱打骂,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巴不得她快点死掉,所以她若是受不了气,大闹一场,倒霉的人也只会是她,而且还会将这群厨娘得罪的更深,激得她们变本加利的来凌辱她,于是少不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就当替这身子原来的主人如花受点罪,还了侵占她身体的情份。

此时她又被打发去灶台生火,蹲在地上折腾了半天,浪费了一堆引火用的干草树叶,也没能生起火来,站在旁边等着炒菜的刘嫂,看她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起来,可是温柔越急,反而越发手忙脚乱,一个没留神,引火用的火石脱手落到了刘嫂的脚背上,毫不意外的,又被骂蠢笨了。

“还是让我来吧。”

就在温柔抹汗的时候,一个甜脆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她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梳着抓髻,耳上戴着一对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银丁香,正对着她笑问道:“你是新来的?”

一整天下来,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对她笑,温柔不觉也回了一笑,点了点头。

“小环,你走开。”刘嫂看到这小女孩,皱眉发话道:“你让如花生火就行了。”

“娘,这个姐姐初来乍到,我看她不会生火呢,不如我教教她,也免得误了各位大娘的时间。”小环一面若无其事地说着话,一面将火石、火绒拿在手里,轻轻巧巧就打着了火,点燃了干草塞入灶中,又捡了几根比手指还细的干树枝加上,等着火慢慢旺起来,再依次往里添加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树枝,最后才将那些劈好的柴块放进去。

她一面生火,一面将需要注意的事说给温柔听,没过多会,温柔费了半天劲都没生起来的灶火,就已经熊熊的燃了起来。

第四章 一场混乱

十二三岁的年纪,在温柔生活的现代,还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半大孩子,可是眼前这女孩却已经会做许多事了,甚至还懂得体贴人,在刘嫂忙着炒菜做饭没工夫理会她们的时候,压低声音偷偷安慰温柔道:“我娘脾气不好,可是没什么心机,若是说了什么得罪姐姐的话,姐姐可别往心里去。 ”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温柔报之一笑。说实话,她在这里受了不少耻笑辱骂,要说完全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气过之后也就罢了,不见得还在心里记恨,毕竟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她还完全没有什么认同和归属感,何况这里的人针对的都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如花,她并不知道如花曾经做过什么事,也许她们对她的敌视也情有可原。

一会的功夫,小环已经将大厨房里的三座炉灶都生起了火,趁着添柴煽火的空隙,又凑过来向温柔道:“姐姐,你是从上房里出来的吗?”

“嗯。”温柔点点头,养伤的这十几天里她听到的事情不多,可是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她多少还是弄懂了。她知道如花和金玉那三个丫鬟都是夫人李氏的人,而李氏其实则是赵府老爷的二房,只因正室夫人苏氏常年卧病在床并不管事,这李氏掌了赵府的内务,又仗着老爷宠爱,越发恣意娇纵起来,不许下人们称呼她如夫人,而要以夫人称之,至于正室苏氏,为了区分,则让下人们称她大夫人。

“真好!”小环满脸艳羡之色,轻轻拉了几下风箱轻声道:“在上房里做事一定很风光。”

“咦?”温柔微讶,不明白小环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在上房做事,不还是个丫鬟么?有什么风光的?”

“当然不一样呀!”小环微仰起脸,笑道:“在上房做事,可以吃精致些的菜肴,四季都有新裁的漂亮衣裳穿,而且时常跟着夫人出门,还能赚些打赏,遇上夫人高兴,没准还会赏几件首饰,更重要的是……”

后面的话,小环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蓦然间红了脸。

“刘嫂,快来听听,你家小妮子春心动了!”

矮胖厨娘最八卦,从一开始就时不时支着耳留意温柔和小环的对话,此刻见小环红了脸,立刻放声大嚷起来,引得一群人都笑着往这边张望。

小环急了,脸涨得更红,站起来没口子的分辩道:“不是!你们别听王嫂胡说,我才没有……没有那个意思……”话说到后来,她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头也低得快埋到胸前了。

众人见状更是大笑。

刘嫂方才忙着炒菜,没工夫说话,这会腾出手来就一把揪起小环的耳朵,冲着她大声喝骂道:“贼丫头,有些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浑说的吗?还不快离了这里,别叫那起没廉耻的东西白带坏了你!”

刘嫂嘴里骂着女儿,眼角瞥的却是温柔,这话里的意思温柔哪能听不出来,顿觉一口浊气梗在了喉间,待要开口反驳,却又觉得无从驳起,再看小环,已经羞恼哭了,用力挣脱她娘的手,就捂着脸呜咽着跑出了门。

看来,她以后也不敢再搭理自己了吧?温柔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使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再看看厨房内仍在说笑的几个厨娘,心里觉得厌烦,便低下头去只顾着拉扯风箱,想弄出点更大的动静来掩去那些讨厌的笑声。

“哟!你作死呀,把火烧这么旺!”矮胖的王嫂只顾着和人说话,起了油锅却没留神火候,等到回头时,锅里的油已经烧了起来,慌得她丢下油锅就手忙脚乱去水缸那里舀水。

温柔低头生闷气呢,也没留意灶上的情形,被王嫂骂了才抬起头来,忽见她端着个水瓢急吼吼冲回来就想倒水进油锅里灭火,骇得连忙站起来就用力将她的身子推开,然后一手端起油锅,一手抢过灶边搁着的锅盖,往起火的油锅上压盖下去。

厨房的地上本就油滑,王嫂被温柔用力一推当然站不稳,矮胖的身子直向后仰去,自己重重地跌了个四脚朝天不说,那一满瓢水还泼在了正捧着碗鸡蛋羹的宋妈身上。

宋妈年纪大了,反应一向迟钝,根本避不开王嫂那如同暗器般脱手飞来的水瓢,大惊之下手里那碗滚烫的鸡蛋羹便失手全倒在了王嫂头上,烫得王嫂失声狂叫,没命地从地上挣扎起来,狼狈地奔到水缸前就将脑袋整个浸了进去。

厨房里顿时慌乱成一片,温柔处理好手中起火的油锅,吁出口气的同时刚好看到眼前这混乱不堪的一幕,心里一沉,知道这下自己惨了!

果然王嫂的脑袋甫离水缸,就忍着痛对着温柔破口大骂起来,诸如“贼淫妇”、“贱娼妇”之类的污言秽语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若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温柔真是被骂傻了,站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她原来以为古人说话都文绉绉的,骂人应该没什么创意,谁知王嫂那张嘴里遛出来的脏话不但是她前所未闻的,而且还字韵铿锵,琅琅上口,甚至骂了半天还能翻陈出新,丝毫不带重样的。

刘嫂忙着指挥人收拾地上的碎碗瓷片和脏残的鸡蛋羹,又要安抚受惊的宋妈,一时也没空顾及温柔那边,就由着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到王嫂脸上被烫的伤处疼痛难耐,心里一股邪火再压不住,挽了袖子准备上前打人时,才一把扯住了她,恼道:“这里已经乱了锅,你还添什么乱?趁早到屋里给自己上点药,回头要打要骂都由你。”

王嫂不敢在刘嫂面前倔强,狠狠瞪了温柔一眼就骂骂咧咧的去了,可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小丫鬟跑来大厨房催菜,问说怎么还不摆饭,老爷等急了在发脾气呢!

刘嫂满脸堆了笑,敷衍着那小丫鬟去了,一面指挥人把已经炒好的两个菜端走,一面又找鸡蛋准备重新炖个鸡蛋羹,谁知一回头,瞧见温柔已经寻了个大瓷碗,敲了几枚鸡蛋在那里拿筷子搅打了,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心里觉得这丫头多少还有点眼色,不过想起方才那场混乱都是因她而起,害得自己还被一个小丫鬟排场了两句,顿时又恼起来,向着温柔冷冷道:“一会你拿一吊钱出来,赔了打碎的碗和洒了的鸡蛋,剩下的拿给王嫂当药钱。”

温柔初来乍到,根本不知道一吊钱在这里价值多少,加上心里正忐忑着事情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此刻听见刘嫂发了话,心想这惩罚也不是太重,便随口应道:“好。”

第五章 风波再起

好容易熬到赵府主人吃完饭,剩菜都撤了下来,厨娘们集体去吃饭了,温柔又累又饿却还必须待在厨下洗涮锅碗,收拾桌案。 那一大缸被王嫂弄污的清水,刘嫂也指明了让她去挑换,温柔眼瞅着厨房里没人,便偷偷地废水利用了,等洗净那些锅碗,再用净水冲洗一遍,最后拎起水缸边的扁担和两只水桶,出去挑水。

幸好水井离厨房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并不太远,打水的问题也好解决,稍稍研究了一下,温柔就搞明白这井上装的辘轳该怎么使用了,可是她重伤未愈,而且在现代的时候干的也不是什么体力活,此时想要挑起那两桶沉得能压垮她肩膀的水,还真的是相当困难。就在她犹豫着把水一桶一桶拎回去,还是干脆咬咬牙挑着走的时候,忽听耳旁有个熟悉的声音道:“挑水?我帮你吧。”

温柔吓了一跳,回头见站在身后的是赵安,这才放了心,笑道:“你怎么没吃饭去?前几天的事,我还没谢你呢!”

前几天温柔还沉浸于离奇穿越的震惊中,悲痛莫名,赵安替她带了几回棒伤药,她都视若无睹,眼下情绪总算和缓多了,这才想起还没向他道谢。

“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赵安面对温柔的时候似乎有点不自在,目光总是不敢投注在她的脸上,只抢过她手里那两桶水,扁担一挑就轻松架在了肩上,边走边道:“我已经吃过了,倒是方才没看见你,你应该还没吃吧。”

温柔闻言哀叹一声道:“别提了,这一整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惨!想偷懒歇歇,喝口水都难,更别说吃饭了。”

“你——”赵安忽然停住脚步,犹豫着看了她一眼,“你说话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温柔吃了一惊,心想赵安别是瞧出什么端倪了吧?她可不认为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是可以随便让人知道的,于是脱口便问道:“你和我很熟吗?”

她本意是想了解这个身体的主人如花从前的人际关系,不过问出话来才觉得不妥,但要改口已经迟了,赵安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指责他多管闲事,微黑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幸好天黑,瞧不太出来,他拼命摇头否认,“不,我们不熟,一点也不熟,你别理会我,我混说呢。”

温柔轻笑,觉得这个面容看上去有几分精明的男子,其实忠厚老实的很,不过她也警觉到自己多嘴的不妥,毕竟这里的人说话时的谴词用句与她不太相同,就连口音也有差异,所谓沉默是金,她以后还是多看、多听、多思考,少开口为妙。

须臾挑了水回去,温柔见厨房门口有个小女孩正探头张望,仔细一瞧,竟是小环,见到她回来,急忙向她招招手道:“如花姐姐,快来。”

“什么事?”温柔丢下身边的赵安,快赶了两步。

“我见你没去吃饭,就偷偷替你留了两个馒头一盘菜,你快吃了吧,一会我娘她们回来,你又得忙着洗撤下来的碗碟了,根本捞不到一点吃的。”小环说着,指指桌上搁的一盘青菜,又将揣在怀里的馒头递到她手里。

馒头触手还温热,温柔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流,她还以为这个小姑娘以后再也不敢同她说话了呢,没想到竟还这么细心的替她留了饭。

“赵安哥哥,水倒进这个缸里就成啦,不过还得劳烦你挑两回才蓄得满。”小环见赵安进来,知道他替温柔挑水,连忙招呼,回头见温柔还低头站在那里,急道:“快吃呀,仔细让我娘撞见!”

温柔欠意地望了赵安一眼,用目光向他道谢,然后才在小环殷切的注视下,在馒头上咬了一大口,咀嚼了两下,麦香味顿时溢了满口。她是真饿了,从早起到现在,只喝了一碗薄粥,又劳作了这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过,此时食物的香味唤醒了被压制住的饥饿,她再也顾不上去理会什么吃相问题,急急寻了双筷子,夹一筷青菜,啃一口馒头,埋头苦吃起来。

“姐姐,你小心噎着。”小环被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给吓到了,赶紧在煮水的锅中舀了碗热水,摆在温柔手边。

赵安则摇着头憨憨一笑,接着帮她挑水去了。

水缸蓄满后,两个馒头已被温柔塞进了肚里,那盘青菜也吃了个精光,她一边收拾桌上的空碟,一边向小环道谢,见赵安放下空桶扁担要走,连忙赶上去道:“前两天你替我买棒伤药花了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嘛?”赵安不安地拿脚在地上蹭了两下。

“我要还你呀。”她还没忘了自己半昏迷的时候听见的对话,知道赵安攒的钱是要替他自己赎身的。

“几个小钱,你不用计较了。”赵安说着就转身出去。

“这怎么可以,一定要还的!”温柔赶上去拽住他的袖子。

“不用了,真的不用。”赵安竟然莫名地惊慌起来,想要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袖子,又不敢使出大力,站在那里样子很尴尬。

“呀!不好意思!”温柔这才发现自己对他“动手动脚”起来,这在古代该是大忌讳吧!连忙放脱他的袖子缩回手来,可惜已然迟了,一个略带粗嘎的女音突兀响起,喊着她的名字,“如花!”

温柔回头一看,见是刘嫂带着二三个厨娘回来了,每个人都瞪着她的手,面上的表情很古怪,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堪的丑事。

赵安见事不妙,更不能多说什么,匆匆向温柔点了点头就急忙避走。

“哎,不过是吃个饭的工夫,人家也能寻个空子同男人拉拉扯扯!”其中一个厨娘望着赵安的背影,忍不住说了刻薄话,回过头来又道:“刘嫂,你真该管管!我方才还看见厨房里有个人探头出来,可不是你闺女小环?”

刘嫂一听这话,立刻冒了火,冲进厨房揪出小环就打骂起来。小环也不敢辩,只是大声求饶,一时间厨房内外,只听得一片哭天喊地的叫骂声。

温柔自己受了委屈还不觉得怎样,毕竟这几天里早已看尽了白眼,可是小环因她被打,让她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待要上去劝解,又见小环挣扎哭叫的当儿,还在偷偷向她使眼色,教她不要管,便晓得自己不能再上去火上浇油,只得站在原地,低头紧咬着下唇,极力忍耐。

第六章 穷困潦倒

打完了闹完了,看热闹的厨娘们也散了,温柔独自一个收拾好厨房,刘嫂将门一锁,才打发她回去休息。

赵府很大,温柔来了这几天,都一直待在屋子里养伤,今天才第一次出门,被嫣红领着这里一兜,那里一转,虽然已经在努力记路了,可是此时天色昏暗,头顶只得一轮朦胧不清的毛月亮,四周又都是花丛草木,就有几条石子铺的甬道,她也认不清哪条才是回去的路,又不敢问人,只好随便挑一条路走着看看,若是错了,再退回来也不迟。

算算时间,至多不过晚上九、十点钟,可是过惯了城市里灯火通明的夜,温柔还真怕这里黑越越,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环境,好在路虽暗,她手里却还提着一盏纸灯笼,虽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映得四周更显阴森可怖,但总算依稀能辨清脚下路。

在园子里兜兜转转了近一个钟头,温柔才总算找到了赵府下人居住的那一片屋落,由于屋内多半点着灯,灯光从纸糊的窗子里透出来,瞧上去虽也昏黄黯淡,可是多少有了点人气儿,一直半吊着颗心的她,到此时才总算吁出了一口长气,再一抹额头,全是虚汗。

找到自己住的那间小屋,她推了推门,才发现门内已经上了栓,于是轻拍了两下,半天,里面才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道:“谁啊?”

“我,温……”话音出口,温柔才发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好在及时收住,停顿了一下,又拍门道:“是我,如花。”

也不知屋里的人到底听清没有,总之过了很久都没人搭理她,就在温柔忍不住想要再次拍门的时候,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启,随即一个花布包袱被丢了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床棉被,最后金玉探出了头,她手扶着门框,足蹬着门槛,睁着双惺忪睡眼向温柔道:“这些都是你的东西,现下当着面儿查看清楚,我们可没昧下你什么细软。”

这意味着自己被赶出了这间屋子?那她今晚要睡哪去?温柔皱着眉看了一眼脚下的花布包袱,那根本不是她的东西,即使查看,也不知道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于是摇头道:“不用看了,只是你不让我进屋,那我今晚睡在哪?”

“你不是被夫人打发去厨房了么?自然往西边粗使丫鬟们住的屋子里去。”金玉不耐烦道:“你若不看包袱,到时少了什么可不要赖我们。”说完,她将身一退,碰一下就关上了屋门,又听得一阵撞击门板的声响,想是她在里头栓门。

这一天过得真是糟糕透了!温柔无力地弯腰捡起棉被夹在腋下,又将花布包袱挂在手上,提着灯笼辩了辩方向,实在搞不清哪边是西面,只好信步乱走,后来总算遇见一个出来打水的丫鬟,见她身上穿的是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裳,没有金玉等人的衣饰那般干净体面,心里猜想她大概就是个粗使丫鬟,于是等她打了水,便紧跟在她身后,往更偏僻的一处屋落走去。

那粗使丫鬟见温柔跟着她,回过头来借着灯笼的黯淡光线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是夫人屋里的如花?”

看样子在这赵府里,自己还是个名人哪,只是出名的因由,实在不算光彩!温柔点点头,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道:“我现在厨房做事,今晚不知道要去哪睡,姐姐能不能带我去?”礼多人不怪,叫声姐姐也没什么,反正自己早就估算过如花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花骨朵一般的年华,而眼前这个粗使丫鬟,看上去怎么也有十六七了吧,叫她一声姐姐,也没错。

那粗使丫鬟见温柔嘴甜,心下倒也有两分欢喜,遂道:“我住的屋里还有个空铺,你不如就跟我来吧。”说着,又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小燕。

温柔跟着小燕到了屋里,放眼一看,这屋子极狭窄,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一张大通铺上挤睡着六个女孩儿,要是再算上她和小燕,就整整八个人了,她当年读大学时住的宿舍,都没这么挤。看来这赵府还真是有钱,养得起这成群的奴仆。

小燕关了门放下水桶,指指最靠里的一个床位对温柔道:“你就睡那里吧。”她一说话,有两个还未睡着的丫鬟转过脸来往外瞧了一眼,也不出声招呼,只是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小声点。”就又转头去睡。

温柔吹熄了灯笼往墙角一搁,依言走到大通铺的最尾处,将棉被和包袱往空铺上一放,又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见墙上糊着几张破损的年画,四处摆的都是满满当当的杂物,只留出一小条走路的空道,此刻还凌乱搁着几双粗布鞋,看上去极为简陋逼仄。

房间里本来东西就多,人又多,还不开窗,温柔坐了一会,不免感觉很是气闷,但知道古代女人封建,住的又是平房,防着人**,所以绝不可能叫她们开着窗睡觉,只得叹口气,忍耐下来,反正总比没地方睡觉要好吧。再想起明天还要拿一吊钱赔给刘嫂,她便赶紧打开花布包袱,找找里面到底有没有钱。

包袱里面装了两身换洗衣裳,料子还是挺精致的,温柔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绫罗还是绸缎,反正用手摸上去滑腻腻怪舒服的,和她现在身上穿的那身衣裳料子差相仿佛,比小燕穿的粗布衣裳要好得多了,想必是上房里使唤的丫鬟特有的高等待遇。

她再翻,找出几双袜子,一双绣花鞋,还有两个刺绣香囊,几条汗巾手帕,可是翻到了底,都没寻出钱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又将那些衣裳手帕一一拿起抖了抖,总算从中掉下一支银簪子。

这就是如花所有的财产?她还真够穷的!

温柔虽然不知道一吊钱在这年头的购买能力,可是总也知道一吊钱相当于一千文铜钱,约等于一两银子。这支银簪子拿在手里掂掂还挺沉的,不知道到底有多重,实在不行,明天就拿它去抵债吧!可笑自己,还想着要还赵安的药钱,穷成这样,拿什么还呀!

“哎,你睡不睡?我要吹灯了。”

温柔正坐在床上发呆,小燕洗完脚却要睡了,她只得点点头,将那些衣裳和零碎东西胡乱卷裹在包袱里,铺好棉被躺了下去,心里犹自琢磨着,怎样才能弄点钱来还债。忽然想起以前看过一些古代小说,里面的丫鬟使女们好像每个月都能领到月钱,不觉在黑暗中翻转了身子,压低声音问躺在身边的小燕,“我们一个月能领多少月钱?”

“你们上房里的丫鬟不是每月能领五百钱么?”小燕的口气听着有些艳羡,“我们粗使丫环就没这么多了,每个月勉勉强强领一百个钱,说起来还是那些跟着老爷出门的小厮儿有钱,多少有点打赏的进帐,有时赏的还是银子呢!”

一百钱?温柔又苦笑了。她既然已经被打发去厨房做粗使丫环,那月钱肯定会减,一百钱,就算完全不花用,也得攒上十个月才有一吊,这可怎么还债哪!

第七章 早起梳洗

居住条件虽然不怎么好,但万幸此时已是入秋季节,夜里不怎么闷热,温柔又劳累了一天,头沾着枕头,没过多久,倒也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仿佛只是一阖眼的功夫,还没睡足,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在轻轻摇晃,吃了一惊,跳起来就喊:“地震?地震了!”

满屋里的人都起来了,停了手边的事,睁着眼诧异地瞧她,小燕在旁推推她道:“你胡说什么呀?是我叫你起床。”

呼,虚惊一场!温柔吁出口气,感觉困倦又袭了上来,看看窗纸上还未透进日光的影子,想来天都没亮,怎么这么早就要起来了呢?前几天同金玉她们住在一起,见她们似乎也能睡到天蒙蒙亮才起身呢,不觉奇道:“这么早就要起来了么?”

屋子里几个正洗漱的丫鬟看着她吃吃的笑,其中一个叫巧儿的冲她丢了个白眼道:“不起来,难道等着日上三竿叫老爷夫人来服侍你不成?”

小燕也笑道:“我们都是打扫庭院、浆洗衣裳的丫鬟,自然要趁早把屋子和院子收拾干净,至于你,还是赶紧去大厨房候着吧,别耽误了做早饭。”

温柔无奈,只得揉揉酸涩的眼,爬起来穿衣服,心里却暗自叫苦,痛恨老天爷将她丢到这么个地方,不但没有人权,连睡懒觉都不行,这日子,得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过眼下除了逆来顺受之外,也没别的法子可想,还是等熟悉了这里,再想办法慢慢改善生活吧。

等她起床,屋里的丫鬟们早都洗漱完出去做事了,小燕还盘腿坐在床上梳头,对着温柔呶了呶嘴角道:“我早起打来的水还剩小半桶,你将就着洗漱吧,不过明儿个你可得自个去打水,别又睡迟了。”

温柔答应一声,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那根银簪子揣在怀里,然后找小燕要了一点牙粉,去外头折了一根杨枝,咬软了一头,沾着牙粉就擦起牙来。

小燕见了,道:“你怎么连刷牙子都没有一支?”

这里的人把牙刷称为刷牙子,是一种竹制柄,马尾制刷头的东西,样子其实和温柔以前用过的牙刷差不多,只是没有那么精致。作为日常必须品,如花当然也有一支刷牙子,可是温柔即使占了如花的身体,从心理上来说,她也还是无法接受如花用过的牙刷,所以这几天一直使用以前在书上看到的方法,拿杨枝擦牙,不过此时被小燕一问,她也不能照实回答,只好遮掩道:“使坏了,还没买。”

“西角门看门的蔡婆子一向同我们交好,你要是少什么零碎东西,就找她代买吧。”小燕说着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整了整身上衣裳,就要出门,口里还直念叨,“今日可迟了,都怨你!”

温柔已经擦好牙,正洗脸,见小燕要走,不禁急道:“好姐姐,等我一块去吧!”她昨晚摸着黑走的路,此时还不太认识,要是一会再迷上一两个小时的路,铁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等你?我们俩又不顺路!”小燕见她急急丢下擦脸的手巾,又忙着将盆里的污水泼出去,搁好脸盆就要走,不禁笑道:“你头也不梳,就这么蓬着头出去了?”

“我……忘了……”温柔用手一摸头发,果然感觉毛毛散散的,她前几日受了杖击,伤势未愈,一直是趴着睡的,倒也没怎么弄乱头发,所以压根没想起这茬,再看小燕梳了一个三髻丫,总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梳古代那种复杂的发型吧,只好散开了头发,拿梳子理理顺,在脑后编了一根简单的发辫,扎上头绳,将就一下吧。

好在小燕见她这么梳头,也没表示惊讶,想必这年代的女孩,也有梳这简单发式的,温柔便放下了心,带上昨夜从厨房里拿来的灯笼,关上房门,随着小燕一同走。

这会大概正是凌晨五点左右,天色刚蒙蒙发亮,两人走到一条岔路旁,温柔不认得路,只顾着跟在小燕身后,小燕却停下步子回转身来,指着另一条路道: “还跟着我干嘛?去厨房不是该走这条道么?”

“啊!我心里想着事,忘了。”温柔连忙退了几步,同小燕告别后往另一条道上走。

到了厨房,远远就见里面灯火通明,想必厨娘们都已经开始忙碌早饭了,温柔只得硬着头皮进去,果然刚跨入门槛,就有人冷笑道:“好懒丫头,天都亮了才起来,你等着谁伺候你呢?”

温柔假装没听见,走到正指挥着众人煮粥蒸包子的刘嫂跟前,将怀里揣的那根银簪子递给她,小声道:“刘嫂,我没有钱,能不能拿这根银簪子抵还那一吊钱?”

刘嫂接过银簪子用手掂了掂,再仔细看看,才开口道:“这簪子外面镀了一层银,里面全是铜芯子,最多只值个三四钱银子。也罢,我暂且收着,但下剩的数儿,你趁早交上来。”

温柔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很失望,更头痛的是上哪再找钱来还债?不过此刻却不是她可以呆站着想心事的时候,刘嫂收了银簪子就使唤她去劈柴,一直忙到太阳升起,主屋里摆过了饭,才许她坐下来一同吃点东西。

要说赵府下人的伙食也不算差,早上吃饭备了稀粥、干饭、包子、面饼等主食任由各人取用,下饭的菜肴也有好几样,不过多半都是腐乳和各式咸菜,还有一小碟子咸鱼干,不过那些厨娘们每人夹了一筷就见了底,根本轮不到温柔。

温柔舀了一碗稀粥,趁着低头喝粥的空子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擅长的本事,能够利用了在这个陌生的古代赚钱活命,可是想来想去,她发现自己除了厨艺之外,什么事都只会点皮毛,换句话说就是什么都不会!写不能,算不能,画也不能,甚至连针线都不会拿,勉强能钉个纽扣算不错了,要想学别人做点针线活卖钱,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是厨艺,在这个年代又有什么用呢?她探过金玉等人的口风,知道自己是被卖身到赵府来的,想要离开这里出去外面酒楼打工赚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温柔想着便苦笑了,那夫人李氏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知道她穿越前是个厨师,所以特地打发她来厨房打杂。

第八章 婚配年纪

温柔正吃饭,忽然见小环从外面跑进来,口里直嚷:“饿死了,饿死了,有什么吃的?”

“姑娘家,这么慌张做什么?那边还有新出笼的包子,你拿两个吃吧”刘嫂似乎对小环管得挺严,看见她不合规矩的举动就要唠叨。

小环在厨房内兜了一圈,掀了锅盖瞧瞧,口里哝咕道:“怎么又是包子和稀粥啊?都吃了三四日了,就不能换点新鲜的?”

“有吃有喝你还挑?有本事争点气,让三姑娘把你挑到屋里使唤,随着姑娘吃香喝辣,不比跟着我这个穷酸的老娘喝稀粥嚼咸菜强?”刘嫂呼噜噜几口将温热的稀粥喝完,捡了一个肉馅的包子递给小环,那是她特特留下的,其它的包子里都是菜肉馅,菜多,肉少。反正她身为大厨房管事的,克扣点肉来给自己的女儿开小灶,只要不过份,也没人敢道个不字。

小环接过肉包瞧了瞧,又看看那些低头吃饭,故意不与她目光对视的厨娘们,心里暗自叹口气,舀了碗粥就坐到了温柔身旁。

温柔可没想到她昨天接连被打骂了两回,今天还敢挨着自己坐,看看正打发人去上房里要水牌准备安排午饭的刘嫂,压低声音道:“你和我这么亲近,不怕你娘又打你吗?”

“没事,我娘疼我呢,看上去打骂的凶,其实手上力道并不重,我再大声哭喊两句,她就更下不去手啦。”小环低着声音偷偷地笑,又在桌子底下将手里的肉包掰开,递半个给温柔道:“不过我极不喜欢娘给我留独食,这厨房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都想她这个管事的位置,日后万一闹出来可不好看,可是不管说多少次,我娘总是不听。”

温柔诧异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竟会留意到府中这些错综复杂的明争暗斗,偏偏她又口无遮拦,这样的事都随口对自己这个才认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说,不禁抬头看看别人有没有留意到她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幸好厨娘们都在大声议论着府里的八卦,刘嫂也不知道出去做什么了,压根就没人理会她们这两个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她这才放下心来,悄悄笑道:“你怎么这么信任我?”

“信任?”小环眨眨眼,笑了,“我第一眼看见姐姐就觉得很投缘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而且你又不像她们——”她说着,对那些大声说笑的厨娘们抬了抬下巴。

温柔被小环天真的话语搅得哭笑不得,只将那半个肉包递回去道:“这是你娘给你留的,还是你吃吧。”

“姐姐你就不用和我客气了,我这还有呢!”小环说着,晃了晃手上那个肉馅已被咬掉的包子接着道:“我知道你在上房吃惯了好的,一时也无法适应这里的生活,不过还是忍耐一下吧,没准什么时候夫人气消了,还会召你回去使唤。”

这小女孩算是在安慰她?温柔心里一暖,觉得小环的性格十分讨人喜欢,一点都没有现代孩子惯有的那种娇纵,纯真里又带点自小在复杂环境中长大而耳濡目染来的一点世故,偏不让人讨厌,只觉得可爱,不禁笑道:“夫人是不会把我召回去使唤的,我也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小环大大的吃惊了,紧盯着温柔,一口包子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去。

“对啊,不想回去。”温柔肯定道。

回去有什么好?如花还不是因为爬了赵府老爷的床才被打死的?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迫,反正赵府老爷是看上了她的姿色,夫人李氏又将她视为眼中钉,回去除了被打骂虐待,最后死路一条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好下场,若是当了赵府老爷的小妾,那种日子,在她看来更是生不如死。

小环喝了口稀粥,好容易才将口里的包子冲下去,回过头来道:“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忘了问你,你昨天说当上房丫鬟的好处,说了半截,那个最重要的好处是什么?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温柔的确不懂那些厨娘为什么取笑她动了春心,当上房丫鬟和动春心有什么关系?

“那个……”小环的脸蓦地红了,低下头犹豫了半天,终究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还是用比蚊子哼哼还轻的声音对温柔道:“当了上房丫鬟,有机会配个好人家……”

原来如此!温柔恍然大悟!

“上房丫鬟要是得脸,还能自个挑选府里有出息的男人,没准还能配出去嫁个小户人家,不用再当奴作婢,若是当个粗使丫鬟,夫人随便指个家丁就给配了。”小环说着,抬起头担忧地望了温柔一眼道:“姐姐也快到了婚配的年纪,还说不想回上房的话,难道就不担心吗?”

结婚!这事情温柔从来没想过!小环的话一下子就将她给问住了。

她穿越前不过二十四岁,谈过两次没什么感觉的纯情恋爱,可是却从没想过要嫁人。现在穿回了古代,年纪更小,不过十四五岁,穿越的痛苦和生存的压力都已经让她忧心如焚,自然更不可能想到嫁人这档事了,此时被小环这么一说,才恍然惊觉,想起古人结婚都很早,过了十五岁,就已经是婚配的年纪了,天知道哪天那个视她为眼中钉的李氏就会打发她去嫁人,好绝了后患!

这样一想,温柔只觉手心里黏黏腻腻的全是冷汗!不!她不要自己的生活被他人任意支配!也不想终此一生都在赵府当使唤丫鬟或是老妈子!她只想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堂堂正正的活着!就像,从前一样!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小环见温柔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额头上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只道她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便急着站起来想替她倒碗水去。

“我没事!”温柔被唤回了神,连忙一把拉住已半站起身的小环,神色凝重地问她道:“府里的丫鬟一般多大才配人?”

小环见她问这个,心下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嘴反问,只照实道:“这可没个定数儿,一般十七八岁就配人,若是府中一时没有适婚的家丁或者老爷夫人没想起,也会拖个一两年,至于上房的丫鬟们,要到十**岁才许人,但那都是得脸的姐姐,老爷夫人使顺了手,舍不得打发走才多留一两年,若是寻常些的,十七八岁也配人了。”

十七八岁!温柔心里断定那李氏绝不会将她留到这么久,没准更早就配了人家,这样一算,她只剩下一年的时间!可是这一年里她要做些什么才能逃脱被指配婚姻的悲惨命运呢?温柔咬着唇低头苦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她可以赎身!

第九章 冰糖葫芦

赵府门禁很森严,丫鬟们常日里出入必须要有上面发的腰牌,否则就是私自离府,被捉到要打板子的至于夜间,各处的门都落了锁,还有值夜打更的家丁来回巡查,比白天管得还要更严些,因此温柔打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就压根没想过逃跑这回事,一来逃跑的风险太大,几乎有九成几率会失败,二来逃出去后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她要是有钱,不如直接赎了身,找好落脚的所在,光明正大的走出这赵府去。

只是赎身不知道需要用多少钱,这种事她总不能问小环吧,即使问了她也不会知道,因为每个丫鬟的卖身价都是不同的,只能慢慢留神打听了。温柔轻轻叹口气,觉得身上压的担子更重了,即要还债,又要赎身,上哪找钱去呀?月钱是肯定指望不上的,那几个铜钱,只够买买生活必须品……

她只顾在那里出神想心事,没注意身周的厨娘们都已经吃完了饭,小环赶紧推她道:“快吃。”她才惊觉脸上抹着烫伤药的王嫂已经向着她这边走来,于是赶紧端起碗,三口两口将那碗早已放凉的稀粥灌下肚,抹了抹嘴,站起来收拾碗筷。

“小环,你吃完就赶紧往三姑娘那边去,估摸着她该起身了,你殷勤些去院子里折些花给三姑娘送去,别整天凑在这厨房里,乌烟瘴气的有什么好玩?”刘嫂从门外跨进来,不停口又道:“如花,你把碗筷收拾完给桶里打满水,再把柴劈了,过两个时辰回来洗菜烧火。王嫂,你再找个人把早饭送出去,再迟些,那些小子们就饿得要骂娘了。”

如花!温柔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到现在她还十分不习惯这个名字,每回有人唤她,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一个满头花翠,留着络腮胡子,还在拿手指抠鼻孔的家伙,天知道这名字是谁起的,真是有才!

不过听刘嫂话里的意思,只要她在二个时辰内做完洗碗打水劈柴的活儿,剩下的时间就完全可以由她自己支配了,这对温柔来说是好个消息,总算有空闲到处逛逛,熟悉一下赵府的环境,免得成天迷路,于是她手上的动作就更快起来,三下五二洗净了碗,又打了两三桶水来,才到柴房里劈柴去了。

正在温柔与那把沉重的大斧子作斗争时,小环不知什么时候又溜出来寻她了,温柔抹抹额头上的汗,诧异道:“小环你白天没事要做吗?”

“有啊,三姑娘那一院子的花草都是我在照管,不过早起已经浇过水啦,昨日又刚修了枝,暂时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么,所以溜出来找你玩。”

“我哪有空玩啊,你看,还有这些柴要劈。”温柔原本还以为能剩下点时间自由活动的,哪知道她劈柴生疏的很,不是劈歪了就是滑了斧子,折腾了半天,还有一大半没劈完。

“我来帮你好了。”小环说着就去柴房里寻了把斧子出来,帮着温柔一块劈,只是她年小力薄,本来就不怎么做这种粗活,使起斧子来,动作看上去比温柔还要笨拙,有一回用力太过,斧子直接脱手飞出,险些剁了温柔的脚,吓得温柔让她赶紧住手,只坐在一旁陪自己说话解闷就成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多半都是温柔在拐弯抹角地问一些有关赵府和这个陌生世界的事情,小环难得遇到一个年纪比她大的人来向她请教问题,答得也干脆开心,两人边说话边干活,就不觉得太过吃力了,等温柔劈完柴,堪堪过了一个时辰,小环摸摸自己贴身藏的荷包,取出两个铜钱,向她神秘笑道:“姐姐,我们去买糖葫芦吃吧?”

“去哪买?我们可出不去。”温柔叹气,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年代,皇帝是一个姓叶的家伙,总之从来没在她那个世界的历史课本里出现过,可是这地方的人一样很封建,女人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是当丫鬟,只要在大户人家里做事,还未婚配,一样无法自由出入。

“后边角门临街,好多卖吃食玩意的小贩,我们不用出去呀,只要招招手,就有商贩自动过来兜揽生意。看门的赵禄哥哥和我挺熟的,只要不迈出门槛,我常日里买东西,他都睁只眼闭只眼,不来管我。”小环兴高采烈地摇着温柔的手道:“走吧走吧,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的,想起来就叫人流口水。”

温柔看着小环直笑,心想她还真是个小丫头,喜欢甜食,偏偏自己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对这种小孩吃的玩意儿实在没有兴趣,但是又不好扫小环的兴,只得点点头,随着她去,就当认认府里的路也好。

还未走近后边角门,温柔果然看见门外有许多小贩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往赵府门里瞧,只盼着有个人来光顾他们的生意,有几个眼尖的,瞧见时常出来买零嘴的小环领着另一个姿容清丽的小丫鬟往这边走来,立刻扯了嗓子大声吆喝起来——

“哎——瓜子儿哎——焦瓜子——五香瓜子——”

“蜜嘞哎嗨哎——冰糖葫芦嘞!”

“烤白果嘞——白果!”

“江米小枣——好大的粽子嘞!”

温柔见这些人直着脖子,手捂着半边耳朵仰天长喊,一个比一个喊得欢快,一个比一个喊得热闹,不禁微微一笑,随即又在心里叹息,看来想做一个小贩卖卖零嘴吃食都不是容易的事,起码得有一把响亮的好嗓子,才能吆喝出生意来。

“赵禄哥哥——”小环看见角门边守着的一个家丁,花蝴蝶似地就扑飞了过去,“我来买糖葫芦吃,你替我捡两串大个的!”

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一听这两个丫鬟是冲着他来的,吆喝声立刻又响了一倍,还对着小环道:“姑娘放心吧,包管捡最大的给你!”

“小环!”温柔连忙赶上去拉住她道:“你买一串就行了,我不吃。”

“不行,好东西哪有一个人吃的道理!”小环摇头,坚持将手里拽着的那两枚还温热的铜钱递给赵禄道:“两串,帮我捡两串,喏,我看最上面那串就很大,还很红!”她说着,已经馋涎欲滴了。

劝不动小环,温柔心里有些着急,她觉得本该自己拿钱出来请小环吃,可是偏偏她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眼见赵禄看了她们两眼,已经要出去替小环买糖葫芦了,她灵机一动,大声道:“等等!”

“怎么啦姐姐?”小环不解地回过头来,“你别同我客气,这次我请你,下回你再请我,这样我们每人都能多吃一次呢!”

温柔听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帐哪是这样算的?如果小环今天不请她吃,还可以多剩一枚铜钱,日后不是一样可以再买一次?不过她没有将这话对小环说,只拉过她轻声问道:“两枚铜钱可以买多少冰糖?”

“不知道,挺大一包吧?”小环也没有概念,倒是赵禄在旁插话道:“够买近一斤了。”

温柔闻言脸上立刻带了笑,悄声道:“方才我们一路上走来,看到海棠树上都结了果子,要是能摘,不如我们自己做糖葫芦吃吧?”

“你会做?”小环眼睛一亮,她又不傻,当然知道买一斤冰糖可以多做几串糖葫芦,反正府里的海棠果子主人家是不要吃的,都是几个小丫鬟们没钱的时候偶尔采了当零嘴吃,只是味道太酸,她不爱。

“会做。”温柔一笑。

见这两个丫鬟在门内窃窃私语上了,门外的糖葫芦贩子可急了,大声问道:“哎,你们到底买不买啊!”

“不买不买!”小环冲他做了个鬼脸,向外喊道:“今儿个有没有卖冰糖的在呀?”

第十章 海棠果子

两个铜钱买了近一斤的碎冰糖,温柔拿手掂掂,觉得这里一斤的重量比她穿越前那个世界里的一斤要稍轻一些,差不多四百克的样子。

小环嘴谗等不及回去做冰糖葫芦,走在路上就先从纸袋里拈了一小块冰糖送入嘴里,含了一会,笑道:“好甜!姐姐你要不要来一块?”

温柔笑着摇摇头道:“别吃太多,吃光了可就不够做糖葫芦了。”

“唔,再吃一块,就一小块!”小环说着,又拈了一块。

温柔瞧小环吃的香甜,心里对她不禁又多了几分怜惜。穿越前,温柔见惯了孩子们五花八门的零嘴,各式糖果更是色彩缤纷,口味繁多,几乎都没人拿纯冰糖当零嘴吃的。不过既然自己现在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又打算好好生活下去,那么今后有条件的话就多给小环做点好吃的,让她尽可能的享受一下她那短暂得已然快要逝去的童年吧。

一路回去,走到海棠树前,温柔发现树好高,两人个矮,摘不到就只好寻了长竹竿子来打,好在这一片海棠树长在赵府较偏僻的角落里,就算她们在这“糟蹋”树木,也没人看见,不会被呵斥。

捡了海棠,两人回到柴房,温柔忽然想起没有炉灶和锅子,这糖葫芦该怎么做?大厨房里肯定是不敢去的,不被刘嫂骂个狗血淋头打出来才怪!她为难地同小环商量,还是这丫头有主意,说她和刘嫂住的是单间的小屋,屋里有小灶和一些简单的炊具,干脆上她屋里做去。

“刘嫂要是回去撞见怎么办?”温柔还有点犹豫。

“不会啦,我娘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回去!再说这会大家都很忙,也不怕被人瞧见了多嘴告状。”小环说着就拉温柔,急道:“快走快走,时间不多啦,一会你还得回来做事。”

温柔只好捧着海棠果跟她走。

好在小环住的地方离大厨房并不远,没走多会就到了。

小环去找竹签子并负责生火,温柔则拿水洗净了海棠果,将里面的果核剖出来,然后捡差不多大小的用竹签子串好,每串五个,一共串了八串,剩下两个特别大的,她没有串,而是单独摆放到了一边,等着小环将火生好,把冰糖和水按二比一的份量倒入锅中就熬起糖来。

冰糖化开需要一点时间,小环心急,总是不断地问,“好了吗?该好了吧?”

温柔手里摆弄着那两个大的海棠果,笑道:“你这里有砧板吧?拿去凉水里泡一会,再给我拿一碗凉水来。”

小环依言去了,等她回来,温柔正在观察锅里糖液熬的火候,又对她笑道:“取根筷子来搅拌一会。”她自己侧过了身子,继续摆弄那两个海棠果。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温柔将手里的两个海棠果递给小环道:“拿签子串起来吧。”自己接过她手里沾了糖液的筷子,迅速在凉水碗里冷却。

“哎呀!这个是朵牡丹花,这个是朵海棠!”小环看清温柔递给她的那两个海棠果后,欣喜地喊出声来,“太漂亮了!姐姐你竟然还有这能耐!”

食品雕花是温柔学厨时最擅长的手艺了,虽然刚才用来雕刻海棠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小刀,并不是什么专用的食品雕刻刀,但是用来哄哄小环已是绰绰有余,见她果然欢喜,温柔便觉得欣慰了,笑道:“还是雕得不太精致,留着给你玩吧。”

她说完话,试着咬了咬筷子上已冷却的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赶紧将锅子端离了火,又对在一旁啧啧赞叹不已的小环道:“别顾着玩,快把火熄了吧,把浸过水的砧板拿来。”一面说,她一面将已经串好的海棠果在糖液里迅速一滚,然后拿起来放在小环递过来的砧板上待凉。

等到所有海棠果都裹好了糖汁,齐齐摆放在砧板上折射出晶莹的光泽时,温柔这才抚掌笑道:“大功告成!”

“可以尝了吗?”小环的眼神满是期待。

“可以啊,你吃吃看。”温柔忙着将使用过的锅碗筷都清洗干净放回原处。

小环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只觉酸甜爽脆,满口里都是海棠果和冰糖的清香,不由眉开眼笑道:“好吃!姐姐,你也尝尝!”说着又指着那两串雕花的海棠果道:“不过这两串我可舍不得吃,要留着看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其实糖葫芦的花样还多着呢,任何水果都可以做,还能在里头夹馅儿,你要是喜欢,以后再做给你吃。”温柔说着,看看屋外的天色,迟疑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该回去干活了吧!”

小环嘴里吃着糖葫芦,百忙之中抽空探头,一看不好,惊呼一声“迟了”,忙拉着温柔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退了回去,在砧板上抓了五串糖葫芦再次冲出来,边跑边对温柔笑道:“这串是给赵禄哥哥的,他常帮我买东西,这串是给赵安哥哥的,他昨日帮你挑水来着,这两串我藏着,等忙完这阵,我们两个一块吃,还剩一串,我带给铃儿。”

温柔原本正担心去得迟了要挨骂,听小环在身边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说天真话,不禁又被她逗乐了,越发觉得这个小丫头讨人喜欢,得了自己爱吃的东西,还不忘了要和同伴分享。

半路上小环和她分道扬镳,往别处去了,温柔一口气跑回厨房,扶着门框就一个劲的喘气,毕竟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这一阵急跑,让她觉得头脑有些发晕。

刚巧刘嫂正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温柔跑的这样急,倒也没狠骂她,只喝斥了一句,“野丫头,疯跑什么?”,就将手里提的两条青鱼递给她,问道:“洗鱼剖鱼会不会?”

“会。”温柔急喘几下缓住了气息,接过鱼就去收拾,假装没听见身后王嫂嘲讽的话语,“她会收拾鱼?刘嫂你可仔细她糟蹋东西!”

刘嫂显然对王嫂并没有太大的好感,此刻正忙乱,见她还在说风凉话,心里一烦躁,不觉就顶了一句回去,道:“要不你去收拾?”

王嫂顿时哑然无言,嘴皮子扯动了几下,也不知在暗骂些什么,转过身就做别的事去了。

第十一章 蛋皮鱼卷

洗鱼剖鱼对温柔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手脚利落地将鱼鳞刮去,鱼鳃和内脏剔除,酸筋挑出,连同鱼腹里的黑衣都清洗干净,不过五分钟,两条青鱼都收拾好了她提着鱼走进厨房的时候,被王嫂瞟见了,以为她是不会杀鱼进来找人请教的,刚想开口奚落她,转眼瞥见她手里提的鱼,顿时无法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结果被手上沾的洋葱汁给辣到了,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

“收拾干净了?”刘嫂回过身来,也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这两条鱼即使是她自己来剖杀,起码也得一刻钟的时间,没想到这个在她眼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上房丫鬟,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

“嗯,不知道这两条鱼要做什么菜,我没敢进一步加工。”温柔说着就将鱼递了过去。

刘嫂接过鱼仔仔细细检查了半天,非但挑不出毛病,她还不得不承认,温柔杀的鱼,比她杀的还要干净,不禁对这个丫头有些刮目相看起来,态度立刻温和了些,踌躇道:“这两条鱼本来要做糟青鱼,不过今日老爷点名要吃的鳜鱼没买到,不得不做条鱼上去应付一下,一时我也没想出要怎么做,你先搁在那,洗别的菜去吧。”

温柔见刘嫂态度还温和,不禁大着胆拿眼在厨房里扫视了一圈,问道:“平时青鱼都是怎么做的?”

“不过就是清蒸、红烧、糟油、爆炒,还能怎么做?”刘嫂随口答了一句。

温柔在心里一思量,觉得自己想要在这赵府里立足生存下去,第一步还是得和这里的人打好关系,否则做什么事都有人在旁冷眼盯着,实在是寸步难行,何况她唯一会的也只有厨艺了,正好待在厨房里,不施展一下,难道真要蹲在这里洗一辈子菜,打一辈子杂?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她便试探着笑道:“不如取一条鱼让我换个新鲜的法子试着做做?”

刘嫂一听这话,诧异地转过脸来瞧了她半天,见温柔的目光并不躲闪,只是目露自信地和她对视着,心里不禁就犯起了嘀咕,难道这丫头真会做菜?不过她杀鱼的手段倒是挺高明的,要不要让她试试呢?

这事若是搁在平时,刘嫂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温柔试做的,只是恰好今日老爷要吃的清蒸鳜鱼没买到,她斗胆换成青鱼做上去也是为了交差,心里正有点惶恐万一老爷吃了不中意要发脾气怎么办,此刻听见温柔能换个新鲜的法子来做这鱼,不禁有些意动。

“刘嫂,她既然敢夸口要做鱼,你何不让她试试?横竖还剩一条鱼,要是做得不好,我们再重做便是了。”王嫂好容易抹净了眼泪,凑过头来就替刘嫂出主意,但她绝不是好意替温柔说话,而是想看她出丑,只要她鱼做得难吃惹恼了刘嫂,就不愁没有收拾她的日子!哼,一个黄毛丫头,会洗剖两条鱼就算本事了?要知道这厨房里上上下下,都是做菜的一把好手,即使温柔真把鱼做好了,味道也绝对盖不过她们的去!

温柔见王嫂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笑容,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但只要是有关下厨的事,自己压根就不惧,于是再次向刘嫂恳请道:“就让我试一试吧!”

“好吧!”刘嫂终于松了口,将手里的青鱼递了一条给她。

“对了,老爷口味偏重偏淡?吃不吃辣?”众口难调,想要把菜做得适口,这点得先问问清楚。

“辣?”刘嫂不解,也没在意,只答道:“老爷口味偏淡,盐不要放太重。”

温柔点了点头,知道这里没有辣椒了,想了想,去案上取了点肥猪肉和几个鸡蛋,又问刘嫂有没有紫菜,这是海货,恐怕这里不容易有。没想到刘嫂倒是答说有,只是这东西珍贵,她又犹豫了半天,才取了一片给温柔,不过心里的好奇倒是更重了,想看看温柔到底能做出什么菜来,活也不干了,只叉着手站在边上,看她到底怎么施展,就连王嫂和另几个厨娘,也时不时往她这里偷偷瞥上两眼。

温柔自然不怕她们看,自顾自将青鱼皮剥了,剔出净肉来,和肥猪肉一起剁成鱼肉泥,然后在盆里加了各种调料,大力搅打起来,等鱼肉泥变成粘稠状,她才搁下,又取了净碗打蛋,加调料,摊蛋皮。

等到蛋皮摊出来,她在上面抹了鱼肉泥,铺上一层紫菜,再抹一层鱼肉泥,最后卷成筒状,拿净布包好,整齐地摆放在蒸笼里,上屉去蒸。

蒸鱼肉卷的同时,温柔也没有闲站着,十分自觉地跑到屋外去洗菜,心里感叹着在古代生活真不容易,要是搁在现代,她就是一个大厨,手底下自然有替她洗菜的小工,她只要掌掌勺就成了,可是现在却样样都要自己动手,好在当初学厨时基本功练得扎实,否则这会她就连一样伴生的手艺都没有,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刘嫂先前看温柔剁鱼摊蛋皮,件件事做得轻巧迅捷,有条不紊,心里对她的好奇不由又重了几分,此刻倒是她盼着这青鱼蛋卷早点出笼了,也好尝尝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于是过不了多会就要催问一次到底蒸好了没有,又让她别只顾着洗菜,到时蒸过了火候,糟蹋了食材。

温柔心里暗暗好笑,没想到刘嫂的脾气和小环还有点相似呢,都是如此心急,看来小环昨天说她脾气不好,但没什么心机,也算是中肯的评价了。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温柔洗静了手回到厨房,将蒸笼从火上撤了下来,然后将蒸好的鱼肉卷拿细线切成二厘米左右宽的片状,再整齐装盘。她做完这一切,刘嫂在旁已是看得心痒难搔,只见盘中斜铺的鱼肉卷剖面呈黄白黑三色交错,看上去就觉得清爽可口,恨不得立刻捡一块尝尝味道如何。

温柔瞧出了她的心思,将特意留的几块没装盘的鱼肉卷拿给她,笑道:“刘嫂你尝尝,我只是胡乱做做,也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

这个世界里做菜虽然也分煎炸溜煮、炖焖烤熏等等烹饪方法,可是食材的处理,色调的搭配哪有温柔这么讲究,常常只是随意地切块切丝,下锅一炒或上笼一蒸就算完事,即使是外头酒楼和有钱人家,做得细致些,图个变化,也不过拿各色菜肴混杂相配,只要滋味溶合不相冲就算好了。因此刘嫂才对温柔做菜的方式感到惊异,待到捡了一块鱼肉卷一尝,觉得满口鲜香,味道又清淡爽口,不觉点了点头,赞了一声,“不错!”又问温柔这菜叫什么名字。

“这道菜呀,叫蛋皮鱼卷。”温柔微微一笑,觉得白瓷盘搭着这菜肴色泽太过素了些,又随手捡了一根萝卜雕了一大一小两朵牡丹,搭上几片香菜,摆在盘边做装饰。

第十二章 收到打赏

能被刘嫂称赞一声不是容易的事情,其他的厨娘听了心里好奇,纷纷围过来,每人分了点蛋皮鱼卷尝了尝,尝完之后各人脸上的神情真是复杂莫名,有艳羡的,有妒忌的,有惊讶的,只有王嫂,黑着脸,扁着嘴,懊恼得直想抽自己耳光,谁让她多嘴替温柔求情来着,结果笑话没看成,反倒让这丫头露了回脸

刘嫂看了看天色,见差不多是摆饭时候了,便连忙指挥人将已经做好的几个菜端到厅上,预备着夫人一会吩咐开饭就好摆上去的。温柔寻了个空子,悄悄向刘嫂求恳道:“万一老爷夫人问起这道蛋皮鱼卷是谁做的,刘嫂你能不能替我遮掩一下?”

“为什么?”刘嫂讶然,这明明是得脸的事情,没准还能让她重回上房服侍。

温柔叹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如花以前做的事兜揽过来,算到自己头上,低着眉眼道:“刘嫂你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被打发到这厨房里来的,我既不想再回去,也不愿意老爷夫人又想起我这么个人。”

难道那件事这丫头也是被逼的?刘嫂这么一想,本来心里对温柔的厌恶之感顿时去了大半,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也不多说什么,只点头答允,转身又忙碌去了。

温柔则吁出一口气,去柴房多抱了一些柴来,在厨下烧火。

上面摆了饭没多久,丫鬟锦绣忽然来了,站在厨房门口蹬着门槛向内问道:“老爷打发我来问问今儿个那道蛋皮鱼卷是谁做的。”

王嫂一听,那脸更酸了,只哼了一声就转过脸去暗自骂娘了,刘嫂连忙接道:“是我,前两日想了个新鲜做法,刚巧今儿没买到鳜鱼,大着胆将青鱼做了上去,老爷吃的还满意?”

锦绣不答她的话,只瞥了温柔一眼,然后拿手指头勾了一吊钱过来道:“老爷赏你的,嘱咐你日后再多想些新鲜的菜式。”

刘嫂连忙道谢接过,又要让锦绣坐下吃茶,锦绣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厨房,皱皱眉道一声:“不用了,我赶着去回话呢!”说完就抽身离去。

“这丫头也是个小狐媚子!”见锦绣走了,王嫂才回过脸来啐了一句,骂道:“瞧她那轻狂样儿!”说着,她又不屑地拿眼角余光瞟视温柔,那意思明显是连温柔都一起骂进去了。

温柔算是看明白了,这王嫂压根就是个中年愤青,逮谁骂谁,估计上房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是她能看顺眼的。

刘嫂也不搭理王嫂,只回身将那一吊钱丢给温柔道:“收着吧!”

温柔手里托着那吊沉甸甸的铜钱,心里万分感慨,不管钱多钱少,这总算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赚到钱吧!可惜,还没捂热就得花出去。她暗叹口气,笑着抬起头来,向刘嫂道:“这吊钱是我昨天闯了祸该罚的,刘嫂你收了分派给王嫂当药钱吧。”

刘嫂想了想道:“也好!”于是拿走了那吊钱,将温柔那镀银的簪子还给了她。

等到上面摆完饭,赵府的下人们惯例要聚在府中较偏僻处的小饭厅内吃饭,这次刘嫂没有撇下温柔,见她在收拾盘子,便招呼她道:“先吃饭去吧,回头再干活。”

跟在众人身后进了小饭厅,温柔一眼就看见小环坐在角落里向她招手,眼瞅着众人没留意她,便悄悄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小环身边坐的一个瘦瘦弱弱,约摸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也在向她微笑,心里猜测,这大概是小环先前说的那个铃儿吧,于是回之一笑。

“如花姐姐,你坐这里。”小环挤出一个位置让她坐下,苦着脸道:“原本留着我俩一块吃的糖葫芦没啦!”

“哦?”温柔本就不喜欢这些甜食,也不在意,只听小环继续道:“连那两串雕了花的糖葫芦也没啦!”

“怎么会呢?你不是搁在屋里没**去么?”

铃儿笑道:“都怨我,我坐在花树底下吃糖葫芦的时候被三姑娘看见了,她给了我一百钱,打发我去买,可是去得迟了,那卖糖葫芦的也不知逛到哪里去了,我只好空着手回来,小环为了让我交差,就将姐姐做的糖葫芦都交给我拿到三姑娘屋里去了。”

“对啊,我本来想留着那两串雕花的自个玩的,谁知她一见也爱上了,说三姑娘肯定也喜欢,就一起拿了去。”小环撇撇嘴道:“谁知三姑娘还真爱上了,就将那糖葫芦插在桌上摆着看,害我嘴谗得要命,又吃不到……”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下回有空再给你做吧。”温柔笑着拍了拍小环的肩膀,安慰了她一句,心里却在琢磨,不知道赵府三姑娘到底多大年纪,怎么也喜欢这种小孩吃的零嘴。

小环十足孩子心性,方才还愁眉苦脑,这会想到乐事,又抿着嘴笑起来,悄声道:“姐姐,今儿个三姑娘还夸你来着。”

“夸我?”温柔汗颜了一下。

“她说做这糖葫芦的人手可巧,又给了铃儿一百钱,让她明儿再去买,只要那种雕了花的,不为了吃,只图它好看。”

“啊?”这意思是,她明天还得做糖葫芦?温柔开始擦汗。

“嗯,这钱姐姐拿去买冰糖和海棠果子,只求姐姐明日再替我做几个,让我好交差。”铃儿说着,将串着绳儿的铜钱塞到了温柔的手里。

温柔手里捏着沉甸甸的铜钱,一时没回过神来。敢情卖冰糖葫芦也是发家致富的好买卖啊!冰糖只要花几个铜板就能买来,海棠果子更是在赵府园子里偷摘的,暴利!暴利行当啊!这么一来,她心里倒是灵感突发,觉得自己要是有了本钱,做点零嘴糕点什么的在赵府里兜卖,没准还真能发一笔小财,不但可以还债,还能攒下赎身的钱……

她越想越飘飘然,不过很快就回过了神来,暗自摇头,知道在目前大多数人见了她都侧目不睬的情况下,做吃食贩卖这条路暂时走不通,还是等她熟悉了赵府的一切,和周围的人打好人际关系再图谋赚钱吧!

第十三章 娘亲现身

时间转眼又过了两周,屈指算来,温柔穿越后在赵府里已经待了近一整个月了,这段时间里,她除了吃睡就是干活,每天有洗不完的碗,劈不光的柴,还有挑不尽的水。好在大厨房里的人除了王嫂之外,别人见她干活勤恳又为人机灵,对她的态度也逐渐温和起来,刘嫂虽然照例板着一张脸,但对她的喝斥也明显少了许多,即使有时看到她和小环待在一起说话,也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

温柔对目前的生活基本还算满意,毕竟她在努力改善自己的人际关系,也稍稍看到了一点成效,唯一令她郁郁不乐的事就是三姑娘对雕花糖葫芦的兴趣并没持续多久,三天之后她就感觉腻味了,从此再也没有叫铃儿替她买过糖葫芦,硬生生将温柔那刚刚在心里萌芽的生财之道给扼死在了襁褓之中。

生活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件容易事啊!温柔在心里很矫情地文艺腔了一把,放下手里劈柴的斧子,叹了口气。

“姐姐——如花姐姐——”小环花蝴蝶一样从远处飞扑过来。

温柔听见喊声,抬起头来微笑着望向小环,心想年轻就是好呀!活力无限!她这个身体虽然也年纪不大,可是心态却早已成熟,再也做不出像小环那般孩子气的举动来。

“跑慢点,前几天不是还跌了一摔吗?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痛?”温柔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抹汗,笑道:“又是什么事,值得你喊得这样惊天动地?”

“你猜!”小环一边抹汗,一边笑咪咪地望着她。

“是月钱发了?又可以买零嘴吃了吧!”温柔知道刘嫂每月会留十文钱给小环买零嘴吃,估算着这两天也是该发月钱的日子了。

“不,不对,再猜,是和你有关的事哦。”

温柔听说事情和自己有关,不知怎的,心就猛然跳了一下。穿越至今,她就压根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巴不得老天爷不要再给她找麻烦了,只要能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她就得额首称庆了。

“我猜不出来,快说吧!”她望着小环的笑脸,心想事情也不至于太坏吧?

小环心里藏不住话,见温柔猜不着,便爽快告诉她道:“你娘来看你啦!”

“什么?我娘!”温柔似遭晴天霹雳,一下子被这个重量级的消息给震晕了。娘!嘿!她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里还有娘啊?!

“我在路上遇见蔡婆子,她叫我带话给你,说你娘正在西角门那里等你。”小环以为温柔那木然的表情是欣喜过度的反应,连忙催促她道:“姐姐,你快去吧,别让大娘久待。”

“啊,好,我知道了,我就去……”温柔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游魂儿似地向前飘去,直到身后小环提醒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折转了身子,又换了条道,继续失魂落魄地走下去。

娘!娘哎!温柔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欣喜还是该放声痛哭了!她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并且打算安心在这里生活下来,就是因为她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已经没有亲人了。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遇到车祸双双身亡,是她做厨师的爷爷将她拉扯大的,可是就在她刚刚学成毕业,即将踏上社会之际,爷爷又因病去世,她哀哀痛哭了三天三夜,也没能将她最亲的爷爷再哭活过来,从此就只得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下去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她也只当自己是个从小死了父母被卖身到赵府的丫鬟,准备继续过她早已习惯的孤零零的生活,谁知就在这时候,老天又突然给她安排了一个活生生的娘!这让她该如何去面对啊?因为那被称作“娘”的妇人,对她来说分明就是个陌生人,那是如花的娘,不是她的娘!

可是,她目前占据了如花的身体,那陌生的妇人对她来说也有血肉之恩,所以她唤那妇人一声娘也是应该的,难就难在她不是真正的如花,根本不知道如花家里的前尘往事,面对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稍稍应对不慎,就有可能露出马脚来。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啊!眼见离西角门越来越近,温柔心里就越来越烦乱。算了,反正躲也躲不过去的,干脆豁出去随机应变吧!她立定脚步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在脸上堆起满满的笑容,自觉没有什么破绽了,这才一鼓作气快步往西角门走去。

跨入西角门值夜的那间小屋,温柔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夹袄,面色憔悴的妇人局促地坐在炕床上,看到温柔进来,这才嘴角一咧,绽出一个带着点愁苦的笑来。

“娘!”温柔竭力压抑住心里的别扭,带着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娘。古人早婚,如花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估算一下,眼前这个妇人应该也不过三十多岁吧,可是她怎么瞧,都觉得这妇人眼角的皱纹和满面的沧桑遮掩住了她的实际年龄,看上去竟像有四五十岁的模样了。

妇人听温柔这么一喊,不知怎的,稍稍愣了一下,过了会才回过神来,轻声应道:“哎!”然后她就低下头去,拿粗糙得犹如老树皮的手抹泪去了。

温柔见她哭了,心里立刻一慌,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行,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这妇人哭什么?难道是太久没见女儿,想得慌?

“你们母女见面,老婆子就不待在这儿碍事了,你们慢慢聊,慢慢聊……”原本坐在炕角做针线活的蔡婆子,看见温柔来了,便站起身往屋外走,好给她们腾出叙话的空间。

“谢谢你,蔡婆婆。”温柔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又用手按下不安地想要站起来的妇人,笑道:“娘,你坐下说话吧,渴不渴?我给你倒碗水喝。”

别看温柔一副谈笑风生的模样,其实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只能借着不停的说话做事,来分散心神,好让自己镇定下来。

妇人又愣了,这次她呆呆地看了温柔半晌,眼见她寻了只空茶碗,又要拿炕桌上的茶壶倒水,这才赶紧摆摆手道:“不,娘不渴,柔儿啊,你坐下来,娘有话同你说。”

柔儿?!听见这一声称呼,温柔又似突遭晴天霹雳,提着茶壶正在倒水的手不由自主就抖了一下,笑容也因太过吃惊,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十四章 病重求告

妇人看见温柔神色变了,以为她是不想听自己说话,立刻又低下头去抽抽泣泣地淌眼抹泪了,哽咽道:“但凡有个法子,娘也不想再来难为你,只是你上回给的钱已经请大夫抓药用完了,你弟弟他……如今病得不成个人样子……他可是咱们温家唯一的命根子哪!这万一要是没了,娘也活不下去了……更没脸去见你那身在九泉之下的爹爹……”

嘎?她怎么又冒出个生病的弟弟来!还是温家?那柔儿想必是如花在家时的名字,温柔温柔,名字居然同自己的一模一样!难道这就是她穿越到如花身上的原因?一时间,温柔心里飘过千头万绪,只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眼前这哭得万分凄惨的妇人。kenwen.com

“娘知道自个对不住你,你爹去了后,家里穷得连粒下锅的米都没有,只得把你卖到赵府里当丫鬟……如今又将你预备给自己赎身的钱花尽使空了……可娘这也是没法子哪!只求求你,不管哪里再借两个钱来,先救了你弟弟,娘再起早贪黑多做点活,帮你把借的钱还了,可使得?”

妇人愈哭愈哀痛,但终于还是断断续续地将来意道明了,温柔这才恍然为什么如花穷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根镀银的簪子。估计她爬了赵府老爷的床,也不是被什么人强迫的,而是自愿献身,只想着能被赵府老爷纳为妾室,这样就有余力来帮助家人了,即使做不了妾,当个通房大丫头,向赵府老爷撒撒娇,多少也能讨上几两银子去救她弟弟吧!只可惜,这个受了一辈子苦的女孩,心事未了,就被活生生打死了,要是这妇人知道如今站在眼前的她,根本就只是个借用了她女儿身体的陌生人,又不知会绝望哀痛到什么地步呢!

这样一想,温柔对如花的遭遇加倍同情起来,她很想帮助如花把心愿了结,救回她弟弟,也想帮助面前这个哀哭不休,被残酷的生活压迫得几近绝望的妇人,只是,以她目前在赵府里的人缘,能够不受白眼就已经很好了,谁还肯借钱给她?总不能学如花的样子,去爬赵府老爷的床吧?不行,这种事她根本做不出来,何况将自己的命运和所有的希望依托在一个不可靠的男人身上,最终换来的结果也只能是失望!她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柔儿……”妇人见温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只得抹着泪怯怯地再次开口道:“娘如今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温柔望着她那张苍老枯黄的脸,还有哭得红红的眼圈,不禁叹了口气,问道:“给弟弟治病还得花多少钱?”

妇人低下头去,似乎不敢与温柔的目光对视,半晌才蠕动着嘴唇嗫嗫道:“请大夫上门一次得花一吊钱,抓副药也得三四百钱……我估摸着,还得借个四五吊钱才勉强够使……”

真的够使吗?温柔很怀疑,如花以前在上房里当丫鬟,一个月也有五百月钱,加上收的打赏,平素攒下来的赎身钱应该也不少吧,还不是都拿去打了水漂,照这样看,她弟弟的病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还不知要投多少钱下去才能填得满,若是治好了也就罢了,若是治不好,那活人也真的要被拖累死了!看来请不起大夫,看不起病的问题,也不只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才有。

“娘知道要的钱多,你一时也没处凑去,可是……能不能先想法子凑上一两吊钱,救救急也好哇……”妇人说着,又哭起来。

温柔见她将自己当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不免又有些自怜起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又能依靠谁去?不觉摇了摇头,将倒好的水端给妇人道:“先喝口水吧,钱的事,我想想法子。”

听见温柔答应了,那妇人泪汪汪的眼里也透出了一抹喜色,一面接过她端来的水喝了两口,一面自顾自喃喃念叨着:“你弟弟有救了!你弟弟有救了啊!娘知道,只要再请上两次大夫,喝上几副药,他就会慢慢儿好起来的!”

古代的疑难病症多了,医疗水平又差,实在很难说吃几副药下去到底能不能好,温柔皱眉道:“大夫说没说,弟弟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说是水肿,让吃木香流气饮,只因这药里有人参,所以贵。”

是够贵的!温柔在这世界里待了近一个月,知道这里物价便宜,一吊钱够穷苦人家一家三口半个月的花用了,这样算下来,她那弟弟三天就能吃掉一吊钱,够她现在累死累活干上一年了!但有病就得治,温柔倒不是心疼他吃药贵,只是奇怪他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还没把病治好,听妇人的口气,好像这病倒是越发重起来了,不会是大夫误诊了吧?

她心里疑惑,口里便问了出来,“请的大夫可靠吗?弟弟现在究竟病成什么样儿了?”

“请的是城东有名的李大夫,应该可靠吧?你弟弟现下全身浮肿不堪,还常常呕吐、发热、腹泻,大夫说这是属阴的水肿,吃木香流气饮最好。”妇人说起儿子的病,语气心酸之极。

温柔听了心里疑惑,这病症的关键字眼,怎么都这么耳熟啊?不觉脱口问道:“脸睑肿吗?吃饭正不正常?”

妇人一愣,低头想了想道:“肿的,刚儿一直没什么食欲,总说不想吃饭。”

温柔听她这么一说,猛地从炕上站了起来,紧皱着眉在那里低头思索。她还记得自己以前上的厨师课程,那个风趣的营养讲师曾经对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等营养物质进行过详细讲解,说起过人体缺乏蛋白质时,常常会出现周身水肿、眼睑及身体的低垂部位水肿、头发易断脱落、呕吐、腹泻等症状,还拿不久前出现过的劣质奶粉造成的大头娃娃事件打过比方,因此她印象特别深刻。该不会如花弟弟的病,实际上就是严重缺乏蛋白质和其它一些营养素而造成的营养不良吧?

“柔儿,你怎么了?”妇人看见温柔的异样行为,不禁吃了一惊,扶着炕桌也站了起来。

“我……”温柔此刻心里十分矛盾,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的判断告诉那妇人,但她只是个厨师,并不是医生,对医理压根就是一窍不通,万一判断错误,耽误了如花弟弟的病该怎么办?但要是不说,真是那个庸医的误诊,因而断送了如花弟弟的性命又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 苦口婆心

温柔犹豫了半天,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又问道:“咱们家里平常都吃些什么?”

妇人见她突然问起这个,心里疑惑更深,但依旧如实答道:“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本事,每天做死做活,就是赚不到银子,若不是你待在这府里,时常接济几个钱使,家里就真是穷的揭不开锅了。kenwen.com饶是这样,常日里也不过吃些菜粥、粟米粥、高梁面窝窝头,就点咸菜就是一顿,偶尔手头富裕些,称两斤白面给你弟弟做几顿汤饼解解谗,就算到了年节下,也买不起大鱼大肉,包些个素菜饺子,切三两猪头肉,你弟弟他……”说到这里,妇人又伤心起来,语音哽咽道:“也能欢喜上好几日……”

温柔听得一阵心酸,她一直知道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平均十来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遇上年景不好或是害虫横行的时节,更是常常发生饥荒,但是知道归知道,这种事情毕竟离她的生活太远,现在听妇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古代穷人的生活真的很不好过!于是更加确定,如花弟弟的病,多半是长年累月吃不好,吃不饱所造成的慢性饥饿。

她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不吃治水肿的药应该一时半会死不了,但若是真的营养严重不良,却是很容易出人命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先给如花的弟弟补充点营养,要是没有效果,再请大夫吃药也不迟,好歹有了营养,身体的抵抗力也能强点,病也容易好些。

这么一想,温柔便干脆对妇人道:“暂时别给弟弟请大夫了。”

“啊?”妇人惊呆了,没想到温柔竟会说出这句话来,不禁腿一软,站立不稳坐回了炕上,抚胸痛哭道:“不请大夫,不就是让我眼睁睁看着我儿命丧黄泉吗?”

温柔听她哭泣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和不满,便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为了省钱,准备撒手不管了,于是无奈地叹口气解释道:“娘,我是不会害弟弟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妇人不答话,只是低着头哭。

温柔接着道:“我听你方才说的病状,觉得弟弟得的不是水肿。”

“不是水肿是什么病?”妇人蓦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

“我觉得他是营养不良啊!”呃,说话太急漏了嘴,营养不良这个词对古人来说不太好理解吧?于是温柔换了个说法道:“就是成年累月吃不饱,饿的。”

妇人听了,把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我不信,哪有饿了,还不想吃东西的道理?最近我常常替他烙饼,他都吃不了几口就放下了。”

汗,同古人怎么解释蛋白质问题呢?温柔头大道:“那不一样,他需要吃肉,蛋,需要喝牛羊奶!总之需要吃荤啦!”

妇人还是摇头,道:“照你这么说,那庙里的和尚不都得生病?可人家一样活得好好的!还有富贵人家的夫人,也喜欢吃素,怎么就不得刚儿这种病?”

吐血!那是因为黄豆、黑豆、青豆等豆类制成的豆制品,还有核桃、杏仁、松子等干果里也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好不好?古代和尚过得多滋润啊,还有吃素的富贵人家,做出来的素菜都是很讲究的,怎么可以拿来同年成油水不进,白面都吃不饱的温刚比?可是这些话,她实在没办法向妇人解说清楚。

温柔苦思了一会,才灵机一动道:“娘,实话告诉你,这府里有个姐妹,她弟弟同刚儿差不多年纪,得的也是这种病,一家人急得不行,又没钱请大夫瞧病,最后还是她瞅了个机会,趁着常替老爷诊脉的大夫上门的当儿,求那大夫开个方子。结果大夫就说这不是病,是饿的,让她弟弟多喝点牛羊乳,吃点荤食,要是家里穷呢,就多吃点豆腐,嗑点瓜子儿。还别说,这招真的有效,如今她弟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不过前几日她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现在一想,弟弟得的可不就是这样的病?要不怎么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呢?”

这番话温柔为了力求逼真,说得简直是唾沫横飞,绘声绘色,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语气太过夸张,跟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拉皮条的媒婆差不多,就差没甩条手绢,再在嘴边上点颗媒婆痔了。

“真的?”有了真实例子,妇人倒是将信将疑起来。

“真的真的,一千两百个真。”温柔赶紧打包票,扯谎道:“替老爷诊脉的可是有名的神医,比城东李大夫能耐大多了,要不怎么老爷不请李大夫来诊脉呢?”一面说,她心里一面好笑,要是如花的娘知道这神医就是她,不知道会不会想一把掐死她。

妇人哪知道温柔心里在想什么,她自个低头一想,倒也是,赵府老爷这么有钱,请的大夫肯定比较高明,于是就有些意动道:“那我给刚儿吃些什么才好呢?”

“唔,我想想啊!”温柔皱了皱眉道:“让他一天喝一碗牛奶——”

妇人此刻略略放下了心,终于注意到了温柔话里的漏洞,急忙打断她,诧异道:“哪里寻牛奶去?只有羊奶!”

唔?没有牛奶?温柔也诧异,看来她似乎犯了什么常识性错误,不过此刻不是细究的时候,她匆匆把话带过道:“那就喝羊奶!开始的时候,炖点鸡汤啊,羊汤什么的,还有鱼汤,再多吃点豆腐,容易吸收,这样调理上一段时间,等他身体渐好,每天就只要喝些羊奶,吃点豆腐鸡蛋就好了。啊,对了,还要让他吃些新鲜水果蔬菜,红枣,红枣猪手汤,这个也不错!”

囧,她好像说顺了嘴,乱七八糟讲了一堆,连红枣猪手汤这种适合孕妇吃的食品都讲出来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那温刚肯定是营养不良,也不见得只缺蛋白质,没准还缺好多微量元素呢,吃点红枣猪手汤,补补血气,美容美容也不错!小孩子嘛,营养跟得上,身体发育好,才有好的未来!

妇人被温柔这一通话又搞晕了头,愣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柔儿,你仿佛同从前有些不一样。”

啊?!温柔闻言心里猛然一愀,该不会是自己话说得太多,露出马脚了吧?再看那妇人只是疑惑,并没有捏住她话里的什么漏洞,顿时又放下了心,勉强笑道:“娘,我只是想到弟弟的病有得治,一时太过高兴了而已。总之你依着我的话,回去替弟弟好好调养身体,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妇人连忙点头,不过温柔刚才说了一堆,有些话她都听不懂,只好再问一次,等温柔复述一遍,她记清楚了,脸上忽又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踌躇道:“真的会有效?”

“真的!”温柔再次保证道:“不妨先试试嘛,万一要是不行,还可以请李大夫接着给弟弟瞧病,我也好有点时间去凑钱啊。”

提到钱,妇人又忧郁起来,叹口气道:“娘也想让刚儿吃好些,可是家里没钱……”

对哦!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想要吃好的,自然要有钱!温柔又头痛起怎么赚钱的问题来了,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这妇人打发回去替温刚调养身体,她想了想,将一直揣在怀里的那根镀银簪子拿了出来,递给妇人道:“这簪子也值个三四钱银子,娘你或当或卖,得了钱先用着,我会想办法再弄钱去,你过两日,再来找我。”

第十六章 希望落空

好不容易送走了如花的娘,温柔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垮了下来,明明心里烦乱的不行,还要假装欢喜,真是好累!可是为了让那妇人安心,她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直到这时放松下来,才开始头痛钱的问题

钱钱钱,这世上最俗气的东西,可是离了它,真是寸步难行!若是身在原来的世界里,她辛苦一点,勤快做事,每个月也能有不菲的薪水可拿,可是现在做了被卖身的丫鬟,只有固定一百文铜钱的月钱,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两个人的吃穿用度呢?想要让温刚吃好,每个月起码得花三四吊钱,何况她自己还要想办法赎身,这些都是离了钱就办不成的事。

“如花,你娘走了?”

温柔想着心事迈步出门的时候,守在不远处的蔡婆子招呼了她一声,她忽然想起自己也该打点一下这个老婆子,毕竟平时买东买西的都要麻烦她,如花的家人来看望自己,也得借她的屋子说点私房话,于是伸手在怀里摸呀摸,暗中数出五十文铜钱,想想觉得太多,放回去十文,又觉得数字不太吉利,再放回去十文,这才应着声迎上去,将钱塞入蔡婆子的手里,笑道:“这次又麻烦婆婆你了,这点钱拿去买盏茶吃吧。”

“这怎么行?”蔡婆子连忙摆手不肯要,钱却没有递还给她。

温柔笑道:“只要婆婆你别嫌我小气就成了,同我还客气什么呢?”说着,她心里好笑,自己也觉得过于小气了,只是现在真的是没有钱,怀里剩下的那一百七十文铜钱,根本就是她想用来赚钱的本金,要是大手大脚都花用完了,那她就只能同如花的娘和弟弟,一起抱着头哀声痛哭了。

蔡婆子扭扭捏捏收下了钱,老脸笑得像朵花,连声嘱咐温柔道:“若是有什么要买的针头线脑,只管来找老婆子。”

温柔答应一声,去得远了,心里犹自琢磨钱的事情。当然借钱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这赵府里,肯借钱给她的恐怕只有小环一个,而她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额,也不过是十文铜钱!那么,赵府老爷的打赏又如何呢?他出手还是挺大方的,上回觉得蛋皮鱼卷味道不错,随手就赏了一吊钱,不管行不行得通,先试试吧。

打定主意,温柔回去继续劈完了柴,就进厨房找刘嫂了,问她中午这顿饭,能不能让自己做两道菜。

自从上回她露了一手,做了个蛋皮鱼卷之后,就没有再动手做过菜,一来锋芒太露了不好,二来替她遮掩的刘嫂也没道理一下子厨艺大涨,会引人怀疑的。因此今天她一开口说要做菜,刘嫂便有几分奇怪,再一细想,方才小环说如花家里有人来瞧她,心里猜测大概是她等钱用,想赚老爷的打赏,便淡淡道:“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你要做什么菜呢?”

温柔低头想了想道:“做个野蒜干锅虾和三杯**。”

刘嫂自然没吃过这两道菜,但一听菜名就知道是用鲜虾和鸡做的,就随她去自个料理。

三杯鸡是江西名菜,做起来其实不难,只要食材新鲜,用料适当,再注意下火候就行了,至于野蒜干锅虾做起来就更简单了,食材只需新鲜活虾、野蒜和几个萝卜,起锅前加点盐和黑胡椒粉就行了。好在这里虽然没见辣椒这种调味品,但花椒、胡椒、孜然却还是很常见的,油盐酱醋酒也一样不少。

等到上房摆了饭,这两道菜送上去,赵府老爷尝了之后自然是满口夸奖,可是不知道是温柔比较倒霉,还是赵老爷认为自家仆人不用时常打赏,这次锦绣来传话的时候,不但没带赏钱来,反倒嘱咐刘嫂道:“明日大夫人要吃斋,让你细心做几道素菜,可是一点荤油也不许搁的哦!”

“吃斋?”刘嫂惊讶道:“往常不都是小厨房那边预备的么?”赵府里有两个厨房,刘嫂管的是大厨房,专职每日三餐饭菜,另有一个小厨房却是预备点心和宵夜的,大夫人觉得小厨房洁净些,所以每回吃斋时预备的饭菜,都轮不到大厨房插手。

“夫人说了,你就听着呗,问这么多做什么?”锦绣撂下话就走了。

温柔自然是大失所望,又一条财路断了,那两天后她从哪找钱供温刚调养身体啊?

刘嫂也在头痛,埋怨温柔道:“我看都是你做的菜惹出来的麻烦,不然好端端的,大夫人怎么会想起我来?我哪会做什么素菜啊,红烧肉才是我的拿手菜!”

被刘嫂一责怪,温柔忽然又欢喜起来,对呀,赵老爷不可能天天为了一两道菜就打赏下人,那么大厨房第一次替大夫人预备斋菜,要是做得味道适口,没准能捞点外块?这样一想,她立刻向刘嫂兜揽起活儿来,答应明天帮忙做素菜。

刘嫂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也略放下心来,只是口里难免还要唠叨她两句,直到看见温柔低着头不言语,自己也说得口干没趣起来,才转身走开。

这次做菜未得到打赏,倒是给了温柔一个教训,让她明白打赏这种事是随主家心情而定的,高兴了,赏个一两吊钱,不高兴了,一文铜钱也不给,所以她再不敢将赚钱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夫人身上,万一她到时不赏呢?自己临时再想法子可就来不及了!何况照顾如花家里的事是救穷不是救急,还不知要投进去多少钱,单靠打赏来赚钱是远远不够的,还得另想长远之计。

温柔低着头站在那里绞尽脑汁的苦想,但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好主意,刚巧抬起头来,看见小环从远处走来,倒是瞬间想到了一个可以尝试一下的法子,于是招招手,将小环唤来,拉她到无人的僻静处,这才问道:“小环,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小环见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不觉一愣,笑道:“什么事?姐姐只管问,无须同我客气。”

第十七章 新鲜糖食

温柔理了理思绪道:“三姑娘平时爱吃零嘴么?”

“这个啊——”小环手里**着腰带,摇摇头道:“我不是屋里伺候的人,知道的不太清楚,不过往常三姑娘出来院子里散步,或是在亭子里弹琴下棋,手边总有几碟精致的蜜饯茶果搁着,只是不太见她吃”

“三姑娘多大年纪?”温柔成天在厨房打转,除了赵府的下人外,赵府的主人她可是一个都没瞧见过。

小环瞧了瞧温柔,嘻嘻笑道:“和姐姐差不多年纪吧。”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呀?真的不喜欢吃零嘴么?恐怕是东西太多吃腻了吧!但温柔不知道那位三姑娘的口味,没把握能做出什么她爱吃的新鲜东西,便只好又问,“三姑娘屋里的丫鬟呢?她们爱吃什么?”

“那是一群谗猫儿!”小环笑道:“时常央着我替她们跑腿买零嘴儿,甜的咸的酸的,就没有她们不爱吃的!不过我也是谗猫儿呀,巴巴儿盼着她们使唤我,多少能分到点吃的。姐姐,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要送什么吃的给她们?”

温柔点头轻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家里等钱给弟弟治病,想做点吃的在府里偷着卖,但你知道我人缘不太好,何况这事儿也不能明着张扬出去,因此想求你帮我。”

小环颇感兴趣地扬起脸问道:“替你卖吃的?”

“不,不是!”温柔摇头笑道:“是替她们买吃的。”

“啊?”小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

温柔解释道:“我做新奇点的零嘴,你拿到三姑娘院子里同铃儿一块吃去……”

“哈!”小环拍手打断她的话道:“然后一不小心被她们看见,一定心里好奇想尝尝,于是就央我替她们买,我拿了钱呢,就拐到姐姐这里来!”

“小环你真机灵。”温柔轻笑道:“只是别让她们知道东西是从我这里买去的,就像上回的糖葫芦一样。”

小环点头应承道:“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守密的,不过姐姐你打算去哪里整治那些吃食呢?大厨房里人多口杂,肯定是不成的,要不还是去我家?”

温柔想了想,无奈道:“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去你家真的不要紧吗?若是刘嫂知道……”

“我娘每天忙得脚不离地,白日里根本就不回家,怎么会知道?我们小心些就是了。”小环想到可以有新奇的零嘴可尝,兴奋地不得了,拉着温柔立刻就想走,结果刚好遇见刘嫂在前面大喊开饭,这才作罢。

卖零嘴的主意暂时是定下了,但到底做什么东西来卖,却让温柔大费踌躇。在她以前待的那个世界里,巧克力、爆玉米花和薯片,当然是很受欢迎的几样零食,但现在想要做出来?别逗了!上哪找可可豆、玉米和土豆去?她不能肯定说这些东西这里没有,但至少目前还未发现过。好在零嘴零嘴,只要不是当正餐吃的食品,都可以被称为零嘴,做点小吃和甜品来充充数,应该可以吧?况且也不一定要做这里没有的吃食呀,只要味道更胜一筹,那就成了!

温柔心不在焉地扒着碗里的饭,心里盘算着这里没有塑料袋、塑料杯,也没有冰箱,所以暂时不能做那种流质的,需要热吃,而且储存时间不长的食物,不如,做点豆酥糖好了,反正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吃这些甜食嘴里不会觉得发腻,也不怕时间放长了糖会融化。

吃完饭,温柔手脚麻利地帮着洗好碗,午后有一阵子时间,没她什么事儿,可以休息一个时辰,于是拖着小环去买做糖的原料,她一路上盘算好了,身上有一百七十文钱,当然不能一次全花完了,因为她也不知道做出来的糖能不能卖出去,万一亏本了,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这次先做用料简单的豆酥糖,省成本!

小环一听她要做豆酥糖,那是从来没吃过的东西,顿时就垂涎了,也不用温柔催,一把拽住她就往后边角门跑去。

由于上回看门的赵禄被小环贿赂了一串糖葫芦,虽然不见得爱吃,但多少是份人情,所以这次看到温柔,神色就温和多了,听见她们要买东西,就向着门外吆喝了两声,将那些小贩们喊过来,由着她们自己挑选,温柔买的不多,不过是够做十斤左右豆酥糖的原料,就花了一百二十六文钱,同小环一起提回屋中,就挽起袖子开始做糖。

做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个问题,这是古代,她得拿什么纸包糖啊?总不能用宣纸吧!再问小环,谁知这丫头想都不想就脱口道:“用桑皮纸啊!你不早说,我去买些回来替你裁开好了。”

“那个……”温柔犹豫道:“这纸干净么?包的是吃食,不会到时吃了闹肚子吧?”

小环一听,愣了愣,忽然笑道:“姐姐,我往常买的炒瓜子儿、蜜渍梅子还有糖瓜条儿,不都是拿荷叶或是桑皮纸包的吗?也从未见我吃坏过肚子。”

呃,忘了这茬了!不过话说回来,温柔平时还真没注意过小环买的吃食,到底是用什么包的,听她这么一说,便笑道:“那烦你替我跑一趟吧。”

古代纸贵,上等的桑皮纸在这里一刀要卖三十至五十文钱,不过常用来包裹茶叶、药材、吃食的多半是中等质量的纸,在这里一刀卖十文钱,一刀只有一百张,不过一张纸裁开也够包十多块豆酥糖,折算起来成本还不算太高。

时间有限,何况小环屋里那个锅也小了点,温柔手脚再快,一次也做不完所有的豆酥糖,于是留下一半原料明天再做,这一个时辰,只做出五斤糖来,切成四方小块,用木条挤紧压实,再拿裁好的桑皮纸一包,系上红线,仔细端详一下,觉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卖糖总没有单买一块的道理吧?她干脆以六块豆酥糖为单位,系成一串,即方便拿,又好看。

旁边小环早忍不住先摸了一块吃去,一边惊讶赞好,一边问她道:“姐姐,你这糖要怎么卖?说个价钱给我,到时有人问我,我好回话。”

温柔点了点数,发现一共就做了百来包豆酥糖,系了二十串,因急等着钱用,自然是赚得越多越好,不觉狠狠心道:“一串卖三十文钱,贵吗?”

“三十文?”小环吓了一跳,这样一包豆酥糖不就需要五文钱了吗?哇!她几口就吃掉了一个月的零嘴钱!不过,这样酥酥甜甜,入口即化的美味糖食,让她花五文钱尝一次,也还情愿,但,也仅只是尝一次而已。

见小环想了半天没有答话,温柔自己也觉得大概卖得贵了点,自动减价道:“要不,二十四文钱?十八文钱?十二……”

“姐姐,也不用卖得太贱哪!咱们辛苦这半日,总要算点工钱是吧?”小环眨眨眼道:“就卖二十四文钱一串好了,我虽然是个没钱的,但三姑娘屋里伺候的人,哪个不比我有钱?”

也对!上房的丫鬟一个月能拿五百文月钱,偶尔买点零嘴吃食,还是够花的。这样一算,扣掉成本,半天就能赚三百多文钱哪!温柔也不管钱还没到手,掰着手指算了算,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这买卖不亏!

第十八章 私馈面脂

温柔身无长物,睡觉也只有一间八人共用的逼仄小屋,如今这些豆酥糖和做糖原料,她自然是没法带回去的,只得藏在小环这里,还连声嘱咐她不要被刘嫂发现了再算算时间,差不多得回去洗菜预备晚饭了,便将几块没有用红线系起来的豆酥糖塞给小环,同她一起锁了门,往大厨房里去了。

晚饭时,刘嫂拉着她同坐,商量明天备斋的菜单,因此温柔想要找小环问问豆酥糖有没有人买都不能,心里总是悬着点事,也没心绪仔细想菜单的事,只敷衍着答了几句。谁知刘嫂忽然放下饭碗缓缓开口道:“有件事我想问你,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温柔心里一惊,勉强笑道:“什么事?”

“听说你家一向很穷,你娘才会把你卖到这府里来换几个钱买米下锅是不是?”

刘嫂一句话,让她加倍惶惑,该不会是要问如花家里的事吧?拜托拜托,她知道的真的不多,但又无法转移话题,只得点点头,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照这样看,你家买不起鸡鸭鱼肉吧?那你这做菜的手艺到底是哪学来的?我看你杀鸡剖鱼的手势很熟练呢,做出来的菜色,也往往有几分新意,味道更是把我这做了十几年厨活的人都比下去了。”刘嫂说话语气温和,但目光却一直紧盯着温柔的脸。

“这个——”温柔略略松了一口气,无奈扯谎道:“在家时左近住了一位年老厨子,他年轻时攒了些钱,只是独自鳏居,我常去帮他干点活,赚几个钱贴补家用,他偶尔有了兴致也教我点厨艺,日子久了自然学了点皮毛。”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小时候她常常搬了小板凳看着爷爷杀鸡剖鱼或是做菜,爷爷也常常笑着指点她一些做菜的小窍门,所以她也不是完全扯谎,说话时流露了真情,脸上自然而然**几分怅然忧伤的神情,落在刘嫂眼里,便信了她。

“那就是名师出高徒了!”刘嫂感叹着拽了一句文。

“是呀,他的厨艺是很高明的。”温柔说着,眼角微红,生怕被人看出异样来,连忙低下头去扒碗里渐冷的饭粒。

“吃点菜,别只顾着扒饭。”刘嫂破天荒地替她夹了一块红烧肉道:“尝尝这个,我的拿手菜!”想必是被温柔的话挑动了她的陈年旧思,她也长叹一声感慨道:“我小时候家里也穷,幸而嫁了个好人,就是小环她爹爹,也是个厨子,这点子手艺,还是跟着他学来的,只可惜他命短福薄,去得早,丢下我们母女两个……”说着,她放下筷子,撩起袖角拭了拭眼角。

温柔一向不会安慰人,见她伤感起来,倒不知怎么开解才好,只好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劝慰。

好在刘嫂伤感了没多久就缓过神来,自嘲笑道:“瞧我,没事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做什么。吃饭,吃饭吧!你今儿洗完碗早点回去歇着,多想几个菜色,明日起来告诉我,我好打发人买菜去。”

温柔点点头,又闷头扒饭去了。待到饭后洗碗打水,做完厨房内的杂事,她便提着灯笼回屋去,途经一条两旁都是垂柳香花的碎石小径,忽然看见前面假山旁有黑影一闪,唬得她差点失声叫唤起来,好在及时掩住了嘴,才没惊动人,紧接着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别怕,是我。”

“赵安?”温柔手抚着卟卟乱跳的心口,疑惑地提起了灯笼,果然看见面前站的那个人是赵安,这才松了口气,稳下了心神略有些埋怨道:“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差点吓死我了!”若不是她以为自己眼花,看见的是鬼影,没想到贼盗的事情上去,不敢胡乱声张的话,恐怕早都扬声喊起来,闹得满府不安了。

“我……”赵安显得有些赧然,支支唔唔了半天,才将手里紧攥的一样东西递过来道:“这个给你,早起出门顺带替你捎来的。”

“嗯?”温柔疑惑自己并没有让赵安替她捎什么东西来啊,接过一看,见是一个青白釉的小瓷盒,想是赵安攥在手里很久了,触手微温。打开一看,里面盛的是白色呈凝固状的油脂,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兰草香气。这个,是古代的面脂吧?她见同屋的几个丫鬟用过,只是她们用的那种,香气似乎不太好闻,显然比这盒面脂要劣质一些。

温柔是个机灵聪颖的人,赵安又表现的这么明显,接过这盒面脂的电光火石间,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他的心意了,心里难免暗暗吃惊讶异,但面上却又不能表露出来,于是借着低头看面脂的片刻工夫,在焦急地想着应对之策。

见温柔一直没有抬起头来,赵安大概有点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气氛,先讪讪开口解释道:“我看你的手劈柴洗碗都粗糙了……而且天气凉了,脸上容易干……因此……买了这个……”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还将一段话说得七零八落,其中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温柔又是好笑,又觉尴尬,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好假装不明白,笑着抬起头道:“没想到你还这么细心,我自己都忘了要买这个。多谢啦,不过这面脂得多少钱?我算给你。”

“不,不用钱。”赵安窘得脸都红了,他心里有些失望,嘴上又说不出来,只好慌忙摆摆手,一个劲地说不要,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窘迫。

真是个厚道老实人!不谈感情,只说婚姻的话,嫁给这样的人,应该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吧?温柔心里暗叹了一声,只是她现在身上担子重的很,又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一点都没有想要谈儿女私意的心情,再说她对赵安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这是无法勉强的事情,只好硬着心肠继续撇清两人间的关系,坚持道:“这面脂一看就是好东西,价钱一定很贵,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钱是一定要还的。”唉,想起来,她欠赵安的钱也多了,还有那一吊棒伤药钱没还呢!真是负债累累!

“不用,真的不用。”赵安实在不会应付这种场面,慌得声音都颤了,简直想要拔腿逃跑。

温柔不忍心再逼问,只好将怀里剩下的那四十几文钱全掏出来,抓起赵安的手,将钱一股脑儿都塞给他,接着笑道:“我知道这面脂肯定不止这点钱,就算我占了你一点小便宜吧。”说完,不等他再推脱,道声“明儿见”,就提着灯笼落荒而逃了。

呜呜呜,温柔边跑边心疼那些钱!她明明不想买面脂这种奢侈东西的嘛!这下可真是穷得一文钱都没有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些豆酥糖能卖出去啦!

第十九章 转手倒卖

跑回屋里,小燕那群粗使丫鬟们正在嘻嘻哈哈的净脸洗脚,彼此说着点白日里各处听来的八卦传闻,又计算着月钱明日是不是该发了,偷偷抱怨自从老爷的偏房李氏管了家,月钱就从来没按日子发过

一群人说得正热闹,忽见温柔慌慌张张跑进了屋,巧儿领着头笑道:“外头有鬼在赶你还是怎的?跑这么快,小心栽了牙,赶明儿豁着嘴说话!”

众人都笑起来,温柔和她们混得稍熟,知道这些人喜欢没事调侃别人两句,并非有什么恶意,于是也笑着接话道:“是是是,外头有鬼在赶我!灯笼大的眼,血盆大的嘴,还吊着条大白舌头,就这样——”

说着,她做了个鬼脸,吓得巧儿连声尖叫,赶着拿枕头去打她,口里嚷着:“叫你混说吓唬我!”

“好啦,都静静吧,嚷这么大声,一会叫巡夜管事的大娘听见,又要骂了。”小燕为人比较老成,一边铺床,一边咕哝抱怨道:“你们说什么不行,这么黑的天,尽说鬼……还让不让人安心睡觉了?”

众人又笑了一阵,各自收拾,准备安寝,温柔忽看到巧儿拿着盒面脂在抹脸,凑过去看了看,见也是白色呈凝固状的油脂,只是没什么香味,便问她道: “这面脂多少钱一盒?”

巧儿且顾不上答话,只拿手指沾了那油脂往脸上仔细抹,待眼角额头都一一抹到了,自觉均净,才道:“二十文钱一盒呢!说是里面添了什么白芷,可以长肌肤,润泽颜色,就这么一丁点,我一个月得抹掉二盒,月钱全花在这上头了。”

“谁叫你爱美,成天把张脸抹得跟腚子似的雪白……”旁边的翠容话没说完,巧儿便丢了面脂去撕她的嘴,笑骂道:“你没抹吗?你抹的比我还多呢!来,让姐姐看看,啧啧,一张小脸比腚子还要白了……”

温柔早就从王嫂嘴里见识过了古人的彪悍,知道他们虽封建,可是有时说起荤话来,却也没什么忌讳,因此不理她们的笑骂打闹,只将赵安送她的那盒面脂取出来,问巧儿道:“猜猜我这盒值多少钱?”

巧儿“咦”了一声,接过去仔细看看,又嗅了嗅味道,艳羡道:“你这盒是掺了兰草汁的,叫兰泽,我见有卖的,总得六七十文钱吧!”说着,又仔细瞅了温柔两眼道:“你发财了?买这么贵的东西。”

“哪有发财,买了才后悔。”温柔攒眉,心想果然够贵的,要是换成钱,够给温刚买不少食物养调上好几天呢,不禁灵机一动道:“你们要不要,我便宜点转卖给你们,就算五十文钱好了。”反正这种类似定情信物的东西,她是绝对不打算用的,白搁着也是浪费。

“五十文?”巧儿有点心动,但这东西毕竟不算便宜,她还是有点犹豫。

“卖我吧,我要了!”翠容一向喜欢贪小便宜,见这盒兰泽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心里盘算着反正月钱就该发了,买盒来试试也好。女人嘛,最珍贵的就是容颜,本来她们这些粗使丫鬟长得就不算好,平时做的又是粗重活,要是再不仔细保养,恐怕就嫁不到好人家了。

“不行!如花先问我的,我要买!”巧儿一向心高,长相也算灵巧清秀,最肯花钱打理自己,就想着有一天能被老爷夫人挑去上房使唤,先前犹豫是还想压压价,此时见翠容坏她好事,心里一急,就顾不上还价了。

“我先开口说要的嘛!”翠容不让。

“我再加五文!”巧儿怎肯让人压她一头。

翠容贪的是小便宜,见她加钱,心里就不乐意了,翻身一骨碌就躺下了,口里还使性子道:“什么好东西,又不是没处买,我才不稀罕!”

巧儿不理她,自顾自数了钱交给温柔,又将那盒兰泽嗅了再嗅,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到枕边,心满意足地躺下,想着赶紧睡觉,明日一早起来就能试用了。

温柔得了钱也心满意足,赶着去洗漱完,躺下睡觉,心里还在担心着豆酥糖能不能卖出去的问题,一时半会睡不着。

豆酥糖讲究吃起来酥松,手拈不散,入口即化,虽然搁上几天不会坏,但时间放长了却会受潮,不但看上去湿蔫蔫的不好看,味道也会差好多,不由她不担心,毕竟目前只有这一条生财的路子,要是断了,如花那一家就只能出去讨饭了。

她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一觉甜酣。古代没有闹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情,很容易就睡迟了,幸好她到这里来了一段时间,每日早起早睡,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生物钟,即使一时没醒过来,那些丫鬟们早起洗漱的吵闹声也绝对能将她闹醒。

第二天一大早,温柔起了床就急急忙忙赶到厨房,见刘嫂早就在那候着了,赶紧将昨晚睡前想好的几个菜名报给她,连同要用什么原料都说清楚,刘嫂这才打发人去买菜,又乱着备早点,好在大夫人的早饭一向由小厨房那里炖了冰糖银耳莲子羹送上去,不需大厨房里备办,这才缓出了点空闲,让温柔还能偷空拉过小环,询问她昨天豆酥糖到底卖出去多少。

“只卖掉三块啦。”小环苦着脸,将十二文钱放入温柔的掌心道:“她们倒是想吃,只是月钱还没发下来,没钱买,只得各买一块尝尝味道,说等发了月钱再多买些。”

要命,鬼知道那月钱到底什么日子才发!糖放久了要潮掉的!温柔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钱,心里很郁闷,连本钱都还没赚回来呀!

“嘻嘻。”小环见她心里烦闷,忽然又笑了,向她吐了吐舌头道:“姐姐,我逗你玩呢,你别生气啊!”

“嗯?”温柔不解抬头。

只听小环继续道:“其实昨天虽然只卖掉三块豆酥糖,可是她们尝过后觉得味道比往常吃的糖食要好得多,正议论的时候,可巧三姑娘听见了,想着大夫人平素爱吃甜食,动了孝心,拿了一吊钱给我,叫我替她多买些,要送去大夫人屋里。”

“一吊钱?”温柔双眼放光,“够买十几斤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三姑娘和大夫人再能吃,也吃不掉十几斤的豆酥糖,何况三姑娘平素叫人买东西,从来不仔细算价钱的,就算有多,也都留给我们当脚钱了。我想着,只要午后再偷空做些糖,就够交差了。”

“好!”温柔越想越高兴,这一吊钱,总够如花一家先用上小半个月了吧,她也有了时间再想法子筹钱,一直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将手上那十二文零散的铜钱塞进小环手里,笑道:“这个钱,你拿去买零嘴吃吧,回头午后忙完,我再来找你。”

第二十章 秘密泄露

赵府大夫人苏氏胃口一向不太好,因此素斋备的样数不需要太多,温柔不过准备了三仙鱼翅、冬茹扒发菜、醋溜石耳、豆腐松、烧素蹄筋和藕鱼这六样菜,其中三样的菜名听着像荦菜,其实却是有荦菜之名、荦菜之形和荦菜之味的素菜,全靠调味功夫,连荦油都没搁一点

甜点原本没预备,但先前温柔听小环说苏氏喜欢吃甜食,于是特地加做了两道,杏仁茶和枣泥凉糕,最后做了一道清淡的粥品,名字叫太极两仪,其实不过是拿舂碎的青豆加水和调料芡成糊状,然后浇在同样芡成糊状的栗米粥上,做出太极图案,颜色黄绿相间,滋味清淡爽口。

这些菜里,有一半是小厨房里往常惯做的,刘嫂问了做法来,叫温柔依样做的,另有一半却是温柔的自出心裁了,毕竟不做点新鲜菜色,很难讨得苏氏欢喜,那么打赏自然不用想了,没准苏氏吃了不满意,还要派人来训斥刘嫂两句。

等到上房摆了饭,温柔闲了下来,心里就一直在忐忑,希望苏氏大方些,赏她点钱,这样就替她解决大问题了,谁知一直等到她午饭吃完,洗了碗劈了柴,都没见有人来,她只好失望地约了小环再去做豆酥糖。

两人在屋里忙乱了半天,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响,温柔一惊,可是手里实在腾不出空来,只得向小环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看看外面到底是谁,结果小环刚走到门边,就讶然失声道:“娘!你怎么回来了?”

完了!温柔闻言心里一凉,她真没想到刘嫂会突然回来,现在屋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再要收拾已然迟了,两只沾满豆糖粉的手也不知往哪里藏才好,只得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抬眼望向已然走进屋内的刘嫂。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果然不出所料,刘嫂进来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生气,看看小环,又看看温柔,满面怒色道:“我寻你们寻了半日,原来却是躲在这里胡闹!”

“娘——”小环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拽住她的一只手,扭屁糖儿似地扭动了两下身子,辩解道:“我们只是做点零嘴吃,也没干什么啊……”

“做零嘴吃?!”刘嫂指着案板上那些做糖的原料气冲冲道:“做什么零嘴需要这么多东西?你是大肚子弥勒佛啊?吃得下这许多?我给你钱做什么使的?你不会去买吗?”

小环被她骂得无语,温柔看不过眼,只得辩解道:“不怨小环,都怪我,是我要做豆酥糖,只是没地方……”

“豆酥糖?”刘嫂回头又瞪了温柔一眼道:“我不管你做豆酥糖还是豆酥盐,你先告诉我这些东西哪来的?是不是大厨房里偷的?!每个月底可都是要盘帐的,少了什么,你都得给我赔出来!”

原来刘嫂反应这么激烈,是以为她们偷了东西啊!温柔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觉得事情实在是瞒不下去了,何况日后若是还想借用刘嫂家的厨房,现在就得干干脆脆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于是只得低下头去,将如花家里缺钱,要给温刚调养身体,所以才出此下策,想做点东西在府里偷着卖的计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刘嫂听完她的一番话,神色略有些缓和,可是随即想起了什么,又生气起来,指着温柔厉声道:“在府里卖东西!你就不怕被发现了打板子啊!”

“娘,没有这么严重吧?那些小厮们出门不是也常捎些东西回来府里卖么?”小环大着胆子道:“何况别人也不晓得是我们在卖,只当是我在替她们跑腿……”

她话没说完,就被刘嫂揪起了耳朵,在身上打了两下骂道:“跑腿跑腿!谁让你掺合这事来着?敢情你是不怕打啊?不知道打板子是要被扒了小衣露出光腚来的么?痛还是小事,你一个姑娘家,这脸面还要不要?还嫁不嫁人啊!”边骂,她还边拿眼看温柔。

温柔想起自己穿越的原因,脸蹭一下就红了,当时她痛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打的,哪里知道是要被扒了裤子才打呢?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天哪!这种惩罚方式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感觉难以接受,何况是古代的女人,难怪她养伤的那些日子里,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有点奇怪,敢情不只是因为如花爬了老爷的床呀?还因为她被打了板子,丢了大脸。

再回想起那天执杖的人似乎是赵安和赵福,难不成赵安喜欢自己,就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已经看了自己的身子,所以才想娶自己?怪不得他每次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有点手足无措呢!这样一想,温柔脸上更是火烧一样滚烫,呜呜呜,这下可真没脸见人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裤子好像只被褪了一小截,痛得时候还嫌那裤子碍事呢!这么说,他们看到的应该也不多吧?算了,就当生病去医院,褪了裤子让医生扎了一针!

温柔在这里又窘又惊,那边刘嫂打了小环两下倒也罢了,毕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她气消了之后,倒想起正事来,沉着脸对温柔道:“大夫人使丫鬟来叫你,我寻了你好半日了,快跟我去回话!”

啊?此刻的温柔就像一只惊弓之鸟,刘嫂这么一说,她又猜疑起来,不知道大夫人找她到底又有什么事,该不会是看穿了那素斋是自己做的,要找自己去问话吧?不去又不行,她咬咬牙,自我安慰着,大不了就拿回答刘嫂的那番话去回答大夫人的盘问,反正只要不是那李氏找她,她就谢天谢地,该烧高香了!

“大夫人找她?那这些糖怎么办哪?我答应三姑娘要替她买回去的!”这会小环也急了,她得交差啊!

“三姑娘?这事怎么又扯上三姑娘了?”刘嫂一听这话,吃惊的同时,对温柔更是恨得牙痒痒了,觉得这丫头根本就是个惹事精!可是事涉小环,总不能让她交不了差被训斥吧,只得摆脸道:“东西搁这又不会坏,等她回了话再来做!”

说着,刘嫂一把拖了温柔就往屋外走,还没忘了回过脸喝斥小环道:“你给我好好待在屋里,在我回来之前,哪都不许去!”

第二十一章 暗中试探

温柔被刘嫂一路拽回了厨房,当然两人已经套好了词,就说她肚子疼,方才去茅厕了,所以才耽搁了这么多时间

一到厨房,等在那里的丫鬟扫红已经颇不耐烦了,温柔一见是她,倒稍稍放下心来,因为当初受伤的时候,赵安曾央她替自己上药,也算半个熟人了。

扫红自然没耐心听完刘嫂罗里啰嗦的解释,只向温柔道:“夫人等半晌了,快走吧!”说着,领头就走。

一路上扫红不说话,温柔也不能多问,两人默着声穿过一道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到了主屋,门外一个正喂鹦哥的丫鬟见她们两人过来,立刻向扫红丢了个眼色,扫红便放轻了手脚,示意温柔在外面等着,她自己掀起帘子悄悄走进去,见大夫人苏氏正歪在一张软塌闭目养神,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等着她伸手要茶的时候,借着递茶的时机,才低声回禀道:“如花传来了。”

“让她进来吧。”

这是温柔第一次听见苏氏说话,只觉声音温软,听上去不像个严厉的人,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一半,暗自苦笑,在古代当丫鬟还真是够倒霉的,成天都要提心吊胆,要是再不赶紧赎身出去,恐怕她总有一天要得心脏病!

温柔自己掀帘子进了屋子,只见屋内陈设一派含蓄温雅的古典风味,反正摆放的器物,她都是叫不出名儿来的,干脆也不乱看,只扫了一眼,知道苏氏是个年约四旬,仪态不俗的妇人,便向她请了安,然后站在那里,眼盯着软塌边摆的香炉,听她要说些什么。

苏氏慢慢地呷了一口茶,打量了她几眼,才问道:“这几天大厨房里那些新鲜菜肴都是你做吧?以前倒没瞧出来,你竟然还有这手艺。”

温柔没想到她开门见山,认定那些菜是自己做的,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想了想才道:“以前在家时跟着一位厨子学过一点手艺,都生疏了,去了大厨房后刘嫂又教导着学了几样菜,也不知道合不合老爷夫人的口味,不敢受夫人的夸奖。”

苏氏微微一笑,将手里的茶递给扫红捧着,道:“刘嫂在府里做了这么些年,我还不知道她的能耐么?你也不用谦虚了,在我面前没必要遮遮掩掩,我又不是西屋那位,见不得人有一点强过她的地方。”

这话摆明了是说偏房李氏,温柔当然不便插话,只是心里纳闷,都说苏氏不管事是因为长年生病又性格懦弱,可是听她说了这几句话,却明显感觉她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倒叫人奇怪,她怎么会甘心受李氏压迫。

“闲篇儿也不说了,叫你来是想调去小厨房里做事,每天为我调理些汤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苏氏说着话,抽了帕子抹了抹指甲,然后抬起眼来直视温柔。

温柔心里叫苦不迭,她根本不想在任何靠近上房的地方做事,万一教赵府老爷或是李氏撞见,绝对讨不了好去,可是直说不愿意又不行,一时站在那里作声不得。

“夫人问你话呢,怎么不回?”扫红看不过眼,在旁推了她一把。

温柔心一横,咬咬牙道:“回夫人,我……不愿意。”

此言一出,扫红和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丫鬟当即变了脸色,奇怪温柔哪来这么大胆子,竟敢顶撞夫人!谁知苏氏倒不生气,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道:“为什么不愿意,我倒想听听。”

话都已经说了,再要改口也迟了,何况她心里本就不乐意,落在赵府老爷或是李氏手里,横竖要倒霉,这个苏氏看着还不像个暴虐的人,碰碰运气吧!温柔想了想道:“夫人的恩惠如花铭记在心,只是夫人自然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为什么挨打,在小厨房里做事,难免要到老爷或二夫人跟前伺候,我怕老爷或二夫人看见我就生气,因此还是离得远些,在大厨房里做事较好。”

苏氏闻言轻笑,忽道:“西屋那位你不愿意伺候也情有可原,老爷那里你都不想去?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哪!”

试探!这绝对是**裸的试探!温柔心里雪亮,知道这苏氏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看来这赵府里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她根本就一清二楚,至于是在韬光养晦还是扮猪吃虎,温柔没兴趣去弄明白,她此刻自顾还不暇呢,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回话道:“如花不敢妄想本份之外的事,只希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过日子,还请夫人成全。”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苏氏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谈何容易!”

温柔不知道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也不接话,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半晌,苏氏终于开口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大厨房里你也别待了,去三姑娘那里伺候吧!她最近总说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你去那里尽心服侍,多做些细巧的点心,务必让三姑娘多进点饮食。”

“是。”温柔听见让她去伺候三姑娘,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来那里还有小环可以作伴,二来她对付不了这些心机深沉的古人,应付一下三姑娘这种小女孩总行吧?起码稍稍出点差错,也不至于立刻喊打喊杀,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好了,说了这半天话,我也乏了,你下去吧。”苏氏身体似乎真的比较弱,渐渐露出了厌烦的神情,用手按按太阳**,将温柔打发走了。

“夫人,该吃药了。”旁边扫红见状连忙取过一只白玉药瓶,递给苏氏后,又忙着替她倒温水。

苏氏从药瓶里倾出两粒红色的丹丸,送入嘴里又喝了两口水将药送下,这才疲倦地伸展了一下半蜷着的腿,另一个丫鬟赶紧将她身后的攒金丝弹花靠垫给挪挪正,扫红则上前去替她轻轻捶腿。

隔了半晌,见苏氏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扫红大着胆问道:“夫人,三姑娘那里服侍的人够多了,为什么还要派如花去?何况她今日说话也忒无礼了些……”

苏氏半阖了眼也不睁开,只懒懒道:“我看她这两日做菜颇用了点心思,以为她心里存着别的不堪念头,今儿个找她来问话,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隔了半月没见,她胆儿倒大了。”说着,她又轻笑道:“既然她执意不从,我也就当做做好事积点德,成全她吧!打发她去三姑娘屋里服侍,你想老爷可有脸去动女儿房里的丫鬟?”

扫红恍然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苏氏冷笑一声道:“我想得再周到又有什么用?奈何这身子骨不争气!不过乘着还没咽气,再谋划两日罢了,也别叫西屋那位太得了意!至于你们,少不得要替我多留点神,大事小事常探听着!”

“夫人放心。”扫红低头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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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赵三姑娘

温柔从苏氏的屋里出来,先长长吁了一口气,胸腔里的一颗心才再次落到了实地。

在这里待了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这里的奴仆,尤其是卖了身的丫鬟和小厮,性命根本就不值钱,主人家想打想骂想罚都随心,就算把人打死了,也是小事一桩,报个急病身亡,然后买张破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上就算完事,压根不会有人来指责追究,也不会惹上人命官司,所以她更坚定了尽快赎身的念头,想早点离开赵府,哪怕外面的日子过得再艰难,毕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也不用被人任意呼来唤去,连尊严都被践踏殆尽。

情绪一放松,她忽然又想起赏钱的事,苦笑了一下,知道这次的如意盘算又落了空,不过好歹因祸得福,不但没被派去小厨房,反而被调去服侍三姑娘,就地位而言,她也算升职了,而且她会厨艺这事也算过了明路,可以正大光明的依着苏氏的话在三姑娘那里动动锅铲,就算私下做点什么吃的,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为难了吧?

揣着满腹心事,温柔默默地回到了大厨房,刘嫂一见她,连忙追问,“大夫人传你到底为了什么事?难道是中午备的素斋不合口胃?”

“她——”温柔迟疑了一会,轻声道:“知道菜是我做的,让我去服侍三姑娘。”

刘嫂先是一惊,继而一喜,一把拉过她的手道:“三姑娘?”

“嗯。”温柔点点头,不明白自己被打发去服侍三姑娘,刘嫂为什么这么兴奋,难道她是在庆幸总算把自己这个麻烦给扫地出门了么?

“来——”刘嫂将她拉到僻静些的角落,悄悄笑道:“大夫人亲自发话让你去服侍三姑娘,说起来你也算三姑娘屋里的贴身大丫鬟了,那今后小环就烦劳你多多照顾了,若是方便的话,多打发她做些可以在姑娘面前露脸的事儿,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温柔松了一口气道:“这事刘嫂你放心,我是很喜欢小环的,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自然会多照顾她,刘嫂你也别太客气。”

刘嫂听温柔这么说,又提起袖子来抹了抹眼睛道:“小环她爹去得早,我这做娘的又没本事,只能巴望她自个争口气,混出个人样子来。”

温柔一看见人哭,就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得站在原地陪着笑。

“往常我错待了你,难为你竟不记恨,还愿意拉扯小环。”刘嫂感慨着施了一礼道:“我在这里先给你陪个不是啦!”

“不不不……”温柔慌了,连忙扶住刘嫂道:“其实刘嫂你已经够照顾我了,就别再说这些见外话了。”说着,她又玩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借你家的锅灶用一用,做完那些豆酥糖呢,刘嫂你该不会不同意吧?”

“看你说的!”刘嫂被逗乐了,眼花还噙着泪花呢,又笑了,催促她道:“快去快去,小环在屋里等着呢!今后若是有需要,我家那锅灶尽你使。”

刘嫂的脸变得真快啊!先前还骂她呢,这会就热情起来。温柔心里好笑又感慨,但知道刘嫂这人性格爽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故意存着什么为难她的坏心思,因此对她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并没放在心上,转身就找小环去了。

小环听完温柔的述说后,反应与她娘完全不同,一派天真烂漫都写在了脸上,拉着温柔的手只是一个劲的笑,拼命恭喜她,又欢喜道:“今后我们俩待在一块玩的时间更多啦!”

“玩?”温柔好笑道:“我们做丫鬟的,哪有工夫玩?从早到晚都是做不完的活,倒是你年纪还小,上头指派给你的事情不多,就抓紧机会玩上一两年吧,日后可就没这么闲了。”

两人说说笑笑做好了豆酥糖,小环提了去三姑娘那里交差,温柔也跟着一块去了,想必这时候,苏氏屋里的丫鬟已经和那边打过招呼了,她也该去请个安,听从调派了。唉,想想心里就郁闷,古人为什么要有这么重的尊卑观念,教她活得好不自在。

三姑娘闺名一个颜字,叫赵颜,其实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男儿气的,可是她本人却是娇娇怯怯,温温雅雅的女孩儿,典型的大家闺秀。

温柔去的时候,赵颜正燃着香在弹琴,琴声从屋子里铮铮地流泄出来,可是听在温柔这个五音不全的人耳里,却觉得这琴音也不过只比弹棉花好听那么一点。她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实在煞风景,简直俗不可耐,不觉低着头微笑起来,直到身旁小环轻轻推她,才发现琴声已经停歇,而赵颜正坐在那里睁着双好奇的眼打量着她。

这目光——

坏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准她在赵府的坏名声,连这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都略有耳闻了!温柔心里叫苦不迭,表面上还得做出坦然的样子,向赵颜请了安后才道:“大夫人打发我日后来服侍姑娘,劝姑娘平日多进点饮食。”

赵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低柔温软,带着点怯怯试探的味道,又多少有点自矜。

“回姑娘,我叫,如花——”如花这两字,真是让温柔难以启齿,在舌尖含了半天,才不甘地吐了出来。呜呜呜,凭什么她非得叫如花啊!拜托拜托,这三姑娘看上去也像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的聪明人儿,好歹给她换个顺耳点的名字吧!

温柔最近真是倒霉,心想事不成!不知赵颜是没有替丫鬟改名字的癖好,还是压根就没觉得这名字俗气,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轻声道:“那你从今日起就搬到我这院子里住吧,和雅琴、书兰睡一屋。”

“姑娘——”站在旁边捧茶的书兰面上露出点不乐意的神情,瞥了温柔一眼,在赵颜耳旁轻声道:“我和雅琴住的屋子小,睡不下了。”

“睡不下?”赵颜那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微蹙了一下。

雅琴在旁出主意道:“不如把院子后头搁花具的屋子收拾一下,让她先将就着住吧。”

看上去赵颜是个寡言少语,也没多少主意的人,听两个贴身丫鬟这么一说,她也没别的意见,只点点头道:“也好!”

第二十三章 牛刀小试

搁花具的屋子说白了就是杂物间,里面潮湿阴暗,一股子霉味温柔收拾整理的时候,小环跟在她身后直抱怨,连声说这种屋子怎么可以住人呢?

“已经算不错了,好歹是个小单间。”温柔穿越之后吃了太多苦,反而不挑剔了,何况就算她挑剔又能如何?照样没人搭理她,搞不好还要被打骂,不如随遇而安算了。

“可是天气渐渐冷了,你的被子又那么薄,住在这种湿冷的地方,会得病的。”小环边说,边帮着温柔将花具之类的杂物挪到屋角,然后屋内剩下的空间也有限了,只够摆一张窄床,留条走路的道儿。

“没关系,我一个人更自由自在。”温柔说着,拉过小环,替她擦了擦脸上的黑灰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吃饭吧,我再把这窗户重糊一下,不然晚上凉风从破窟窿眼里吹进来,还真不好受。”

“那你呢?你也还没吃呢!”

“傻丫头,我现在是三姑娘房里的丫鬟,自然跟着三姑娘吃,大厨房那边不会给我留饭的,你先去吧,明儿再来找我说话。”

“跟着三姑娘吃?吃什么呀!雅琴和书兰在我们刚才收拾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碗筷都交回厨房里了,你连口汤都喝不着!”小环真是替温柔着急,原想着她重回上房当丫鬟,境况总会改善些,没想到还是处处受人排挤。

“这你就别管了,忘了我现在照管着三姑娘的饮食吗?饿不死我的!”温柔好笑地推小环出门,见她走远了,才回转身来,一**坐在床上,看看这间简陋之极的小屋,轻轻叹了一口气。

收拾完屋子,温柔洗了洗脸,关上门将就着擦了擦身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八点多了,赵颜也快要睡了,便连忙赶到她屋里,问她晚上想吃些什么点心,好去预备。

“左不过是那些甜腻腻的银耳莲子汤和杏仁茶,吃絮了,没胃口。”赵颜坐在灯下,正在看一本棋谱,说话的时候头也不抬,神情倦怠。

雅琴是个机灵的,在旁出主意道:“姑娘方才不是还说手脚冰冷吗?要不,让她炖碗浓浓的鸡汤来,姑娘热热的喝下去,也好睡觉。”

“油腻腻的,不想喝。”赵颜啪一下合上手里的棋谱,取出棋盘来摆了几个子,才懒懒道:“把被子熏了,再摆盘棋我就睡觉。”

雅琴和书兰答应了一声,一个去拿香熏染绣被,另一个去倒茶了。温柔听见赵颜什么都不吃,心里可是叫苦不迭,她晚饭都还没吃呢,就等着赵颜吃宵夜的时候,顺便沾点光,想了想,终于开口道:“要不,我给姑娘煮碗粥吧?”

赵颜三餐饮食都无比丰盛,倒是许久没喝清淡的粥了,听温柔这么一说,总算松了口道:“好罢,再配几样小菜来,要清淡点的。”

温柔应了一声,下去煮粥,不过她可没打算做白粥,白粥虽清口,可是人人会熬,赵颜今天想吃,明天也许就不想吃了,她初来乍到,总要露一两手,先哄住赵颜的胃,今后才能在这里立足吧。

她绕到了边上的茶水间,见苏氏早已打发人把这里收拾整理过了,俨然一间小厨房,锅碗食材都不少,想了想,就决定做生滚鱼片粥,不过粥做好端上去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忐忑,虽说这鱼片粥味道鲜美清淡,但她不知道赵颜口味,不能保证她一定喜欢,于是站在门外犹豫了半天,也没迈步进去。

“什么味道?好香啊!”这时书兰在屋内嗅见一股扑鼻香气,肚子不知不觉就咕咕叫了起来。

温柔站在外面听见她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把粥端了进去,将一碗生滚鱼片粥,四碟清口小菜都搁在了赵颜面前,轻声道:“姑娘,粥煮好了。”

赵颜搁下手里的棋子,细看那碗生滚鱼片粥,微讶道:“这粥里搁的是鱼片?”

温柔不知道她下一刻是会欢喜还是生气,低着头露出抹苦笑道:“是。”

赵颜再看那四碟佐粥小菜,分别是切得细细的拿香油拌的大头菜,剖成两半的油心咸鸭蛋,切片的酱乳黄瓜,还有一碟干脆就是一整块拿滚水烫过的生豆腐,只洒了盐粉和葱花在上面,白生生嫩颤颤的,看着就清爽喜人。惹得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她,也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先夹了一小块豆腐送入嘴里,只觉爽口嫩滑,夹着点豆腐原味的甜和盐粉淡淡的咸,挑逗起她的食欲,不觉又端起粥碗,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

“姑娘,味道如何?”雅琴在旁闻着香气,早就垂涎欲滴了,这样的瑟瑟秋夜,有什么能比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几碟爽口小菜更逗人胃口的呢?

赵颜拿筷子夹了点粥里的鱼肉尝尝,觉得嫩滑不逊于豆腐,又胜于鲜美,不禁点了点头道:“不错。”

温柔听她这么说,才暗自吁出口气,心里哀叹,伺候人的差使可真累!

赵颜喝了半碗粥,吃了半块豆腐,见雅琴和书兰都立在边上干看着,忽然问温柔道:“粥还有吗?”

“有,我多煮了些。”不多煮,她一会吃什么?

“你们也下去吃一点吧。”赵颜拿筷头挑了点咸蛋黄,破天荒地对温柔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温柔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雅琴和书兰两人心急地拉出了屋子,三个人到了茶水间,不须片刻,便瓜分掉了那半锅的鱼片粥。雅琴和书兰每人喝了两碗,温柔可怜兮兮地只抢到了一碗,偏偏赵府里吃饭的碗儿都还很小,不过她虽然没吃饱,好歹空空的胃里有了点热食,身上也觉得暖和多了。再回头看还在喝粥的两人,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奇怪这两个往日也算锦衣玉食的丫鬟,怎么这么能吃!

抢当然是抢不过啦!温柔借着她俩喝粥的空子,先舀了点水去洗锅。

她在这里待了段时间,总算也学会了看天色来估算时间,涮锅的时候,她抬头看看天上那轮清月,估计也差不多亥时一刻,也就是晚上九点多了,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这时候正是夜生活的开始,可是在古代这种没电又缺乏娱乐的世界里,已经该上床睡觉啦!于是她颇为阿q地回头望望茶水间里还在闷头大吃的两个丫鬟,再摸摸自己半空的胃,自我安慰着:吃吧!让她们两个多吃点,天天吃,月月吃,吃完就上床睡觉,把她们养成两头小肥猪!

第二十四章 暂得安身

第二天温柔一大早起了床就在苦恼,早饭做什么好呢?要是再做一次鱼片粥上去,可就未必讨得了好了,她也不知道赵颜到底爱吃甜的还是爱吃咸的,想了想,得了,也别头痛了,每样做一点呈上去,随她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不过这年头没有冰箱,厨房里新鲜的食材不多,都是些耐放的干货,温柔还得往外跑一趟,将需用的食材告诉专管买菜的小厮,叮嘱他一会送到三姑娘院子里来。

等食材送来的当儿,温柔先熬了白粥,炒了肉松,炸了油条,揉了澄粉。等食材一送来,她立刻又剥虾仁剁馅,擀皮包饺子,等到一小笼五个虾饺蒸上,正听见赵颜屋子的门儿“吱呀”一声被打开,昨晚值夜的书兰打着呵欠出来替赵颜端洗脸水了,她又赶紧将羊乳倒入干净的锅里煮开,并放了少许杏仁去腥膻,然后将鲜姜挤出汁子来,顺便还煎了两个荷包蛋。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在古代牛是不能顺便杀的,基本别想吃到牛肉,何况这里也没有专事产奶的乳牛,自然也没有牛奶卖,要想喝奶,只有羊奶。

赵颜梳妆的时间倒不长,等温柔端着早点进去的时候,书兰正在往她梳好的发髻上插一支点翠珠钗,她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回过脸来,看见桌上已摆好了食物,除了几碟子下粥的小菜是常见的之外,另有几样东西她都没吃过,不禁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这是油酥肉松,配白粥很好的,这个是油条,也是配粥的,这笼是水晶虾饺,这碗是姜汁撞奶。”温柔微笑道:“我刚来,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咸的甜的都做了一两样,厨下还留了豆浆,不知道姑娘想喝甜浆还是咸浆?”

“咸……咸的吧……”赵颜不太肯定地说着,心里直犯嘀咕,一向只喝过淡豆浆和甜豆浆,这咸的,做出来能喝吗?

咸豆浆!简单!反正紫菜、榨菜、虾皮和葱花一应俱全,当然,少不了油条!温柔应着声立刻一阵风儿似地又赶回了茶水间,须臾就端了一碗飘着香油的咸豆浆上来,其实若是她自己,倒是愿意往里头搁辣油的,只可惜这地方没有辣椒,好多菜都做不成。

赵颜可能是昨晚睡得不错,早晨看上去心情很好,怀着好奇的心思,这碟尝一点,那碗尝一点,最后吃得还不少,似乎咸食特别对她的胃口,一笼五个水晶虾饺,她吃了四个,油酥肉松也去了半碟,咸豆浆和白粥各喝了一碗,等到吃饱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诧异今天胃口怎么特别好,于是略有些羞赧地站了起来,道一声:“我出去走走,你们也吃吧。”

温柔吁出一口气,觉得这赵颜虽然出身大户人家,吃东西倒还不挑剔,她做的都是自己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市井百姓常吃的早点,算是廉价的食品了,赵颜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看来她这回算是来对地方了,只要赵颜喜欢吃她做的东西,想必总会给几个好脸色看,让她往后的日子不必过得那么心惊胆战吧!

“对了,你一会再蒸点水晶虾饺,我给老爷夫人请安的时候带去。”赵颜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嘱咐温柔,转眼再向书兰道:“你去外头厨房说一声,往后不必给我这边送吃的来了,只把每日的份例送过来就成。”

“是。”温柔和书兰齐声答应了,见赵颜不需要人陪,便叫了雅琴,一齐下去吃饭了。

听见赵颜让自己多做些虾饺,温柔便留了心眼,一共蒸了两笼,一笼多蒸了三个,最后偷偷留下六个来,那两笼便让雅琴和书兰拿着,随赵颜请安去了。

偷留的水晶虾饺是给小环的,这丫头果然爱吃,只是她吃饱了饭来的,勉强塞了三个水晶虾饺进肚里,便直嚷着撑,后悔今儿早上不该吃那么多东西。

“这三个,我带给我娘吃去!”小环悄悄地笑着,又问温柔道:“三姑娘待你可好?”

“还好吧,反正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温柔现在不用去干什么劈柴打水洗碗的事了,自然有粗使丫环来收拾,她一边帮着小环给花木浇水,一边同小环聊着天,日子好像一下子变得悠闲起来。

两人正说话,忽然院子外头有个粗使丫环在探头探脑,一看见温柔便喊她道:“如花姐姐,你娘来看你了。”

啊!差点忘了这茬!温柔轻轻一拍额头,答应了一声,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内,将卖豆酥糖赚的一吊钱都拿了出来,随后便匆匆赶到西角门上去见如花的娘了。

“弟弟好些了没有?”温柔一进蔡婆子的屋子,见只有那妇人独自坐在里面,便开门见山的问了。

“不见好,也没有更坏,不过胃口倒是好些了。”妇人脸上的神色比第一回见时要平和多了,大概对她来说,儿子的病情没有恶化,就有好的希望了,只是她终究有些不放心,又踌躇着问温柔道:“你真有把握这法子能让刚儿好起来?这两日我做了不少好东西给他补身子,钱花得像流水一样……”

“总比请大夫吃药要省多了吧。”温柔打断她,将那一吊钱塞进妇人手里,叮嘱她收好后又问道:“这些钱够家里用多久?”

“省着点,十天左右吧。”妇人看着手里的钱,似乎感慨万千,眼圈儿又开始红了。

十天!和自己估算得差不多。为了赚这一吊钱,这两天她简直吃睡不宁,好容易赚了来吧,这花钱的速度比赚钱还要快!照这样算,她每月起码得赚上五六吊钱,才能兼顾赎身和赡养如花的家人,以目前的情况来计算,这难度也太大了吧!

看见温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妇人又抹起了眼泪,紧握住她的手道:“娘知道你为难,且将就这几个月吧,等你弟弟身子大好了,娘再去做多接点浆洗缝补的活儿,到时你每月贴补家里几个钱就够使了。”

“不行!”温柔摇头。

妇人一惊,都忘了哭,连忙抬眼看她。

“我是说每月贴补家里几个钱哪里够用?”温柔连忙安抚她道:“好歹也得贴补两吊钱,不然娘你又舍不得吃又舍不得穿,将自己和弟弟的身子都熬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只是苦了你哇——娘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个姑娘家,吃这样的苦……”妇人一听这话,悲从中来,再也忍不住搂过温柔就放声痛哭起来。

“不会不会,我辛苦一阵子,往后就好了……”温柔忙着安慰妇人,可是话刚说完,心里一寻思,怎么觉得这妇人说的话有点不是滋味呢?再一回想自己接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觉苦笑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难不成这妇人还真想歪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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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书评看到离湖的意见,想起古代牛的重要性,所以我把前文里与牛、牛奶相关的细节都改了,在这里要先谢谢离湖^^

我偶尔会犯点常识性错误,而且有时候写的顺手,细节地方没办法一一考究,要是有什么错误,请大家提醒我。

第二十五章 身价银子

自从跟了赵府三姑娘赵颜之后,温柔的生活一下子变了个样,虽然每天都必须早起晚睡,替赵颜准备早饭和宵夜,中午晚上还得替自己和雅琴、书兰这两个丫鬟做饭,但是毕竟比当粗使丫鬟的时候轻松多了

饭后闲来无事,又不用在赵颜面前伺候,就算偷懒打个盹也没人说她,打骂更是没挨过,即便有时还会受到别的丫鬟排挤,可那也是暗中流露的一种情绪,当面的嘲讽少得多了,至于雅琴和书兰,由于吃多了她煮的饭菜,觉得过意不去,偶尔也会给她个笑脸。

生活惬意多了,温柔的烦恼却没有减少,如何赚钱成了令她最为难的事,而且一闲下来,日子如何打发,也让她颇为困惑。她现在一个人住在小单间里,没有书,没有娱乐,甚至没有人说话聊天,漫漫长夜,就只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竹叶或是雨打芭蕉的声音,想想逝去的亲人,想想生活在现代的日子,想想令她茫然的未来,常常想着想着,就多了一份莫名的怅然和无奈。

赚的钱都给了如花的娘,她身上连做小生意的本钱都没留下几个,而且每天替赵颜准备吃食就已经够头痛苦恼的了,又要照顾她的口胃,又要常常翻陈出新,已经没有什么兴致再去偷偷做吃食贩卖了,提心吊胆的不说,就算能卖出钱来,也不过是几个铜钱,她得凑多久才能攒够一吊钱啊?

不是她不够务实好高骛远,而是这点钱真的只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她目前的实际困难,再说当奴仆的都是穷人,没有天天照顾她生意买零嘴吃的道理,往后生意肯定会越来越难做的,于是温柔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觉得赚钱的范围还是不能拘泥在府内,得想办法向府外扩张,可是她偏偏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日复一日地暗自犯愁。

“姐姐,你这些日子怎么总是愁眉不展的,有什么烦心事吗?”身旁小环打量了温柔几眼,拿剪子“喀嚓”一声绞下一朵龙爪菊,递给温柔替她拿着,又去剪另一朵,这是早晨预备着要给三姑娘插瓶用的花,每朵都得精挑细选。

“头痛赚钱的事。”温柔无奈一笑道:“只剩四五天的日子了,再筹不到钱,我家里的人就只好喝西北风去了。”小环是她在府里唯一能说上两句话的人了,虽然把这些困难说给她听,她也未必能帮着自己解决什么问题,但总比将话闷在心里自己苦恼要好些。

小环果然也没什么主意,皱着眉想了半天,才陪着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姐姐能出去就好了。”

“出去?出去也没用,我一个女孩家,根本找不到能赚钱的活儿。”不是温柔自卑,而是古代太重男轻女了,就连酒楼里跑堂的小二,也是清一色的男性,女人除了在家接点浆洗缝补的活儿,大概也只有卖身去勾栏,陪酒卖笑的能攒下几个私房钱吧!不过第一点,她不会,第二点,她宁死不干。

“听我娘说,外头很多酒楼都招厨子呢,要是做得一手特色好菜,工钱给的可不少。”小环说着,又惋惜道:“不过姐姐说的也是,大酒楼里不要女人掌勺,女人能掌勺的都是自家开的小酒肆,夫妻店,小本生意混两个辛苦钱讨生活。我娘就常抱怨,但凡我爹要是还在,能出去做活,没准有一天还能攒下钱来替我赎身呢!”

赎身,多艰难的事啊!温柔伸手轻抚了抚小环的发道:“你需要多少钱才能赎身呢?”

小环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低头道:“很多……”

“很多是多少?总有个价吧?”前几天如花的娘来的时候,温柔已经绕着弯儿问过了自己赎身的价码,说是当初卖进府时,如花才十一岁,因她长得好,赵府给了六两的身价银子,若是想赎身,还得看主家放不放人,至于是宽厚点不要身价银子直接放人,或是照原价赎身,甚至是将当年的身价银子涨上一二倍,交足了钱才许赎身,都要看主家的意思了。

温柔估算着,赵府是不会直接放她走人的,原价赎身也不太可能,这样算下来,她起码得攒足十几两银子,才有自由的希望。当然不用怕赵府不放人,她还没有“受宠”到这个地步,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年代里,区区几两银子就能买断一个穷人的一生,赵府拿了她的赎身钱,照样可以从外头买进二三个更年轻的小姑娘来,又何必扣着她不放?不过话说回来,十几两银子,对目前的她来说,也算是个天文数字了,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赚!

小环犹豫了半天,才比出三个手指头道:“我当初的身价银子是三两,因为我年纪太小,做不了什么活,要白养好几年。”

温柔吁出一口气,苦笑道:“比我的身价银子少一些,但你年纪小,还能使唤上几年,想要赎身,难!”

“还有我娘的,八两!”小环低下头轻声道:“本来她年纪大了,又成过亲生过子,身价不值钱,不过她有厨艺傍身,老爷刚巧要找个手艺不错的厨娘,因此给的身价银子较多,但现在要想赎身,也难……指不定得要上几十两银子,府里才肯放人。”

“十一两!你们两人的身价银子就十一两了!”这里的银子远比铜钱值钱,虽说兑换比例一般是一吊钱换一两银子,可是真的拿银子去换,一吊半钱换一两,还有人抢着要,普通百姓有的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银子,小环和刘嫂的身价银,要是兑换成铜钱,大概都能换出十六七吊钱来,温柔奇道:“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卖身?”

这个问题涉及**了,若不是同小环关系非同一般的好,温柔还真问不出口,好在小环也没拿她当外人看,只是头垂得更低了,呜咽道:“当年我爹病了,请大夫吃药把家里的钱全都填进去了,没有个看着他死的道理,除了卖身当奴,我和我娘又有什么法儿呢……只是没想到,花了这么些钱,爹的病也没好,最后剩的那几两银子,也……也只够给他买副薄皮棺材……”

小环说着声音越发哽咽起来,温柔叹了口气,默默拿出帕子替她抹泪。如果能够,她真的很想再次回到曾经生活过的现代,在那里,只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工作挣钱,总能养活自己,不像古代,一遇到天灾**,战乱伤病,穷人们就只剩下卖身这一条路,仅仅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皮,为了有个栖身之所,为了,能照顾那些就算想卖身,也因伤病或年老,没人要买的亲人……

第二十六章 一线光明

两人默默对立了一会,忽然听见院子外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小环慌忙抹了泪,拿着剪子,遮掩着继续去剪那菊花,温柔抬眼,看见从院子外头走进来的是被雅琴和书兰这两个丫鬟簇拥着的赵颜,只得向着她施了礼,问了安

“怎么今儿姑娘都请安回来了,插瓶的花还没预备好?”雅琴不悦地瞅了小环一眼,忽然发现她神情不对,立刻扬声道:“你哭了?姑娘打你还是骂你了?大清早的哭什么?晦气!”

小环低下头,说不话来。

温柔见雅琴似有不罢休之意,连忙替小环掩饰道:“她方才收拾花木,没留神掐死了一条毛虫,吓哭了,我正在这劝她呢。”

“走吧。”赵颜倒不在意,拂了拂裙子,往屋内走。

“看你这胆儿!”雅琴信了温柔的话,没多计较,随着赵颜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道:“一会将手仔细洗净再拿花来插瓶,毛虫……想想就怪恶心的!”

眼见她们走开,温柔轻拍拍小环的肩道:“别想伤心事了,先干活吧。”说完,她也跟进了屋,要替赵颜预备茶食。

就在温柔往攒盒里摆放果脯点心的当儿,小环抱着数枝龙爪菊进来了,她仔仔细细地将花插在案几上的五彩花鸟纹瓶里,又准备顺手将换下来的残花捧出去,不过还没跨出门槛,就听见赵颜唤住她道:“今儿这菊花开的不错,你送些去老爷夫人那里。”

小环答应了要走,赵颜又接着道:“等等,如花你把昨天做的那个杏脯蜂蜜蛋糕,拿一些让小环带点去给夫人,她爱吃甜食。”

温柔没想到赵颜居然想到了这茬,为难道:“那个蛋糕搁不久,我没敢多做,若是要的话,还得现做。”

“那就让小环等等,你做好了再让她带过去。”赵颜说着,又转头嘱咐书兰把她的琴取出来,不再理会两人。

温柔和小环答应一声,一同从屋内走了出来,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都轻轻笑了。温柔走到茶水间才出声道:“都怪我,没事给自己找别扭,做什么蛋糕!”说起来,她目前条件简陋,没有烤箱,蛋糕只能用蒸的法子来做,好在口感虽有差异,但大体味道还是**不离十,只是这地方奶油不好弄,她只能在蛋糕上加点别的配料点缀一下,聊胜于无。

小环见她一边抱怨一边忙碌,不禁笑道:“其实姐姐我还真羡慕你。”

“羡慕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温柔叹口气,不都是一样在苦挨日子么!

“你会做的不少吃食,我娘都不会,我也没见过别人会。”小环寻了条板凳坐下,托着腮若有所思道:“若你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外头酒楼里指定抢着要你这个人,我听说那些手艺高明的厨子,做菜都不许人看的,生怕自己的看家本事让人学了,可见会做几样寻常人不会的菜肴,是多么难得的事了。”

“嗯?”温柔听她这么一说,脑中似乎隐隐约约想到点什么,可是等她细想,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觉停下了正在打发蛋清的手,站在那里出起神来。

“姐姐,你怎么了?”小环见她发呆,诧异地伸手轻推了她两下。

温柔回过神来,急忙催她道:“你将方才说的那段话再说一遍。”

“什么话?说你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不,不是这个,是下一段。”

小环纳闷地将整段话再次复述了一次,就见温柔站在那里侧着耳仔细听,猛然间跳了起来,大力拍着她的肩膀欢呼出声道:“我想到了!想到了!”

小环见状连忙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苦着脸揉着自己被拍痛的肩膀道:“你想到了什么呀?吓我一跳!”

“我—想—到—赚—钱—的—办—法—了—”温柔压低声音,从牙缝里一个一个的往外挤字。

见她说得这样神秘,小环倒被惹起了好奇心,身子前探,凑过耳问道:“什么办法?”

“卖—食—单—”温柔声音更低了,还是从嘴里缓缓地往外蹦字眼。

“卖食单?”小环直起身子,皱皱眉道:“有人买吗?再说我们又出不了府!”

“喂,不要泼我冷水!”温柔轻推了小环一下,沮丧道:“若是照你方才说的,会几样寻常人不会的菜肴是难得的事,那我的食单就一定卖得出去,只是……我们真的出不了府……”

“对啊!”小环无奈地撇撇嘴道:“要是会写字儿,还能托人去卖,若是口传,记岔了什么食材或是作料,味道就差多啦!”

“写字!”温柔又激动了,使劲眨着眼道:“这个我会!”不过话刚说完,她就想起自己会写的只是简体字,估计这里没人能看懂,何况毛笔是什么玩意儿啊!那是老古董!起码她这个新时代的知识女性不会用毛笔写字!再说自从她学会了使用电脑之后,连字都很少写,那一笔潦草之极的“温体字”,连她自己有时都看不懂,就别指望这里有什么天才能认得了。认真算起来,她其实跟文盲也差不多。

倒是小环,乍一听说温柔会写字,那眼睁得都快赶上张飞了,嘴张得老大,半天蹦出一句,“真的啊?”

“假的……”温柔苦着脸道:“哄你呢,我不会。”

“我就说!”小环大人腔地伸出食指,微踮起脚在温柔额头上重重一推道:“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哪能会写字呢!能认全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

“唉——”温柔长叹了一口气,空欢喜一场啊!她又端起碗来继续打发蛋清去了。不过到底没有死心,心里还在琢磨,是不是该等如花的娘下回来拿钱时,拼着命儿让她背食单,然后出去卖呢?

不!不行!

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花的娘看上去性子怯弱,即使能让她背下食单来,估计她也没啥能耐去卖,说不定被某些无良的酒楼掌柜出言哄骗恐吓一下,她就三钱不值两钱的将食单给卖了!这不行!她现在就指着脑子里头搁的这些食单奔向富裕小康的新生活呢!何况前天月钱发了,是照上个月算的,那时她还是个粗使丫鬟,只拿到了一百钱,她买了些生活必须品,花了三十文,现在全身上下所有的钱加起来,一共也就一百二十五文钱,不够温家两口吃三天,等如花的娘慢慢儿背下食单,再慢慢儿的将食单卖了,估计再多三个温刚都被她饿死了!

第二十七章 询谋谘度

头痛之极!既然自己出不了府,如花的娘又指望不上,那么肯定还要托别人去办这件事,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要可靠!否则他去赵府老爷夫人面前,告她一状,或者将食单卖了,把钱往自个荷包里一塞,然后反脸不认人,她又能找谁诉苦去?

温柔再细想想,突然便有两个人的名字跳入了她的脑海——

刘嫂和赵安!

刘嫂是大厨房里管事的人,有一定的职权,而且她是嫁过人的,不像丫鬟们那样不能出门,偶尔也会跟着去采买食材,多少有点活动的自由

赵安——

温柔想起他来,立刻摇了摇头,既然不打算接受他的情意,就不能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让他去办什么事,否则就亏欠他更多了。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也不能去做。不过想了半天,她只想出这两个人选,看来她在府里的人缘真的很不好,而且此事若是要去麻烦刘嫂,她又会答应去办吗?似乎,很难!

“姐姐,你怎么又发愣了?”小环轻推推她道:“快点做这个蛋糕吧,我赶着交差去呢。”

“啊,好。”温柔回过神来,抓了一把杏脯,切成小丁,泡入清水里。她手里在忙活,嘴里却忍不住向小环商量道:“你说我要是托你娘去帮我卖食单,她会答应吗?”

“我娘?”小环微讶之后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难喽,她很有可能先把咱们骂个狗血淋头,还是不要去招惹她吧……”

谁说不是呢?温柔苦笑笑,但她目前实在找不到别的人选了,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总要试一试,才能甘心接受这此路不通的无奈吧!不过小环这丫头,和现代的孩子比较起来,真的成熟懂事许多,自己甚至能像对待大人一样,同她商量些事情,分解点心里的烦愁。

“小环,我是打算将卖食单的钱,分给你和刘嫂一半,这样若是食单好卖,没准我们有生之年还有希望赎身出去。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又愿意一辈子当奴仆呢?即便赎身出去,生活一样艰难,起码可以活得相对自由,有尊严一点。”温柔低着头,轻轻吁出口气道:“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想要多赚点钱,恐怕也只有这一条路子了,否则等我攒够了赎身钱,估计早被夫人许配给府里的家丁了,难道再生个孩子出来,让他一睁眼就做人家奴仆,连个赎身的希望都没有吗?”

“尊严?”小环跟着叹口气道:“姐姐你说的话,意思我都懂,只是有些词儿不明白。你放心吧,我娘那头呢,我回去找个机会和她细说说,若是有钱分给她,也许她能答允了去办,只是你这钱来得不容易,我们怎么能分走一半?我看十成里抽二三成给我娘,能打动打动她的心,也就够了。”

“这你就别和我争了,你娘若是能答应去办这事,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分钱是应当的,我也希望她能多赚点钱,早些替你赎身。”

温柔心里还有另一层意思没说出来,她想着若是多分点钱给刘嫂,大概她办这事也能上心一些,和那些酒楼的掌柜多磨磨泡泡,将食单多卖几个钱,对彼此都有好处。再说她是真的同小环交好,若是有机会一起赎身出去,也算有个伴,不然出府后,让她独自去面对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又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要说她不怕,那是假的。不过,她自己想想又觉得好笑,这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她倒对出府后的生活患得患失起来,这毛病一定要改!希望是一定要有的,但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去生活,否则若是事情办不成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些道理,爷爷以前就教过她。

两人在这里说悄悄话,就没留神隔墙有耳,书兰忽然从门外走进来,站在她们身后冷笑道:“赎身!谁要赎身?”

温柔被惊了一跳,险些将手里调好的面糊给打翻了,与小环无奈地对视一眼后,转过身笑道:“我们在这说闲话呢,我说但愿刘嫂能多赚点钱,替小环赎了身。”她一面说,心里一面忐忑,因为实在不知道这书兰偷听了多少话去。

好在书兰刚迈脚进来,只听见后头一句话,听她这么一解释,也没再多想,只道:“想赎身,还是先做好手里的事吧!别到时钱没赚到,先领一顿板子去!”说着,她看看温柔手里调的面糊,接着问道:“你这蛋糕到底还要做多久?姑娘说今儿个胃里不舒服,午饭就不过去夫人那里吃了,让小环一会带个话过去,还嘱咐你不用做菜,只把前儿晚上做的那种脆馄饨做一碗端上去就成了,记得多放点汤,多洒葱花,只是千万别搁上香油给弄腻了。”

温柔和小环连声答应了,眼看着书兰转身出去,才各自松了口气。

小环手抚着胸口,吐舌低声道:“吓死我了!”

“可不是!”温柔苦笑道:“看来以后说话还得多留神,不然迟早得去挨板子。”

小环对着门外撅撅嘴道:“这雅琴和书兰以前待我倒还好,因烦着我替她们跑腿,极少挑刺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来了之后,她们倒瞧我不顺眼起来。”

“傻丫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温柔叹气道:“我看多半是忌讳我这个大夫人指着名儿派过来的人,你又同我走得近,自然怕我们在姑娘面前得了好,抢了她们的位置。”可是苏氏派她来这里,自己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知道她绝对没有看重自己,想要栽培自己的意思!

“哎!我怎么没想到?”小环一拍脑袋恍然道:“雅琴和书兰年纪也挺大了,该嫁人啦!”

温柔望着她,心里好笑,再怎么说,她也还是个孩子呢!复杂一点的事,就看不太透了。即便是自己,在社会上混了一小段时间,也只能看出那些将心思明明白白都露在脸上的人在想些什么,若是有人笑里藏刀,她恐怕也一样被卖了,还得替人数钱呢!

第二十八章 意外惊喜

这一夜,温柔翻来覆去一直都没有睡好,心里总是想着事情,一会担心刘嫂不愿意帮她卖食单,一会又担心食单卖不出去,至于该卖哪些食单,卖多少银子,她也反复掂量了半天,没个准主意。

好容易在天亮之前,迷迷糊糊合了一下眼,谁知没过多久,她又被竹枝敲窗的声音给惊醒了,看看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眼睛虽然还困涩的很,却也没法睡了,只得哆哆嗦嗦地穿好衣裳爬起身来,赶着去替赵颜准备早饭。

在赵颜这里服侍了这几天,温柔已经摸清了她的喜好,知道她爱吃清淡咸食,而且只求饭菜精致,不求数量,因此她也没有再像初来的那两天一样,忙着做许多种类的早点,只做了一碗七星鱼丸,又炸了几个香喷喷的萝卜丝饼,热气腾腾的端着送了上去,然后自己退下来,边在茶水间里同雅琴、书兰一起吃早饭,边不时地往门外张望。

好容易盼到小环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温柔先看她脸色,见她一脸喜气,还偷偷向自己眨眼,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半悬着的心。

等雅琴、书兰吃完早饭,陪着赵颜去请安了,温柔才得了机会寻小环说话,将她拉到僻静处,问她刘嫂到底怎么说。

“我娘想了一宿,早起终于松了口。”小环悄悄笑道:“你不知道,费了我多大的口舌!在她耳边整整絮叨了一夜,说我想赎身出去,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府里。她起先还骂我,说出去有什么好,蓬门小户的连衣食都顾不周全,哪有在府里吃穿不愁来得舒心。后来大概想着多赚几个钱攒着也没有什么坏处,若是突然遇个三灾六病的也不至于走投无路,这才点头答允了。”

“那太好了!”温柔忍不住兴奋欢喜起来,穿越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由衷灿烂的笑容,拉着小环,立刻就想去寻刘嫂,商量一下卖食单计划的细节问题。

“别急别急,好歹等我做完了活!昨天老爷还夸我将姑娘院子里的花木灌养得好,让我这几日多送点花去书房里插瓶。”小环说着又道:“再说了,我娘这会也忙,腾不出空子来,我们还是午后再去吧。”

“好吧!”温柔也觉得自己太性急了些,好笑地松开了拉扯小环的手,笑道:“那你吃过饭也不用过来了,和你娘在屋里等我,我自己过去寻你们。”

“好。”小环说着,看见铃儿提着花洒走过来,连忙住了口,转身帮着她一块浇花去了。

温柔等了又等,好容易等到太阳慢慢爬出来,又慢慢地升到了半空中,急急做了饭,吃完后,趁着赵颜歇午觉的空子,出了院门,径直往刘嫂住的那间小屋赶去。

进了门,就见刘嫂坐在床沿上,正同小环说着什么,看见她进来,便站起身来,吩咐小环倒茶去。

“刘嫂不用客气,我又不是什么客。”温柔急忙拉住小环,和她一同坐到墙边的板凳上,才接着笑道:“倒是又有事来烦难你,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我既然答应了这事,你也别再说什么客套话了,不如咱们好好商量一下,你打算拿什么食单去卖,每道食单卖多少银子?”刘嫂为人爽快,看了看屋外,仔细关上门后就直截了当的切入了话题。

“这个事情我已经想了一夜,觉得一开始,我们只单捡四五道食单去探探行情就行,一来不容易吃亏,二来图个物以稀贵,能卖高点价钱。”温柔现在浑身上下就脑子里这点食单最值钱了,往后若是能够赎身出府,也得指着这些食单再生财,自然要留点压箱底的绝活,要是一次全卖光了,她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眼见刘嫂缓缓点头,她又继续道:“至于每道食单卖的价钱,这个还得请刘嫂你帮着参详参详。你看,卖一两银子算不算贵?”

“一两银子?”刘嫂哂笑了,只摇着头不言语。

“刘嫂是觉得卖得太贵了么?”温柔对这里的物价只是略有所知,谈不上了解,见她摇头,略有些失望道:“那么五百钱如何?”

“我不是笑你卖得贵。”刘嫂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是笑你卖得太便宜!”

“啊?”温柔心里又惊又喜,忙问道:“那卖多少才合适呢?”

“外头的小食肆小酒店咱们就不用去考虑了,反正你做的那些菜卖相味道都属上乘,卖到大酒楼里最合适。”刘嫂思谋着缓缓道:“酒楼那是啥地方?随便吃顿简单的都得花上几钱银子!他们若是得了什么新鲜食单,做出什么特色招牌菜来,还不是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入帐?卖一两银子自然是便宜了些,我看不如卖十两吧!”

哗!姜果然是老的辣!刘嫂此言一出,温柔和小环都像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一样被惊呆了。小环咬着手指算了又算,十两银子哪!抵得上她五六年的月钱了!就连温柔都忍不住拿小指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她来到这里之后,虽然眼里见惯了赵府奢华的排场,但是平素接触的人都是丫鬟小厮之流的仆人,一两银子对他们来说都算是巨款了,乍听刘嫂张口就说十两银子,心里便开始砰砰乱跳。

“瞧瞧你们这点没出息的样子!”刘嫂扫了她俩一眼道:“既然要行险赚钱,自然图的是巨利,否则我出府还得甩开身边的人,独自上酒楼去挨人白眼,为的是什么?况且做生意,总得被人压压价吧?价钱先订高点,至于卖不卖得了十两银子回头再说。”

也对!温柔听她这么一说,心跳又平缓了一些,神色紧张的脸孔上也稍稍露出了点笑模样,只听刘嫂又接着道:“话说回来,酒楼那些掌柜都是人精儿,任你说得天塌,他也未必会相信,因此卖食单之前,你得先把那些菜都教给我,我出去后在他们厨房里露一手,总要等他们尝了,辩出好坏,才肯出价吧?我呢,也等收了钱之后,再把这菜的做法,仔细教给他们的厨子知道,这才万保无失!”

“没问题!”温柔激动地站了起来,看来这次算是找对了人,刘嫂毕竟年纪大了,想事情周到,要是这次食单真能卖成功,恐怕她再熬上一两个月,就可以扬眉吐气地出府了!

第二十九章 初战告捷

教刘嫂做菜不是件困难的事,毕竟她同锅碗瓢盆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只需要温柔在旁提点一下,告诉她一点给菜增色提味的小窃门,她很快就能举一反三,运用到实际操作当中去了,只不过让她自己发明新菜式还是有难度的,但照着温柔说的食材和调料去做菜,却已经十拿九稳了

短短两天时间过去,温柔教了她五个菜式,眼见离如花的娘再次来拿钱的日子渐渐近了,温柔心里着急,不得不催促着刘嫂赶紧找机会出府去卖食单。

说起来,对于如花的娘,温柔倒没有多少感情,而且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花当初走到绝路上,多少也是被她软性逼迫的,但是温柔对于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弟”,倒是真的心存怜惜,小小的孩子,只因没投生到好人家,一生出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弄到现在半死不活的,真的很可怜,她也只当帮如花还了这个心愿,希望尽快将温刚的身体调养起来,等他年纪再大些,能够挣钱赡养老母了,她身上的这个担子,才算是卸了,心里对占用如花身体的负疚感,也会减轻一些。

刘嫂对于卖食单这件能赚钱的事还是上心了,在温柔催促数次后,隔天早上就出去“买菜”了,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把那几个跟着的小厮先打发了回来,她自己则到中午饭点才匆匆赶回来,顾不上去找温柔,先忙着指挥别的厨娘准备午饭去了。直到饭后,她才打发小环将温柔寻到自己屋子里来,急急闭紧房门,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

“这是——”温柔觉得嘴里发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轻声道:“银子吗?”

刘嫂瞧了她一眼,默无声息地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四锭银子,然后才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慢慢喝起来。

“这里有多少银子哪?我眼都花了!”小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些银子,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来,估算着道:“怕是有十几两吧?”

“整整二十两银子!”刘嫂终于开口了,但不是高兴,而是愤怒,她压低了声音骂道:“那个杀千刀的知味斋掌柜,我咒他出门被雷劈,回屋挨火烧,生孩子没**!”

刘嫂经常骂人,但从没骂过这么阴毒的话,温柔和小环对望一眼,两人都黑线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小环弱弱开口道:“钱不是都拿回来了吗?怎么还骂人家?”

“二十两——”刘嫂拍案而起,桌上的茶壶和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要不是小环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让她想起自己不能高声,恐怕那破屋顶都让她的声音给震塌了。

“二十两银子哪!买了五道食单!这个杀千刀的!”刘嫂推开小环的手,不过总算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忍不住跳脚骂娘,愤愤道:“你们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食单他全要,但银子不能给这么多,我当时急了,说他不讲理。他倒好,说我即使教会了他的厨子做这几道菜也没有用,厨子又没同他签卖身契,万一哪天跑了不干,这食单不就带到别家酒楼去了?他可不能替别家酒楼付这个帐!”

“娘,你就没去别家酒楼问问?”小环见她正在气头上,问话的声音也是怯怯的,生怕她将怒气转到自己头上,骂起自己来,可就惨了。

“问了,都是一路货色!醉仙楼的掌柜同我哭穷,说近年物价飞涨,生意不好做,最后哭完,可怜兮兮地摸出五两银子就想打发我,当我是要饭的!还有那个一品轩的掌柜,他说我这食单不知道卖了多少家了,改明儿城里酒楼卖的都是这几道菜,说我拿他当冤大头,他不上这个当,回头就让伙计把我轰出来了!”刘嫂一口气抱怨完了,抚着胸口在那里呼呼喘息,看样子被气得不轻。

温柔连忙替她倒了水,双手端给她道:“刘嫂你先喝口水消消气,卖了二十两就二十两吧,也不算少了。俗话说第一次做生意,做的是诚信,等知味斋这几道菜出做名气来,别家的酒楼掌柜没准还得求着我们卖食单呢,否则生意不是全让知味斋兜揽走了么?”

“对啊,如花姐姐说的对,娘你就别生气了。”小环连忙点头附和道。

刘嫂瞟了她俩一眼,接过水喝了两口,这才缓和了情绪,慢慢道:“这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今儿个是真受够了气,若不是想着赚两个钱,一直按捺着自己的性子,我早把炒好的那几盘菜兜头盖到那几个掌柜的肥脸上去了,真真是气死人了!”

温柔微微一笑,从桌上放的四锭银子里取过两锭,摆在刘嫂面前的桌上道:“刘嫂今日辛苦你了,这两锭银子你就替小环收着吧,将来替她赎身或是置嫁妆,也不用犯愁没钱使了。”

刘嫂闻言轻拍了拍温柔的手背,叹口气道:“我就不同你假意推脱了,这银子我收下了,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呢,也别见外,知会我一声,但凡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说着,她将银子仔细收起来,又吩咐小环道:“还不快谢谢你如花姐姐?”

小环看看刘嫂,又看看温柔,忽然扭捏起来,只红着脸低下头去,扯着温柔的袖子,意示感激,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温柔笑着轻抚了抚她的发,收起桌上另外两锭银子,揣在怀里就同刘嫂告辞回去了,留下她们母女两个,好单独说些私房话。

走在回去的路上,虽然迎面有凉风吹来,温柔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手心和脸孔还隐隐发烫,这是兴奋的!她隔着衣裳摸了摸怀里揣的银子,第一次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了一点安全感!钱的确不是万能的,但是在她没钱没亲人没自由的情况下,这些银子却能带给她无限的希望和安全感,让她知道自己还能赚钱,即使哪天离开了赵府,也有不依靠他人,而独立生存下去的能力!

第三十章 话不投机

匆匆回到自己住的小屋,温柔左看右看,满屋里破破烂烂,就是找不出一个妥当地方来藏这银子,搁在身上呢又不安全,沉甸甸的不说,万一平时不注意,被人拉扯一下掉出来,那就浑身长满了嘴也辩不清了。

身上还有一百二十五文铜钱,要不找蔡婆子,托她买一口小巧带锁的描金漆盒?不,也不行!漆盒也需要地方搁,何况她这屋子,往日还常有人进来取放花具,那样一个小盒更没处藏!想了半天,温柔只得暂时将这银子塞到了自己的褥子底下,横竖明儿一早,如花的娘就会来找她拿钱,到时再说吧!

战战兢兢的挨了一天,晚上觉都没睡踏实,温柔早上起来自个也觉得好笑,怎么穿越之后,眼皮子倒变得浅了,为这十两银子,都能提心吊胆一天,要是搁在从前,她领了薪水,往家里随处一搁,都从来不担心。唉,还是环境不一样,在赵府这样复杂的环境下,想要保身,也只有谨慎再谨慎了,四下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等着拿她的错处呢!

服侍赵颜吃完早饭,温柔也不等人来传报,自己揣着十两银子就去了蔡婆子那里,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果然如花的娘就准时来了,温柔塞了五十文铜钱给蔡婆子,托她去买两件点心,下剩的钱就留给她买茶吃,那婆子讪讪地搭了几句话,就出去了。

如花的娘看见温柔塞钱给蔡婆子,脸上就有几分不自在,等蔡婆子出去,忍不住就向温柔咂舌道:“五十文铜钱,我替人浆洗缝补也得三天才赚得到,省着点够吃一天了,何必买什么点心呢?”

温柔好笑地瞧了瞧她,将心里那抹淡淡的不快和怜悯压了下去,问道:“弟弟身子好些了吗?”

提起温刚,妇人脸上的些许不满立刻一扫而空,露出欣喜的笑容道:“刚儿好多了,我看再调理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柔儿啊!这可多亏了你!要不我们家命根子就险些被城东那个扒皮李给坑害了!”

扒皮李?第一回来,还夸那是城东有名的大夫呢!不过温刚身体渐好,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温柔总算放下了心,站起身来,往屋外瞧了瞧,见四近没人,便栓上了屋门,返过身来,从袖袋里取出那两锭十两银子,搁在了桌上。

“这……这是……”妇人乍一见这么多银子,眼都直了,话也说不利索了。

“娘你安静点听我说完!”这些银子关系到温柔将来的生活,她不得不慎重了,此时也不再怕妇人瞧出她与如花之间的不同,正色道:“这里是十两银子,五两留给你和温刚当三个月的生活费,省着点用,绰绰有余了!另五两,你去替我打两副镯子,两根簪子,要实心的,外面全渡上铜,明儿再给我带进来!”

“啊?”妇人盯着那白花花的银子,还在犯晕乎,只顺着口道:“银子外边渡上铜?这是怎么说的……”

“你不用管,只替我把这件事办了。至于你和温刚三个月后的生活费,我到时自然会再给你。”温柔说着,又嘱咐她道:“快把银子收起来,万一来个人撞见就不好了。”

“哎……”妇人答应着,慌慌张张将那十两银子收进了怀里,又默坐了一会,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不由开口试探道:“柔儿啊,我这心跳得怎么这么快,这银子……”

当然不能把实情告诉她,反正都已经被她误会了,干脆误会到底好了,温柔想着便道:“老爷夫人赏的,我住的地方乱糟糟的没处搁,不如打成镯子簪子随身带着,倒放心。”

“那……不如搁在家里吧?为娘的替你保管……再不然……干脆这些银子……我带回去……你就半年都不用照管家里了……”

看见温柔渐渐变得淡漠起来的眼神,妇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前两回就觉得女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尤其是这一次,不但不像以前那样柔弱,动不动就愁眉苦脸,淌眼抹泪的,而且正色起来,眉目间甚至隐隐有一抹凛然不可侵的神韵,让她无法正视。何况现在家里的生活全靠她撑着,因此同她说话时,也加倍的谨慎小心起来,生怕得罪了她,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温柔听完妇人那一番话,心里的愠怒压抑不住就浮现在了脸上。

她对如花的娘一直笑脸温言相待,一来是怜悯她的穷苦,二来敬她是如花的长辈,即便对她的做法不认同,但体谅到这些也不能全算是她的错,她也是被环境所逼迫,加上古人的观念与自己这个现代人不同,她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什么,所以一直只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当成是债主和负债人的关系。只要还清了钱,她也就不欠温家什么了,但此刻如花娘这种态度却让她无法不生气。予取予求也要有个限度吧?难不成如花这个人存在的价值,就只是温家的摇钱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那些钱我要赎身的,还是自个带着安心点。”

“赎身?”妇人刚刚被温柔露出的愠色所迫而低下的头蓦然抬起,脸上露出了一抹惶惶之色,嘴唇轻轻蠕动了几下,颤声道:“赎了身,你怎么养活自己?”

“我自然有养活自己的办法,也少不了你们那一份。”

“可是你拿什么钱赎身哪?”

“这不是正在赚吗?”

“柔儿啊……”如花的娘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脸皮不由地臊热了一下,但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有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很陌生的女儿,她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不是娘不愿意你赎身,只是你已经……已经跟了赵府老爷……将来就算出去……名节也已经坏了,你到时还能嫁给谁去……正头夫妻是指望不上了,顶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给人当妾,不如就……就跟着赵府老爷吧?”

温柔被她这番话给气得胸口憋闷,但平心而论,这妇人也的确是在替她的将来考虑,古代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坏了名节,就别想嫁好人家了!因此她也无法责备她,但问题是她不是古代女人!她身体里装的这个灵魂是来自另一个不同的世界,她甚至不在乎是不是一定要嫁人,如果能养活自己,单身又有什么不可以?何况,她并没有跟赵府老爷有什么苟且之事!

“柔儿啊,听娘一句。”见温柔没有吭声,如花的娘胆儿也壮了些,又接着道:“我看赵老爷对你还不错,又给你这么多银子花,你再巴结巴结,讨个小心,没准就能收了你当通房丫头,熬到有了一儿半女,也能扶做姨娘……”

温柔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拿手一拍炕桌道:“不要再说下去了!这个身,我是赎定了!”

第三十一章 商量赎身

妇人被她吓了一跳,睁着眼怔怔地看她,温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安抚她道:“娘,这事我主意已定,你就别再多管了”

“唉——”妇人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轻声道:“但凡娘有些本事,也不想看你这样苦挨日子,既然你定了主意要赎身,那就赎吧……只是娘先前说的也是实诚话,你若是不听,将来吃了苦头……”

估摸着蔡婆子快回来了,见她还要继续老生常谈下去,温柔只得果断地打断她道:“将来若有什么苦头吃,我绝怨不到娘身上,你放心吧!只是现下还有一件事不得不麻烦娘去办一下。”

“什么事?”

“赎身的事。”温柔想了想道:“明儿你把这五两银子给我带回来时,让人通传一声,去给夫人请个安吧。”

听见要见赵府夫人,果然妇人又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半晌方道:“我这个样儿,夫人能见我吗?见了她,我说什么呀?”

“说你要给我赎身!问她需要多少赎身银子。”这事温柔想了一夜了,估摸着眼下这十两银子不够赎身用的,因此才拿了一半出来,先解决温家的衣食问题,剩的五两,搁哪她都不安心,还是自己藏起来,等攒够了赎身银子,再一起拿给如花的娘,让她去赎卖身契。

“可是……可是……”妇人可是了半天,终于道:“咱们的家底,赵府夫人清楚着哪!若是有钱,也不至于卖女儿,她怎会相信我有银子能给你赎身?别到时赖你偷了府里的什么物件,赎身不成,倒挨一顿打。”这也是她先前一直担心的,女儿忽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给她,别是偷的吧?

“我没偷没抢,他们没凭没据,怎么会赖我偷了府里的物件?”温柔沉吟了一会道:“这样吧,你就说我从小和一户人家定了娃娃亲,后来那人家遭了事儿搬走了,多年来一直没有音信,你只当这门亲事断了,谁想那家儿子前几日忽然来了,打扮得衣帽光鲜好不体面,想是家里发了财,还带了聘礼来同你商定吉日,要迎我过门,听说我被卖在赵府里当丫鬟,便自愿贴补点银子,替我赎身。”

这一套话,听得妇人一愣一愣的,目光里流露出钦佩之意,但嘴里却连话儿都说不出来了。温柔看她那吃惊样儿,心里也觉好笑,总算当年上学时那些古典名著、话本小说之类的杂书没白看,编个故事扯起谎儿来似模似样的!唉,她也不愿意说谎哪,只是被迫无奈罢了!

“娘,你都记下了?”温柔轻推推妇人,探问道。

“记……记下了……”妇人将手在衣摆上摩挲了两下,咂舌道:“柔儿啊,你说我心里怎么就这么慌呢?赶明儿不会说错话漏了馅吧?要是夫人再问我别的事儿,我说不出来咋办哪?”

“不怕,娘你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把夫人可能问你的话儿都想一回,扯两个谎就圆过去了,若是有想不明白的,你明儿先来见我时,问我就成了。”温柔知道,其实市井小民们的智慧并不低的,要是如花的娘与她同等身份的人谈话,好歹话了这么一把年纪,耳濡目染的事不算少了,随便扯一件出来都能自圆其说,最关键的问题是她天性软弱又没见过大世面,容易怯场,因此想了想又安慰她道:“你明儿同夫人说话时,别想着她身份有多尊贵,只当是同左邻右舍在话家常,放轻松一点就行了。”

“哎,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妇人慌慌应着,有点神思不宁。

先前温柔多少还怕她贪了自己的赎身银子,因此她先前提到钱搁在家里的打算时,温柔曾经动了怒,有些疾颜厉色,此时再看这妇人,见她也不是不想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只是世俗的观念让她更看重儿子,走到眼下这一步,应该不会昧了自己赎身银子,心里一松,气也消了,对她又温和起来。还能怎么怪她呢?只能叹息她家里穷,要是有钱,又怎么会卖女养儿?多半也是将如花当宝贝一样养吧,就像苏氏对三姑娘赵颜那样。

两人在这屋里四目相对,各怀心思,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温柔知道是蔡婆子回来了,连忙赶过去开了门,见她买了四色点心回来,忙着要装碟儿,便笑道:“不用麻烦婆婆了,我娘说要走哪。”说着,她接过四色点心,取了两件糍糕递给蔡婆子道:“这些点心留着婆婆配茶喝吧。”下剩的,她递给妇人道:“娘,这些替我带给弟弟,让他安心养病。”

“哎——”妇人连忙接过,心绪烦乱的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同蔡婆子随意闲话了两句,便告辞去了。

温柔陪着蔡婆子吃了一盏茶,也告辞回去了,一路上细想想自己对如花娘说的那些话,没找出什么漏洞来,心便放下了一半,另一半悬着的心,是担心赵府要太多的赎身银子,那她一时半会还真没处凑去,再说,也不知道如花的娘明天能不能顺利完成自己托付的事,想想还真有点玄!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担心好了,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还不如去找刘嫂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再去卖一次食单,估计就能攒够赎身的银子了吧。

心里想着事,她迈的步子就慢,走了半天,还没到赵颜的院子,抬头看看,前面的岔路正是通往赵府老爷外书房的,心里觉得厌恶,不觉加快了步子,她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遇到那个险些糟蹋了如花的糟老头儿。

谁知她这边刚转过岔路没走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抽抽泣泣的哭声,还没回头看呢,就见一个身影擦着她的身子疾奔了过去,还险些将她撞了一跤。

温柔赶紧扶住道旁的花树,站稳身子后向前一张望,心里顿时惊了一跳,那个娇小的身影,不是小环却又是谁?

“小环——”温柔看见小环这样气急败坏地跑出去,心里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一急,早将赵府下人不得高声喧哗的规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提着嗓子就喊她的名字,可是小环却像没听见一般,理都不理,只捂着脸边哭边往大厨房那边跑去,片刻就不见了人影。

第三十二章 惊天霹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柔心里又急又乱,只是理不出头绪来,没奈何,只好紧跟在小环身后,往大厨房那边追去,还未跑近,就看见小环扑在刘嫂怀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刘嫂则是一脸慌乱,低着头不停地追问小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另几位厨娘,站在旁边指指点点,脸上神情不一,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刘嫂,先把小环送回家去吧。”温柔连忙跑上前,在小环背上轻拍了几下道:“她现在情绪这么激动,是问不出什么事来的,不如先让她冷静一会。”最重要的是,这些厨娘围在旁边竖着耳朵等着听八卦的样子实在太讨厌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经了她们的耳朵,估计不用片刻工夫,全府下人都知道了。

刘嫂见女儿哭成这样,心里慌作一团,一时就没了主意,听温柔这么一提醒,才醒悟过来,与温柔两人搭着手,将小环扶回了屋里。那些厨娘本想跟过去,可是手上的事情没做完,又被刘嫂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这才不甘地作鸟兽状散了开去。

小环一路上哭个不休,问她什么都不肯说,及至回到了屋里,更是滚到床上,埋头在被子里,任人怎么问都不肯吱声了,唯有露在外面的身体在轻轻颤动,时不时发出一声哽咽,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的样子。

“诶——诶——”刘嫂急得一个劲地叹气,在屋里来回踱着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娘怎么帮你啊?”

“刘嫂,别急,等她哭够了,自然会说的。”温柔嘴里安慰着刘嫂,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着急的很,但眼前这种情况,不等着小环冷静下来又能如何?

心里慌,坐立不安,温柔忍不住又站起身来去给小环倒水,因手微微发颤,水洒了些到桌上,她又忙着去找抹布来擦,似乎总要做点什么事,才能让心神安定下来。等她捧着茶水回到床边,想叫起小环先喝两口水时,却突然看到了她被半压在身下的衣裳上那几点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你受伤了?”温柔急了,丢下茶杯就想去查看小环的伤势,可是手刚碰触到小环的身体,就发现她惶恐地往床里躲了又躲,终于开了口,被闷在被中的声音无助又微弱道:“不要……不要碰我……”

刘嫂顺着温柔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小环衣裳上的血迹,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上前一把推开温柔,就去捉躲在床上的小环,口里急道:“死丫头你出来,让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娘——”小环躲不过,发出一声悲鸣,从被子里钻出来,又扑进了她的怀里,抽泣了半天才哽咽道:“老爷……老爷他……”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刘嫂和温柔都立刻明白了,一霎那间,整个屋子静寂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但转瞬刘嫂就当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鸣,搂过小环就哭道:“天哪!你才只有十三岁……才十三岁哪……那个杀千刀活该下油锅的老畜牲!他怎么能够……老天哪!你开开眼!你怎么不拿雷劈死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老畜牲!”

小环被她这么一哭,更是放开了嗓子号啕起来,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凄惨哭声。

温柔站在旁边目睹这一切,只觉手脚冰凉,仿佛身上所有的血液都一股脑儿冲上了脸孔,她心里憋闷地几乎发不出声来,那怒气仿佛快把她这个人都炸掉了,思绪也一下子碎成了零散的片断,只一直默念着:他怎么能够!他怎么能够!小环还这么小!他不是人!他是畜牲!他真的活该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这两个字在她心里无限扩大,一时间旧仇新恨都涌上了心头,她想起刚穿越过来时,受的那令她好几次痛得死去活来,夜难成寐的杖刑,想起在府里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忍受过的数不清的白眼和嘲讽,自尊几乎被践踏殆尽,再看到眼前这一对相拥着痛哭到几近昏厥的母女,心里的怒火被熊熊的点燃了,再也压熄不了!她一瞥眼,看到床头盛针线的笸箩里搁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子,立刻走过去默不作声的拿起,藏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疾步往屋外走去。

“站住!”刘嫂在温柔声后厉声喝住她道:“你回来!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那老畜牲吗?还没近身,就先被人拦下来乱棍打死了!”她内心虽然痛不欲生,但毕竟年纪大了,经历过不少事,理智还没有完全失去。

温柔没有理会刘嫂,开了门就继续往外走,这个时候她早就浑身热血沸腾,头脑发昏了,只想着要替小环报仇,狠狠地往那畜牲身上捅上几剪子才能解气。这人要是一冲动,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至于她这行为是对是错,到时闯了祸如何善后,如何脱身,自己会得到怎样的下场早被她抛到脑后,根本想都没有去想。

“站住!”刘嫂冲过去一把将她拖回来,见她还想挣扎着出去,当即就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这一掌,直接将温柔打懵了,小环也停止了哭闹,缩身在床角默声哽咽,而刘嫂心里的悲愤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反倒更加冷静了下来,板着一张脸对温柔冷冷道:“把剪子放回去,小环的事,有我这个娘作主,你不要给我惹事!”

温柔的牙将嘴唇都咬破了,与刘嫂对峙着立了一会,终于将袖子里的剪刀摸了出来,丢回了床头盛针线的笸箩里,半晌,才哑着声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

“不甘心你也得给我忍着!”刘嫂脸上的泪迹未干,但神色却出奇的冷静,斥责她道:“那个老畜牲值得你搭上一条命去杀他吗?话说回来,你若是能将他捅死,我也不拦你了,但明摆着你这个样子出去,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温柔低着头默然不语,她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因此被刘嫂甩了一巴掌,心里一点也不怨,但小环若是这样被白白糟蹋了,她真的忍不下这口气!对于她这样一个没有真正的亲人,又被所有人孤立的人来说,小环的友情变得异常可贵,可是当初那个第一次见到她,就笑着向她抛来橄榄枝的伶俐女孩,现在的双眸却失去了所有的神彩,空洞洞茫茫然的,像只受惊的无助困兽一般缩在床角暗声饮泣……

第三十三章 哀哀欲绝

温柔和刘嫂默默地立在床前各怀心事,一时就没注意到小环,谁知这丫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角窜出,伸手就去摸那把被温柔丢在笸箩里的剪子,然后对准自己的咽喉就猛然刺下

“不要!”温柔惊呼一声,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扑身上前就抢那剪子,但是小环用力太过猛了,剪子的尖端狠狠地刺破温柔的手后,又顺势划了出去,在她自己的颈间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疯了!”刘嫂也扑了上来,用力一拧小环的手,将剪子夺了过来,远远地扔到墙角,又急着去查看她的伤势,幸得那剪子被温柔的手一阻,减了力道,歪了方向,没有刺破颈间的大动脉,但血也流了不少,将小环的衣领染了个濡湿。

刘嫂看了小环的伤势,心里又急又痛,要斥骂她又不忍心,想松手又怕她再寻短见,只得哭道:“你要是这么狠心想丢下娘去寻短见,不如咱们娘儿俩今日就死在一处罢了!”

小环一时发狠想寻死,被温柔拦下后全身的气力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再也没有方才那独注一掷的勇气,此时见她娘搂着她哭得如此凄惨,忍不住也跟着再次落下泪来。

“快些替小环上药包扎吧。”温柔忍着痛,提醒了刘嫂一句,血流多了也是会死人的,何况小环伤在了脆弱的颈部。

刘嫂被她提醒,急急松开小环,望着她的双眼温言探问道:“答应娘,千万别再寻短见好吗?”

小环闭上早已哭肿的眼睛,咬着唇默默的点了一下头,再点一下,一串晶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与鲜血晕染在一处,在衣裳上开出了红艳艳的花。

温柔手上的伤其实比小环更重一些,但还算是运气好的,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她伤的是右手,恐怕好几天都动不了菜刀了。好在刘嫂是个厨娘,往常切菜的时候免不了有不小心将手弄破的时候,屋里倒还备了上好的刀伤药,她一边流泪,一边分别替她们清洗伤口,又寻出刀伤药来,替她们上了药包扎好,这才疲乏无力地坐到了床边,搂过小环轻声安抚她,自己也流着无声的泪。温柔立在旁边看她,觉得她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几岁。

“刘嫂,刘嫂你在吗?”

时间过得飞快,闹了这一场,不知不觉太阳就已经升到了头顶,是备午饭的时间了,大厨房里的厨娘寻上了门,等着听刘嫂调派,问她中午要做些什么菜。

“在,你等等。”刘嫂慌忙擦干了脸上的泪,努力将悲伤隐忍下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尔后轻声嘱咐温柔道:“你在这里陪陪小环,至于三姑娘那里,我一会谴人去告诉她,就说你帮我杀鱼弄伤了手,向她讨个假。”

“刘嫂?”外头的厨娘又喊了。

此刻不能再多说什么,刘嫂望了温柔和小环一眼,沉声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然后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裳,“吱呀”一声开了房门,对着屋外的厨娘喝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我还没聋呢!”

她的身子挡住了那还想往屋内张望的厨娘,赶着她道:“走吧!”,然后飞快地闪身出去,将房门带上了。

温柔站在门后,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立刻将房门栓上了,坐回小环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抚她才好,只得学着刘嫂的样子一把搂过她,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在心里默想着替她报仇的法子。

小环兴许是哭了这一整个上午,又受了伤,早就精疲力筋,此时一点挣扎也没有,乖乖的任由温柔搂着,眼里干干的,仿佛泪已流尽,只时不时打着干噎,茫茫然盯着床角。

两人就这样默默依偎着,也不知坐了多久,时间对她们来说仿佛如同静止了一般,只觉得刘嫂像是刚出去没多会,立刻又返身回来了。

刘嫂带了一小锅鸡汤回来,想劝小环喝一点,可是小环似乎连动都不想动,不理她,只半躺在温柔的怀里发怔。再劝温柔,她摇摇头也没有胃口。刘嫂叹了一口气,也不勉强她们,默不作声的去烧了一大锅热水,寻出澡盆来,才轻声向小环道:“娘替你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可好?”

这次小环总算有了反应,点了点头,用她那几乎沙哑到失声的声音道:“好。”

刘嫂手势温柔的替小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又重新梳好了她乱成一团的头发,只是小环呆呆的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少女才梳的抓髻,触动了心里的伤痛,立刻又狠狠地将头发扯得一团乱。

温柔看见她那个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转过头去流下了眼泪,可是刘嫂没有再哭,不知她是不是同小环一样,流尽了泪,心里开始淌血。她只是沉默而又执着的再次替小环梳起了发,被扯乱,再梳,整整一个下午,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

“你们得赶紧走!”直到小环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扯乱自己的头发后,刘嫂借着铜镜端详了一会自己的女儿,突然开口对温柔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府去吗?就借着这机会同小环一起走吧!”

“赎身银子还没凑够。”温柔默然摇头,就算她赎身的银子够了,这种情况下,赵府会放人吗?

“逃出去。”刘嫂冷静之极,话语里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只转过头正视温柔道:“我替你们安排,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走!”

事情来得太突然,温柔本来还准备这段时间想法子赎了身,然后光明正大的走出赵府,现在突然说到要逃跑,心里十分没底。逃,怎么逃?能逃出去吗?就算逃出去了,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她又能去哪?不觉沉吟道:“不能缓一缓吗?这样急着出去,没有钱,没有落脚点,一切都没准备,太仓促了吧?不如缓两天,我先赎了身出去,安顿好家里,找个僻静安全的落脚点,在外面接应你们?”

“我们能等,小环不能等!”刘嫂语带哭音道:“那个老畜牲会放过她吗?就算我扯谎说小环病了,不让她上去伺候,那二夫人呢!想想你当初的遭遇,再想想小环!她不下狠手弄死小环不会甘心的!”

此言一出,温柔与小环同时一惊,小环想到自己将会遇到的悲惨遭遇,吓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口里直喃喃念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不去!咱们不去!咱们出府去!”刘嫂温声安抚着小环,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望着温柔目露哀求之色,“我知道这件事原本与你无关,你只要再等上几日就能堂堂正正的走出府去,只是小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眼下又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就算能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若是不逃,更没有活路……我……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能不能求你,和她一起走,替我好好照顾她?在这府里,眼下我能相信的人就只有你了……”

第三十四章 走为上策

刘嫂的话,怎么像在交待遗言?温柔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不觉脱口问道:“你不带着小环一块走?”

一句话提醒了现在那个神思恍惚,人看上去木木然然的小环,她惶恐地拉着刘嫂的袖子哀求道:“娘,咱们一起走!”

“自然一起走!方才那番话,我不过说着防个万一,若不慎出点什么事,我预早安顿好了你今后的活路,也安心”刘嫂说着轻抚了抚小环的发道:“放心吧,我先替你们安排出府,暂时没人会发现你们不见了,我呢,到时借着清早买菜的机会也偷溜出府。”

她说着又道:“你们出去后,先在城外那座小荒庙……不,不行,若逃出去了,赵府一定会派人去寻你们,城外反而不安全……”她低着头寻思了一会接着道:“去知味斋等我吧!城里许多年没有宵禁了,那酒楼日夜都开着,如花你还能顺便再卖几道食单给那掌柜,多凑点钱防身。”

若不是此刻正满腹心事,刘嫂这几句话都能叫温柔替她喝起彩来!逃出了府不躲藏在偏僻安静之处,反而大摇大摆置身于闹市之中,谁又能想到两个出逃的丫鬟会躲在城内的大酒楼中呢?刘嫂果然精明!但是,温柔心里还有几分犹豫,真的到了不得不逃的地步了吗?她踌躇着开口道:“我约了我娘明儿来府里替我问赎身价的,她对此事还不知情,若是逃了,岂不是要连累到她?”

刘嫂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娘明儿打哪个门进来?我替你拦住她,叫她立刻回家收拾了,去知味斋寻你吧!”

不妥!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如花一家都牵连上了?拖家带口的,在外面躲躲藏藏,稍有不甚就会出岔子,这绝对不是什么稳妥的法子!这件事,到底是刘嫂因疼惜女儿而有欠思量了。温柔想了半天,还是摇头道:“不行,我家里还有个正在生病的弟弟,四五个人,太惹人注目了,根本逃不远也藏不住行迹。”

“这——”温柔说的是实情,四五个人一起躲躲藏藏,容易泄露行踪不说,就是吃饭穿衣的问题都很难解决。刘嫂一时间也没招了,在屋子里团团转着,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这么凉的天气,她额角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听我说。”事已至此,温柔反而冷静下来,她仔细盘算了一会,抬眼直视刘嫂道:“明儿一早天不亮,刘嫂你先想法子将小环送出府去,随后你再借口买菜,也出府去,我让我娘去知味斋接你们回家躲几天,等我赎身出了府,大家再一起合计一下今后究竟该怎么办。好歹这样我就不用躲躲藏藏,有什么抛头露面的事,也可以有个人去应付。”

说着,她转头问小环道:“你一个人出去,想必心里害怕,不过暂且忍忍好吗?过不了两个时辰,你娘就会去寻你的。”

小环面露难色,但知道这是目前最安全的法子了,只得点点头。

“你这法子不错,只是也有不妥之处。”刘嫂细想了想道:“事儿赶得太巧了,平素谁不知道你同小环要好?现下她一出事,你就要赎身,难免惹人怀疑。住在你家并不安全,不如劳烦你娘替我们寻个住处,暂且躲躲。”

温柔边听边默默点头。

刘嫂说完转身去开箱子,从里面取拿出一小包银子,塞到温柔手里道:“你上回卖食单赚的那两个钱指定不够赎身,这些银子你拿去花吧。”

按身价银子翻倍来计算,温柔赚的那些银子的确不够赎身,刘嫂再一逃,更是没人替她卖食单了,为了顾全大局,她也不推脱,不过接过银子瞧了之后,她却不安道:“太多了,用不了这些!”

“事到如今,我照实说吧!”刘嫂面露愧色道:“这十五两银子里,有十两是昨儿我替你卖食单时,克扣下来的……”

说到这里,她不等温柔和小环有所反应,先向着温柔赔罪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好歹请你原谅我这一回!”说着,她慎重地向温柔施了一礼。

温柔初闻此事自然吃惊,但她在现代待得久了,也见过别人吃回扣的事情,再说此刻担心着小环,倒也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连忙扶刘嫂起来,叹口气道: “咱们这会也别计较从前的事了,还是商议正事要紧。”

刘嫂依言起身,看了看温柔道:“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今日之情,我记在心上了,日后有机会再报吧!只是还有一句话,我不得不事先嘱咐你。”

见她说得慎重,温柔忙正色道:“刘嫂你有话就直说吧。”

“你可仔细想好了,若是现下不同小环一块出府,万一二夫人不让你赎身,到时可就没人再帮你逃出去了!”

刘嫂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温柔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了,但是她权横了一下得失,咬咬牙道:“我还是赎身出去吧!这样需要躲的只有你们二人,成功机会大一些!不然我们五个人,实在没处藏。再说二夫人早就视我为盯中钉,大概也巴不得我早些离了她的眼,应该不会不让我赎身的。”

“那好,我立刻就去准备小环出府的事,你赶紧收拾一下身上,回三姑娘那里,别人若问起什么,你只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说话千万别露了破绽。”

刘嫂做事还是很果断的,想的也周到,温柔点点头,仔细记下了她的话,将那一小包银子藏好,然后整了整头发和衣裳,再看小环,她坐在那里神色凄苦,咬着唇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这时候,温柔也顾不上自己的行为举止是不是符合古人的标准了,上前紧紧地将小环搂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坚强点,姐姐不能陪你出府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记得千万别做出什么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小环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是抱着温柔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眼见天色已渐渐黑了,时间紧迫,温柔无法再拖延下去了,只拍了拍小环的肩道:“别哭了,过两日我们就能在府外见面了,至于你的仇,早晚有一天我会替你报的!”这是慎重的承诺,她说的极其认真。

话毕,她狠狠心放开小环就往屋外走去,及至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再看了刘嫂与小环一眼,便毅然仰起头,面上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第三十五章 欲静难止

温柔一路走回去,只觉脸上一阵凉一阵烫,没受伤的那只手在衣袖里攥得紧紧地,咬着牙才能忍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

她现在想起来了,前两天那个赵老爷就夸小环将花灌养得好,让她每日送花去书房插瓶,当时自己以为只是小事一桩,再说小环年纪那么小,她根本想不到这个老色鬼会打这样的龌龊主意,因此也没留心,要是早是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给小环提个醒。可是,提醒有用吗?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老色鬼既然起了这样的不良心思,恐怕迟早有一天会将小环弄到手的!

温柔越想心里怒气越炽烈,甚至恨不得立刻动手,放把火将这赵府给烧了!可是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压根行不通,没等火燃起来,她就先被发现了。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可是不忍不行!她不相信什么人在做天在看的鬼话,也不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因果论,她只知道报仇要靠自己,要积蓄足够的力量,然后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因此不管心里如何痛苦,她现在都得忍下去,忍到有能力替小环报仇的那一天!

“如花——”

“啊?”温柔此刻情绪极其激荡,突然被人喊了一声,差点就吓得跳起来,回头一看,见是赵安,才竭力稳了稳情绪道:“你叫我?”

“我听说你手受伤了,没什么大碍吧?”赵安一脸关切。

这种小事,都能传到赵安耳朵里,那小环的事——

温柔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忙低下头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我这里有些刀伤药,你拿回去用吧,每天早晚上一次药,很快就会好的。”想必这次是有了正当理由来找温柔的,赵安脸上虽然还有几分腼腆之色,但总算话说得很流畅,没像上回那样结结巴巴。

温柔看见他那肤色微黑,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摊在自己面前,掌心里托着一盒刀伤药,不觉又想起了他送自己面脂的那个夜晚,心里便多了几分暖意,伸手接过了药,轻声道:“谢谢。”

“不,不用谢……”赵安听见她那柔柔的声音,再看见她微低着头,露出颈间一小片白腻细洁的肌肤,脸立刻又涨红了,舌头再次打结道:“没别的事…… 我……我先走了……”

“请等等。”温柔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知道他对自己很好,可是自己却终是要辜负他这番心意了!

“还有……事吗?”赵安立刻回转过身来。

温柔探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小锭散碎银子,估摸着也有一两多的样子,递给他道:“这是上回你替我买药的钱,总算凑够了能还你。”

“不,不要,我说过不需要还的……”赵安再次受到了挫败,感觉自己嘴笨的不行,在她面前总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温柔见他捏紧了拳头不肯收银子,看看附近没人,只得自己将钱强行塞入他怀里,道一声:“拿着吧,别让我为难。”

说完,她狠狠心,不去看赵安脸上的表情,抽身扭头就走。长痛不如短痛,既然不准备接受他的情义,就绝不能给他一点点希望!不过她还是很庆幸这次能碰巧遇见他的,让自己还清了债,到时离开这里,也无所歉疚了。

回到赵颜住的院子,温柔站在外面深吸了几口气,平稳了心绪,才进去向她请安,按着刘嫂教的那套话回明了自己手受伤的原因。赵颜倒是个好说话的,见她受伤的手上包扎得厚厚实实,也不追问查看,便让她下去休息,还嘱咐她这几天不用再下厨了。

这一夜,温柔再次失眠,心里翻转着无数个念头,一会在想怎么替小环报仇,一会又想明日该如何对如花的娘说这件事,还不知道赎身的钱还够不够,及至时过三更,她又担心起小环能不能安全逃出去的问题来,更怕她出去以后辩不着方向,神思恍惚地被人捉住,竟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了顾全大局没答应陪她一起逃出去。

好容易挨到天色将明,温柔赶着起来,点上灯,对着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面色十分憔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出去烧了一壶热水,用没受伤的手拧干手巾,替自己热敷了一下脸。她现在必须要振作,这一天,还有很多事等着要做呢!还得提防着被上头传去问话,若是有一点不留神的地方,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做完这一切,再收拾好身上,天色已经放亮了。因为昨天没时间细问刘嫂到底打算用什么法子送小环出府,所以她此刻心里没底,很想出去找刘嫂探问一下小环究竟安全逃出去没有,可是心里又有顾忌不敢去,踌躇了半天,终于没去,只等到大厨房里将早饭送来,服侍赵颜吃完,刚要收拾碗筷,便听见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噪杂吵闹的嚷嚷声。

“外头怎么回事?”赵颜皱皱眉头,刚要对书兰使个眼色,让她去看,温柔便抢先道:“我出去瞧瞧吧。”

赵府规矩严,下人是不能大声嚷嚷着说话的,此刻外面这么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温柔只觉得心里突突乱跳,猜测是不是小环没能成功逃跑,心慌得不行,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小心点!有鬼在后头赶你还是怎的?昨儿刚伤了手,是不是还要再摔一回,躺上两天,让人服侍你才欢喜?”雅琴在她身后直撇嘴。

温柔这会哪有心事同她计较,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就急着赶出院子,只见外头乱糟糟的,不少人在四处乱跑,还大声嚷着——

“快,赵禄去城东请苏大夫了,夫人让你去城西请高大夫!快点!”

“车呢?混帐东西,到了这会还没套车,快骑马去!”

……

怎么回事?听着这阵乱,不像是小环的事能闹出来的,要是小环出了什么事,夫人才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请什么大夫,巴不得她死呢!温柔听了一阵,还是没理出头绪,正巧一个丫鬟从她面前跑过,温柔便急急拉住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三十六章 突然中毒

那丫鬟本没空搭理温柔,但见她问得急,手又紧拽着自己的衣裳不放,只得告诉她道:“老爷早晨吃完东西就病了,上吐下泄的,看那样子像是中了毒,夫人紧赶着让我去两位少爷那里报信。 ”说完,她挣扎着就跑了。

温柔闻言一怔,虽然心里非常痛恨那赵府老爷,巴不得他立刻挂掉,可是仍觉得他这毒中得十分蹊跷,再回想起刘嫂昨日那段类似遗言的话,心里顿时雪亮,知道这毒肯定是刘嫂下的,她大概预备在早饭里下了毒,然后再寻隙逃出去。

明白过来后,她不觉又惊又急,惊的是刘嫂竟有这种胆量,急的却是不知她到底逃出去没有,至于那老色鬼,被毒死了最好,若是没被毒死,事情就更麻烦了!本来小环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丫鬟,逃便逃了,赵府即便派人去找,想必也不会追查得太过严密,可是眼下出了这件事,恐怕想躲都不容易了。

温柔内心惶惶地在门口站了半天,总算想起来还得回去禀报赵颜,咬咬牙,强压下满腹不安的情绪,大步走回院子,心里多少希望赵颜得了信,赶着去看老色鬼的时候,她能跟着一块去探探情况。

赵颜听了温柔的回报,果然大惊,话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就往院子外头跑,雅琴和书兰紧跟在她身后,温柔踌躇了一会,也跟了上去。反正赵颜是个好脾气的,最多把自己骂回来而已,不过看她此刻心焦的模样,大概连身后有没有人跟都不在乎了,哪里还会注意到她?就连雅琴和书兰都急着去看热闹,压根没功夫搭理她了。

一行四人急赶到李氏住的西屋,赵颜跨步进门,就看见她爹躺在一张软塌上,嘴里一个劲的哼哼着,脸上颜色灰败,而李氏则在他身边忙着将一屋子的丫鬟指使得团团转,一会要茶,一会要水,一会又坐到软塌前去替他爹揉肚子,不住声的安慰他大夫快到了。

“爹——”毕竟是父女情深,赵颜看见这一幕,唤了他一声,眼里的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可是站在她身后的温柔,却需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忍住不让心里交替翻滚的各种情绪流露在脸上。

赵老爷勉强抬了抬手,哼哼了两声,似要说话,但最终那手还是无力地下垂了,话也没说出来,脸上倒是多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恹恹地别过了脸去。

倒是李氏迎了上去,将赵颜拉到一边,抽了帕子替她抹抹泪道:“快别哭了,倒招得你爹心里不舒坦,我已经派人急请大夫去了,估摸着也快来了,你在这里略坐坐。”说着,她又扬声唤人快点倒茶来给三姑娘。

李氏果然八面玲珑,这种情形下,她不哭不嚷,只在脸上露出十二分的担忧,但仍在沉稳镇定的指挥着众人忙碌,既显出对赵老爷中毒的关切,又能让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心里稍觉安定,难怪苏氏这样厉害的人物也拿她没撤。

趁着李氏同赵颜说话的机会,温柔将身子隐在了书兰身后,尽量往不起眼的屋角里靠,好在这会李氏屋里的来人简直是络绎不绝,不单是下人们在奔走忙碌,不一会连苏氏和赵老爷的两个儿子也赶了进来,场面乱烘烘的,根本没人会留意到她这个丫鬟。

温柔看着远处那张老脸,没受伤的手拳起又松开,松开又拳起,生怕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就会跳出去,一把揪住赵老爷下巴上长的花白胡须,然后狠狠的在他的左右眼眶上各捶上一拳。暴力啊暴力!有时候痛恨一个人到了极点,真的会有恨不能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不多会工夫,被温柔在心里诅咒了一万遍,希望道壅塞、马脱缰、天上落雷下刀子而不能前来的大夫,被一个小厮拖着,连滚带爬的进来了,慌得赵颜躲之不及,温柔只得跟着她避到了屏风后头,虽然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了,但好歹还能听见,也不必怕别人注意到她了。

大夫把脉的时候,四下里静寂无声,只有李氏偶尔接着答两句话,说清赵老爷吃了早饭后过了一会,就出现了腹痛、腹泻、头晕、恶心、呕吐等等不良症状,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毒的样子。

“这个——”那大夫踌躇了一下,还不敢断言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恰好此刻另一位大夫也赶来了,急急替赵老爷把了脉,又找李氏要了早饭吃剩的残羹剩炙来查看了一番,最后两人对着一碗鸡丝汤面研究了半天,才向苏氏道:“贵府老爷的确是中了毒。”

“什么毒?”苏氏一惊,忙问道:“有救没有?”

“照这症状看来,中的是水莽草的毒,若是施救及时,应当无防。”

温柔在屏风后头听见这一句话,心里极其失望,却听李氏在那里急道:“那还废话什么?赶紧治呀!”

那两位大夫对望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犹豫,欲言又止。

赵老爷的大儿子赵颀轻咳了两声,接过话头问那两位大夫道:“还请两位尽力救治家父,需用什么药材,只管开口,我立刻叫人出去预备。”

其中一位大夫硬着头皮开口道:“药材倒不需要,只是……”

“你倒是痛快点说啊!急死人了!”赵老爷二儿子赵顺的脾气同他的名字一点都不一样,按捺不住,毛糙糙就嚷了起来。

“需要灌大粪来催吐……”其中一位大夫被逼迫不过,咬咬牙,将话说了出来。

温柔听他这么一说,幸好及时忍住了没有喷笑出声,不然这笑声在满屋的静寂中就太显突兀了,没准两位夫人恼她幸灾乐祸,当场就让人将她拖出去打死。

“大粪……”李氏只觉一阵恶心,差点就要呕出来,可是她看看苏氏,再看看躺在软塌上已经快昏迷的赵老爷,最终无奈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有,只是麻烦些,贵府老爷眼下这个情形已然不能再耽搁了,灌大粪催吐最快也最有效!”

另一位大夫接话道:“催吐完还需灌羊血解毒,这个还得请贵府里的管家预备一下。”

赵老爷躺在软塌上无力出声,这会李氏也不敢拿主意了,只低着头偷睃了苏氏两眼。苏氏自然明白她心里的算计,但眼下实在是到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只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再看看赵老爷那微微蠕动的嘴,最后咬咬牙道:“灌吧!”

第三十七章 审问厨娘

接下来温柔就听见两个小厮出屋去的脚步声响,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众人轻微的呼吸声响和赵老爷时不时哼哼两声闹出的动静过了片刻,那两个小厮又回来了,然后屋内的声音就复杂起来了,发号施令的发号施令,端盆的端盆,倒水的倒水,其间夹杂着赵老爷的挣扎声,可疑的吞咽声和嘶心裂肺的呕吐声,她厌恶地低垂下了眼,拿袖子掩住了鼻子。

活该!没毒死他,算他命大了!温柔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恶毒的去幸灾乐祸,她实在太痛恨这个赵老爷了!可是快意过后,心里那隐不住的担忧又浮了上来,她很怕小环和刘嫂没逃出去,也怕现在提赎身不是个好时机,但这赵府她实在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好容易等到赵老爷解了毒,被救活了过来,一屋子里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乱了一阵后,苏氏请那两位大夫又开了几副清毒补身的药方,便赏了银子将他们打发走了。

温柔跟着赵颜从屏风后面出来,看见赵颀和赵顺带着几个人抬着赵老爷去别处休息静养了,李氏想要跟过去服侍,却被苏氏叫了回来,她淡淡道:“老爷那里有两个孩子看着,还有丫鬟们服侍,让他好生歇养吧。你先给我说说,老爷到底怎么中的毒,查出那个下毒的人了没有?”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起这样歹毒的心!我当时慌了神,只顾着照顾老爷了,还没来得及查问呢!不过方才大夫不是说,毒是下在鸡丝汤面里的吗?把今儿一早做这汤面的人叫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回夫人,我方才已偷空去厨房里查问过了,这汤面是王嫂做的。老爷每天早起都要进一碗汤面,说她做的可口,因此回回都让她单做这一样。”李氏身边的丫鬟金玉见查问起这事来了,便连忙开了口。

苏氏似笑非笑地瞟了金玉一眼道:“你这丫头倒还心细,那就快点去把王嫂给我传过来吧。”

说是传,但王嫂最终是被几个家丁架到院子里来的,苏氏扶着扫红的手,慢慢走出来,望着趴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边大声喊冤一边赌咒发誓的王嫂道:“你有什么想说的,趁早说出来,别等我拿了老爷的名贴把你送官,你才肯招。”

“冤枉啊夫人!我真的没有下毒——”王嫂哭喊道:“我在这府里勤勤恳恳也算做了好些年,有什么理由要毒害老爷?再说我也没有那劳什子的水莽草……”

苏氏闻言眸光一亮,打断她道:“你没下毒,怎知道老爷中的是什么毒?”

“是……是金玉方才说的……”王嫂拿眼瞥了一眼立在李氏身后的金玉道:“她问我为什么要给老爷的汤面里掺水莽草汁。”

“哦?”苏氏再瞟了金玉一眼,忽然沉下脸道:“没想到还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冤枉,夫人明鉴,我只是想替夫人分忧,实在没有别的念头……”金玉看了李氏一眼,见她默不作声,当即便跪了下来向苏氏讨饶道:“夫人饶我这一回,下次我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苏氏不搭理她,只轻掸了两下衣袖,漫不经心的问王嫂道:“你往常有风湿旧疾?”

王嫂不知道苏氏怎么莫名其妙转了话题,也不敢不答,只哭着回道:“我身子一向不太好,可是也没有风湿之疾,倒是大厨房里管事的刘嫂,她的腿常风湿疼痛。”说到这里,王嫂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刘嫂!一定是她!毒害老爷的人一定是她!”

来了!温柔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刘嫂下毒的事一定掩不住会被人揭出来,因为动机太明显了!

“刘嫂?”苏氏垂下眼,坐在扫红替她端来的一把椅子上,提声道:“把她带过来吧。”说着,她又接着问王嫂道:“你说毒害老爷的人一定是刘嫂,有什么凭据吗?”

“昨儿她女儿小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哭着跑回大厨房来找刘嫂,后来她们进了屋就没再出来,没想今儿早上就出了这事,不是刘嫂还会是谁?”王嫂见有机会能辩清自身,当然一五一十的将昨儿的事都说了出来,一瞥眼见温柔也在场,立刻指着她道:“如花昨日也在场,她和刘嫂一同送小环回屋里的,三个人关上了门,也不知在商议什么,夫人只问她就知道了。”

早知道这王嫂与她是有宿怨的,昨日的事,大概是瞒不下去了,与其等别人说出来,不如自己先说!温柔心里微一盘算,赌这一回吧!她不等人点她的名,便很自觉的站出来低头向苏氏道:“昨儿我娘来看我,说要替我赎身出去,我想着该让她亲自来问夫人,与她说了一会话就回来了,没想到走在路上,就看到小环哭着从我身边跑过去,我和她同在三姑娘那里服侍,交情一向还好,想着别是出了什么事,就赶着追上去瞧了。后来的确是我和刘嫂一同送她回屋的,但是小环只顾着哭,什么话也不肯说,刘嫂便将我支开了,让我去替她杀鱼熬汤,结果我不小心弄伤了手,刘嫂便打发我回去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

这番话里七分真三分假,听起来倒也合情合理,一来堵了王嫂的嘴,二来也辩白了自己。温柔自己在心里寻思着,猜测小环大概是悄无声息地逃了出去,否则早有人来回禀苏氏了,刘嫂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出。

“赎身?你娘怎么没来同我说?”李氏平素仗着赵老爷宠爱,苏氏又没精神管府里的事,一向张扬跋扈,此刻赵老爷不在身边,苏氏又拿出正房的架势在这里审人,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又见自己的心腹丫鬟金玉还跪在那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听温柔这么一说,立刻忍不住插话了,好在府里日常琐事都是她在管着,也不算僭越。

她还待再细问温柔,扳回点脸面,谁知苏氏在旁止住她道:“好了!丫鬟要赎身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拿出来说?先问正经事要紧!”

李氏被抢白了一句,顿时气得胸口憋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又不敢同苏氏争执,只得隐忍下来,暗中使劲瞪了温柔一眼。

温柔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心里却在叫苦不迭,本想着这时候提出要赎身的事,先打下个底子,一会让她娘来再说,就不算突兀了,旁人也不容易猜想到她赎身的事与小环的事有什么牵扯,谁知却不小心得罪了李氏,万一她记恨在心,不让自己赎身,再慢慢折磨自己,那就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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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宠宠的更新,差点忘了更这里……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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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各逞心机

这时候刘嫂已经被带到了,温柔一看见她,顿时忘了自己的事,惊得差点就失态了,她居然还没逃出去!温柔本以为刘嫂既然有胆量下毒,总是盘算好了退路,虽然替她担心,却没想过万一她真没逃出去,自己该怎么办救?是肯定救不了她的,除了眼睁睁看着她受拷问之外还能如何?

温柔心里百般焦虑,刘嫂匍匐在地上,脸上神情凄然。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原本预备在赵老爷的汤面中下了毒后,立刻借口菜买的不够,遁机出府,谁知昨儿小环的事已经传到了李氏耳朵里,她不放心,一大早就派了丫环锦绣过去查问详情,将正要出府的刘嫂给绊住了,及至府内传出赵老爷中毒的消息后,李氏立刻下令,除了去请大夫抓药的小厮之外,府内任何人都不得出府,她再想出去,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到这个时候,刘嫂自然不再心存侥幸,只是想起小环孤伶伶的一个人,还在府外等她,便觉五内俱焚,悔不该压不住心里的愤恨,又起什么报仇之心,多事下毒,原本以为可以顺利逃脱,又替小环报了仇,谁知却害得母女俩再无相见之日。

王嫂一见刘嫂到了,立刻哭喊道:“刘嫂啊,我平素又没得罪你,你怎么将谋害主家这么大的罪名往我脑袋上安?求求你,抬抬手放我一马吧!”

刘嫂扭着头不瞧她,只当没听见,趁着众人不备,同温柔交会了一个眼神,她那目光里饱含着哀求之意,温柔自然明白她是在求自己今后好好照顾小环,心里一酸,连忙眨眨眼,一来表示自己答应了她的求恳,二来也将差点滴下来的泪再憋回去。

苏氏劳神了半日,也觉疲倦,但此刻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喝退闹得她头痛的王嫂,再审刘嫂道:“听说你有风湿旧疾?”

这事府里大半下人都知道,无可否认,刘嫂默默点了点头。

“那水莽草你一定常用了?”苏氏久病成医,多少知道一些药理,先前听那两个大夫说出水莽草这名字来,便想起这味药是常用来治风湿病的,因此下毒之人,多半也患有风湿。

刘嫂没有否认,再次点了点头。想起女儿,心里总觉不安,咬着牙也要拼一把,于是反问道:“不知夫人问我这个做什么?难道老爷中的毒,和这水莽草有关系不成?”

苏氏微微一笑,绕开她的问题不答,只接着问道:“昨日你女儿出了什么事?”

这一句,问到了点子上,刘嫂本想谎称治风湿用的水莽草被人偷盗了去,可是这会扯到了小环的事上,连**她痛恨赵老爷的心思,她再撒谎也没用,心中凄楚,便低着头只顾流泪,默然无言起来。

苏氏耐着性子再问,刘嫂仍不说话,只是在地上连连碰头,凄凄道:“请夫人不要再问!这下毒的罪状,我自认了便是!”

苏氏见她如此,又联想到方才王嫂所说的小环之事,目光里顿时多了一份了然,站起来长叹口气道:“你干脆认了,倒也省事!”说着,吩咐那些家丁道: “这谋害主家可是大罪名,把刘嫂押下去送官吧!”

温柔闻言身子轻轻一震,知道刘嫂要是被送了官,铁定凶多吉少,到时还不知小环会怎样难过呢!不过她知道自己在这赵府里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出去替刘嫂求情,不然一时的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更不堪的境地,也再无余力来帮忙小环,因此只能忍,再忍!她别过脸去不看刘嫂。

李氏见下毒之人被苏氏轻易就审了出来,心里万分不甘,总想着扳回点脸面,再次插话道:“这样大的事,难道不等禀过老爷之后再处置吗?”

“老爷眼下需要静养,就别再拿这种事去令他烦心了,回头我告诉他一声就成了。”苏氏轻飘飘一句话顶了回去,心里却在冷笑,这李氏越来越不把她这个正房放在眼里了,寻着点话头就想大做文章!禀过老爷再处置?还不是一样要送官!

“这——”李氏又讨了个没趣,心里怨恨更深,咬咬牙道:“好吧!”

事儿到这里本就算完了,谁知刘嫂先前不哭不闹,此刻突然却闹起来,两个家丁拖着她也不走,只在地上对着苏氏死命磕头,哭着求恳道:“夫人,我一时激愤,我错了念头,下毒害了老爷,这事我自个认了,只是求夫人可怜可怜,放我女儿小环一条生路吧!”

“此话怎说?”苏氏迟疑了一下,停下了步子。

苏氏身体不好,经受不住劳累,因此常年不见人,不问事,府里的人事一直由李氏掌管着,刘嫂素知李氏善妒,是个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的狠心主儿,温柔上回与老爷未曾入巷,已经被她差点打死,而小环被老爷强占已成事实,刘嫂自个在心里寻思过了,知道李氏压根不把几两赎身银子放在眼里,一定不会网开一面让小环赎身出去的,非要下狠手弄死了,才安心,一来绝了后患,不怕小环出府后过上十个月,再抱个私生子回来认祖归宗,二来也可以借着小环给府里的年轻丫鬟们立个规矩,让她们不敢心生妄想,于是迫于无奈,才出了下策,准备和小环一起逃出府去,挣那一线生机。

谁想她太过痛恨毁了小环一生的赵老爷,一念之差下了毒,自己也没走脱,此刻已经到了穷图末路之时,哪里还会有什么顾忌,见了苏氏,心里又萌出一点微弱的希望,想着求求看,兴许能为小环谋条更好的出路,这才死命挣扎着不肯被拖下去,非得将话说完,才自觉死得安心。

“求夫人让小环赎身!求夫人!可怜我家小环她才十三岁,还未成年就已经被毁了一生,我这个做娘的今后也再帮不到她了,她如果还留在府中,今后该怎么活呀?夫人,求您就让小环赎身出府,让她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吧,夫人,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就可怜可怜我这一片为人父母的心吧!求夫人了!”

刘嫂死命在地上碰着头,磕出血来,迷糊了眼睛也不管不顾。小环逃出府的事,眼下还没人觉察,只盼能求得苏氏动了恻隐之心,同意让小环赎身,今后小环就不用东躲西藏,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不行!”苏氏还未开口,李氏就先抢着道:“谁知道小环是不是与你合谋了来毒杀老爷,这样的祸害,怎能轻易放出府去?否则日后还不知她要想些什么毒计来谋杀我们赵家呢!”她说着又转头向苏氏温婉一笑道:“这样大的事,总要让老爷来决断吧?夫人你说是不是?”

刘嫂的死求的确让苏氏动了恻隐之心,但李氏这次抢了先,拿话扣住了她,她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同意让小环赎身,正好遂了李氏的心,还不知她会在枕头边给老爷耳朵里吹什么歪风呢!因此苏氏狠狠心道:“小环的事,等回了老爷再说,先把刘嫂带下去吧!”

转头,看到李氏唇边绽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苏氏气得心内一阵绞痛,只是强忍着不在面上露出来,刚巧眼角余光又瞥见温柔站在那里,咬着唇,蹙着眉,看着刘嫂被人强行拖下去,顿时心里有了计较,也不理会李氏,只向温柔道:“你当初进府时得的身价银子是多少?”

温柔没想到苏氏会留意到她,惊慌了一阵,才低头忐忑道:“六两银子。”

“回头让你娘带上六两银子,替你赎了身就出去好好过日子吧!”苏氏说完,头也不回,扶着扫红的手就走了,假装没看见李氏一瞬间又气得泛白的脸。

第三十九章 赎身出府

温柔这会感觉有点晕,刚刚还沉浸于刘嫂被捉去送官的悲痛中,这会突然听见苏氏说她可以赎身出去了,这一悲一喜的反差实在太大,令她当场就在原地愣住了,待看见李氏狠狠扫了她一眼,带着两个贴身丫鬟走开时,才从悲喜中回过神来。仔细一想,明白自己被苏氏亲口允了赎身的事其实是极其幸运的,若不是李氏借着小环的事压了苏氏一回,苏氏又借着自己作伐,反将了李氏一军,恐怕她想顺利赎身出府,还很困难。

“走吧,回去了。”赵颜见苏氏和李氏斗着气,全走开了,她父亲又在静养,她也不好去打扰,只得迈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向温柔道:“怎么突然就说要赎身?我从前可没听你提起过。”

温柔微微抬眼,看见雅琴和书兰望向她的目光里流露出掩也掩不住的妒意,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惹事,只低下头轻声道:“这事我娘也是昨儿个才向我提起,本想回了姑娘,只是不知道得拿多少钱才能赎身出去,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没告诉姑娘,没想到今日夫人开了恩,准我原价赎身……”

“出去也好,嫁个本份点的人,好好过日子。”赵颜忽然极为感叹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倒让温柔微微忡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认真算起来,赵颜此刻的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似乎也早熟了点,不过在赵府这样复杂的环境里生活,又成天看见自己的娘与父亲小妾之间的勾心斗角,恐怕也早就生出疲惫感了吧。

“可惜了。”赵颜又嘀咕了一句。

“姑娘可惜什么?”书兰忍不住插话问道。

赵颜微微一笑道:“如花的做菜的手艺不错,她来了没几日,我倒觉得胃口好了许多,脸上也见肉了,她这一走,我又得成天吃大厨房里做的东西,自然觉得可惜。”

雅琴闻言不服气地噘噘嘴道:“她那两手,我看了这几日,也学了些,下回我给姑娘做吧。”

“你?”赵颜讶然笑道:“你拈个针绣个花自然是好手段,若要说做菜,恐怕还不如书兰呢!”说着,她又惋惜道:“说起来刘嫂做菜的手艺也还好,只是没想到她……”

听见赵颜的话事涉主家,三个丫鬟全都不搭话了,赵颜自个心里也觉得她爹太过好色,连小环这样小年纪的丫鬟都被他弄上了手,实在不成个体统,但这样大不敬的话,她却不能说出口,只在心里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孝,于是连忙撇去这心事,转头向书兰道:“回头拿二两银子赏给如花,也算她服侍我一场。”

温柔没想到赵颜会打赏她,连忙道谢,心里却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赵颜不怎么喜欢她呢,虽然面对她时神色总是很平和,却极少露出笑容,也没有特别重待她的意思。

待到将赵颜送回院子,温柔收了书兰递给她银子,临别时,却不得不向赵颜磕下头去,以全这一段日子来的主仆恩情。磕头这件事,对古人来说兴许是家常便饭,对温柔来说却很是为难,她犹豫了一会,才咬牙跪下,心里自我安慰着: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辞了赵颜,温柔急忙赶到西角门,如花的娘已在那里等了半天了,还以为温柔出了什么事,急得坐立不安,见她进门,立刻探问道:“可是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方才管家的大爷们还不许我进府……”

温柔心急小环,哪有心情听她说完,急着拉起她便道:“夫人允了我原价赎身出去,你快随我去见夫人。”

蔡婆子在一旁听见,连声恭喜她,温柔耐着性子应付了一会,又塞了五十文铜钱请蔡婆子喝茶,向她道别后便带了如花的娘去见李氏。路上她偷偷将刘嫂给她的银子取了六两,让如花的娘揣上,一会好替她赎身。两人急急到了李氏住的西屋门外,等人通报的当儿,她才仔细嘱咐了妇人几句,让她好好答话,不要慌张。

李氏心怀不甘,果然百般刁难,先问温柔为什么想赎身,又问她家里怎么忽然有了钱替她赎身,幸好这些话温柔早就思谋周全了,与如花的娘按照约定好的说辞,一五一十的答了,李氏还待再问,这时金玉忽然从屋外走进来,慌张地向她禀道:“夫人,我在府里寻了个遍,也没找见小环。”

“怎么会找不到?”李氏大讶道:“许是见她娘出了事,心里害怕,躲在哪个旮旯里了,多派点人,再去找!”

金玉答应一声出去了,温柔心里却是雪亮,知道小环早就逃出了府,就算李氏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的,不觉低下了头,生怕李氏在她脸上瞧出什么破绽。

李氏此刻倒没心情去刁难温柔了,她修长的指甲轻叩着手里的茶杯,心里寻思着小环到底会躲到哪里去,她得赶在苏氏向老爷说清刘嫂的事之前找到小环,逼她供出与刘嫂合谋下毒的口供,一来为了与苏氏作对,二来斩草要除根,刘嫂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女儿想必也好不到哪去,留着这么个**狐狸,终究是个祸害!

温柔在地下站了半天,见李氏只顾着沉思不语,知道她心里转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念头,越发着急出府去找小环,可是又不能催促李氏回神,只得耐着性子继续站下去,总算等到李氏发现这屋里还杵着两人,秀眉一拧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锦绣,你带她们去帐房交了银子,记得快点回来,我还有事使唤你呢。”

李氏现在看到温柔就想起苏氏,心情坏得不得了,偏偏苏氏已经答允温柔赎身,她再刁难也没用,不如赶紧让她离了自己的眼,图个清静!

温柔巴不得一声,给李氏磕头的时候,只当拜死人了,在心里诅咒了她两句,翻身起来,带着如花的娘去帐房交了银子,办好赎身的琐碎手续,取回了卖身契就去苏氏房里想要向她致谢,谁知过了一会扫红出来道:“夫人倦了,说免了,让你好生去吧。”

少磕一个头,温柔高兴还来不及,但对于苏氏,她还是心怀感激的,低着头在门外说了几句愿苏氏身体康健的吉利话,才拉着如花的娘往府外走。

走到侧门,如花的娘见温柔当即就要迈步出去,不觉拖住她道:“你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东西?什么东西?”温柔好笑道:“不过是两件衣裳,一床被褥,有什么好收拾的?这府里的东西,我一件都不想**去!”若不是身上衣裳没法脱,她甚至连这一身代表丫鬟身份的青衣都不想往外穿呢!

第四十章 初归温家

温柔前脚踏出赵府大门,后脚就想去找小环,但是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觉得这副打扮上酒楼去实在太惹眼,何况她自从穿越过来后,还从没出过门,不知道这世界里年轻女子单身上街的多不多,若是不多,走出去必定醒目,想了想,还是乖乖跟在如花娘的身后,往“家”里走去,认认路也好,免得到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一路上她顺便观察了一下城内的街市,觉得道路还算宽畅,除了几条主要的街道是用青石板铺设的之外,其余小道多半都是黄土路,上面铺了层碎石细砂,看上去倒是干净整洁,只是不知道下过雨后,会不会泥泞不堪。

街市两侧多是商铺,也有一些地方集聚着做小买卖的摊子,摊主除了个别在忙碌的之外,无一不在直着嗓子大吼,以便招徕生意,远远瞧去,热闹之极。但这些不是温柔最关心的事,她只留神打量过路的行人,不出所料,道上行人多半都是男性,其间夹杂着不少梳髻的妇人,当然也有一些蓬门小户的未嫁女子,但她们身边多半跟着年长些的妇人,较少单身独行的。

看来这地方也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温柔暗自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没嫁人也是件麻烦事,行动多少有点不方便。

走过一条街,转进一条逼仄的小巷,她见这道旁多半都是带着小院的住家,巷中不少奔跑着疯顽的孩童,忽然问道:“娘,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空房子赁租?”

如花娘的脚步顿了一下,疑惑地转头望她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温柔在心里掂量了片刻,觉得小环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告诉她,最先同刘嫂商议时,是因为自己还未赎身出府,不得已,才考虑到让她帮忙安置小环,可是眼下自己已经自由了,小环的事情,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妙,起码不用担心如花的娘哪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泄露了风声,于是笑道:“我想着家里地方小,我又回去了,住着不方便,不如找间带小院的房子搬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也有点悬着,不知道话里有没有漏洞,但是如花家那么穷,按道理应该也住不起好房子吧?因此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谁知她这话一说,如花娘立刻泪眼婆娑了,叹道:“咱家那屋子,夏天漏雨,冬天灌风,自从你爹去了之后,越发破败不堪了,娘何尝不想搬个宽展些的住处?只是手头不宽裕,如今你赎身出来,使钱的地方更多了,能省些就省些吧,即便熬到你弟弟大些,能做活挣钱了,也得替你预备嫁妆,将来嫁出去才不会受婆家白眼。”

自从见了如花娘之后,第一次听见她替女儿的将来考虑,温柔心里禁不住一叹,到底是母女连心,她还是放了几分心思在如花身上的,不过若是穷困到了无能为力之时,估计女儿还是会被丢到一旁,儿子至上,但她好歹还有这份心思,如花也不算太冤了。

不过温柔想了想,觉得还是搬地方住好,毕竟她不是原来的那个如花,家附近住的邻居她一个都不认得,很容易就漏了馅,再说如花一家在那地方住久混熟了,基本家里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略有些风吹草动,没准左邻右舍便都知道了,还不如搬去陌生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妥当的多,即便要多花钱,为了安全,那也只能花了,因此还是执着问道:“赁个带着小院,三间房屋的住处,得花多少银子?”

如花娘想了想道:“这可没个准数,若是离街近些的,就贵,若是偏僻点的,一个月总也得花上三五百钱吧。”

温柔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贵,暂时还能负担得起!

“其实若是有银子,典房住更好。”如花娘又补了一句,温柔忙问,“为什么?”不过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毕竟这种市井生活的常识,她不知道,如花不应该不知道吧?

果然如花娘奇怪的瞥了她一眼,好在也没追问,径自道:“花上十数两银子,典间房住,过上几年,等人家还了钱再找地方搬,本金一文不少,又不用付租钱,岂不是更好?”

原来典房就是抵押房子的意思呀!温柔总算弄明白了,不过她可没这么多钱去典房子住,何况她不像古代人,得了点金银就往屋子里藏,恨不能用来压上几十年的箱底,到老掏出来换副棺材。她若是有钱,怎么着也得想办法让钱再生钱啊,要不万一通货膨胀,钱不值钱了,她找谁哭去呀?于是摇摇头道:“咱们没钱典房,还是赁一个吧!”

“真要赁?”如花娘吃惊道。

“要!”温柔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她不但要租房,而且一次还要租两间呢!不过这话却不能对如花娘说了,她只是道:“娘你放心,钱怎么花我心里有数,大富大贵我给不了你,但日后也不至于让你和弟弟挨饿。”

说着,她暗自长吁出一口气,感觉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是从良心上讲,她实在无法对如花一家就此撂手不管,还是等温刚长大些,能挣钱养活自己了,再把担子挪给他吧!横坚也就这两三年的时间。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温家,因屋里有人,门是大开着的,温柔一掀帘子进去,先闻到一股略带潮湿的霉味,其中夹杂着人呼吸**的复杂气味,还有烂白菜那略带甜气的沤臭味道,着实令人难受,便连忙将帘子敞开通风,又支起窗子,这才放眼打量起这间窄小阴暗,四处都堆着杂物的屋子。

“哎,你怎么开了窗子,屋里的热气都放跑了,万一让你弟弟受了凉,这可怎么好!”如花娘连忙想要去关窗,温柔将她止住了道:“屋里空气还是流通一下好,不容易生病,一会再关窗吧。”

说话的同时,她一眼就看见屋中一张床上半躺着一个羸瘦的男孩,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同小环差不多大,蓬乱着头发,脸儿黄黄的,模样倒还清正,此刻正睁大眼睛,吃惊的盯着温柔,半晌,激动地唤了一声,“姐!”

第四十一章 乔装改扮

温柔听见这声呼唤,内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触动了,情不自禁就颤着声应道:“哎!”

从小,她就很羡慕那些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一家老小可以热热闹闹生活在一起的人家,不过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上天夺走她的父母,毕竟,老天还是补偿给她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让她知道什么是亲情,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滋味

只是每当爷爷去上班,将她一个人单独留在家里,或是逢年过节,听见隔壁邻居家传来欢声笑语的时候,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孤单,会思念父母,会渴望有个和她同龄的兄弟或是姐妹,可以与她作伴,陪她玩耍。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这种渴望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因此随着年纪渐长,这份渴望便被深埋在了心底,直到今天,被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对她的灵魂来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男孩饱含深情的唤了一声,才彻底触动。

对她来说,这声呼唤代表的是她一直以来匮乏的亲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在如此艰难困苦,前途一片迷茫的时刻,让她的心里涌起丝丝暖意,于是再看那个小男孩,就觉得亲切多了,面对他的时候,也不会再有害怕表达不出亲切感,而被人发现她其实不是真正的如花的担忧,让她的言行能够更自然一些。

“姐,娘说你迟几日才能回家,我正掰着手指头等呢!”男孩兴奋地脸上都浮起了红晕,掀开被子就想下床,慌得如花娘连忙赶过去按住他道:“看起猛了头晕!还不快躺下,你这身子不能再着凉了。”说着,又拿手替他掖紧被子。

这男孩真是挺可爱的,温柔微微笑了。她以前还在心里寻思过,花那么多钱再押上二三年的时间去照顾如花的家人,到底值不值得,但这时却觉得自己的银子似乎没白花,起码救活了这样一个懂事的男孩,而且她虽然可以不依靠别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心里却难免会有一种没有归属感的孤单,此刻见这男孩真心欢喜她这位姐姐,也算觉得有了安慰,笑道:“你快好好躺着养病,姐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往后天天见着,你估计还会觉得烦。”

“怎么会烦!”男孩听温柔这样一说,急得又想翻身坐起,他小时候其实是如花一手照看大的,才三四岁的时候就被姐姐牵着在家门口玩耍,一口一口的替他喂饭,因此他对如花的感情实在不亚于自己的母亲,见她能够回来,自然开心。

温柔见他欢喜成这样,心里难免有点酸楚,可怜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再也回不来了!不过现在似乎不是感叹的时候,温柔心里惦记着小环,估摸着她一个人在知味斋已经等得焦急惶恐得不知道怎么样了呢,于是安抚了温刚几句,就急着要出门去寻小环。

“娘,我爹以前穿的衣裳还在不在?”她想改扮了男装上酒楼去,这样应该不会太引人注目,要知道她现在虽然自由了,小环却还是逃奴身份呢,低调行事,才能保安全。

“你爹的衣裳?”如花娘回过身来,奇怪她找这个做什么,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变了,行事实在让她捉摸不透。

“我有急用,快替我找找吧!”温柔没工夫解释,也不想解释。

如花娘依言开了屋角的箱子,取出两套打了补丁的衣裳给她,温柔连忙接过来往身上一比划,顿时黑线了,衣裳太大,套在身上肯定松跨跨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反倒引人注目。可是现在再改小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的目光又投注到了温刚身上,打量了他一会,摇摇头,这个男孩太瘦弱,衣裳太小,穿到她身上就紧绷绷的了,忽然一瞥眼,看见如花娘满脸疑惑的站在那里望着她,便喜道:“娘,你的衣裳借我穿一下吧?”

如花娘的身材同温柔差不多,只是比她略矮胖一些,温柔拿了她的衣裳,跑到拿布帘隔开的里间,换上后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还是挺合身的,便又忙着动手拆辫子,想把头发全部盘起来,改妆成妇人装扮。

“你到底要做什么呀?”如花娘掀了帘子跟进来。

“有点事要出去办。”温柔一边说话,一边麻利的替自己梳着髻,这段日子她在赵府里也没白混,起码早起看那些丫鬟与赵颜梳头,学会了几个古代常梳的发式,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还算是小菜一碟。

如花娘欲言又止,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最近对这个女儿生出了一份莫名的敬畏感,不太敢干涉她的事,踌躇了半天只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温柔摇摇头道:“别等我吃饭。”说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娘,我让你打的镯子和簪子呢?”

如花娘见她问起这个,便探手入怀,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两对镀铜的镯子和簪子,递给温柔道:“在这呢,你收好。”

温柔微微一笑,拈起一根簪子把头发固定好,然后将一对镯子套在手上,下剩的,她照样包好,揣进怀里,走到外间,轻抚了抚温刚的头,向他道:“姐姐出去办点事,一会回来。”

“啊——”温刚看到她穿了自个娘的衣裳,还完全盘起了头发,扮作小妇人的模样,已经很讶异了,再看她站在门边,做贼似的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门口没人,才闪身出去,更是惊掉了下巴,暗自嘀咕着,怎么几年没见姐姐,她的举动就变得如此古怪起来。

温柔此刻心焦,压根没留意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令人觉得奇怪,她只怕引人注目,到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见邻家一个老太太正背对着她在摘菜,另有一个小孩在自家门前玩尿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刻猫着腰偷溜出去了,结果出了门走了一段路才后悔,居然忘记问如花的娘,去知味斋到底怎么走了!

第四十二章 赁房落脚

再回去问耽搁的工夫就大了,横竖大酒楼一定座落在最繁华的商业街上,温柔遁着记忆,往来时的路上走去,一路还留神打量周围有没有出租的空房。不过走着走着,那些繁复的小巷就让她转晕了头,似乎有点迷路,好在运气不算差,当她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来回兜了三个大圈的时候,终于看见掩在角落里的一扇门木上,贴着吉屋出赁的红字条。

温柔心里一喜,掂了掂怀里还债赎身后剩的十两银子,很有底气的上前敲响了那扇门。结果等了半天,里面没人出来开门,倒是隔壁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从里头探出张满面皱纹的老脸来。

原来间壁住的是个积年的老寡妇,只有一个儿子,偏偏前两年染病死了,就留下这所房子给她。老寡妇没多少积蓄,一个人住着这房子又嫌太大,于是在院子中间砌起了一道墙,临巷的外墙上又重开了一道门,将这房子隔成了两半,一半留着自住,另一半打算租出去收点租钱,也好盘缠着度日。

单看外面那单扇的木门,温柔觉得这房子挺小,待老寡妇开了门后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地方还挺宽展,有一个长满杂草的小院,底层三间房,一明两暗,边上还有个可以生火做饭的小厨房,楼上则是个小阁楼,可以用来存放杂物,一家三口住在里面,是很舒服的。可是老寡妇要的租钱太高,一月需五百文钱,温柔又没功夫同她磨价,灵机一动,便问自己若是租了她这房后,能不能再多安插个人住到她单住的那半所房子里去,只要有个地方睡就行了。

“行啊!”老寡妇眨了眨眼,瘪着嘴道:“多个人住,我也有个照应,免得到时得个急病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只是这租钱……”

“要加多少?”小环同自己一块住并不安全,因此温柔心里一直盘算着要租两所房子,和小环分开住,只是这样一来每月费的钱就多了,何况临近的两所空房也不好找,若是住得远了,不但不方便,她也不放心,此刻若能稍加点钱就解决掉这个难题,无论从省钱的角度还是从方便安全的角度来看,都是不坏的打算。

老寡妇不知道是不是眼睛不好使,说话有眨眼的习惯,她想了半天,向着温柔眨眨眼道:“加二百文钱吧!”

“打劫啊!”温柔差点就跳起来,多住个人,加张床需要二百文钱吗?用来买烧饼都可以吃大半个月了,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还是耐心问道:“便宜点,加一百文钱好吗?”

老寡妇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半晌,忽然道:“闺女,你还没嫁人吧?怎么一副妇人打扮?”

温柔吓了一跳,刚才还怀疑她眼睛不好使,现在却觉得她简直比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还厉害,嫁没嫁人都能看出来?她想问这老寡妇到底怎么瞧出她没嫁人的,只是这样一问,岂不是又不打自招了?于是只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瞧,脸都没开!”老寡妇说着,又眨了眨眼。

温柔算是败给她了!忽然觉得租这个精明得都快成精的老寡妇的房子,同她做近邻,似乎不是什么英明的事,但她急着去找小环,找到后,总不能领着她满大街转吧?因此十分有必要事先租下个落脚的地方,难得凑巧走到这里,巷子僻静,离街应该也不太远,再要找这么个地方,还不知得费多少时间,她考虑了一会,最后咬咬牙道:“好吧!婆婆你开的价我分文不还,但是我租这里就图个耳根清静,不喜欢听见左邻右舍们的闲言碎语,今后婆婆你……”

温柔话未说完,那老寡妇已然眨着眼接话道:“老婆子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嘴里牙也没剩几颗了,就留着吃饭使呢,哪有工夫到处嚼舌头去?”

这样就好!温柔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原本就想多给点钱,先堵着老寡妇那张嘴,反正她租这里也是暂住,等了解适应了外面的世界,再打听清楚刘嫂的情况,同小环商量过后,她肯定还要找地方搬的。天下地方大了,何必单窝在这个城里,成天提心吊胆呢?

可是她在古代没租过房,不知道都需要办哪些手续,当真定下之后,又犯踌躇了,问那老寡妇道:“还需要找中人写个文书吗?”

老寡妇望着她只是暧昧的笑,笑得她都快抓狂了,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到底还有哪里不对劲,总算在她开口询问之前,那老寡妇发话了,“哪需要这么费事?再说这左邻右舍住的人,也没几个能识字的,找街上的写字先生又要多破费银钱,你只需住满一个月,交一个月的租钱,我再同里长打声招呼,方便你日后交纳官钱,这就成啦!”

就这么简单?温柔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想起老寡妇所说的交纳官钱,这是什么意思?她细细寻想了一会,才终于恍然,大概是指交纳赋税吧。这个事不急,等以后慢慢观察打听了再说。

老寡妇见温柔神思恍惚,抬脚就要离开,不由急了,在她身后喊道:“钱哪,你还没给钱哪!”

“什么钱?你不是说住满一个月再交么?”温柔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话是这么说,但你多少也得给我交点定钱啊!”老寡妇急道:“不然你若去了不再回来,或是住两日偷偷溜了,我找谁要钱去?”

果然是无钱寸步难行!温柔苦笑道:“交多少?”

“半个月租钱吧!”老寡妇心里算计了一下,摊开一只粗糙老手道:“三百五十文钱!”

温柔可不傻,万一这老婆子收了她的钱去,又转租给别人怎么办?因此也摊开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替门换把新锁,也得花不少钱吧!

老寡妇眨着眼瞅了瞅她,咕哝道:“小妞儿倒精明!”说着,她解下系在裤腰带上的一把钥匙,丢进温柔的手里,温柔则将身上剩的所有铜钱摸了出来,往她手里一塞。

“哎,怎么还不够一百文钱!”老寡妇拿手掂了掂,觉得重量不对,又数了半天,才发现上了温柔的臭当,顿时跳起脚就要骂人。

温柔此刻拿着钥匙已跑得稍远,听见她在后头骂人,只吐吐舌,回过头道:“身上带的钱不够,我一会回来补给你!”

第四十三章 化险为夷

生怕再次迷路而耽搁时间,温柔跑出小巷后,遇见人就问了路,辨清方向才往知味斋赶去,及至进了酒楼大门,殷勤的跑堂就立刻迎了上来,想将她往空桌上带

“我找人,你不用招呼我。”温柔说话的同时,目光已在店堂内扫了一圈,正犯愁不知道小环会不会躲到楼上雅间去,就看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趴着一个人,看那侧影,像是小环,可是身上穿的却是男人的衣裳,她心里不禁犯起了踌躇。

“小娘子,你找的人可是他?”跑堂见温柔的目光一直游移在那张桌上,不由陪着笑道:“他是你兄弟?小小年纪酒量倒不小,天未亮时进的门,开口就要三壶酒,我瞧见他一气全灌了下去,连菜都不吃,这下可好,没多会就醉倒了。”

温柔听跑堂的说这人是天未亮时进的门,心里不由一动,恰好此时趴着的那人换了个姿势,将脸歪过这边来,她一看,不是小环却又是谁?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这孩子真是够胡闹的,幸好她喝醉了乖乖在桌上趴着,要不然万一撒起酒疯,说起胡话来,那可了不得!于是赶紧上前推了推她道:“醒醒,咱们回家了。”

“唔?”小环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看见温柔,微微笑着唤了一声,“姐姐。”

温柔吁出一口气,庆幸小环年纪不大,扮男孩方便,否则说话声音就早露了馅,可是她怎么喝这么多呢?估计是想借酒消愁吧!这样也好,醉了就不会胡思乱想,感觉上时间也能过得快些,不然自己来迟的这三个时辰里,还不知她会等得如何焦急呢。

“快跟我回去,一家子人都在寻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大气性?娘说你两句有什么了不得?偏要偷了钱赌气跑出来喝酒!你才多大的人啊?就喝酒,要是染上酒瘾怎么办?”温柔见那跑堂的一直立在她身边旁观,不得不演上这么一出戏,否则半大的孩子,大清早跑来酒楼喝酒,实在是一件太奇怪的事了。

“唔?我娘呢?”小环酒还没全醒,但听温柔说起娘,立刻转着头四下里找她娘。

“在到处找你啊!差点没急死!”温柔一手掺起小环,就想往外走。

跑堂的在酒楼做事,什么样人没见过?别人的家事他也不想理会,但见温柔要走,却不得不拦住她道:“你弟弟喝酒还没给钱呢!”

“多少?”温柔暗自叹口气。

“一百八十文钱!”跑堂说话的时候,睃了两眼温柔和小环身上的衣裳,有些后悔自己早上没睡醒,稀里糊涂就给小环拿了酒,若是换成眼下清醒时,他会让小环先付钱的。

三壶酒就这么贵!温柔微讶过后也就了然了,毕竟她很清楚酒是拿粮食酿的,而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呢,酒自然就贵了。于是探手从怀里摸出块大约一两重的银子,抛在桌上。

跑堂眼都直了,这才叫人不可貌相!本来还担心这姐弟俩万一给不出酒钱,他该让他们拿什么来充抵酒钱,没想到温柔伸手摸出的就是银子!他当然不是没见过银子,只是银子从穿着略显寒酸的温柔身上取出来,挺教人吃惊。

能做跑堂的都是机灵人物,他脸上讶色一闪而过,立刻从桌上拾起银子,殷勤地陪了几个笑,就跑到掌柜那里去找钱了。

温柔等着他回来,将找回来的铜钱收起,又数出二十文赏了他,这才掺着小环继续向外走。不是她花钱大手大脚喜欢给小费,而是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酒楼一向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若是到时有人来追捕小环,就希望这两个钱,能让那跑堂的把嘴管严些。

不过怕什么就偏来什么,这简直已是条颠簸不破的真理了。温柔刚走到酒楼门前,就看到两名官差拿着张画像一路问过来。她心跳立刻加快,手脚发凉,直觉的认定这两名官差要找的人就是小环,很想找个地方先躲躲再说,只是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门口,再要退回酒楼里去,更显得奇怪,不得已,她只得掺紧小环,硬着头皮快步往外走。

“站住!”

温柔压根没走出几步,身后的官差就喝住了她。

镇定!事情还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时候不能慌,一定要镇定!温柔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转了身子,将小环掩在一边,脸上堆起略显惊惶的笑容道:“两位官爷叫住民女可有什么事?”

其中一位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官差,看见温柔的脸时,眼里露出了点色眯眯的笑容,只是碍于大街上不能调戏良家妇女,不得不强作威严地举着手中的画像问她道:“见过画像里这名女子没有?”

温柔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眼,假装很仔细的看了看画像,然后摇摇头道:“没见过。”

“那你走吧。”另一名瘦小官差挥了挥手,就想去问旁人,谁知那络腮胡子却不肯轻易放过温柔,指着她掺扶的小环道:“这个人是谁?把脸抬起来我瞧瞧!”

“这是我弟弟,早上同家里人吵了几句嘴,就偷了钱出来买酒喝。”温柔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掺住身子在微微发抖的小环,试图将自己的镇定传递给她。

小环虽然喝醉了,但是古代酒的度数本来就不高,又隔了三个时辰,差不多也醒了,只是双腿还有些发软,趔趄着站不稳,心里却是明白的,这时早就吓出一身冷汗,满心里都是恐慌,生怕被抓回赵府去,会被生生打死,若不是温柔死劲掺着她,恐怕这时她早就一**坐到地上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脸抬起来?”络腮胡子很不满,都想自己上前动手了。

若是等官差上来动手,肯定会发现小环情绪的异常,温柔连忙自己动手,一手捏住小环的下巴,故意将她的嘴巴挤得略歪,然后才将她的脸抬起来,在两名官差眼前一晃,陪笑道:“官爷,他喝多了,晕着呢!”

那络腮胡子看见小环的脸后愣了一愣,目光里明显流露出几分失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谢官爷。”温柔能感觉到小环紧绷的身子猛然一松,立刻手上加了把力,稳稳的将她扶住,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可是她忍笑忍得好辛苦,此刻虽然安全了,却也不敢笑出声来,憋得脸上表情曲扭成一团,简直惨不忍睹!

第四十四章 又误会了

两人默然无声地走过一条街,拐进一条小巷,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看看左右没人,想要开口,结果同时说出话来,彼此都没听清,不觉又相视一笑

“方才我差点被吓死了!”小环抚了抚胸口,犹有余悸。自昨天的事发生后,她一直形如槁木,整个人都完全失去了生气,没想到吃了刚才那一吓,倒稍稍回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泼,向温柔道:“姐姐,他们找的是不是我?我没瞧清那画像,只扫了一眼,觉得不太像。”

温柔好笑道:“自然不像!要不咱们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说话吗?不过我觉得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你,发式衣裳都是像的,就连你耳上往日常戴的银丁香都神似,偏偏只是人不像。”说着她忍俊不禁道:“你不知道一开始我吓得腿都软了,待看清那画像后,实在想大笑,只是不敢,憋得好辛苦!”那画像,不像也便罢了,画上的人偏还长着大脸庞,小眼睛,蒜头鼻,估计上千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那样丑的。

小环闻言嗔怪地推了温柔一把道:“姐姐你看见画得不像也不事先给我提个醒,害我吓个半死,酒都全醒了。”

“那两名官差直着眼珠子瞪我呢,那种情形下,我哪敢提醒你!”温柔忍不住拿手往她的鼻上刮去,没好气道:“再说了,让你在知味斋等我们来着,你倒好,竟一气灌了三壶酒下去!我是被事绊住去得迟了,你酒也差不多醒了,若是去早了,是不是还得雇两个人把你抬回去?”

“我……”小环低下头去,揉扯着衣角道:“我一个人害怕,想着酒能壮胆又能忘忧,这才……”

“好了,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温柔打断她的话,掺着她慢慢往前走。

惊险过后小环酒全醒了,神智也清爽多了,此刻想起重要的事,忙问道:“姐姐怎么是你来找我?你赎身出来了么?我娘呢?她在哪里?”

“你娘有事去办,让我先来找你。”大街上,温柔可不敢把刘嫂的事告诉小环,万一她冲动起来,做出什么蠢事,岂不是又搭上一个?只好拿话先敷衍着她,等回去再说,因此勉强笑道:“我赎身出来了,今后我们两个又能在一块啦。”

“真好。”小环是真心替温柔高兴,只是想起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又黯然神伤起来。

温柔怕她多想了,人又变回那种木木呆呆,不言不语的样子,教人看着心疼,于是连忙拿话岔开她的心思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那画像竟完全不像你。”

小环低头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想必官衙里请的画师太差,自然就画不像了。”

温柔在这世界里待了一段时间,早知道她们这样卖了身的丫鬟,是没有户籍的,只在主人家的财产单上留个名字和年纪,万一走脱了,府里必定要派个人去官衙里备报,将走脱之人的外貌特征细细描述出来,再请画师画张可供通缉的画像。虽不能像现代照像技术那样完全逼真,但大致的脸形、五官应该还是有几分相似,不至于差得这样离谱。因此她前思后想,也想不明白,小环的那张画像,为何如此不像,只得暗自猜测,难道是苏氏与李氏暗斗,特意为之,让人找不到小环?

猜是如此猜了,温柔自己也不信苏氏会为一个逃脱的小丫鬟费这么大周折,只得把疑惑压在心底,微微笑道:“还是刘嫂好心思,替你男装了出来。”

“是呀,娘很细心的。”小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洞,后怕道:“幸好他们也没有发现我打的耳朵眼儿,不然就惨了。”

想必是逃离了赵府,不必触景生情,何况府外的气氛轻松自由,不像府内那样需要小心翼翼,小环虽然神色还是很黯然,但毕竟还年轻,经受得起挫折,本性又活泼,这会总算肯多说几句话了,又道:“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府的吗?”

温柔摇摇头,说实话,这个问题她一直也很想知道。虽然刘嫂在府里待久了,与下人们相熟,但想要买通人将小环放出府,恐怕不是容易的事吧?谁也不敢担这么大的干系啊!

“我娘竟然想得出,将我藏在送水车里混出府去!”小环皱皱眉道:“她说她本想将我藏在粪车里混出去的,只是那个太脏臭,怕我受不了,她想来想去,想起每日大清早天还未亮时,总有人赶着送水车进府,车上水桶里装着城外的山泉水,是预备给主家煮粥泡茶用的,因这车每日都来一回,也没人仔细盘查,她就买通了车夫,将我带了出来。”

小环这一说,温柔才记起,似乎每日里总有人会提上两桶水到赵颜的院子里来,说那水是给姑娘泡茶喝的,她尝过,水质比普通的井水要清甜得多,没想到刘嫂竟能打起那辆送水车的主意,不禁叹息道:“她要是和你一起藏在水车里逃出来就好了。”

“那车只藏得下一个人,娘说她等天亮就能混出府来,教我别担心。”小环说着,心里略有些狐疑道:“难道我娘她没出来?”

温柔被她问得语塞,一时不知怎么答才好,恰好此刻已走到她租赁的那间房子所在的小巷口,便连忙带着小环往巷子里走去,道:“我在这里新租了房子,咱们进去再说话。”

小环看见温柔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胸口闷得慌,当下也只得忍耐着,静静的跟在温柔身后,往巷子里走去。

及至走到赁下的房子门前,温柔上前去开锁。隔壁住的老寡妇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守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居然飞快地打开大门,站到了门边,冲着温柔喊: “定钱呢!你还没交足呢!”

“啊——”温柔被她的大嗓门吓了好大一跳,无奈地苦笑了笑,将怀里揣着的铜板数足了数,交给她道:“这样够了吧?”

老寡妇将手里的钱数了两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够了够了。”不过她抬起头来看到温柔身后跟着的小环,不禁又眨了眨眼,诧异道:“咋又是个闺女?”

这眼神,还真毒!温柔黑线道:“闺女怎么了?婆婆,这是我表妹,今后她就住你那房里,还请婆婆多多照应她。”

老寡妇眨眨眼,悻悻然道:“还以为你私奔,要带个男人回家呢!俩闺女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一番话,说得小环无言,温柔哭笑不得。怪不得先前她接自己的话接得如此顺溜,答应不去左邻右居乱嚼舌头呢!敢情又是误会了!

第四十五章 被迫立誓

打发走了老寡妇,温柔拖着小环进了内屋,仔细关好门窗,这才转过身来,踌躇道:“小环,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但是你……千万要克制住自己,尽量冷静一点好吗?”

小环心里已经很忐忑了,此刻见温柔这个样子,更是慌了神,脱口就问道:“是不是我娘她出了什么事?”

温柔很为难的看了看她,最终还是将她早晨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出来,待说到刘嫂最后被押送去官府时,小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拉着温柔的衣袖连声问道:“怎么办?我娘她还有救吗?姐姐,救救我娘……”

温柔摇了摇头,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刘嫂还有救没有,但那谋害主家的罪名似乎很严重,赵老爷最后又被灌了大粪,想必不会轻易罢休,这样算起来,刘嫂很可能是九死一生温柔不能禁止小环哭泣,能做的也只是紧紧搂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拍着安慰她。

“别哭,只要人还在,就还能想法子,也许遇到天子大赦天下,还能放出来。”这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接连遭遇了两件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打击太过大了,真怕她承受不住,温柔只能给她描绘一个虚无的希望,让她心里好有些寄慰,不至于绝望。

“不可能的!”小环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无助地抓住温柔的衣裳道:“我知道我娘这次没救了……哪能那么巧……遇到什么大赦天下……娘……娘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别说胡话,你要是不活了,你娘为你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吗?”温柔真怕她想不开,用力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紧握住她的肩膀,凝望住她的泪眼道: “你娘还没死呢!你这个样子,能救她吗?”

“我还能怎样呢……”小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人完全抽空,腿一软就滑坐在地,哭道:“姐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们都没有法子去救我娘!或许……”她眼睛突然一亮,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往屋外跑去。

“你上哪去?”温柔一把将她拖回来。

“我去救我娘!我去府里求老爷夫人!我自愿回去替他们做牛做马,只求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娘!”小环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里有了希望,她喃喃道:“对了,求老爷去!他想让我怎样我都愿意,只要他肯放过我娘……”

“你疯了!”温柔听她这么说,心里哽得难受,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身子去换回刘嫂,可是这种希望怎么可能实现呢?即便赵老爷肯,李氏也不肯!

“放开我,我一定要去!”小环这时也不哭了,只闹着要走,执着无比。在她心里,是深信自己能换回娘亲的。

温柔几乎拉扯不住她,再这样闹下去,没准一个不留神,真让小环跑出去了,到时在大街上再闹一场,估计两人都别想活了,只得学着刘嫂那天扇她一耳光将她打醒的例子,狠狠一耳光甩在了小环脸上。

趁着小环捂着脸愣神的当儿,她堵着门压着声音坚定道:“你哪都不许去!我既然答应刘嫂会好好照顾你,就必须确保你的安全!你以为你做这样的傻事就能换回你娘吗?不能!刘嫂不是因为放你逃跑才被送官的,她是因为下毒才被送官!你这样傻傻的跑回去,还想求见老爷?二夫人先问你个逃奴之罪,打死你再说!再不然就屈打成招,赖你和你娘合谋下毒,将你也送去见官!你连见到老爷的机会都没有!你听见没有?给我清醒一点,我绝对不会看着你去送死的!”

“可那是我娘啊——”小环凄凄哭道:“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的!”温柔叹了一口气,承诺道:“我答应你,就算我无法保证能救出你娘,也会尽一切努力去尝试,试着将她救出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哭闹,而是冷静下来,配合我,帮我一起想想法子!别浪费我们的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懂了没有?”

小环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摇着头哭道:“我想不出办法,我一个小丫鬟,我能有什么办法呀?”

“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温柔现在的情绪也十分激动,她咬着指甲,想要控制住自己不停颤抖的身体,在内屋门边来回走动,绞尽脑汁的去想以前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剧,想想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主角们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劫狱?不行,那是找死!找个替身将人换出来?也不行,别说没处找人去,就算找到了,也是以命换命,害了别人!贿赂?对!这个法子可以试试,当官的不是多半都爱钱吗?就算不能把刘嫂救出来,总可以想法子试试能不能免了她的死刑吧?只要人没有立刻死掉,蹲一段时间大牢也没关系,起码争取到了时间,还能再继续想法子!

温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将想法细细说给小环听了,谁知小环立刻就将怀里揣的五六两散碎银子给掏了出来,哭道:“这些是我临走前娘塞给我的,只有这些,怎么够啊?”

是啊!的确不够!即便自己把身上的钱完全掏出来,十几两银子,当官的哪会放在眼里,想要买回一条人命,没有几百两几千两银子,想都别想!何况就算有银子,也未必找得见送财的门路。温柔又在屋里来回踱了半天,最后站到小环面前,紧盯住她道:“要不我先去外头打听打听情况再说?但是你千万不能胡来,不能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回赵府去,你能不能答应我?”

小环眼下完全六神无主,温柔说什么,她只能哭着点头答应,可是温柔实在怕她又冲动,自以为想到什么好主意就去送死,只得狠狠心道:“你发个毒誓!”

“好!要是我在姐姐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小环哭着立了誓。

温柔摇摇头道:“不行!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还怕好死不好死吗?你指着我发誓,说要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我就不得好死!”她明白小环的善良,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利用她的善良来束缚住她。

“姐姐——”小环怔怔的望着温柔,咬着唇,泪湿了满面。

“快起誓,我没工夫在这里跟你磨蹭!”既然决定要想法子救人,那自然越快越好,温柔性格中强韧果决的一面在此刻展露无遗。

小环被迫无奈,只得举起手来,哭着发誓道:“我要是趁姐姐不在的时候偷跑出去,姐姐就……就不得好死!”

第四十六章 县令丁忧

温柔逼着小环立了誓,心里也很难受,可是她现在分身无力,还有一堆事情要忙着去办,不可能守在小环身边,与她一起哀哀痛哭,只得出此下策,先稳住了她,脱出身来,才好出去打听刘嫂的事

好在老寡妇出租的房里家什都是全的,可以在床上先躺一会,养养神,毕竟小环已经一夜没好好睡过了。临走前,温柔再三嘱咐小环,不管谁来了也别出声,只在屋里歇着,她自己则锁了大门,急匆匆出了门。

衙门在哪里是很容易打听的事,温柔在大街上随意找了个面善的老头,就向他问路,谁知老头捋了捋胡须,咂巴着嘴道:“啥?衙门?你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要上衙门里去告状?”

“我——”温柔低头道:“是啊,要去告状。”

老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不过最终还是道:“你赶得不巧了,这状儿哪,没法告了!”

“怎么?”温柔微讶。

“听说县老爷前几日死了娘,赶回祖籍守制去了,新官未上任之前,衙门里哪来的人断案?”老头边说边摇晃着脑袋,叹息道:“说起来,这位县老爷的运气可不怎么好,刚上任不满三个月,就得回乡丁忧守丧,这一耽搁,又是三年……”

温柔闻言心内已是大喜,哪有空听他唠叨那县老爷的前程问题,忙问道:“这么说,想要告状,还得等新官儿上任?那新官什么时候才能上任?”

“这可说不准了,总要等朝廷调度,快则一两个月,慢则三四个月,都没个准数儿!”老头被打断了话,原本有些不高兴,但看温柔问得急,心想她大概真有什么急状子要告,这才耐着心替她解说了。

一两个月?一两个月也好啊!总算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温柔欣喜道:“谢谢老丈。”

老头纳闷呢,这女子不是说要告状吗?怎么听见县老爷丁忧了,反倒一脸喜色?不过路人的闲事他也没空管,摇了摇头就想转身走开,谁知温柔走了两步,一想不对,又连忙回转身来拦住老头道:“老丈,再借问个事,既然衙门里已经没人断案了,那我今儿个早上,怎么还看见两位官爷拿着画像拿人呢?”

老头抬起眼皮瞅了瞅温柔道:“不是还有县尉老爷么?专管治安缉盗之事。”

头痛!这些古代官吏的人事她可完全不清楚,不由又紧张起来,问道:“若是有犯了事的人,被关押在大牢内,却还未被审过,会不会直接就处斩?”

“还未被审过?那就关着呗!什么时候新官上任了再审,审过了再斩,人又逃不掉!”老头似乎有点激动,拱拱手道:“当今天子可是个明君!年前才下过旨意,不许各地官员草菅人命,凡有犯了死罪的,只要不是谋逆和杀人无算的江洋大盗,都一定要详细审清楚了才能处斩!”

明君啊!温柔以手加额,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再细问道:“这么说这县尉老爷只管拿人?不管断案?”

老头点点头,慎重重复道:“只管拿人,不管断案!拿了人就往大牢里一丢,死活不论!话说回来,这蹲大牢的滋味可不好受,要是挨不过的,就算死了,也只推犯人有宿疾,禁不住苦,压根没人敢管。这每年蹲在大牢里死的人,可比处斩的要多得多!”

温柔一听这话,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心里咒骂道:这算什么明君?亏自己刚才还夸他呢!没想到他只体恤那些有可能被判错了案的死刑犯,却不管不顾那些没犯死罪,却要在大牢里活活送命的犯人。这这这,这简直就是昏君的做法嘛,办事情不抓重点,只注意芝麻绿豆大的小处!

她方才还庆幸着赵府把刘嫂送了官,没有直接在自个府里打死,这下看来,是死罪暂时可免,活罪却难逃了!别管刘嫂最后有没有运气逃出生天,起码她在大牢里暂待的这几个月,就绝对过的不是人日子,很有可能生不如死!

温柔心里乱糟糟一团,只是站在这大街上也没法仔细思谋,最后只得再次向那位耐心很好,却又被她问得目露疑色的老头道了谢,急匆匆走开。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多拦了几个人打听县老爷丁忧的事,直到确信刘嫂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才拖着疲乏的脚步往回走。

路上看见有小贩卖蜜合髓饼的,温柔没有尝过这东西,又想起小环和自己都大半天水米未进了,便摸出十几枚铜钱,买了些饼,拿干荷叶裹了带回去。

进门看见小环哭疲了,红肿着眼皮睡倒在床上,想是正在做恶梦,身体微微有些抽搐,但做恶梦也是在睡觉,温柔不忍心叫醒她,只将髓饼搁在桌上,又锁门出去买米挑水。直到熬出一锅薄薄的米粥,眼看着太阳就快落山了,她才将小环叫起来喝粥吃饼,并把自己打听到的事细细说给小环知道,只是隐去了那老头所说的狱中日子难熬之事,不想让她太过忧心。

“这么说我娘还有救?”小环眼里透出一抹希望的光。

“是啊,还有救,所以你得吃饱了,才有体力替她奔波。”温柔一面劝她多吃点东西,一面道:“我想过了,在新官上任前这段日子,我们先想法子挣点钱,打点一下狱卒,让你娘在里头不至于过得太煎熬,回头再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救她出来。”话虽这么说,温柔心里实在没底,一来不知道赵府会不会特别“关照”刘嫂,二来古代又没有彩票可买,一二个月的时间,能赚点钱来打点狱卒已经很勉为其难了,哪里够打点县令?

“嗯!姐姐,我一定帮你多做活,赚够了钱,去救我娘出来!”小环说着,大大咬了一口髓饼,又赞道:“这饼真好吃,肥美甘甜,一定很贵吧?姐姐今后不要买这样贵的东西给我吃了,能有点清粥小菜填饱肚子我就很满足了,多省两个钱,我娘就能早日出来。”

温柔看了看心思单纯的小环,突然觉得手中的饼实在难以下咽,她暗叹了口气,轻抚了抚小环的发,这才端起碗来喝粥,心里暗想: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四十七章 稳定家人

当天夜里温柔要回家,但小环从没有一个人在外面过夜的经历,突然叫她独自睡在这陌生的房子里,她心里害怕,温柔只得嘱咐了她几句,将她托付给隔壁的房东老寡妇,这才锁了门往回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除了道路两旁的纸窗里露出的一点昏暗不明的灯光外,就只有初升的月亮洒下的淡淡清辉可以借来辩路,好在这次温柔没有迷路,一脚高一脚低的,总算摸回了如花的家,进门就看见正坐在桌边吃晚饭的母子俩。

“姐,你回来了!等你一个多时辰了,吃饭吧?”温刚看见她进门,立刻放下了筷子,准备站起身给她盛饭。

“你快吃,不用管我,我吃过回来的。”温柔说着,将剩下的一块蜜合髓饼放在桌边,再看看桌上的菜,有肉有汤,这才点点头,边坐在桌边看着他们吃饭边暗思寻思了一会,开口道:“我找了新的住处,明儿一早就搬家吧。”

“搬家?”温刚对此事毫不知情,自然十分讶异。

如花娘也吃了一惊道:“你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了?”

“嗯,地方还挺宽展的,先搬过去住一般时间。”温柔在犹豫怎么对他们说小环的事,今后时常要见面的,瞒也瞒不住,于是隐去了小环的逃奴身份,只推说她是赵府旧识,赎身出的府,只是她娘如今遭了事,她一个人在外面孤单单的无依无靠,因此要在家里住段时日。

“好啊!”温刚听见小环同他差不多年纪,多了个玩伴,高兴还来不及。

如花的娘却胆小怕事,用筷子敲了敲温刚的碗沿,喝令他快点吃饭,不要多管大人的事,随后踌躇了半日道:“别人家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多管吧。”

温柔淡淡瞟了她一眼,垂下眼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环的娘在府里时没少关照我,现下她出了事,托我照看女儿,我怎能不管?”

“那她究竟遭了什么事?要紧不?”如花的娘还是不放心,想问个仔细。

“三言两语说不清,娘你还是不要多管了。”温柔将话推了回去,又慎重道:“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事先嘱咐你们,到时若有人来找小环,或是问起她娘的事,你们只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两个人,推不知道就完了,别的事,有我来应付。”

温刚闻言连连点头,承诺道:“姐,你放心,这事我记下了,一定不会说的。”

如花的娘却沉默了,心里估摸着事态严重,不放心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怎么七上八下慌得很哪?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温柔见她缠问不休,索性将事情往大里说,吓吓她也好,免得她不当回事,到处乱说,于是点头道:“是大事,若是让人知道我们与她们有关联,怕是要掉脑袋。”

“啊——”如花的娘一听,顿时慌了,手里的饭碗差点没砸桌上,颤声道:“儿啊,这事咱们不能管啊!听娘一句劝,赶明儿找个地方搬了,让她们找不见也就算了,可不能为了旁人的事,搭上咱们一家的性命,何况你弟弟还这么小……”

“娘!”门窗都关着,但为了防止隔墙有耳,温柔还是强压着心里的怒气,放低了声音,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她沉声道:“旁人的事是不该管,可是小环与我情同姐妹,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她的事我还是要管的!只要你紧着口不乱张扬,别人是不会知道的!”

说着,她又紧盯着温刚的脸道:“弟弟,你记好了,咱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当那些帮助过你的人遇到困难时,只要力所能及,总要帮他们一把,这样今后万一你落了难,才有人会帮你!当然,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杆衡量是非的秤,知道哪些善良的好人应该帮,哪些大奸大恶之徒不能帮。不过这种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日后姐姐会送你去念书识字,等你念的书多了,自然会懂得这些道理。”

这番话,实是温柔的心里话,虽然从表面上看来,小环和刘嫂对她并没有什么大恩情,但没有她们,她就根本赚不到钱,赎不了身,更重要的是小环最初见到她时就毫不吝惜送出的友情,对置身于白眼和嘲讽中的温柔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这份情意,价比黄金,她必须珍惜。

“姐,你要送我去念书?”温刚的眼里简直能放出光来,兴奋得脸都红了。

“嗯,等日子稳定下来,就替你找个好先生,多念点书,将来也能有条好出路。”不论在什么年代,多读点书都不是坏事,相信有她在旁留神着,温刚不至于念成迂腐的书呆子吧。

“你们姐弟俩……真是……”如花的娘急得要死,偏又插不下话去,但听见温柔肯供儿子念书,心里不免也有几分欢喜,她现在的心态,真正是哭笑不得,却还想着再劝女儿两句,语重心长道:“柔儿啊,你……”

“娘!”温柔再次打断她道:“我做事自然有分寸,你就不要再多管了!但是我嘱咐你们的话,一定要记牢了,死也不能往外吐露一个字!”

温刚连连点头,但是望向温柔的目光多少有点疑惑,觉得自己的姐姐有点变了,变得他几乎都快不认识了。从前家里若有什么事,娘怎么说,姐姐就怎么做,从来没有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但眼前的姐姐,说话行事利落果断,比娘还有主意的样子。温刚突然觉得这样的变化其实也不坏,毕竟娘说的话,总是家长里短的唠叨,他不爱听,可是姐姐说的话,他虽然有些不明白,却越发觉得高深有理。

如花的娘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女儿,忽然想明白了,原来这个家,从女儿自赵府赎身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她在当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是没什么主见的妇道人家,连儿子都养不活,既然现下女儿能挣钱,能养活家里,还能供儿子去念书,那么维持这个家的重担,就让她去挑吧!自己早就挑累了,也该歇歇了!何况不听她的话又能如何?和她大吵一场,还是到处去张扬小环的事?罢了罢了,最后只会闹到自己家破人亡!

她叹了一口气,瞧见温柔带着询问的目光向她望来,只得点点头,答允守口如瓶。

第四十八章 草草搬家

搬家是件劳累的事情,当天夜里,温柔就同如花的娘将一些细软东西收拾了出来,租赁的房子里有现成的家具,因此家里那些粗笨的家什,温柔就不打算要了她原本预备第二天早起,趁着街坊四邻还未起身的当儿,先悄悄把家搬了,好不走漏消息,结果前一天奔波的太累,早上竟睡迟了,等她起来,屋门口已经围了一堆旧邻,在同如花的娘唧唧喳喳说个不休。

“温妈妈,你们要搬家啊?”

“是啊!只是屋里这些家什太笨重,带不去,为此才请大伙来瞧瞧,你们若有用的,随便给两个钱,就搬去使吧!”

“听说你们家女儿赎身回来了?”

“难得赵家老爷和夫人的恩典,许她原价赎了身!昨儿个才回来。”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突然就要搬!你这是离了咱们这条穷巷子,享女儿的福去罗!”

“孙妈妈,瞧你这话说的!我哪有享福的命?不过是苦挨日子罢了。”

“你可别这么说,我瞧你们家女儿哪,就是个有福的,生得那好模样,人又聪慧,将来指定嫁个好人家!”

“可不是?就说咱们这巷子里,卖儿卖女的可不只有你家,你倒是听见谁家小子姑娘有钱赎身出来了?定是你女儿乖巧,在那赵府里做得好,受了赏,这才得了出头之日!”

如花的娘同街坊聊起天来,声音倒是又响又亮,温柔简直没法将她同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举止局促的妇人联系到一块。听了这些话,她急得赶紧穿好衣裳,从里屋跑出来,将她娘拉进屋子,压低声音恼怒道:“昨儿不是说好了,早起悄悄的走,你怎么倒招了这么些人来!”

“我这不是想卖了屋里的家什,多少换两个钱贴补家用吗?”温妈妈想不明白,搬个家而已,女儿为什么不让声张?她心疼那几个钱,早起见温柔睡得香,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妨碍,就自作主张叫了人来。

“你!”温柔气得胸口憋闷,可是屋门口围了那么些人,有些话实在没法说,何况人已经叫来了,就算这会统统轰走,消息也已经走漏了,都怪自己,昨天没加重语气嘱咐她千万不能声张!现在后悔也晚了,只得撂开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随她处置去。

街坊邻居们进了门,四处看了看,这个说要桌子,那个说要床,须臾就将东西分配尽了,又有人向温柔搭话道:“几年没见,你倒是长成大姑娘了!瞧这模样,俊得跟朵花儿似的,你娘替你许人家没有?若是没有,嫂子替你做个媒吧?”

温柔瞅了瞅那妇人满嘴的大黄牙,勉强挤出一抹生硬的笑,随后就转过脸去,假借着同温刚说话,不搭理她了。

妇人见温柔不答话,脸上讪讪地下不来,只得又转头向温妈妈搭话道:“你们这是要搬去哪啊?”

温妈妈刚想答话,却感觉身后被人紧扯了两下衣裳,只得将已经挂到舌尖上的话又咽了下去,含糊道:“远着呢,远着呢……”

那妇人接连受了两次冷遇,愈发尴尬,只说了一句,“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老街坊。”就扁着嘴扭头去了。

好容易打发走这一屋子人,温柔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再看看温妈妈手里捏的那一百多文铜钱,更是摇头不已。对她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浪费了这一大早上,就为了这一百多文钱,还泄了不少事情出去,值得吗?

温妈妈一见温柔变了脸,心里立刻忐忑起来,她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可不知为什么,现下只要女儿一沉脸,她心里头就慌,这情形,跟她丈夫在世时,她看见丈夫沉脸就惶恐一式一样!

“娘,这事你既然做了,也就罢了。”温柔看见她那陪小心的模样,心里暗叹,也不想再说她什么了,只是嘱咐道:“现下有两件事,你可得依着我的话做,再不能错了!”

“你说,你说!我依你就是!”温妈妈见女儿松了脸,立刻有了笑模样。

“刚儿,你也过来听着。”温柔将在一旁啃髓饼的温刚叫过来,接着道:“这第一件事,就是今后若有人打听我嫁了没有,你们只说已经许了人家,就是上回让娘替我赎身时编的那番话,说定了明年的日子才成亲。”

温妈妈和温刚点点头应了,温柔又道:“再一件事,就是小环同我们住在一起,得给她改个名,就叫小喜吧,搬过去之后,街坊若问起,就说她是我表妹,若是街坊之外的人问起,你们别搭理。”

两人答应了之后,温妈妈细想了想,又有话说,先瞧了瞧温柔的脸色才道:“这两件事都依你,只是说你许了人家,那今后谁还会上门提亲?你总不能终身不嫁吧?”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没准明年,咱们就不在这城里住了。”温柔说完就转身忙着收拾起东西来,她早就打算离开这里了,离赵府,离那些曾经认识如花的人越远越好,只是暂时被刘嫂的事绊住了脚,走不得。

忙碌了一早上,总算将细软都搬进了新居,眼瞅着中午巷子里没什么人,温柔才将小环从老寡妇屋里叫了出来,让她见过了温妈妈和温刚。温柔又将自己搬家时想到的一些注意事项,细细说给三人听了,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暂时安下心来。

这世界穷人家里没有吃三餐的习惯,往往是早起做一大锅饭,巳时左右吃了,到午后申时左右,再将剩饭热热,又是一顿。温柔吃惯了三餐,小环一直在赵府里待着,吃的顿数也多,不习惯这种两餐制,恰恰温刚身体虽好了许多,却还是需要多补充营养,温柔便决定日后家里一律吃三餐,米菜由温妈妈去买,她动手做。

毕竟温柔是厨师出身,再简单的菜,做出来味道和普通人做的也差别甚大。这一顿午饭,她只是简单做了个锅塌豆腐,炒了个肉丝白菜,就将温刚吃得连声呼好,足足填了两大碗饭下肚,而温妈妈则在那里边吃边心疼炒菜的油,毕竟这里可食的素油只有麻油、杏仁油、蔓菁子油、苍耳子油、乌桕籽油等数种,而且产量都不大,金贵的很,若是荤油,常见的也不过是猪油一种,价钱也不便宜。

第四十九章 再卖食单

搬完家整三天了,温柔接连跑了三回衙门大牢,塞给狱卒三四两银子,结果他们只答应帮她照看一下刘嫂,连人影都不让她见,她每回只得失望而归回家,看到小环那张殷切期盼,充满希望的脸,心里更是难受,偏偏苦于没有门路,实在无法可想。

再这样坐吃山空下去可不行,不但筹不够钱贿赂狱卒,就连自家的生活,到时都会变得困难起来。想做生意吧,没有足够的本钱,摆个食摊倒是可以的,但这样赚钱的速度缓慢,就压根救不了刘嫂了,想来想去,温柔咬咬牙,准备再去卖一次食单,不过这种生意,只能偶一为之,她并不想长做的,虽然来钱又快又多,但她未来的生活,就指着脑子里这些食单了,要是都流传了出去,她今后怎么办?

再次踏进知味斋的门,那跑堂的倒灵醒,还记得温柔,虽然诧异她今日怎么又换了未出阁的少女妆扮,却也不问,只赶着招呼她入座,温柔摆摆手,说自己找掌柜的有事相商,跑堂吃惊的打量了她片刻,才赶着去请掌柜了。

温柔说明自己的来意后,知味斋掌柜那张傲慢的脸变得还真够快,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不但将温柔请进雅座里仔细商谈,还赶着让跑堂的去厨房传了几个菜,请温柔尝后指点指点。

温柔是来做生意的,也不同他客气,随意夹了一筷鲤鱼放入嘴里,她当即就皱了眉头,怎么这么难吃!酸酸甜甜是有点西湖醋鱼的味道,但是这酸甜味却压不住那股鱼腥味,她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

“怎么?这鱼味道不好?”看见温柔皱眉,知味斋掌柜自己夹了一筷,尝后咂着舌道:“我这酒楼里的厨子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不少吃客就是冲着这道鱼来的,一尾得卖一百文钱哪!”

一百文就这味道?温柔苦笑了,她知道这里的鱼卖的价格都很高,一整条活鱼,市场上就得卖上好几十文钱,进了酒楼包装一下再上桌,肯定价更高,只是味道她实在不敢恭维,只得苦着脸道:“太腥。”

“腥?吃鱼不就吃个腥味儿么?”知味斋掌柜有点不以为然。

温柔这是铁了心要在这里露两手,一会食单的价钱也能卖高些,便向那掌柜道:“能不能将厨子请上来问问,他是怎么做这鱼的?”

知味斋掌柜一眯眼,原本拒绝,可是再想起上回刘嫂卖他的五道食单,做出菜来味道着实绝妙,这几天里可替店里招徕了不少食客,想必温柔也不至于贪他酒楼里这做鱼的法子,便让人将做这道鱼的厨子叫了进来。

厨子倒是乐呵呵的极好说话,进了雅间后,尝了一筷自己做的鱼,笑道:“味儿没差啊!我照常现杀活鱼后,入锅氽一下,浇了糖醋汁子在上头就成了!这做法说起来简单,只是用的鱼需极新鲜的,氽的工夫短了不熟,长了鱼肉就不鲜嫩了,极讲究的。”

做法果然好简单,怪不得一股子腥味呢!温柔想了想道:“能不能借厨房一用?我也做道糖醋鱼吧。”

“好,好啊!”知味斋掌柜正想尝尝温柔的手艺呢,当即抚掌而起,侧过身道:“请!”

温柔跟着他进了知味斋的厨房,一群男性厨子和杂工瞪着眼瞧她,她反正不是古代女子,不怕让陌生男人看,只顾着低头看灶台边上搁的调料。

因见这里油还是挺多的,她就不替这掌柜的节省了,立刻挑了一条鲜活的鲤鱼,洗剖干净,在鱼身两面都剞出月牙花刀后在鱼腹内洒盐稍腌了一会,随后用蛋清和粉面调糊,均匀地抹在鱼身上,又倒了不少油入锅,烧旺后倒提着鱼尾,入锅去炸。

等到整条鲤鱼炸成金黄色,温柔立刻将鱼出锅装盘,又在锅内留了少许油,依次抓了灶旁调料往锅里放,勾芡出糖醋汁后,再淋上热油,迅速浇在鱼身上。不过须臾工夫,一道喷鼻香的糖醋鲤鱼便做成了。

“掌柜,尝尝吧。”温柔笑着将筷子递给他。

知味斋掌柜早在旁抽着鼻子急不可耐了,忙接过筷子夹起鱼肉尝了一口,只觉这鱼外焦里嫩,酸甜适口,偏偏尝不出什么鱼腥味,满嘴里都是鲜嫩酥香,不禁大声赞好!又让厨房内的众位厨子分别尝了,众人俱都点头不语,望向温柔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惊奇。

“好手艺啊!真是好手艺!”知味斋掌柜不绝赞着,但想起方才温柔用的油,又觉得有些肉痛,抽了抽脸上的肥肉,向跑堂的道:“要涨价!这道糖醋鲤鱼要涨价!就卖一百五十文钱吧!”

真是生意人本色!温柔好笑道:“这道鱼的做法,就送给掌柜了,不算钱。”

“好!好!”知味斋掌柜嘴里谢着,但看温柔那副沉稳自信的模样,知道她绝对不是好糊弄的,心里知道接下来她要是卖食单,必定涨价,于是脸上的肥肉又抽了数抽,将她再次请回雅座,搓着手赔笑道:“不知姑娘的食单,打算卖多少银子啊?”

“我只卖五道食单,今后可就不做这买卖了。”温柔喝了一口茶后笑道:“掌柜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别嫌我要价高。”

“这个——”知味斋掌柜脸上的肥肉简直要抖起来了,但想到有了特色食单后,自己店里的生意会兴隆数倍,不觉咬咬牙道:“姑娘还是请先说个价吧。”

温柔低头想了想,笑着比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知味斋掌柜想起上回五道食单刘嫂卖了三十两,这次价格虽涨了点,但免费学了一道糖醋鲤鱼,也不算亏,这才放下了心,满脸堆笑道:“行啊!我就不还姑娘的价了,五十两就五十两吧!”

“是啊,五十两。”温柔见他没立刻跳起来,心里知道他是误解了,于是手里轻轻转着茶杯笑道:“卖一道食单。”

“什么!”知味斋掌柜一听这话,果然胖大的身子立刻就跳了起来,脸上肥肉抖个不停,颤着声道:“姑娘,我小本生意,经不得吓!这一道食单就卖五十两,我可买不起啊!”

第五十章 上门寻人

一个时辰之后,温柔怀里揣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被知味斋掌柜从酒楼里恭送出来跑堂的站在胖掌柜身后,目送温柔远去后咂舌道:“掌柜,这么大价钱的食单,你还真买啊?”

“蠢货!”胖掌柜心里原本就在肉痛,跑堂的这么一说,他转过脸去劈头就骂道:“你不知道上回买了她五道食单,这几日每天都能多赚十几两银子吗?这二百两银子,花得值!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本了!”他脸上肥肉抖啊抖,不停口的说着,也不知是在向跑堂的解释,还是在自我安慰。

“那,掌柜的给我涨点工钱吧?”跑堂的笑着涎过脸去,结果挨那胖掌柜啐了一口道:“好吃懒做的东西!就见你吃的多,你还想涨工钱?干活去!”

温柔自然没听见胖掌柜同跑堂的那段对话,她此刻走在街上,心里正乐呢!没想到这漫天要价的事儿,她如今都学会了,这还多亏了知味斋掌柜方才对那道糖醋鲤鱼坐地起价的提醒。想当初她在赵府时,急着想出来,一道食单一两银子她都肯卖,现在真的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广阔,二百两银子,对穷人来说可能是数辈子都攒不下的一笔巨款,可是对知味斋掌柜这种做生意赚得钵满盆盈的成功商人来讲,实在不算多,用不了一个月,买食单花的钱他就赚回来了。温柔心安理得的敲诈了他一把,就当是劫富济贫啦!

在肉摊上切了一斤猪肉,又买了点猪脚猪肝,温柔拿草绳提着,兴冲冲就往家里走,谁知刚转进小巷,就见自家门口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瞧那身形,倒像是赵府的管家,另一个则是官差打扮,她心里一惊,急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温妈妈站在门前与这两人搭话,一副惶惶无措的模样,看见温柔回来,就仿佛见到了救星,忙拉过她道:“柔儿啊,你回来得正好……”

“娘,这些东西你先提进屋去。”温柔打断她的话,将手里提的东西交给她时,暗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这才转头向着找上门的两人笑道:“赵管家,您怎么找到这来了?还有这位官爷,怠慢了,快请进屋吃杯茶吧。”

“不了。”赵府管家看了看温柔道:“来找你是想问件事。”

“什么事?管家只管问!”温柔口里答得爽快,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忐忑,不过好在这次跟着赵府管家上门的官差不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那两人,她总算不用怕被认出来。

“小环有没有来找过你?”赵府管家扑了扑衣袖上的灰,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温柔的反应。

“小环?”温柔一愣,讶然道:“府里未嫁的丫鬟都不许出门,她怎会出来找我?”说着,她又笑道:“正想找管家打听呢,我赎身那天,刘嫂闹出那么大动静,也不知连累到小环没有,她如今可好?总算是姐妹一场,我出了府,这几日倒怪想她的。”哎,扯谎真不是容易事,太费劲了!

听温柔这么一说,赵府管家的眉头拧成了川字,踌躇道:“你当真没见过她?”

“瞧您这话说的,我若是见了她,怎会瞒着您?”温柔说着迟疑道:“该不是小环出了什么事吧?”

“她?”赵府管家一甩袖子气呼呼道:“逃了!累得我们寻了几日,都没寻见!”

“什么!她逃了?”温柔大惊失色道:“这丫头怎么这样傻?就算她娘干了糊涂事儿,她也不该跟着糊涂啊!她这样一个从没出过府门的女孩儿,能跑到哪去啊?万一被拍花的迷了去,可怎么好!管家,她想必是心里害怕,若是找见她,求您千万帮着说两句好话,求求夫人,饶她这一回!”

赵府管家瞄了她两眼,不接她的话,只道:“二夫人想着你素日同她要好,让我寻你问问,谁知你竟搬了家,我问了许久,才寻到这里来!你倒是说说,你没事搬什么家?不是说赎了身就要嫁人的吗?”

问到点子上了!温柔心里有点慌,好在这问题她早已经考虑到了,有应对的法子,于是低下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那……那人是个经商的……接了一单生意出门去了,因此择定了明年开春的日子再过门。临走前,他瞧着我家住的屋子太破旧了,就给赁了这间房先搬过来住着,原说是等他回来,再给我娘和弟弟买下个住处儿,倒没想到管家会来寻我。”

赵府管家从她的言行里丝毫寻不出破绽,更想不到这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会有如此沉着的心性,扯出一套滴水不漏的漫天大谎来,只当她是真不知道,摆摆手,就想走。但他身边随同的官差却不乐意了,止住他道:“费了这么大半晌的工夫,就这么白跑一趟?”

“那官爷的意思如何?”赵府管家忙陪着笑,不敢得罪他。前几日,二夫人让赵康去衙门找画师描出小环的画像,谁知赵康对那画师不甚恭谨,还将二夫人赏的润笔钱给昧下了,结果那画师一气之下,就画了张压根不像的画像来充数,赵康回去交差时也不说,待寻了好几日没寻见人,二夫人才发现这挡子事,让人将赵康拖下去打了五十板子,差点丢了命!他可不敢再倚仗身份,重蹈覆辙了。

“既然来了,就进去搜搜吧!”官差一挥手,推开温柔,就往门内闯。

温柔心里大急,虽说她出门时嘱咐小环待在隔壁老寡妇房里,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照着做,这万一被搜出来,可怎么是好?但事到如今,她也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官差身后,陪着他搜,嘴里还得不时的同赵府管家搭着话,关切地询问小环的情况。

官差里里外外,楼上楼下仔细搜了一回,结果除了温柔的家人外,连鬼影子都没有瞧见,只得将温妈妈和温刚叫出来,拿着小环画像问他们有没有见过。

温柔在旁一看,大吃一惊,没像到这次的画像,同小环竟有六七分像,但她心里着急,嘴上又不能说,好在温妈妈和温刚早被她“调教”过,各自摇着头都说没见过,虽然他们的神态略有点惊慌,但古时候百姓都纯朴,见了官差就说不上话的大有人在,这种神情反倒更加自然,那官差也没寻出什么破绽来,只得掉头与赵府管家往门外走去。

“坐着歇会吃杯茶吧?”温柔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不得不虚留他们,眼见赵府管家向她摆摆手跨出了门槛,她正想关上大门缓缓神,谁知却听见那官差又敲起隔壁老寡妇家的门来,一颗刚落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有惊无险

“开门!开门开门!”官差大力拍着门,那碰碰的声音仿佛撞击在温柔的心上一般,搅得她越发忐忑不安。

“谁啊?把我家门拍这么响,撞丧啊你!”老寡妇急急从屋里出来,开了门就想接着骂,谁知入眼就是官差那一身显眼的捕快服,总算及时煞住了嘴,陪着笑道:“官爷,找老婆子有啥事啊?”

官差狠狠瞪了她一眼,将手里的画像提到她眼前道:“看仔细了,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老寡妇眯着眼辩了半天,咂嘴道:“有点眼熟!”

温柔躲在门后听见这话,差点吐血,真想跑出去捂住她那张嘴,忍了又忍,总算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听赵府管家惊喜问道:“在哪见的?快说!”

“我想想,让我想想——”老寡妇叹着气道:“这人老了啊,脑袋瓜子就是不好使了!”说着,她又仔细看了半天画像,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说!”官差都快被她磨得没脾气了,温柔的心也吊在了半空中。

“这姑娘不是斜对门李家的三闺女么?”老寡妇赞道:“像!画得真像!”

“那家?”官差拿手指着斜对门一户人家,问道:“是不是?”

“对,就是他家!”老寡妇点点头道。

官差一转身就想上前去拍门,谁知老寡妇慌忙拉住他道:“官爷,你上哪去?”

“搜人!”

“啥?死人你也搜!”老寡妇一吃惊,就忘了忌讳,呸呸啐了两声才道:“李家三闺女前半年得急病没了!官爷,你们寻一个过世的人做什么?”

“噗嗤”温柔实在没忍住,喷笑了出来,幸好隔着门,她的笑声又低,因此没让人发现,只听得那官差气得破口大骂了一阵,而赵府管家则在旁一个劲的劝他消消气,老寡妇也赔笑说着好话,乱了一阵,那官差也便罢了,瞪了老寡妇一眼,就拂袖而去。

温柔听他们走得远了,悄悄开了门出来一看,见老寡妇正倚在门边上就着太阳光儿穿针引线呢,嘴里还含糊咕哝着什么,走得近了,才听清她原来是在咒骂那官差。

“多谢婆婆。”温柔连忙向她道谢,她当然没傻到认为李家过世的三闺女真同画像上的小环长得相似,也知道这老寡妇的眼睛毒着呢,没道理认不出那画像上的人是谁。她即认了出来,还替小环遮掩,这份人情就大了。

“谢?你谢我啥?”老寡妇装起傻来,只推不知,又衲了两针鞋底,才翻着眼瞅了瞅温柔道:“不知怎的,觉得腹内有些饥饿。”

“婆婆想吃什么?我去替你做吧!”老寡妇装傻,温柔也不点明,这事就算混过去了,反正那官差也不至于再回头来搜人,算是又闯过一关。

“老罗,牙都掉光了,啥也嚼不动,倒是你昨儿个拿来的那芝麻凉团,我尝着味道不错。”老寡妇眯着眼又继续衲鞋底。

“这个容易,我回去就做。”温柔笑应着,又不放心地往屋内张望了两眼,刚巧看见小环也探着头悄悄往外看,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有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回到家,温柔正要下厨去做凉团,却被惶恐的温妈妈给一把扯住,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看那画像上的人,真像小……小喜……”

“娘,方才你啥都没说吧?”

“没,没来得及呢,他们刚上门,你就回来了。”

“那就好。”温柔放心一笑道:“没什么事,别慌张,今后口风再紧着些,不会惹出什么祸事的。娘,你放心吧。”

“可是……”温妈妈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想问个清楚。

温柔叹口气道:“娘,别可是了,我现下去做芝麻凉团,你帮我把买回来的猪脚收拾出来,晚上我做酱烧猪蹄。”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起来,午饭过后,小环将芝麻凉团带给老寡妇,再回头来找温柔时,手里拿着件厚厚的棉衣,眼瞅着温妈妈进厨房洗碗,温刚回屋去临温柔买给他的字贴了,便低着头将棉衣递给温柔道:“天渐凉了,我想着娘在大牢里没吃没穿,因此这两天赶着衲了这件棉衣,姐姐能不能想法子替我带给她?”

温柔伸手接过,见棉衣上的针脚虽有些歪斜不平,可是缝得密密麻麻,十分结实耐穿,微微一笑道:“我说你这两天怎么没精神,日夜都赶着缝这棉衣了吧?别熬坏身体!”

“也没怎么熬,反正我闲着也是淘气。”小环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人也成熟了许多。

温柔叹息着轻抚了抚小环的发道:“我试试吧,刚巧芝麻凉团我也多做了些,一起带给你娘去。”

话是这么说,可是接连三天往大牢里跑都没有瞧见刘嫂,温柔也无可奈何,好在今天卖食单多赚了点钱,最多破点财,反正她每回塞钱给那些狱卒,他们都肯收的,不让她见刘嫂,大概是嫌钱少,不过管大牢的狱卒也真够多的,她贿赂他们的那点银子,分散到各人手里,当真不够塞牙缝的。

这次,温柔事先去钱庄兑开了一张百两银票,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要付三两银子的手续费!这下亏大了,两张百两银票,兑换开来就一共得损失六两银子,够小户人家半年的生活费了!而且兑开的现银,她带在身上也有麻烦,九十七两银子,按她在现代时使用的斤两来算,其重量大概有六七斤,不过幸好这个问题她事先就考虑到了,来的时候带了个包袱,取了银子,往包袱里一塞,挎在手腕上,神色平静的走出钱庄。

她先将这些银子拎回家,偷偷藏在了阁楼上,只取出三十两,同小环做的棉衣,还有芝麻凉团一起包起来,放进包袱里,才提着再次出门,往衙门大牢走去。

因这几日去的次数多了,狱卒们都认识她了,刚一露面,那个长相猴瘦的狱头立刻皱着眉向她摇头,示意不能让她见刘嫂。

温柔不慌不忙,走近前从包袱里取出油纸包着的银子,搁在那狱头的手里,笑道:“今儿做了点吃食,请几位官爷赏个脸,尝尝吧!”

第五十二章 入监探望

狱卒们都是伸手拿惯吃惯的,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油纸包一入手,那狱头便觉手里一沉,这重量——

他轻轻掀开油纸一角,瞥见纸包里全是白花花的细丝银子,眼睛立刻眯了一下,脸上绽出笑来,将油纸包纳入袖袋中,禀退几个狱卒道:“你既这么诚心,有几句话,我也不得不对你讲”

温柔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耐下心道:“官爷请讲。”

“你跑了这几回,我都不让你见人,心里着实也过意不去,但你要见的这个刘嫂,她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虽说县老爷丁忧,新官还未上任,断不得她的罪,不过外头早有人打过招呼了,我这也是为难哪!”狱头边说边叹着气,很无奈的样子。

“外头有人招呼过了?”温柔心里一惊,知道这人不是赵老爷就必定是李氏。

“是啊!说是让我们好好关照那刘嫂,只是千万别让她轻易死罗!”

温柔不傻,当然知道“好好关照”这个词的真实含义,只怕刘嫂现在已经被关照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赵老爷和李氏一定觉得让刘嫂痛快死去太便宜她了,想慢慢折磨她,这才嘱咐狱卒,别让她轻易死掉,不过好歹,她的性命暂且无忧。

“官爷,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她?”温柔仍旧不放心,坚持要去瞧瞧刘嫂。

那狱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口道:“那你跟我来吧。”

温柔随着狱头往大牢走去,厚重的外门一开,只见里头阴沉昏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潮湿臭气扑面而来,熏人欲呕。两边牢房内被关押的犯人,一见有人进来了,立刻骚动起来,有人扑到牢门上大喊冤枉,有人在大声咒骂,也有人在持续不断的低声呻吟:“行行好,给口水喝吧……我快渴死了……”

狱头压根不理他们,顺脚走到闹腾动静最大的牢房前,才拿腰间佩刀狠狠的往牢门上敲打两下,喝令他们安静。温柔强忍住胃里翻腾的感觉,拿袖口轻轻掩住鼻子,跟在狱头后面走到了大牢最里头的一间单房,一眼就瞧见刘嫂蜷缩在一堆稻草里,垂着头,发丝散乱,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刘嫂,刘嫂——”温柔轻声唤她,见她毫无反应,又转头恳求那狱头道:“让我进去和她说会话吧?”

一介弱质女流,狱头自然不怕她玩出什么花招,让温柔打开手里的包袱检查了一下,才打开牢门,将她推进去,又锁上门道:“不必担心,她只不过二天没吃没喝,死不了,我去替你拿点水给她。”说着,他就出去了。

二天没吃没喝,还让她别担心?温柔哭笑不得,急忙上前扶起刘嫂,谁知那潮湿的稻草堆里猛地窜出一只老鼠,吱吱叫着,就踩着她的脚窜到牢门外去了。

温柔吃了一吓,咬着唇险些惊呼出声,她心砰砰乱跳着,又觉得被老鼠踩过的脚上,有一种麻麻的战栗感腾起,强压下恶心,扶起刘嫂,摇了摇她道:“刘嫂,醒醒,是我,如花。”

“如花……”刘嫂听见她的名字,身体轻颤了一下,虚弱的睁开眼来,就喘息着问她道:“小环,小环她好吗?”

“好!她很好!现下同我住在一块,你放心。”温柔说着,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躲过了两次搜查,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了。”

她原本还担心古代户籍查得严,小环会没处可躲,真正经历过了,才知道压根不像历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严格,或者说,制度是一回事,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很多穷人为了逃避赋税,瞒报人口、与人合户、低报丁龄、伪报病老、逃亡垦荒,就已经照成了户籍不实的现象,还有一些地方官员为了政绩也虚报人口,而且这里的户籍,往往三五年才登记整理一次,使用的税法,又类似于两税法,征税以财产、土地为主,对人丁的控制没有那么严格,因此小环暂时没有户籍,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刘嫂嘴唇都干裂了,说话很艰难的样子。

“刘嫂,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温柔忙着检查她身上,发现衣裳虽然皱折不堪,但还是完整的,也没见有什么伤口,这才放心下来,觉得她这么虚弱,应该是饿的。

“没有……”刘嫂摇头道:“就是不给吃不给喝……我心里明白……这是想作贱我,让我不得好死啊……”

温柔刚想接话,就听见外面走道上传来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一名狱卒端了个漆盘过来了,从递物的小口处,将一碗水,一碗薄薄的菜粥,两个粗面馒头递了进来,又站起身看了看温柔,嘱咐她道:“有话快说,再过一刻你就该出去了。”

温柔连忙答应,端了水过去喂给刘嫂,等她一气将水喝完,又将那碗菜粥灌下肚,觉得她精神多少振奋了一些,才将包袱里的棉衣和芝麻凉团拿了出来,递给她道:“这棉衣是小环日夜赶出来的,还有这凉团,你收好,肚子饿的时候吃些垫垫饥。”

刘嫂接过棉衣,搂抱在怀里用手摩挲了一阵,眼泪就禁不住落了下来。温柔在旁看得心酸,劝她道:“安心在这里待一阵,外面的狱卒我打点过了,日后还会想法子给你送吃的来。”

“不,不要再来了。”刘嫂摇了摇头,拿手背抹了抹眼泪,抽泣道:“这是无底洞,填不满的,你若是有钱,就带着小环离开这里,安心过日子去,别管我了……我自个知道,赵府是不会放过我的,你斗不过他们……”

“我没有要和谁斗。”温柔轻拍着她的背,将县老爷丁忧的事慢慢说给她听,又道:“我估算过了,等新官上任,说不定也得冬末了,听说案子审完还得报上去复查,这一来一去耽搁完了,没准就是春天了,就算判你死罪,也得明年秋后才行刑,还说不准这中间会不会出点什么变故呢。”

说着,她叹口气接着道:“我知道自个没有能耐救你,想要打点县官,也没有这个财力,现今能做的,不过是替你打点几个狱卒,让你在里头不至于吃太多苦,就算到时躲不过,伸头一刀,也痛快,不用受那么多零碎的苦。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若是领我这份情,就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活下去!不然小环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刘嫂听着听着,泪就止不住淌个不停,温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坚持什么呢?好吧,过一日算一日,谁又知道明日的事,只得应道:“好罢!我记下了,不过……你别太勉强,能照看我一日,就照看我一日,若不能时,就别勉强!”

温柔答应了,又同刘嫂说了没几句话,狱头就已经进来催促她离开了,她只得无奈起身,再看一眼刘嫂,暗叹口气,转身离去。

第五十三章 独负艰辛

随着狱头来到牢房之外,温柔不得不再次托付他尽力照看刘嫂

狱头心里对赵家其实很不以为然,虽说他家在这城里有钱有势,可是有钱也都拿去打点县老爷了,轮不到他们这些当差的。当初刘嫂下狱,赵家只派了管家过来招呼了一声,拿了十两银子给兄弟们打酒吃,那一点钱够什么用的?众人分一分,到手的不过一二两银子,还不如眼前这个小娘出手大方。做他们这一行,什么良心道德完全都可以抛到脑后,只要不断有银子打点,任何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就算到时赵家派人来查看,他让手下将刘嫂的形容弄得惨淡一点,尽可以含糊过去,两头不得罪,私底下还能再多捞点油水,何乐不为?于是只考虑了一会,便满口应承。

“话说回来,咱们当差吃皇饷的,外头看着风光,这私底下呢,为难的事情可多!我又心善,搁不住这个求那个求的,时常发个善心替人照看这些犯人,手底下兄弟心里可都犯嘀咕呢,到头来我隔三岔五的,还需自个掏钱,打点酒买点肉,糊住他们的嘴,这一份粮饷,实在不够花用,手头紧得很哪!”

温柔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明白这又是在变相要钱了,心里苦笑了一下,嘴里只得道:“官爷放心,这些打酒买肉的钱,自然由我来付。”

“那——”狱头满意的拿细竹签剔了剔牙,打了个酒嗝道:“你回去吧,这刘嫂,我会替你照看的。”

温柔谢了一声,转身出了大牢,被外头刺眼的阳光一照,这才觉得重见天日了。牢房里潮湿脏臭的环境就不用说了,光是那一份压抑之极的气氛,便让她心里憋得慌,而且这些官差只顾着伸手要钱的丑恶嘴脸,她也看尽了,偏偏自己是平民一个,只敢怒不敢言,甚至还得放下身段,陪个笑脸。生活,到哪里都不容易!她越发怀念生活在现代时孤单却自由的日子了,可惜基本没有回去的可能性,不得不勉强自己振作起来,尽力在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下去。

真希望刘嫂能有一线生机啊!毕竟她是一个头脑活络,做事又爽快利落的人,又是已婚的妇人身份,干什么事都比自己一个未婚女子方便多了,若是能得她相助,也许未来的生活,可以过得轻松省力一点,有什么烦难事,也多个人可以商量,起码,不用像现在这样累。

想起现在的日子,温柔真是要忍不住叹气,自己家那个“娘”是指靠不上的,不拖她后腿就已经很不错了,“弟弟”又小,也无法替她分担什么,至于小环,她是个未嫁的姑娘,又是逃奴身份,压根不能抛头露面,再说小环接连经历了那样凄惨的遭遇,没有成天披发痛哭,寻死上吊,已经是不给她添乱了,暂时也帮不上她什么忙。那么,能抛头露面,一肩担起所有事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了。

算了,烦心事就不多想了,何况想再多,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助益。人总要向前看,人生也总有起落,未来的日子,谁说得准呢?不过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做好眼前的事,才最重要!今天的阳光这样好,也许该把睡的被褥都拿出来暴晒一下,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可以嗅见阳光的暖暖清香。

回家路过市集的时候,温柔一眼瞥见一家豆腐铺子,心念忽动,便进去买了不少豆腐,带回家后,去老寡妇那里找到小环,悄悄向她说了去看刘嫂的经过,哄得她笑了一笑,便兴匆匆的拐回家里翻箱倒柜去了。温妈妈不放心,撂下手里正做的针线活儿,跟上阁楼一瞧,急道:“你找什么啊?看看,把东西都翻乱了!”

“娘,我记得搬家时看到过一匹夏白布,你搁哪了?”温柔头也不抬就继续翻。

“你找它干嘛?”温妈妈低声嘀咕道:“那可是我当初的陪嫁,还没舍得裁件衣裳呢!”

“都搁得糟烂了,还能做衣裳?”温柔笑道:“恐怕手指头轻轻戳一下,都能戳出个窟窿眼来,你好意思往外穿哪?”

温妈妈无奈,将她拉到身后,道:“别翻了,我替你拿!”说着,她开了一口箱子,摸了半天,才从最底层将那匹夏白布寻了出来,往温柔手里头一塞,赌气下楼去了。

真是!这布压在箱底都泛黄了,亏她还拿着当宝贝!温柔瞧了瞧布,暗自好笑,却想起天渐凉了,温妈妈和温刚连件御寒的厚衣裳都没有,就连自己,穿的也是温妈妈以前的夹衣,看来改天得扯点布回来,再买点棉花,让她缝两身过冬的衣裳了。

有了布,温柔又下楼寻剪子,刚“喀嚓”一剪,将那匹夏白布绞开个口子,温妈妈见了又急了,冲过来问道:“你到底要做啥啊?”

“没做什么啊,就准备把这些布裁小,清净后包豆腐用。”温柔一头剪,一头说。

“什么?包豆腐!”温妈妈真想骂温柔败家,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家里吃喝不愁,都是女儿说她在赵府里学的几样新鲜菜式,将做法卖给外头大酒楼才赚回来的,自己省了一辈子,结果还差点将儿子饿死,于是这败家的话到了嘴边,就实在无法往外吐了,只得闷着头又回去做她的针线活。

温柔说要拿布包豆腐,还真是包豆腐用,她用洗净的小块湿布,分别将豆腐一块块包起来,然后放入盆内,上面压上重重的菜板,就撂在一旁不理会了,转头又去寻稻草,捡出稻杆来,洗净,放到太阳底下去晒干,做完这一切,才哼着略有些走调的歌儿,进屋去抱被褥出来晒。

温妈妈生着闷气,不想理她,可是一直在旁冷眼偷看,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拿豆腐做什么啊?豆干?外头不是有现卖的?”

“唔?”温柔掸着被子,顺口答道:“不做豆干,我做臭豆腐!”

她真是想做臭豆腐,原本是自己想吃,但转念一想,这东西也可以卖了赚钱哪!不过不知道这里的人能不能适应那种臭里带香的味道,再说又没有辣椒,口感多少会差一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少做点,拿家人和隔壁的老寡妇试验一下,若是他们可以接受,那估计外头的人,应该也能接受,再考虑要不要摆个低成本的臭豆腐小摊。只是她一直觉得绍兴那种拿苋菜梗发酵出来的臭卤比较鲜香,泡出来的臭豆腐味道更胜一筹,但泡那个臭卤起码要花半年时间,她没这么多工夫耗着,只能改用另一种简易的法子,试着做做。

第五十四章 炸臭豆腐

五天后臭豆腐实验成功,温柔刚取出来的时候,温妈妈看看豆腐上的一层长毛,嗅了嗅,然后掩鼻抬头,以看白痴的目光紧盯着她,问道:“你裁了我陪嫁的夏白布,还糟蹋了这么多豆腐,就弄出这些臭不可闻的东西来?”

“对啊,就是要发臭的”温柔一边将豆腐从铺垫着干稻草的大缸里取出来,掀去上面的白布,一边点头道:“等会再炸一炸,调上配好的卤汁就可以吃了。”

“什么!你还要糟蹋油来炸这个吃?”温妈妈的眼瞪得老大,急道:“不行!若是吃坏了肚子,还得花钱替你请大夫。”

温柔一笑,不理会她,自顾自将臭豆腐都捡出来,拿到厨房里去了。不多会工夫,厨内就飘出一股臭臭的焦香,说也奇怪,明明是令人厌恶的气味,可是不知为何,又有点逗人食欲,温妈妈不由自主就抽了抽鼻子,就连屋内正在临字的温刚,都搁下笔,跑出来问到底是什么气味,这样古怪。

等到温柔将炸好的臭豆腐趁热端了出来,淋上调味卤汁,温刚就忍不住先拿手拈了一块塞进嘴里吃起来。刚出锅的炸臭豆腐,又鲜又烫,灼得他舌头生痛,可是舍不得吐出来,只得拼命往嘴里吸气,一边唏嘘着一边细嚼两口咽下肚去,却觉一道暖意顺着喉咙直通入胃中,浑身畅意。

温刚一口气连吃了三块炸臭豆腐,略解了谗,感觉原本有点发凉的身上,这时暖和过来了,才出声大喊道:“好痛快!”真是被烫得又痛又快。

温妈妈瞪大眼睛,儿子的动作太快了,她还来不及阻止,就见他又接着埋头吃起来,不觉担心道:“快别吃了,那么脏东西,仔细一会肚子疼!”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也有些好奇,这臭乎乎的玩意,真的好吃?

温柔在旁看着狼吞虎咽的温刚直笑,又将筷子递给温妈妈道:“趁热尝尝吧,不然都被他吃光了。”

“我不吃。”那长毛豆腐的可怖模样犹在眼前,过了一辈子穷苦日子的温妈妈,虽然有时也会吃点馊饭臭菜,但也没离谱到要吃这种臭豆腐的这种程度啊!

“尝尝!回头我还有事同你商量。”温柔不由分说就将筷子塞到了她手里,准备进厨房去再炸一盘,端到隔壁让老寡妇和小环尝尝,走了两步,她回头,看见温妈妈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去夹盘里金黄色的炸臭豆腐,不觉又好笑起来,心里暗自盘算,若是真要做这生意,在别人吃之前,千万别让他看见没炸的臭豆腐,等他付钱吃完之后再看见,就算要吐,也不关她的事了。

哎,她这算不算是奸商?

老寡妇和小环没瞧见炸过之前的臭豆腐,比较能够接受,温柔端去的那盘臭豆腐,开始她们闻见臭味还有点皱眉,尝过之后,便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就分吃光了。老寡妇瘪着嘴吃掉最后一块,回味了一会,才不解道:“可奇了怪了,这样臭的东西,吃起来倒香,还有一股鲜味。”

“是啊,我方才还有点不敢吃。”小环轻笑道:“真的很臭,你过来之前,我隔着墙就嗅见这味道了,还当是哪家在拿臭虾酱煮菜。”

温柔的炸臭豆腐试验成功,口味没什么问题,大家似乎都能接受,而且这种小吃价格也贵不到哪去,属于一般平民能消费得起的吃食。她和家人商量过后,决定先摆个小摊试试,反正需要置办的东西不多,不过两张小桌,几条板凳,再弄口油锅和小炉灶,小车一推,就能摆出摊去。食具除了一些小瓷碟子和竹筷外,温柔还准备了好些竹签子和干荷叶,方便吃客将臭豆腐串在竹签子上边走边吃,或是包起来带回家去。

这些东西备起来不费什么工夫,两天时间就全都搞定了,摆摊的人手也没问题,家里闲人多的是,温妈妈被派去当灶炸臭豆腐,温柔和温刚则在旁收钱洗碗招呼客人,小环不能抛头露面,就专门负责在家做臭豆腐和料理家务。

分工明确,事情做起来就快,炸臭豆腐的摊子很快就摆出去了。第一次出摊回来,温柔仔细数了数这一天下来卖得的铜钱,发现不过四百文左右,扣去成本,净利润不过一百多文铜钱,不算多,刚够家里一天的开销支出,还没摊算上每月的房租。

这样不行!一家人劳累了一天,赚回来的钱却是入不敷出!想要攒下钱来,根本不可能。温柔盯着桌上的铜钱,皱眉不语。

“要不,今后咱们吃得省些?”温妈妈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觉得一天有一百多文进帐,已经很不错了,但她一直觉得家里吃的太好,自从温柔回来后,两餐饭又改成了三餐,顿顿有鱼或肉,每月花在吃食上的钱,实在太多。

“不行!这不能省。”温柔不同意道:“赚钱就是为了吃饱穿暖,弟弟和小喜又在长身体,不多吃点是不行的。”事实上,她自己也还在发育,需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而且作为厨师,她对吃的东西比一般人更为挑剔,可不想成天吃糠咽菜的,要不,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活头?

小环在旁想了想道:“这炸臭豆腐人都没吃过,今儿头一遭出摊,怕是许多人闻着臭,都不太敢尝吧?我觉得过几日,来吃的人会更多些的。”

温柔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拿簪子替埋头写字的温刚挑了挑灯芯,好让光线再亮一些。

小环的话果然没说错,小摊摆出去一周后,每天炸臭豆腐味儿就能飘满整条街,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吃客,尝过之后,觉得味道不错,还继续关顾的客人也不少,眼见着每天盈利的钱翻了一倍,多少替温柔添了两分自信。

一个月后,这炸臭豆腐的味儿,已经成了街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温柔算算足足赚了九吊钱的净利润,扣去伙食费、房租和其它零星花用,也能攒下三四吊钱来,虽不多,却让她看见了未来的希望,心里多了几分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第五十五章 送别刘嫂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四个月就过去了,温家的炸臭豆腐摊儿,在城内也算小有了名气,有些手头有俩闲钱的人家,甚至一天不吃两块炸臭豆腐,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生意好了,从食客那里零星听来的八卦也多了,这个原本形象模糊的古代世界,在温柔的脑子里,也渐渐由那些八卦给搭构出了点具体的轮廓,让她多少了解了些这里的政治风俗,现在的她,已经略略溶入这个世界里了,不再像刚穿越时那样惶恐迷惑。

温柔摆摊做生意的这段时间,也没忘了常去看望刘嫂,给她带点更换的衣裳和吃食,每次去,多少总要给狱卒塞上一二两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四个月下来,她也花出去近三十两银子,比摆摊挣来得还要多得多。不过心疼也好,无奈也罢,这些钱却没法省,否则刘嫂在狱内只怕也熬不到今时今日。

好在新官已经走马上任一个多月了,刘嫂的案子正在审。此时的温柔,早已打消了去贿赂县官的念头,因为照那些狱卒要钱的贪婪程度来看,没有上千两银子,打动不了那县官的心,难怪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尚且如此,何况贪官?她没有这个财力,现在只盼着这新官上任点上三把清廉的火,毕竟刘嫂只是杀人未遂,希望不要判她死罪。

温柔的希望是好的,也实现了,新官上任果然放了三把火,细审了数天案子,似乎也没有收受赵府钱财的迹象,可是她突然发现,最后得到的结果,其实比直接判刘嫂死罪也好不到哪里去,刘嫂被判笞杖八十,徒流边域五年!

笞杖八十!虽然那些衙役手里有轻重,不至于把需要徒流的犯人打死,可是八十杖下去,估计刘嫂大半条命也没了,而且这不像死罪,还要报上去复审,打完后休养数日,就直接押着犯人上路去行刑了,等一路走到目的地,大概命也没了,还不如伸头一刀来得痛快呢!

幸好当天案子审完天色已晚,杖刑被押后到第二天执行,给了温柔缓冲的时间,让她还有机会去贿赂那些专管执杖的衙役,花出去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买到了一个保证,那两个衙役满口应承,执杖时只打得肉响,绝不伤及刘嫂筋骨。

执杖刑时,小环闹着要去看刘嫂,被温柔执意拒绝了,这天她甚至不出摊,让温妈妈和温刚严密看守小环,连她上茅房也要跟着,就怕她跑到衙门里去让人认出来,自投罗网。她自己则准备了打赏一路押解刘嫂去徒流地的官差的银子,还做了许多吃食,预备让刘嫂带在路上当干粮,连同一些换洗衣裳和杖伤药放在一起,打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挎着上了衙门。

送行那天,温柔暗地里又塞了十两银子给刘嫂,不过生怕这些钱她根本留不住,会被官差讹诈走,又悄悄将一副铜镯子和一根铜发簪塞给刘嫂,告诉她那铜皮下面包裹的是银子,让她带着防身,无论是到了徒流地打点当地的官差,还是留着到时刑期结束,变卖了当盘缠回来,都是必要的。

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不是温柔可以左右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嫂被流放出去,倒是刘嫂在狱里蹲了这几个月,堪破了生死,反倒比她更淡定,甚至安慰她说流放也不错,她是个妇道人家,不会被发配去干什么重活,最多做点缝纫织染的活儿或是下厨干活,总比待在大牢里不死不活的要强。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环,不断的求着温柔,一定要照看好她。

温柔心里万般感慨,刘嫂对小环,是当真看的比她自己的性命重多了,有这样的娘疼着,小环多少还是幸福的吧。只是眼前这个头发蓬乱,披枷带锁的含泪妇人,教她看着心酸,以前,刘嫂是多好强多爽利的一个人哪,沦落到现在被当众打板子,还苦苦求人的地步。

“放心吧!小环我一定会照看好的。”除了安慰人心的承诺,温柔也已经哽咽难言了。

“快走快走,已经耽搁不少时辰了!”押解的官差等的很不耐烦了,连声催促起来。

“你回去吧。”刘嫂狠狠心转过头去。

“再说一句话,马上就好。”温柔勉强向那官差陪了个笑脸,凑到刘嫂耳旁轻声道:“你走后,我会带着小环上京城去等你回来,千万记得去那里寻我们,我只会厨艺,多半还是干些同吃食有关的营生,应该不难找。”

京城?刘嫂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心里明白,搬离这个城市,对小环来说可以藏得更安全些,不至于成天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走了走了!”押解的官差看了看天色,推揉着刘嫂就走。

温柔站在那里,默默的望着刘嫂远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天际,才怅然转身,辩了辩方向,往家里走去。

回去看见小环时,她已经连眼睛都哭肿了,怔怔的坐在一条板凳上,呆望着墙角,听见温柔进屋,才木然转过头来,问道:“我娘……她,走了?”

“走了!”温柔长长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轻轻拥住小环道:“别多想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判死罪要强。”

“五年哪!”小环说着,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低头抽泣道:“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这五年,我们母女俩,还有没有相见的日子……”

温柔怜悯的抚了抚她的发,安慰道:“会有相见之日的!但这五年里,你可要乖乖听话,别成天想着伤心的事情,不然你娘这罪,可就白受了。”

小环默默流着泪,点了点头。

“好了!振作起来!”温柔用轻快的语调说了句话,只是这话也不知是对小环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接着,她又向屋外的温妈妈和温刚喊道:“娘,弟弟,收拾一下,咱们要搬家了!”

“啥?又搬!”温妈妈丢下手里的针线活,冲进来就连声抱怨道:“我这辈子遭了啥孽哟,怎么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得?好好的,为啥又要搬?”

温刚倒是无比欢喜,兴奋问道:“姐,咱们要搬到哪去?”

温柔看了看仍在抱怨的温妈妈,向着温刚微微一笑道:“京城!”

第五十六章 举家迁离

温柔穿越到的是未知的古代世界,她脑中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历史资料,仅靠着平时留意的八卦消息和刻意从家人嘴里套出的信息,才拼凑出这个世界的大概模样,知道这里没有被完全统一,而是被分散成了数个小国,她现在身处的是实力最强,拥有疆域最辽阔的国家大昭

据说大昭位于这个世界的中心地带,它周边分散着另五个小国,宣国、靖国、定国、恒国和启国。这些国家的实力虽然比不上大昭,但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因此各自结缔同盟,相互联姻,往往一国有难,其它国家就会派兵援助,因此大昭的皇帝传了数代,对外侵略扩张的国策执行了近百年,统一天下的愿望却一直也没有实现。

不过,对于这种政治性问题,温柔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她只要知道自己生活的国家最强大安定,可以稳定安适的生活下来,不会因战乱而令她颠沛流离,这就足够了。

大昭的国都名为太和,距离温柔目前所住的城市元昌并不太远,雇上一辆大车,在路上颠簸个三四日,也就到了,但是收拾行装细软的这几天里,温妈妈一直在她耳旁唠叨个不休,想试着打消女儿那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要搬这么远家的念头。

温妈妈一辈子生活在元昌城里,哪怕在穷得几乎要活不下去的年头里,也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很遥远,人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特别的恐惧心理,何况她现在生活康足,更不想涉险。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近乎一无所有的重新开始闯荡,需要极大的勇气。

面对温妈妈的碎碎念,温柔常常笑而不语,事实上,她很明白,自己的想法与温妈妈存在很大的差异,换句话说就是代沟严重,因此她从没想过要说服温妈妈,只要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的想法,这样就可以了,虽然有些霸道,但是很有效。

倒是温刚和小环,大概因为年轻,对未来的生活还充满着憧憬,听见可以去都城生活,都兴奋得不得了,小环这一向时常阴郁的脸上,偶尔也会绽出点笑容来。这两个孩子,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彼此已经很熟悉了,活干完的时候,小环闲着没事,也会去看温刚练字,偶尔替他磨个磨,或是指着书本上的字询问读法和含义,不过温刚认得的字其实压根就没几个,他临字,当真是对照着临,哪怕看不懂,也照旧有模有样的写着,被小环问到不认识的字,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不懂,往往含糊的拿话岔过,心里的求知**,却被加倍激发了出来。

三天后,当他们收拾好细软,准备雇辆车离开元昌城的时候,温柔去找了老寡妇结清租住的房钱,为了感谢她上回替小环遮掩的事,额外还多付了一个月的租钱。

老寡妇闻讯很意外,毕竟温柔租房的这段日子里,做了什么细软的吃食,从来不忘记给她留一份,小环又是听话懂事的孩子,私底下也替她做了不少活,让她孤独多年的心,稍稍感受到了一点被人惦记和关怀的温暖,此时乍然听闻他们就要离去,望向温柔的目光里,竟隐隐带了点不舍。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要走终究是要走的,道别了老寡妇,再次回望了一眼这个待了近半年,给她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的城市,温柔爬上了温刚雇来的大车,向太和城进发。

等待她的,是未知的生活。

骡车在路上行了一日,当天晚上到达预定小镇歇宿的时候,温柔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颠得快散架了。这古代的路,真是太坎坷不平了,要知道他们走的还是官道,都被颠成这个样子,若是走土路,估计连车都爬不下来了。

镇里只有一家客栈,挤满了过往的旅客,好在温柔运气不差,最后两间房被她定到了,虽然三个人挤一张床,实在不太舒服,但总好过没地方睡觉。只是泡了个热水澡,收拾干净自己后出房在楼下大堂内吃饭时,她似乎听见很多客人都在议论益县、匀县洪灾的事情。

“听说田都被淹了,房子也冲垮了不少,还死了很多人呢!”

“那些地方惨哪!洪灾过后又闹瘟疫,十户九空了!”

“是啊,我这一路过来,遇见不少灾民!沿途的城填都不让他们进,生怕发生什么抢粮的暴乱事件。可怜哪!饿死不少人!”

“云州城倒是有个好官,听说开仓赈粮了,在城外架起了几口大锅,日夜不停的施粥舍药。还有些心善的富户,也做了御寒的棉衣拿到城外去施舍灾民。”

“心善是心善,但依我看哪,云州城这个官他当不长了!朝廷的官粮,没有圣上的旨意,那是轻易动得的吗?”

“这世道,好官没好命,贪官倒是步步高升!”

“莫论国事!莫论国事!咱们平民百姓,哪管得了当官的事儿?安生过好自个的日子吧!”

议论的众人听闻这话,齐齐叹息了一声,都默然去吃自己的饭了,不过安静了没多久,又开始相互交头接耳,谈起耳闻目睹的八卦新闻来。

“姐姐,你怎么不吃饭?”温刚看见温柔停筷发怔,不觉抬头道:“不过这家客栈的饭菜还真难吃,我都情愿啃你做的干粮了。”

总不能说自己听八卦听出了神吧?温柔微微一笑,低头扒了两口饭,又给他和小环各夹了一筷菜道:“出门在外将就些吧,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当夜在客栈里将就歇宿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车夫就催促他们上路了,连早饭都来不及吃,温柔只好在街上买了些包子和熟菜,预备路上垫饥。

坐在车里时,温妈妈和小环手里都有针线活儿打发时间,温刚则在背温柔昨儿闲着无聊,教给他的九九乘法歌诀,温妈妈听着虽觉有点奇怪,不知道女儿怎么会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但好在温柔实是离开了家好几年,她又大字不识一个,心里琢磨着温柔大概是在赵府里学来的,也没多问。只是苦了温柔,闲坐在车里的时间实在难以打发,只好掀开车帘,看看黄土道路和路边那些刚萌出新绿的植物,聊以打发漫长而又颠簸的时光。

第五十七章 夜宿破庙

昨天没注意,今天留了神,果然一路上看见许多灾民在步履艰难的行走,有单身一人的,也有三二结伴的,大多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温柔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大概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只想找一处能乞讨到吃食的地方,不至于饿死,就谢天谢地了。

“好多灾民啊!”温刚嘴里背着九九乘法歌诀,时不时也探头往窗外瞟一眼,对比一下灾民,他突然觉得自己算是很幸福的了,自从温柔回家之后,他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身体也渐渐好起来,脸上多少有了点血色。他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让娘和姐姐都享上清福,不用再为了生活而日夜操劳。

温柔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开始盘算起入了京都之后,自己能够干点什么样的赚钱营生来。炸臭豆腐她不想再卖了,搬离元昌城就是为了匿迹隐踪,她可不想自揭底细。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车外突然传来车夫的吆喝声,随即车子停了,车夫揭开帘子向内道:“晌午就在这打个尖吧!多买些吃食,今晚可没有村镇歇宿了,咱们得住在破庙里。”

“破庙?”温柔微微皱眉,大概是以前武侠小说看多了,一听见破庙这两字,就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总怕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忙道:“不能再紧赶赶,或是早点找个地方歇宿吗?”

车夫摇摇头道:“这里就一个破茶寮,可以买些吃食,再往前,六十里路内,只有半途中那间荒弃的破庙,就这还得紧着些赶路,否则只能露宿了。”

露宿啊!这可不行,虽然眼下已是春天,可是天气乍暖还寒,夜里起了风还是很冷的,如果露宿,人恐怕都得冻僵,有间破庙挡挡风,再生堆火,就算睡不舒服,总好过露宿。温柔只得无奈接受车夫的提议,下车打个尖,又多买了点吃食带在路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他们总算赶到了车夫说的那间破庙,不过此时破庙里已经聚了六七个人,看那打扮,除了两名男子是书生模样,其余几人,都像是灾民。

“将就一晚吧。”车夫说着从骡子身上将车卸下。

温柔踏进庙门,不理会那些向她望过来的含义莫名的目光,四下里扫视了一遍,就在庙门后寻了个避风的空地,将车夫拿给她的油布铺在了地上。温刚紧跟着她进来,抱了两床被子,预备夜里将就着盖盖身上,挡挡寒气,而小环则同温妈妈一起捧着干荷叶包裹的吃食,还有一口锅也慢慢走了进来。

温柔看见那口锅,心里好笑,温妈妈真是太会过日子了,搬家的时候,什么都舍不得丢,要不是车上放不下那么多东西,她甚至有可能把全部家当都搬到车上,不过眼下有这么一口锅也不错,出去拾点柴,寻点水,还能煮锅热水喝。

“大叔,这附近有水源吗?”温柔探头问庙外还在照管骡子的车夫。

“有啊,这庙后头就有一口井。”车夫抬头指了指方向。

“刚儿,你陪我去拾点柴来。”虽然天色还没完全黑,但在这荒野里,还是有个人陪着比较好。温柔说着,又嘱咐温妈妈打锅水来,等她一会拾了柴回来,好烧水。

她和温刚两人结伴往不远处的一小片林子里去,不过这两天时常下点蒙蒙细雨,林子边缘的落叶枯枝多半都被打湿了,生不起火来,两人只好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才寻见稍微干燥点能生火的干柴。

“沙沙——沙沙沙——”林子里有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

“姐,那是什么声音?”温刚停止拾柴,侧起了耳朵。

“大概是野兔黄鼠狼什么的吧。”温柔乍一听见那声音,也稍有点吃惊,催促温刚道:“赶紧拾了柴回去。”

“我怎么听着像掘土声?”温刚好奇。

“别管那么多,拾柴!”温柔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压根没打算去看一眼,管那声音是野兔在落叶枯枝上奔跑还是有人在掘土呢,她只想快点拾够柴,回去烤火。可是温刚却还年幼,好奇心强烈,借着温柔弯腰拾柴的当儿,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往声音来源处跑去,快得温柔都来不及阻止他,只得紧跟着追上去。

跑到林中,借着昏暗的光线,温柔瞧见一个人低着头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块破瓷片正在掘土,而他身旁的地上,则仰面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人,那僵直的势姿——

那是死人啊!温柔腿脚一阵发软,差点惊呼出声,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能遇上这种诡异的事情。黄昏、荒野、破庙、死人……

这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惯有的情节!不过那掘土之人看上去似乎年纪也不大,人又木然,只顾着掘土,连他们奔跑过来都不抬起头来望上一眼,而且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又脏兮兮的纠结成团,怎么看也不像个武林高手,倒像是叫花子。

咦?叫花子!对了,他们的衣着打扮像是路上看见的那些灾民,那这死人,大概是病死或饿死的吧?温柔的心跳总算平缓了些,腿脚也没那么软了,伸手扯了扯身旁也被吓呆的温刚,示意他跟着自己悄悄离去,不要惊扰到那掘土之人。

谁知他们两人刚转身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温柔急忙回头一看,却是那掘土之人倒在了地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刚巧能看见那人苍白之极的半张脸,他紧闭着眼,嘴唇干裂,虽然脸色很难看,但温柔还是能辨认出,这是一名少年,看他的样子,只怕也没比温刚大多少,那他身边的死人,应该是他的亲人吧?

“姐——”温刚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道:“这人像是晕过去了。”

“嗯。”温柔点了点头,又看了那少年几眼,转身道:“咱们走吧。”

“走?”温刚急道:“不将他抬回庙里去吗?他这个样子,要是躺在这林子里再冻上一夜,估计就没命了!”

温柔心下也有些不忍,但心里顾忌颇多,最终只得无奈道:“话是这样说,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又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若是贸然救了回去,反害了自己怎么办?”

温刚听她这么一说,也没言语了,半天挤出一句话道:“我看他像灾民,那死人,应该不是他杀的吧?”

谁知道呢?温柔叹了口气,迈步就走。就算这少年是灾民,可这天下灾民多了,她个人力量有限,又拖家带口的,也救不过来这么多!

温刚连忙跟上来,走了一阵,又迟疑道:“真的不救吗?”

被他这样一问,温柔心里也犹豫呢,毕竟是一条性命,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冻死?但——

算了,反正将这少年救醒了,第二天他们就继续赶路往京都去了,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应该不至于闹出什么麻烦。

“先回庙里再说吧!就算要救,也得喊那赶车的大叔帮忙,我们两个怎么抬得动他?”温柔说着抱紧了怀里的干柴,加快了脚步。

其实那少年瘦弱的很,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他们两个勉强抬抬,还是能抬动的,但那少年身旁还躺着个死人呢,要说温柔不怕,那是假的!还是等回到庙里,多喊两个人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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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宠》完结了,可以专心更《红杏》了,不过昨天一口气写了两章《宠宠》,《红杏》还没动,唯一的存稿也更出来了,大家让我缓两天吧。

明天开始,《红杏》逢单日双更,逢双日单更,嘎嘎,也就是隔日双更。等我先存两章稿,过几天再每日双更吧^^

第五十八章 天黑遇劫

大锅里的水咕咚咚煮开了,热气在破庙里氤氲开来,人的脸隐在蒸气后面,都有些面目模糊起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躺在火堆不远处的一张油布上,身上搭着一床棉被,他的眼皮和嘴角不时的微微抽搐着,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温柔从锅里舀了一碗水,又从随身带的糖袋里撮了点糖投入碗中,拿勺子慢慢搅溶了,递给小环道:“给他喂点热糖水吧,我看他是冻饿坏了。”

小环闻言接过碗勺,慢慢吹温了,想喂入那少年的口中,无奈他紧咬牙关,喂进去的糖水,有一大半又流了出来,倒晕湿了他的衣衫。

“刚儿,拿双筷子把他的牙撬开。”温柔皱了皱眉,拿手巾替那少年擦了擦嘴角。为了将糖水灌下去,她也顾不得暴力不暴力了。

温妈妈在旁边却一直有些坐立不安,想到那林子里还躺着一具尸首,更是心惊肉跳,眼看着小环将糖水一口口喂给那少年,不禁踌躇道:“咱们……不会摊上什么人命官司吧?”

车夫正拿树枝串着一个馍架在火上烤着,听她这么一说,笑道:“放心吧,我查看过那具尸首了,是饿死的!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温妈妈还待再言,却见温柔拿了个烤热的包子递给她,只得接过,闭上嘴,闷头啃起来。反正,她算是看透了,只要女儿决定下的事,她再说什么也没用,还是赶紧填饱肚子,好好歇一夜,赶明儿一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为妙。

庙里的气氛先是沉静压抑,待到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之后,那几个缩在墙角取暖的灾民就有些骚动起来,倒是那两个书生,坐在一堆火旁,满嘴里谈论的都是诗书经文,除了偶尔向温柔这边偷偷瞟上一眼外,没什么别的举动。

温柔正忙着观察那少年的状态,见他眼皮轻颤了两下,苍白的脸色里总算现出了一点血色,知道这人算是救过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去吃手里那嚼起来有些无味的包子。可是她没注意到,那几个灾民交头接耳了好一阵,终于有个人带头站了起来,往她这边走来。

五个灾民犹豫着慢慢靠了过来,温柔一抬头,总算看见了,心里思量着,他们大概是来讨吃食的吧?反正买的吃食有多,匀给他们点也无妨,但是她还没开口,就听见那领头的灾民,用带着点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把……把吃的……统统交出来……”

嗯?这哪是乞讨,分明就是打劫了!看来这些灾民真是饿昏了头,连犯法都不顾了。温柔微微皱眉,正想同他们交涉,却见灾民中有人猛然冲到她面前,将她手里那咬过几口的包子一把夺了去,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塞。

饶是温柔见多识广,被突然一抢,也目瞪口呆起来。

“你们……你们咋能动手抢呢!这也太没有王法了!”车夫怒冲冲的站了起来。

谁知那抢包子的灾民有了点食物入嘴,早将害怕忘了,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吃,更不理会车夫在说些什么,转眼看见车夫手里还有半个烤得金黄的馍,又猛然一把抢了过来,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打干呕。

其他人也都四五天滴食未进了,见这人吃得欢,生怕再晚点动手,就连包子渣都抢不到了,当即一拥而上,把温妈妈、温刚和小环手里的吃食抢光了不说,就连他们搁在一旁的干荷叶包也抖了开来,将里面的吃食一扫而空。

温柔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斥骂讲理对这些饿昏了头的灾民来说,肯定是没用的,她干脆也省点口舌算了!只将微微发抖的小环一把拖到自己身后,又拿眼四下里扫了一圈,见那两个书生,早吓的缩在墙角,连声都不敢出了,知道指望不上他们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反观自己这边,地上躺了个昏迷未醒的少年,温妈妈更是在连声求告了,温刚虽然护着温妈妈,一脸怒气的瞪着那几个灾民,似乎想要冲上去动手,但他是个连身量都未长成的小孩,不中用,只剩下那壮年的车夫在与他们对峙,偏偏人单力孤,想要阻止这五个饿昏了的成年男子,恐怕也不能够。

怎么办?讲理没用,打又肯定是打不过的,眼下只剩一条路,逃!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庙门外黑得连路都看不见,车又未套,她这边还拖老携幼的,万一路上跑丢一个怎么办?再冻上半宿,也够要人命的。温柔百般无奈,只得待在原地不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这五个灾民只是为了抢口东西填饱肚皮,千万不要出手伤人。

镇定!镇定!她眼望着那五个灾民吃得直梗脖子,虽然心里已经在叫救命了,却只能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恐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露出怯意,否则他们就更加为所欲为了。

“能吃的东西都已经被你们吃了,可以走开了吧?”

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听着都不像自己的了,但温柔还算满意自己说话没带颤,没露怯。她站在那里,冷冷的盯着那五个灾民,心想,若是目光能化作实质就好了,竖起一道厚厚的冰墙,将自己同这五个疯狂的人隔绝开来。

一个灾民好容易直着脖子将食物咽下去,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拿手指着温柔身边的那个糖袋,半晌才凶巴巴道:“把那个糖……给……给我!”

温柔弯腰拾起糖袋丢了过去,然后就见那五个灾民围上去哄抢,甚至还为此拳打脚踢起来,最后总算一人捞到一把糖,舔着吃完后,还抢着糖袋子,拿沾了口水的手指去粘袋里残余的糖粒。

温柔再次皱起了眉,眼前的情形,她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了,心里除了对这五个人的害怕之外,还多了点淡淡的怜悯。如果他们抢完吃的,能就此放过自己这边的人,她也不想多计较什么了,可是愿望通常是美好的,现实却往往是残酷的。

勉强吃了个半饱的灾民,已经抢上了瘾,脸上一扫先前那种带着点卑微和怯弱的神色,而是目露凶光,紧盯着温柔,伸出脏兮兮的大手道:“把你们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

第五十九章 欺人太甚

“你们不要太过份!”初生牛犊不怕虎,温刚忍了半天,若不是温柔一直紧盯着他,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的话,他早就冲上去了,此时听见这些人抢了吃的还要抢钱,忍不住就吼出了声

“是啊!吃的你们都抢去了,还抢啥钱呢?大家都是穷苦人……”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本份人,但心里也有小九九,估算过形势,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五个还算身强力壮又饿红了眼的灾民,不敢强出头,只得拿话来解劝,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推了个趔趄。

“少废话!拿钱出来!”带头抢吃食的那个灾民,意犹未尽的舔着嘴角,恶狠狠道:“别告诉我你们没钱!没钱还能雇车?还吃得起肉包子!”

“我们有没有钱,也不关你的事!”温刚想冲出去,却被温妈妈给死命拉住了,泣声劝道:“儿啊,儿啊……你回来……你是咱家的命根子,可不能出啥事啊……”

那些灾民听温妈妈这么一哭喊,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了温刚身上,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他捉过来当个人质,逼迫眼前这几个人把钱交出来。

“住手!”温柔眼见形势紧迫,当然无法再顾虑那两个钱了,冷冷道:“我给你们钱,但你们拿了钱之后,请立刻走人!”

领头的灾民对上了温柔的目光,不禁怔了一怔,但他此刻所有的理性,都被对饥饿的恐惧给压制住了。眼下吃饱了有什么用?明天,后天,再往后数天数月,他总不能一直挨着饿吧?不!不要!一想起那种噬骨摧心的饥饿一点一点在身体里蔓延,他就有无尽的恐惧,于是咬牙道:“快拿钱!老子没工夫同你这小丫头片子耗着!”

看出眼前这些灾民只要吃的和钱财,应该不会伤及人命,温柔总算松了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从贴身的暗袋里摸出来,丢到那些灾民脚下。落到眼下这一步,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考虑事情不够周到,行事也不够低调。

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在灾民们的眼里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白花花的大米,他们冲上前就一窝蜂的轰抢,无奈人多银子少,每人只抢得了三四两散碎银子,虽然也够他们花用上好几个月了,但抢红了眼的人,只盼着能抢到更多的不义之财,哪有知足的呢?

“你!还有你!把钱交出来!”灾民的目光又挪到温妈妈身上去了。

“我……我没有……没有钱……”温妈妈慌极了,连忙摆着双手,一叠声辩解。

“我看你是不想要儿子了吧?”那灾民伸手就想去拉扯温刚。

温刚是温妈妈的死**,碰触不得,没了儿子,还要钱干啥呀?她立刻就从怀里将温柔给她的十两银子摸了出来,丢到了地上,苦苦哀求道:“只有这些了,全给你们了……真的再没了……”

温柔见状暗自吁出口气,出府前刘嫂给的银子,加上她兑开的一张百两银票,打点刘嫂的事情后只剩二十余两了,扣去搬家雇车付房租外加路上住宿吃食的费用,她身上带的二十两银子,刚才全给那几个灾民了,至于温妈妈身上揣的那十两银子,还是她嫌铜钱太重,将几个月来卖臭豆腐攒下的钱,都兑换成银子,让温妈妈藏着防身的,谁知也被抢了去,眼下真的是一点钱都没有了!希望这几个灾民,不要再为难他们了。

可惜灾民才不管这许多,见从温妈妈身上又诈出了钱,心里认定眼前这几个人,别看老的老,幼的幼,还是很有钱的富户,立刻又将目光转到了温刚和小环的身上,喝道:“还有你们两个!想要命,就把钱交出来!”

温柔拧起了眉头,心里真是怒火涛天了,挡在小环面前就道:“他们两个孩子,身上能有什么钱?你们家里要是有钱,会让孩子带在身上吗?”

这话听着倒也有理,灾民暂时将注意力挪开了,又逼迫那车夫道:“你也把钱交出来!不然我们出去就杀了你那口骡子炖肉吃!”

“造孽啊造孽啊!你们做这样缺德的事,是要被雷劈的!”车夫心疼自己赚的两个钱,那么大个头的汉子,竟也淌眼抹泪起来,最后见那几个灾民抽身就想出庙,只得将身上带的几百个铜钱摸了出来,不情不愿的交了出去,然后蹲在地上,大声咒天骂地起来。

事情到了这份上,那几个灾民哪里还怕被天打雷劈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缩在墙角冷眼旁观的那两个书生也打劫了,搜光他们身上的所有钱财,回过头来,那领头的灾民看了看温柔,忽然道:“你这小丫头片子鬼心眼多,身上肯定还有钱!”

玛丽隔壁的!温柔简直就想骂人了,或者干脆一耳光甩在那个一脸凶相的灾民脸上,告诉他做事不能欺人太甚!这么多人被抢去的这些钱加起来,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吃上一年了,难道还真要赶尽杀绝吗?

忍!再忍!已经忍到这地步了,总不能再激起他们的凶性,干脆来个杀人灭口吧?她只得皱眉道:“没钱了,你们抢去的已经是我家全部的积蓄,何况你们看看我们身上穿的戴的,像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吗?顶多饿不着肚子罢了。”

“李……李三,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有这些钱,足够花用了……”灾民中一个身量较矮的胆小汉子开口劝了。

“抢都已经抢了,总要捞够本吧!”那个被称做李三的,一脸一不做二不休的坚决,回头问同伴道:“你们要是有钱,都藏在哪里?”

“裤裆里缝个暗袋。”

“鞋子里。”

“揣在怀里。”

众人回答不一,有个更绝的,苦着脸道:“三哥,俺家穷,没钱!俺可从来没在身上藏过钱,也不晓得到底藏在哪里好!”

“那,你们都把鞋子脱了!”李三回头,又吆喝起来。

这一下,温柔心里实是叫苦连天了!真想冲上去抽那个说有钱藏在鞋子里的人十七八个耳光!还以为只有自己这么没创意,想出这么糟糕的藏钱法子呢,原来这人的想法竟同她一样!要命!她鞋子里,当真是藏了一百两银票,要是被这些人搜去了,全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第六十章 情急拼命

不提温柔心里叫苦,单是小环,听见这五个灾民叫她脱鞋,勾起了伤心事,“哇”一下就放声号啕大哭了起来。 在古代,女人的脚是不能让丈夫之外的人轻易看见的,叫她脱鞋,岂不是要她的命?别提小环,就连温妈妈都一脸苦色,钱丢了还能挣,这贞洁要是丢了,她就该去跳井了。

“号啥号?还没死人呢,你就赶着号丧了!”见这些人没有反抗,李三气焰愈壮,凶巴巴的走过来就抽了小环一巴掌。

妈的!他居然敢动手打小环!这下温柔彻底被惹火了,她一向就是外柔内刚的脾气,性子倔强的很,压制了许久的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不及多想,伸腿就往那李三身上狠狠踹去。

“哎哟!”李三惨呼一声,一手捂着被踢的裆部,一手提起温柔的脚,将她整条腿掀了起来。

温柔失去重心,一下子倒在地上,摔得挺重,她有点头晕眼花,一时都没能爬起身来,只听灾民里有人惊呼道:“三哥,这是啥?”她定了定神一看,却是自己脚上的鞋被抓脱了下来,里头藏的那张百两银票飘到了地上,被说话那人给捡了起来。

李三忍着痛,转头去瞧,见是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纸张,上面还画着密密麻麻的花押,他不识字,被温柔踹了一脚正中要害,此刻又痛又怒,一把抢过那张银票,顺手就撕了,嘴里骂道:“管它是啥,左不过是些房契地契,我们又变卖不出去!”他边撕还边忍着痛得意的向温柔扬了扬手里的碎纸片,然后手一松,纸片飘飘扬扬的飞了起来,他大声笑道:“叫你踢老子!老子用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这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再也看不到一个穷苦平民身上那种温良纯厚的品质,温柔摇摇头,将冲过来扶她的温刚和小环推开,她自己爬了起来,反手拔出挽发的铜簪,趁其不备就往那李三身上狠狠扎去。

这个时候,只能拼命了!温柔知道,这些人现在让他们脱鞋,接下来指定还要脱衣搜身,别说小环和温妈妈了,就连她这个思想并不封建的现代人都无法忍受那几只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与其被辱,不如拼命!

她那倔强的性子一旦被激怒起来,就很难再克制下去,就像那天小环被赵老爷糟蹋了,她头脑一热就揣着剪子要去拼命,只是当时有刘嫂在旁打醒了她,此刻众人却都已被惊呆了,张皇失措之下,哪里会想到要阻止她?何况她出手这么快,就算要阻止,也来不及!

温柔手里的铜簪是往李三的眼睛扎去的,他此刻填饱了肚子,气力是有余的,但灵活却不如温柔,加上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竟有这么烈的性子,待要躲开,已然不及,只偏过了头,没让她的簪子扎中眼睛,可是脸上却仍是被拉出一长条血痕,火辣辣一疼之后,血立刻就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姐姐!”温刚看到温柔还待再刺,却被李三拧住了手腕,其余的几个灾民也跃跃欲试的围了过去,心里一急,冲到火堆旁,端起那口煮着滚水的大锅,生怕殃及温柔,不敢泼李三,却向着另几个灾民狠狠泼去。

“妈呀!”

“烫!烫!”

“捉住那小兔崽子!”

被滚水泼到的灾民一边慌张躲避,失声呼痛,一边过来捉温刚,吓得温妈妈在旁一个劲的求饶,求他们放过温刚。

小环看到温柔手里的铜簪立刻就要被李三夺下来了,一边哭一边学着温刚的样子,从那堆火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就挥舞着往李三身上抽去。

“干!老子同你们拼了!”车夫看到那俩孩子都往上冲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要是还躲在一旁,那真丢死个人了!头脑一热,也冲了过去,一把揪住李三的手反掰了过来,就拿大耳刮子在他脸上连抽了数下,打得李三有点懵了,不知不觉松开了温柔。

“温刚!”温柔眼角余光瞥见有两个灾民冲过来解救李三,另两人却捉住了正咬着牙拳打脚踢的温刚,生怕他有什么闪失,立刻丢下李三,紧握着铜簪就向温刚那里冲去。

场面混乱极了,几个人厮打成一团,但温柔这边毕竟是女子与孩子居多,哪里拼得过常年下地做苦活的这几个身强力壮的灾民?眼见车夫被人捉住了胳膊,温刚被揪住了头发,小环和温柔也被人推倒在一旁,就连温妈妈,也边哭边和人厮打得披头散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成个模样了,偏偏那两个书生还蜷缩在一旁,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就是不肯过来帮忙。

再耗上一时半刻,估计局面就无法收拾了,就在这时,原先一直昏迷在地上的那个少年突然掀被窜身而起,拿起身边的瓷碗往地上狠狠一磕,两手各抓了一块尖锐的破瓷片,就加入了战团。他来得极快,灾民们又没有防备,竟让他得了手,一块破瓷片扎进了李三的肚子,另一块破瓷片划破了一个灾民的脖子,他们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淋淋漓漓滴了一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整个破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见生着的火堆“哔哔啪啪”燃烧的声音。但这静默只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那少年返身又抓了两片破瓷片,疯了似的往另三个灾民身上扎去,嘴里还喝道:“滚!你们这些杂碎!统统都给我滚!”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虽然先前温柔等人也已经在拼命了,但下手却没有这少年那样疯狂,他像是完全不顾自身了,又似心里隐着滔天的仇怨,恨不能撕裂这眼前的一切,将之统统毁掉!毁掉!

破瓷片割得他双手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势如猛虎的往前冲扑着,不但见人就刺,连牙都使上了,狠狠的将一个捏住他手腕的灾民的手背,给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啊——”被咬的灾民,发出一声几乎能撕裂天地的惨叫,听得人心里发毛。

“这……这小子疯了……”

“快……快走!快走!”

方才还凶巴巴的灾民同他那猎豹般的气势一比,那简直就像是五只待宰的小白兔!何况他们没防备,瞬间就被伤了三人,对方却添了个想杀人的疯子,此刻的形势已经完全被扭转过来了!不但揪住温刚的那人慌忙松手往庙门外逃去,就连受伤不轻的李三和另三人,怔得一怔之后,也立刻夺路而逃。

他们一阵狂奔之后,眼见身后没人追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在不停的自怨自哀,后悔不该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要不然也不会惹得人家拼命。这下好了,抢到手的几十两银子,原本够吃喝一年,现下却还要花钱去治伤!

第六十一章 静待天明

那少年似乎真的有点神志不清了,手里抡着两块破瓷片在空中疯狂的乱刺了一阵,这才发现人跑了。 他提步想追的,谁知刚迈出一步,就觉得头脑一阵晕眩,人也摇摇晃晃立不太稳了,最后“卟”的一声,吐出了嘴里一直叼着的那一小块人肉,整个身子轰然倒地,再次晕了过去。

灼热的火舌“滋滋”的舔着那少年吐出的人肉,整间破庙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焦肉香气。众人才刚松了一口气,见此情形,又齐声惊呼,都围上去,七手八脚的将那少年抬了起来,安放到油布上,替他盖好棉被。

“他……不会有什么事吧?”小环看见少年脸色又如雪样苍白,不禁担忧起来。

温柔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得有些急促,皱眉道:“应该是使脱了力吧!”

车夫在旁端详了一阵,点点头道:“这孩子年岁本就不大,气力有限,加上先前还饿晕了一阵,要是不晕才奇怪哪!”

“那怎么办啊?吃的东西又被抢空了,连点糖都没剩下。”温刚揉着自己被揪痛的头发,插话问道。

温妈妈此刻眼里只看见自己那宝贝儿子了,跟在他身后,不停的问他这里痛不痛,那里有没有伤着,倒搅得温刚有些烦躁起来,不耐道:“娘,咱们车上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没了。”温妈妈低头想了想道:“仿佛就剩下一小袋盐。”

“我去拿。”温柔立刻接了话,又嘱咐温刚道:“打一锅水来煮上。”

等水开了,温柔拿碗舀了水,又溶了少量食盐进去,这才找了块干净帕子,在锅中的开水里漂过,取出拧干,沾了淡盐水,掰开少年的掌心,替他的伤口消毒。

盐水沾在伤口上,肯定是很痛的,那少年轻轻呻吟了一声,拧起了眉头,只是还没有醒。温柔看见他的手掌被割得皮破肉烂,都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真是够狠的,居然能把自己伤成这样!想必方才他就是仗着这一口狠气,才能逼走灾民,救了众人。

处理完他的伤口,温柔长吁出一口气,拿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又煮了一锅水,让小环舀了一碗喂给他。眼下深更半夜的,实在没处找食物,只能让少年先喝点水,补充一下他体内因流血而丧失的水份,一切,等天亮再说了。好在那几个灾民也受了不轻的伤,应该不会再回来,温柔关紧庙门,这才一**坐下,觉得先前被捏的手腕处肿痛难耐起来。

此刻众人安全了,都坐在那里各想各的心事,就连那两个同样被抢的书生,也重新生了一堆火,彼此对望着苦笑,静默无声。

温妈妈坐在温刚身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起方才的惊险场面,不觉紧紧的拽住了儿子的衣袖,仿佛生怕他会突然消失在自己面前一样。不过待到她后怕渐退,想起被抢的钱,又心疼起来了,忍不住念叨道:“咱们原先在元昌城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何必费事搬什么家呢?这下可好,银子被抢光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想到伤心处,她悲从中来,又拿帕子抹起了眼泪。

唉,如花这个娘还真是水做的,那眼泪淌得都快赶上林黛玉了!温柔被她哭得头痛万分,又不好说她,只得闭起了眼来假寐养神,假装什么也没听见,静等天亮。

熬过一宿,待天色蒙蒙发亮时,温妈妈就急着催促车夫套车,想要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温柔见那少年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不禁有些为难起来。昨夜承了他的救命之恩,此刻肯定不能丢下他不管,但若是要带他走,那林子里头的那具尸首又怎么办?现在想来,那尸首与这少年一定有什么关系,或是亲人,或是朋友,古人讲究入土为安,总不能任其曝尸吧!

她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想要埋葬那尸首的想法说了出来。死者为大,这回就连温妈妈都不反对了,其他人当然更没意见。车夫想起自己车上还备了把铁锹,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去挖坑,温刚执意跟着他去,温柔便让温妈妈看着那少年,自己同小环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舒散一下心里的郁结。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凉,从庙里出来,温柔不禁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不过她眼尖,忽然望见庙旁长着许多肥嫩的马齿苋,立刻走到近前,满心欢喜的蹲下身采摘起来。

“姐姐,你采这个干嘛?”小环不解。

“这是味道很不错的野菜。”温柔笑道:“你小时候应该吃过吧。”

“不记得了。”古代野菜是很不值钱的玩意,遍地都是,除了没米下锅的穷人,谁也不会去吃它。小环很早就同刘嫂一起卖身到了赵府,吃穿不算差,自然用不着吃这等东西裹腹,但她想起赵府,脸色多少有些黯淡下来,不再言语,只默默的帮着温柔采摘起马齿苋来。

不一会工夫,两人便采了满满一兜马齿苋,温柔让小环先拿去洗净,自己在附近寻了半天,找到一些野蒜,回去又钻入大车里乱翻了一阵,居然被她翻到两把粳米,忍不住大呼幸运!

她将粳米和野蒜拿回庙里,见那两个书生早就不晓得走到哪去了,也不理会,只动手调理起小环洗净的马齿苋来,先烫了一半,洒上盐和野蒜拌了个凉菜,尝尝味道虽然单调了些,好在野菜嚼起来本身就有一股清新的香气,缺点作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拌好凉菜,温柔再将那两把粳米投入滚水锅里,慢慢的熬起稀粥来,等到粥滚,再投入马齿苋,加点盐,便是一锅热气腾腾的野菜粥,赶先舀了一碗出来,喂给那少年。

待得车夫和温刚回来,大家这才轮流喝了碗稀薄的粥,分光了马齿苋拌的凉菜。这顿早饭虽然少得可怜,但好歹胃里有了点食,众人便觉得僵冷的身上有些热乎起来,开始起身收拾东西,离开这座破庙。

第六十二章 滞留途中

骡车一路颠簸前行,少年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浪海涛尖之上,不时被高高抛起或是重重落下,只是这海浪的声音却有些奇怪,“咯噔噔”、“骨碌碌”的,夹杂着感觉好遥远的低声话语,无论他怎么努力去倾听,都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只觉得其中有个声音特别清柔温和,让人听了心里安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仍然迷迷糊糊的,有几次想要努力睁开眼来,但是眼皮却像被胶涩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开,于是他又放松了心神,不再去做无谓的挣扎。睡吧,还是睡吧,起码在梦里伤心和痛苦的感觉没有那么尖锐,不会刺的他整个心都在疼痛,如果能一直这样睡下去,其实也不错……

温柔看见那少年的眼角渗出了几滴眼泪,随着车身的摇摆,滚落下来,瞬间又消失无踪。他,难道在做什么噩梦吗?还是心里有太多的苦,连昏迷的时候,都止不住流泪?

仔细看看,这少年的脸孔其实挺清俊的,只是总紧紧拧着他的眉头和唇,仿佛那里面藏着无论怎样都揉散不开的忧愁。温柔轻轻叹了一口气,拿帕子去擦拭那少年的眼角,不过尾指碰触到他额头的时候,却觉得有些烫热。

“他好像发烧了。”小环在一旁也注意到了,这少年的脸上透着异样的红晕。

温刚拿手背抵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点头道:“烧得有点厉害,挺烫手的。”

“大叔——”温柔掀起车帘,扬声喊道:“还要走多久才有打尖的地方?”

“再走上一个时辰吧,前面有个小镇。”车夫头也不回,加紧扬鞭。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总算赶到了打尖的小镇,但此刻温柔算是身无分文了,不得已,便想拿头上簪的那根镀铜银钗去换钱,结果却被小环给拦下了,她笑道:“姐姐忘了?我身上还有钱呢!”当初逃离赵府时,刘嫂曾塞了十几两银子给她,这几个月来,她吃喝穿用花的都是温柔的钱,这些银子便一直攒了下来,幸好昨夜没被抢去,还可用来救救急。

温柔笑接过小环塞过来的十四两银子,道:“这我可是忘了!银子我收了,回头还你。”

“姐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小环恼道:“你花在我娘和我身上的钱都不知有多少了,这一点钱,你若要还,今后我就不认你这姐姐了!”

“好!不还!”温柔笑着低声道:“留着给你今后做嫁妆!”

“姐姐!”小环臊得直跺脚。

温柔笑着轻拧了拧她的脸,便去找客栈和大夫了。

幸好那少年病得不太严重,只是有些发烧,灌了两副汤药下去,又歇了一夜,烧便渐退了。第二天大清早,温柔刚给那少年喂了点米汤,出房带上门,就被温妈妈拦在了门外,对她道:“女儿啊,咱们在这镇上还得耽搁多久?”

“等他醒了再上路吧。”温柔叹气,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那少年身体弱得很,此刻便上路,怕他受不起那阵颠簸。

“咱们的银子可不多了!这住一日的客栈,就得花上一百五十文钱,外带吃喝抓药,这么多人一天下来就得花二三百文钱,要是都用光了,到时进了京都,咱们可怎么活?”温妈妈昨晚算了一夜,心焦的很。她是没本事赚钱的人,便只有在这“省”字上做文章了。

温柔闻言皱眉,这少年好歹也救了他们,总不能丢下不管吧?她不想多解释,只道:“放心吧,有我呢!”

“你一个姑娘家……”温妈妈还待再说,温柔便听见房内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连忙撇下她,就推门进去看那少年。

少年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时总算睁开了眼睛,意识却还有点迷糊,呆怔怔盯着帐顶,辩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直到看见温柔推门进来,才挣扎着坐起来,哑着声问道:“这是哪?”

“客栈。”温柔倒了杯温水给他,看着他一口气喝下去才接着道:“你昏迷很久了,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拿着空杯愣愣的盯了温柔一会,似乎在思考眼前坐的这个陌生的清丽少女到底是谁。不过随着头脑的逐渐清醒,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跳入了他的脑海,他猛然跳起身来,胡乱穿上鞋,丢下茶杯就往门外冲去。

“你上哪去?”温柔急忙上前阻拦,他这个样子跑出去,没准刚到街上又昏倒了。

少年闻言止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身来向她深深的施了一礼,然后便打开门跑了出去。

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温柔苦笑了一下,不得不紧追上去。幸好刚追到楼梯口,就见在大街上刚逛回来的温刚在底下拦住了那少年,死活不肯松手,嘴里还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可以到处乱跑!”

“放开我,我要回庙里去!”那少年使劲挣扎着,无奈他这两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又是昏迷初醒,手足软弱无力,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这位小哥,你是担心林子里那未埋之人吧?”车夫听见动静,也从房内出来了。

少年不得已,点了两下头。

“放心吧!咱们已经将那人埋葬了,怕你日后找不见地方,还留下了记号。”车夫呵呵笑道:“你现下还是专心养病的好!”

少年闻言,立刻转身跪下,“咚咚咚”替车夫磕了几个响头,慌得他连忙上前将那少年扶起,嘴里直道:“小哥快起来,我可受不起这大礼!快,快起来!”

这少年一磕完头,浑身的力气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温刚和那车夫连忙架着他进房,将客栈里围观客人的好奇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温柔见此情形,无奈地叹了口气,找客栈掌柜借了厨房,就进去替那少年做吃的去了,心里还忍不住猜测,那死去之人与这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这少年看上去甚是孤苦伶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可以投奔存身的地方,毕竟到了京都之后,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

第六十三章 到达京都

两天后骡车又摇摇晃晃的上路了,此刻离京都只剩下一日的路程,而那少年调养了几天,又洗过澡,换了干净衣裳,看上去挺精神了,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更形瘦弱

路途中,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众人免不了说两句闲话,唯有他一直很沉默,几乎从不开口,除非别人追问,才敷衍两句,多半时间都在低头倾听。

“大叔,那天被抢,你怎么没撂下我们自个赶车回去?”温柔坐在车帘旁边,笑着与那车夫搭话道:“不怕到时不给你车钱哪?”

“哎,瞧你说的,我能做这么昧心的事吗?”车夫是个本份人,呵呵笑道:“遇见这天灾**的事情也叫没法子,我当初即接了这生意,自然要将你们送到太和城,只是咱们大昭一向安定,我赶了这些年车,也没遇见过几次这样的事,这人背运时哪,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罗!”

温柔点点头,说实话,她当初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就算在客栈里听闻了洪灾的消息,也没太放在心里,看来以后若是出门,还是该更谨慎小心一些,这次只破了点财,人没事,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头望了那少年一眼,笑道:“说起来,那天真是多亏了叶昱,要不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叶昱低着头淡淡道:“没什么,是那些人太可恶。”

“回头到了京都,你有落脚的地方吗?”温刚不知为何,对他有莫名的好感,此时有些担心起他未来的生计来。

叶昱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眉头又拧了起来。

“啊!那你住在我们家好了。”温刚倒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没看见话一出口,温妈妈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家里已经住了个小环,好在是个丫头,也没有太大的不便,要是再留下这半大的小子,成何体统?不过这事她拿不了主意,还得听女儿的,温妈妈心里忐忑着,又拿眼去瞟温柔。

温柔也没什么好法子,正犯踌躇呢,却见那叶昱忽然向她单膝跪下道:“我家里人都没了,这条命也是姑娘救的,请你们收留我吧,不论什么活我都能干。”

“这——”温柔惊了一跳,忙扶他道:“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叶昱摇头道:“我念的书不多,但还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今后替姑娘当牛作马,我决不抱怨!”

“你念过书?”这年头识字的人实在不多,初遇叶昱,他看上去也是一副乞丐模样,虽然清洁过后看来气质不错,但温柔还是有点讶异。

“略识几字。”叶昱低头答道。

“你起来吧!”温刚也过去搀扶他道:“虽说我们救了你,但你也救过我们,就别说这样的见外话了。”

叶昱总算起身坐回了原位,想了想,又摇头道:“你们替我埋葬了爹爹,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

“那只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温柔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眼下遇见这事,她还真有点慌了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收留叶昱,也不是不行,毕竟温刚太小,今后还要送他去念书,家里的重活总需要有人来做,这叶昱虽然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可是性格比温刚坚毅多了,想必还能替她分担些劳苦,只是她却不希望叶昱是为了报恩才决定跟着他们,因为她自认没做什么值得别人报答的事情。

没想叶昱说话还挺直,他淡淡道:“这事对你们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我没啥能耐,若是连爹死了,都不能让他入土为安,也就枉为人子一场了!”

“好吧!”温柔终于松了口道:“你就暂时跟着我们吧,不过别再提报恩的事,算我雇了你这个小伙计,到时我每月会算工钱给你。”

“不用给了,包我吃住就行。”叶昱坚持。

温柔没见过这么固执的家伙,还真有点哭笑不得,但看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就陷入僵局了,只得暂且答应,日后看情况再说。

第二天晌午,骡车终于驶进了大昭的京都太和城,温柔下车时看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不觉大吃了一惊。

这是古代的城市啊?对比现代都毫不逊色!所有的主要道路都是拿打磨平滑的青石板铺就,宽度足够容得下八辆马车并肩而行。街道两旁的房屋鳞次栉比,不但高矮一样,就连样式都完全相同,清一色全是各色店铺,悬着大大的金字招牌,门前还站着迎送往来,大声吆喝着招徕生意的伙计,个个精神饱满,嗓门响亮,脸上挂满热情洋溢的笑容。

“大叔……”温柔犹豫着开口问道:“这太和城里不许摆摊么?”虽然她当初是想来这里开个店铺的,但钱被抢光了,银票又被撕烂了,压根付不起租赁铺面的钱,眼下最实际的打算就是摆个不太需要本钱的小摊了。

“啊,有啊!”车夫想了想道:“这里是东市,不许摆小摊,小摊都集中在西市呢!那里的吃食玩意儿可多,价钱还便宜,到了夜市时加倍热闹。怎么,姑娘想去瞧瞧?”

“嗯!”温柔点了点头,取出二两银子递给车夫道:“大叔,这是我们的车钱。”

车夫一看,摆手慌道:“多了!太多了!当初讲好付一两银子的!”

“这一路上多耽搁了你两日,又累你担惊受怕被抢了钱,这点钱,你是必须收下的。”温柔将银子塞到车夫手里,同他道别后,就准备带着家人离开,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所住房赁下,否则住客栈太费钱了,还不方便。

“哎,姑娘!”车夫在她身后喊道:“我赶着车长年累月在外头跑,这太和城哪,时常也来这么一两趟,你们下回若是要雇车,千万去车马市上找找,没准还能见面哪!”

“好!”温柔回头一笑,向他摆摆手道:“大叔回见!”

第六十四章 四处寻房

既然打算在西市摆个小摊,那么去那里找房子是最适宜方便的,不过温柔压根没想到这太和城有这样大,从东市到西边,就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差点没把两条腿给走断,累得够呛,心里后悔当时没让车夫直接将他们送到这里。

“这城……真够大的……”温妈妈走到最后,都需要人搀着才能勉强迈步了,叫苦连天道:“元昌城多好哪!出门没多远就是市集,绕完整个城也费不了这么多时辰!”

温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没有言语,只专注的看沿途的房屋门上有没有贴招赁字眼的红字条。但房子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走了一段路,眼看温妈妈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她只得叹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领着温妈妈到了一个卖茶果的小摊上,让小环和温刚陪她坐在这里喝茶歇脚,自己与叶昱这两个认识字的则分头去找,约定回头再在这地方集合。

找房虽然辛苦,不过温柔一路走来,发现这个城市的人口的确比元昌多上数倍,这就意味着到时在这里摆个食摊,客源应该不成问题,要是生意好,钱肯定赚的也比较多,而且这里来往行人的说话口音听起来也有点南腔北调的味道,那么她这个穿越者和小环那个逃奴,生活在这里应该也会更安全些,这就是她一直想到京都的最重要原因了。

温柔找房的同时也仔细查看了路上各种卖吃食的小摊,一来可以了解一下京都人的口味,二来到时摆摊不至于重了这些食摊。人总是喜欢尝试新鲜的东西,卖一些这里没有的小吃虽然会冒一些无人问津的风险,但总比同别人去竞争着抢生意要强得多。

拐来绕去的又找了一个时辰,眼见太阳都快偏西了,她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了,才在街尾处找见一所出赁的房子,同她在元昌城暂住的地方一样,带着个小院,分上下两层,只是更多了两间房,反正现在添了叶昱要住,倒正合适,不过问过价钱,知道这房一月的租钱需一两三钱银子后,她又有些犹豫了。

真的太贵了!一两银子在这里就能换一千五百枚铜钱,一两三钱银子,基本就相当于二吊钱了,比她在元昌城租的房要贵上四倍!温柔没敢当时就付订钱,打算回去找家人商议之后,再看看叶昱有没有找到更便宜的房子再说。

“什么!一两三钱银子!”温妈妈听了她的话后果然跳了起来,要知道她这个穷苦的妇人,在温柔穿越前,几乎都没见过银子,即便现在阔绰多了,从心理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么天价的房租。她吃惊过后接着唠叨起来,苦着脸道:“儿啊,咱们还是回元昌得了,这地方哪是人待的?方才咱们三人只吃了三碗茶,就付了九文钱,这要是在元昌,一碗茶一文钱就足够了!”

咦?一碗茶三文钱?温柔听了她的话,不惊反喜,自古都城的物价高,她自然是知道的,不是还有句俗话叫“长安居大不易”吗?但消费高了,赚的钱同样也多,反正她又不想过什么奢侈的生活,只要收入略大于支出,还能积攒点钱,过上几年自己买所房子,就可满足了。

“叶昱,你有没有找到什么适合的房?”温柔转头问他。

“找倒是找了一所,就在这条小巷拐进去不远,不过比你找的地方略小些,只一间明厅三间内室,带小院和厨房,租钱也不便宜,一月需一两银子。”

三间内室?其实也够住了,叶昱可以同温刚住一间,她和小环住一间,让温妈妈单独住一间。能省一点是一点,温柔当即道:“带我们去看看。”

叶昱说的那所房子,也是带家具出租的,他们到时只需置备一些锅碗瓢盆就够了,温柔看完房子,觉得还算满意,又问过小环和温刚的意见,便打算租下来了。

温妈妈在旁生闷气,她气女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的意见都问遍了,独独漏了她!要她说,这房子就没什么好,院子里光秃秃的,连架葡萄藤也没有,房间里的光线也不够充足,这以后温刚要是念书,还不使坏眼睛?但她自知温柔要是拿定了主意,她说什么也没用,只得闭紧了嘴默不出声,心里却已经替温刚挑了间光线最好的朝南屋子。

付过定钱,讲明每月底付房钱后,温柔一家在太和城内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但现在却不是能喘口气歇息的时候,她嘱咐温妈妈带着小环将细软整理出来后,便带着叶昱和温刚上街买东西去了,等到大包小包全拎回来,身上的银子也花得只剩七两了。

“今晚将就一下,吃点烧饼垫饥吧!”时间已经太晚了,温柔也没体力下厨做饭了,买东西的时候,顺带拎了一包烧饼,切了点酱肉回来,喝点白开水,对付着就是一餐。

饭时,她同大家商量起做买卖的事情,小环当先就提议道:“还是卖炸臭豆腐吧,那个我已经做得很拿手了!”

“不好,在元昌时卖太久了,早已‘臭’名远扬,我可不想这里有人认出我们来。”温柔摇头。

“要不,卖你有一回做给三姑娘吃的那种七星鱼丸?”小环想了想又道:“那个杏脯蜂蜜蛋糕也很好吃的。”

“太麻烦。”温柔还是摇头,她倒是想过要在这里开一家西式糕饼店,但目前资金不足,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妙。

“姐姐,卖你做给我吃过的叉烧肉吧!”温刚说着,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唉,嘴都被姐姐喂叼了,以前他要是有烧饼吃,那真像过节一样高兴,现在嚼着这烧饼,却觉得又干又硬,简直没有胃口,那酱肉也不好吃,咸的要命!

“卖叉烧肉需要的本钱太高了吧?万一生意不好卖不出去就惨了。”温柔想了想,继续摇头。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昱开了口,沉吟道:“卖鸭血粉丝汤吧。”

鸭血粉丝汤是温柔那天看叶昱失血过多,才做给他吃,让他补血的,其实这里没有辣椒,口感会比正宗的做法差一些,不过成本倒是比做叉烧肉要低些,可以试试!她考虑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

第六十五章 预备摆摊

温柔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当天夜里,众人都歇下之后,她却在灯下,拿着张纸和一支用起来十分别扭的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简体字,将摆摊需要准备的东西一一记下,甚至简单预算了一下花费,这样隔日一早起来就能去置办

“姐姐,早点睡吧,都累了一天了。”小环睡到半夜,看见温柔还在灯下冥思苦想,不由催了她一句。

“好了好了,就来了!”温柔嘴里应着,手里却还在不停的写,连众人的分工都详细列了出来。

早上让温妈妈去菜场采购煲汤的老鸭、鸭内脏、粉丝、豆腐和大量鸭血,回来她还得做家务。小环则负责在家里清洗原料、炸油豆腐。温刚,不用指望他做太多事,还是让他专心念书好,有闲的时候,替温妈妈和小环打打下手就行,至于叶昱,他的活就比较重了,要替温妈妈拎菜,要劈大量的柴,还必须跟着她出摊。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温柔在寻找租房的时候就打听过了,这里生意最好的时候是日落后的夜市,忙碌了一天后,大家都闲了,会出来四处逛逛,而这里一般人家都是一天吃两餐,逛着逛着肯定会肚子饿,免不了再吃点宵夜,因此夜间摆摊的盈利几乎是日间摆摊的一倍,她便打算摆个夜摊了,可是一介女流,夜里摆摊,若没有个男人跟着,别说惹人白眼了,她自己都觉得心里不安,再说她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必须有人在旁洗碗收钱,这个人选,非叶昱莫属了!

温柔咬着毛笔头,回想起路上被灾民打劫的事情,觉得摆摊时若是女装出去,又是未婚少女的打扮,真的很不合适宜,也容易遇到危险,看来必须乔扮男装了。但是自从老寡妇辩出她的真实身份后,她就一点也不敢低估古人的智慧了,压根不认为她套件男装,戴个头巾别人就真把她当男人看了,因为她的身材和脸部轮廓,都是十分女性线条化的,再说声音也容易泄露她的性别,还有耳朵上那两个明显的耳洞……

唉,真是难办!

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觉得眼睛实在酸涩得快要睁不开了,便在纸上胡乱添了一笔,写上男装一套后,便搁下笔,吹熄了灯,摸着黑上床睡了。

第二天温柔睁开眼时,见红日已满窗,再伸手一探睡在她身边的小环,却摸了个空,知道她已经起来了,不敢再贪睡,连忙穿衣起身,叠好被子后,去院子里打水洗脸。

她端着脸盆刚一掀帘子跨出房门,聚在厅上的人,都立刻停止了说话,瞪大眼睛望着她,尤其是温妈妈,一脸见了鬼似的惊恐,唯有小环,没有太惊讶,只是抿着嘴,轻轻的笑。

“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蜜啊?”温柔诧异极了。

“姐,你昨晚干什么了?怎么……哈哈哈……”温刚强忍住笑意,可是话说到一半,还是爆笑出声,捧着肚子直唤哎哟。

温柔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觉出什么异样,又向站在一旁,憋得脸上神情有些扭曲的叶昱道:“你说,我到底怎么了?”

叶昱扭过头去没有答话,但身子在轻轻颤抖,看样子也是忍笑忍得很辛苦。

最后还是温妈妈拿了面铜镜给她,让她自己照照去。温柔狐疑接过,心想这破镜子能照个鬼啊?磨得再亮,照出来的脸也是黄澄澄的模糊,仿佛肝炎晚期,不过想虽这样想,她还是举起铜镜,站到门边,迎着光照了照脸上,结果黑线的发现,自己的那张脸跟花猫有一拼,东一块西一块全是墨迹。

“这个——”温柔难堪的低下头去,心里在申辩,这可不能怪她,她以前可从来不用毛笔这类古老的写字工具,弄了一脸墨也在所难免嘛!不过想想还是有些尴尬,就连识字不多的温刚,也不会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啊!

小环见她有些窘,连忙替她解围道:“姐姐很厉害呢!昨儿写了大半夜的字,早起我瞧了瞧,一个也不认得。”

她说的是真心话,无论温柔写出来的字有多丑,她都是分辩不出来的,只觉得温柔样样都能干,连字都认得,比温刚都强多了。可是这话听在温柔耳里,她却觉得脸烧得更红了,撂下铜镜,就飞奔出门,打水洗脸去了。

不提温柔被羞跑了,单说温妈妈等人听了小环的话,可是惊讶的很。

“姐姐认字?”温刚奇道:“她没念过书啊,平日里也只给我买点字贴回来,让我对着练,除了九九乘法歌诀,她什么都没教过我。”

“是啊!”温妈妈附和道:“自从她自赵府赎身出来之后,仿佛啥都会了,从前她做出来的饭菜,味道还不如我呢!”

小环听了这些话,微张了口,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怎么依稀记得,她娘说过,温柔是进府前跟着隔壁的厨子学会做菜的呢?那温妈妈为啥说她从前不太会做菜?

唯有叶昱,从温柔出去后便默默立在一旁,也不说话,只微微拧着他的眉,听众人说话。

温柔洗漱完进来,看见大家还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禁压低声音道:“早上我们出去随便吃一点,采办点东西回来。”

“姐,你干嘛沉着声说话?”温刚不知她又在玩什么把戏了。

“噢,我要练习用男声说话。”温柔还是压着嗓音,但她无论怎么装,也学不出那种很男人的腔调,只能让声音听起来稍稍中性一点。

温妈妈一听这话,脸上肌肉立刻有些抽搐起来,恼道:“女孩儿家不规规矩矩的,闹这种把戏做什么?听上去……听上去就像个娈……啊!呸呸呸!”她说着,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咕哝道:“瞧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姐姐,你为啥要学男人说话?”小环见此情形,也憋不住笑了。

“准备穿上男装去出夜摊啊!”温柔皱皱鼻子,疑惑道:“真装的不像?”

所有人都望着她连连点头,齐声道:“不像!”

第六十六章 摆摊夜市

接下来的数天里,温柔苦练男人说话的腔调,若是不仔细听,多少可以蒙混过关了,反正她坚信沉默是金的道理,决定若非必要,摆摊时也坚持不多说话,更不同那些八卦食客一起天南地北的海侃。 至于她的耳洞,夜晚时光线不明,应该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吧,万一有人问起,她就说是小时候身体弱,不好养活,被老娘扮成女孩养大的。

心里打定主意,温柔做起事来也轻快多了,没费多少工夫就将一切都置备齐全了,甚至还买了两本帐册,方便日后记帐。眼下就等着温妈妈将她需要的男装赶出来,穿上后立刻就能推上小车出去,开始她的赚钱之旅!不过,置办东西少不了要花钱,这几天下来,银子淌得跟流水似的,预留下购买食材的钱后,她发现自己手里能支配来开消的钱,只剩五百文铜钱。

没钱了,再不情愿,她也只能缩减饮食上的预算,于是大鱼大肉不能买了,新鲜蔬菜和水果也要控制着吃,各种野菜咸菜倒是轮流上了饭桌,成为温家下饭菜的主角。好在温柔做菜的手艺没得说,即便是最简单最便宜的食材,经她的手一调理,也能变幻出不同的美妙滋味来,因此吃饭时,从来也没人抱怨过伙食变差了。

这天晚上温家喝的是米粥,桌上摆了四个菜,鲜咸芥菜蒸豆板、雪里蕻炒豆干、肉末豆腐、香拌马兰头,虽是清粥小菜,众人也吃得津津有味,温妈妈甚至赞道:“早该这样吃,省钱!”每日在饮食上的花费比以前省了一大半,这一年下来,银子也能多攒几两,沉甸甸的压在箱底,人心里也踏实。

温柔听得哭笑不得,总不能告诉她腌菜之类的东西不能多吃常吃,否则容易得癌吧?她忍了又忍,终于将话同清粥一起咽下了喉咙,说了也没用,温妈妈肯定会睁着一双昏花老眼,愣愣的向她道:“癌?这是啥玩意?从没听说过!穷人家,哪有这么多讲究!”

饭后温柔回房,换上温妈妈替她量身缝制的男装,自个打量了一阵,觉得没啥破绽,不觉庆幸起自己年纪还小,胸部发育不太明显来,何况初春天气还冷,衣着鼓囊囊的,压根瞧不出身材。她走到房外,又询问了一下众人的意见,这才任由小环替她将头发束起,扎上头巾,同叶昱一起出门摆摊去了。

别看古代落后,城市规划管理还是挺严格的,小贩们不能随意乱摆摊子,需要交纳一定数额的钱币,才能在允许摆摊的地方,租到一个摊位,好在温柔在元昌城时就有过摆摊的经验,预先就租好了摊位,这才避免了被古代“城管”们驱逐罚款的悲惨遭遇。

摊子一摆出去,温柔便将一大锅掺合着鸭子、猪筒子骨、肉皮和鸡架,已经熬成乳白色的浓汤坐在了慢火上继续熬,不一会便香气四溢开来。叶昱则在旁守着另一个煮成黄色的香料汤锅,帮着她烫煮鸭血、粉丝和切开的油豆腐,虽说烫煮的步骤和要点他早已记熟了,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手忙脚乱,不像温柔那样举重若轻。

浓鸭汤很香,在高挑起的灯笼射出的昏黄光线里升腾出白色的水雾来,被风一吹,便四散飘去,路人禁不住就开始抽起了鼻子,偶有几个停下脚步,站在摊子前研究起汤锅里熬煮的材料来,好奇的探问,这摊子卖的是什么东西。

本来温柔还发愁自己不会吆喝,偏偏叶昱又是个闷嘴葫芦,她生怕路人对自己的小摊一屑不顾,没想到还有食客过来询问,连忙解说自己卖的是鸭血粉丝汤,说到口若悬河时,若不是叶昱在旁对她使眼色,她差点就忘了自己那沉默是金的原则,幸好及时收住了口,舀了一勺老鸭汤浇入配好调料的碗里,倒入烫好的鸭血、粉丝和油豆腐,再泼上事先卤好切细的鸭胗、鸭肠和鸭肝,洒上香葱,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便端到了食客面前。

见她这样殷勤周到,看热闹的几个食客拉不下面子,便坐下来尝了尝,只觉汤香浓厚,鸭血鲜嫩,鸭胗奇香,再吸一口粉丝,爽滑弹口,也顾不上烫嘴,就大口吃喝起来,一小碗鸭血粉丝汤片刻入肚,只觉一股暖流从胃里一直蔓延至全身,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令人浑身舒坦,不禁赞一声好,掏钱付帐。

也有坐着细嚼慢咽的食客,边吃边看边摇头笑道:“这些东西以往我是不屑入口的,没想到掺合在一块做出来,滋味倒不错。”

温柔笑道:“客人别小看这汤,熬的时间长呢,全是鸭里的精华,喝一碗下去暖胃补血还清肺,再说这鸭胗、鸭肠和鸭肝吧,都是用老卤腌制的,卤料越陈,腌的越好,您要是下回来吃,会觉得味道更胜一筹。”

叶昱在旁虽冷着张脸,但心里忍不住好笑,笑温柔吹起牛来,真是脸不改色。他们这是第一回出摊,哪来的老卤?他早上看温柔卤制鸭脏时,还听见她说可惜没有陈卤来着。不过那食客听了倒是满脸堆笑,嚼起鸭胗来更是津津有味,甚至还摇头晃脑起来,叹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温柔忙问。

“可惜这鸭胗没有单卖的,不然切一碟子下酒也不错。”那食客看来多半是个酒鬼,一提到酒,就问温柔道:“你这卖不卖酒啊?给我来一瓶!”

“酒……”温柔摇头道:“没有。”不是她不想卖,而是酒价太高,她本钱不够,何况这里的律法又严禁私人酿酒,要卖,也得等她赚多了钱之后再说。

食客酒瘾犯了,偏偏这里没酒卖,他匆匆吃完便会了帐起身离开,寻酒摊子去了。

温柔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轻咬着下唇,心里谋算着,到时有了本钱,真该卤点下酒菜,再搭上酒一起来卖,兴许生意会更红火得多。

第六十七章 送弟念书

一碗鸭血粉丝汤卖十五文铜钱,一晚上下来,温柔卖出去五十来碗,扣去本钱,大概也有四百多文的盈利,收摊的时候,她在心里算钱,算得两眼晶亮,一天四百文,一个月就是十二吊钱,扣去房租和日常费用,能攒下五六吊钱呢!一年下来就是六七十吊钱!哇,发财了!幸好这里的制钱有一枚当一百文用的,也有一枚当十文或是五文用的,也不太重,否则这么多钱,她还得专门腾间屋子来装呢!

“别想太美,没准明儿来吃的客人就少了一半”叶昱在旁收拾东西,瞟了眼一脸梦游似的迷幻神情,正飘飘然的温柔,冷言打击她。

“呸呸呸!胡说!客人只有愈来愈多的!”没准到时挣的钱,比预计的还要多上一倍呢!温柔将装钱的小匣子锁上,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等着叶昱收拾完东西,推着车回家。

“你这样不行,太惹眼了。”叶昱又瞟了两眼她怀里的钱匣道:“放车上吧,拿雨布一盖,谁也看不见。”

果然是自己疏忽了,温柔依言而行,然后提着灯笼,走在旁边替叶昱照路。回去的路上,夜风虽凉,她心里却是暖融融的,眼下赚的钱,虽然没她卖食单来钱多且快,但是非常有成就感!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她一无所有,但是短短半年里,能挣钱养活自己,有可亲的“弟弟”和朋友,不用像在现代时那样孤单,她觉得自己算是挺幸运了,原先对老天爷的满腹怨怪都渐渐淡去,她想,今后应该可以安心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摆摊的事渐渐上了正轨,只是每天深夜三四点才能睡觉,这让温柔觉得有点吃不消,幸好年轻,熬夜后依然神采奕奕,也没生什么黑眼圈,不过她也没打算长期摆夜摊,不然就太没出息了,等到经济状况改善后,她还是准备找个能住家的铺面,这样不但省了房租,也不用成天深更夜半的冒着寒风往家里赶。

至于温刚,他年纪渐大,上学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一个月后,温柔算算积攒下来的钱也有了九吊之多,便打算给他找个启蒙的先生。

打听了许久,她择定了离住处步行一刻钟路程的一家私塾,教书的是一位积年不中的中年秀才,姓许,听说学问还是挺好的,就是运气极背,自从十六岁中了秀才之后,每考必落第,不过他倒是愈败愈勇,成日拿着书在那里反来覆去的诵读,只是家里太穷,前几年又死了妻子,有一阵子连写字的纸墨都买不起了,便只得设了私塾,赚点束脩勉强度日。

这一天,温柔费心做了四色点心,粉果、抹茶蛋糕、软炸虾糕和枣泥山药糕,她才不管这些东西是甜的咸的,中式还是西式,只要好吃好看,让人尝着新鲜,就算大功告成。在她忙碌的时候,温刚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跟进厨房里去,这种点心尝一些,那种点心吃一个,不住大声赞好。

“姐,你干嘛不做这些点心卖?”温刚嘴里塞满了抹茶蛋糕,含含糊糊道:“比外头点心铺子里卖的那些千层糕、桂花糕、绿豆糕之类的好吃多了。”

做糕点很费事的,温柔沾着一手的面粉,在他头上轻凿了个爆栗道:“你当姐姐我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啊!这也得我忙得过来!去吧,出去玩去,我一会就做好了。”

温刚捂着脑袋好奇道:“孙悟空是什么人?”

“……”温柔被他问得语塞,她可不想改行当评书的,给温刚讲什么《西游记》,幸好此时温妈妈在厨房外头嚷开道:“刚儿,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往厨房里头跑什么?还不快点给我出来!”

真是太重男轻女了!温柔苦笑了一下,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温妈妈把温刚这么有潜质有前途的大好青年给培养成古代典型的沙猪!不过眼下她可没功夫,巴不得温刚快点出去,别在这小厨房里碍手碍脚,不禁向他扬了扬下巴道:“去吧,收拾好文房四宝在外头等我。”

温刚不情不愿的出去了,温柔一边将糕点装在提盒里,一边听温妈妈在外头不住的唠叨着温刚,不由再次苦笑。

原本领着温刚去拜见先生的人应该是温妈妈这个当娘的,但是温柔将提盒与半吊钱交给她的时候,她又扭手扭脚起来,摸摸鬓发,慌张道:“我去了要说啥呀?”

“就说带弟弟去拜先生念书啊!”温柔诧异,这本来就是去的目的嘛,有什么不会说的?

“这……”温妈妈为难的看了看女儿手里的东西,道:“还是你陪我去吧?”

“咦,你常日里不是总说姑娘家不该抛头露面的吗?”温柔好笑着,向在旁劈柴的叶昱招招手道:“你陪我娘去吧,我还得卤点猪耳朵,夜里好卖。”

叶昱也不说话,只点点头,接过温柔递给他的东西,就站在一旁等温刚和温妈妈一起出门。

这段日子以来,温妈妈总觉得叶昱是个脾气古怪的人,做事倒是勤快的,不等人吩咐,就会自动寻活儿干,但整天冷着张脸,又不爱说话,教人看着怪不好亲近的,她几次探问他的身世,他也沉默不答,如今要他陪着出门,温妈妈那是万般不愿,可是温柔早撂下她转身回厨下去了,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吧,她又怕到时心里慌张,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犹豫了一会,只得整了整衣衫,带着温刚,同叶昱一起出门去了。

他们出去的时间倒不长,除了温刚被留在私塾里念书了,不过半个时辰,叶昱和温妈妈便回来了。一进门,叶昱闷声不响又劈柴去了,温妈妈寻小环说了一阵话,忍不住又跑到厨房里来找温柔,对着她连声夸赞那私塾先生为人温和可亲,看上去就很有学问的样子,温刚跟着他念书呀,前途就无量了!

“嗯。”温柔漫不经心的听着,随口答道:“只要别像那先生一样,屡试不第,一辈子当个秀才就好。”

“呸呸呸!你这个当姐姐的,咋能这样说话呢!咱们家温刚哪,今后是要给我挣凤冠霞帔的!”温妈妈说着,一脸向往。

温柔不好打击她的,只敷衍着笑了笑,心里却想,其实她不在乎温刚将来能不能当官,送他念书,只是想让他多识点字,有点精神上的追求,明白事理,懂得如何生活,如何享受生活,这样就好!

第六十八章 仲夏之节

春天一转眼就从眼前飞逝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温柔身上的夹衣也渐渐穿不住了,换成了单裳天气暖和了,愿意出门的人也愈多,夜市看去倒是更加热闹起来,她赚的钱自然也多了,只是忙碌加倍。

这天温柔到街上买了点调料回家,发现外头人流竟比以往还要多上一倍,许多未婚的少女都三二结伴的出门游玩。算算日子,原来已是五月初五,若是在原来的世界里,这天是端午节,她找温妈妈问过之后,才知道这里没有端午的说法,但五月初五,也算是个节日,在这里被称为仲夏节,讲究吃各色凉糕,因此大街上四处可见卖凉糕的摊子,不但种类繁多,颜色也是五花八门,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

“要不,今日就歇息一天,不用出去摆摊了,咱们也过个节吧?”小环这段日子来也十分忙碌,虽然忙碌使她暂时忘记了心里的伤痛,淡却了她与娘亲分离的思念,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又十分活泼,偶尔也会想出门去闲逛一下,买点零嘴吃食,过节对她来说,是值得期待的。

“哎,过节也要吃饭过日子,怎么能不出摊呢?”温妈妈凑过来道:“我这两日在心里盘算着,往后可以多卤点下酒菜,白天闲了,我提到外头酒楼里卖去,多换两个钱回来,也能贴补着给刚儿买些纸笔,他近来练字,纸张费得太厉害了。”

小环听她这么一说,低下头去不言语了,怔怔站了会,便继续动手清洗起食材来。

温柔看见她失望的模样,心里有点难受,她希望小环与她住在一起,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而不用总是感觉在寄人篱下,可是现在看来,这些日子她太过忙了,有点忽略了小环,忘了她只是个孩子,每天这样早起晚睡的辛苦,又没有什么娱乐,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她在赵府之时呢!

“不出摊了,今日咱们过节。”温柔撂下手里端的盆子,将小环拉到身边,问她道:“想去哪儿逛?一会咱们把刚儿也叫回来,大家一起出门热闹上一天。说起来,到京都也有好几个月了,你压根就没出过门,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疏忽了,该打!”

“姐姐,你怎么这样说?若不是你,我早就……”小环想起伤心事,神情就黯淡下去。

“好啦,不说这个,快收拾一下,趁天色还早,咱们能多逛一会。”温柔轻拍拍小环的背,似要将她心里的郁结拍去,笑道:“晚上回来,我再下厨给你们做点新鲜的东西尝尝。”

小环应了一声,欢喜的回屋里换出门衣裳去了。温妈妈在旁拧着眉道:“你们去就去,别叫刚儿了,他还得专心念书。”

“书是天天要念的,也不差这么一天,还是让他出去逛逛,散散心的好。”其实还有句话温柔隐着没说,她可不想温刚念成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见温妈妈没有再坚持反对,她也转身回屋去换衣裳了,打算男装出去,这样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

片刻后两人从屋子里出来,正在做针线活的温妈妈抬起头来,只觉眼前一亮,平时也没怎么仔细打量她们两个,今日见她们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双眸晶亮,脸颊也因兴奋而升起了淡淡的红晕,若是不知她们真实身份的,真要将眼前这对“男女”,视为一对璧人呢!

温妈妈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只是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来,光望着她们两个微笑。

温柔觉得她笑得有些古怪,奇道:“娘,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温妈妈连忙摆摆手。

“娘,你同我们一起出去吧?”

“我不去!我老了,走不动长道了,再说那街上人挤人的,有啥看头?我留下看家吧!”温妈妈摇头拒绝,继续衲她的鞋底。

“我留下看家。”这时一直在旁劈柴的叶昱接了一句。

这个少年的脾气十分古怪,常常能一天都不说话,偶尔插一句话,语气也是生硬冷漠之极,但温柔与他相处了这一段时日,早就见怪不怪了,笑道:“你不能不去,还指望你替我们拎东西呢!”何况,多个人跟着,她也感觉更放心一些。

三人辞了温妈妈一起出门,先绕到私塾里寻温刚,还未进门,先听见一阵琅琅的读书声,温柔探头再一看,只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聚在一处摇头晃脑的念书,而教书的许秀才则坐在椅子上,左手拿了册书,右手端着戒尺,听面前站的一个孩子在那里期期艾艾的背诵,背错了,那孩子就战战兢兢的伸出手去,让许秀才拿戒尺在手心里打一下,书未背完,手心已经被打得红肿不堪了。

好暴力啊!温柔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眼下天气暖和,若是冬天,手僵冷的时候被打上这样一下,真是会痛彻心扉的!但不赞同归不赞同,她也知道古代教书用的都是死记硬背的法子,而且体罚对教书先生来说是极正常极必要的,她也不至于跳出去大骂许秀才不人道。

三人走进私塾,看见他们的孩子都停止了诵读,相互交头接耳起来,温刚则有些坐立不安了,瞧他那样子,似乎立刻就想冲到温柔面前,问他们怎么来了。许秀才很快也发现了秩序异常,还以为又有学生在捣蛋,双眉一拧,抬起头来就想喝斥,结果发现室内多了三个人,他看到温柔的时候一怔,目光转到小环身上又是一呆,再看叶昱,才依稀想起此人上回领着温刚来拜师,还带了不少好吃的糕点,便放下书册,起身向他们施了一礼道:“三位这是……”

“我们想替温刚请一日假,还望先生应允。”温柔学着男人施礼的样子,拱了拱手。

“请假?”秀才微一沉吟,点点头道:“好吧,不过他先要背完这一段书才能走。”说着,他沉声向温刚道:“你开始背吧!”

关于这本书

这本书其实是网游写多了之后的自我调节。

原本是写着消遣,让自己放松的自娱,而且题材和我一直所写的有些不同,因此一开始我没有发在主号上,用的是“六月微蓝”这个马甲,而且一直秘而不宣。不过现在因为一些问题,导致不能用马甲继续,所以请编辑帮忙删掉了马甲发的书,我改发在主号上。

不过删书的时候没来得及发个公告,觉得挺对不起那已经开始阅读的一百多个读者,这才发这个公告说明一下,希望你们还有机会能够看到这本书,让我说一声对不起~~

另外,老读者们,如果你们喜欢这本书的题材,请继续支持,若是不喜欢,请继续看我还在更新的网游文吧,以后我还会更加努力,多写些小说,题材不一定会固定,但是风格应该还是没大变,也请你们继续支持。

谢谢~~

第六十九章:一起逛街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温刚自个背的不够熟练,往许秀才面前一站之后,他就有点慌,还巴巴的转回头去看温柔,直到看见温柔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缓缓的向他点了点头,他才渐渐镇定下来,低着头大声背诵起来。

他背得比方才那个孩子流畅多了,但那艰涩的古文对他来说是难以理解的,多少还是背错了两段,被许秀才在左右手上各打了一尺,看得温柔直皱眉,只是不好出言干涉,直到他背完,许秀才道一声:“去吧,明儿早点来上学。”他才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将手藏在身后偷偷揉了揉,扬起脸向温柔笑道:“姐……哥,咱们走吧。”

温刚喊错了,好在及时改了口,那群正在念书的孩子没注意,但许秀才听见了,望着小环诧异问道:“她是你姐?看着像是比你小啊!”

这秀才真是够八卦的,温柔笑道:“男孩子看着显大。”事实上,小环与温刚同岁,只是月份小一些,但她总不能说温刚那一声“姐”,唤的是男装的她吧?

辞了许秀才,出门后温柔扯过温刚的手看了看,见他掌心还红着,不禁问道:“怎么样。还痛吗?”

“不痛了。”温刚不好意思的抽回手道:“都是我自己不用功,背错了书。”

温柔摇摇头道:“你已经够用功了,一天到晚就看见你在念书。”她边走又边道:“先生让你们背书前,有讲解吗?”

“没有。”温刚慢慢摇头道:“都是捡一段书出来,带着我们反复念上十遍,然后就让我们各自去背,若是遇到忘了怎么念的字,可以再去问先生,直到将这一段书背下来,先生才会讲解。”

完全是死记硬背嘛!连自己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算背下来,也容易忘记哪!这也就是古代需要念的书不多,可以数十年下来都反复念那几本,再傻的人也背会了,若是到了现代,用这种教学方式,真是要贻误子弟的!

“先生连字都不教,就让你们背?”小环也有些讶异,若让她这样去念,她可记不住。

“嗯。”温刚点头道:“先生带着我们念的时候,就是记字的时候,起初我也跟不上,不过念久了,认得的字多了,就渐渐会了。”

“好难哦!”小环皱眉,又问叶昱道:“你从前也是这样念书的?”

“我?”叶昱淡淡道:“比他好一些,我爹替我请先生前,就已经教了我许多字了。”

“哎,你们都能识字,就我是个睁眼瞎。”小环有些泄气的低下了头。

“叹什么气?叹气容易老的!”温柔轻揉了揉小环的头道:“回头咱们都跟着温刚学字去!”

“啊!”小环惊喜道:“姐姐说笑的吧!你明明识字!”

“谁说我识字?”谁说我识字我跟谁急!温柔心想,她识的是现代的简体字,繁体能看懂一部分,但完全不会写,就她写的那字拿出去,谁都不会承认她认字的,看来,的确该同温刚一起学学,练字了!于是接着笑道:“我压根不识字,上回你见我在写字,其实只是在鬼画符,在纸上记一些只有我自己能看懂的记号。”

“我真的也能学识字?”小环还是不太敢相信,低着头搓揉着衣角道:“还有那么多活要做呢!”

“我说能学就能学!”温柔这几个月下来,已经攒了有四十吊钱了,能接近三十两银子,她打听过,在城内租间铺子下来,一年的租钱差不多要三十两银子,还需要置办东西和食材,大概有四五十两银子,也就够开店了,接下来这几个月,她打算先抽空让小环学点字,等开了店,不用夜里出摊,时间能稳定下来,她也跟着学。

“白天做活的时候,我可以抽空,先教你认点字。”

难得说话的叶昱也吭声了,小环欢喜无限,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兴奋的点头,再点头。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就逛到了热闹的大街上,琳琅满目的各色摊子和店铺,看得小环眼都花了,不时拉着温柔去看这个,又去看那个,这个时候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事,又雀跃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了。

温柔今天发现自己最近有些忽略小环,怀着愧疚的心理,让她尽兴的逛,只要她的眼瞟见哪样吃食,露出点垂涎的神情,温柔就会立刻掏钱去买,一人一份,尝个新鲜,连皱眉坚决不肯在大街上吃零嘴的叶昱,也被她以强硬的态度给逼迫吃了碗麻饮细粉和姜蜜水,手里还拿着一包金橘团,一匣子乌梅糖。至于应节的各色凉糕,那肯定是不能少的,温柔和小环两人站在摊子前研究了半天,看到那些凉糕都呈半透明的啫喱状,层层颜色相同,看着都亮眼,便每种口味的都买了一些,叫温刚提在手里,准备回去后再大家一起吃。

“好累!”逛街喊累的肯定不会是女人,逛了半天下来,温刚有点吃不消了。

“你累吗?”温柔转头问小环,却见她摇了摇头,目光里明显流露出意犹未尽的情绪,但她又不愿意别人因她而受累,便笑道:“我逛够了,从小到大,第一次逛得这样开心,不过天也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既然不累,那就再逛会。你不知道,夜里上了灯之后,城里的景色更好。”温柔说着又向温刚笑道:“不如你和叶昱找个茶摊坐着等我们?”

“不,还是再逛一会。”温刚咬咬牙,怎么也不能比女人还软弱对吧!再说让姐姐和小环两个女子在城里逛,他也不放心,但看小环执意不肯再逛了,所幸牵起她的手,指着不远处卖头花的摊子笑道:“去那看看,你和姐姐平素都不装扮,头上光溜溜的啥也没有,也该买两朵花戴了。”

小环被他一牵一拖,不由自主就红了脸,挣脱出手道:“去就去,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

一句话,说得温柔和叶昱都笑了,但温刚却跟着脸红红起来,立身不住,撂下他们,就先往那卖头花的摊子跑去。

第七十章:鲜鱼脍摊

小环跟上去,温刚便拿起一支绢制的大朵凤仙花向她笑道:“你看这花儿的颜色多娇艳,你戴了一定好看。”

“我不爱它!戴上活像倚门卖笑的勾……”小环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妥,连忙收住了口,站在摊子前看了又看,最后指着一簇茉莉笑道:“还是这个花儿好,尤其是那几朵花苞,洁白小巧,新鲜得我仿都能嗅见香气了。”

“那就买这个吧。”温柔拈起那簇茉莉绢花向摊主笑道:“多少钱一支?”

“姑娘眼光真好!这可是时新花样,夏日里簪了,人看上去分外清爽娇丽。”

摊主长了张甜嘴,夸完人就夸他的花,最后比出三个手指道:“这话不贵,只卖三十文钱。”

“三十文钱还不贵哪?”小环吐舌,从前娘给她买花儿戴,不过费上五六文钱。

“姑娘,你瞧我这花做得多精巧,你拿朵真花搁在旁边,乍一看,都辩不出哪个是假的!再说这绢花上还熏了茉莉香,嗅起来香气也同真花没差别那!”摊主说着,直将花送到她眼前,接着口沫横飞道:“你瞧瞧这颜色,这材料,这可是绢花!自然比外头卖的那些通草花儿贵多了。”

小环总觉得花三十文钱,买这样一支绢花,实在有些不划算,带上几个月脏旧了,就不好看了,再说买盆新鲜的茉莉花儿,也不过花这么些钱,还可以天天撷了新鲜的花儿戴呢!于是她退后一步低声道:“不要了。”

“哎,这么好的花儿,怎么不要了呢?”摊主极力招揽着生意,不过刚想接着忽悠小环,就见温柔在旁随手又捡了三支花,向他道:“一百文钱四支,卖不卖爽快些。”

“亏本!这不能卖!小哥您抬抬手,多少再添点!”摊主陪着笑儿。

温柔也不再说,撂下花儿作势要走,那摊主只得将她喊回来,卖了花儿,还搭上一只通草编的装头花的小匣子。

“姐姐,又叫你破费了。”小环终归还是欢喜的,接了通草匣子,习惯性就挽上了温柔的胳膊。

“又说见外话?你日后若是瞧上什么物事就和我说,该买的,一定给你买。”温柔说着,听见叶昱在旁边轻咳了两声,又拿眼瞟她和小环,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眼下是男子装扮,同小环这样挽着手儿在街上走的摸样,落在古人眼里实在太荒唐,已经惹得不少人侧目了,于是连忙抽出手来,指着前方一大群人围聚的小摊道:“那边人好多,咱们去看看卖的是什么。”

“来哟——鲜鱼脍,二十五文一份——”

温柔走近一瞧,见摊主一边吆喝着,一边飞快地切着生鱼片,旋即片出一小碟,推到食客面前,旁边的伙计又机灵的奉上四个作料小蝶。

“这东西……能吃吗?”温刚长这么大还未吃过鱼脍,不禁有些馋涎,但温柔也没吃过这里的生鱼片,这个问题她答不出来。

“好吃!”鱼脍摊上的伙计耳朵尖,已然听见了,自个夸口道:“咱这鲜鱼脍哪,整个京都独此一家,不比任何酒楼里卖的差,瞧见没,这么多吃过的客人都赞好,您就放心尝吧!”说着,又小心翼翼的探问道:“来一份?”

“来四份。”作为厨师,温柔明白多尝尝别人做的东西,取长补短的重要性。

“我不吃生东西!”小环皱着眉看那生鱼片,不明白,这种腥生的东西怎能入口,反正她不想尝试。

“我也不吃。”叶昱淡淡附和道。

“那就来两份吧!”美食是需要用心享受的,强迫他们吃,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伙计倒是不介意,仰脖子喊道:“两份鲜鱼脍!”

摊主就在他身边站着,也不晓得他喊这么大声做什么,不过这样一来,到是显得生意更红火兴隆得多。

须臾,两碟鱼脍被推到了温柔和温刚的面前,温柔先瞧了瞧一碟糊状的作料,拿筷子沾了点尝尝,咸的。她仔细辩了辩味,尝出里面有盐,姜,蒜,醋,桔皮,熟栗黄等物,还有一味实在尝不出来,便问那伙计道:“这是什么?”

“金齑!”伙计一面收钱,一面抽空指着碟儿解说道:“这碟是芥子末,这碟是甜味的梅子酱,还有这碟是小虾酱,客人您爱吃什么味儿自个随意!”

温柔点了点头,夹起一片鱼脍,沾了梅子酱送入口中,觉得味道还算新鲜,但仍有一点淡淡的腥,不过那梅子酱到是挺可口的,尝上去有点像潮州风味的梅膏酱,气味清香。

“味道怎么样?”她转头问还在研究调味料的温刚。

“还行。”温刚又尝了一片,忽然觉得花二十五文钱来尝这个鲜鱼脍,颇有点不值。姐姐的鸭血粉丝汤做起来费那么多功夫,味道也更好,才卖十五文。

温柔又夹起一片鱼脍,沾了金齑,细细嚼了半天道:“鱼脍还是切得太厚了,要是再配点生萝卜片,香苏叶,黄瓜花之类的也能去腥增鲜。”

伙计耳朵真是很尖,周围人声如此嘈杂,温柔有那么低声同温刚在说话,他也能听见,立刻嚷道:“客人这话就不对了!咱这鱼脍切得还叫厚?陆师傅的刀工可是这太和城内屈指可数的!他摆这摊子前,可是醉香楼里的名厨!”

陆师傅显然不满意温柔的话,住了切鱼脍的手,眼望她道:“这位小哥,你若是能寻出谁切得鱼脍比我还薄,你们吃的鱼脍,我就不收钱了。”

“此话当真?”温刚眼睛一亮,他可是见过温柔刀工的人,相信绝对不比这陆师傅差。

陆师傅不悦的瞟了温刚一眼,撂下手里的刀,向着周围的人群拱了拱手道:“请诸位做个见证,若是这两位小哥能寻出鱼脍片得比我还薄之人,我不但不收他们的钱,还押上二百文钱添个彩头!”

古人没啥新鲜娱乐,就爱瞧个热闹,听他这么一说,不但原先围在摊子前的人挪不动步子了,还引得许多过路的人驻足围观,轰然道好。

温柔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哪想到会惹出这种麻烦来?这样岂不就变成她来这闹事挑馆了吗?和她力求低调的原则太不相符了。可是温刚在旁边对她推了又推,小环也催促她上去露一手震住那陆师傅,顺便赢点彩头回来,再加上鱼脍摊上的伙计一直在旁边冷言讽语的挖苦她,围观众人又不住的起哄,她最终无奈,被迫站起身来,向陆师傅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勉强试试吧,还请陆师傅多多指教。”

第七十一章:赢得彩头

“你?”陆师傅有些意外,他本来还以为温柔会列数几位刀工不错的名厨出来,天色这样晚了,上哪请他们去?即便请来了,自己也不怵场,因此把握十足,却没想到温柔会自己卷袖子上场,心里纳闷,长相这样清清俊俊的公子哥儿,他难道还真会切鱼脍?

温柔站到陆师傅身边,看看水盆里游的都是鲤鱼和草鱼,略一沉吟,便手脚麻利的捡了条草鱼出来,拿雪白的手巾往鱼头上一裹,立刻持刀飞快的除鳞剖脏,洗涤后去头去尾,将鱼剖成两片,再剥皮去骨,最后将鱼肉上带的血水擦干,片成透明的薄片。

只听得一阵极富韵律的刀响,如縠般轻薄的鱼脍不停的从温柔手底飞出。陆师傅在旁看的有点发愣,从她一开始动手,就能瞧出她不是个外行,但没想到她的刀工竟然如此精湛!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拿着筷子夹起一片,高举起来迎着将落的夕阳余光看了又看,不得不承认,这鱼脍切的真的很薄,仿佛轻轻吹一口气,都能如纸片般飞起。

“水晶脍!真是水晶脍啊!”陆师傅轻叹一声,他曾经听说过前朝有位做鱼脍的高手,能将鱼脍片的如薄如纸,莹白如雪,剔透如水晶,被人传赞为水晶脍,但他从未见过,以为这只是传说中的夸大其词,今日亲眼见这小小少年,在他面前如此轻松的将一条活鱼宰杀飞片,不由的不服,刚想开口认输,却见温柔已将那条鱼切完了,取了些鱼脍,沾上少许香油,又随手拿了只小碟,在里面依次加了些上等酱油,芥子末和姜末,推到他面前道:“陆师傅请尝尝我这做法吧。”

陆师傅重夹了一片鱼脍,沾了沾调味料,送入口中,只觉得那鱼脍薄的轻轻一抿就挟着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融化开来,那沾鱼脍的调料虽然简单,却也将鱼脍的口感衬托得恰到好处,又没抢了鱼脍那种独特的香气,更难得的是,腥味全无,比他自己费心调配出来的金齑和梅子酱要高明得多。

他又连夹了几片鱼脍吃了,将碟子推到围观的众人面前,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道:“在下输得真是心服口服!不过有生之年,能见到这神乎其神的水晶脍,也不算枉活一场!”

“陆师傅谬赞了。”温柔摇头笑道:“其实陆师傅切鱼脍的手法已然很高明了,只是拿刀的时候,再稍稍这样侧一点,会更顺手。”他说着,又拿起刀比划了两下,这才去清水里净手。

“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哪!”陆师傅一面仔细的看着温柔比划的手势,一面连连点头。

站在面前的围观之人,有较幸运抢得一筷鱼脍的,吃了都赞声不绝,那些没抢到的,自然只能在后头咽唾沫了,温刚和小环两人兴奋得不行,大声雀跃着叫喊道:“胜罗!胜罗!”就连叶昱那一向阴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相形之下,鱼脍的伙计就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他低着头站在一旁,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最后忍不住好奇,还是抢了一筷鱼脍尝了,这才瞪大眼睛,默不出声了。

温柔向温刚和小环使了个眼色,禁住他们的狂喊滥叫,向陆师傅又拱拱手就打算告辞,谁知那陆师傅净了手,恭恭敬敬奉上两百文钱,非要温柔收下这彩头不可,还犹豫着探问道:“不知小哥怎么称呼,师从何人?”

“我姓温名刚,这师从嘛,倒没有拜过,都是同我爷爷学的。”温柔答着话,不但她自个觉得好笑,被点到名的温刚也蓦然睁圆了眼睛,不懂姐姐怎么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了,再回头一想,姐姐现下是男装,何况闺阁女子的名姓自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这才释然。

那陆师傅心念一动,还想问她爷爷名字,但被温柔推脱了过去,钱也执意不肯收,说她闹了陆师傅的场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只当是相互切磋一下,这钱万万不能再拿。偏偏陆师傅是个糙脾气,还非让她收下钱不可,说这么多人都看着,愿赌服输,他绝不抵赖!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推来让去实在不成样子,温刚和叶昱知道她是女身,那眼珠子已经越瞪越大了,温柔无奈,只得将钱收下,谢过陆师傅,这才逃也似的离开了鱼脍摊,走出挺远的一段路了,还听见陆师傅那大嗓子在后头吼着:“有空常来坐坐,我总在这儿摆摊呐……”

待走到拐角处,温柔再回头一趟,见鱼脍摊前还是人山人海,似乎自己方才的举动没坏了陆师傅的生意,她才长吁出一口气。

“姐,你好厉害!”温刚轻声笑道:“连鱼脍都会做,又会做糕点和好吃的饭菜。”

“别叫我姐,忘了我是男装吗?”温柔声音压得更低,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心内却感慨无限,因为,她又想起了爷爷。

说起来,像她这样年纪的厨师,很难样样精通的,多少有专精的手艺,有人擅长雕花,有人刀工了得,有人偏爱中式菜肴,有人精通西式糕点,而她似乎样样都会一些,样样也做得挺好,这完全要感谢爷爷从小的熏陶和培养,尤其是刀工,她不满十岁就开始练了,都不知道切坏了多少把刀,才有如今的成就。

谢天谢地,幸亏这样,她穿越之后才能有样傍身的手艺,否则在这世界里,当真是很难生活下去。

逛了一天,花了不少钱,没想到一时心血来潮,去吃了回鱼脍,倒赢回了二百文彩头,温柔稳了稳神,压下心内的伤感,再低头看看手里攥着的两枚百文纸钱,向小环笑道:“还想吃什么?咱们继续逛去!”

“你不是说晚上回去还要下厨给我们做点新鲜东西尝尝的吗?”小环笑道:“这天色立刻就要黑了,再不回去,今儿可就吃不成了!”

温柔倒忘了这茬,尴尬的笑道:“那就明儿再做给你们吃,晚上呐,先花光这二百文钱的彩头,才让你们回家!”

第七十二章:各色粽子

温柔说要做的新鲜吃食,其实对她自己来说不算新鲜,不过是每年过端午节时都要吃的粽子,可是这里过的却是仲夏节,讲究吃凉糕,所以她一时心血来潮,便想做粽子给大家尝尝。

逛街的时候,她已买了不少箬叶,回家睡前又浸了不少糯米,因这一晚没有出摊,睡得早,次日天色未亮温柔便起来了,忙着洗鲜肉,剥松仁,泡香菇,当小环打着呵欠,端着盆出来洗脸时,她已将包粽子需要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

“姐姐,你在做什么啊?”小环边刷牙,边瞪大眼睛看她在清洗箬叶。

“包粽子。”温柔说着,又进屋找温妈妈讨了许多五色线,端了张小板凳出来,坐在院子里开始慢条斯理的裹粽子。

她包得小巧,一只粽子二三口就能吃完,但馅料却是五花八门,咸甜不一。有豆沙,蜜饯,松仁,鲜肉,蛋黄,火腿,甚至还有薄荷味的,正适合夏天吃。

小环见她包得有趣,洗漱完以后,也赶着过来学,温柔耐心的告诉她那种颜色的线是用来困哪种馅料的粽子,又嘱咐她一定要裹紧扎牢,否则下锅一煮就散开了没法吃了。

过了半响,温妈妈挎着竹篮出门买菜,看这两人的头都凑到一块去了,手里边忙活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由摇头苦笑了笑,小孩子家家的,就喜欢弄这些有趣又没用的玩意,就像昨儿个,四人逛街回来,买了那许多凉糕,得花多少钱哪!真是不会过日子!

“买菜?”瞧见温妈妈出门,一直在院子里拿锄头翻腾泥地的叶昱在厨房有寻出两个竹篮,提着跟了上去。

温妈妈走出门,又倒退几步,看看院子里松了的土,好奇道:“你在哪里倒腾些什么?”

“预备搭个架子,到时种点葡萄。”叶昱随口答道:“那角落里还能种点香花,暑天夜里乘凉时嗅着舒服。”

“搭个葡萄架子倒还不错,到时能有葡萄吃,可是那香花有啥用啊?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不如种点葱蒜,倒省了菜钱。”温妈妈是实用至上。

叶昱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抢了温妈妈手里的竹篮,拎着出了门,而温妈妈跟在他后头,嘴里还不住的唠叨着孩子们不会过日子的话。

眼见他们出了门,温柔同小环抬起眼来相视一笑,相互搭着手,将包好的第一拨粽子下锅去煮。待到这一切都忙完,才收拾出昨晚没吃完的凉糕来当早饭,又将在屋子里念书的温刚叫出来,打发他吃了上学去,两人则继续坐在那里边聊天边包粽子。

等到温妈妈和叶昱提着三大篮子菜回来的时候,整个小院里飘的已满是箬叶的清香了,温妈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道:“什么味儿,闻着道怪香的。”

温柔知道她爱吃甜烂的的食物,忙捡了一个刚出锅的豆沙粽子,剥开让她尝尝,又顺手递给叶昱一个火腿棕,她自己和小环,则捡了松仁粽子来吃。

“味道如何?”温柔问他们。

“很清香啊!”小环说着又动手剥了个蛋黄粽。

“就是太小了,不够吃,再裹大些好!”温妈妈两口吞掉一个粽子,有些意犹未尽。

叶昱则拿着咬开的半个粽子站在那里沉思,直到温柔问他想什么呢,他才开口道:“咱们卖卤菜和鸭血粉丝汤,有些食肠大的客人,总埋怨吃不饱,我瞧这糯米裹的粽子倒能垫饥,若是做起来不太麻烦,可以带些去卖。”

温柔低头盯着手里的粽子眨眨眼,再眨眨眼,最后点头道:“这主意不错,甜味的粽子凉着吃也成,就算要热一热也不费事。只是咱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再裹粽子,怕是没那个精力。

听见有钱可赚,温妈妈立刻凑过来自告奋勇道:“我裹!教我裹!我闲了没事就给咱们裹粽子,回头让你们带去卖。”

“娘!”温柔哭笑不得道:“眼下你要做的事情够多了,连做点针线活都得抽空,再让你去裹粽子,岂不是一天到晚都没得歇?钱可以少挣些,身体不能累垮,这事我不同意。”

“雇个伙计吧。”叶昱吃完手里的粽子,丢掉箬叶拍拍手道:“你这粽子裹得小巧,常人总要吃五六个下去才能勉强填饱肚子,食肠大的怕要吃十来个,就算一个粽子有一文钱的利润,一天卖出三十个,挣的钱就够雇伙计了。”说着,他又问道:“你和小环两个人,半响裹了多少个粽子?”

“百来个吧。”小环笑道:“我手生,裹得慢,我裹一个,姐姐能裹四五个了。”

“嗯。”叶昱点点头道:“若是雇个伙计来,裹熟了,他一早上怕也能裹上百来个粽子,咱们带五十个到夜摊上卖去,剩下的,让他午后提了去外头酒楼里卖,估摸着也能卖完,回头有闲,还能帮家里做点活。”

唔,一天卖一百个粽子,一月就有三吊钱的进账,扣掉请伙计的钱,还能落下二吊钱。真没想到,叶昱还挺有经商才能,温柔看着他,不由脱口问道:“你家从前是做什么的?”

叶昱被问,脸上神情立刻一黯。

“对不起,你若不想提起,就当我没问过。”想必是触动他的伤心事了,温柔连忙道歉。

“也没什么。”叶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道:“家父从前就是经商的,我在旁耳濡目染也学了些东西,只是一场水灾,毁了我一家人……”

“那你家人都……”小环突然觉得叶昱的身世比她更可怜,她好歹还有个娘亲活着,虽然不在身边,却还是有期盼。

叶昱点了点头,低头淡淡道:“都死了!娘和妹妹死于灾后的瘟疫,爹领着我逃了出来,可是……”说到这里,他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他和他爹,在逃难的途中,遇到了温柔遇见过的事,被那些同样沦为灾民的人给抢了!抢得分文不剩!他爹爹只得带着他一路乞讨,但凡讨得点吃食,自己舍不得吃,全省给他了,偏偏他从小养尊处优,不太懂事,每回听见爹爹说吃过了,便信以为真,将那些爹爹受屈受辱而讨来的残羹剩饭吃的一干二净,

直到最后爹爹被活活饿死,他才恍然明白了那将令他终身愧疚和痛苦的真相——

爹爹是因为他!为了让他吃饱,让他活着,才活活饿死的!

第七十三章:雇佣伙计

众人看见叶昱难得的情绪流露,一时都默然无言了,过了片刻,竟是温妈妈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道:“过去的事就别多想了,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温柔听见这话,难得赞赏的望了温妈妈一眼,小环也附和道:“是呀,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心里就会舒服些。”她说着,仰头望向温柔道:“这话还是姐姐教我的,我有一阵子都不想活了,也多亏了姐姐在旁宽解。”

“一家人还说见外话吗?”温柔怕叶昱和小环再多想伤心事,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方才说的那伙计得上哪雇去?”

“买一个丫头回来不成吗?”温妈妈出主意道:“只需四五两银子,就能买个伶俐丫头回来,比雇人要划算许多,不然院子里成天杵着个小子,咱们也不方便。”

“不!”这次小环竟与温柔异口同声的表示反对。她们是吃过当丫鬟,没有人身自由的苦楚的,虽然心里知道买个丫鬟回来,其实也是帮了那些需要钱救急的人,何况她们也不会虐待下人,只是心理上却仍然无法接受而已。

“还是雇个人吧,横竖这屋里一天到晚都有人看家,再说家里又不是没男丁,白天叶昱在,夜里温刚也下学回来了,没大妨碍。”

“好罢!”温妈妈让步,边往屋里走边抱怨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现下不是我当家!”

温柔和小环相视苦笑,不过温柔忽然灵机一动,又向叶昱道:“想求你个事,不知道成不成。”

“你说。”叶昱一扬眉,颇有些诧异她怎么会说这种求不求的话。

“我想——”温柔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她将要说的话很可能会再次触动叶昱的伤心事,踌躇了一会方道:“能不能让小环顶上你妹妹的户籍?”

“嗯?”叶昱不太了解小环的事,不懂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小环眼下是逃奴的身份,她没有户籍……”

叶昱看了看小环,想了片刻,轻轻叹口气道:“好吧!恰好我妹妹的年岁与她差不多,日后就说我和她是一起逃难出来的。”

“太好了!”温柔有些激动,总算把小环的户籍问题解决了,往后也不怕有人再来找麻烦了,于是连忙推了推小环,见她半低着头,似乎有些害羞,最后终于还是小声唤了叶昱一句,“哥!”

叶昱微微一笑道:“我妹妹的闺名一个星字,叫叶星。”

他说着,蹲身下来,用手指在泥地上将这两个字划了出来。

小环仔细看他手指的起落,默默记下笔划,知道日后她户籍上的名字,就叫叶星了。

“字不错。”温柔叹气,为什么她写不出这样飘逸的字迹来呢?完全是狗爬!看来到是要好好练字了。想着,她拧起眉道:“这样不行!”

“什么不行?”小环诧异抬头。

“他啊!”温柔抬起下巴指了指叶昱道:“既然识字,不会念书太可惜了,不会念书太可惜了,不如和刚儿一起去念书吧。”

叶昱摇摇头,站起身拍拍手道:“不必!我又不想考什么功名。”

“念书又不单是为了考功名,可以多长点见识,多学点东西呢!”温柔在旁怂恿他。

“那你到时给我买几本书,我闲了看看就行。”叶昱沉吟了一会道:“字我都学过,自己也能看懂。”

“好吧!”温柔眼下做生意的确也离不开叶昱的帮忙,不过她决定多买些陶冶性情和实用的教学书回来让他看看,一方面解点他心里的郁结,另一方面日后生意做大了,没准叶昱能当她的账房先生呢!

啊!越想越发现叶昱实在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温柔傻呵呵的站在原地笑起来,没注意到小环和叶昱都奇怪的看了她两眼,各自走开做自己的事去了。

待到温刚中午下学回来,尝了几个不同味道的粽子后也称赞不绝。吃完饭,他要接着去学堂念书,却被温妈妈逼着,提了一串拿红线系的小巧粽子,给许秀才送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叶昱在院里留了块空地,又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堆细沙回来,仔细的铺在空地上,然后寻了一双旧筷子当笔,做事的闲暇,就同小环两人蹲在沙地边上,一个教一个学,练起字来。温柔偶尔在旁看看,多少也学了几个繁体字的写法,至于练字,目前她是完全没有时间了,不过却替小环置了纸笔,让她夜里闲时,同温刚一起练字。

古代别的资源也许比较匮乏,但人力资源却绝对不缺,很快温妈妈就从人伢子那里领回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名叫王顺的少年,说是家里穷,送出来学手艺的,也愿意打短工。温柔看他摸样还算机灵,便收下了,好在王顺家住得不远,夜里可以回去睡觉,她便不用头痛自家住房拥挤的问题了。

不过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常有发生,保不住这王顺在这里做两天,学会了包粽子的手艺后会不会辞工不干,自己做小本生意去。温柔没那么多精力成天找伙计,教手艺,于是同叶昱商量了一下,雇佣这少年之前,拟了一份文书让他签,文书上注明今后王顺若是以在她这里学会的手艺去摆摊开店,得分两成的利润给她。

“会不会太压榨人?”小环是个好心的,倒替人担心起来。

温柔笑道:“只分两成,没多少,何况他若真是偷偷做生意去了,咱们也不知道,这文书哪,也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未雨绸缪一下。”

“对啊!两成太少,起码也得五成!”温妈妈插话道:“这年头,学徒是这么好当的么?得替师傅白做五六年的工,师傅允许了才能出师,日后过年过节的,还得时常孝敬呢!”

这真正是剥削了!温柔笑听着,自然没有同意,找了个中人,给王顺念那份文书,待他认可后,才各自签押,于是温家又多了个领工钱的帮手,众人的负担稍稍减轻了一些。

第七十四章:冰山常客

夏季天气炎热,身上的衣衫越穿越单薄,这几个月来,温柔的身体又发育了一些,夏衫已经掩不住她的身材了,没奈何,只得寻些布把自己捆成平板型,心里却叫苦不迭,这么热的天,她不能穿吊带t恤和短裙已经很痛苦了,现在还要把自己裹成粽子,简直像在挨酷刑,每天夜里摆摊回来,从身上解下的裹胸布都汗津津的透湿,非得喝上一大壶水,才能补充回流失的水分。

就当在减肥吧!温柔只得这样自我安慰,但是转念一想,又有些颓然,哪个女人减肥要减胸部的啊!就算有个楚王好细腰的典故,可人家那减的也是腰啊,可没听说过哪个朝代好平胸的。

郁闷归郁闷,在没有攒够钱去开店之前,夜摆还是要出的,唯一的安慰就是古代的夏季虽炎热,但绿化比现代好得多,城市周围也多是深山密林,一早一晚的温度还是比白天低得多,待到太阳一落山,凉风下来,多少能解点暑意,而且也亏了她卖的鸭血粉丝摊旁还有个卖凉茶冰雪的小摊,每天夜里温柔总要在那摊子上花上几文钱,买点凉茶让自己和叶昱解解燥渴,否则她早就中暑了。

“这样下去不行。”这天夜里生意惨淡,守着汤料锅的叶昱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嗯?”温柔被炉灶里的热气熏得昏昏欲毙,满脑子想的都是热啊热啊,压根没留意其他的事情。

“你有没发现这两天生意渐差起来?每天盈利的钱比往常要少一半,倒是凉粽一夜还能卖上百来个。”叶昱淡淡道:“这鸭血粉丝汤实在不适合夏天来卖。”

被他这么一提醒,温柔也点头道:“对哦,这两天卤味我都少做了些,生怕卖不出去,搁上一夜就馊了。”古代啊,没有冰箱,郁闷死个人,幸好活计王顺包粽子已经很熟练了,加上有小环等人的帮忙,他一天下来能裹出二百多个粽子,夜摊卖一半,酒楼里卖一半,算下来一月还有五吊钱的进账可以弥补一下鸭血粉丝汤经营的惨淡。

“要不,咱们先做点别的卖。”

两人说话的同时,有位食客不声不响的坐在了摊前,叶昱抬头膘了一眼,也不招呼询问,便自去取了一瓶酒,又切了点叉烧肉和糟凤爪摆在了他的面前,跟着又递上烫好的洁净酒杯和竹筷。

原来这位年约二十四五岁,着一身素雅的天青色熟罗长衫的男子早就是夜摊的常客了,每回总是戌时左右来,照例要上凉碟卤菜和一瓶酒,坐着慢慢吃喝上一个时辰,最后再喝碗鸭血粉丝汤,才付了帐起身离去。因此不用问,叶昱只看他的目光瞟向哪样卤菜,便知道他今儿个想吃什么了。

不过熟归熟,这男子却是整天绷着他那张犹如万年寒冰似的脸,在这样的暑夜里也没有一丝松动融化的迹象,对旁人的注视更是置之不理,脸上只差没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字了,话更是比叶昱还要少,因此他虽然常来,却不像别的客人,偶尔还同温柔叶昱攀谈两句,每回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若不是他的容貌与气质分外出众,几乎都要令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温柔也抬头瞟了一眼这位青衫男子,心想这世上怪人真多,这家伙整天绷着张脸,也不怕脸部肌肉时常不活动就此瘫痪,不过他气宇不俗,一看就知道家里有几个钱,养尊处优惯了的,倒是替她的小摊免费当了个活招牌,吸引得不少路人,尤其是那些有人陪伴的未婚少女的光顾,因此她也承他时常来照顾自己生意的情份,每回都让叶昱将他要的卤菜多切点,就当给常客的优惠。

瞟过一眼过,温柔也没在意,自顾自去想那些适合夏季卖的小吃了,只是她能想到的多半都是些清甜的汤水,恐怕不能让人吃饱,再说夜摊生意里卖酒也是一大利润,却没见过有人喜欢喝甜汤边喝酒的,她不禁犯起了踌躇,低声道:“我可以做些仙草冻和凉虾来卖,只是这种东西卖价都不高,恐怕进益也有限。”

“只要不是喝一碗下去浑身都冒汗的热汤就成了。”叶昱小声与她商量。

听到热汤这个字眼,不知怎的,温柔竟想起了大暑天开空调吃四川火锅的快乐,可惜这里没有辣椒也没有空调,这种饮食上的至乐,现在是享受不到了,不由叹了口气道:“我还能做点凉面来卖,再蒸上一些水晶虾饺和小笼汤包吧,至于卤菜……”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位自顾自吃喝的常客,心里打算还是要做些,出来乘凉饮酒的食客还是不少的,这一笔钱不能不赚。

“卖这么多,忙得过来吗?”

“唔,那仙草冻就不卖了,卖凉虾吧,坐起来简单,凉面也简单的很,再卖一个小笼汤包。”温柔屈指数着,在心里计算做这些东西需要的食材和时间,根本没注意到街那头晃过来几个吊儿郎当的闲汉。

那群闲汉,走路都是晃晃荡荡不成个人样的,手还闲不住,这家摊子上抓一只脆梨,那家摊子上拈几个蜜饯,时不时停下来喝骂摊主两句,还推搡着人家伙计,讹诈钱财后又骂骂咧咧的一路晃着往温柔摊子上来。

待到温柔和叶昱发现不对劲,想要收摊开溜时,已然晚了。其中一个闲汉冲着他俩喊道:“给我来碗冰镇乌梅汤。”

温柔站在灯笼下的阴影里,拧着眉头在想怎么应答,另一个闲汉便大力一拍桌子道:“喂!说你呢!瞎了还是聋了?”

这几个人,明显是来找碴讹钱的,眼睁睁看着大锅里滚着鸭汤,却要什么乌梅汤!叶昱忍着气道:“我们这里不卖乌梅汤。”

“那冰镇银耳羹总有吧?”拍桌的闲汉拿尾指挑了挑耳朵,痞模痞样道:“给哥几个一人来一碗。”

“我们也不卖冰镇银耳羹。”叶昱的语气里夹着几分憋藏不住的火。

“呦!什么都没有你还敢摆摊!”那闲汉又是一拍桌,震得桌上杯碟一阵乱跳,生生将两个食客给惊走了。

第七十五章:地痞滋事

温柔皱眉,心想此人的惫懒无赖同蜡笔小新有得一比,但这样的地头蛇,实在不能得罪,要不他们三天两头带人来闹,她这食摊就没法摆下去了,只得做好破财消灾的准备。

她心里正踌躇着得塞多少钱才能将他们打发走时,就听见那闷头喝酒的青衫男子忽然淡淡道:“你把我杯子里的酒给拍洒了。”

“噫?”闲汉没想到竟有人胆敢管闲事,诧异了一声后,示威似的又大力一拍桌子道:“老子就爱拍桌,碍你啥事儿啊!悄悄的,一边喝你的酒去!”

青衫男子举筷慢慢夹起被震出碟外,落在桌上的叉烧肉,举到眼前看了看道:“可惜这叉烧肉也掉在桌上弄脏了。”

看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那闲汉反倒一怔,想要再逞威风,却见那青衫男子飞快的将筷子上叉烧肉往他嘴里一送道:“浪费了可惜,请你吃吧。”

待叉烧肉塞进了闲汉嘴里,那青衫男子又掷下手里筷子,转眼向温柔喊道:“再拿一双干净筷子来。”

这人的出手虽说不上迅捷如电,但众闲汉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完全没有防备,被塞了叉烧肉的那个闲汉,更是愣愣的条件反射似的嚼了两下嘴里的叉烧,才恍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人耍了,“噗”一声将叉烧吐出,挽起袖子就恼道:“好哇!你存心找打来着!”

青衫男子捏着手里的酒杯,冷冷道:“你倒是打我一下试试。”

打,打死他!温柔在旁看热闹,紧张得双手捏得死紧,见这青衫男子丝毫没流露出一点色厉内荏的怯色,心里知道他一定不怕这些闲汉,说不定身手了得,当下只盼着闲汉们没有眼色,当真去惹逗他,教他饱揍一顿,打成猪头。

可惜温柔穿越之后运气实在有点背,经常心想事不成,这些闲汉虽然无赖,但长年累月在街头厮混,三教九流的人见过不少,识人的眼里还是有的,不然早教人揍成残废,再无法出来欺人惹事了。此刻他们见两次三番挑衅下来,这青衫男子都不露声色,再看他气度沉稳,身上衣着光鲜,知道此人必定有些来历,当下不敢莽撞动手,却又不愿丢了面子,只团团将他围住,领头那个眼角带着刀疤的闲汉问他道:“请问阁下名姓,为何要伸手多管闲事?”

“闲事?”青衫男子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道:“你拍洒了我的酒菜,倒说我多管闲事?”

闲汉们被他堵得语塞,一时辩不出理来。温柔更没料想到这闷葫芦居然言辞犀利,话说此人光顾了她的小摊这么久,若不是最初开过两三次口点酒菜,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哑巴了,现在哑巴开口,铁树开花,那么眼前这些恶灵们,是不是也该集体退散了?

谁想那刀疤闲汉还真有点能屈能伸的气量,竟软下声气探问道:“这位爷,扰了你喝酒,咱们陪个不是,那接下来的事,你是不是就不再管了?”

青衫男子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不过看他那悠悠闲闲,一口酒一口菜的样子,似乎真打算不再理会他们了。

这位大哥,你不是应该跳起来大喊路不平有人踩,誓将这件闲事管到底的嘛?温热心里那个急啊!她以前看的小说和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危难时刻,英雄好汉出手相助,打跑地痞恶霸后,冷冷的道一声:“不用谢!”然后背转身子,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迈入沉沉的夜色里,只余下被救之人,感激涕零的站在原地,目送这位英雄潇洒离去,随后赶回家去,替恩人立一块无名的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

“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刀疤闲汉见青衫男子不再管事,回过脸面对温热和叶昱时,又露出了那痞气十足的神色,只是眼前这个瘦不拉机的少年不知想什么事想出了神,连自己说话都不理会,不由得他不生气,待要习惯性的用力拍一下桌面,将这少年唤醒,手抬到半空中,忽然想起拍不得,再偷眼斜睨了那青衫男子一眼,见他果然冷笑着望住自己,一惊,连忙改拍为推,往温热胸前重重推去,预计要推她个趔趄。

叶昱看见他手的部位太猥琐,又知道温热是个女儿身,自然不能让他推中,情急之下就一把搂过温热护住了她,那刀疤闲汉的一章就推到了他肩上。此刻,走神的温柔才蓦然惊醒,没想到这些无赖这么快就动了手,再见那青衫男子只顾得自己喝酒,真是没有半点想要插手管事的样子,只得忍下气,将护住她的叶昱拉开,丢了一百文钱给那群闲汉道:“小本生意混口饭吃,这点钱各位拿去买茶吃吧。”

刀疤闲汉嫌钱少,还待赖着不走,却听那青衫男子忽然在旁开口道:“打一碗鸭血粉丝汤。”

温柔闻言暗皱了皱鼻子,向叶昱使了个颜色,两人便丢下那几个闲汉动手忙碌起来,不过她心里到底不忿,切卤鸭胗的时候少切了半个,待添到碗里,自己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笑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玛丽苏起来,真认为别人都应该无条件的对她好,帮助她吗?说起来,这青衫男子充其量也只是个食客,自己与他的关系纯粹就是金钱往来,难道就因为他来多吃了几次东西,就应该为自己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答案明显是不!那么自己又在这里愤愤什么?为什么要扣下食料?明明是自己为了生计对那些地痞敢怒不敢言,明明是自己没钱没势力只能向现实妥协,这青衫男子再有本事,再有背景,那也与她无关,她怎能将这股怨气都转嫁到他的身上?

温柔心里这样一想,立刻心平气和下来,一面庆幸自己没做出小家子气的举动,一面又切了一个卤鸡胗添到那碗鸭血粉丝汤里,端到那青衫男子的面前。

被这么一打岔,闲汉们的气势已阻,觉得今晚的生意做得实在不太顺利,多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他们好歹也讹了点钱,决定先寻个地方吃喝一顿去,于是各瞪了温柔和叶昱一眼,又在他们的摊子上砸了几个碗碟,顺手牵走几片卤猪耳,就相互簇拥笑骂着离开了。

第七十六章:烫嘴汤包

“这些人真是可恶!”叶昱望着闲汉们远去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齿。

“算了,就当是破财消灾。”温柔叹口气,这也是无法啊,谁让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没跟没底,就是一介平民呢?再说遇见这地痞流氓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各朝各代都有,没伤着人,没被砸了摊子,就算是万幸了,还是早些攒起钱来,开个店铺,听说东市那里管得严,市场有官差巡视着,应该比摆摊要安全多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青衫男子已经喝完了那碗鸭血粉丝汤,照例站起身来,一声不言语,撂下钱就走开。叶昱过去收钱,捡起那五枚制钱一看,倒“咦”了一声。

“怎么了?”温柔热的要死,在旁边的摊子上要了两碗凉茶,单手叉腰,毫无形象的端着碗一气灌下,直到觉得胃里一阵凉气上涌,浑身都舒坦了,这才抹了抹嘴开口问道。

“他多给钱了。”

“哦,你先把凉茶喝了吧。”这人每回吃完都不问价,撂下钱就走,通常会多给上几文钱,温柔当是小费,所以一点也没感到意外。

“你自己看。”叶昱将托着钱的手掌往她面前一摊。

“五百文……”那制钱都是一百文一枚的,事实上,青衫男子吃的东西并不多,只有酒贵些,但付上一百多文钱就足够了他竟然多给了这么多!

叶昱瞟了温柔两眼,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温柔则盯着那五枚制钱半天,最后淡淡道:“真有钱,也真败家!”

“收起来?”叶昱迟疑道。

“收起来!”总不能追上去还他吧?既然他愿意给,那就收着,温柔看见摊前又有一位食客坐下,忙着去张罗的时候,又轻声丢了句话给叶昱道:“下回他再来,给他加量!”

隔天青衫男子真的来了,叶昱照例给他切了两碟卤菜,却是双份的量,他举起的筷子在半空中稍顿了顿,紧接着就若无其事的夹了下去。待到一个时辰后,他喝酒够了,要鸭血粉丝汤时,叶昱却告诉他从今日开始,只卖桂花凉虾了。

“对哦,大暑天喝一碗清清凉凉,爽爽滑滑,很舒服的。”温柔开始极力推销新品。

青衫男子抬眼看了看温柔身边那只青花大瓷缸,见里面盛满了带着桂花香气的琥珀色汤液,许多白嫩莹洁如虾仁的米浆团和碎冰漂浮其间,不禁微皱了皱眉。

温柔将他那细微的神情变化瞧在了眼里,立刻伸手拿起一只青花瓷碗,舀了满满一碗桂花凉虾搁在他的面前,笑道:“这汤的甜味很清润,不腻口的,就是不爱喝甜汤的人,喝了也不会觉得嘴里不舒服。”说着,她又指了指桌上搁的一碗冰糖道:“若是觉得不够甜,还可以自己加糖,我用的是冰糖,清凉润肺。”

她说话时,看到摊前又来了一位常客,张口便要鸭血粉丝汤,连忙也舀了一碗桂花凉虾递上去,歉然笑道:“天气热,小摊不卖鸭血粉丝汤,改卖桂花凉虾了,客人尝一碗吧,这是奉送的,不收钱,若是觉得味道还好,请下回再来光顾。”

呼!好累!赚点钱不容易的,得奉承好这些常客,好在桂花凉虾坐起来不费多少本钱,各送一碗让客人尝尝,即送了人情,也不至于亏本。不过温柔想到那炉灶上还蒸着小笼汤包呢,得尽力推销出去,不得不再挂满笑容,向这两位食客道:“桂花凉虾只能解暑渴,解不了饿,小摊还卖小笼汤包,你们要不要一笼尝尝?”

“好啊!你这摊上的东西都洁净可喜,就来一笼尝尝吧!”后来的那位食客喝了人家白送的桂花凉虾,心里觉得过意不去,不过那青衫男子就不说话了,只端着碗低头喝桂花凉虾。

温柔一手拎了两屉小笼汤包,一屉六只,在两位食客面前各搁了一屉。那汤包的皮都洁白透薄,上面的褶子捏得像含苞的花骨朵儿,筷子一夹,汤包底部的薄皮承受了汤汁肉馅的重量,自然下垂,可是却没有一只破裂开来的。

“有趣!这包子的皮可真薄,竟然不破!”后来的那位食客夹着汤包的褶子,抖动了两下筷子,见那汤包也跟着颤,但依然不破皮,于是他张大嘴,就将小笼汤包整个塞进了嘴里。

“不要——”温柔惨呼一声,差点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该死,怎么忘了提醒他呢!

“烫——呼——呼——”

果然那位食客汤包一入口,只咬了一口,就被烫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嘴里不住吸着气,却又忘记将烫嘴的汤包吐出来。不过吐出来也晚了,因为那烫嘴的是汤包里的汁水,他整个塞进嘴里,用力一咬,汤包皮破汁溅,哪有不烫的。

惨不忍睹!真是惨不忍睹啊!叶昱也扭转过头,不忍心去看那位食客被烫的惨状,对于这汤包烫嘴的事,他可是有亲身体会的,白天温柔配了馅料,蒸了一屉出来,让大家尝时,他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夹了一个丢进嘴里,结果被烫得到现在舌头还疼痛呢!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忘了告诉你这汤包要先将薄皮咬破个口子,慢慢吸允出里面的烫热的汤汁再吃。”温柔连声道歉,一面说一面又舀了一大碗桂花凉虾递给那位食客道:“快喝点甜汤冰冰口。”

折腾了好一阵子,那食客总算觉得嘴里疼痛略减,苦着脸向问天道:“你这汤包太厉害了,差点没把我烫死。”

温柔只能站在那里,尴尬的赔着笑脸,眼角却瞥见那青衫男子,慢慢夹起一个小笼汤包,放在醋碟里轻蘸了蘸,以无可挑剔的标准吃法,从容的消灭掉。等他吃完一屉,也不说话,只向着叶昱望了一眼,叶昱立刻明白他还要,又递了两屉上去。

这一晚上的生意比前几天红火多了,温柔和叶昱忙得焦头烂额,最后也没注意到那青衫男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待叶昱过去收钱时,才发现他有多给了十文。

第七十七章:话不投机

夜里收摊回家,温柔很意外的发现明厅里的油灯竟然点着!这都丑时一刻了,怎么还有人没睡呢?难道温刚又熬夜念书了?她捧了钱匣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坐在油灯底下做针线活的是温妈妈。

“这可奇了!”温柔笑道:“娘你平日不总说要省点灯油钱么?怎么今儿这么晚还不睡?要做针线活的话,白天也能做啊!”

“等你!”温妈妈那张满布皱纹的脸在油灯那昏暗的光线下笑得分外慈祥。

“等我?”温柔更奇怪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天亮了说,非得三更半夜的等着她回来。

“来,坐到我身边来。”温妈妈探身向前,在一张椅子上拍了拍,正待说话,却见叶昱在外面收拾好东西走了进来,连忙收住了口,改向他笑道:“回来啦?累坏了吧?快洗洗去睡吧。”

叶昱一愣,随即点点头,回自己屋里拿了手巾和脸盆,又出去打水洗漱了。他心里也纳闷,温妈妈平时对他虽谈不上冷漠,但也从未如此和颜悦色,今儿个晚上倒稀罕!不过他不是多事的人,照常洗漱完,就回屋睡了。

耳听屋内再无别的动静,温妈妈才将自己坐的椅子向温柔那边拉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儿啊,你就快要及茾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及茾!温柔虽然估摸着自己十四五岁了,可是一直不知道具体多大,生日是什么时候,眼下听温妈妈这样一说,只得含糊遮掩着:“没有吧,还早呢!”

“早什么早?六月初六你就满十五岁,该找婆家了!”温妈妈不乐道:“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早都自个绣嫁妆了,你呢?我看你现在怕是连针线都不会拿了吧?”

“我能挣钱就行了,针线活儿不会做有什么要紧,可以去外头买。”温柔站起身打了个呵欠,感觉困倦得很,急着回屋睡觉,不想再谈下去了。

“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温妈妈将她扯回道椅子上,教训她道:“嫁妆都是自个绣的,哪有去买的道理?要不然嫁出门去,要让婆家笑话的。”

温柔黑线道:“你不是想让我学做女工吧?我哪有那个功夫啊!钱不要赚了?饭不要吃了吗?”

温妈妈踌躇了一下,悻悻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娘,你究竟想说什么呀?”温柔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这么晚了,她可没空跟温妈妈在打哑谜。

“娘想……”温妈妈放下手里的针,看了看她道:“想着你该嫁人了。”

呵,这句话真是太提神了,温柔的瞌睡都被她吓跑了!

“我还太小,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即便早知道古代女孩嫁得早,可是十五岁就找婆家?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小啦!”温妈妈语重心长道:“娘十八岁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奶奶还嫌我年纪太大了呢!”

“反正我还不想嫁人,再说眼下也寻不到可嫁之人。”温柔只好耍无赖了,不肯就是不肯,难道还能绑着她嫁不成?

“娘心里倒是有个好人选!”温妈妈说着,又将自己坐的椅子往她这边挪了挪。

“谁?”温柔心惊胆战的将屁股远一点,不想与她太靠近。

温妈妈迟疑了一下,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许秀才。”

“噗通”温柔挪过了头,将自己的屁股直接挪到地上去了,摔得尾椎骨疼,她忍痛爬起来,摆摆手道:“娘,你饶了我吧,我要去睡觉了,真的很困!”

天知道温妈妈一天到晚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连这样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她都能想出来给自己配对,这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别走,你听我说!”温妈妈死拖着不让她回房。

不知怎的,此刻温柔想起的是《红灯记》里的那段着名唱词:奶奶,你听我说……

又不能强行推开她,温柔只得站着,听她继续唠叨。

“我都打听过了,许秀才早两年死了娘子,爹娘又在乡下住着,你要是嫁过去,就算不怎么会做女工,总算婆婆不在眼前,也不至于挑剔你什么。再说离娘家又近,时常能回来看看,许秀才娶了你呢,也就是刚儿的姐夫了,定会费心教导他,这一举数得的事,岂不是挺好的吗?”温妈妈越说越兴奋,脸上都微微泛出晕红来。

“哈,哈哈!”温柔干笑了几声敷衍道:“是挺好的,可惜人家看不上我。”

“提都没提,怎知道人家看不上你?”温妈妈拊掌笑道:“不是我自夸,我的女儿不但模样是千里挑一的,就是操持起家务来也丝毫不会落于人后。你不晓得,今儿夜里我让刚儿拿了些你做的小笼汤包和桂花凉虾去给那许秀才尝尝,他回来后说,先生直夸他姐姐手艺好呢!”

怪不得立刻就动了做媒心思呢!温热决定彻底打消她那不合时宜的想法,使出杀手锏道:“我若是嫁了,家里的日子怎么过下去?没有个女儿出嫁了,还帮着家里做生意的道理。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就算我想拿钱回来贴补你们,那许秀才能答应?”

这番话一说,温妈妈的神色立刻凝重起来,她沉思了片刻踌躇道:“那你也不能终身不嫁啊!女孩儿家经不起耽搁!要不这样吧,你和许秀才先定亲!拖上一两年,把生意都教给娘来打理,我这把老骨头呢,还能折腾个几年,挨到刚儿大了,若是能考取个功名,再说上个媳妇,我这一辈子的心事也就了啦,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他也可以回头再来看管生意,自立门户,大抵不成问题吧?”

“我和许秀才先定亲?娘,大半夜的,你别说笑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就下了定论了,这话万一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温柔实在有点生气了,若不是敬着她年纪大,也许就克制不住自己要说上几句刻薄话了。

温刚,温刚,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温刚,这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太严重了。店铺还没开起来,她就想着反正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要将生意抓过来一手兜揽了,有这样的厉害心思,为啥对着外人使不出来?只知道算计女儿!温柔越想心里越气不平,替死去的如花不值,也替自己不值,若不是温刚这小子懂事听话,很受她喜欢,没准她就立刻撂下这个恼人的担子不理会,带着小环和叶昱自立门户去了。

温妈妈还待再说,温柔已不想再继续听了,转过身就回房去,最后丢下一句话道:“劝娘趁早打消这荒唐的念头,我就算要嫁,也必定要自个挑人!”

第七十八章:番外植物

必定要自个挑人!温柔的话仿佛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当头披在温妈妈的身上,震得她坐在那里,半天作声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温柔回房睡觉去了。

待到她终于回过神来,才一拍大腿,心里暗惊,自个的闺女,怎能说出这样不害臊的话呢?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由父母作主,凭的是媒妁之言,她竟说要自个挑人!怎么个挑法?大街上看见个顺眼的男人,就往家里拉吗?这简直就是苟合淫奔啊!绝不能看着自个女儿走上这样的邪路!

对了,她一定是常日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忘了自个还是个未出嫁的闺女,应当温顺谨慎,不同陌生男人搭话!这样一想,温妈妈又觉得让女儿出去做生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不让她去呢?一家里这么多人总不能坐着饿死吧?思前想后,总觉得没个妥当法子,最后还是想着必须将她嫁出去,到时候她成了已婚妇人,就算在外抛头露面难看些,也不至于让人指着脊梁骨骂。

就这么定了吧,女儿的终身大事,她这个当娘的还是得费心管,寻个时机去许秀才那里探探口风,瞧瞧人家有没有续弦的意思再说。柔儿在赵府里当了这些年丫鬟,按理来说,眼下她没给人家当妾就该庆幸了,怎么就瞧不上人家许秀才呢?

温妈妈摇头叹气,忽然一眼瞥见桌上油灯还点着,心想自己白坐了半天,倒浪费了灯油钱,连忙一口气将那油灯吹灭了,站起身回房睡觉。

深夜里,四处静悄悄的,除了院子里的唧唧虫鸣外,就再没有别的动静了。温柔躺在床上,虽是疲惫困倦,但满腹心事暂时也无法入睡,躺了一阵,借着窗外泄进的月光看见身边的小环睡容恬淡,不禁笑了,想着自己真是有点杞人忧天,这日子哪,还是过一天算一天,总有柳暗花明的一日,于是替小环将薄被盖好,转身也合上了眼睛。

次日起来,她瞧见叶昱在院子里栽种花草,略扫了一眼,发现品种似乎还挺齐全的,有她认得出的月季、茉莉、芦荟、凤仙、栀子,当然也有人不出的,不觉笑道:“你打哪儿弄来这些花草?”

“西市后头有条专卖花鸟的巷子,前几日你给了我一吊钱零花,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买了这些花草回来。”叶昱说着,又动手将一抹茉莉种了下去。

“能活吗?”小环蹲在一旁帮忙浇水。

叶昱还未答话,出来打水的温妈妈就笑道:“花钱买这些不能吃的做什么?过上两个月,若是要搬家,这些钱不就白打了水漂儿了吗?”

“搬家也可以把这些花草再挪过去。”叶昱说着,拿起一小株长着红色尖果的植物,就要种到院角去。

“等等。”温柔一眼瞥见,忽然兴奋了!她冲上前就抢过那株植物,仔细辨了半天,愈加激动起来,伸手就要去采那红色尖果。

“不能动!”叶昱忙拦住她道:“这果实有毒!”

“毒?什么毒?”温柔问着话,眼睛却一直紧盯着那株植物,似乎生怕眨眨眼,它就会消失在眼前。

“说是这果实只能让人赏玩,却不能随意碰触摘取,否则里面的汁液沾到手指上,会令人肌肤溃痛难当。那老花农卖我之时,还仔细问过家里有没有稚童,若有,他便不卖我呢!”叶昱拿这植物的时候分外的小心翼翼。

小环在旁听的吐舌,退后一步,又忍不住问道:“这东西叫什么名儿?”

“说是番外流传进来的,叫番椒。”叶昱淡淡道:“那老花农要价不低呢!”

“什么番椒,明明就是辣椒!”温柔大喜,抢过那植物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嚷道:“你们谁也不许动,这是我的!”

呜呜呜,辣椒啊,做很多菜肴必不可少的一味调料!温柔简直就快热泪盈眶了,恨不能立刻把这小株番椒上的果实统统采下来,先炒两盘菜大快朵颐一下,但她兴奋归兴奋,还没昏了头脑,知道这东西只因机缘巧合才被她撞见,要是剪枝填了五脏庙,今后怎么办?不行,一定要种!种很多很多!

小环和叶昱原本被温柔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给惊住了,眼见她虚抱着番椒,脸上呈现出梦幻般的笑容,呃,其实说难听点应该是白痴般的笑容,他们正不知所措呢,忽然又见她跳起来大声嚷道:“不行!”

“什么不行?”小环轻声探问,生怕再刺激到她。

“你们谁会种花花草草?对了,叶昱!”温柔将手里的番椒递还给他道:“帮我把这番椒培育出来,越多越好!”

“我不会!”叶昱皱眉道:“从前家里有个花儿匠,我常看他摆弄花草,学过一两手,但是这东西……我不知该怎么养。”

“去问那个老花农,他一定知道!唔,看看他那里还有没有番椒,统统买下来!啊,对了,钱——”温柔说着,又急着转身回屋去拿钱,随手在藏钱的地方拎了两吊钱出来拿给叶昱道:“有多少买多少!”

温妈妈从来没见过温柔兴奋到如此失常,忍不住插话道:“你不开店啦?拿大把钱去买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娘,你不懂。”温柔皱皱眉,懒得多解释,只连声嘱咐叶昱道:“一定要帮我把这番椒种出来,要是院子里地方不够……”她扫了一眼满院的花草,咬咬牙道:“就把这些花草都拔了。”

“啊!”小环失声轻呼,想不明白这番椒到底是什么重要玩意,竟让温柔舍得拔去这满院的花草,不过她知道温柔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日后必然明白,因此也不多问。

叶昱也没有多嘴的习惯,接了钱便打算去找那老花农,温柔眼见他跨出门槛,心里忽想,不知道那老花农那里还有没有番外流传进来的别的植物,不行,自己的跟去瞧瞧才放心,便又放声喊回了叶昱,让他等着自己换好男装,才一起出门。

第七十九章:及笄之日

这一趟果然没有白走,温柔在老花农那里竟然还找到了高约四五尺,茎如蒿,叶如艾的番茄,上面结满了累累的果实,远远望去满株红艳。老花农说这叫六月柿,相传果子也有毒,不能吃,但是用来观赏是最好的,院子里栽上一小株,比石榴还要好看。

好看是好看,价钱也很贵,那样一株番茄,他就要价一两银子,折合一千五百文铜钱。温柔听了之后,兴奋得像番茄一样发红的脸色,立刻就变黑了。

不是她出不起这个价钱,关键问题是,她那小院,能种多少株番茄啊?若是买回去之后不能大量种植,又有什么用呢?她是要拿这番茄当食材用的,可不是为了观赏。

“怎么?小哥嫌贵?”老花农不知是不是长年伺弄花草,养成了弯腰的习惯,此刻年纪大了,腰也直不起来了,总是微微躬着身,翻着眼瞧人,张开牙齿稀松的嘴道:“这可是番外流传进来的,整个太和城里,你也找不出十株六月柿来!”

“老伯,这个东西能大量栽种吗?”

“能啊!可是种这么多做啥?买得起的人可不多。”老花农咕哝了两句,见温柔还站在那里犹豫,便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你真要买?”叶昱也不懂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说,买一亩良田需要多少银子?”温柔的心思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叶昱显然无法适应她这种跳跃性思维,怔了一下才道:“六七两银子吧。”

古代的地好便宜!不过她现在得攒钱开店铺,仍然买不起,再说买了地也得有人种啊,眼下根本没有人手。最后她只得叹口气,将那老花农招过来,讲了讲价,最后说定以一千二百文钱买下这株六月柿,但前提条件是老花农必须将番椒和六月柿的培植方法仔细教给他们。

回去后叶昱就照着老花农传授的方式尽力照料这两种温柔简直看得比黄金还珍贵的植物,只是暂时是不可能大量种植的,只能先将就养着,不让它们得了什么病虫害死掉就算大功告成。

温柔原想着腾点时间去郊外的村子里走走,找家老实忠厚的农户,将番椒和六月柿交给农户去培植,等长出果实来,自己再高价全部收进,只是摆摊事忙,一直也没找见机会,这事便暂时耽搁下了。

忽忽一个月过去了,六月初六那天,温柔满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温妈妈这天执意不让她出摊,一大早起来就忙活着买菜做菜,说是要替她好好庆祝一番,温柔拦不住,索性也卷起袖子想要帮忙,结果却让温妈妈给赶出了厨房,让小环陪着她好好歇一天。

“好闷啊!”温柔端着把椅子坐在明厅里,看叶昱在外头伺弄花草,伙计在包粽子,而温妈妈呢,则是手脚不停的忙着打水洗菜。

“难得歇一天,你不趁早养养神,喊什么闷呢?”小环轻笑,手里绣着一方帕子。

“劳碌命,闲不下来!”

这话半真半假,温柔自然也愿意吃饱喝足当米虫,可是这古代可娱乐的玩意却不像现代那样多,闲下来即不能玩电脑游戏,也不能在网络上和人聊天,至于电视电影更是一概全无,外头酒楼戏院虽有卖唱的,无奈她是个俗人,一听那些咿咿呀呀古腔古调的唱词,就想打瞌睡。未出阁的姑娘家还不能在外头乱走,要防着被拍花的哄了去,哎呀呀,想想就一个头变成二个大,还不如忙碌些,即不用胡思乱想,也不觉得无聊了。

“要不,咱们斗草玩吧?”小环建议道。

“斗草?就咱们院子里这么些花草,有什么可斗的呀?”温柔懒懒打了个呵欠。

“解九连环?”小环想了想又笑道:“前儿温刚下学路上买了九连环回来,我还没解开呢。”

她说着就将那九连环取了出来,谁知温柔拿在手里随意摆弄了几下,就解开了,看得小环大呼厉害,温柔却照旧喊无聊。最后终于在温刚房里寻出一副围棋,温柔拿了出来道:“咱们下棋吧!”

“我不会。”小环皱眉。

“我们下五子棋。”温柔说着,在棋盘上摆了几个子,说清了玩法。

小环聪明机灵,很快便学会了,无奈温柔下五子棋技术也臭得很,开始还能赢小环几个,下到最后,就是输多胜少了。她连输了几盘,不服气,赌着劲儿非要连赢三盘不成,正瞪大眼睛仔细计算小环的棋子,忽听外头有人说笑着一路进来,也没在意,只顺手拈起一枚黑子,堵住了小环那隐隐相连的四个白子,哈哈笑道:“险些就被你蒙过去了!”

小环此刻的心思全不在棋上了,见外头走进人来,连忙丢下棋子站起来,低下头去,施了一礼,轻声招呼道:“许先生。”

许先生?温柔一怔,抬起头来,看见厅门口站着三人,一个是陪笑招呼的温妈妈,一个是下学回来的温刚,中间那人,容长脸庞,唇上微髭,望去大约三十来岁,不是温刚的先生许秀才却又是谁?

温柔心里大恼,恨温妈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将人请到家里来,只是当着外人,不便发作,只得暂时忍下气,心念一动,便尊着古人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拉着小环准备进房躲避。

温妈妈连忙拉住她道:“小门小户的没这么多讲究,再说许先生又不是外人,你们陪着坐坐,我把剩下的两个菜做完,咱们就开饭。”

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再说有当娘的如此行事的吗?什么叫让她们陪着坐坐?又不是勾栏妓院,客人上门要陪坐!温柔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还是小环使劲捏着她的手,才使她稍稍冷静下来,但是脸色也铁青得有些难看。

温刚近来已略通人事,看见姐姐气成这副模样,立刻猜到娘让他请许先生回家吃饭的事,必定另有内情,只是眼下不好问,又不能让气氛僵着,一面在心里抱怨娘做事莽撞,一面忙着倒茶招呼先生,暂解了尴尬的气氛。

第八十章:变相相亲

四人在场,只有温刚一个人忙碌着倒茶说话,说了几句之后,没人搭腔,他也自觉无聊起来,坐在温柔身边不再言语。

温柔心里气苦,表面功夫也做不出来,更不搭理那许秀才,只顾着低头把玩手里的三枚棋子。小环见气氛实在太沉闷,僵坐着也不是个事儿,不禁低声向温柔道:“咱们继续下完这盘棋吧。”

“哦,两位姑娘还会下围棋?实在是兰心慧质!”许秀才坐着也尴尬,但他不解女儿家心事,只当这两位小姑娘在害羞,正愁没话说,坐着尴尬,偏偏小环提起围棋,他立刻来了精神,只是低头一看棋盘上那些散乱摆放的棋子,半天没看出个名堂来,心里更是讶然,以为这两位的围棋造诣已经高深莫测,唬得他一时出不了声,只盯着棋盘思虑。

“该你下了。”

生气也不过是为难自己,温柔忽然想通了,管温妈妈出什么歪招呢,反正她见招拆招就是了,眼下她权当许秀才是透明人一个,照例同小环下起棋来。倒是小环有些不自然,分了心神,最后一不小心,输给了她。

许秀才在旁看了半天,才发现这两小姑娘原来下的压根就不是围棋啊!也不知是什么旁门左道的下法,实在没啥看头,便站起身来,踱着步打量了一下整间屋子,心里暗叹,果然女子有才的不多,不过这样正好,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原本不知道温妈妈将他请来吃饭是什么用意,只当是今儿过小年,温妈妈要设筵谢师呢,及至到了温家,看见上回去替温刚请假的小环和另一位有点眼熟,却从没见过的少女,才恍然温妈妈请他来吃饭,大概是有别的打算。

难道当真是想将女儿许配给他?若不是,这样男男女女,不分内外的一桌吃饭,可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即使是小家小户,也没这种规矩呐!许秀才心里想着,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一下那两位少女。相貌清秀的小环他是见过的,一直觉得她应该比温刚小,可是温刚却叫她姐姐,当时他还讶异呢,没想到温家竟有这样出色的小家碧玉似的女儿。

至于另一位少女,似乎比小环年长一些,清雅的容貌里带着几分俏丽,最明显的是眉宇间还蕴着一丝磊落之气,举止大方自若,要不是在这蓬门小户里遇见,他还真要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闰秀呢!

细细比较起来,那年长的少女,出落的更标致一些,许秀才的心跳了又跳,忽然想起这样子偷偷窥人评较,实在有违君子之道,便连忙将目光转到厅角一张高几上搁的描彩瓷瓶上去了,但他的元配丧了多年,鳏居许久,此刻既认为温妈妈有玉成姻缘之美意,又怎能压得住内心的澎湃激动?于是忍耐了没多久,又开始偷眼窥人。

那秀才,跟做贼似的,实在或厌!温柔的眉头拧了又拧,天知道温妈妈怎么会觉得他好!若是在现代,有男人这样窥视她,她都觉得这人小家子气,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做什么躲躲闪闪的?搁在古代这讲究男女有别,礼教森严的世界里,这样窥人就更显得心术不正!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亏他还念过书,成过亲,怎么举止这般猥琐?

温柔越想越觉得气闷,将棋子在棋盘上“啪”的一放,站起身道:“不下了!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早点吃完,早点把这家伙打发走!再坐下去,被那秀才瞟了再瞟,她没准都克制不住心里的郁闷,要出口讥讽了。得罪他原没什么关系,但眼下温刚还跟着他念书呢!别到时他被落了面子,将一口恶气都出在温刚身上,那可糟糕。

“姐姐,我也去,我去拿碗筷。”小环也被看得坐不下去了,巴不得跟关温柔躲出去呢!

走到外头,两人对望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小环压低声音在温柔耳边轻声笑道:“那秀才的目光像蜜胶一样,粘在人身上实在讨厌!”

“是啊!我差点没忍住就要吼他: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要不要把眼珠子挖出来,安到我们身上?”温柔说着,撑不住就笑了。

小环从没听她这样说过话,想必这次她是当真恼了,稍愣了愣神,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两人的笑声虽轻,但甚是清脆,顺着风隐隐飘到站在厅里踱步的许秀才耳里,像幼猫的爪子,挠得他心里发痒,脸上也一阵臊热,只恨爹娘没给他一双顺风耳,好听见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边温柔进了厨房,脸立刻就挂了下来,问温妈妈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们怎么进来了?还不快去陪许先生在厅上坐着?”温妈妈手忙脚乱的做着菜。

“我和小环又不是粉头,陪哪门子许先生!”温柔气极,说话就忍不住刻薄起来。

“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这样的话也是能浑说的吗?当心将来嫁不出去!”温妈妈先是有点愧疚,但想着自己是为了女儿的终身打算,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道:“许先生教了刚儿这么久,不该请他来家吃顿饭么?”

“我看你是拿请吃饭装幌子呢!一顿二顿,请着请着,就把你女儿嫁出去了!”温柔恼道:“我不是早说过,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作主,用不着你费心么?”

“哎,你怎么这样和娘说话!”温妈妈被她说中心事,脸一红,但是也被温柔的话气到了。从小到大,温柔的性格就是柔顺无比,对她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只是近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愈来愈有主见,今儿竟又当着小环,再次重申她嫁人要自己作主的话,而且态度还如此忤逆,由不得温妈妈不恼,当即撂下脸道:“哪家女儿嫁人由着自个做主?这事我不依!”

温柔气极反笑道:“好!你不依!你不依你自己嫁给他去!我反正是不嫁的!”

这话听在古人耳朵里,实是有点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了,不但温妈妈黑了脸,就连小环都一脸震惊,可是温柔不在乎!她只是看在如花和温刚的面子上,才对温妈妈一忍再忍,平常小事,敬着她年纪大,顺着她点没什么关系,可眼下她都想随便挑个人将自己嫁出去了,再对她容忍,就是对自己残忍!不如索性破了脸,将话说清楚,让温妈妈别做出什么越了她底线的事情,否则日后真的没有一同相处的余地了!

第八十一章:暗室争执

“你……你……”温妈妈气的说不出整话来了,半晌才拍着腿放声哭道:“我怎么养出你这个忤逆的东西来!我的命好苦哇……”

她哭喊归哭喊,心里却还顾忌着厅上的许秀才,不敢太过高声,顺手还将厨房门给关上了,然后那眼泪就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边哭边向小环列数着从小将温柔养大所受的辛苦,叹息自己到头来,还要受女儿的气。

“大娘,有话好说,你……你别哭啊……姐姐她只是……”小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欲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温柔抬手止住小环的话,皱眉道:“娘,说话要公道!我现下还站在这里叫你一声娘,就是知道你辛苦养大个女儿不容易,但若要说还你养育的恩情,你女儿早就已经还了!”

她嘴里说的女儿,当然不是指她自己,而是指那个被卖进赵府,又将所得月钱尽数花费在家时,最后被迫无奈,想用自己清白的身子换点钱来救治弟弟,却被李氏活活打死的如花!至于她自己,这近一年来,帮助如花的弟弟养好了身体,送他去念书,让温家不愁吃穿,事实上也已经还清了她自觉欠下的占用如花身体的债,既然两不相欠,为何要将自己终身的幸福压在眼前这个妇人的手中?她生性不喜欢计较,但别的事都可以将就,唯独这件事,她绝不肯敷衍!

“我……”温妈妈待要反驳,温柔已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了,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很久,既然说开了头,就无法再压制下去,总要一吐方快!

“你当初卖女儿的时候,可曾想到她是你一把屎把尿含心菇苦拉扯大的女儿?好吧!就算你想过了,你是迫于生活出于无奈,不想一家人跟着一块饿死,所以狠狠心卖了女儿,但是后来你一次又一次变相的逼着已经卖掉的女儿找钱给你,你不知道她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吗?你不知道她再有心,也无法变出那么多钱来供给家里吗?你知道!但你仍然去找她!你每回对着她哭的时候,就是将她往死路上更逼近了一步!就是将那份养育的恩情割断了一些!”

温柔激动道:“你不断的索要,她不断的还,这份养育之恩!她早就还尽了!在你花着她的卖身钱和她省下的赎身钱时,你想到过她的终身幸福吗?你应该明白,在你卖掉她的时候,她的终身就已经握在了别人的手里,与你无关了!那你此时为何又关心起我的终身幸福来?”

“你……你不是赎身出来了嘛!”卖女儿是她理亏,温妈妈反驳起来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甚至边说边抹着泪,颇显可怜。

“我是赎身出来了!”温柔将“我”字咬得特别重,因她知道那个被温妈妈卖掉的真正的如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出府!她深吸口气接着道:“我赎身靠的是自己!没有花过温家一个子儿!我如今照看温家,是怜惜弟弟,是念这份亲情,娘要是再做出什么伤人心的事情,那咱们就缘尽于此!”

这话说得很重了,只差没直说要断绝母女关系,在古代只有父母不认子女,就算是不孝子,也不敢将这话摆明了说,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的!温柔是穿越而来,她知道自己和温家其实没有什么大关系,但在旁人眼里,她始终是温家的女儿,就连小环都觉得她这话说重了,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温柔自知这番话说出去,要被人当成恶人了,以往对温家的恩情,就在这一番话里一笔勾销,甚至要被当成大逆不道,这真是好心没好报的例证,但她做事只凭本心,有自个要守的原则,不愿意亏欠别人,却也不愿意一再容忍别人对她底线的触犯,只要她自己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呢!在赵府里时,受尽了冷言嘲讽和别人轻蔑不屑的态度,她也没有因此郁郁不乐,眼下自然犯不着为了不得罪人,就搭上自己的终身。

温妈妈早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连哭泣都忘了,只愣愣看着温柔,那眼神就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温柔话说完了,心里气消了,也没心情再同她继续争吵下去,只站在那里平息自己的情绪。厨房无人说话,一时静寂无声起来,只听见煮着东西的锅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气氛沉重之极。

“娘,饭到底好了没有,你们关着门做什么?”这时温刚在外面敲门了,喊道:“时辰不早了,快吃饭吧!”

温柔一声不响,将灶台上两盘已做好的菜端起,抬眼示意小环开门,然后端着菜就走了出去。

“姐,你怎么了?”温刚见她脸色微有些潮红,闷着声儿也不开口,就打他身边走过,不禁追上去想问个究竟。

“没什么。”温柔深吸一口气道:“你将那半坛金泉酒拿出来吧,再拿几个杯子。”

“哦。”温刚依言去厨房内拿酒,进门却见温妈妈在里头抵头拭泪,小环则站在旁边解劝她,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娘,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你哭什么?”

“什么姐姐……我只当没养她这个女儿……”温妈妈虽发了狠,但眼下温家的生活完全要靠着温柔才能维持,这话她到底说得不硬气,最后又轻声哭起来。

“姐惹你生气了?”温刚想了想,皱眉道:“想必是为了许先生的事吧?娘,这事是你不对!你要替我找姐夫,怎么也不同姐姐先商量一声,急巴巴就让我将先生请来家里吃饭,她心里不乐意,自然不高兴。”

“连你也向着你姐姐?”温妈妈说着,嘴唇就微微颤抖起来,伤心道:“我哪里做错了?我这当娘的,费心费力替女儿操持终身大事,最后落不下一声好,反倒惹得你们埋怨……”她自觉委屈,那泪珠儿便落个不停。

“不是说娘费心费力不对,只是这么大的事,总要先知会姐姐一声吧?”温刚摇头道:“我看呐,姐姐的眼光比娘强多了,你行事前同她商量一下,她若是点了头,你再替她做主也不迟,更不至于惹这么一场气生。”

温妈妈被儿子说得哑然无语,她总不能说事先已经向温柔探了口风,可是她不同意,自己只好先斩后奏吧?那样理亏的不又是她了?她算看清了,原来这件事,横说竖说,都是她的错!但也没错到女儿要同自己断绝关系的地步吧?想起温柔方才说的绝情话,她十分伤心,待要向儿子复述一遍,她又自觉说不出口,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接着呜咽起来。

第八十二章:避席入房

饭桌上的气氛实在不太融洽。

温柔自顾自吃饭,温妈妈低着头数米粒,小环和温刚不时左右观望,而叶昱本就不爱说话,此刻更不出声,许秀才瞟瞟这个,看看那个,越发摸不透温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也沉默无言,只是温刚替他斟了一杯酒,他便喝一杯,不时夹两筷菜,却觉得吃起来没什么味儿。

温刚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自觉已是个男子汉,就要担起责任来,调解温柔与温妈妈之间的矛盾,缓和饭桌上的气氛,于是给她们各夹了一筷菜,笑道:“姐姐今儿生辰,该多吃一些。”

“哦?”许秀才一听来了兴致,开口道:“不知温姑娘芳龄多少?”他一时口快,话问完,才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一张微黑脸庞不觉红了一丁点儿,幸好喝着酒,不怕人瞧出来。

温柔不理他,自己多少岁,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温妈妈终究不好意思冷落许秀才,再说自己儿子的前途还指靠他呢,见温柔不答,便圆场道:“她及笄了,只是脾气还像小孩儿,见不得大场面,倒教先生见笑了。”

她这话一说,除了许秀才外人人觉得好笑,都记得温刚初次拜师时,温妈妈那畏缩不前的胆怯样呢,她竟反说温柔见不得大场面!虽是自谦的话,也教人觉得太过了些。

古时女儿及笄,便代表可以择配嫁人了,这样重要的日子,温家却请他一个外人来吃饭……

许秀才心念一动,再也忍不住,便借酒盖了脸,试探温妈妈的口风道:“嫁了人就好了。”

“我也想着她早些嫁,只是上哪寻……”温妈妈话未说完,温柔已然搁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吃完了,你们慢用。”说完,她撂下众人,转身就进了房,掩上门后,还听见外头传进来温妈妈的圆场话,“她就是性子太坏,我真担心她将来嫁不出去!”

“未出阁的姑娘家听见论及终身大事,总是要害臊了。”许秀才一门心思的认定温柔避开是因为不好意思。

温刚听见温妈妈说姐姐性子不好,忍不住插话道:“娘放心!将来想娶姐姐的人必定踏破咱家门槛,我看呐,只有姐姐瞧不上他们,不愿嫁的!”

温柔在房内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这傻小子只知道维护她,却不懂这哪是在帮她啊!帮她不该将她说得更不堪些,坏到没人敢娶的地步!算了,不管这些,谁爱提亲谁提亲,反正她不嫁。想着,她便泰然自若的寻出钱匣子爬到床上数钱去了,想算算还差多少钱才能开店,只要她能养活自己,凭什么非要嫁人不可?

正一五一十数得欢快,房门忽然被推开了,小环探头进来,向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才闪身进来,合上房门,坐到她身边看她数钱。

“外面散了?”温柔侧耳听了听,许秀才似乎还没走呢!

“我不耐烦坐在那里了,进来陪你。”小环说着轻笑道:“你还生气呢?”

“白气坏了自己有什么用?我才没精神生气呢!数钱要紧!”温柔说着,“哎呀”一声道:“该死,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数到多少了。”

小环叹口气道:“说起来姐姐好歹还有个娘想着你的终身大事,我娘如今还不知过得好不好呢!”

温柔听她又提起伤心事,忙推她道:“又来了!你如今总唉声叹气的,都快变成老婆子了!放心吧,你娘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到哪都能照顾好自己,你现下要做的就是好好过日子,要不等她回来瞧见你那憔悴样儿,还当我欺负你呢!必定要向我问罪!”

“姐姐你又取笑我。”小环同她笑闹了一阵,悄悄从枕下取出一样物事攥在手里道:“姐姐生辰,我没啥可送的,只绣了一只香囊,略表表心意吧。”

“我瞧瞧。”温柔说着接过,却见那香囊既不是方胜形也不是倭角形,而是一只米菲兔,不禁大为惊讶地“咦”了一声。

小环见她吃惊,低头笑道:“那天瞧见姐姐在院里的沙地上拿树枝画这个兔子玩儿,我觉得有趣便记下了,绣出来也不知好不好。”

“好!好得很!”温柔眉开眼笑道:“我很喜欢呢,谢谢你。”她一向对可爱的布偶没什么免疫力,上街看到喜欢的便要买回来,以前她的房间堆的到处都是玩偶呢,连床上都是,想躺个人都有点困难。

“真的吗?”小环欢喜道:“香囊里我搁了莲蕊香,想着姐姐每日出摊做生意,去了都是人多气秽的地方,佩个香囊醒醒神也好,就是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这味儿。”

“唔,很香呢!”温柔嗅了嗅,便顺手将那香囊系在了裙腰间,自个站起来走了两步,看着那只米菲兔晃来晃去,颇觉有趣,赞道:“你的手真巧,我就不会做这些东西。”

“我还不会下厨呢!”小环轻笑。

“哎,若是我日后能置下一座宅子,你帮我做点东西吧?”温柔忽道。

“做什么?”

“呃……就是一些椅垫什么的。”

温柔迟疑了一下,笑道:“到时再说吧,眼下就算做了也没处搁!”她很希望有自己的宅子呢,然后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来设计,这样住着才会开心!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小环连忙起身去开门,却见温刚站在外头,一脸忧色道:“姐姐睡了?”

小环不答,只问道:“那秀才走了?”

温刚点点头,眉头拧得更深了。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温柔唤温刚进屋。

谁知他一进来,便顿足道:“真糟!”

“怎么?”小环忙问。

“这事都怨娘,好好的,怎么想着要替你找婆家!”温刚苦着脸道:“方才在饭桌上,我听着许先生的话风,竟像是有求娶之意!”

“谁让你在那儿一个劲的夸我好来着?”温柔叹气道:“娘怎么说?”

“她……”温刚迟疑道:“你知道娘不会说话,她唠叨了一晚,反反复复总说你性子不好,我竟不知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主意了!”

还能有什么主意啊!不过就是想将她嫁给许秀才,但是先前吃她闹了一场,心里又犹豫不决罢了!温柔皱着眉,没有言语。

“姐,你说先生会不会真的让媒人来提亲呐?”说实话,温刚可不愿意姐姐这么早嫁,何况若是真嫁给许秀才,只是个填房,那也太委屈姐姐了。

“随他!”温柔冷笑道,“反正若是叫我看见媒人上门,必定将她打出去!”

第八十三章:忍无可忍

次日温柔同温妈妈就闹起了冷战,毕竟前一日的争吵彼此都伤的很深,谁也不愿意先软下声气,露个笑脸,于是两人就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了。

小环和温刚两人初见她们这样,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后来无法,只好居中调停,在两人之间传话递东西,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的一天天过下去。

只是温刚近来实在有些烦恼,因那许秀才心里存了淑女之思,对他这个未来的“妻弟”简直可说是关怀备至,不但额外给他开小灶讲解诗文经义,就连他背错了书,也只温言责备,并不打骂,甚至还常当着其他学生的面夸奖他聪敏。

这样明显的关心,令温刚有些坐立不安。孩童们的心思都是很单纯的,不会假装,见先生对温刚偏袒,也不知是出于妒忌还是羡慕,就喜欢闹着起哄羞他,每遇到许秀才不在,让他们自个念书的时候,温刚就成了众人群嘲的对象,有时一言不对争执起来,也有人会哄笑道:“怎么,要去找你姐夫告状么?”

这都因有一回许秀才背着人向温刚打听他姐姐的事,被两个学生听见了,于是传得整个私塾都知道了。

温刚每每恼得捏紧拳头发不出声来,这孩子自尊心强,知道自己能念书不是件容易事,因而格外努力,却不愿意别人对他的努力无视,只认为先生常夸赞他是为了讨好他这个“妻弟”。有两回他被嘲笑得恼极了,还同人厮打起来,最后扯坏了一件单衫,回家怕温柔听了烦心,不敢说,只扯谎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脸,又被门上的钉子刮破了衣衫,惹来温妈妈两三天的不住唠叨。

不提温刚的小小烦恼,却说温柔这个月来生意红火,她心里谋算着再摆上半个月的摊,就能攒够了开店铺的钱,只是要开什么样的铺子,她还有些犹豫。若是要单卖甜点,这个做起来麻烦,还得找匠人砌个古老的烤炉,食材和模具一时半会也不定备得齐全,再说夏天甜食令人发腻,并不好卖。若是开个菜肴齐备的酒楼,她本钱又不足。想来想去,还是照旧卖些小吃吧,虽然劳苦些,但吃客稳定,收益也不差,于是她找店面的时候,就有了方向,专往那种贩卖小吃的街上寻去。

不过大小合适,价钱也合适的店面一时半会却寻不到,她也不着急,照样摆摊,先赚钱。这一天,温柔正在给食客端小笼汤包,却见上次来讹诈钱财的那几个闲汉又晃悠了过来。

“他们又来了!”叶昱皱起了眉头,收碗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温柔紧跟着皱眉,因为她听见自己的荷包在尖叫。完了,这回又得破财消灾了!真是恨死这些地痞了,但又拿他们没有法子。

“喂,给我们各来一碗鸭血粉丝汤!”刀疤闲汉像熟客似的跟他们打着招呼,但嗓门奇大,已将一些反应灵敏的食客给惊跑了。

“我们现在只卖桂花凉虾和小笼汤包。”叶昱冷冷道。

“哟!存心耍爷们开心呐!”刀疤闲汉看见那清衫男子不在,放心的大力一拍桌子道:“每回来要什么,你们就偏不卖什么!”

这话说反了吧?该说他们不卖什么,这群家伙就偏要什么!温柔心里着恼,但不得不拿出一百文钱,敷衍着请他们打酒喝。

“一百文钱,你打发要饭的?”其他闲汉跟着起哄道:“数数咱们有几个人!这一百文钱就够买两瓶酒,你让咱们一人喝一口?”

“小摊晚上刚开张,还没进帐,这些钱还是预备着找给客人的,真的没有更多了!”温柔无奈的解释着。

“没钱?没钱你摆什么摊!回家拿去啊!爷们在这等你!”刀疤闲抽出一条板凳,一屁股就坐下了,看他那样子,不再多给点钱,压根就打发不走。

叶昱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住反驳道:“有钱咱们还摆摊干嘛?”

“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学会犟嘴了?”刀疤闲汉微眯起脸,问身后众闲汉道:“你们说怎么整治他?”

“抽他的嘴!看他下回还敢混说不!”

“不如叫他给咱们各磕三个响头,认了罪,就饶他一回。”

……

众闲汉七嘴八舌说着,温柔气得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但双拳难敌四手,真要闹起来,叶昱一个人根本打不过他们,到时搭上医药费是小事,万一将人打残了可怎么办?好歹再忍一次,过上半个月,她就挪地方另开铺子去。

眼见闲汉们已经在叶昱身上推搡来去挑衅了,而叶昱的忍耐似乎也快到了极限,很想伸手操起板凳就往他们头上砸去。温柔在旁瞟见那刀疤闲汉的手有意无意总是搭在腰间,心里猜疑他衣裳下面藏了什么匕首、腰刀之类的利器,更怕会伤及叶昱,只好将摊子上卖的几瓶酒取了出来,拿到那刀疤闲汉面前道:“真是没有钱了,这几瓶酒就当是我们孝敬了,还请各位抬抬手……”

她话未说完,灯光下,刀疤闲汉一眼瞥见她手背肌肤细腻莹滑,蓦地一把握住,搓揉了几下,调笑道:“没瞧出来,你的手倒比小娘们还要细白些。怎么样,陪爷一晚上,今后爷罩着你这摊子?”

温柔只觉得一只汗湿的大手在她手上摸来摸去,恶心得差点吐出来,猛地将手一把抽了回来,藏到身后去,在衣裳上擦了又擦,边往后退边怒道:“请你自重!”

“呀,大哥,没瞧出来你还有这嗜好!”

“大哥眼光不错啊!这小子长得是不错,比得上大户人家里养的那些娈童了。若是能睡上一夜,这滋味……嘿嘿……”

“男人有啥好?我还是更喜欢迎春院里那些小娘们……”

……

众闲汉们跟着大声嬉笑起哄,一连串污言秽语直往温柔和叶昱耳朵里灌,温柔再也忍不住,伸手操起一只碗就用力往地上一砸,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将这些人吓了一跳,令他们暂时收住了口,抬头却见温柔又拿起剁肉的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墩道:“滚!”

第八十四章:小摊被砸

刀疤闲汉盯着案板上那把被灯火照得锃亮的菜刀,眼皮跳了跳,嘿嘿笑道:“小子有种!竟然敢叫爷们滚!你有刀,爷就没有吗?”说着,他一撩衣摆,取出藏下的一柄牛耳解手刀,往桌上用力一扎,尔后松开手来,就见那刀被震得直颤,闪射出雪亮的光芒。

温柔手握菜刀,盯着他不语。这时候说什么话都没有用了,原本就知道开个摊子,免不了有地痞来滋生事端,但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做生意,禀着和气生财的原则,能退让便退让了,哪想到着了男装还会被色狼调戏,这已经不是破财的小事了,这个时候不反抗,难道等着被人拽上了床再反抗吗?不过心里到底忐忑,对方人这么多,她又丝毫不懂武功,也不通晓任何打斗技巧,只能仗着多年练就的切菜功夫同他们死拼,后果会怎样,她完全无法预料,大概死是不至于的,但伤残在所难免……

她手心里沁出了细细的汗,耳边听见闲汉们起着哄叫骂——

“大哥,废了他的手,看他日后怎生做吃食!”

“划花他的脸!”

“我看放点血算了,瞧他交不交钱。”

……

此刻远远围观的闲杂人等也很多了,但这群地痞早就闹得这片地段的人心慌慌,众人都知道他们是几个狠角儿,哪个敢上来劝阻啊?只在旁低声叹息议论着,心里估摸着这个小摊主今儿怕是讨不了好去了。本来嘛,低个声气,搭点钱财就啥事都完了,怎么如此强硬的顶撞呢?岂不是逼着这群地痞动手闹?

刀疤闲汉玩味似的盯着温柔,见她一脸倔强的紧咬着下唇,就是不肯将手从菜刀上松开,而叶昱挡在她身前,手里拎着条板凳,一副准备拼命的架势。他忽然觉得这事有点意思,长这么大,勾栏里的小娘们他早就玩腻了,这娈童是什么滋味倒还从没尝过。

温柔看见他神情猥琐的伸舌舔了舔嘴唇,都狠不得手里的菜刀能化作千万把飞刀,嗖嗖嗖飞过去扎烂他的舌头。可是敌不动,她也不敢动,只得僵立在原地,等着哪个不长眼的地痞先冲上来,她就准备用切生鱼片的刀法,将那人剁成肉片。

刀疤汉忽然一抬手,止住了手下小弟们的聒噪,嘿嘿笑道:“你们成天就是砍打砍杀的,难道就不能温柔点吗?”

温柔听见他凑巧点出自己的名字,眼皮一跳,却听其中一个闲汉腆着脸笑道:“大哥,咱都是粗人,不晓得啥叫温柔,你说,该怎么个温柔法?”

刀疤闲汉微眯着眼想了半日,忽然一声断喝道:“来呀!给我把这摊子砸了!一只整碗都别留下!”

“好!”众闲汉听他一声令下,兴奋之极,抬手就先砸桌子板凳,然后又将蒸笼上的汤包全撇到地上,拿脚一阵乱踩。

盛着桂花凉虾的大瓷缸被打烂了,甜汤流了一地。

碗碟被掼在墙上砸了个粉碎,筷子也统统被折断。生着火的炉灶被敲坏了,钱匣子被撬了,里头搁的几十文钱也被抢了个精光,就连用来拉摆摊家什的小推车,都被拆成了木片。真是眨眼工夫就一地狼藉,唯独温柔和叶昱两人,却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那刀疤闲汉竟没让人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叶昱看见他们砸东西,有好几回都想冲上去拼命,但是又怕自己先动了手,加倍挑起那些地痞闹事的兴致,到时他保不住自己事小,连温柔都搭进去事大,因此忍了又忍,终是不敢轻易妄动,只守在温柔身旁,防着有人冲过来伤她。

东西砸完了,闲汉们住了手,眼巴巴瞅着那刀疤闲汉,就盼他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上去打人。谁知刀疤闲汉却不言语,轻佻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望着温柔,最后撂下一句话道:“这事可没完呢,咱们今后走着瞧,看看到底是你骨气硬,还是我的手段厉害!”说完,他竟带着人扬长而去。

这些闲汉在街头混久了,自然知晓出来摆摊做小本生意的人都为了养家糊口。学一门手艺很难,改行不是容易的事,而搬离这个城市另谋出路,对这些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来说,根本就不现实。往常他们在街头勒索钱财,也遇过几个骨头硬不肯低头的摊主,最后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生活下去,还不是被他们整治的下跪求饶?肚里没了食,骨气就不重要了,尊严也不重要,到头来,每月乖乖交上点钱,求个平安的大有人在。

那刀疤闲汉不怕温柔逃到天涯海角去,反倒觉得这样慢慢的戏弄她,颇有几分新奇滋味,竟令他愈加兴奋起来,边走边在心里谋思,想这小子到底能坚持几天不出来摆摊,只要他出来……嘿嘿,总有一天治得他老实听话,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到时候……

想着想着,他不觉吸溜了一下口水,大声吼道:“弟兄们,今晚上庆丰楼吃酒去,我请客!”

眼见那群闲汉吵吵囔囔越走越远,待到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身影时,温柔才长吁出一口气,松了手里紧握的刀柄,结果腿脚一发软,险些立不稳,就要跌倒,幸好叶昱在旁搀住了她。

“这些人简直没有王法!”叶昱眼望着那一地的狼藉,心痛如绞道:“明儿咱们上衙门告他们去!”

温柔皱眉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法子压根行不通,若是能行,这些地痞就不会如此嚣张凶狠了。想这叶昱虽是商户出身,但他从小养尊处优,恐怕没见过他爹爹如何在外对着人赔笑弯腰,才会说出如此意气之话。

“这位小哥——”旁边卖凉茶的摊主此时才敢说话,“我劝你,若是没有银子上下打点,趁早打消这告官的念头!你当衙门是好进的么?官爷们勒索起钱财来更不顾人死活,倒不如按月打点这起闲汉几百文钱,他不来闹你,你也好安心做生意。”

“这群恶徒在天子脚下四处横行,也没人管么?”叶昱不服,他以往看见自己爹爹常同衙门里的官爷们来往,彼此都很客气,压根也没什么地痞去闹他家的生意,只当天下多少总有几个好官,却不晓得他爹爹暗地里塞出去多少钱财,才打点出一份安宁。

卖凉茶的摊主好笑道:“小哥,你见的世面少哇,你不晓得如今的贼盗与官爷们都沾亲带故哩!那刀疤汉子,他大舅爷就在衙门里当差,你告他?哪有人管!”

说完,他自觉多嘴,向身周探看两眼,见没旁人听见这番话,才收住口回自个摊子做生意去,撇下叶昱和温柔两人,忍着无处发泄的愤怒,默默地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第八十五章:额首称快

温柔正弯着腰将那些被砸碎的瓷片捡到破锅里准备找个地方扔了,免得误伤路人,不过捡着捡着,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青缎粉底鞋,立定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她抬头,顺着鞋子向上望去,正对上一双寒眸,那个常来光顾的青衫男子此刻正微蹙着眉头看她,目光里似带着询问之意。

“不好意思,小摊被砸了,今夜没法做生意了。”温柔直起身子,略带歉意道:“这两日没准也不出摊了,防着那起闲汉再来闹事,客人请去别家吃吧。”

青衫男子闻言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又走开了。

温柔心想这人真怪,若不是听他开口说过一两次话,真要以为他是身有残疾无法开口呢!不过旁人的事,她也没有心思去探究,眼下摊子被砸,她正郁闷呢,眼看立刻就能攒够钱开店了,偏偏这时候被人搅了这一场,这今后该怎么办?换个地方摆摊?只怕还是逃不开那群地痞,就算日后要开店,也得备一笔钱贿赂那些官差,请他们多多照看,否则恐怕还是会被人闹上门的。她叹口气,继续弯下腰去收拾,待地面清理干净,将那些被砸碎打破的垃圾丢掉,才同叶昱一起空着手儿回去。

“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温刚正同小环一起趴在桌上写字,看见温柔回家,丢下笔就迎了出来,见他们空着手,奇道:“怎么没推着车儿回来?”

“摊子被砸了。”

温柔迈进明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气喝完,才将夜里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听得温刚和小环直抽冷气,一面担心的上来询问温柔和叶昱有没有伤到,一面痛骂那群地痞。温妈妈原本坐在一旁做针线,此刻手也停,嘴唇微微抖动了一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想起自己还在同女儿斗气呢,便赌气闭紧了嘴,一声不吭了。

“不能摆摊的话,今后怎么办呢?”小环担忧道。

“过一日看一日吧。”温柔轻轻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沉吟道:“实在不行,我就找家酒楼先做上一阵,等攒够了钱再说吧。”

“酒楼里给的工钱不会太多的。”温妈妈忍不住插了一句话,但她是低着头说的,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温柔微微一笑,也不搭话,她想着自己若是先露两手,做上几个拿手菜,再要求酒楼掌柜多开点工钱,应该也不是太难,但总没有自己摆摊来得自由,想着,不觉又叹了口气。

一宿无话。次日,叶昱同温妈妈出去买菜,温柔闲在家里陪着小环练字,过了没多久,忽见叶昱拎着菜篮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从来也没见他这样慌忙过,小环先奇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娘呢?该不是在路上跌了碰了?”

叶昱摆摆手,弯着腰喘气,待到气息稍平,才迫不及待道:“我看见……看见那个刀疤汉子被官差捉去了……”

“咦?”温柔撂下笔,诧异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说着,她忙倒了杯水给叶昱。

“我同大娘买了菜回来,路过迎春阁……”叶昱顿了顿,喝完水后接着道:“看见几名官差拿枷锁着昨儿闹事的那几个恶徒从里头出来,其中就有那个刀疤汉子,化了灰我也认得!”

“你没看错?”温柔半信半疑。

“绝对没看错!”叶昱指天发誓。

“这就奇怪了,昨儿还听卖凉茶的大叔说他的大舅爷在衙门里当差,怎么今儿就被锁了去?”温柔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没准他们得罪了什么有来历的人物吧?”叶昱猜道:“这京都里遍地是官儿,说不定他们眼拙,在那迎……迎……”

迎春阁是勾栏妓院,叶昱想说没准他们在里面和人抢粉头,无意间得罪了谁,只是这话当着两个未出嫁的姑娘说出来实在不妥当,他又掩住了话头没有说下去。

温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追问下去,小环却不解,急道:“你怎么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

“没,没什么!”叶昱也有惊慌的时候,被小环这一问,借口浇花,躲到门外去了。

小环一回思,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了,脸色蓦然羞得通红,拿脚使劲跺了跺地,也不言语了,只坐回桌旁,低着头假装认真写字。

这时温妈妈才喘吁吁的走了回来,进门就向叶昱抱怨道:“你怎么忽然撂下我就自个跑了?我……”

温柔无心听他们在外头说话,心里只是纳闷。她不觉得这些在京都里混熟了的地痞,会为了抢粉头得罪什么人。别看他们凶狠,其实行事还是相当谨慎的,第一回上她的小摊敲诈时,就不敢对那青衫男子动手,他们也只能欺负欺负平头百姓罢了。

想到那青衫男子,不知怎的,温柔脑海中就浮现出他昨夜站在自己面前,看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情景。心里更加疑惑,会是他吗?他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哪,更犯不着帮自己!但若不是他,又会是谁?

思来想去,她都理不出头绪来,不禁定了定神,将心里的猜测都暂时压了下来,扬声嘱咐门外的叶昱道:“你去仔细打听打听,看那些人是不是被关押起来了,得了准信,咱们再准备摆摊的东西吧。”

叶昱在外头应了一声,放下水桶就出门去打听了,直到晌午时分才一脸喜色的回来,进门就道:“那几个人被押进衙门后立刻就开堂审了,也不知问了什么罪名,最后每人被打了四十大板,即刻收监了!审案之时,衙门外头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个个拍手称快,我挤了半日都没挤进去,只听见他们被打时的鬼哭狼嚎了。”

“打的好!”小环拍手赞道。

“这老天哪,终究是公道的!”温妈妈方才坐在屋里也听小环说了这事,此刻额首称快!

唯独温柔皱着眉又凝思了片刻,方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赶紧出去置备东西吧,夜里照旧摆摊。”

唉,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好不容易肥起来的荷包,又要瘦下去喽!

第八十六章:闲听八卦

匆匆忙忙一个下午置办起了摆摊的什物,当夜温柔和叶昱照例摆上了摊子。隔摊卖凉茶的摊主看见他们居然还敢出现,惊得咂舌,后来听见食客们闲侃,才晓得刀疤汉子那伙地痞们被抓去关了大牢,脸上这才露出了轻快的笑容,连声恭喜温柔的好运。他不指望今后就此平安,但只要能将那些地痞关上一阵子,让他安心做上几个月生意,而不需交什么保护费,能多攒下两个钱,他就心满意足了。

青衫男子又在惯常出现的时辰里到温柔的小摊上吃东西,看见他的时候,温柔一点都没惊讶,似乎早知道他一定会来,只是这一次,端上去的食物,份量自然又加了倍。

看着这青衫男子神色自若的在那里吃东西,温柔忍了又忍,最后终于轻声道:“谢谢你。”

青衫男子筷子一顿,微扬起眉瞧了她一眼,意示询问。

难道自己猜错了?那群地痞被抓的事与他无关?温柔不知为何觉得脸上一热,但还是强自镇定道:“谢谢你将那起闲汉给打发走了。”

叶昱站在旁边帮着将包好的小笼汤包摆进蒸笼里,听见温柔这么说,手里的动作也是一顿,他只当是吉人天相,却没想到有旁人帮忙的可能性,待要细想,却听见那青衫男子悠悠开口道:“你想太多了。”说完,他又低下头去自斟自饮起来。

温柔被他拿话一堵,又见他根本没有谈论这件事的兴致,心里的话自然也再说不出来,一面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一面尴尬的继续包她的小笼汤包。

幸好这晚摊上的食客挺多,忙碌起来,温柔心里的那份小小的尴尬很快就被化解开来,及至瞧见那青衫男子临走时又多搁了钱在桌上,连忙拦住他,将多给的钱还回去道:“你给多了钱。”

青衫男子一皱眉,没有伸手去接。

温柔微微笑道:“我是为了谢你常来照应小摊生意,才多给你添了吃食的份量,你回回又多给钱,那我岂不是变相多卖了东西出去?明明你只要一份的吃食,最后倒要累你花两份的钱,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你下回别给我添量就成了。”那青衫男子说完就转头去了,撂下温柔站在原地再次尴尬起来。这人,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性子好古怪啊!

“真是他么?”叶昱冲着他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温柔回身将钱丢到钱匣里,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恰好此时有两位华服少年从摊前走过,其中一位着蓝衣的道:“方才那人可是陆策?”

“没瞧仔细,不过看那身形倒像是他。”另一位着白衣的少年仰着头疑惑道:“别是咱们瞧错了吧?他怎会来这地方?”

“那可难说,他这人性子古怪,再说咱们不是也来了么?”说着,那蓝衣少年笑道:“我看他似乎在这里略停了停,要不咱们也坐下歇歇吧。”

“这里?”白衣少年皱着眉看看温柔的小摊,样子很是为难。

“你要嫌脏,回去换套衣裳不就行了?不过我看这摊子还算干净。”蓝衣少年说着,自己先坐了下去。

桌凳都是新买的,当然干净!温柔看那白衣少年苦着脸,小心翼翼的坐下,心里好笑,但不得不开口问道:“两位吃点什么?小摊这里有酒和卤菜,还有解渴的桂花凉虾和填肚子的小笼汤包。”

“来一瓶酒,切点卤菜,再拿两屉汤包。”蓝衣少年说着,就自己从筷筒里取了竹筷,分了一双给那白衣少年,却见他不情不愿的接过,拿随身带的白帕子将那筷子擦了又擦,最后皱着眉头看叶昱切卤菜,嘴里嘀咕道:“这种小摊的东西能吃吗?”

这人有洁癖吧?温柔忍着没告诉他,叶昱切卤菜前都是先洗手的,筷子也是拿滚水烫过的,起码比他的帕子要干净。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啊!她只将两屉汤包送了上去,就继续低头包汤包了,心里暗想,他们先前说的那个叫陆策的人,是指那青衫男子吗?

“哎,这个卤菜味道是不错。”蓝衣少年尝了点凤爪,边斟酒边道:“这几个月我都没瞧见陆策,还以为他被家里禁足了呢,没想到他倒会享口福。”

“他家老爷子拿他当宝贝一样疼着,哪里舍得禁他的足。”白衣少年不吃菜,只抿了口酒,忿忿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样的事若是我做了,早被我爷爷骂死了。”

“怎会?”蓝衣少年笑道:“你爷爷不是一样拿你当宝贝,再说他做的那事也没错。”

温柔好奇,要听他们说那陆策到底做了什么事,谁知这两人却又顿住口不说了,那蓝衣少年只道:“你怎么光喝酒不吃菜?尝尝啊,味道真不错,不比我家的厨子做的东西差。”

白衣少年听他这么一说,才勉强举筷,卤菜是不碰的,只夹了个汤包,很斯文的吃完,才点了点头道:“还行。”说着又夹了一个。

这两人边吃边聊了半天,才给钱离开,温柔没再从他们的话里听到关于陆策的事情,不知怎的,竟有些失望,但她私下还是料定帮忙收拾那群地痞的人是陆策,无奈他偏不承认,自己也不能再谢。

当晚做完生意回家,小环睡在床上朦朦胧胧听见她进屋,勉强睁开眼来,指了指窗边的桌子道:“姐姐,桌上有你的信。”

“信?”温柔诧异。

“温刚下学时带回来的。”小环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内,迷迷糊糊道:“说是那秀才给你的……”看来是困倦得很了,话未说完,她就再次睡着了。

温柔看着她暗暗好笑,点亮屋里的油灯,拿起那溶蜡封口的信拆开一看,见满纸繁体字不算,还通篇的之乎者也,看得她眼花,好容易一个字一个字细读下来,竟是一篇“闺劝”,什么妇德妇工啊,女戒女训啊,只有信末才附了一首勉强能称得上是情诗的诗,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情书是这样写的吗?比她以前上的政治课还要严肃,而且字里行间透露出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大男子优越感,仿佛她要是嫁了他,还算是高攀呢!

看完信,温柔就想一把撕掉,可是转念一想,干嘛要撕啊?她将信叠好,又塞进了信封,搁在桌上吹灯睡觉。

次日早上起来,她将信拿给温刚:“还给许秀才去,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这私相传递也于理不合,让他日后不要再写这种无聊的东西来骚扰我!”

第八十七章:媒婆上门

温刚对许秀才也积了一肚子的不满,很高兴的将信拿去还了。当然,他路上偷偷打开看了一下,见这信通篇都在“教导”姐姐该怎样做才算一个守妇德有品行的女子,也气乐了!心想,我姐姐还没嫁给你呢,你摆什么架子啊!不过当面还信时,温柔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碍于许秀才脸面,实在没发转述,但前两句话倒是一字不漏的带到了,结果许秀才听了,只是脸上微红了一下,反倒心里暗乐。

许秀才认为温柔又害羞了,而且对她这种很守妇德的行为感到深深的认可,于是想要求娶之意更加强烈了,再等不得,打发温刚先去念书,自己就去找了左近一位做媒出名的婆子马氏上温家提亲。

马氏接到生意,乐了,拍着胸膛满口应诺,打了包票一定要说得温家同意这门婚事,让许秀才等着听好消息,然后才理了理鬓发,甩着帕子扭出了门。

这天上午,许秀才连教书有些坐立不安,学生们背错了书,他也坐在那里一脸恍惚的笑,做着娶亲的美梦,搞得那些学生一头雾水,温刚也心里诧异,明明将信还给他了,他怎么不生气还偷着乐呢?

不提许秀才,单说那媒婆马氏扭到了温家门首,还未进门,先放声喊道:“老姐姐啊,我来给你道喜啦!”

温妈妈湿着手从门内迎出来,认得马氏是惯做媒的,常在人家门首乱串,心里暗自猜测是不是许秀才来提亲了,只是温柔压根不同意这事,她又不敢做主,半喜半忧道:“这话怎么说?我家哪来什么喜事啊?”

“你家小哥的先生,看上你家闺女啦!”马氏边说往屋里走,嘴里还不停道:“他方才急匆匆跑来寻我,托我替他做这个大媒!我瞧见他那焦急的样子,心里倒好笑起来,说他一个秀才,只要愿意,哪家闺女不愿嫁?嫁了秀才,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官夫人,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到时再买上两个小丫头,连厨都不用下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这样的好日子,谁不想过?因此我就在他面前下了个保字,说这门姻缘哪,必成!”

温妈妈想着温柔在家,怕她听见,要拉着马氏悄悄儿说这事,谁想马氏一张口就说了一长串的话,她都插不下口去,好容易候到马氏换气的工夫,她刚张嘴,却听见马氏一甩帕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声,又接着道:“老姐姐你别见笑,这事我虽夸了口儿应承下来,但还是得等你点头!只是这么好的人家,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可是……”温妈妈眼角撇见屋内人影一闪,急着说话,没想到再次被打断,那马氏“嗐”了一声,拿帕子在她眼前跟挥苍蝇似的扫过,又抢话道:“我知道,你是嫌那许秀才娶了你家闺女要作填房,可那也是明媒正娶啊,他家里又没纳妾,没人分了你闺女的宠去!再者说,这成过亲的男人哪,比毛头小子更懂得疼人,何况许秀才年岁也不大,正当壮年,又断文识字的,上哪找这样的好亲事去?我说老姐姐,你就干脆应了吧,我也好回去交差!”

“没错!”温柔从房内走出来,立到马氏面前响亮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喜得马氏脸上擦的厚粉扑簌簌直往下掉,那血盆也似的口一张,待要说话,却听温柔接着道:“你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就说我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马氏原以为温柔是喜得忍不住自己抢出来要答应亲事了,却没想到她话锋一转,说出拒绝的话来,一时间僵在了那里,怔了半晌,才拿眼求助的望响温妈妈,道:“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还是让你娘拿主意吧。”

温妈妈此刻真是为难,若说依她本心,自然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她一直认为女儿在赵府里依然失了身,这年头贞洁十分重要,失身的女子,基本就只能给人当妾了,就算能明媒正娶的嫁人,也只能嫁给那些个做苦力,家贫无力娶黄花闺女的人家,相比较起来,自然是嫁给许秀才要体面得多,日后生活也有保障,只是温柔不同意,还与她大吵了一场,说了那些个绝情的话,她再不敢替女儿拿主意了。但眼下被马氏拿话一压,她又觉面子有些过不去,更怕女儿当着外人的面,说出那些离经叛道之言,失了温家的教养,连忙拿话敷衍道:“这事太突然了,我也没个准备,还是等我想想再定吧。”

温柔眉头一拧,还未开口就听马氏笑道:“老姐姐,这还有什么可想的?早些定下来,岂不是早安心?闺女嫁得好,你将来老了,也有个可倚仗的人!”

温妈妈心里叫苦不迭,心想这马氏怎么这样心急,别真惹得温柔当场发作,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她偷偷抬眼瞧温柔,却见女儿只是望着她冷笑,心里一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重复着咕哝道:“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我不答应!”温柔斩钉截铁道:“这位大娘你请回吧。”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马氏慌了一阵,定定神笑道:“就算不答应,姑娘总也得说出个不答应的原故来,我才好回去交差哪!你倒是说说,许秀才哪样不好,让你瞧不上眼了?论人品,论才貌,他都是拔尖的!家里又现开着私塾,饿不着姑娘……”

哪里瞧不上眼?瞧不上眼的地方太多了,最要命的就是他那自以为是的想法和根深蒂固的迂腐观念!不过对着古代媒婆说这些,她也不会明白,温柔仰起头道:“我不嫁人作填房,何况他也太老了!”

“老!哎哟!怎么会老呢?许秀才属兔的,今年才三十三!”马氏说着就要掏许秀才写给她的生辰八字,嘴里还念叨道:“斜对门那王二麻子没娶亲,又年轻力壮,可他家穷得就差要饭了,他要是来提亲,你愿意嫁?填房有啥关系,只要人好……”

“大娘你别费心了,累你白跑这一趟,这两个钱拿去买茶吃吧。我知道你事忙,也不虚留你了,这就请回吧!”温柔说着,塞了三十个铜板给那马氏,随后扬声向避开的叶昱喊道:“小昱,送客!”

第八十八章:隔墙有耳

媒婆马氏被温柔变相的轰出门去,气得在温家门前跳了一阵子脚,一面骂温柔没有女儿家该有的教养,一面抱怨她给的钱少,最后还是气呼呼的回去找许秀才了。将温柔说的话在许秀才面前学了一遍舌,然后装模作样的叹息道:“我说许秀才,你挑啥样的人不好?偏要挑她?这样吧,巷东头秦家有位姑娘,年方二八,模样女工都是挑不出错来的,配你呀,正合适!我上他家给你说说亲去如何?”

许秀才听她这样一说,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懵了,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他还真没料到温家会不答应!此刻愤怒得脸都涨得通红了,觉得自己要娶温柔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她竟还挑三捡四!但碍于面子,他又不好发作,听得马氏又提起东头秦家的姑娘,立刻嗤笑了,讥道:“你别拿话哄我了,当我没见过他家姑娘吗?模样儿是不错,但成天没事就挑着帘子坐在门首磕瓜子,与街上那起闲汉们调笑,这样的人,送我做妾都不要!”

“哎,秀才你倒是眼界高!那温家姑娘成天还出去摆夜摊呢,这你就不嫌了?”马氏成天走街串巷的,什么八卦都知道。

“果有此事?”许秀才当真不知道,一听这话便急了。

“是啊!还扮作男人模样,同她家那个不晓得隔了几层关系的远房亲戚,就是那个姓叶的小子一块去的!”马氏说着嘴里啧啧有声道:“孤男寡女成天粘乎在一块,没准早做出什么丑事来了,你还想她?”

“不至于……不至于……”许秀才不知是要圆温柔的脸面,还是要圆自己的脸面,喃喃咕叨了一阵子,摇头道:“我看她不像这样轻浮的人。”

“这就是俗话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秀才只晓得念书,还懂什么!这种事儿哪,我可见得多了!”马氏说着又向他推销道:“你不喜秦家的女儿,那隔了一条巷子的卫家女儿如何?那可真是闺秀,娴淑稳重,常日里连门都不往出迈的。”

“不要不要!”许秀才此刻心情坏透了,哪有心思同她纠缠?撇下她转身就走,急得马氏在后头喊道:“秀才!我替你忙活了大半天,水没顾上喝一口,脚都跑肿了,你连个脚钱都不给吗?”

许秀才转头支吾道:“亲事不是没说成吗?”

“说亲这事儿,要看缘份,我说了一箩筐的话儿,人家不答应,也不能怨我啊!这几个辛苦钱,你是省不了的。”马氏追上来就揪住他的衣裳,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秀才无奈,又不愿意在大街上同这媒婆拉拉扯扯,只得探手去怀里摸钱,摸了半天,才摸出十文铜钱来,不耐烦道:“拿去拿去。”怕她嫌少,拔腿夺路就跑了。

马氏一看许秀才如此抠门,心里着恼,跳着脚追在后头骂了一阵,最后无奈,只得收起钱,嘴里还不甘的嘀咕道:“真是穷酸秀才一个,没钱还想娶媳妇,连那温家姑娘都不如,怪道说人家瞧不上你呢!”

这话幸好许秀才跑得快没听见,否则非气得吐血三升不可。再说他跑回私塾里,见学生们趁他不在闹成一团,进去就吼上了,让他们排着队过来,伸出手来挨戒尺,连温刚都没饶过,打得学生们一个个哭爹喊娘,肿着手心回家。

待到他在学生身上发泄完怒气,一个人静下来时,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嘴里一个劲的念叨着:“不可能啊……没道理啊……怎么可能……”想当年他刚中了秀才,乡里那些人哪个不想将女儿嫁给他?去他家提亲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没道理才过得几年就身价大跌了吧?再想起温妈妈对待他的殷勤态度和温柔见他时那“娇羞”的模样,他心里就更是犹如猫抓一般。

对了!一定是那马氏在中间故意作难,要将这门亲事说得难了,才好显出她的手段,到时能多讨要两个喜钱!没错,一定是这样!没准那秦家和卫家也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因此马氏才说她们的好话,有意贬低温柔,这样她好两头赚那谢媒钱!

许秀才愈想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再也坐不住,跳起来锁了门就往温家跑。他要亲自上门一趟,找温妈妈问清事情的真相,虽然有些于礼不合,却也顾不得了,何况亲自去,不但更有诚意,还能省下两个谢媒钱,早就该这样办才对。

他提着衣摆一溜烟跑到温家,见门虚掩着,便停下来喘了口气,伸手轻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还是没人出来迎他,他暗想大概温家人没听见,就自个推门迈进了小院,没看见一向坐在院里包粽子的伙计,又走了数步,抬头看见厅门紧关着,温妈妈的说话声从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

“我这也是为你……哪个当娘的不想……嫁得好……”

心里知道偷听他人说话不是君子行为,只是这会忍不住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许秀才又走近了一些。

“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这个事情能不能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呢。”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女儿啊,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温妈妈软了声气,迟疑道:“你在赵府里……失了身子……今后只能给人当妾呀,眼下这样好的机会……”

许秀才听见这一句,整个人都惊傻了!怎么会!她竟然不是完壁之身!她被人破了身子!太不知耻了!太淫贱了!自己堂堂一个秀才,绝不能娶这样不贞的女子!幸好……幸好这门亲事没有提成,否则一顶现有的绿帽就戴在自己头上了……

打击太大,许秀才只觉得两耳都开始嗡嗡直响,思绪也乱糟糟的怎么都理不清,后头温妈妈和温柔又说了什么,他压根就没听见。

这时被温妈妈支出去买东西的叶昱、温刚和小环回来了,一进门就看见许秀才傻站在他们家院子里,脸色铁青,神色狰狞,都讶然了。

他毕竟是温刚的先生,温刚方才回家后也听说了今儿媒人上门提亲的事,以为他受的打击太大,多少有点不忍心,上前推了推他道:“先生?你怎么来了?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进屋坐坐吃杯茶?”

温妈妈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连忙止住话头,“吱呀”一声开了门,见站在门外的是许秀才,先大吃了一惊,又见他神情不对,心里顿时着了慌,猜疑着别是方才自己同女儿在屋里说话让他听见了吧?正要忐忑开口,却见许秀才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就愤愤骂道:“好黑心的婆娘!竟想将失了身的不贞之妇冒充黄花闺女嫁给我!”

第八十九章:自取其辱

“啪。”

温柔从屋里走出来,抬手飞快的甩了许秀才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将他那些还未出口的污言秽语硬生生的打了回去。她实在是讨厌这个家伙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亏他还是个读书人,除了一肚子迂腐龌龊的想法和喷粪的嘴之外,他还有什么?本来这一耳光是不该打的,她不是悍妇,但人家都跑到家里来指着鼻子骂了,她为什么要忍下去听骂?

许秀才没想到温柔如此泼辣,这一耳光打傻在了原地。她居然打他!她居然敢打他!从来只见过男人一言不合冲着女人抡拳头,哪时候见过女人敢打男人!这种女人,真是可怕!不但是个淫妇,还是个悍妇!

温柔的性子温和,只要别人别惹到她头上,一向是很好说话的,因此没见过她发飙的其他人也都怔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却有一丝快感隐约浮现上来,觉得这一耳光实在是打的令人痛快,这许秀才的确是自个讨打,怨不得温柔不给他留脸面。他方才骂的那些话,连他们听了都差点忍不住要上去揍他。

许秀才哆嗦着嘴,脸色青了白,白了又青,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还没想好是要上前打回这一耳光,还是继续破口大骂,就见温柔冷冷望着他开口道:“我生平第一次打人耳光,心里并不痛快,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莫名其妙跑到我家来大放厥词,我不打你都对不起你!”

“我……你……”许秀才待要反驳,可是他念的一肚子诗书经文此刻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匆忙间竟然想不出一句名正言顺的话来。

“别你你我我的,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扯到一块说。”温柔声音清脆,口齿灵便,一点不打顿的继续道:“亏你是个读书人,难道不晓得圣人说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这样大大咧咧跑到我家来,妄视妄听妄言妄动,倒还有脸骂我们?”

这个世界与温柔从前待的世界不同,历史上的名人自然也不同,孔夫子这几句话,许秀才当真没听说过,但乍然闻说,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还没琢磨出味儿来,又听温柔接着喝斥道:“我倒想问问,你有什么立场骂我?敬重你呢,看着温刚的面子上尊你一声先生,若是不敬重你,就要问你个私闯民宅,意图偷窃之罪了!再者说,我娘什么时候说过要将我嫁给你了?我又没失身,贞不贞洁,干卿何事?你若有闲工夫,只该好好用工夫考你的状元郎去,或是费点心思教好你那私塾里的学生,而不是成天摸到人家里管些鸡飞狗跳的事!”

说着,温柔走过院子将大门敞开,比了个送客的手势道:“今日我言尽于此,听没听进去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只请你别在跑到我们家来,做出这种斯文扫地的事!先生,请走吧,最好今后老死不见!”

许秀才挨了一顿干脆利落的斥责,半个脏字都没听见,但是却比从前听他老娘揪着他骂街,满嘴脏字还来得难堪,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对了,一定是出门是没看见黄道吉日的缘故,做什么事都不顺,还白白受了一场辱。那一个耳光真是将他的面子全都打掉了,还当着自己学生的面!他心里十分不甘,可是他却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吧,打不过,骂吧,骂不过,除了灰溜溜的走掉之外,还能如何?

他又羞又愤的在温家院子里站了一会,仿佛是要同温柔赌气一般,就是不肯顺着她的话立刻走掉,但温家众人的目光热辣辣的投射在他身上,尤其是温柔的,那毫无遮掩的,直截了当的清澈目光,如水,却又像针,刺得他如芒在背,再也站不下去,最后终于垂头丧气的走了。可是他心里并不服气,甚至还暗自怨恨着,总觉得温家合伙欺侮他一个,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要科考高中,到时候扬眉吐气的回来,也将他们羞辱一番!

眼见着许秀才黑着脸走出来门,小环无声的跟上去将大门拴上,院子里的气氛没有松懈,反而更加凝重起来,锥针可破。

温柔默立了半响,最后沉着脸望向温妈妈道:“这下你满意了吧?”她再豁达,失贞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被硬栽在头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她也许会一笑了之,可是说的人却是温妈妈!

温柔一直知道温妈妈心里暗自揣测她与赵府老爷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毕竟没有明说,她也就当没这回事,不想解释什么,却没想到今日温妈妈说出话来,那意思就是认定她失贞了,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更是灰了心。暗自恼想:即便她们两人之间没有多少纯粹的亲情,但总算也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这样的话,不怕刺人心吗?

“我……”温妈妈又羞又愤,答不出话来。

叶昱等人没有明确听到她俩先前的对话,却听见了许秀才的怒骂和温柔的痛斥,心里多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小环忍不住上前解释道:“大娘,你错怪姐姐了,她没有……”

温柔打断她的话道:“别说了,是清是浊,自知就行,旁人怎么想,由她!”说完,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进了屋。

她这会真的将温妈妈当成陌路之人了,同一个路人,有什么好多解说的?不过是擦肩而过,各奔东西。再说失贞不失贞的问题,对她来说还真没什么意义,古人看重的东西,她并不看重,恼的只是温妈妈这种态度!

温刚见温柔进了屋,忍不住跺脚恨道:“娘!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这样的话也能随口浑说?你让姐姐今后怎么做人?别说她没有这事,就算有,你现下说这样的话,不觉得亏心吗?当初可是你把她卖去那种地方的!也是你逼着姐姐寻钱给家里过活的!眼下吃穿不愁了,你就嫌她丢你人急着要将她嫁出去了?你,你看,嗐——”他气得也说不下去了,闷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暗自生气。

温妈妈此刻真是百口莫辩,她想说自己真的没有嫌女儿给她丢人,只是想尽早为她寻得一个可依靠之人,让她能过上安稳日子。眼下这世道,一个女人再能干,也无法独活,终究要嫁人,要指着丈夫过日子,不趁着年轻貌美的时候找个人嫁了,难道要等年纪大了再找?难得许秀才这样有才学的体面人肯娶,为何不嫁?

温妈妈自己是经历过没有男人的日子的,她晓得一个女人想要独立撑起一个家有多难!就是不想让女儿步了自己的后尘,才这样费心费力的操持,哪想到吃力不讨好,女儿同她翻脸,儿子埋怨她,就连小环和叶昱,也是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一脸的不认同,她也是有苦说不出,心里难受呀!

第九十章:叶昱心事

温柔回房原是气极了,想将这几个月来攒的积蓄统统拿出来,分家!但是她将钱匣拿出来后,又有些犹豫了。

目前她手头并不宽裕,积攒下来的这些钱是要用来开铺子的,若是分了家,必定要在辛苦上好几个月才能攒够开铺子的钱,拖太久了,她怕摆摊再出什么意外。何况小环和叶昱她可以带走,温刚却是温家传宗接代的人,得留下来陪着温妈妈,五个人,分两处住,就得租两所房子,即便是租小一点的,租钱加起来肯定也比现在贵。

再说温刚和温妈妈是她带到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来的,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偏偏这里的物价又奇高,若是分点钱给他们后就抛下不管,他们指定过不了几天就走投无路了,无论从良心还是道义上来讲,这种事她都无法去做,尤其是抛不下温刚那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那么,她每月肯定还得另拿钱来养活他们,算来算去,似乎分了家之后,吃亏的还是她,那么又为什么要分?徒然增加自己的负担而已!

不对不对!想到这里,温柔摇摇头,家还是要分的,不过却不是现在,等到她有钱了再说吧!于是,小环进房来找温柔的时候,就看到她又在那里抱着钱匣子数钱,苦笑道:“姐姐,你还有心情数钱啊?”

“这叫苦中作乐!”温柔向她招招手:“过来帮我算算,一共有多少钱了,我这几天得抽空出去找铺面。”

两人数了半天,算出攒下的一共有六十二吊钱,差不多能换四十两银子,如果省着点花,再找个小些的铺面,其实这些钱也够了。温柔不想再等,当即将钱分成数份,分别拿包袱包好,将温刚和叶昱也叫进来,每人一个包袱,跟着她上钱庄换银子去。

好在这些钱都是她平日拿小钱换来的百文制钱,六十二吊钱虽多,四人分别拿着也不算太重,若全是一文一文的铜钱,估计再叫上是个人来,也未必拿得动,她就该叫苦连天了。古代真的很麻烦,铜钱银子都很重,带着又不方便,银票呢,其实又不算流通的,必须要上钱庄换成银子,外面的店家才肯收,压根不像现代,纸币就直接能买东西。

四人出门拿钱换成银子,一路上默默的去,又默默的回来,仿佛大家都有默契,不提先前发生的事情,温柔也假装已经忘掉。毕竟人活着,总不能同自己过不去吧?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会是一天,当然要开开心心的过。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未来的事,还未发生,想了也没用,踏踏实实过好现在才最重要。

夜里,温柔出门摆摊前嘱咐温刚道:“从明开始,许秀才那里你就先别去了,这两天待在家里教小环念书,练练字,隔几日再给你找个先生。”

许秀才惩罚学生的手段她是亲眼见识过的,这次他在温家受了一场辱回去,心里的气没处发泄,说不定就要报复在温刚身上。就算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防范于未然总是必要的,再说经了此事,许秀才也不可能再尽心去教导温刚了,早晚要换先生,不差这几天。

“好的。”温刚应了一声,又嘱咐她道:“夜里早些回来,明儿我陪你去找铺面。”

温柔答应着就同叶昱出了门,当晚,那名叫陆策的青衫男子来吃面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捡了个空向他道:“我这摊子,最近可能要搬了。”

陆策挑眉停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准要搬去东市那边的小食街……”温柔说着顿了顿才道:“你若是方便的话,欢迎日后继续光顾。”

陆策不置可否的沉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温柔话说出口,这才轻松的吁出一口气,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同这人说话时要这样紧张,可能是他的态度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吧,脸上也总是冷冰冰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因此和他说话,时刻要担心着他会不会突然冒出一句让人难堪的言语,或是干脆一言不发将人冷落在一旁置之不理。

这时摊上又来了一个食客,要了两屉小笼包,温柔忙着包汤包,腾不出手来,再看叶昱微拧着眉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这才拿手肘顶了顶他道:“小昱,发什么呆呀,拿两屉汤包。”

“哦。”叶昱被她轻轻一撞,才回过神来,送了两屉小笼汤包上桌后,又站着再次发起呆来。

这一个晚上,叶昱都显得有些呆愣愣的,话也更加少了,温柔虽觉得有些奇怪,却没问,直到收了摊,两人静静走在回家路上,她才开口道:“你有心事?”

“没……没有……”他答的很迟疑。

“有心事就说出来,没准我还能替你拿个主意,总比你一个人闷着乱想好。”

车子一向是由叶昱推着,温柔提着灯笼很轻松的跟着走,此时抬头看看深邃的夜空和漫天的繁星,再呼吸一下夜里凉爽的空气,她突然觉得生活在古代也不错,起码空气很清新,还有星星可以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放暑假时,爷爷抽空带着她去乡下小住的那段日子,好怀念!

“我只是在想,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一定没什么出息。”叶昱的语气有点沮丧。

“哎,怎么会突然这样想?”温柔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笑道:“你明明会念书写字,字还写的很漂亮,体力也很好哪,家里的重活若不是你帮着干,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叶昱摇摇头道:“干重活能有什么出息?会念书写字也不算什么本事,我肚子里那点墨,还不够考取功名的。”

“那你要是想继续念书的话,到时可以和刚儿一起上私塾。”难得他有想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温柔肯定会支持的。

“我不想继续念书。”叶昱拒绝这个提议。

温柔奇道:“那你想做什么啊?”

“我想找家武馆去习武!”

第九十一章:新铺开张

“啊?”这个想法很突然哎,温柔刹住脚步,讶然望向叶昱,却见他一脸的坚决。

“我不想每回都被人欺负到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叶昱垂下眼盯着自个脚尖道:“若是我从小习武的话,当初就不会被人抢,我爹爹兴许就不会死了。还有那天,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的摊子被人砸掉……”

“你想太多啦!”听见他语气里满是自责的意味,温柔放缓了语气,温和笑道:“人生有很多事是不能预料的,你别将那些无法控制的祸事都揽到自个身上,认为是自己无能才造成这样的下场。”

“我真的想去习武。”叶昱抬起头来,眼眸被灯笼那昏暗的光线照得晶亮。

“那就去吧,反正我快要开铺子了,不用再夜里出来摆摊。”温柔知道武术其实没有武侠小说里写得那样神奇,但是习武的人比普通人厉害倒是真的,起码一个能打得过三四个吧,去学学,就当强身健体也好。

“铺子开了以后会很忙的,我不在,谁帮你?”叶昱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顾虑。

“怕什么,大不了请两个伙计,许多铺子都是这样做的,你就别管了。”温柔一笑道:“不过铺子开张,生意还没做顺之前,我也不放你走哦!”

叶昱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个好武馆,习好武艺,到时就可以回来保护温柔了。

三天后温柔总算在东市小食街上找到了一家铺子,前头是一间大概二十平米的铺面,够摆放四五张桌子,还连着一间极小的厨房,后头则是住家的屋子,格局同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差不多,只是房屋的面积更小些。在铺面与住屋的中间,隔着一个小院,院子里有口井,还有一排葡萄藤架,上面已经结满了累累的果实。

这样一家小铺子,一年需要三十二两银子的租钱,温柔咬咬牙赁了下来,然后她的全部家当就只剩八两银子了,去旧货铺子抬了些还算齐整的家什回来,又置了些开铺子需要的碗筷桌凳,没怎么花用,那银子就像水一样流了出去,最后总算把铺子和住屋收拾得差不多了,钱也花光了。不得已,她将那镀了铜的银镯和银簪卖了,换回五两银子,才置够了食材,挑了个吉日,就要开张。

整理铺子的这段日子,众人都忙坏了,小环和温刚每日要在东市和西市往返数趟,搬运一些细软物件,温妈妈负责收拾打扫,叶昱忙着将原住处那院子里的花草,尤其是温柔最宝贝的番椒和六月柿挪到新住处的院子里栽种,还要陪着温柔去大肆采购。最忙的当然还是温柔,从里到外大大小小的事,她都必须一一张罗,还得抽空将要卖的食物罗列出来,让温刚拿大字卷写出来,贴在扑面最显眼的墙上。

好容易挨到新铺开张那日,叶昱候着吉时在外门点响了一串鞭炮,踩着架竖梯将牌匾挂到了门头上。温柔站在底下观望,见“温家食铺”这四个字写得还是蛮挺拔清峻的,当然,他们可没钱请人来写,这牌匾上的字都是出自叶昱之手,至于那十分没有特色的铺名,不用说,肯定是温柔这没创意的家伙想出来的。

“新铺开张,恭喜恭喜!”

“恭喜发财,今后大家一起做生意,彼此都要多多照应啊!”

“小小贺礼,不成敬意,温掌柜不要见笑啊。”

……

温柔没想到鞭炮一放,邻近铺子的掌柜们都带着贺礼来道喜了,虽然他们带来的贺礼都是自家铺子里卖的一些吃食或是随份凑了点钱送来,但礼轻情意重,温柔还是觉得很感动。古代老百姓毕竟淳朴得多了,和气生财是商人们做生意的第一原则,哪像现代,新开家店面,没准还要被邻近的店铺老板咒骂几句呢!

收了贺礼,相互客套几句,自然要留人尝尝自家卖的吃食,温柔那小小的铺子一下子就被挤得满满当当,看上去还真有点生意兴隆的模样。一群掌柜,围在墙上贴的字条前好奇的探究,这个喊说要一碗七星鱼丸,那个嚷道一客生煎,叶昱守在旁边默默记牢,报到厨下,温柔和小环便动手料理起来,温妈妈则忙着抹桌端碗,帮着叶昱招呼人,温刚此刻闲着无事,站在外头迎客,院子里,还有原先那个被雇来包粽子的伙计王顺在忙着劈柴洗菜剁肉馅,一切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分毫不乱。

“哎,这碗不是馉饳儿么?怎的却叫太平燕?”

吃食上来后,众人都忙着尝鲜,其中一位谢掌柜从面前的青瓷碗里舀起一只太平燕,端详了半天,忍不住问出了声。

他身旁的李掌柜在狼吞虎咽的百忙之中偏过头来瞧了瞧,张着他那塞满食物的嘴含含糊糊道:“包法不一样嘛……你仔细瞧瞧,不像馉饳儿!”说完,他就低下头去继续消灭他要的生煎馒头了,二三口解决掉一个,竟也不怕烫。谢掌柜闻言点了点头,将那只太平燕送入了嘴里,一口咬下,只觉外皮滑嫩软韧,肉馅香脆鲜美,满嘴里都是浓浓的肉香,连忙细嚼两下,小心翼翼的咽下肚去,再喝了一口猪骨久熬出的清汤,惊赞道:“这皮子,拿什么做的?怎么口感这样滑嫩,一点都不粘牙?”

“老谢,瞎问啥?你让人家掌柜说是不说?这可是人家的秘方!”李掌柜终于解决掉了那颗生煎馒头,又要了一碗七星鱼丸,边尝边赞道:“不错!这家的吃食,还真是别有风味!”

他们说话的声音挺大,在厨下忙碌的温柔都听见了,不觉转过头去与小环相视而笑,看来这些吃食,能够被众人接受呢,日后的生意就算不红火,也不至于太差。

至于那太平燕,说穿了不过是有名的小吃肉燕罢了,又有个名字叫小长春,只是做起来倒是真的麻烦,那皮子不是用面粉做的,而是用精选的新鲜猪腿肉反复捶打而成,极费工夫,就连肉馅都是掺和着鲜鱼肉、鲜猪肉和其他一些配料一起剁泥而成,若不是温柔这家店里卖的吃食种类不多,不过是小笼汤包、生煎馒头、太平燕、七星鱼丸和桂花凉夏这寥寥五种的话,就真要忙不过来了。

第九十二章:长虑后顾

食铺开张头三天,生意异常火爆。古代虽然没有发达的广告,但是口口相传的宣传效果也是不差的,毕竟老百姓不会同自己荷包里的钱过不去,他们要是夸好,就必定是真的好,因此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东市小食街上开了一家风味独特的小食铺,那里卖的吃食用料精细,份量又足,味道还好,只是价钱稍贵些,但一分价钱一分货,住在左近的人家,生活略宽裕些的,都赶着来尝,吃过了,自然赞口不绝,渐渐成了温家食铺的常客,

温柔这段日子加倍的忙,一闲下来就只想睡觉,往往头刚挨着枕头,就已进入了沉沉梦乡。后来她算算食铺一天下来就有半吊钱的净利润,因此为了不把自己累死,额外多雇了一个伙计钱六,同王顺一块做太平燕和七星鱼丸,至于小龙汤包和生煎馒头里的肉馅,自然也是他们在剁,温柔和小环只要负责调味和包制,当然还有下厨,比往常摆摊时,倒轻松些了。

心里不停在犯嘀咕的是温妈妈,她在小院里进进出出时,目光总是巡睃在那两个不停忙碌的伙计身上,对温柔将做太平燕和七星鱼丸的秘方都教给他们的事情,表示出强烈的不满。

她怕,怕那两个伙计学会了做法,到时被别的店家挖走了怎么办?岂不是给自己找了竞争对手么?可是自从徐秀才上门提亲的事情发生以来,温柔压根就不搭理她了,有时面对面走过,也只当没瞧见她,而家里其余的人,没事也不爱同她说话了,她自知没有什么立场去抱怨,但这事搁在心里,让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最后忍不住,将温刚拉到一旁悄悄说了自己的担忧,让他找温柔说说。

“娘,这事姐姐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对她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温刚赶到很不耐烦。

“你说说,提醒她一声,有啥大不了?”温妈妈坚持着,还叹息道:“这家啊!女儿不搭理我了,就连你都嫌我烦……”

“你还说!这不都是你闹出来的么?”温刚一听就急了。

“好!都是我不对!你们都对!”温妈妈无奈道:“那你就同她提一声,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好吗?”

温刚只得答应下来,跑去同温柔说了。

“这事我早有主意了。”温柔这两天心情不太好,边将包好的生煎馒头放到锅里去煎,边意兴阑珊道:“我给那两个伙计说过,给他们涨半吊钱的月钱,不过这涨的钱暂时不给他们,都积攒到年下,做满一年,再一起发给他们,若是中途走了,这钱可就不给了。”

说着,温柔往锅里喷上水,又接着道:“另外,他们若是在我这里做满三年,从第四年起,除工钱外,每年年底额外给他们十吊钱的分红,要是勤谨,日后看情形再加。不过若是他们偷懒耍滑,我不但要扣工钱,还得将他们辞出去。卖小食的利润不太高,我想,别家就算要来挖人,大概也开不出这样高的工钱,待在哪里好,他们心里自有计较。”

“啊?”温刚一听有点傻眼道:“照眼下的情形算来,咱们一年也不过才近二百吊钱的盈利,换成银子也不过一百多两,到时还得预备来年的铺租、税钱、打点这条街上的官差,原本就剩不了多少,三年后再给他们十吊钱的分红,算上平日的工钱,这一年下来两人的工钱就要五十多吊钱呀!”

温柔掀起锅盖,在生煎上面洒上碧绿的葱花和喷香的芝麻后,取出装碟,交给小环端出去,这才抹抹手,看着温刚笑道:“因此我才说三年后加分红呀!”

“三年后……有什么区别吗?”温刚不明白。

“你呀!”温柔脸上总算露了点笑模样,嗔道:“你姐姐我不会倒霉到一辈子就开这么个小食铺吧?三年后,没准我还能多开两家铺子,到时要现找忠心的掌柜人手可难了,不如自己慢慢调理出两个来,到时开了铺子,直接就能把事情交给他们打理,岂不省事?铺子多了,钱挣的自然也多,还在乎那几个分红钱么?”

温刚这才恍然,细想想姐姐的盘算的确不错,于是便傻呵呵笑了笑,不再言语,伸手便去蒸笼里捏出一只烫手的小龙汤包,吁着气往嘴里送。

“哎,你洗手没有!”温柔“啪”一下,在温刚手背上轻打了一下道:“还没到饭点呢,你就馋得不行!”

温刚一边吃那小笼汤包,一边口齿含糊道:“我也不晓得最近怎么回事,总饿。”

“你那是在长身体。”温柔干脆顺手将那屉汤包取下递给他道:“都拿去吧,多吃点,日后也好长高点。”

温刚的个子最近已经开始往上窜了,眼下和她差不多高了,再长上两年,恐怕就要低着头看她了,这样一想,不知怎的,温柔竟觉得挺有成就感,将一个几乎要饿死的少年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养得那样高,不得意都不行。

温刚嘿嘿一笑,在厨下找了双筷子,就埋头吃起来,因见小环掀帘进来,还凑到她身边道:“你也饿了吧,要不要一起吃点?”

“我才不吃你的口水呢!”小环没好气又好笑,赶人道:“这地方小,原本就辗转不开,你还不赶紧端到外面吃去。”

“吃一个,吃一个吧!”温刚说着,就夹着一个小龙汤包要往小环嘴里塞。

“不要!你想烫死我呀!”小环慌忙躲到温柔身后,探出半张脸道:“快走快走,眼见一日大似一日了,谁还同你这样混闹。”

温刚夹着汤包的手悬停在空中,略有些尴尬,最后只得送到温柔嘴边道:“姐姐吃一个?”

温柔看他们吵闹,正自玩味着想要不要取笑他们两句,谁想温刚的汤包就送到了她嘴边,也连忙躲开道:“我不吃,你快走!”说着就将他推出了厨房。

“你们不吃我吃……”温刚嘴里嘟囔着,将那已略凉的汤包整个送进了嘴里,然后端着那屉汤包往院子里走去。

温柔见他走远,这才立在帘后,扫了一眼铺内的客人,结果仍是没瞧见那张熟悉的冰山脸,心里不禁有些失望。暗想,他今后就不再来了吗?是找不到地方还是吃腻了她做的吃食?再不然,便是他的住处离东市太远,不方便来了吧……

“两碗太平燕——”叶昱在帘外招呼着客人,打断了温柔的思绪。

“好,就来!”她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忙碌去了。

第九十三章:已至年关

岁月如逝,一转眼半年时光就过去了,天气寒冷起来,已至年下。

在温柔的记忆里,过年通常都是她最感寂寞的时候。年纪尚小之时,有爷爷陪着,但是每到年三十那天,爷爷做满一整桌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最后吃的人却只有两人,仿佛那一整桌的菜,就是为了衬托他们的寂寥,于是为了不让爷爷感觉到那份孤清,她每每总是埋头苦吃,将自己的肚子塞得溜圆,但是却无法填满空虚的心。

及至外头铺天盖地的鞭炮声响起,夹杂着孩童们嬉笑尖叫的声音传入屋里,那平时看着总显逼仄的屋子,在温柔眼里却变得那样空旷起来。很冷的感觉,从心里流溢出来,从屋子的每个角落里蔓延出来,不只是因为那桌渐渐冰冷的丰盛菜肴。

每当这时,她总会乖巧的拿起桌上的酒瓶,替爷爷斟满一杯酒,再给自己斟小半杯,然后面带微笑的说,“爷爷,我陪你喝一杯。”窗外不时闪过烟花的炫彩留影,映射在她的眼眸里,更显出眸光晶莹,那里面,深藏着对逝去家人的思念。

等到爷爷去世后,过年时,她就完全没有人陪伴了。哪怕身为厨师,这种时候往往也会懒得下厨,冰箱里堆满速冻食品,茶几上摆满零食,不过,总也少不了一瓶好酒。年三十的夜晚,她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听里面的人声笑语,然后吃煮得有些糊烂的速冻饺子,守到午夜,端一只酒杯,斟满,敬爷爷。

那些已然流逝的岁月呀,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哪怕她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却总也忘不了早已逝去的亲人,而今年呢?应该是热闹的吧?虽然身边的人,对她来说,不是纯粹的亲人,但是有朋友。

温柔懒洋洋歪在床上,看小环坐在窗前笑吟吟的绞着窗花,外头屋里温刚在恼怒的大喊:“又写错了!哎,我的字真丑!叶大哥要是在就好了。”

“小昱他过年总要回来吧?”温妈妈迟疑了一下,接了温刚的话。

“他说过要回来的呀,武馆过年总要关门的吧,他不回来能去哪?”温刚的话语里带着兴奋之意,“都三四个月没瞧见他了,倒怪想的,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学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打过对街那个长得跟牛一样壮的孙老二。”

“打打闹闹有什么好?”温妈妈不赞同道:“他还不如同你一起念书呢!我看你如今这个先生教得好,你小小年纪连记账都会了呢,明年怕是可以去考秀才了。”

“我不要考秀才,我要帮姐姐当帐房先生。”温刚一面裁着写对联的红纸,一面嘟囔道:“姐姐一个人忙里忙外太辛苦了,我想多帮帮她。再说考中秀才有什么用?若是不能考中状元,也只能向许先生那样,开个小私塾,窝窝囊囊的蹉跎上一辈子。”

“看你!混说什么哪!”温妈妈急道:“秀才有啥不好?断文识字的,见了官都不用拜!你听娘一句话,明年去考,咱们温家,可是从来没出过读书人,你若是考中了,祖宗面上也有光彩。”

“祖宗祖宗……”温刚低声嘀咕道:“他们早不知道投胎到哪户人家去了,我就算考中了,他们也不晓得。”他最近颇受温柔影响,想法有些不羁。

“你……哎……你这臭小子,这种话也能浑说!”温妈妈连忙站起身来,朝香案上摆的温家祖宗牌位拜了拜道:“祖宗莫怪莫怪,小孩子家口无遮拦。”

温刚“嗤”一声笑了,不再理睬温妈妈,只提着那副写好的,墨迹还未干的对联走进了温柔房里,笑道:“姐姐瞧瞧,这对联可还能将就着看看?”

温柔房里生了一盆炭,暖融融的,令她有些昏昏欲睡,被温刚这样一问,只惺忪着眼瞧了一眼那副对联,见上联是“一年四季行好运”,下联是“八方财宝进家门”,不觉笑道:“你倒实在,那横批是什么?”

“还没写呢!”温刚傻呵呵一笑道:“预备写上‘家和万事兴’这五字。”

“就这样写吧,回头我帮你贴。”温柔微微一笑,这对联俗是俗,可是民俗这东西,原本就高雅不到哪去,要人人看得懂,讨个好彩头便得了,用不着卖弄高雅。

“不要,我自己能贴!”温刚笑道:“好容易过年铺子关了门,你和小环哪,还是赶紧歇两天吧,年货我都包了,你开单子,我去买。”

“那你不如连过年时的菜都帮我做了吧。”温柔好笑道。这里过年的风俗,倒是同原来的世界一样,讲究年三十晚上要置一桌好酒菜的,即便是穷人家里,也要想法凑两个钱,买上两斤肉来包饺子。

“做菜……”温刚为难的皱了皱眉道:“只要你们不嫌难吃,我就做!”

“又浑说了,你一个男子汉,下厨做哪门子的菜?”温妈妈在外头听见,喊道:“还不快点出来,把你那横批写了贴去,再迟一会,你磨出来的墨就冻成冰坨子了!”

“娘又夸张了,屋里这么暖,怎会冻成冰坨子……”温刚掀了棉帘走出来,却看见温妈妈将厅上的那盆炭火给弄熄了,不禁诧异道:“娘,你做什么!想冻死我呀!”

“里屋不是生了炭盆吗?这厅里就用不着了!这一冬下来,也能省出几个炭钱。”温妈妈说着,在手里呵了口气,暖了暖冻僵的手,又对着外面的日头穿起针来。

“省钱也不能这样省啊!要是将人冻坏了,还得饶上大夫的钱和药钱!”温刚极度不满。

“快别说了,写你的字去,写完你进里屋暖着去。”温妈妈在省钱的事上,尤其固执。

温柔在里边听见他俩争执,不禁与小环对视苦笑。她一直弄不明白温妈妈的想法,虽然知道温妈妈从前苦惯了,养成了节省的习惯,但眼下家里即便没富裕到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地步,冬天生两盆炭火,过得舒服些总是能够的,何必为了省两个小钱这样苦自己呢?再者说,挣钱就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享受生活,挣了钱来不花,藏在箱子底下有什么意思?这才真是死要钱财活受罪呢!不过这话她也懒得同温妈妈说,他们已经大半年不说话了,温妈妈爱怎样,就由她吧!

第九十四章:热闹新年

上一年为了刘嫂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加上家里穷,连年都没好好过,只是随意做了一桌菜,大家在一起吃完,再放串鞭炮就了事了。今年总算日子稍稍好过一些,温柔决定备得周全些,一家人过个富足些的年,因此还未到年三十,就已经开始动手忙碌起来。

温刚说过他要包办年货,当夜温柔便让小环写了张单子,次日交给温刚一一置办。小环进来已经识得颇多字了,能读能写,而且字迹瞧着比温柔的还要娟秀清丽得多,让温柔这个当姐姐的有些羞愧,她至今仍用不惯毛笔,又觉得磨墨麻烦之极,加上没有耐性,往往练上几个字,就掷笔不屑了,不过她还懂得替自己找借口遮掩,说自己既不用考状元,又不想当什么才女,练那么好的字做什么?

温妈妈见温刚要出门,又连声嘱咐他捎带些香和各色干果回来。子午香是祭天的,大双包和小双包是用来敬神的,至于檀香、芸香,则是用来祭祖的。这些规则订在那里,但穷人家里原本没这么多讲究,温家往年连买上两斤肉来包饺子都有困难,自然更顾不上祖宗。偏偏今年家里富裕些了,温妈妈就想起祖宗来,生怕被怪责不孝敬,影响来年的运气,便决定要祭上一祭,只可惜她巴巴儿省下的炭钱,全花到这上头了。

于是温刚一次一次,大包小包的往家里堆年货。松柏长青树买来了,上面挂上各色金银小钱和染色的干果,美其名曰摇钱树。水仙买来了,放在屋子里,开了花儿,阵阵沁香袭人。还有迎春、腊梅、碧桃、山茶、满屋里堆了这些香花,倒烘出了过年的气氛。

各色糖果糕点外头铺子里能买,只是味道尝起来不如自己做的好,温柔只打发温刚买了点蜜饯和炒香瓜子儿回来,自己生了火起锅煮落花生,炒糖粟子。这里牛乳不容易得,牛轧糖做不成啦,她便动手做了许多豆酥糖、松仁粽子糖和桂花糖,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包好堆在攒盒里,谁要吃,便拿上一包,揣在怀里,能甜蜜上一整日。

也不知温柔怎么又想起棒棒糖来,让温刚削了不少竹签子,做了许多梅心棒棒糖,外头拿糯米纸一裹,吃着又酸又甜,极受小环的喜爱,她没事就叼上一根,喜滋滋的帮着温柔忙里忙外,那模样儿极是惹人发笑。

糕点之类的东西不经放,温柔没打算做太多,只做了些苏式的桔红糕和抹茶九层糕,这些东西是温妈妈的最爱,甜而不腻,又软糯细润。温刚爱咸食,温柔便替他做了软炸虾糕,替小环做了香酥蛋卷。至于她自己,想起小时候放学时在校门口常吃的萝卜丝饼和酸菜饼,为了解馋怀旧,做了不少,结果炸出来后自己还没吃多少,就被温刚和小环哄抢光了。

做这些糖果糕点只是小打小闹,重头戏在年三十那天,一早起来温柔就忙着泡香茹,摊蛋饺,做八宝饭,偶尔停手歇一歇,还没忘了让温刚将她做的各色吃食,备上两份,给钱六和王顺家送去。

到了晚间,一整桌的菜已预备齐全,下酒的有五香酱兔脯、香葱烤鲫鱼、卤鸭胗、熏豆干,热菜更是丰盛,冬茹炒笋片、葱油山药、素炒什锦、烧素鸡、爆炒猪肚、白斩鸡、粉熏肉、酱汁煨蹄膀……

温柔不想太讲究,做的都是家常菜,最显眼的还是桌子中间摆的那个暖锅,类似火锅的玩意儿,可以边煮边吃,她拿久熬的高汤做底,里面放了许多蛋饺、太平燕、七星鱼丸和鹌鹑蛋,还备了不少生的肉片、鱼片和蔬菜,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烫煮熟了吃。

当然,过年的时候少不了要有一盘鱼,年年有余嘛!温柔刚将一盘清蒸鱼端上桌,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一定是叶大哥!”温刚猛然从桌边跳起来,就飞奔出去开门。

果然是叶昱回来了,个子长高了许多,穿着厚厚的棉衣,冻得脸通红,手里还提着几串鞭炮,在门外扑打身上落的积雪,看见温刚,先笑吟吟的轻捶了他一下,笑道:“门外的对联是你写的吗?字有长进啊!”

“快进来说话,外边冷!”温妈妈掀了棉帘,脸上也带足了笑。

“好香!”叶昱进门先抽了抽鼻子,将鞭炮搁在一旁,搓搓手就探头看桌上摆满的菜,过年的喜气满溢在他脸上。

被请来吃年饭的伙计钱六和王顺,见叶昱回来,都恭谨的站了起来,笑着看他们叙话。

温柔仔细打量了叶昱几眼,觉得他似乎比原先开朗了一些,许是大节下,又久别重逢,话都多了起来,便笑道:“快坐下,就等你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原是想着早几日回来帮你们打扫屋子,结果武馆里师母病了,帮着师父照料了几日,就回来晚了。”叶昱笑得一脸欠然,“真是不好意思,啥也没做,一回来就是吃现成的。”

“一家人,说这见外话做什么?”温妈妈今日情绪也特别好,按着他坐下道:“人回来就好!”说着,又向钱六和王顺挥挥手道:“你们也坐呀,都站着做什么?”

“刚儿,该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了吧?”温柔说话的同时,小环已经下厨拿了酒杯回来摆在桌上,温刚也将他藏下的桂花酿给整坛端了出来。

温柔笑道:“今儿一个都不能少,大家都喝两杯,助助兴,也驱驱寒。”说实话,这么多人一起吃年夜饭,对她来说是生平第一次,这一年多来不管在古代过得很辛苦,但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家的温暖。

众人团团围坐着吃了年夜饭,温妈妈下厨煮饺子去了,叶昱则带着温刚和小环在外头放炮,笑闹声杂夹着鞭炮声,一阵阵传入屋内,驱走了温柔心底最后一点怅然。

及至吃了饺子,钱六和王顺急着回家陪家人吃年饭,温柔也不多留他们,拿红纸各封了五钱银子的红包,又塞了许多茶食让他们带走,随后眼望着他们道谢出门,这才关紧了门,一家人继续喝酒吃果子守夜。

第九十五章:巧遇故旧

小环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的,眼里也带了水光,忽然感慨的道:“大过年的,也不知我娘是怎生过的,这么久了,连音信也没。”

温柔推她道:“好好的,别想太多,你娘这会说不定也在吃年饭呢,至于音信,咱们搬了家,她又不晓得到底搬在哪了,想托人送信也不能哪。”

被小环这样一说,叶昱的眸光也有些黯淡下来,闷声道:“你还有娘可以记挂,我眼下只得孜然一身……”

“不是还有我们吗?”温刚连忙安慰他道:“叶大哥,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是了是了,你们都想伤心事去吧!谁来陪我抹纸牌?”温柔不再劝他们,知道越劝反倒越惹得他们伤心,不如拿话岔开他们的心思好,于是笑道:“我还打点了精神准备赢你们几个钱呢,谁想到你们这样小气,借着伤心,都躲着不玩了。”

“我来我来,我陪你嘛。”小环天性开朗,伤心了一阵也便罢了,此刻急着去拿纸牌,还把装零花钱的荷包都取了出来,以示自己绝不赖账。

有玩意儿消遣,时间过得特别快,忽忽就到了子时,拜过祖先,众人又吃了点夜宵,温妈妈熬不住夜先去睡了,留下他们边聊天边玩到天快亮了,才各自去休息。

大年初一,没有可拜年的去处,只有两个伙计上门来拜了年,留他们吃了晌午饭,众人便回头继续补眠,闲暇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初五迎财神,凌晨放了鞭炮,叶昱回武馆学艺去了,白日里温家食铺再次开张,温柔一家又再次忙碌起来。

因上年里积攒了些钱,温柔便寻了个不能住家的小铺面,刚够摆个柜台,好在租钱便宜,一年只需五两银子,重新雇了个小伙计,专在那里外卖太平燕和七星鱼丸,生意倒也红火。熬上三个月,攒够了钱,她又在西市租了个铺面卖小吃,将伙计王顺分过去掌管店面,另雇了两个伙计过去帮忙。

做生意最难的是如何赚到第一桶金,自从温柔扩展了她的生意之后,钱滚钱的愈赚愈多,算一算,两家食铺和一家外卖小铺,一天下来净利润也有二吊钱,这样一个月下来,她就能净赚四十两银子,于是温柔很偷懒的又多雇了两个伙计,将下厨之类的事情完全交给他们去打理,自己和小环便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了出来,每天当个甩手掌柜,去各间铺子巡视指点一下,夜里算个帐就成了。

温柔眼下有了时间,却没有忘记她心心念念想着要种的辣椒和番茄,这天总算得了闲,看看天气晴朗,正适合出门,她便扮了男装,打算同温刚一起去附近的乡下挑选合适的农户来种这些东西。

赶到车马市上,两人还没拿定主意到底是雇两头驴子骑上还是干脆雇辆骡车,就听见一个声音在旁惊喜的喊他们道:“哎,温家小哥!”

温柔转身,意外的发现喊他们的人,竟是九年赶车送他们上京都的那位车夫,喜道:“大叔,是你啊!真巧!”

那车夫只认出了温刚,此时看见男装的温柔,却是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笑道:“是我是我,姑……小哥你怎的这身打扮?”

“出门方便么!”温柔笑道:“大叔,我今儿要去附近的村庄料理点事情,你可有空送我们一程。”

“有空有空!”车夫慌乱点头,喜道:“刚送了一位客人上京,半晌都没等见雇车的主顾,我还以为得在这里歇一宿呢,倒没想,竟遇见你们。只是不知你们要去哪个庄子?”

“我也不晓得。”温柔尴尬一笑道:“我不熟路,只要离京都近些就行。”

“离京都近些?”那车夫略一思忖,笑道:“离这里二十里路外,倒有个叫梅庄的小村庄,我妻弟梅有德住在那儿,不知你们去不去。”

梅庄!霉庄!梅有德!没有德!

黑线,这名字起的,真是够搞笑的!好在温柔不太迷信,忍住笑道:“梅庄就梅庄吧,麻烦你带我们去瞧瞧。”说完再转头一看温刚,他也是满脸憋不住的笑意。

“好咧!上车吧!”车夫倒是一无所觉,只是兴高采烈的催促他们上车。

三人别后重聚,都有些兴奋,一路上聊着闲话,也颇不寂寞。温柔打听到车夫名叫吴天才,这名字跟他那妻弟还真是相配,让她再次黑线了一把。不过听说他那叫梅有德的妻弟,是庄户人家出身,浑身是气力,人又忠厚老实,种的好地,她便有了兴致,缠着车夫直问梅家地里的收成好不好,一年能赚多少银子。

“银子?穷苦的种地人家,年景好的时候,能攒上两个油盐钱,过年能给孩子们扯上一身新衣裳就谢天谢地了。

若是遇上年景不好的日子,吃饭都难,要不是我时常接济他们几个钱,早都穷到卖儿卖女了,哪里还能见到银子呢!”

“真有这样难啊?”温刚听了叹息。

“难!吃穿全指着那百十亩地的出息,还要交纳税钱,遇上好年景,种的东西卖不上高价,若是年景不好,穷得只能吃草根树皮。”吴天才叹道:“我往常过的也是这种日子,若不是心里还有些成算,卖地借钱买了这辆骡车,靠着四处奔波赚两个小钱渡日,恐怕也像他们那样了。”

“那他为啥不学你一样出来赶车?”温柔忙问。

“我卖的几亩地是祖上传下来的,他那地是官授田,不能卖,也借不到那么多钱。再说他人太老实,胆儿小,情愿窝在家里,何况他家孩子多,又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母要养,也实在脱不了身。”车夫说着,看了看日头道:“咱们走快些,傍晚时分兴许能赶到那儿,只是不知两位去庄里做啥啊?”

温柔心里琢磨着这个梅有德倒是个帮她种辣椒和番茄的好人选,又探了车夫有些话,在心里盘算了一阵,这才将自己的去意道明,谁知车夫一听乐了,呵呵笑道:“这看算找对人了!不是我夸口,我那妻弟做别的事不成,种地却是一把好手!不过这话我说了不算,等到了那儿呀,你们自个瞧瞧,觉得合适了,就将这事儿交给他去办,也算替他寻了条谋生的路哪!”说着,他赶车愈加欢快起来,颠得温柔和温刚两人,一暗自叫苦不迭。

第九十六章:梅庄寻农

一路颠到梅庄,太阳已然落山了,下车时,温柔再次感概自己的骨头快要被颠散了,在古代出门办事,真是辛苦哪!看来日后若非必要,她应该坚决不出门了。

吴天才将车从骡子身上卸下,刚冲着一间破茅屋里喊了一声,一位年约三旬的妇人就领着两个年约六七岁的孩子从里面出来了,看见吴天才,顿时喜上眉梢,喊了一声:“姐夫!”

她刚要迎上去,转眼瞧见吴天才身边还站着两位陌生的少年,又顿足不前了,只是那两个孩子不怕生,亦不用避忌,欢快的冲着吴天才扑过去,嘴里还囔着:“姑父!姑父!”四只脏兮兮的粘着鼻涕的小手一块往他身上摸去,急道:“姑父有没有给我们带好吃的?”

“别摸,别摸,摸得我浑身犯痒。”吴天才将那四只小手一一拍打掉,哄着他们道:“姑父这次出来办事,没带吃的,下回,下回一定给你们带,好吗?”

“哦……”两个孩子十分失望,吮着手指慢吞吞走回母亲杨氏身边去了。

“弟妹,有德呢?没在家?”吴天才领着温柔姐弟俩走到破茅屋前,向里张望了一下,这才指着温柔道:“这两位找有德有些事情要商议,你去找找他吧。”

“家里……没米下锅了……他出去借……借粮了……”当着外人,杨氏说出自家窘境的时候感觉有点尴尬,不禁低下头小声道:“去了大半晌了,也该回来了,你们……先进来坐吧,我给你们倒杯茶。”

赶了一天的路,温柔的确又饥又渴,此刻也不客气了,拱拱手道一声:“有劳了。”便随着吴天才迈步进门,拿眼四下里一瞧,见这茅屋只有三间,外头屋里摆着张被烟熏得发黑的脱漆饭桌,紧贴着饭桌的是一张大土炕,上头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盖着露出破烂棉絮的旧被,见他们进来,费力的半支起身子,瘪着牙齿稀疏的嘴,对他们一笑。

那两个孩子,一进屋就滚到炕床上去了,倚在那老妇的怀里,笑嘻嘻的吮着手指,听吴天才在那里向老妇请安问好。

另两间屋子,一间是逼仄阴暗的厨房,另一间大概是梅家夫妇俩的卧室,温柔透过半掀起的布帘往里扫了一眼,见除了一张土炕外,就只有两只破旧的衣箱,墙角搁了些农具,一条破板凳,炕上连床被子都没有,只垫着稻草,铺着一幅粗白布。大概整间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衣箱上搁的那只松竹梅纹玉壶春瓶了,与这简陋的屋舍对比起来,简直格格不入,但所谓的家徒四壁,大概也就是如此模样了吧。

温刚看了心里也觉得有些惨然,他家从前虽穷,好歹还有爹在世时攒下的几件家具,还有床,这农户家里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这,还算是生活在天子脚下,若是僻远点的村庄,还不知日子如何难过呢!

“唉!”吴天才见他们在探看这茅屋,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向那老妇道:“家里又当东西了?上回我来的时候,弟妹陪嫁来的那玉壶春瓶还是一对儿吧!”

“当喽!当光喽!”老妇瘪着嘴唏嘘道:“日子难过,这两年又年景不好,好在开春下了一场雪,就指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要不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喝,可怎么得了……”

这时那杨氏从厨下端了几只旧碗和一壶茶水出来,一一替他们斟上,歉然道:“家里没好茶,寻了半日只寻出一把陈年粗茶,姐夫和两位客人将就润润喉吧。”

温柔拿起水碗一看,浑浊的茶汤里混着许多茶叶细梗,只是她渴极了,不顾好坏,一气灌下,觉得那茶只是略有些茶味儿,和清水也没太大区别,不过碗倒还干净,也没什么油腥味,想必这家里长年也吃不到一点腥膻的东西。

喝完茶放下碗时,她见炕上那两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只是吮着手指望她,似乎很想伸手摸摸她身上的衣裳,顿时想起自己身上似乎还带着一小包粽子糖,便向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俩孩子此时才害羞起来,将头埋在祖母怀里,偷着眼儿瞧温柔。他俩一男一女,可是身上衣裳都穿得很单薄,屁股更是光着,好在此时天气已暖,不至于冻坏,但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令人瞧得心里发酸。

“过来,姐姐给你们糖吃。”温柔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后搁在桌上,早知道这户人家如此贫穷,又有孩子,她就该多带点零嘴来。

两个孩子听见糖字,眼睛都发亮了,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姑父偶尔带两次麦芽糖给他们,每人手指粗细的一小根,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含在嘴里一点一点的吮,可惜不到三天,也就给吮光了。

此时他们看见温柔纸包里搁的是琥珀色的糖块,那是平生从未吃过的东西,顿时将他们的手指吮得更加厉害了,又害怕伸手去拿会被娘亲责骂,只抬眼去望杨氏。

杨氏刚要开口推辞,却见温柔已经将糖搁到了他们手里,只得满口称谢,又喝斥那两个孩子道:“给你们姐姐留点儿,别都吃光了。”

正说着,梅有德左手提着一小只破麻袋,右手牵着一位年约十来岁的女孩迈进门来,大概这女孩年纪大了,总算穿着条打满补丁的破裤,她进门瞧见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外人,怔得一怔,眼角余光再瞥见吴天才,这才笑着喊道:“姑父,你来啦,爹这两天还总念叨你呢。”

“来啦,给你们带了两位贵客来。”吴天才说着,便向梅有德介绍了温柔和温刚,说明他们的来意。

这梅有德看上去三十多岁,面相挺贵厚的,听说温柔想让他种番椒和六月柿,不禁挠了挠头,憨憨道:“那是啥东西?从来没听说过,也没有种过。”

好在温柔早将番椒和六月柿的种法记得详细,待梅有德坐下后仔细说给他听,谁知梅有德愈听愈喜,最后极为自信道:“若这样说,这东西我能种!”

第九十七章:匀地种菜

庄户人到底实诚,打了包票能种番椒和六月柿后,就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了。温柔知道他想问替自己种菜能有多少收益,只是不好意思问,不觉笑道:“梅大叔,你家现种着几亩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

梅有德“唉”了一声道:“别提了,我家现种的是官授田,分得一百亩薄地,但家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壮劳力,压根种不过来,每年还必得租别人家的牛来耕地才堪堪应付,年景过得去时,一亩地一年也只能出二石谷,一进亩地不过二百石谷。”

温柔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这里一石粮能卖五百文钱,二百石粮,一年下来有一百吊钱的收入?挺多的啊!不过这还没扣去租牛、种子、税捐之类的费用呢!

“一年一百吊钱,六七十两银子呢!”温刚口快,已然问出了声,“那怎会家贫至此?”

谁知梅有德却摇摇头道:“哪有一百吊钱!若是一年能卖出一百吊钱,我至于苦成这样么!”

“怎么?”温柔奇道。

“地里产出的是原粮,未脱谷的,一石卖不上五百文钱,能卖出半价已然很好了。”吴天才在旁解释道:“还要扣去一半的税捐,因此这一百亩地,一年最多卖上二十五吊钱,刨去租牛,买种子……况且这些粮食还不能全卖了,要自家留着吃的,一年能见到的现钱,不过区区二三吊。”

“二三吊钱过一年……”温刚转头看看这一屋子的老小,无语了。

“就这,自个留的粮还常常不够吃!”梅有德叹气道:“一到了春荒时,日子就难过了。”

他语音刚落,一屋子老小就陪着叹气,只有那两个年纪幼小的孩子,还在旁边专心的吮吃着温柔给他们的松仁粽子糖,对他们来说,能有糖吃就是幸福。

温柔低头默想了一会,这才开口道:“大叔,你看这样行不,你匀出五亩地来种我要的东西,到了收获的时候,一亩地我给你三吊钱。”

“啥!”梅有德吃了一惊道:“那五亩地就是十五吊钱?”

屋里其他人也随之倒抽了一口凉气。

“嗯。”温柔点了点头道:“你嫌少么?”

“不!不!太多了!”梅有德这个激动哪,往年种一百亩地,也见不到十五吊的现钱!有了这十五吊钱,就能给孩子们扯布做新衣裳,春荒时粮不够吃,还能去外头买些杂粮回来解饥,偶尔还能切点肉打打牙祭。十五吊哪!兴许他一辈子也不能一次见到这么多现钱!

“那就这样说定了?”温柔笑道:“种子我带来了,你按着我说的法子种就行了。”

梅有德是个老实人,听她这么一说,猛然点头之后又回过味来,不对啊!他急道:“种是能种,可是我第一次种,万一遇上年景不好,再遭了虫害咋办?到时收成坏了,你不是亏了么?”

“这不打紧,多种两年,有了经验,会越收越多的。”这个温柔倒是很放心,将备好的种子取出,说明后交给梅有德,不过又补充了一句道:“只要别把我的种子都给糟蹋没了就成。”

“那哪能呢!”梅有德憨憨的笑了,傻乐了半天,这才想起外边天色已然黑了,重重一拍脑袋,连忙向他妻子喊道:“快,备饭!”

“家里啥都没……”杨氏双手交扭着,为难了。

“我方才借了点粟米回来……”说到这里,梅有德也愣了,这种东西自家混点野菜,就能熬一锅薄粥哄哄肚子,可是怎能用来请客?

“不打扰你们了,这庄子里可有客栈?”温柔怎好意思在这里赖人家的饭,连忙站起身来要走。

梅有德连忙拦住他们道:“哎,这庄子小,可没客栈,只有庄东头有家杂货铺子,你们今晚还是歇在我家吧!”

住这里?温柔拿眼在屋内轻轻一扫,实在找不出可睡的地方,也无法想象一个老人,五个大人和三个孩子,怎能在两张炕上挤着睡下,何况她只是乔扮男装,压根是个女子,住着也不方便,待要推脱,却听那吴天才道:“这庄里实是找不到歇宿的地方,要不这样,三个孩子同娘睡着,你同我弟妹挤张床,我带着有德和温小哥去邻居家借宿一晚。”

“啊?”他这话一说,惊了数人,杨氏羞红了脸道:“姐夫怎说出这样的话,我怎能……”

温柔知道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性别,站在那里好笑着,却也不解释,倒是吴天才使劲搓了搓手,陪笑道:“我忘了说了,这位小哥实是女子,为了路上行走方便这才改了装。”

原来是虚惊一场,众人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温柔半天,躺在床上的老妇这才瘪着嘴笑道:“怪不得我觉着这孩子的皮肉比庄上最俊的姑娘还要细嫩上几分呢!”

众人轰笑了一阵,随后梅有德又犯起了难,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前儿也让他卖了换粮了,真是不知道请客人吃啥好,要不——

他双眼忽然一亮,直奔进里屋,从破箱上取了那只松竹梅纹玉壶春瓶,就准备拿出去当钱。那杨氏见丈夫要当掉自己最后一样陪嫁,心里万般不舍,却又无法开口,只站在那里拧着衣角,咬唇不语。

还是温柔闪身站到门口,拦住了梅有德,摇头道:“我这里有钱,让大嫂拿去买些菜和米来就行。”说着,她将手里攥的三枚百文制钱递了过去。

“这……这不行……”梅有德想拉住温柔的手推脱掉,但随即想起她是个女子,只得避开她,将自己的妻子推开,急道:“哪有上我们家吃顿饭,还要你花钱的理!”

“梅大叔,这天色不早了,等你当了那玉壶春瓶再买了菜回来,我们都要饿死了!”温柔笑道:“你就不必同我客气了,让大嫂先拿了钱去买东西吧。等过上几年,你家日子好过了,到时我再来吃饭,你让我掏钱,我都不给了。”

“这……这……”梅有德知道她说的有理,可是就这样接了钱,他又觉得心里不安,正迟疑间,温柔已然迈步出门,笑道:“要不这样罢,请吴大叔陪我走一趟,我们去去就来。”

“好!”吴天才还算爽快,当即跨出门槛,后头温刚急了,跟上去道:“等等啊,我也去!”

第九十八章:梅家夜饭

在庄子里兜了一圈,温柔压根不知上哪去买东西,倒是吴天才熟门熟路的敲开几家农户的门,拿一些铜钱换了米、猪油、鸡蛋、豆腐、风鸡和腊肉出来,比市上卖的还要便宜得多。

“这些庄户种的都是一样的地么?怎么有人家里那么穷,有人瞧着还挺富?”温柔不解,就拿方才来说,吴天才只用十文钱就在一家人家里买到一只极肥的鸡,她当时在旁看着,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养着一大群呢,还有个猪圈,里头养了两只大肥猪。

“地都是官授的,每户都差不多。”吴天才轻笑道:“不过地里种的东西出不了多少利息,只够纳税捐,勉强填饱肚子。那些富裕些的人家,多半雇了人帮着种地,自己进城打短工,要不就是养了个貌美的姑娘,卖去给人当妾,要不然家里孩子多,卖两个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仆僮。也有些不愿意卖孩子的,凑几个钱买些礼物,送孩子去城里学门手艺,熬上几年出了师,赚了钱就拿回来补贴家用。”

说到这里,吴天才顿了顿,看着身旁的温柔,欲言又止。

“大叔,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用不着顾忌。”温柔心里好奇,想听他接着说下去。

“这话不太好听,怕你一个姑娘家……”吴天才还在犹豫。

“不打紧,你说吧。”

吴天才迟疑了一阵,才讪讪笑道:“穷人家里没那么多讲究,有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也有让妻子去大户人家当乳母的。”

这没什么啊!很正常嘛,为啥他方才说话那么犹豫?温柔正想着,却听那吴天才接着道:“还有典妻的!”

“典妻?”温刚也好奇道:“怎么个典法?”“庄里不少人家穷得没钱娶妻,还有些人倾家荡产娶了妻日子却过不下去了,因而就会将妻子典雇给他人。三五年为典,一二年为雇,典雇时生下的孩子,则归典夫所有。”吴天才说着笑道:“这话实不宜说给姑娘家听,不过这也是穷人家没法子,才出此下策,但凡家里有两个钱能过日子,也不至于将妻子都典雇出去。”

温柔无语,温刚也无语了。

温柔无语是没想到古人这么讲究贞操观念,竟然还有这种典雇妻子的现象存在。温刚无语,则是这种八卦听着太震撼人心了,他虽是穷苦人家出身,毕竟生养在城里,却从没见过有人典雇妻子的。

吴天才见他们都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尴尬,怪怨自己嘴快,连这种事情都说了出来,别惊坏了这两个孩子,因此没话找话道:“我那妻弟就是人老实,干不出这种卖儿卖女典妻子的事儿,才贫困到这般地步,若说起来,我那岳父从前是做小生意的,颇攒了几个钱,替他娶的这媳妇,虽是小户人家出身,陪嫁也不少,没想到如今穷到家当都当光了,连糊口都难起来。”说着,他连声叹息道:“我一年到头赶大车,挣两个钱也只够补贴家用,偶尔接济他们救救急,却救不了这穷哪!幸亏遇上你们这两个贵人……”

他说不下去了,温柔听了也觉着有点心酸,勉强笑着岔开话道:“买的东西够了,咱们赶早回去吧。”

杨氏手脚还算利落,温柔将买的东西交给她后,本想帮着做菜,却被她推出了厨房,她自己转身进去了,只听得叮叮当当乱响了一阵,已经杀鸡洗菜,做起饭来。

温柔坐在外头,看着吴天才分烟叶子给梅有德抽,一时闲着无事,只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破碗,听他们唠叨些年景好不好,日子难过的闲话。那两个年小的孩子却光着屁股在祖母的炕床上爬来爬去,鼻涕抹得到处都是,大点的那个女孩,时而进厨房帮帮忙,时而出来看守着那两个孩子,防着他们从床上摔下来,还不断轻声喝斥着叫他们不要顽皮,倒有几分做姐姐的稳重模样。

待到饭摆出来,温柔一看,一只大砂锅里炖着整只肥鸡,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风鸡被撕碎了和蒸过切片的腊肉一起满堆在盘子里,清蒸的豆腐上面铺满了咸菜,鸡蛋加了香葱炒得黄澄澄的,唯有一碗盐拌马齿苋可怜兮兮的缩在桌角,看那色泽就知道滴油也无,只是拿滚水烫了之后,加点盐拌上就成。

“快吃快吃,都饿坏了吧!”梅有德拿烟锅子在地上使劲磕打了两下,笑呵呵的招呼道。

温柔也不客气推脱,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盐拌马齿苋,吃到嘴里觉得寡淡无味,原来连盐都没放多少。她知道古代盐挺贵的,看来这户人家,穷得连盐都快吃不起了。

“别,你别吃这个。你吃肉,吃肉!”梅有德说着,将那碗盐拌马齿苋捞到自个面前,又催促着吴天才和温刚动筷子。

这时杨氏领着那个大点的女孩将饭端上来了,新蒸出来的糙米饭,不够白,有点干硬,但是腾腾的热气氤氲了整个屋子,叫人看着心里暖和。

“爹,要吃!”两个年小的孩子眼睁睁盯着桌上那不断散发着香气的饭菜,边流着口水边左右拉扯着梅有德的袖子,却教他重重一巴掌拍在屁股蛋上,喝道:“客人还没动筷子呢,去,叫你娘领着你到厨下吃去。”

两个孩子挨了打事小,眼见到嘴的饭菜吃不着,便是大事了,他们立刻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纵流直下。

“大家一块吃吧。”温柔忙拉住要抽身走开的杨氏,又对着最小的那个孩子笑道:“你坐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别,小孩子家不懂规矩,不能由着他们胡闹。”梅有德连忙阻拦。

温柔起身,执意将孩子拉到自个身边坐下,又在温刚身边安插了一个孩子,不这样做,这饭她实在吃不下,因她知道自己饿,那两个孩子更饿,被他们那两双馋涎的眼盯着,她怎么可能抬得起筷子来?

梅有德还待再拦,无奈温柔和温刚都坚持,只好作罢,让大女儿坐到自己身边,妻子杨氏则忙着拿鸡汤浇了饭,碗里再捡了点烂熟的菜,一口一口耐心喂给婆婆。

两个孩子上了桌,立刻不哭了。他们筷子还拿得不是很熟练,夹了半天没夹起腊肉来,干脆空着手就上了,抓起就往嘴里送,模样绝对称得上是狼吞虎咽。

梅有德一见他们那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又要喝骂,还是温柔笑劝道:“雷公不打吃饭人。”他才作罢,只是温柔瞥见他低着头扒了两口干饭后,瞅人不备,背过脸去,偷偷拿衣袖抹了眼睛。

第九十九章:拐个帮手

当晚温柔宿在梅家,与杨氏同炕。

许是劳碌了一天,杨氏性子又柔怯,与她搭了没两句话,就已经睡着了。温柔躺在稻草铺的炕上,略一翻身,身下的稻草就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身上盖的粗布又单薄,睡着还是有些冷,她鼻端嗅着淡淡的草香,一时半会却睡不着。

晚上光顾着看那些孩子抢食了,菜的量不多,她没敢多下筷子,到了夜半时分,她就有些饿起来,不过这会起来也找不出什么吃的,何况又在别人家里,怕惊了人,她便只好侧躺着不动,看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倾泻进来,映得地上一片朦胧的白。

想着些有的没的心思,耳听着外间屋里孩子们的喃喃梦呓,最后她觉得眼皮渐沉,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鸡鸣两遍时,温柔被杨氏起身穿衣的声音惊醒,看着外头天色还黑,涩着眼问,“这么早就起了?”

“嗯。”杨氏应了一声道:“我去做饭,你再睡。”

杨氏的声音很轻软,听在温柔耳里好似催眠,她原本挣扎着想要跟着起来,谁知眼皮一沉,又接着睡过去了,等到再次被屋里孩童的笑闹声惊醒,天色早已大亮。

黑线,睡迟了!

温柔连忙披衣起身。

在古代,劳动人民多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她这样睡到太阳出来的,简直可以称之为懒婆娘了。在家里时,因要赶在铺子开张前打理好一切,她也没睡这样迟,没想到在人家家里,倒睡过了头。待她起来,掀帘出去,见到杨氏连洗脸水和洁齿的杨柳枝都替她预备好了,本来没觉得羞惭的她,脸上也不禁一热,连忙接过杨氏手里盛着热水的吊罐道:“我自己来。”

早饭简单,不过是将昨晚剩的饭热了一热。农户家里只吃两顿,又要下地干一天的活,因此备的还是干饭,不吃饱点,哪有力气?只是菜就简单多了,杨氏将昨晚剩的一丁点肉菜热了一热,都堆在小碟里,安放得离温柔和温刚坐的位置最近,除此之外桌上就只有几茎咸菜了。

温柔将那碟肉菜分到两个孩子碗里,自己夹了点咸菜下饭,谁知扒了两口饭,却在饭里扒出一只剥了皮的溜圆鸡蛋,再抬头看温刚,也正对着他碗里的鸡蛋发愣呢,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好待遇了。

呃,这家人真是太质朴了!温柔淡定的将鸡蛋夹出来,搁到那个大点的女孩碗里,那孩子一慌,连忙摆手道:“我不要。”又将鸡蛋夹了出来,想要放进温柔碗里,结果温柔不理她,只推自己不爱吃,勉强将那满满一碗米饭就着咸菜吃完了,结果撑得直想打嗝。

饭后吴天才就开始套骡子,预备带着温柔和温刚回城了,临出门前,温柔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收住脚步,回头看定梅家那个年纪最大的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那女孩见问,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容低声道:“我叫梅香,刚满十二。”

梅香……

这个名字好!

温柔打量了她两眼,见这孩子虽然衣着破旧,面有菜色,不过模样出落得还算灵秀,没有多少拙味儿,不禁点了点头道:“愿意跟我去城里吗?”

梅家大小一听这话,不知温柔到底何意,都惊住了,就连温刚都愣了一下,不懂姐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怎么想起这一出来。

温柔笑着解释道:“过段时日我要新开家铺子,需要帮忙的人手,你想想,要不要跟着我去帮忙。”

手里有了钱,不拿钱再生钱,她总觉得吃亏,因此的确是有新开铺子的打算,只是没有想过要请年纪这么幼小的孩子,童工哎,有犯罪的感觉,不过看梅家这么困难,这女孩又挺成熟懂事,雇个略知根底的,总比外头找的要好,再说也能替梅家稍稍解决点生活困难,而且他们家女儿在自己那里做事,种番椒和六月柿的时候,梅有德总会更上点心吧?这样一举数得的事,何乐不为?

“当……当真?”梅有德惊喜之极,忙教女儿跪下给温柔磕头。他虽忠厚老实,人却不傻,在短暂的接触中,也瞧出了温柔心好,自家女儿若是随了她去,必定不会受苦,家里又减了一个吃饭的人,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少了梅香帮忙,妻子要更辛苦些了。

“哎,有德啊,我给你道喜了!”吴天才套完车回来催促他们上路,听见这话也很高兴。

梅香看见温柔点了头,心里也自欢喜,只是嘴里却说不出来,正要向她跪下磕头,谁知却被她扶了起来,听见她笑道:“跟着我是要学手艺的,到时吃苦你可别哭哦!”

“我不怕苦,再苦也不怕……”梅香兴奋得脸通红,这可比庄子里的小姐妹被卖身去当丫鬟强多了,还能学门手艺,再好也没有了。

“唔,你刚学时,我不可能给你开太高的工钱,每月给你五百文钱吧,做满一年后再给你加,另外年节下铺子不开门时,你也可以回家。”温柔自己不是有钱人,花钱自然要精打细算,再说她这是授人以渔,不是开免费的慈善机构,没有原则性的帮人,她可不干。

“这……这怎么行……”梅有德一拍大腿,急道:“不行不行!”

呃,他难道嫌钱少?温柔微拧着眉,却听他紧接着道:“难得这小丫头能让你瞧得上眼,就带去使唤得了,你帮了我家这么多,这工钱可不能再要了!”

“是啊!这工钱不能再要了!”杨氏在旁帮着腔。她也是有见识的人,晓得去城里学手艺的孩子,头三五年,都是没有工钱,要帮着师父白做的,有时还要替师父家里倒夜壶料理家务呢!就这,有时满了七年都不给出师,就是人家想多使唤些时日。

“你们若是这样说,这孩子我可不敢带走。”温柔一笑,就想转身,却被梅香拽住了衣袖,巴巴的望着她道:“带我去吧。”

“那你收工钱?”

梅香犹豫了一阵,拿眼瞧了瞧身旁的爹娘,最后无奈的点了点头,但心里多少还是暗自欢喜的,五百文钱,对此时的温柔来说不多,可是对她来说,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想到自己能帮着家里挣钱了,她更是喜悦得说不出话来。

“刚儿,你去找纸笔来。”温柔说着,又迈步走回了屋里。

温刚应了一声走了,梅家大小却面面相觑,不知她要做啥。一时温刚回来了,温柔便嘱咐他将方才说定的雇佣梅香的条件,外加昨儿与梅家商议好的种番椒和六月柿的事情,写成一式三份的契书,请吴天才做了中人,自己摁了手印,又拿到梅有德面前道:“你也摁个手印吧。”

“这……”太费事了吧?梅有德笑道:“我难道还信不过姑娘吗?”

“有了契书,你心里总安定点。”温柔看着他和吴天才接连在契书上摁了手印,收起自己的那份后不觉摇了摇头,心想这庄户人家还是太老实了,字都不识,也不请人看看就敢签押,幸好她不是坑人,否则再有十个八个梅有德,都让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第一百章:又见故人

预支了梅香一个月的工钱给梅家救急,骡车又载着三人一路颠回了太和城。途中,温刚忍不住心里好奇,问温柔道:“姐,你打算再开什么铺子啊?还卖太平燕和鱼丸吗?”

“不卖了。”温柔摇摇头道:“开个糕饼铺吧,这季节正好,不冷不热,先招来些常客再说。”

“那我要做什么呢?”梅香心里忐忑,她什么都不会做,就连在家下厨,也只能替娘打个下手,洗洗菜,烧烧火什么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温柔微微一笑,闭起眼来养神,脑中却在盘算着开糕饼铺需要找人打制的模具样式,对了,还需要锡纸,不过幸好这里能买到,价钱也不贵。

这一次,温柔没犯傻,让吴天才将车赶到了自家门口停下,免得多走冤枉路,下车时,向他玩笑道:“可认清路了?别到时你家梅香被我卖了,你都没处找人去。”

“姑娘你又说笑了,哪能呢!”吴天才呵呵的笑着,却见温妈妈在铺子里探出头来,瞧见是他,还认得,又忙着出来打招呼,热情的拉着他进去吃东西,直到看着他吃掉两笼汤包,一碗太平燕,才算了车钱让他走。

家里多了一个梅香,只好打发她去与温妈妈同睡,隔天起来温柔就偷空出去找合适的铺面,又找匠人打制各种模具、烤盘、铁篦,梅香则在家里帮着温妈妈做活。数天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铺面,温柔便赶紧找人拿耐火的砖砌了个老式烤炉,开糕饼铺子的硬件设施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至于食材,太和城很繁荣,各地的往来客商也多,包括一些游牧民族的商人,因此黄油,奶酪之类的东西还是能买到的,只是这年头找不到各种食用香精和食品添加剂,只好将就一下,做纯天然的健康食品了。

忙着布置糕饼铺,其它铺子温柔暂时都交给了小环,让她学着打理,这丫头为了方便在外头行走,只得学着温柔的样儿,扮了男装,可惜她长得太娇弱,扮装后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那份女气,不太像个男人,好在温刚下了学后经常同她在一起,温妈妈略有了闲,也常陪着她一块出门,才让温柔安了心。

梅香自觉在温家吃了半个月闲饭,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因此温柔开了糕饼铺后,教她怎样烘烤各色糕点,如何做面包时,她便加倍的用心去学,无奈从来没接触过这类东西,开始时慌手慌脚,常常烫了手,或是将糕点烤焦,不过温柔从不打骂她,只是温言提醒她要当心,还买了烫伤药让她治伤,她心里感激,做事更加努力,三个月后,不但做出些像样的糕点来,偶尔还能提点建议,创造出新品味的糕点。

糕饼铺的生意还算不错,天气渐热起来后,上门光顾的客人还是不少,做糕点的事情又全权交给了梅香,甚至她还双多招了两个伙计来当帮手,一边跟着梅香学手艺,一边替她站柜台,于是温柔在辛苦了数月之后,再次当上了甩手掌柜,能睡上安稳觉了,心情更是惬意。

这天下午,她算完帐后正闲着无聊,趴在糕饼铺的柜台上数门外的人来车往,数着数着,都快昏昏欲睡了,忽然听见一阵车响,抬起眼皮一瞧,见门外停了一辆两匹马拉的华车,知道是生意上门,可是懒得动弹,便由着站柜的伙计上前招呼。

“客官,您要买些什么?小店有上好的果仁面包,酥皮蛋挞,抹茶蛋糕、还有椰子圈,若是喜欢咸味的糕点,您可以试试咸香芝士条。”伙计一见来客面生,便知道是第一次光顾,屁颠颠迎上去,不遗余力的推销着铺子里较好卖的几种西式糕点,当然,他也没忘了顾及生客的口味问题,又陪笑道:“您要是想吃桂花糕、栗子糕、枣泥山药糕和酥油泡螺,本店也有卖。”

冷场!绝对冷场!

在伙计殷殷勤勤,啰啰嗦嗦提供了这么多样可供选择的糕点后,竟然还有人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哼都不哼一声?温柔好奇的抬起眼,先瞧见那伙计僵了一脸尴尬的笑容立在那里,再转眼,瞥见一袭玄色衣裳,那位身材高挑的男子背身立在铺子门口,低声向马车上坐的人道:“这家铺子里卖的东西太多,你还是自个下来挑吧!”

温柔愣住了!

隔了片刻,只见马车内钻出一个绿裳垂鬓的幼婢,她指挥着车夫摆好脚踏,才小心翼翼的从车内搀扶出一位绯裳少女,侍候着她下了车。

离得不太远,温柔能瞧见那绿裳的幼婢眉目如画,却瞧不见那绯裳的少女的容貌,只因她面上覆了一层柔薄的轻纱,掩去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满蕴着水光的杏眼和描画得尤如远山含黛的秀眉。

应该是位绝色女子呢,温柔望着她鬓发间插的那支珍珠簪发呆。拇指尖大小的珍珠呢,那柔和的光彩衬得绯裳女子的双眸更是水色迷朦。那簪子一定很值钱!没错,非常值钱!再看那绯裳少女轻移莲步,人还未进店,已有一阵淡雅的香气顺着风儿飘散了进来,将整个铺子里的糕点香味都压了下去,就连站在门边的伙计都忍不住轻抽了两个鼻子。

也不知为何,温柔感觉有些沮丧,简直想躲进内间看梅香做糕点去了,不过她刚迈出一步,就瞧见那玄裳男子回过脸来,两人四目对了个正着。

玄裳男子的目光轻飘飘的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便低头去看货架上陈列的各色糕点了。

温柔开始很尴尬,以为自己会被认出来,谁知人家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仿佛只是看见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那目光连一点停顿都没有,当然更没有惊讶、疑惑等等情绪的流露。她的尴尬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不过很快就提起神来,自嘲的笑了笑。

凭什么人家应该记得她,认出她呢?原本她和他,就只是说过两句话的陌生人嘛!何况她今日同梅香一起来的铺子,没换男装,别人更不可能一眼认出她了。他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再正常也没有了!温柔吸了一口气,走到货架旁边,大大方方,若无其事的招呼那绯裳女子道:“姑娘想买点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绯裳少女

这个年代没有制造大块纯净玻璃的工艺水平,糕饼铺内当然不可能用玻璃柜面,温柔便仿着现代小超市的陈设方式,找匠人打造了纤巧的货架,纵列在铺子里,每列货架两边还垂挂下轻薄盈透的白纱,既能挡尘,也能防虫,而且还能隐约瞧见架上托盘内摆放的各色糕点,力图给人一种洁净感。

此时,那绯裳少女由幼婢虚扶着,正在架前慢慢挪着步子,听见温柔问话,这才轻声笑道:“你这铺子里卖的糕点样式到多,我竟不知挑哪种好了。”

温柔走到离他们身周三尺的地方停下,微微一笑道:“那姑娘是偏爱甜点还是咸食呢?”

“我家姑娘口味清淡。”绿裳幼婢抢着答道。

“不如——”温柔左右环顾了一下,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扫见那玄裳男子,然后指着身侧的一款糕点道:“捡这种乳酪蛋糕?里头没有搁塘,口感香润绵软,很多人喜欢的。”

“称两斤吧。”绯裳少女略一点头,绿裳幼婢就提她开了口。

到底是有钱人家,连价都不问上一问!伙计见状暗暗咂舌,这乳酪蛋糕价钱很贵的,普通客人来店里,顶多称上半斤。

“还有这种椰蓉糯米糍,也不太甜,有淡淡的椰香,口感弹滑。”温柔说着话,向那思想开小差的伙计瞟了一眼,他才拿着木夹子过来捡乳酪蛋糕了。

“也称两斤。”绿裳幼婢说着又道:“还有什么配茶的小点心么?替我们捡上三四样,称了一起抱起来。”

茶点?那甜腻些没有关系。温柔点点头,轻声在那伙计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捡些奶油曲奇、酥油泡螺和酥皮蛋挞。

绿裳幼婢听见温柔与伙计说话,又忍不住插口道:“你这铺子里的东西名字都好奇怪,让人听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回头还是改一改吧。”

这个,很多是西式糕点,名字自然奇怪,温柔一来懒得动脑子,不高兴给这些糕点另外起名,另一方面,奇怪点的名字,容易吸引人的好奇心,因此也没有改的必要,听那幼婢如此一说,她只是微笑再微笑,没有言语。

“绿萼,别多嘴。”绯裳少女轻斥了她一句,指着眼前那几种色彩晶莹鲜艳,看上去呈透明状的糕点问道:“这是什么?倒挺好看的。”

“水晶冻。”温柔说完就看见那名叫绿萼的幼婢瞪大眼睛,似乎对这水晶冻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笑指道:“草莓、西瓜、蜜桃、荔枝、葡萄……有很多口味。”其实这些应该叫果冻了,只是材料有限,又没有食用色素,做不出那种非常通透的感觉来,不过瞧在古人眼里,也算新奇了。

“用石花菜做的吧。”一向少话的玄裳男子忽然插了一句话。

呃,他怎么知道!温柔闻言一怔,做这水晶冻时她比较过许多材料,最后还是觉得拿石花菜做出来的口感和外观都比较好,而且大昭的都城附近有海,石花菜这种原料价廉,能节省好多成本。

“是了。”绯裳少女笑着附和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在九爷那儿吃过,那道菜叫水晶烩吧?不过是切成薄片状的,味道清甜,仿佛只搁了冰糖,没有这样好看。”

原来这里有这种东西啊!这倒是温柔没意料到的。不过,估计这东西也是大户人家的宴席上才有的,平民们不容易吃到,反正这段日子以来,这水晶冻卖得挺好,大概是天气热,吃起来清凉爽口的缘故吧,孩童们最喜欢,温刚和小环也爱这个。

“那,这水晶冻你们还要吗?”她迟疑着开口,努力忽视站在她身旁的玄裳男子。

绯裳少女扫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垂涎神色的绿萼,淡淡道:“要,每种都要一些。”

那三人在温柔的铺子里转了半天,最后大包小包,买了近三十斤的糕点回去,将她的货架扫空一小半。温柔好几次想要提醒他们,眼下天气炎热,买这么多糕点回去,要是吃不完,搁上两天就算不坏,味道也会差好多,不过每回她总是欲言又止,看那绯裳少女大肆采买糕点的淡漠劲儿,一定是个有钱的主儿,家里人口肯定也不少,每人分上一些就吃完了,自己替她操哪门子心哪?还是闭紧嘴巴,闷声发大财吧!

最后结账,他们买的糕点一共价值一两六钱银子,那玄裳男子从腰间摸出一小锭散碎银子,掂了掂就抛给了将糕点送上马车后走回铺子内的伙计,随后站在门边,等着绿萼和那绯裳少女先出门。

温柔接过伙计递给她的银子,拿称子一称,发现足有一两八钱,抬眼又见那玄裳男子将要走出门去,忙道:“客人请慢些走,还没找你钱呢。”

“不用找了。”玄裳男子停下脚步,站在门边望着那绯裳少女被扶上马车。

对了,他一向有买东西多给钱的奢侈习惯,自己倒是忘了。温柔想着,再不多言,漫不经心的那钥匙打开柜台抽屉,将那锭银子丢了进去,在慢慢锁上。头还未抬,忽听那男子又低声道:“还是女装比较适合你。”

唉?

温柔讶然抬眼,却见他说完那句话后已然回过头去,走到马车旁钻了进去,随后车夫赶动两匹拉车的马,只听得一阵马蹄和车轱辘轻响,那辆车便驰行远去。

原来他还认得出自己啊?温柔自嘲地笑了笑,一年了,倒不容易。

“掌柜,您认得他?”伙计显然也听见了那句话,十分八卦的凑了过来,笑道:“这位爷出手可真阔绰。嗬,买了这么多糕点去,也不知多久才吃的完。”

温柔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道:“你事情做完了?”

“没……没有……”伙计抬手拿袖子抹了抹额角上的汗,呵呵,天气好热啊。

“那还不快点去做?”温柔淡淡说了一句,又趴回柜台上数门外的人来车往去了,再不瞧他一眼。

那伙计屁颠颠应了两声,就赶紧跑到内室去,将梅香新做出来的糕点取些出来,补满货架。

第一百零二章:张夏夜纳凉

铺子开多了,每天算账也是一件麻烦事,偏偏温柔看到帐簿就头大,又不太会用算盘,经常算错再算错。这天她恰恰心情又不太好,连核了几次帐都不对,烦躁起来就将笔一丢,账本一推,坐在窗前望着外头院子里的葡萄架发起愣来。

“姐姐,账待会再算,先出来吃西瓜。”

院子里,温刚在大喊。

她懒洋洋从椅子里起身来,拿帕子抹抹鼻尖上的细汗,才走出去同大家一块乘凉。

小院里,梅香正同小环嘻嘻哈哈的从井里将凉过着的西瓜吊上来,拿了刀将瓜片成小瓣,温刚等不及,抓了一块先啃起来,沾得一手一脸的甜汁,淋淋漓漓,直呼过瘾,待到抬头,见温柔深情仄仄的坐在那里,又催道:“姐姐,吃啊,今儿买的瓜好甜。”

“不想吃。”温柔开始想念她以前觉得甜腻的可乐,这样的天气,要是有一杯加了冰块的可乐,让她一口气喝下去,再打个气嗝,也许她才会觉得舒服些。可惜这里虽有冰块,去没有可乐。

“该不会是中暍了吧?”梅香推她道:“从铺子里回来时,我就见你有些不耐烦。”

中暍就是中暑的意思,温柔还明白,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中暑,只是这天气闷得令人难受罢了,坐在院子里,也没感觉到有一丝凉风儿,只有地上的热气带着点泥腥味儿蒸腾出来,顺着脚底蔓延至全身,越发热了。她很想穿上吊带t恤,牛仔短裤,赤着脚儿吹空调,不过在这里,空调就别想了,穿的凉快点倒是可以的,但恐怕次日温家就得请大夫去,不是请来替她看疯病的,就是替温妈妈看晕病的。

温妈妈瞅了她一眼道:“待会做点绿豆莲子汤解解暑吧。”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尝试着与女儿和解,一家人住在一起,成天不说话的也太难受了,不过温柔却经常不搭理她。

这次也一样,温柔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脾气看似温和柔顺,可是骨子里却十分倔强执着,再说温妈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些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更是不想轻易同她和解,否则过不了几天,她又故态复萌了。

“我知道!”小环一面细心地将一瓣西瓜剔去籽儿递给温柔,一面好笑道:“姐姐哪,是被账册上那些数字儿给弄昏了头!这样吧,今后我来替你核账,我已经学会算数了,算盘似乎也比姐姐打得熟练些吧?”

温柔不好意思拒绝小环的好意,接过西瓜咬了一口,摇头道:“不行,你每日替我巡查铺子,又要安排次日的采买,已经很劳累了,再把这个事情推给你,那我不成了吃闲饭的?”

小环摇摇头正色道:“姐姐怎么同我说这些见外话?这许久以来,不都是你在养着大家?有时候一天都睡不了三个时辰,累的人都瘦了,也从没听你抱怨过半句。我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不识字,不会算账,也只能看着你劳累罢了,可如今我能替你分劳了,你就放手将事儿交给我打理吧,让我历练历练也好。”

说着,她神色略有些暗淡道:“我也只能替你做些事儿来谢你了,若不是你,我再想不到能过上现今这样的日子,别说念书识字学道理了,没准都未必还活着。”

“少胡说。”温柔抬手就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笑道:“你要做便做去,我不拦你,我可乐的清闲呢!只是别再提谢不谢的话儿!不过到时候,你要是真累趴了,可别抱怨我刻薄你。”

说话的同时,她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打量小环。近段日子她太忙,没怎么留神,这会才发现小环看着竟成熟了许多,眉眼长开了,容色愈发妍丽,又因平素饭食好,身量也长高了许多,神态看上去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灵动活泼,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淡淡的素雅和自信,不觉欣慰的笑了。

小环,她长大了!

“要是我能像小环姐姐这样识字就好了。”梅香在一旁也羡慕道:“我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这有什么难的?闲了,你就找刚儿学去。”温柔淡淡笑道:“他如今好为人师呢!”她这个弟弟,一年多来也长大了许多,整天捧着卷书在那里看,瞧去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了。

“嗯,要学就找我,家里我最闲。”温刚在啃西瓜的百忙中抬起头来应了一句。

梅香笑着摆摆手道:“罢了,我没这命。有闲了,我情愿多替姐姐做点事,学些做糕点的手艺。我笨,念书识字这事儿,也只能想想,真要让我学,可要愁死我了。”她真的满足了,想想两个月前她还在家里挨饿受穷,到了温家,不但有工钱拿,每日还有鸡鸭鱼肉吃,温柔的手艺又是没话说的,对她来说,这就是难以想象的神仙日子了。

看着眼前这数张笑脸,知道不论何时,都还有他们会陪伴自己,安慰自己,温柔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这,大概就是有亲人,有朋友的好处吧!

大家正笑笑闹闹说着闲话,在院子里啃西瓜纳凉,忽听得头顶轰隆隆一阵雷响,又是一道闪电蓦然擦亮了天空,不觉怔得一怔。

“别是要下雨了吧?”温刚抬头仰望天空,见厚厚的云层已遮蔽了那半轮夜月。

轰隆隆!

雷声翻滚得更急促了。

“傻小子,你想什么呢?还不快点进屋!”

温妈妈反应最快,当先跳起来,将吃剩的西瓜都聚拢到红漆捧盘里,抢着往屋里跑。小环和梅香也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忙着收院里摆的小桌和板凳。谁知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压根不给他们躲避的机会,还未跑到屋里,瓢泼似的暴雨就哗啦啦砸了下来,将他们兜头淋了个透湿。

“哎哟,我才换的干净衣裳!”温柔冲进屋里,看着自己的衣裳不住的往下滴水,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就晚点再冲凉了!待她再抬头看见小环和梅香两人,一个拎着板凳,一个提着小桌,立身的地上躺了一圈水渍,正面面相觑呢,活像两只落汤鸡,不禁又指着他们放声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沈府相邀

温柔这段时日一直躲在家里,也不知为何,她就是哪儿也不想去,连偶尔小环拖她出去散散心,她都拒绝了,借口是天气太热,不耐烦出去,然后成天趴在桌案前,拿着把毛笔在纸上涂涂写写,美其名曰在练字,实则只是在胡写菜名而已。再不然就是将温刚看的书拿来乱翻一气,结果看不到两三页就扔到一旁去了。哎,文言文,还是枯燥之极的经史典籍,看得她两眼发昏,晕晕然不知所措。

说白了,她就是闲的无聊!

“无聊死了!有没有话本笔迹之类的书啊!”温柔在温刚的书架上埋头苦翻,“哪怕是诗词也行!”多背两首,冒充一下文化人。

“姐,别翻了,没有。”温刚最近在研究棋谱,制止住她的破坏行为后,扬了扬手里的棋谱道:“这个你要不要看?学两手,咱们下棋。”

温柔瞪大眼睛,看看书名,最后轻声咕哝道:“那你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温刚无言半晌,转过头去继续看书,丢给她一句话:“姐,要看什么书,你自个出去买吧。”

去就去!温柔回房揣上钱,就要迈步出去,结果迎头就撞上了糕饼铺的伙计。

“你在这里干嘛?”温柔微皱起眉,眼下可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他不看着铺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掌柜的,晌午有人往铺子里送了份帖子,请您往他们府里走一趟。梅香姑娘事忙走不开,让我将贴子给您送来。”伙计将洒金大红的请柬递给她。

温柔疑惑的接过一看,这请柬却是沈府发的。她用手指弹了弹那请柬,不错嘛,有钱人家的请柬都用这么好的纸,可是沈府,哪个沈府?她压根没听说过,也不认识那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伙计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道:“送贴子的那位管家说了,他们家姑娘前些时日在咱们铺子里买过不少糕点,回去尝了之后赞不绝口,想请您上他们府里,教她做几样点心。掌柜的若是愿意去呢,明儿一早那管家来铺子里接您。”

有没有搞错!他们不知道这是商业机密吗?她为什么要把做糕点的本事教给他们家那啥啥姑娘?温柔刚想开口回绝,可是转念一想,姑娘?该不会是那天由陆策陪着上铺子里买糕点的那位绯裳少女吧?瞧这请人的架势,倒也符合她无意中展露出来的身份。

“掌柜的?”伙计见温柔半天不开口,只是站在那里翻来覆去的看那张请柬,不得不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唔,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温柔将请柬收起道:“明儿我若是不去,会知会梅香去回话。”

眼见那伙计走了,温柔原本想出去买书的心情完全没了,顺脚又走回了屋内,躺倒床上去望着屋梁想,到底去还是不去呢?若是下贴子请她的当真是那位绯裳少女,应当不至于学了她的手艺后去开什么糕饼铺子同她抢生意,再说她也没傻到把做糕点的手艺完全教给别人的地步,到时见机行事,随便教一两样简单的不就得了?反正大家闺秀们学这些东西,只是为了积累嫁人的资本,偶尔露一手让人惊艳赞叹一下,又不是为了谋生。

好吧!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去看看再说!谁让她在这太和城里,只是个没跟没底的小生意人呢?乡绅官宦之类的人家,她即便不去刻意讨好,也不能轻易得罪,要不万一人家给她小鞋穿就有她难受了。何况那绯裳少女买东西出手大方,去应酬敷衍一下,替自己铺子里招徕个常客也不错。钱嘛,她是永远不会嫌多的,不挣白不挣。

次日温柔一早起来,开了箱子取衣裳,心里犹豫着,女装?男装?

小环好奇道:“姐姐,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温柔将沈府请人的事情向她说了,小环便笑道:“那自然是穿女装去,要不你同人家府里姑娘私处,会被人嚼舌根传闲话的。”

温柔一想也对,好吧,随手捡一件浅藕荷色罗衫换上,再系一条白色长罗裙,将头发拿一根乌木簪子挽起,对着头镜理了理鬓角,搞定!

“姐姐——”

还未走到门口,小环已在身后唤她了,温柔诧异回头道:“怎么?”

“你就这样去了?”

温柔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道:“就这样呀,常日里不总这样穿吗?”

小环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你头上什么首饰都没有。”

“我本来就没有首饰!”温柔答得理直气壮:“我一来没钱,二来怕抢,一向就不戴首饰,再说天气这么热,弄个满头珠翠的出门去,我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好歹戴对耳坠子吧?”小环妥协。

“耳坠子……”她的确有,上回同小环逛珠宝铺子时买了两对,只是戴了两天就嫌不舒服,脱下后就再没戴过。此刻她摸摸耳垂,想了半天,汗颜道:“不知道搁哪了?”

小环一脸无奈的笑,将自己耳上戴的那对银丁香解了下来,递给她道:“先用我这个吧,回头我再帮你找找。”

“需要这么麻烦吗?”温柔盯着手心里那对小小的银丁香,低声嘟囔道:“我是去教人做糕点,又不是去相亲……”

她声音虽轻,小环还是听见了,笑道:“咱们都是经历过的,你怎么不晓得大户人家那些丫鬟婢女们都是只认衣裳不认人的?好歹打扮的体面些,也不至于受人白眼怠慢。你喜欢素净些的妆扮没关系,只是也别太离了谱,总要戴两件首饰吧?“说着,她又开了梳头匣子,寻出朱钗来,替温柔饰在鬓发间,而后退了两步,略一端详道:“好了。”

感觉好奇怪!

小环怎么变成他姐姐了?

温柔无奈的挥挥手里的小帕子道:“我走了,铺子里的事麻烦你替我看着了。”

“嗯,”小环笑应道:“早点回来,等你吃饭。”

看吧!她又姐姐了!温柔走到小院,同梅香一块往铺子里去,边走边想,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似乎,想不太起来了,反正没有小环这样早熟懂事。

第一百零四章:权贵世宦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尽管发现沈府派来接她的马车,正是那天她看见陆策和绯裳少女搭乘的那辆,但在上车之前,温柔还是当着梅香的面,向那名态度恭敬的管家仔细打听了沈府的情况,结果那管家瞪大眼睛,将她当火星人一样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道:“大昭的左丞相姓沈。”

哦!左丞相姓沈,那和沈府有什么关系?温柔早上没睡醒,脑子反应慢半拍,待到她差点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时,才觉察出不对劲来,幸好及时刹住口,心里暗骂自己笨蛋!不过她虽然猜测过那绯裳少女的身份不凡,却没想到会是丞相之女,因而还是大大的吃了一惊,直到飘飘忽忽上了马车,坐定后才回过身来。

好吧!管她是丞相之女还是皇家公主,反正自己就是一介布衣平民,两人之间绝无交集,入了沈府后,随便教导那绯裳少女学两样糕点的做法,她就可以继续过自己那种优哉游哉的平民生活了。

当然,这种淡定从容的想法是她坐在马车里时动的心思,真入了沈府后,还是被这里的排场给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她承认,沈府没有那种暴发户似的张扬,将什么金银玉器堆了满屋,名人字画贴了满墙。

这里就连游廊柱子上的朱漆都有些色泽暗淡了,可是依旧少不了雕梁画栋、层台累榭,少不了一波又一波在整个宅子里穿行的仆婢。整个沈府透漏出来的是一种内敛的贵气和低调的奢华,还有一种长久以来所累积沉淀下来的书香气韵。

坐在沈府四姑娘沈梦宜待客的抱厦内,温柔看看手里端着的那釉色如玉的梅子青瓷茶碗,再瞟两眼身旁待立的婢女,忽然发现那丫鬟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比她穿的还好,单是腰间悬的玉佩,看上去价值也不菲,果然是有钱人家,衬得她比婢女更婢女了。

温柔微微一笑,搁下手里的茶碗,又百无聊赖的打量起整间抱厦内的陈设来,正等得不耐烦,沈梦宜总算在两名婢女的围侍下轻移莲步走了进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沈梦宜走到近前才向温柔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

今日她面上未覆轻纱,着一身薄如蝉翼的银红色沙罗裳裙,飘逸又不透明,整个人仿佛被笼在烟霞云雾之中,温柔能够瞧清她那绝俗的容颜,真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质,乌鸦鸦的头发松松的挽成慵来髻,鬓上斜插着一支云纹白玉簪,额间一点嫣红的莲瓣花钿,更增娇艳。

“我也刚到没多久。”温柔收回目光,口不对心的虚伪了一把。

沈梦宜一笑,请她坐下后方道:“上回在你家铺子里买了那些糕点,回来一尝,味道竟是特别好,连我爹对吃食那样讲究的人,都赞口不绝,我一时就动了拜师学手艺的念头,还望温姑娘不要怪我冒昧。”

“哪里哪里,沈姑娘谬赞了。”温柔快要擦汗了,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她真是受不了这种文绉绉的虚话客套,却又不得不敷衍着,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了。

好在沈梦宜的客套话没说两句,就转入了正题,请温柔动手教她如何制作糕点。这是温柔拿手的本事,她总算觉得谈话没那么无聊了,但也不得不实话告诉沈梦宜,她做的那些糕点都需要特制的烤炉和模具,沈府里没有这些东西,因此有些糕点就不能做了。

谁知沈梦宜却向她笑道:“温姑娘不必顾虑这个,我早让人预备好了。”

预备好了?温柔吃惊后第一个念头是,难道沈府里的厨子,也有穿越来的西点师?不过再一思忖,就知道这种可能性真是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记,那么……

沈梦宜察言观色,瞧见温柔眉头微蹙,立刻歉然道:“我原本是让府里的管家替我预备一些做糕点需要动用的器物,谁想他未经得姑娘同意,就私下里找匠人照做了姑娘铺子里的烤炉和模具,真是抱歉的很。”

温柔心里真有点生气,她的铺子门前又没挂上“欢迎入内参观”的牌子,什么私下里找匠人照做,说得太轻飘飘了,明明就是趁着夜黑无人时偷溜进她的铺里探查她铺内的东西好不好!不过是以至此,她能怎样?总不成站起来同人家翻脸,说人家盗取商业机密吧?呜呜呜,官大一级都压死人,何况现在是堂堂左丞相的家仆欺压她这个平民百姓!忍!忍吧!

“算了!”她跟没骨气的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不过声音多少有点异常,惹得沈梦宜身边的两个婢女多瞧了她两眼,其中那个见过她的绿萼笑道:“你瞧上去很不情愿,跟吃了黄莲似的一脸苦色。”

“绿萼!你又多嘴!”沈梦宜喝斥了她一句。

温柔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真有这样明显么?看来她的忍耐功夫还是没练到家,被人当面揭穿了。她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道:“沈姑娘,你想学哪种糕点的做法?”

沈梦宜想了想道:“先学水晶冻和乳酪蛋糕吧。”说着她起身将温柔领到厨下。

温柔入厨一看,发现这被称为小厨房的地方,简直比她眼下住的整个家还大,再拿眼四下里扫了一圈,看见东西备得还真够齐全,没话可说,只得教。

水晶冻学起来比较容易,温柔打算先教这个,好在厨内有从石花菜中提炼出的琼粉,不需多费工续,她拿琼粉配上一定比例的清水烧沸后,又往里加了些冰糖改用小火慢慢熬,随后在水果筐里挑了只西瓜,刨成两半,将一半西瓜滤出澄净的汁子来,搁在一旁备用。另一半西瓜,她则剔了籽,拿刀雕成一朵朵晶莹剔透的小巧红莲,摆放在圆杯形的模具里。

这时锅里的汤汁已熬剩一半,她又熄火滤去里头的杂质,待到汤汁温凉,再将滤出的西瓜汁倒入搅匀,飞快的倾入模具里,这才将模具搁到事先让绿萼找人拿来的一大块冰上,吁出一口气道:“好了。”

“好了?”沈梦宜在一旁已然看呆了。当然不是因为这水晶冻坐起来步骤繁难,而是温柔精湛的雕工将她给彻底震住了。

“冻一会就好了。”温柔点点头,制作的过程中,她已将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说清了,其实这东西做起来真的是非常简单,只要稍费点心思,就能用琼粉做出各式各样的水晶冻来,她搞不懂沈梦宜为什么要学这个。

“你那个——”沈梦宜怔怔道:“雕西瓜花的本事能不能教我?”

温柔看看她那洁白如玉瓷般的手指,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子,十分为难的摇了摇头道:“你可以将各种水果切成碎块,吃起来味道是一样的。”

第一百零五章:偷闲片刻

好在沈梦宜明白这种雕花工夫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她自己这双手保养得当,是拿不起刀子的,因此也没有强迫温柔教她,只是求着温柔再雕几朵水果花,她要摆在水晶盘里赏玩。

温柔无奈,想了想,又从果筐里挑了一只西瓜,摆在桌上端详了一阵,这才飞快的下刀雕刻,不多时,一朵怒放的硕大牡丹就出现在了她的手里。红瓤白皮,雕出花瓣渐变的色调,翡翠绿衣浅刻出衬托的花叶,摆在水晶盘里显得格外艳丽。

她没有停,随手拿起香瓜、蜜瓜之类的果品,又雕了些小朵的花摆在牡丹旁边,再扯散两朵不同颜色的新鲜月季,将花瓣洒在水晶盘内,这才净了净手,笑道:“好了,夏天在屋里摆上这个,都不用熏香了,淡淡的果香嗅着比较舒服。”

沈梦宜对那盘水果花雕爱不释手,立刻让绿萼将水晶盘小心的捧到她屋里,这才定下心来跟着温柔学乳酪蛋糕的做法。

待到烤出乳酪蛋糕,太阳便已经移升到了半空中,是正午时分了。沈梦宜诚心留温柔在府里用饭,不过温柔借口家人还在等她,推托了过去。说实话,她是挺想回去了,因为在沈府里,不能妄言妄动,总让她想起在赵府当丫鬟的那段日子,有点拘束,有点无奈,还有更多的郁闷。

“真要走?”沈梦宜留不住,略迟疑了一下,从手上抹下一只赤金缠丝双扣镯,拉过温柔的手替她戴上,笑道:“一点小小心意,温姑娘请务必收下,等闲了再来府里坐坐,我还等着请教你呢。

沈梦宜原本打算给温柔点银钱权充谢礼,只是相处了这短短一段时光,却发现她虽然言语温和恭谨,态度却是不卑不亢,骨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傲气,压根不像常来府里替自己裁衣的金织坊大娘和那些陪着娘亲聊天解闷的姑子那样卑颜谄媚,阿谀奉承,因此心里对她颇有好感,不愿拿银子赏她,这才亲自卸镯相赠。金镯套上手腕,感觉沉甸甸的,估摸着足有七八钱重,温柔不由暗吃了一惊。只因为古代举止都比较矜持,何况沈梦宜还是个大家闺秀,就算要给镯子,也无须亲手替自己戴上啊!再说她自从到了古代之后,手里还从没有摸过金子,自然知道这年头金子有多值钱,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无缘无故怎能收人家这样贵重的镯子,于是连忙将之褪下道:“这个我不能收。”

“我与你一见如故才赠镯略表心意,你若是不收,可是嫌这份礼轻?”沈梦宜淡淡一笑,就是不收温柔递还回来的镯子,只略欠了欠身道:“温姑娘慢走,恕我不能远送。”说着,她留下绿萼送客,就转身由另一名婢女搀扶离去。

温柔望着自己手里的赤金缠丝双扣镯蹙眉,不知是该追上去执意退还,还是从自己身上找件什么物事回赠,偏偏浑身上下压根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正在犹豫间,却听绿萼在旁笑道:“我家姑娘很喜欢这只镯子呢,常日里总带着,此时既然赏了你,自然是好意,你便收下吧,否则她要恼的。”

一个“赏”字让温柔听了心里感觉极不舒服,但她本不自卑,当然就不会敏感过头,也知道绿萼这样说并无恶意,只是身份、习惯使然,便顺手将镯子套上手腕道:“走吧。”

两人沿着路往府外去,走到半路,侧旁忽然有个丫鬟喊住绿萼道:“绿萼,你往哪里去?”

“我送客。”绿萼说着走过去与丫鬟嘀嘀咕咕说了半晌,再回来时满脸歉意,向着温柔笑道:“我要替人捎带点东西给看门的小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好吗?我拿了东西就回来。”

此刻他们身处沈府的园林内,温柔环顾四周,见都是花丛树林,山石亭台,其间石子甬道遍布,她压根就找不到出去的路,只得点点头道:“我去那边水榭转转,你快些回来。”

绿萼应了一声,飞快的转回那丫鬟身边,两人携着手儿,边说话边去得远了。

水榭一面临着宽广的胡池,四周栽种着各色香花,温柔走过去在胡池畔的树荫里坐下,随手采了一朵栀子花,放在鼻下嗅了嗅,再抬眼望望那一片碧波荡漾的水面,偶有一阵风过,吹得湖池中莲叶层层涌动,淡淡的莲花清香就这样四溢开来,教人顿时心悦神怡。

古代的有钱人家好会享受!

这种时候,若是能沏一壶花果茶,手边再搁上几串葡萄,握一卷书,半躺着悠悠闲闲的蹉跎一整个下午,那真是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

温柔心想,都说古代生活条件差,那是相对于那些为了生存而艰难挣扎的平民们来说的,若是家里有可供任意挥霍的钱财,其实古人的日子过得比现代人要好得多。食物是纯天然的,衣料是纯天然的,就连环境都没有污染。天色总是很湛蓝,空气十分清新,喝口水都觉得满吼甜润。说白了,就是只要有钱,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年代,都能活得舒适惬意,哪怕是现代社会,大多数平民百姓,不也都在为了生活,为了那几十平米的小小蜗居而奔波忙碌么?想要住上豪宅,想要享受生活,先赚钱再说吧!

温柔深深吸了口气,原本她是不喜欢沈府的,觉得待在这里太压抑,可是因为这个水木清华的园林,因为眼前这一片澄澈潋滟的湖池,她忽然又觉得沈府不错起来。

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买一所宅院。不需要太大,但绝对要有水,没有湖池,水池也将就啦。养点鱼,种些花,冬天有暖阳可晒,夏日可以乘着风在花荫下午睡,唔,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一个人傻傻的想着心事,偷偷地笑。温柔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等人的不耐,甚至希望绿萼可以慢慢走,让她在这里多坐一会,只是身后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响,彻底打破了这一份恬静,她无奈的站起身来,拂了拂沾染了尘灰的罗裙,转头笑道:“你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风流二少

笑容还未完全绽出,就已然凝固在了脸上,温柔转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的人并不是绿萼,而是一位身着月白色罗衫的陌生男子。

他身形颀长,容姿朗朗如日月,原是极出色的清雅人物,只是斜眯着眼瞧人时,面上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便带出了几分轻佻神色,加之他正懒洋洋的斜倚在一株花树旁,拿手不住的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那举止神态完全是浪荡子弟的模样,在温柔的最初印象里,他便与“纨绔”这两个字划上了等号。

“你是哪房的丫头,我从前怎么没见过?大晌午的你躲在这里做什么,约见情郎?他是谁啊?有爷这样英俊么?”那男子跟审犯人似的问个不休,话音将落时,还顺带附送了一个自以为勾人的媚眼。

温柔被他一连串无稽又惹人生气的问题给搞得无语,根本没法回答嘛!正要开口说自己压根不是这府里的人,却见他眼神蓦然一亮,飞快地冲到她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脸上露出邪邪的笑容道:“哈哈,原来是个偷儿!”

晕!偷你个头!

温柔被他气到了,差点就脱口骂人了,总算顾忌着他的身份,咬牙忍住了。这个家伙,衣着不俗,容貌与沈梦宜有三分相似,肯定是沈家的少爷,她不想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惹出事端,只得压抑住心里的厌恶,一边使劲往回夺着自己的手,一边冷冷道:“放开我!”

“放开你?”那男子嘿嘿一笑,反倒将她的手拉得更高。罗衫的袖子顺着她的胳膊滑溜下去,露出她半截手臂和腕上那只映着日光,烁烁发亮的赤金缠丝双扣镯。

“这只镯子你打哪偷来的?”那男子将她的手用力一扯,从牙缝里挤出字道:“老实说!”

温柔被他这么一拖,脚下一个趔趄,险险就要跌倒在地,最后也不知他怎么一转一带,又将她的身子拉起,带入了他怀里,一把反抱住,就连她原本被紧扯住的手,此刻也变成了与他五指交握。

“你要不说也没关系,陪爷一晚,我就当什么也没瞧见。”那男子压低的声音略带沙哑的性感,说话时嘴里吹出的气息软软的拂过温柔的耳轮,暧昧的挑逗。

黑线!谁来告诉她这男人到底是不是色情狂?竟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做出如此举动,即使在现代,这种事发生的几率也非常小吧?更何况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

温柔真是又羞又恼,扭头挣扎间,眼角瞟见地上那双可恶的穿着青绸布鞋的大脚,不及多想,抬起脚来就狠狠的踩了下去——

“你居然敢踩我!”那男子吃痛,手上力道便松了。

温柔趁机脱身而出,心里还恨恨的想着,为啥这年代没有高跟鞋?否则这一脚下去,包管踩得他脚趾肿上数天!

从那男子被踩到温柔脱身不过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温柔刚向前逃出两步,下一刻他就忍住痛追上去重新拉住她的一只胳膊。

“放开我,我又不是你们沈府的……”

话未说完,那男子已用力将她的身子掰转过去,低下头准确的噙吻住了她的双唇,灵巧的舌尖还试图挑开她那紧咬的牙关。

温柔只觉脑子里“嗡”一声响,蓦然睁大了眼睛。

怒了!彻底怒了!这玩笑开大了!

她在那男子的唇上狠狠一咬,趁他疼痛愣神之际,使尽浑身气力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抡起胳膊就重重的甩了他一耳光。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

这是疯狂的世界!

穿越前她是个乖乖女,最多与人起点口舌纠纷,从来也不动手。穿越后她就是头河东狮,动不动就甩人耳光,这是已经是第二回了,不过与打许秀才不同,这个耳光她扇得真是痛快淋漓,正准备反手再来一下,手腕就被紧紧的握住了。

“你打我!”那男子半边脸红半边脸白,舔着被咬破渗血的嘴唇,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打的就是你!”打都打了,温柔也索性豁出去了,扭着手腕怒道:“放开我!你爹没教你廉耻两字怎么写吗?”

摆明了就是间接骂他没教养!那男子气极反笑,正要说话,却听得旁边一个怯怯的声音小声道:“二……二爷……”

救星来了!温柔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男子回头一看,见喊他的人是沈梦宜房里的贴身侍婢绿萼,不禁没好气道:“干嘛!”

“她……她不是咱们府里的人……”绿萼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我知道!”沈家二少赌气似的大声吼了回去。他当然知道,方才吻她之前,她不是已然说了吗?可是那又如何?若是绿萼不来,没准他再扳回一局也就罢了,可是偏偏绿萼来了,想必方才他被这女人扇了一耳光的情形也落在了她眼里,他丢不下这个脸面,咽不下这口,反倒不肯罢休了。

绿萼一向知道他风流成性,平素见了略有些姿色的丫鬟都要调笑两句,心情好的时候还要动手动脚吃点豆腐,不过他人长得俊朗,又是府里的主子爷,丫鬟们都巴不得往他身边凑呢,想着勾搭上这个少爷,好歹也能挣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因此也少有人躲他,她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没想到他好色到这个程度,明明知道温柔不是府里的人,还要调戏,故而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急了半晌方道:“她……她是姑娘的客人……”

“那又怎样!”沈家二少仍是紧捏住温柔的手腕不放,一面躲闪着她的踢踹,一面继续吼绿萼。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紧抓着温柔到底有什么用,打她?不行,他从来不打女人!将她就地正法?他还没无耻到这种程度!他眼下完全是凭着本能行事,单纯的不想让温柔遂了心意。

绿萼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其实沈家的规矩还是很严的,老爷晓得他这个儿子风流放荡,也管教了无数次,无奈拘不住他,最后只好嘱咐他,外头的风月场合不禁止他逗留,但为了沈府的声誉,良家女子绝对不容他梁指,否则必定将他打死!谁想他今日光明正大的在府里调戏起良家女子了,兴许……

绿萼怯怯的瞟了一眼仍在挣扎着想要脱身的温柔,心想兴许是她方才那一巴掌,将二爷给打怒了。别看二爷平日里有说有笑,还算平易近人,可是脾气骄纵之至,一旦被惹怒了,是非常可怕的,就像,眼下这个样子。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

第一百零七章:狼狈脱身

温柔此刻也被呕得想要吐血,原以为绿萼过来了,这流氓能收敛些放她走呢,谁想到他还是紧抓着她不放,偏偏踢又踢不着,踹又踹不中,再这样继续纠缠下去实在太令人崩溃了,最后她急中生智,抬起被抓的手腕,张口就咬下去--

女人受体力影响,最常用的攻击方式不外乎是手抓脚踢外加牙咬,虽然温柔以前一直觉得这样做实在不太雅观,十足的泼妇模样,只是眼下被逼急了,哪里还顾得上讲究风度,泼妇就泼妇吧,只要能脱身就好。

“你……你又咬我……”沈家二少痛得不由自主就撒了手,他只防着温柔脚踹,却没想到她会用牙咬,一时不备就中了招。

温柔幸得脱身,怕他再纠缠上来,慌不择路就转身逃跑,结果跑得太快,脚下被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子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就向前扑跌而去。

绿萼见状忍不住惊呼,因为温柔摔倒的方向正是那面湖池,只是此刻再赶上去救她已然不及,只听得“卟嗵”一声,温柔整个人就栽进了湖里。

真是有够倒霉!

她一头栽下去时没憋住气,被水呛入鼻腔,此刻只觉得一股酸意从鼻中直透入大脑,真是太难受了,眼泪都忍不住被呛流了出来。

好在湖池虽深,离岸的这边水却尚浅,温柔扑腾了两下,搅得水底淤泥翻滚上来,将水面染出一片浑浊,才总算爬了起来,结果从头到脚都在不住的往下淌泥水,那模样比落汤鸡还要凄惨。

沈家二少原本气极败坏,此刻看见温柔的狼狈模样,心里的气不觉就消一半,指着她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绿萼在旁睁大眼睛,想笑又怕温柔难堪,憋得好辛苦。

“闭嘴!”温柔涵养再好都憋不住心里的怒,她搞成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就是这家伙害的?他居然还好意思幸灾乐祸的大笑!真是太没人性了!

沈家二少被她吼了一嗓子,笑声顿了顿,再望向温柔时,脸上露出一抹值得玩味的表情。

这家秋的目光突然变得好……色情……

温柔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自己,结果黑线的发现,罗裳浸了水,变成半透明的样子不说,还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女性化的曲线,甚至,能看见里面穿的亵衣的颜色--

谢天谢地!

她现在开始庆幸起古代女性的保守了,原来大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密密也是有好处的,起码在落水的时候不至于严重走光。

“绿萼,有衣裳给我换吗?”温柔不再理会那个流氓样的沈家二少,她只想早点离开这个人的猥琐视线,换身干净衣裳。

“有……有的,你跟我来……”此刻的温柔在绿萼眼里,已经同浑身祼露没啥区别了,她不明白温柔怎能不遮不掩,不惊不忙的从水里走出来,而且神态淡定。

温柔当然不在意,只不过露了点亵衣颜色出来嘛,再说这年头的亵衣,比现代的外衣还要保守,不该露的地方绝对不露,有啥好遮的?她只是有点担心沈家二少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再继续同她纠缠,好在她跟在绿萼身后离开的时候,那家伙没有再做出什么令人崩溃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摸着下巴沉默不语。

一路走去,温柔害羞是不害羞的,但感觉很难堪,任谁头发上沾满烂泥,还裹着一身湿衣裳走在路上,都会觉得尴尬,因此她在心里不住的的祈祷,希望不要在路上碰见什么人。谁知天不从人愿,她愈怕被人看见,就偏有人从前头走了过来,等她慌忙躲到绿萼身后,再抬起眼来时,忍不住就开始咒骂老天爷了!

丫的存心玩她是不是?!

这个人偏偏是她最不希望在沈府里碰见的那一个--

陆策!

陆策最初低着头不知在同身边的一个小厮说什么话,等他感觉到前面似乎有人走过来时,便收住了声,漫不经心的抬起眼来,结果当场愣住了,连脚步都有些微的停顿。不过讶然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很快又回复了以往的那种漠然,向着温柔点了点头,就与她擦身而过了。

温柔打赌自己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肯定得罪过老天爷,要不这丫的为啥不支会她一声,就将她送到这陌生的世界来,而且还总是让她倒霉,然后在倒霉之后被陆策看见。不过,她干嘛这么在意被陆策看见自己的狼狈呢?

她思及至此,有点愣了,紧接着就坦然的承认了自己心里对陆策有一份淡淡的好感,大概是从她的小摊被那群地痞砸掉之后开始的,她认定那次帮她的人就是陆策,虽然他不承认。不过那也仅仅是好感而已,没有什么别的不良企图,再说知道了沈梦宜的身份后,她更是认定陆策的家庭背景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可能与她这种平凡的小人物有什么交集的,最多也只是当她的食客罢了,因此怅然了片刻,她就将心里那份小小的失落给抛到脑后去了。

“陆少爷人很好啊!就是脾气古怪了点。”倒是绿萼目送他远去,忍不住八卦起来。

“嗯。”温柔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跟他又不熟,虽然从表面上看来,陆策的性格的确很冷,不容易与人相处的样子。

“他同我家姑娘真是一对璧人,就是不知陆家啥时才来提亲。”背后议论自家姑娘是不对的,尤其是这种男女问题,绿萼话说出口才省起,连忙吐了吐舌,转换话题道:“陆少爷就是不爱笑,让人轻易不敢同他说话。”

“男人都不太爱笑吧。”温柔敷衍道。她想起叶昱,他也很少笑的。

“才不是呢,我们家二爷就很爱笑啊!要说二爷生得也算出众了,不过他笑起来可没陆少爷笑起来好看。”绿萼悠悠神往道:“我只见陆少爷笑过一回,那次二爷就站在他身旁,结果生生就让他给比下去了,这人比人哪,有时候真会气死人的。”

“嗯。”温柔还是不知要说什么好,更讨厌听见那个骚包家伙的八卦。

谁知绿萼八卦起来真就没个完了,难怪沈梦宜也常斥她多嘴,只听她继续笑道:“当时老爷也在场,还夸陆少爷风姿清举,二爷听了立刻就吃醋了,绷着张脸呆站了半晌,最后借口有事溜走了。不过老爷似乎很偏爱陆少爷,常说他将来前途未可限量,夸着夸着,想起二爷不争气,连带着就要喝骂他两句,也难怪二爷会生气……

得!温柔可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陆策是好是坏,那沈家骚包少爷是好是坏,可都与她无关,她落水沾了一身泥后,再被大太阳一烤,浑身发痒,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打断绿萼道:“还要走多久?”宅子太大也不是好事,每天的时间都浪费在走路上头了。

“哦。“对绿萼来说,最扫兴的事莫过于自己说的八卦旁人压根不感兴趣,她失望的神色流于言表,沉默片刻后方道:“就在前面,不远了。”

第一百零八章:阴魂不散

在沈家毕竟不方便,温柔没打算沐浴,只找绿萼要了一盆清水,随便把自己清理了一下,换上她拿来的干净衣裳,就道谢要回家了。

绿萼将她送到沈府侧门,看着她上了早预备好的马车,这才回头找人交递东西去了。

温柔坐在马车上,回想起今天在沈府的悲惨遭遇,真是千般叹息,万般郁闷。天知道沈家怎么会出这种浪荡子弟,若要说沈家家教不好,偏偏沈梦宜是个挑不出错来的标准的大家闺秀,只能说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了,所幸她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至于那个被轻薄掉的吻,她也只能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不敢深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杀人。

待到她回到家,已是未时,小环见她低着头走进来,忙笑道:“对不住,温刚急着要上私塾里念书去,我们先吃了饭,你呢,吃过了没?”

“没有。”温柔把自己的脏衣裳丢进洗衣盆,就入厨烧水,准备洗澡。

小环跟进去诧异道:“沈家没留你饭吗?我去前面拿两笼汤包来,你先垫垫饥吧。”

“别去了。”温柔喊住她道:“我这会不想吃。”

“怎么了?”小环仔细一瞧,才发现她脸色不好,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沈家有人欺负你?”

“没什么,不过是出来之前被狗咬了一口。”温柔揉了揉太阳穴,真是头疼。

小环将她的话当了真,急道:“咬哪了?快让我瞧瞧!回头我出去给你请个大夫来。”

看见她那焦急关切的模样,温柔再也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无奈她摇摇头道:“别担心,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没被狗咬,只是被人咬了一口。”

反正等水烧开还要等挺久,温柔便将今日在沈府遇到的事情向小环重述了一遍,回头又嘱咐她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温妈妈听见,脑子里又不知道要转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念头了。

小环听说沈家是丞相府,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听见沈家二少调戏温柔,又立刻愤怒起来,骂道:“怎么大户人家专出无赖,这种人合该被雷劈死!”

温柔闻言忽然想起小环曾经的遭遇,怕她的伤心事被触动,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一会我要钉个小草人去,天天拿针刺了再刺!”

小环被她逗笑了,道:“姐姐哄谁呢,你哪会那种巫蛊的玩意儿,何况你也不知道那无赖的生辰八字,钉出个草人来也没用。”

两人说了会话,温柔心里郁闷解了不少,见水烧开了,便打算先洗个头。话说在古代,她觉得最不方便的就是洗澡了,没有淋浴,头和身子还得分开洗,最糟糕的是古代头发是不能随便剪得,拖着一头浓厚的长发,洗起来很是令人头痛,她不得不叫上小环来帮忙。

“姐姐很爱干净呢!”小环一边拿猪苓往她的发上抹,一边笑道:“不过还是洗干净,头发嗅着气味清爽,从前我娘常常隔上好几个月才洗一次发,冬天还好,夏日里出了汗,常捂出一股子酸味儿,得多多的抹上花露油,才能掩住。”

“那我可受不了,我三五天不洗头,就浑身不舒服。”温柔一边笑一边往头发上撩着水,其实不独刘嫂,在赵府时,很多下人常常洗澡,偏偏就是不怎么洗头,连温妈妈也是这样,不知道这头到底有什么讲究,还是纯粹觉得不方便,不愿意常洗。

待到温柔沐浴清爽,在洗弄脏和的换下衣裳时,小环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先出门去各个铺子巡查一遍了。

温妈妈在前头铺子里照料着,家里没人,温柔折腾了大半天,洗晾好衣裳后,摸着头发干了,又觉得有些困倦,就躺倒床上准备闭目养养神,谁知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天色已然擦黑。

她躺在床上,耳听着外头厅上仿佛有人说话,想着大概小环和温刚回来了,便懒懒爬起来,一面拿簪子挽着披散的头发,一用脚尖抵开门,打着呵欠走了出去。

“姐,你醒啦?”温刚笑着向她道。

“唔。”温柔将簪子在发上固定好,抬起眼来才发现温刚坐在桌前,正同一个人下棋,那衣裳,那背影…

“谁把他放进来的!”温柔尚存的几分倦意顿时荡然无存,她转着头四下里找扫帚,想把这个人打出去。

“姐,这位姓沈的客人等你很久了……他说有事找你……”温刚看见温柔的反应不对,可是实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得站起来硬着头皮解释,不过话说回来,这客人也奇怪,先前自己说温柔在睡觉,他又阻止自己叫她起来,只说可以慢慢等,不急着。

姓沈!温柔当然知道他姓沈!

这个混蛋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居然还敢找上门来!她刚睡了一觉起来,心情略好,结果一瞧见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出来。好!找上门来最好,起码可以痛痛快快的将他赶出去,这里可不是沈府,是温家!她说了算!

扫帚一时没找见,但并不妨碍她赶人,温柔向着沈家二少爷怒道:“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啧啧啧,才分别片刻,你见了我用不着如此激动吧?”沈家二少手肘搁在桌上,托着下巴回过头斜睨着她,一双勾魂的桃花眼里满是暧昧的笑。

“出去!你听见没有?再不走我就报官了!”这人怎么如此无赖又不要脸?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不赶紧滚蛋!

“报官?你要报哪个官?这京都里的官儿我都挺熟,需不需要我替你引见?”沈家二少笑得更加欢快了。

温柔被他一句话顶得语噎。是啊!堂堂沈家,大的左丞相,怎么养出这样一个败类的儿子?!

她头痛之极,心想要是叶昱在家就好了,起码他学了一年的武艺,应该可以像捉小鸡一样将这个无赖捉出去丢到门外。可惜他偏偏不在,而温刚看上去还没这个无赖壮实呢,自然打不过他。

温柔站在原地,脑中转过数个念头,最后竟然笑了,笑得一脸云淡风轻,她缓缓走到桌前,坐到温刚方才坐的位置上,清了清嗓子,柔声问道:“那不知沈少爷贵人脚踏贱地,究竟有何指教啊?”

第一百零九章:彼此讥讽

温刚在旁看愣了,不明白温柔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沈家二少也愣了,原本他就以逗怒温柔取乐,谁知她忽然就冷静了下来,还对他笑,笑得他有点毛骨耸然,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沈少爷没有话要说吗?”温柔的笑容更温婉了,甚至低声嘱咐温刚去泡茶,还让他泡浓一些。好吧,既然这个无赖不吃硬的,那就只好试试软的了,若是他软硬都不吃,那脸皮就厚到天下无敌的地步了,她也没办法对付,只能自求多福。

“咳——”沈家二少终于回过神来,掩饰着咳了一声才从怀里摸出一只镯子,搁到桌上,推到温柔面前道:“你落了东西在我家。”

温柔一眼认出那镯子是沈梦宜送她的赤金缠丝双扣镯,微有些讶异,因此她压根没发现镯子掉了,而且回来后也完全没想起过,这时沉吟了一瞬,方淡淡笑道:“那是令妹的东西,麻烦你替我还给她吧。我不过区区一介平民,受不起这样贵重的赏赐,若戴了出去,没准还要被人当贼拿了呢!”

她这是话里藏刀暗讽他呢!沈家二爷面色微变,但仗着自己脸皮厚,仍笑道:“先前真是我冒昧了,不知道这镯子是舍妹送你的,不过这镯子我常见舍妹戴着,虽有些宽松,却还不至于掉落,没想到姑娘你这么柳弱花娇,连手上戴的镯子滑落了都不知道。”说着,他的目光从温柔脸上扫到胸前,又从胸前扫回她脸上,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温柔当然知道他在暗示自己落水后的身材被他看光了,甚至他还暗讥她骨瘦如柴,不过她心里却半分都不恼,只维持着脸上的笑,端起温刚泡上来的茶,缓缓呷了一口后方道:“所以说我这样的人,不配戴那个镯子。”

送到眼前的金子都不要?这样的人,沈家二少还没见过呢!他先前进门时就观察过温家的生活环境,觉得这镯子若是卖子,足够他们家过半年的,因此认定温柔只是在端架子,故作矜持而已,不觉拿起那镯子,作势收起道:“这镯子你若当真不收,我可就留下做个表记了。”

“随你。”温柔才不在乎一个她原本就不想要的镯子呢!再说那镯子本是他妹妹的,他要是真留下当表记,才是个笑话!她将茶杯轻轻撂在桌上,站起身道:“现下事情说完了,天也不早了,蓬门寒舍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我也就不虚留沈少爷你用饭了,还是请你早点回府吧,要不路上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担不起这个责。”

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就开始客气的赶人出门,沈家二少脸上笑容一僵,拿着镯子的手顿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送到温柔面前也不是,最后只得干笑两声解了点尴尬,将镯子揣入怀中,端起面前的茶来喝了一口道:“不急,我今儿个没什么事,闲得很,再说外头还有小厮候着呢,天再晚些回去也不妨事。”

说白了,他就是打算在这里赖到底了,偏要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招可使,让她明白明白,他可不是轻易就能得罪的,更别想在打了他耳光后就当作没发生过这事。

两人言来语去,暗斗不休之时,小环回来了,温妈妈跟在她后头,腕间挎着个菜篮,面带喜色,进门就笑道:“客人还没走吧?我买了点菜回来,今晚上留……”

温柔微微蹙眉,打断她道:“娘,你把菜拿到厨下去,一会我料理。”

小环刚回来,在门外撞见温妈妈的,只听她说家里来了个姓沈的客人,就猜想到一定是今儿调戏温柔的那个无赖,心里对那人已是厌恶之极,对温妈妈表现出来的兴奋更是感觉郁闷,但她答应过温柔不把那事告诉别人,也只得暗自生气罢了,此刻浑身上下被那沈家二少拿眼统扫了一遍,已着了恼,听见温柔发话后,便忙道:“姐姐,我去帮你洗菜。”

“不用,你留着陪我娘吧。”温柔微微一笑,悄悄向小环递了个眼色,暗示她看住温妈妈,别让她信口胡说。

“我哪用人陪?”温妈妈在旁笑道:“走走走,咱们三个一块下厨去,好快些把饭菜做出来,别让这位沈少爷饿坏了。”说着她抢先出了门,又回头嘱咐傻站在一旁,已经不知所措的温刚道:“儿啊,你陪着沈少爷喝茶下棋,可别怠慢了人家。”

经受过许秀才相亲事件的打击后,温妈妈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很沉寂,今儿见沈家二少来访,只当他与温柔相熟,心想这回再撮合他俩的婚事,女儿总不至于反对了吧?于是抱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当时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回,觉得自个女儿的眼光真不错,这沈家二少长得真是一表人才,而且看上去家里还很有钱,只是有点担心自家的条件高攀不上人家,因此有些刻意的讨好巴结,却没注意到温柔已经愈蹙愈紧的眉头。

到了厨下,小环打水洗菜去,温柔趁此机会向温妈妈道:“娘,一会吃饭时,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吱声,就当家里没这个客人,平常该怎样,一会就怎样。”

一年以来,温柔这还是头一次主动和她说话,温妈妈心里的郁气就犹如积冰遇见了暖阳,一点一点被融化了开来。她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连连点头答应下了,不过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吩咐她。

菜洗切好后,温柔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将这顿晚饭做得色香味俱全。她有意不关厨房的门,让那菜香顺着风儿在夜色里飘散,不光是守在门外的沈家小厮嗅见香味儿后在那里直吞馋唾,就连坐在客厅里和温刚下棋的沈家二少都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待到七菜一汤上了桌,梅香刚好回来,还未跨进厅门就笑道:“好香啊!姐姐今儿晚上做什么了?”

“快来,有你爱吃的油爆鳝片。”温柔在往桌上摆碗筷,见她回来,便向她招了招手。

梅香早就饿了,这会满脑子想的都是吃,压根没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待到进门看见满满一桌的菜,更是讶然,笑道:“今儿什么日子,怎么做这么多菜!”平时温家不过三菜一汤,还没奢侈丰盛到如此地步呢!

“这啊——”温柔笑着瞥了一眼温妈妈道:“这是我娘见你们连月来做事辛苦,特意多买些菜回来让你们补补身子,打打牙祭的!”

第一百一十章:冷落挤兑

这些菜明明是买回来待客的,温妈妈不解温柔为何要如此说,但还记得她先前在厨下的嘱咐,因而只是笑而不语。

“来来来,吃饭了。刚儿,你把那张椅子挪过来,再去将我前儿买的那坛玉露酒拿出来,晚上大家都喝上一杯。”

温柔说着,又入厨下去取了几个酒盅,谁知再回来,就看见温妈妈正打算让沈家二少往上位坐,于是“咚”一声,将酒盅搁到了桌上,向那沈家二少款款欠身施了一礼道:“抱歉的很呢,家里只有些粗茶淡饭,恐怕污了沈少爷那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再者说,舍下的饮食不太洁净,万一让少爷你吃坏了肚子,伤了玉体,那事儿可就大了,只怕沈丞相大怒之下,要将我家满门抄斩呢!因此不敢请少爷你屈尊在舍下便饭。”

她“沈丞相”三字一出口,除了小环,其余人都有些讶异,温妈妈更是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家高攀不上这样的高门大户,顿时将那一片撮合女儿同沈少爷成亲的心思给彻底打消了,只是见温柔对那沈少爷如此不客气,心里又十分忐忑不安,怕这姓沈的大怒起来,会将温家搞得家破人散。

“愣着干嘛?都坐下,吃饭了。”温柔看见众人站着发怔,忙招呼他们回神,又向那半起了身,僵在那里一脸郁闷神情的沈家二少微微一笑道:“有偏了!”然后就自顾自举起筷子,夹了一筷鲜虾烩瓜茸到温妈妈的碗里。

沈家二少原本以为温柔妥协了,还卖力下厨做饭菜讨好自己呢,心里正得意的不行,谁知温柔转眼就泼了他一盆冷水,不,不对,是冰水!让他从头凉到心,此刻更是恨她恨得牙痒,偏偏温柔又特特将他那沈丞相公子的身份点明了,他要是还像个叫花儿一般,跟三辈子没吃过饭似的挤过去讨吃,这脸就丢得太大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微笑,要笑得更有风度!

他是谁啊!他是堂堂沈家二少,一向风流倜傥,潇洒多金,笑傲整个京都的风月场合,走到哪里都被人奉承讨好的沈梦安!怎么可以在这个女人手里一再的颜面扫地?反正一顿饭不吃又饿不死人,再说这破破烂烂的温家能有什么好饭菜?就算请他吃,他还不屑一吃呢!

沈梦安一屁股坐回去,有意忽略自个那咕咕叫着抗议的肚子,极有涵养的坐在那里微笑,喝茶,再喝茶,微笑。谁知温刚这茶泡得极浓,温柔又特意捡那种容易泛香的菜色来做,于是在一阵接一阵的菜香味里,他越喝茶肚子就越饿,好几回差点忍不住就想拂袖而去,找家勾栏左拥右抱,一口酒一口菜的好好享受一番,只是这样一来等于向温柔低头认了输,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因此仍是死撑着坐在那里,却没发现脸上那自以为优雅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扭曲了。

温柔眼角余光瞥见沈梦安坐在那里脸色铁青,还要假装若无其事的微笑,憋了一天的气恼顿时就一扫而空,感觉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舒畅过,于是胃口更好,话也更多起来,自己埋头苦吃的当儿,还没忘了给别人夹菜,一会道:“小环,尝尝这个香烤兔肉。”一会又道:“刚儿,今儿的鱼很新鲜,你多吃点。”

温刚机敏,这半日早就瞧出温柔要故意整那沈梦安,自然帮着她,特特装出惊讶的样子,赞道:“哇,姐姐,这鱼你怎么做的,又鲜又嫩!”

温柔好笑地瞧了他一眼道:“新鲜桂鱼啊,当然是清蒸才最能吃出鱼肉鲜甜的原味来,不过蒸的时候我加了点特别的东西,尝起来是不是一点腥味都没有?”

“嗯,好吃!”温刚半真半假的夸着,筷子连往鱼身上点去。

过了一会,小环又惊呼道:“姐姐,这个蜜汁火腿比你上次做的还要好吃,简直入口就化!”她说着,有意又夹了一片,举得高高的,沈梦安一眼瞥见,灯光下那火腿偏瘦的部分颜色火红,肥的部分莹如水晶,火腿上挂的蜜汁也散发出诱人的光泽,不由自主就吞了口唾沫,然后非常郁闷的看着小环将那片火腿慢慢送进了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着。

梅香见他们如此行事,再不通晓世事也有所顿悟,当即不甘落后的学着他们的样子,吃了一筷豆腐道:“姐姐,这豆腐看上去就是清水煮的嘛,上面只铺了一层豌豆苗,怎么味道这样鲜?”

“什么清水煮的!”温柔不甘的抱怨道:“这个叫畏公豆腐,做起来可费事了,要先用吊好的黄豆芽的汤慢慢的煮,煮到豆腐上面生满了蜂窝眼,再用清鸡汤炖着,将豆腥味儿完全煮去,最后再加配料下锅烧,又因这豆腐的蜂窝眼里都注满了鸡汤,油透不进去,才会格外腴润而不腻口,不过为了装盘好看,我把配料都捞走了,只拿烫熟的豌豆苗铺在上面,这样看起来颜色比较清爽啊。”

温妈妈见他们这样玩法,再瞥见沈梦安脸色难看,心里着急之至,只想提醒他们收敛一些,但又怕温柔生气,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吃起东西来有点食不下咽,不时偷眼去瞧沈梦安的反应。

妈的!这家里的人个个心坏之极,联手整他玩!沈梦安一听那道豆腐的繁复做法连自己都未曾听闻过,口水本就泛滥得更加厉害了,再看见温妈妈总偷眼看他,更加认定温妈妈心里也在暗自嘲笑他,差点忍不住就冲上去抢筷子,或者干脆把桌子掀了,让他们都吃不成,不过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心里那股邪火,只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咦,这个人终于要走了吗?小环心里暗乐,悄悄与温柔交换了一个眼色,谁知沈梦安只是走到厅门前便站住了,冲着外面大声喊道:“侍墨!侍墨!你死到哪去了?还不快点给我滚进来!”

过了片刻,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那名唤侍墨的小厮便急匆匆跑了进来,见沈梦安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得立刻跪下道:“二爷,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沈梦安借着厅内射出的灯光,看见侍墨嘴上还未抹尽的油渍,更是着恼。好啊!原来人人都吃饭填肚子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被冷落在一旁饿肚子,不由恨道:“自个掌嘴十下!”

侍墨哪敢问沈梦安罚他的理由,抬起手来就左右开弓,“啪啪啪”连甩了自己十个耳光,只打得面皮泛红,眼含泪光。

沈梦安才不管他委屈不委屈,见他打完了才吩咐道:“好了,你给我滚出去,上醉香楼叫一席上好的酒菜来,就在这院子里给我摆下!”

“是!”侍墨应了一声,扭头就走,却又听见沈梦安在后头叫道:“回来!记得让他们把整张桌儿也抬来,再带十坛特酿的花蜜酒!”

第一百一十一章:赖定不走

温柔听了沈梦安的话,差点被没吞下的菜给噎住。

这人怎么这样难缠啊?都被整到如此地步了,还死撑着不愿意离开,难道真打算赖在她家了?算了,不管他,爱待就待,反正他留下也只有被人奚落的份儿。至于沈家的势力,她倒不太顾忌,先前听绿萼说过,沈梦安除了风流好色点之外,心眼倒不坏,不是那种恶事做绝的人渣,而且沈丞相最恨这儿子在外头沾花惹草,还特别嘱咐过他不许动良家女子,因此她确信沈梦安不会把这么丢脸的事儿告诉他老子,或是借了沈家的势力找些人来闹破温家。

沈梦安眼见着侍墨跑出去,这才走回椅旁坐下,心里暗暗得意的想,老子有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会那席上好酒菜,他要吃一半扔一半,那十坛特酿的花蜜酒也要喝一坛砸九坛,气死温家那些可恶的人!哼,想教他饿肚子,没门!

温家大小只看见沈梦安脸色转好,坐在那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甚至还架起二郎腿儿开始哼曲子,却压根不晓得他心里转的是如此幼稚可笑的念头,不觉有些面面相觑。

要说醉香楼不愧是整个太和城内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侍墨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领着醉香楼的伙计,扛桌带菜的回来了。

温柔原本想出去拦,但又想起强硬的态度对沈梦安这厚脸皮的家伙来说无用,目前尝试下来,似乎只有客气而淡漠的对待他,不将他当回事这招,才最令他难以忍受,因此忍住了没有起身,只冷眼看着自家小院里支起了一张八仙桌,上头摆满了一席酒菜。

“唔,不错!”沈梦安趾高气扬的慢慢踱着步走到小院内,绕着八仙桌转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后,从怀里摸出两钱碎银,丢给醉香楼的伙计们道:“赏你们的,回头将这席酒菜记在我帐上。”

几名伙计大喜,说了一堆奉承的话儿后才谢赏离去。

沈梦安则一掀袍角,悠悠然在八仙桌前坐下,极力按捺住自己心里那迫切的进食欲望,等着侍墨拍开酒坛泥封,恭恭敬敬替他斟了一杯酒后,才端起酒杯,深深吸了口气,夸张道:“香啊!醉香楼这驰名天下的特酿花蜜酒真是名不虚传!”说着,轻抿了一口,陶醉的眯起了眼睛。

除了温妈妈之外,其他人可没心思去看沈梦安的表演,再说他们早就吃饱喝足了,醉香楼的菜再好,酒再香,在他们心里也及不上温柔做的饭菜来得可口,因此无人理会他,都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温刚挑灯夜读,小环练字,梅香则帮着温妈妈收拾桌上碗筷,至于温柔,她的事情也不少,偷懒了数天后再次核算起了帐目,只丢下沈梦安一个人在院子里卖力演出,可惜旁观的人只有侍墨和天上的夜月,令他颇有俏眼做给瞎子看的失落,最后实在觉得无趣,便让侍墨立在一旁与他一起进食,至于酒坛,他都失去了砸的兴致。

古人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温家已经算睡得有些晚了,待到亥时,倦意来袭,便一个个相继入房睡觉去了。

小环坐在那里困得不行,头一个劲的往下点,连笔尖上的墨滴下来染污了纸张都不自知,温柔见状忙推她道:“快点睡吧,别在这撑着。”

“啊!”小环被推醒,惺忪着眼儿朝外头院子里抬了抬下巴道:“他怎么还不走啊?难不成打算在咱家里喝上一夜的酒?”

“理他呢!”温柔冷笑着瞥了沈梦安一眼道:“有本事他再让人回去抬他的床来!”

“那他不走我也不去睡……”小环咕哝道:“谁晓得咱们睡着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防着点好。”

温柔不去睡,原也是想防着沈梦安,可是再转念一想,总不能陪他耗上一夜吧?这人是个米虫,大概过惯了夜生活,等天亮了,拍拍屁股回家睡觉去,也不用愁吃愁喝,但自己一家人却是要日夜辛苦劳作的,不然家里的嚼吃从何而来?因此便坐不住了,将帐册一合,站起身道:“我去打发他!”

说着,她大踏步走到院内,笑吟吟向沈梦安道:“沈少爷,时辰不早了,你看你是不是该打道回府歇着去了?”

“歇?”沈梦安其实屁股都坐麻了,死撑着就是等温柔过来搭话呢,这会见她果真来了,立刻精神一振,装出一副闲适样儿道:“时辰还早得很呢,爷可是不到天亮不上床的,这会还不困。怎么,你打算陪爷喝一盅?”

喝!喝死你!最好喝到胃出血、酒精肝、高血压、生育能力低下,最后走到路上脑中风倒地而死。温柔十分恶毒的在心里诅咒他,可是表面上只得若无其事的笑道:“那就委屈沈少爷今儿夜里替咱们守门了,这院子里风凉露重,你多保重,可千万别伤风啊!”说着,她哈哈哈干笑了几声,就转身回了屋,“咣”一声将厅门合上栓死,然后打了个呵欠对小环道:“走吧,睡觉去。”

“就这样睡去?”小环迟疑了一下。

“嗯,反正他还没掉价到要偷咱们家厨房里那些家什的地步。”温柔又打了个呵欠,眼泪都快流出来,“没准咱们都睡了,他自个觉得无趣也就回去了。不过今儿晚上咱们可得睡得灵醒些,别让他偷进屋来都不知道。”

“好。”小环点了点头,寻了把剪子出来贴身藏着,笑道:“他要是敢进来,我就拿剪子戳死他!”

温柔被她说得一阵好笑,两人吹了灯就入房睡了,当然睡前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还在地上和窗边的桌案上散摆了几只茶杯,这样万一有人偷爬进来失脚踢到,她们也能听见动静醒转过来。

躺上床后,虽然心里一直在宽解着自己,竭力不去想那坐在院子里又哼曲又吟诗的讨厌家伙,可是这一夜温柔还是没睡稳,又听见外面似乎没有了动静,按捺不住好奇便爬起身来,准备去看看那沈梦安是不是已经走了,谁知刚一打开厅门,就彻底黑线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隐忍不住

沈梦安这个王八蛋!

他还当真把床给搬来了!

不过确切点说起来,那只是一张窄窄的软塌,不是富贵人家常用的那种拔步床,要不温家这么窄的大门,不弄出点动静来还真搬不进来。只是这软塌摆放的位置太阴毒,恰恰横堵着厅门,中间连条缝隙都没留,让人想出去都不行,而沈梦安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这软塌上,身上胡乱搭着一条薄薄的锦被,露出半边身子,有条腿就架上了守坐在塌边地上打盹的侍墨肩头,好梦正酣。

这家伙简直欺人太甚嘛!温柔有一种将他从床上揪起来暴打的冲动,但好在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动手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这个男人的,于是恨恨的转身进房,却见小环已然起身,揉着眼睛问她道:“那讨人厌的家伙走了吗?”

“堵在门口睡觉呢!”温柔郁闷之极,转真眼珠子满房里找可以利用的武器。

“不是吧?”小环惨呼一声,犹不敢信的跑出去看。她真的没法想象一位锦衣玉食的官家少爷会做出如此有失体面的事情!没事赖在人家里挨饿也就罢了,可是睡觉的话……哪怕此刻是炎夏,露天睡觉也不见得舒服吧?

只是事实胜于想象,小环还是看到了那位沈家少爷的夸张睡相,正站在那里发怔呢,随后就见温柔端着一盆水从房里出来了。

“姐,你要做什么……小环有点惊恐的指着那盆水道:“那是我昨儿晚上洗脚的,预备早起倒……”

她话还没说完,温柔已经干脆利索的将那盆洗脚水兜头泼到了沈梦安的身上,将他彻底泼了个透湿,当然,贴近沈梦安的小厮侍墨也没躲过这场水厄,被连累着湿了半边身子。

“啊——”沈梦安正梦见温柔被自己整得跪地求饶,他则单手叉着腰,一脚踩到她背上张狂的仰头大笑,结果笑着笑着就乐极生悲了,天上忽然下起暴雨,将他淋了个透湿,他惊叫一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做梦,自己身上真的是从头湿到了脚,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淌水呢!

“二……二爷……”小厮侍墨也被水泼得醒转过来,一眼看见沈梦安那简直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的透湿模样,顿时吓得结巴了。

惨不忍睹!小环眼见这一幕,立刻飞快地捂住了脸,想要努力忘记那盆水的来历。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敢用凉水泼我!”沈梦安呆了一会,就发现了仍端着木盆站在那里冷冷望着他的罪魁祸首。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温妈妈也一夜没有睡好,到天方亮时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此刻听见外面吵闹的动静,立刻从房里飞奔了出来,看见眼前的场面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拿手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

随后温刚和梅香也赶了出来,看见温柔正指着沈梦安的鼻子让他滚,看来昨日一整天的遭遇已经到了她承受的底线,今儿一大早又受了一场刺激,就忍不住完全爆发了。

即便是夏天,一大清早还是有些凉的,沈梦安原本想同温柔大吵一场,可是身边的贴身小厮却怕他着了凉,回头府里夫人责罚自己服侍不周,因此死拖活拽,硬是要将他拖回府去,还不住劝道:“爷!二爷!听我一句劝,您要打要骂,也等回去换身衣裳再来!这一宿都没睡,到了天亮才合眼,又沾这一身凉水,要受寒的……

“放手!你给我滚一边去,我今儿个非要先找这个女人算帐不可!“沈梦安使劲甩开他的手,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找温柔算帐,也只是捏紧了拳头摆个样子罢了。

怒气能壮胆,温柔此刻丝毫不惧怕,站在那里冷眼与他对峙,只是手里紧捧着那个木盆,以防万一沈梦安真一拳打过来,她也好有个抵挡的“盾牌”。

“二爷……您要再不回去,小的可要回去禀告老爷了……”侍墨见劝不动他,不得不大着胆子威胁他,好在这位小爷罚人一向不太重,最多事是让他自掌十几个嘴巴,再被踹上两脚,总比被夫人打板子要强。

“你敢!”沈梦安回头冲着他就是一瞪眼。

侍墨吓得一哆嗦,却还壮着胆儿结结巴巴道:“敢……小的……小的真敢……不信……爷等着……”他说着放脱抓着的沈梦安,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看我逮住你后怎么收拾你!”沈梦安喝骂着一路追了出去,他最初是真追侍墨,追出门后一想,得,也别再回去了,就借着这个台阶顺脚溜吧!反正这回他是捉拿自己的小厮去的,可不是被那个恶女人给赶跑的,不算……太丢脸……

眼见他们一跑一追的出了门,温妈妈才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抱怨道:“这叫什么事儿啊!”再一低眼看见堵在门口的软塌,更是摇头道:“堂堂丞相公子,怎的这副德行……”

对!说得实在太对了!温柔觉得自从穿越以来,还是头一回听见温妈妈说出这么顺耳的话来,差点就忍不住想上去拥抱她一下了。谁知温妈妈抬眼又打量了她一阵,话锋一转道:“你和他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都闹到家里来了?还一副骂不离,打不走的架势。”

温柔闻言真是无语望苍天,事实上,她也很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就是昨儿个打了他一耳光吗?那也是他过分在先,她只算是正当防卫,他不至于这么记仇,非要向她讨回这笔被打的帐吧?

苍天哪,大地哪!她看这家伙纯粹就是米虫当得太闲了,想找个人来整整,顺便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可是她真的真的没有兴致奉陪,甚至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不过鉴于她的愿望通常十次有九次落空,那么这一次肯定也不会例外,于是她的心情加倍的恶劣起来。

“姐,你说他还会不会再来找茬啊?”温刚皱着眉头,也在担心。

小环站在他身旁附和着拼命点头,她实在也不想再看见那沈梦安了,否则总会想到那盆泼到他身上的洗脚水……

“我不知道……”温柔无奈转身,准备回房梳洗一下,然后去铺子里躲躲,不过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众人道:“下回他要是再来,谁也不许放他进门!”

这一点,似乎很难做到吧?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眼下住的房子,是连带着铺面的,前头总要开张做生意啊,他要是硬闯,那实在是防不胜防。

第一百一十三章:痛斥禁足

不提温家众人被沈梦安搅得头大如牛,单说沈梦安浑身湿淋淋的追到门外,却看见小厮侍墨躲在墙角偷偷摸摸的看他,顿时怒从心起,喝骂道:“小妇养的贼东西,你胆儿壮了啊!连我都敢威胁!”

“二爷,您答应回去了?”侍墨大着胆子探问。

“混帐东西!”沈梦安又骂道:“还不快点给我雇顶轿子去,你难道想让我这个样子走回去吗?”若真这样走回去,不出三天,全京都就都知道他沈梦安被人泼了水了!

“是,是……爷等着,我这就雇顶轿子去……”侍墨忍住笑,拔腿就跑。

沈府是不允许外头的车轿出入的,沈梦安不得不在侧门下轿,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他的衣裳还是半湿的贴在身上,守门的家丁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惊讶之极,不觉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湿衣裳吗?”沈梦安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逮谁骂谁。

守门的家丁看见侍墨不住的向他使眼色,不敢回嘴,连忙低下头憋住笑不语。

沈梦安一路骂进府,将沿途的花草树木破坏了无数,侍墨更在后头心里忐忑,即怕这会子撞见了人,又担心自己一会要受惩罚。

眼见沈梦安居住的添香阁近在眼前,侍墨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心安多久,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威严的怒喝传来——

“站住!”

完了!侍墨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再偷眼瞧沈梦安,见他的腿也颤了两下,最终还是强作镇定的转过身去,面上带笑道:“爹,您这么早就起来了啊?儿子正哟啊给您请安去。”

“请安?”左丞相沈缘冷笑着指了指那轮刚跃上天空的太阳道:“家训里头怎么说的?鸡鸣而起!这会都快日上三杆了,你还有脸说出这个‘早’字!”

“您这两天身子不爽利,连朝都不上了,我这不是怕打扰爹爹休息么?”沈梦安低着头答话,眼角瞥见沈缘旁边还站着陆策,心里加倍懊恼。真倒霉,偏偏挨训的时候让他瞧见。

“少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沈缘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怒道:“你昨儿个又上哪鬼混去了?弄成这副狼狈模样回来,哪里还有一点大家子弟的样子!”

“我……我没出去呀,在房里睡觉来着,只是方才起来去湖边赏景,不小心失了脚……”沈梦安低着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编造着谎言,最后自觉没什么说服力,又拉上侍墨垫背道:“不信……您问侍墨!他一晚上都和我在一起。”

见沈缘的目光转过来,侍墨不由在心里叫苦连天:爷哪!您扯谎也扯得有水平些儿,让我也好回话,现下明摆着老爷不会信你的话,教我怎么答?说是,就得罪了老爷,说不是,又得罪了您……

他正犯踌躇,却听沈缘冷笑道:“你的小厮,自然是心向着你,我问他也是白问!我只问你,你什么时辰起来的?”

侍墨听见这一句,如遇大赦,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心想:爷,不是我不帮您,而是实在帮不了,您就自求多福吧!

自己一向起得晚,这点爹爹是很清楚的,因此答得时辰早了,反倒无法取信,不如答晚些,最多吃他骂上两句,沈梦安想了想,恭谨答道:“辰时一刻。”

他话刚答完,瞥见陆策眉头微微一蹙,立刻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沈缘脸上泛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征兆,笑得越欢,怒气越大。沈梦安不觉有些胆怯起来,下意识退了一小步。

“你辰时一刻起来的?”沈缘的笑意渐浓,转头向陆策道:“陆闲侄,你说咱们是几时去的添香阁?”

陆策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答道:“卯时三刻。”

“是啊!咱们卯时三刻进的添香阁,床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便同陆贤侄在那边凉亭上下了一盘棋,回头才瞧见你匆匆忙忙从府外头进来。”沈缘笑眯眯向沈梦安道:“儿啊,你说你睡在哪里了?”

沈梦安无言以对,知道自己要是继续扯谎狡辩,到时受的处罚越大,因此只立在那里,拿湿嗒嗒的衣袖抹了抹额角上淌下的汗。

“立刻给我滚到祠堂里去跪祖宗牌位!不跪满三天不许起来!另外,这一个月你都给我在府里好生待着念书,若是再敢踏出府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沈缘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喝斥的声音震得人耳朵隐隐生疼,他骂完后见沈梦安还在原地站着,不由抬起腿来踹了他一脚,喝道:“孽障!还不快点离了我的眼!”

沈梦安被骂了一通郁闷之极,跪祠堂也就罢了,最倒霉的是被禁足一个月,这可要闷死他了。不过此刻自个老爹正生气,再求也没用,他只好揉了揉被踢痛的腿肚子,带着侍墨灰溜溜的准备离开。

谁知刚跑了两步,又听沈缘喝道:“回来。”

沈梦安闻言更是忐忑,别是他爹又想出什么恶整他的法子了吧?但又不敢违拗,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道:“爹还有什么吩咐?”

沈缘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怒气,只是望向儿子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厌恶,喝斥他道:“先去把这身衣裳换了,将自己收拾干净,我们在那边凉亭里等你。”说着,他转身就走,似乎连多看沈梦安一眼都不愿意。

陆策看看沈梦安那张郁闷又疑惑的脸,摇摇头道:“他只是有事要找你商议。”说着,就随在沈缘身后走了。

“爷,二爷?”侍墨见沈梦安还站在原地发愣,不禁催促他道:“还是快去换衣裳吧?”

沈梦安看看身上那件已然半干的衣裳,摸了摸头道:“你说我爹找我能商议什么事啊?他是连让我作一首诗,都能从头到底一字不漏的批成狗屎的,竟然还有找我商议事的时候?他找陆策商议不就成了吗?非要拘我干嘛?”说着说着,他语气就泛酸了。

“小的不知道。”侍墨苦笑道:“小的只知道爷再不赶紧着些儿,让老爷久候了,一会又要挨骂。”

“那你怎么不早说!”沈梦安斥了他一句,提着袍子拔腿就跑。

是他没早说吗?明明是二爷他听而不闻啊!侍墨委屈之极,又不能辩解,只得苦着脸跟在沈梦安身后,往添香阁跑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凉亭闲话

凉亭上,沈缘负手而立,眼望远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景叹息不已,陆策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也不多话,只坐在石凳上把玩着手里的两枚玉石棋子。

“你说,我沈家世代书香,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来?”沈缘痛心疾首道:“他要是能有半分像你,我也不生气了,可以多活两年。”

“他只是爱玩吧,本性还是好的。”陆策淡淡说道,自嘲地略弯了弯嘴角道:“再说像我有什么好?我爹还不是被我气得将我赶出家门了?倒累得世伯费心照管了我这许久。”

“不一样,那不一样。”沈缘摇摇头,在石凳上坐下道:“不过说起来,你和你爹也斗了一年多的气,怎么,还不打算回去认个错,和解了事?”

“我没错。”陆策拿起手边的茶壶,替沈缘的杯子里续了点茶。

“你和你爹都是硬脾气!”沈缘瞧了瞧他,劝道:“这人老了就是固执点,你干嘛非同他赌气不可?认个错,给他个台阶下,这事不就不了了之了么?”

陆策果真硬脾气,还是坚持道:“我没错!”

沈缘不认同的摇了摇头,叹道:“你爹近来可是拐弯抹角的问起你好几次了,我看他是想你了。”

“他哪是想我啊?”陆策喝了口茶悠悠然道:“他怕是被我爷爷骂惨了,想我回去安抚老人家呢!”

“你那爷爷……”沈缘想到陆策的爷爷陆沉舟就忍不住要笑。

七十多岁的人了,儿子也一把年纪了,可是他一生起气来,还是常常握着把剑追得儿子满府里乱窜,唯有对陆策这个孙儿,真是百依百顺,疼爱到了骨子里,大概是因为陆策长得像已过世的陆家老夫人吧。

据说当年陆沉舟追他夫人时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而且衷情一生,连个侍妾也没纳过。陆家老夫人去世时,老爷子在灵前坐了三天三夜没吃喝,一心求死,任谁去劝都不理会,最后还是当年才三岁的孙儿陆策,小小的人儿,颤巍巍捧了一盏茶上去,说了一句:“爷爷,喝茶。”才让老爷子涕泪纵横,回了求死的心。

“这么久了,你就算不向你爹认错,总也要回去看看你爷爷吧。”沈缘在棋盘里摸了一枚棋子,捏在指尖摩养。

“有啊。”陆策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继续方才没下完的棋局,淡淡道:“我前儿才在外面旧楼里私会了我爷爷,老人家精神好得很,骂我爹骂了半个时辰都不带喘气的。”

沈缘摇着头笑,跟着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两人对弈了一会,沈梦安还没来,沈缘已然有点焦躁起来,接连下错了两子,陆策抬眼看了看他道:“不如这局就算和棋,不下了罢。”

沈缘刚要说话,却见通往凉亭的小路上,沈梦宜带着婢女绿萼穿花拂柳而来,她们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名唤红萼的小婢,手里捧着个花鸟纹剔红捧盘,不觉向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早起去给娘请安时就听说爹爹和陆世兄往添香阁来了,我做了些点心赶去,谁知二哥大清早竟在沐浴,找侍墨一打听才晓得你们在这里。”沈梦宜说着,将捧盘上的一把紫砂壶、四碟点心取出来放到石桌上,笑道:“就晓得你们喝的茶凉了也不知道吩咐下人去换,我泡的这壶云雾是在二哥那里添的水,还烫着呢,趁热饮两口,吃些点心。

绿萼听她这么说,机灵的在捧盘上取了两只干净杯子,往里斟满了新茶。

陆策低头看见四个碟子里分装的是两样点心,一样是各色水晶冻,另一样是乳酪蛋糕,不禁轻抿了抿唇,伸手取了一碟乳酪蛋糕,拿碟中搁着的小银勺舀了一勺,面无表情的送入口中。

“还是你有心。”沈缘捋着鬓须点了点头道:“这点心可是你前些时日在外头铺子里买的?”

“不是,这可是宜儿亲手做的。”沈梦宜说着,转头向陆策笑道:“味道可好?我新学的,做起来不熟练,先前从烤炉里取这蛋糕时,还把手给烫了。”

陆策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沈缘正往嘴里送一个荔枝水晶冻,听她这么一说,手里动作一滞,紧张道:“手没事吧?”

“没事,擦了点雪蛤油就好了。”沈梦宜见陆策没有什么反应,略有些失望。

“这种事,你今后让下人去做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沈缘看她手上只是有点红,知道没大碍才放了心。说起来,四个儿女里,他最疼爱的倒是这个最小的女儿。

沈梦宜笑道:“那些下人手脚太笨,叫他们做我还不放心呢,再说自己做的也洁净些,何况我闲着又没什么事儿,不如尽点孝心。”

“这话该叫你二哥来听听,他要是有你一半的孝心,我也没气生了!”沈缘又开始习惯性的拿沈梦安同人比了,越比就越觉得他这个儿子,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好来,只会教他生气。

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沈梦安刚走近凉亭,就听见他爹又在编排他,心里郁闷,一张俊脸拉得更长了。既然这么讨厌他,还要他过来商议什么事?与其待在这里听训,还真不如让他直接跪祖宗牌位去。

尽管沈梦安心里十分腻味不耐,但表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走到沈缘面前低头道:“爹,我来了。”

沈缘瞥了他一眼,见他收拾干净后,看着还是挺清雅悦目的,只是空长了一副好皮相,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在外头寻花问柳,不干一点正经事!想到这里,不觉又冷哼了一声,正想要骂他,却听陆策在旁道:“世伯,不如我替你将事情说给梦安听。”

“好。”沈缘本不想同儿子多说话,怕说着说着就想骂他,便点头允了。

沈梦宜见他们要说正经事,便想告退避开,谁知沈缘向她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回房去也是闷着,不如在这里听听,替为父的也出点主意。”

“嗯。”沈梦宜应了一声,姿态优雅的在空着的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听陆策道明事情原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原来下月十五是大昭九皇子谢天皓的生辰之日,沈缘决定十四那天先备几席酒替他庆生,但这筵席要怎么办,他这个一向不喜应酬又不好声乐之人,实在拿不定主意,因此才想起自己这个风流放荡的二儿子,找他来出些主意。

“表哥又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办几桌酒尽到心意不就成了,难道他还会怪咱们备办不周?”沈梦安口渴了,看到桌上有茶,顺手就拿了一杯起来,触手一摸,凉的,自动又将陆策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拿了起来,看了看道:“你没喝过吧?”

陆策摇了摇头,他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自个拿起紫砂壶又倒了一杯。

听见这话,再看见他那率性的举动,沈缘差点没忍住又要训斥他,但这样骂下去实在耽搁谈事,只好忍了忍,闷声道:“他究竟是个皇子,不能太简。”

“要不,叫两班小戏,再请几个唱小曲和说书的来侍候,办得热闹点好了。”沈梦安又伸手拿了只水晶冻,塞进嘴里后含糊笑道:“我新近认识了一个戏子,那扮相没的说,比女人还娇……”话说到一般,他自觉失口,不安的抬眼偷瞟他老子,发现沈缘果然黑着一张脸,连忙将水晶冻咽了下去,改口问道:“不知爹是预备白日里摆酒还是夜里摆酒?”

“你说呢?”沈缘把问题回抛给他。

沈梦安想了想道:“白日里吃酒实在没有什么兴头,我看索性就在夜里办?夜里无事,大伙可以尽兴乐。”

沈缘不置可否道:“接着说下去。”

“城内有一家惯做烟火的铺子,听说宫里用的烟花爆竹都是在他家订的,我可以先去预定一些。”沈梦安谨慎的看了看他爹,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接着说道:“还可以找人多做些花灯,挂在府里各处的高阁树木上,夜里点起来,如银花雪浪一般,十分抢眼。酒席呢,就摆在那边湖池的游舫上,开了窗子四面通风,不仅凉爽宽敞还能赏月,再找几个人在岸上吹笛子唱曲儿,那乐音隔着水,顺着夜风飘到游舫上,听起来格外清耳。”

沈缘边听边捋着髭须默默点头,显然对他这个新奇点子很感兴趣,待他说完,才叹道:“这也罢了!”不过,他随即又瞪起眼道:“你就只能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下工夫,要是将这心性用到念书上头,还不轻易就中个状元回来?”

沈梦安惶恐的低下头,心里腹诽着:明明是你叫我说的,我若说得不好,你指定骂我一肚子烂草,连个好点子都想不出来,说好了,又说我惯会在这些事情上下工夫,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儿!

“陆贤侄你怎么说?”沈缘又转头征询陆策的意见。

“挺好。”陆策知道沈梦安多少有些瞧他不顺眼,就有主意也不愿意往外说,免得又扫了他的脸面。再说九皇子与沈家有亲,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他这个外人插口,他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沈缘拉着他旁听,他早就走了。

“宜儿,你说呢?”沈缘又转问小女儿。

沈梦宜沉吟了一会道:“找几个好厨子吧,我看上年替表哥办的筵席,他都很少下筷子,大概是嫌味道不好。”

“他府里的厨子都是圣上赐的御厨,外头的寻常菜色哪里能入他的眼?”沈梦安不以为然道。

沈缘看了看他,冷笑道:“咱们家如今这个厨子还是圣上赐的御厨呢,怎没见你天天在家吃饭?没事就跑到外头去喝花酒!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寻到好厨子,我就撤销你这一个月的禁足惩罚,若是寻不到——”他说着哼哼了两声道:“罚你半年不许出府!”

太狠了!他老子这招也太狠了!让他上哪找这样的好厨子啊!沈梦安原本张口就想抗议,但不知怎的竟转念想起温柔,于是脸上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觉得这是个恶整她的大好机会!嘿,她不是会做菜吗?她不是还故意将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就是不给他吃,馋他饿他吗?这下机会来了!就举荐她来当主厨!若是菜做得好,是他的功劳,若是做得不好,他倒霉她也别想痛快!

他越想越得意,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结果被沈缘喝斥一声道:“笑什么笑!快想人选!这京都的酒楼里哪家菜好,哪家菜不好,你不是在清楚不过了吗?”

沈梦安被他一喝,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悻悻道:“我倒知道有个好厨子,目前开着两家小食铺子和一家糕饼铺子,不过她肯不肯来做菜就不知道了。”他那天事后就找人打听清楚温柔的情况了,要不然也不能找到她家去。

“小食铺子?糕饼铺?”沈缘怒道:“你开什么玩笑!?请来做糕点吗?”

“我见过她做菜,手艺不错啊!”只是没尝到,沈梦安不敢夸口说好,只道:“不过她是个女子……”

陆策闻言瞥了沈梦安一眼,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倒是沈梦宜哑然道:“女子?不是刚巧姓温吧?”

“对啊!”沈梦安点了点头,在碟里拿了块乳酪蛋糕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了两口道:“味道怪怪的。”

沈梦宜不知道温柔昨日撞见沈梦安的事,正诧异二哥怎么会认识温柔,就听沈缘问她道:“你认识?”

“就是她教我做糕点的。”沈梦宜点了点头。

“那就下个帖子请来做两个菜试试。”沈缘尝过温柔做的糕点,味道的确不错,便向沈梦安道:“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我?”沈梦安倒吸一口凉气,道:“让小妹去办不成么?”他要是去请,指定再被泼一身凉水,那丫头火气正大呢!

沈缘瞟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在问他不去的缘故。

沈梦宜将蛋糕咽下,找了个借口道:“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去请不太好吧……”

“你现下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你若是知道,怎么会认识人家?”沈缘自己也不知怎的,一听见这儿子说话就想吼他,“再说又没让你亲自去,写个帖子让人送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沈梦安无奈答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谄媚的向着他爹笑道:“还要罚我跪祖宗排位么?”

沈缘还未答话,就听得沈梦宜在旁惊讶道:“二哥,这镯子怎么会在你那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金镯惹事

沈梦宜喊完,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梦安那裸露的手腕上,这才惊觉失言,悔不该当着人,尤其是当着父亲的面道破,不禁咬住了下唇,低头懊恼。

果然沈缘立刻就怒了,大声喝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成天干的都不知是什么事儿….他还待说,忽然觉得这镯子有些熟眼,似乎在哪里见过,略伊沉吟,便想起是小女儿带日戴的,不觉收住了口,狐疑地望了沈梦宜一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这镯子像是你的?”

沈梦宜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偷瞟了沈梦安一眼,见他正郁闷的将因伸懒腰而抬起的手放了下来,拉好袖子,掩住那只镯子,却没有开口说话。

“说!”沈缘用力一拍石桌,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杯碟轻微颤动了两下。

绿萼少见沈缘发这么大火,被一吓,当即提沈梦宜答了话道:“这是昨个赏了那教她做糕点的温姑娘的,不知怎的就到了二爷手里….

沈缘在这里管教子女,陆策原本打算起身避嫌走开,听绿萼这么一说,微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从棋盘里掂了枚玉石棋子低头把玩。

“那你来告诉我,这镯子最后怎到了你的手里?”沈缘恨不得将这不成材的儿子打上一顿,他成天在外头卧柳眠花就罢了,偏偏还要带出幌子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也没什么啊……沈梦安换衣洗澡时顺手将镯子套上了手腕,结果赶着出来见沈缘忘记脱了下了,这会也正后悔呢,低头答道:“不过是昨儿在园子里遇见那姑娘,见她眼生,便说了两句话,谁知她走的时候不小心将这镯子遗落了,我就捡了起来。

怪不得她昨日一身泥一身水,样子狼狈,原来是遇见沈梦安了,陆策随手将玉石棋子丢回棋囤里,棋子发出“叮“一声撞击的清响。

“那你怎么不追上去还给她?”沈缘自然没有留意陆策的小动作,只是继续怒道:“是不是又想收着当什么念想?比不知道这原是你妹妹的东西。”若是戴到外头不让人瞧见了,还不知要嚼出什么难听的话!沈家的名声都让你这孽障给败坏了!

沈梦安被骂的抬起头,扯谎嘟嚷道:“我就是认出妹妹的镯子才没还给她,我…我以为她偷的…本来带在身上就是想还给妹妹来着,谁想今儿被骂了一早晨,脑子里犯了糊涂,就忘了…

沈缘听他这么一说,暂时也辨不出真假,不过怒气倒是略消了一些,只沉声道:“那你还戴着干嘛?脱下来还啊!

沈梦安不情不愿的将镯子褪下来,还给沈梦宜。

沈缘看见他样子就想抽他,但这人还要他奔波办事,最后终于忍住了,只起身恨恨的跺了跺脚,扭身就走,走前还抛下一句话道:“我看那姓温的女子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可给我仔细着,若是请来试着下厨好便罢,若是不好,教我知道你是想把他偷….偷香,我这次就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眼见沈缘怒气冲冲的离开,余下的五人各自在想各自的心思,一时都默然无语。最后还是沈梦安这个常被训斥的家伙练出了一张后脸皮,很快就如无其事起来,向沈梦宜一伸手道:“镯子还我。”

“二哥!”沈梦宜吃了一惊,拽紧了手里的镯子正色道:“这原是我的东西,不能给!”说着,又咬牙道:“我劝你收敛着些儿,略见了个平头整脸的女子,就…就不管香臭全往自个屋里拉。”她是大家闺秀,说出这番话来已是为难,再也坐不住,带着红蕊绿萼两名婢女就拂袖而去。

“好吧!你们都高贵,就我是个人渣,给你们丢脸了!”沈梦安也恼了,站起来冲着沈梦宜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见她脚步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停下,不觉又懊恼的坐下,拿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气灌下,然后将茶杯“碰”一声砸碎在地上,又抬眼斜睨着陆策道:“你干嘛不走?坐在这儿等着笑话我么?’

“我可没这么闲,只是觉得这儿景色不错,略坐坐。”卢瑟淡淡说着,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两口后才漫不经心道:“那姑娘不是你爹说的那种人,你别玩弄人家的感情。”

“谁?姓温的?沈梦安诧异道:“你认识她?”

“算是吧。”陆策偏头想了想,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淡笑道:“她做的东西还蛮好吃的。”

沈梦安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没看错把?提到温柔,陆策这个成天臭着张脸的家伙竟然笑了!而且他还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笑起来比自己好看,难怪京都威名的四大美男,陆沈谢江,这陆死死的压在他沈字的前面。

真讨厌啊!这人讨厌透了!沈梦安头脑一热,赌气道:“我偏要玩弄她的感情,你能怎么样?”

陆策目露奇怪的神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诧异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

沈梦安被他一瞥,脸上不觉一热,强自辩解道:“谁让她扇我耳光,泼我冷水,简直可恶透了,我非得整整她不可,最好让她爱上我,再把她抛弃掉!”说着,他加重语气,也不知是要说服陆策还是要说法他自己,又点了点头重复道:“让她爱上我,然后像丢抹布一样把她抛弃掉!

话说完,他忽然醒悟过来,完了!看来今日果然是被他老子给骂昏了头,怎么连被女子打耳光和泼冷水的丢脸事都说了出来!他一时尴尬无比,只敢偷着眼儿去瞧陆策。

谁知道陆策倒没有嘲笑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最后立起身道:“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沈梦安以为他在威胁自己,心里战意被激起,开始挽起袖子来。

“小心别爱上了她,最后又让她给抛弃掉了,甚至于连被她抛弃的机会都没有。”陆策说完,再也不瞧沈梦安一眼,慢慢的迈着步儿走出凉亭,一路往他暂住的云水轩走去。

怎么可能!沈梦安听见陆策的话后,第一反应是骇笑,第二反应是嗤笑,第三反映是冷笑,待他醒过神来,拍着胸脯担保自己决定不可能爱上温柔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经走远了,只剩花丛中一抹蓝影,转瞬消失。

第一百一十七章:被迫收贴

温柔这两天心情忐忑,生怕那个无赖沈梦安回家吃饱饭之后闲着无事又再次找上门来。所幸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平淡而无波澜的缓缓过去。

这天她照例同梅香一起去了铺子,正考虑怎么往奶油蛋糕上裱花的问题,因为这年头没有什么趁手可用的裱花工具,可是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天凉以后,这种在夏天看起来很腻口的奶油蛋糕没准能卖出个好价,因此她不得不事先研究。

“掌管,掌管。”外头看铺子的伙计在呼喊。

“什么事?”温柔一手扯起帘子,探出个头来。

“有人找。”

嗯?温柔一怔,随即走出来,却见一位罗帽直身,作家打扮的人垂手立在铺子里,那服色,她认得,是沈府家仆们穿着的样式,不禁微蹙起了眉头,问道:“有事吗?”

“这是我们家二爷让我交给你的。”

那沈府家仆将一封大红洒金帖子交到温柔手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道:“请您明日务必抽空入府。

沈梦安!他又想耍什么花招?温柔想都不想,直接将那请帖退回道:“对不起,我明日没空。”

“这—”沈府家仆很是为难,抬起眼;来目露求恳之色道:“您要是不收这帖子,回去二爷会打死我的。

夸张!夸张了不是?温柔顺手将那帖子又抽了回来道:“好了,我收下了,你可以回去了。”收便收了,去不去可由她!

眼见那沈府家仆施了一礼后转身出去,温柔拿起帖子看了看,见上面写着恭请她去沈家做一席酒菜,暗想这一定是沈梦安要捉弄她,于是回头就一把撕烂了,正要找地方一丢了事,却见眼前忽然多出了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叠大红烫金贴,尔后指甲干净圆滑的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那叠帖子就呈扇形散了开来。

她吃惊的倒退一步,抬果见沈家那骚包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正带着一脸春意盎然的笑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收下吧!不过你若是想要再撕也没有关系,我备了好多,由你撕个痛快!”说着,他指了指门口两人抬着的一口大箱道:“这里头全是,我就在这陪着你撕,回头再让人帮你把铺子打扫干净,如何?

黑线!一口大箱子,里头得装多少请帖啊?就算她想撕,恐怕撕上一天都撕不完半箱!她还没闲到这种地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天骚包男没有出现,难道就是在这埋头苦写请帖?温柔郁闷的再瞥了眼他手里的大红烫金贴,发现上面字迹清拨,明显出自他一人之手,更加头痛,他花这么大工夫到底想干什么?整人也得有个限度,死缠烂打就太过份了。

这个人,骂不走,赶不跑,要是在铺子里和他闹起来,太影响生意了,温柔沉默地立了半响,最后一句话一不说,转身就又进了内室。将他在那搁着吧。他要是愿意,尽管坐上一天去,她只当没有看见这个人。

通常想法总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是残酷的,过了没多久,外头的伙计悄悄掩了进来,低头向她道;“掌柜,快出去将那沈少爷赶走吧,他那两个家人坐在箱子上,堵在了大门口,客人都不敢进门了。

这人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太过分了!温柔一听就恼了,这样恶意下作的堵了她的铺门,让她怎么做生意啊?赚不到钱,难道她一家人要去喝西北风啊!

她怒气冲冲的又掀帘出来了,看见沈梦安正端坐在一把椅子里,手上捏着核桃酥,吃的滋有味,而此刻门外已经围了一群喜看八卦之人,在那里指着铺子,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沈梦安抬眼瞥见她脸上的怒意,不觉笑道:“温掌柜,是谁得罪你了?天干物燥,可要小心火烛啊!瞧你那一脸的火气,都可以点灯了。”

温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最后总算压住了满腔怒火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请温掌柜收下这份帖子,明日准时到我家赴约,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温掌柜都不肯答应么?”沈梦安笑眯眯的,桃花眼里开始漏电。

“我若是答允了,你今后不再来烦我?”温柔垂下眼帘,尽力不去看他那张欠扁的脸。

“这个嘛—沈梦安沉吟了一会,将整个核桃酥丢进嘴里,嚼了两下道:”好啊!“不管怎么样,先搞定眼下这件事再说。

见他答应的那么痛快,毫不刁难,温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不过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样法子将他打发走,只好从他手里捏着的那把大红烫金帖里抽了一张,冷冷道:“希望沈少爷不要言而无信才好!”

沈梦安笑嘻嘻道:“人家一向称我金口沈,那便是指我说话一向算话。说着,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袍上粘的核酥渣,迈步就走。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假啊!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站住!”

“怎么?舍不得我走么?”沈梦安手撑着门框,回过脸来,露出勾魂的笑容。

“你吃了我两块核桃酥。”温柔指指柜台上那个托盘道:“十二文铜钱,谢谢惠顾。”

沈梦安张大嘴,下巴差点砸到脚面上。不是吧,这个女人也太小气了。吃了她两块核桃酥还要收钱吗?

温柔面无表情的又指了指门口的那两尊门神道:“还有,你家下人挡在我铺子门口影响我做生意了,这大半天下来,少说也亏了半吊钱,请沈少爷看在咱们平民赚钱不容易的份上,千万补足了这钱。我想堂堂沈家少爷,是不会赖账的吧?

“你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沈梦安恨得咬牙,若是以往,他露出这样勾魂摄魄的笑容直视他人的,那些女子不是害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就是半推半就的会抛他两个媚眼,哪像眼前的温柔,拉着张晚娘脸孔,冷冷的瞧他,令他觉的自己就是跳梁小丑,耍戏人手里牵得小猴。

“不要以为夸了我就可以不给钱。”温柔伸出手坚持道:“一共五百一十二文铜钱,谢谢。”

“我不是在夸你!”沈梦安这会才发现,原来温柔脸皮也蛮厚的,竟可以将别人贬义的言意归结到夸奖上去。话说,她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其实就她那张清水脸,既不妖媚又不柔怯,而且还一点妆都不化,跟他那原本绝色,又会打扮的妹妹比起来简直就是衬花的绿叶,简直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面对自己挑剔不屑的目光时也能坦然自若。

罢了!又败给她一次!沈梦安气恼的丢下一两银子,转身就走。

身后,温柔在喊:“沈少爷留步,我还没找你钱呢!”

“不用找了!”他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的,挥挥手带着那两个抬箱子的下人,在围观人等的哄笑里,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原书奉还

温柔手里拿着那一两银子,眼望着他生气离去,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不知道这沈梦安好端端的,为何非要请她去沈府整治酒席?若说是要宴请客人,这京都里的名厨多了去了,何必要找她这样一个压根没有名气,只开了两家小食店和一家蛋糕店的人?想必还是沈梦安的鬼主意吧,想诓她入府,恶意整治她,只是应都应了,不去反倒显得自己胆怯,也给了他继续与自己为难的借口。

她坐在柜台后面想了又想,最后嘱咐伙计去戚家武官找叶煜,就对他说家里有事,让他明日请一日的假,夜里就回来。

这一次,她才不要毫无无防备的去那沈府,怎么着也得找两个人陪着,不是说要整治酒席么,大厨总要有两个打下手的人,那就将小环和叶煜带去好了,让他们寸步也不要离开自己,只要不同那沈梦安单独接近,想来堂堂沈府,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为难她的事情,只是她守诺之后,那个沈梦安会不会守诺就不知道了,想想都头痛。

果然沈梦安没那么消停,傍晚时分叶煜回家,温柔才刚同他说了没两句话,就见温妈妈从外头走进了,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她道:“方才沈府里的人送来的。”

又玩什么花招?温柔都有些应接不暇了,接过信拆开一看,确实一片肉麻之极的情书,落款押着添香居士四字,那字迹,那语气,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写的,她有点哭笑不得,难道穿回古代就走了桃花运么?都接连收了两回情书了,一回是许秀才写的“闺训”,这一回又是沈梦安的“淫词艳赋”。

她就想不明白了,许秀才写情书,好歹还有温妈妈给他的暗示,让他心里生了淑女之思,可以理解。沈梦安这家伙,不知怎么想起来的,方才还同她斗的不亦乐乎,转眼就能写封情书来,他还真以为打是亲骂是爱啊?还是有受虐倾向,被人扇了一耳光就心有所属了?恐怕,多半是他的自尊心在作怪,仗着长相好,家事好,想必一向笑傲风月。无人能抵抗其魅力。忽然遇见她这个不卖账的。就觉的新奇有趣,或以为她在装腔作势以退为进,或是他压根就有一种叛逆心理,越是得不到越觉得好。

偏偏,自己没空陪他玩这种无聊的恋爱游戏,他能给她什么?钱?她自己能赚!名分?在这个世界里,她这种平民出生的女子,只能嫁给普通人家当个正妻,若是嫁给官宦人家,撑死了混个妾的身份,谁稀罕!爱情?算了吧,同一个花花公子谈论爱情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大概只知道吹灯,解衣,上床吧!

温柔冷笑一声,就想将那封信撕掉,转念一想,又停了手,将信纸上开头写她名讳的那行纸撕下来,这才随手给了叶煜道:“大昭左丞相府的所在你知道么?

叶煜还不知道沈梦安的事,诧异的接过信,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去打听。’

“今儿夜里无人时,你小心些,将这封信贴在沈府的大门上。”温柔嘱咐他道:“留神,千万别让别人瞧见,”

“这是—”叶煜拿起信扫了一眼,待看到“郎君独自眠,月圆人来圆”的时候,脸上直接飘起一片红云,臊到耳根子都热了,二话不说。将信折起,纳入怀中扭头便走,冷然道:“我这就去打听沈府的所在。”

温柔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他道:“等等。”

叶煜转过身来,眉头略挑,意似询问。

“让我想想,再想想…”温柔皱着眉道:“这样做,是不是太阴损了点?这封信要是贴出去,丢的就是整个沈家的脸….她本意只是想警告一下沈梦安,让他收敛些,可是万一事情闹大了,损了沈家声誉,恐怕到最后她也讨不了好。

温妈妈在一旁听的莫名其妙,不觉问道:“究竟什么事啊?”

“没,没什么事。”温柔找了个借口将她打发出去,才将事情的原委与叶煜说清,只见他越听脸色越冷,到最后恼怒的双手紧捏成拳,恨道:“昨日我不在,否则当场就将他扔出去,再踹上两脚。”说着,他又向温柔道:“放心吧,明日去沈府,他若是胆敢意图不轨,我就打的他三个月下不了床。”

“噗哧。”温柔忍不住笑道:“放轻松些,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明儿做完那酒席就回来。”说着她又叹息道:“咱们没钱没势的,又要开门做生意,遇到事儿,也只得谨守一个忍字罢了,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别同人动手。”她怕到时叶煜一时冲动和沈梦安动了手,毕竟在人家府上,双拳敌不过四手,真打起来,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好吧。”叶煜应了,又建议道:“不如将这封信原样封起来,在信上写上‘沈丞相亲启‘几个字,我再去街上找个孩童,给他们两个钱,让他送到沈府去,交给沈丞相如何?这样既扫不了沈府颜面,也能让那纨绔之徒受点教训。

温柔想了想这样做没什么差池,便点点头道:“你瞧着办吧。”

叶煜当即封了信,写上字后出去找人送信去了。晚些时候回来,告诉温柔事情已经办妥,温柔这才觉的今日被迫收了请帖的一口恶气略出了一些,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很早就收拾了睡下。

次日一早起来,已有沈府的马车候在温家门外,温柔带着叶煜和小环上了车,一路来到沈府侧门。刚下车,就听见门口两名守门的家丁在那里小声的议论昨儿夜里沈梦安被打之事。

他们也不晓得二爷为什么被打,只知道老爷收了封信,看完后就勃然大怒,当即让人将二爷叫到书房里,也没动用家法,就拿着马鞭子狠抽了一顿,辛儿夫人听见消息及时赶去,劝住了老爷才没打重,不过看二爷那模样,恐怕也三天下不了床了。

温柔闻言同叶煜交换了一个颜色,知道昨日送的信收到了,不过她只想着沈梦安最多被沈丞相喝骂一顿,言行举止能收敛一些便好,倒没想到沈府管教子女如此严厉,他竟然被狠打了一顿!心里多少有些欠疚,不过好在他一时半会下不了床,今日倒不怕他再来賖噪为难自己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门外巧遇

一张请帖要进三个人,守门的家丁原本不让,结果正中温柔下怀,扭头就走。这可不是她不来啊,是别人不让她进门!最后倒是那个去接她的管家,生怕办事不力要被责骂,连忙拦住她,求她稍安勿躁等等,自个找了个未留头的小厮,让他飞奔进府去通报了。

沈府很大,要去通传一回的时间还挺长,那个管家似乎有事,道了声抱歉后就先走了。温柔站在门口扯了衣裙,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听那两个家丁无聊起来,又开始闲话。

家丁甲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道:“这年头打秋风的人还真多,像那个陆家少爷,在咱们府里住了一年多了,都不回去。”

家丁乙白了他一眼道:“你才来半年,知道个啥?”陆家同咱们沈家原是世交,别说陆少爷在咱们家住上一年,就算住上一辈子,老爷都乐意!”

家丁甲啧啧奇道:“那不成倒插门了吗?”

家丁乙呸道:“你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啊?陆少爷吃穿用度都不费咱们沈家一文钱,人家这叫暂住,暂住懂么?什么倒插门!这话要是让四姨娘听见,立刻叫人先撕了你那张嘴!就凭陆家那家世,能让陆少爷做上门女婿吗?”

家丁甲诧异道:“陆少爷还有来头?我只当他是家道中落投奔老爷来的,说是世交,不过是替他留个脸,若像你说的这样,他干嘛有家不回啊?”

家丁乙神秘笑道:“这事儿你问我就对了!听说陆少爷啊,是为了一个小官的事儿同家里人闹翻了才搬出来的…

只因开始八卦的不是本家主子,这两个家丁就没多少顾忌,料到兴头上,就信嘴混说起来,将沈梦宜都扯了进去一块八卦,压根就忘了要悄声,越说声音越响,让站在旁边的温柔等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温柔对陆策有好感,虽不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对于他的事情多少还是感觉好奇的,便低着头站在那里凝想倾听,谁知那俩家丁说着说着忽然收住了声,她诧异抬眼,却瞧见他仿佛做了亏心似的,站在那里目光闪躲了一阵,才陆续冲着她身后小声道:“陆少爷早!”

呃,陆策在她身后?温柔没有回头,只是心里暗笑,原来他们是背后说人坏话被正主撞见了,难怪这样局促不安呢!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一个略嫌清冷的声音响起,与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温柔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同她说话,这才回转了身,不敢瞧他,只扬了扬手里的大红洒金贴道:“只有一张请帖,多带了两个人,等着通传呢。

“随我来吧!”陆策说着当先迈步而行。

这样可以吗?他不也只是个客人吗?温柔试着跟上,再转眼瞧瞧那两个家丁,他们竟然没有出声阻挡,想必还没从尴尬中回过神来。

正好她已在门外立的得耐烦了,自然不想再等下去,于是携了小环的手,随着陆策往沈府里走去,

叶煜认得陆策,却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不自觉的抿紧了嘴唇,也跟着温柔身后后进去了。

四人默默的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响。

温柔甚至不知道陆策要将她领去哪儿,只知道跟在后面走。最后倒是陆策先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教她一惊,他道:“昨日那封信是你送的吗?”

这个问题….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承认道:“是。”

原以为陆策会就这个匿名将别人写的情书转送出去的问题,与她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再不济,总也会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说清他认为这种行为到底是好还是坏吧?谁知他问了这一句后,就再也不出声了,到教温柔暗自忐忑了一阵,差点没忍住就想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鄙视了一下自己这种方寸大乱的臭激动。人家只是随口问一句,这么紧张在意干嘛?话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同陆策说话,就控制不住要紧张,这反映,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镇定自若嘛!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太没出息了….

温柔正在心里无限回音的鄙视自己,忽然听见前头有人气喘呼呼的跑过去,原来就是那个先前进府通报的小厮,他见了温柔等人有些讶异,但瞥见陆策后就不言语了,向他请了安,垂着手避到了一旁,由着他们通信而过。

又走可没多久,忽见前方有一抹红绿影,及至近了,温柔才认出那时沈府四小姐沈梦宜和她那个贴身小婢绿萼。

“你怎么同她们在一起?”沈梦宜向着温柔略欠了欠身子,便同陆策说起话来。

“正巧在门口遇上了,便带着她进来见世伯。”陆策立定了淡淡道。

“倒是巧,我刚从爹爹那里请安出来,他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正喝药呢,不如先别打扰他了。至于温姑娘——”阳光下沈梦宜仰起她那张如花的脸,向着陆策笑道:“就交给我吧,我找人领她去厨下,你就忙你的事去。

陆策点点头,回头向温柔道:“你随她去吧。”

“嗯。”温柔应了一声,虽有些淡淡的不舍,却知道眼前这个沈梦宜才是陆策的良配。她一个小小的平民,就别想着这种攀高枝的事儿了。赶紧把心里对他的那点好感彻底掐灭才是正理。

“温姑娘,这边走?”绿萼很机灵的招呼着温柔等三人,领着她们望厨下走去,特意留出让自家姑娘同陆策独处的机会。

温柔趁此机会,将手腕里挽着的一个布包递给她道:“正巧,还你衣裳,我已经洗净晾干了,上回多谢你。”

“啊,那没什么,你不用客气。’”绿萼心不在焉的接过包袱,不时的回头偷瞟着,却见陆策已经掉头走开,沈梦宜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发愣,这才立定脚步,边等着她过来,边将沈家请温柔来的缘故告诉她,只是隐去了若是做的菜好,沈家老爷要让她在宴请九皇子的筵席上做主厨的打算。

第一百二十章:整治筵席

原来请她来沈家做菜不是沈梦安的恶意扣弄,温柔总算松了一口气。不一会,沈梦宜走来同她打了个招呼闲话几句后,便让绿萼带着他们去厨下准备,自个回房去了。

温柔能明显感觉到沈梦宜今日对她的态度略为冷淡,她不知道这中间还有段金镯的事,只认为是那封返投的情书导致的结果,反正她一向不太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不但不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要是日头这沈姑娘都不再找她学做糕点,别让她搁下生意不照管,经常出入沈府,那就更加完美了。

及至到了厨下,温柔发现这大厨房比她上回去过的小厨房还要大上两倍,而且里面负责做的厨娘和打下手的仆役也多不可数,不过每个人都有负责做的事,丝毫不乱。沈缘似乎已经派人同大厨房的主管厨子交待过了,因此绿萼带着温柔一进来,他便拍了拍手,让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听从温柔调派。

这阵仗,闹得也太大了!

果然是丞相府邸,气象不同,生生把她从前认为还挺讲究的赵府厨房给彻底比了下去,可是话说回来,这沈府里这么多的做菜好手,轮得到她来一展手艺么?让她更是对沈缘这种莫名其妙的安排感到无法理解。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温柔都没能应付指挥过这么多人,这时有些无措,略怔了怔才憋出一句话道:“大家继续忙吧。”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齐唰唰的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掉转头又开始忙碌起来。

呃,怎么有点领导视察的味道?她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随意走了几步,想看看炉灶上煮的都是什么,谁知她走到谁身边,谁就把锅兽掀开,旁边跟随的主管厨子就介绍道:“这是拿鸡鸭架子、猪骨、猪肘和猪肚熬的奶汤。那个是拿老母鸡,火腿和干贝熬的高汤,那边还有锅清汤……”

很好,很齐备,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正站在原地手托着下巴,望着竹筐里的食材发呆,绿萼便借口有事要先走了,临走前又告诉她那主管厨子是圣上赐的御厨,需要什么食材,尽管找他。

温柔点了点头,目送绿萼离去,回过头来再看看那主管厨子,那个略有些秃头的家伙正带着一脸兴味打量她,目光里多少带了两分轻蔑的意味,还有三分疑惑,似乎想不明白她这样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出色的手段,竟让沈丞相特地将她请来。

“咳—”温柔掩饰着清了清嗓子道:“大人请先去忙吧,一会儿要用什么,自然打发要寻你去。”她听说过,御厨也是七至九品的衔,就她这种平民,见了还不得不尊称一声大人。京都里真要命,最不缺的就是官儿,估计闹市里落下一块牌匾砸中三个人,除了一位是平民外,其他两位肯定不是官,就是官亲戚。

“姐姐,你打算做什么?”小环见那主管厨子点了点头背手踱步离开了,才敢轻声开口。她对温柔的手艺很有信心啦,可是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是有点担心温柔做出来的菜色,不一定能在沈府里出彩儿。

“随便做啦!”温柔这会倒是想通了,用不着刻意去施展手艺,反正她来这儿,只是为了解决麻烦,又不是为了讨赏,做得太好了,反倒麻烦。说着,她想到什么菜色便张口报出需用的食材,让小环和叶昱挑捡了来,先清净预备下,这才按着各种菜做起来费时的长短,依次动手。

那主管厨子虽走开,但是对温柔的一举一动颇感好奇,站得远远的,还不时留意着她这边的举动。见她将一只肥鸭宰杀清洗,在沸水中烫去腥污后,塞入了一只加了些清水的陶罐内,随后在罐子里撒上几种调味料,又将新鲜的樱桃放下,封严罐口,放到盛了水的锅里去,盖上锅盖拿文火慢慢煨着,就不再理会,转身人去剔鸭掌了。

他不禁嗤笑了一声,觉得这小丫头也没多大能耐,杀鸭子倒是手脚利索的很,可是这种清炖肥鸭,简直就是厨艺入门级的菜色,即不需要刀工,又不考较火候,谁不会做?于是再无兴趣多看,只将手下的几个厨娘指挥得团团转,自己也挽起袖子,打算好好的一展身手,让沈丞相知道自己的厨艺比这种野路上来的厨子要高明得多。

时间慢慢过去,日头越爬越高,眼看就要到了饭点,主管厨子打算预备热炒了,再偷眼看了看温柔,见她那只鸭子还放在火上煨着,这都近两个时辰了,若单是鸭子,她再炖久些也没什么,偏偏里头还搁了樱桃,岂不是都煨得稀烂了?到时拿出来,卖相肯定难看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走过去提醒她道:“姑娘,你这鸭子还没炖好?怕是忘了火候吧?”

温柔正在研究沈府的鲍鱼发透了没有,又让叶昱去鸡笼里捡一只胸颈间人字骨摸上去软而有弹性的小油鸡,听见主管厨子问她,便抽空抬眼瞅了瞅火,笑道:“早呢,还得炖上三个时辰,好在绿萼说了,我预备的这席酒晚饭时方上桌,就让它慢慢炖着去吧。”

主管厨子站在原地无语了半天,这才慢慢走开,继续忙着备他的午饭去了。

午间歇了一会,吃了个饭,及至申时,温柔已经做好了八个冷盘,好对其中那碟子葱油海蛰格外小谗诞,和小环两人以尝味为由,吃了好些,然后两人对视偷笑。不是她小家子气,要贪吃别人家的吃食,实在是古代海货价格奇高,小户人家寻常是吃不到的,她只是很怀念这味道,因这道冷菜,是她爷爷最中意的,常常做了来下酒。

眼见太阳渐渐落下去了,热菜的食竹虽预备好了,做起来也很着忙。就拿那道红烧鲍脯来说,要先将新手巾放在原汗鸡汤里煮透晾凉,再分别将发好的鲍脯裹实包紧,放到文火上去烤嫩后,才可以继续下一步的烹制。其它的菜肴做起步骤也十分繁筣,简直将叶昱和小环这两个打下手的家伙累得连抹汗的功夫都没有,最后还是找主管厨子调派了两具人过来帮忙,才勉强应付了过来。

这边厨房里还在忙碌,那边厅上酒桌已然摆好,沈缘今日宴请了两位同僚,心里正忐忑,不晓温柔这个开小食和糕饼铺子的掌柜,会不会给他整上一桌子点心干果呢,那样就丢脸大了!及至看见先摆上桌的八个冷盘,分别是葱酒海蛰、白切油鸡、鸭掌笋片、熏鱼儿、肘花、油泼螺片、卤味拼盘、蜜汗红枣,不但丰盛,而且雕花装盘,色相诱人,这才将一颗半吊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考较手艺

沈缘一捋须,迈着官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又招呼客人道:“别客气,都坐,都坐!”

那两名被请的官员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未敢拿筷,先环顾了一下席面,笑道:“怎么不见大人的二公子?”

沈缘的三儿子沈梦宣嘴快,抢着道:“二哥病了。”

那两名官员又半立起身惶惶问候,沈缘不耐烦起来,先举杯道:“一点水病没大碍,别管他,咱们喝酒。”

陆策在旁陪席,压根就不说话,反正沈缘举杯他就举杯,沈缘动筷他就动筷,及至夹了一筷怱油海蛰,刚送入口,嚼得满嘴嫩脆,就听见沈缘在旁赞道:“这个鸭掌笋片不错啊,味道特别濡泣!”

待立在旁斟酒的一位小厮见他兴致较高,斗胆插言道:“回老爷,温姑娘说这道菜叫天梯鸭掌。”

“哦?”沈缘听他这么一说,放眼向那盛着鸭掌笋片的盘子瞧去,见斜切成片的笋好似竹梯,十分形像,便点了点头,问道:“怎么做的啊?”

浓缘讲究吃喝,因此府里做了什么新菜色时,侍宴的小厮丫鬟们都会事先向厨子打听清楚做法,以备他问时好回答,不过这是沈缘私下里便饭时的习惯,当着来客的面还从没未问起,那小厮不知他是要考较温柔手艺,好决定要不要让她承制招待九宴筵席,愣得一愣才答道:“据说是将新鲜的剔去筋骨的鸭掌放入上好的黄酒里泡涨,再拿切片的肥瘦各半的火腿裹上鸭掌和抹了蜂蜜的夏笋片,所紧后文火蒸透,这火腿的油脂混着蜂蜜慢慢融入鸭掌和笋片,这样吃起来就不觉得腻口了。

说完,他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温姑娘还说季节不对,这夏笋不够鲜嫩,若是用冬笋,做出来的味道会更好些。”

“哎呀呀,这么简单的一道凉菜,没想到竟有这样大的讲究!”那小厮说完,沈缘还在捋髭沉吟,其中一位官员就已然忍不住惊叹了出来,满口赞道:“大人府上的一饮一食,果然非同凡响,下官今日才算长了见识,以往那数十年的酒饭,竟是白吃了。”

沈缘笑着摇头道:“哪里有你说的这样夸张,口不对心,罚酒罚酒!”

这边酒席上热闹喧哗,那边厨下小环偷偷看向温柔抱怨道:“做酒席就做酒席,为啥每个菜的做法他们还要问得这样仔细?难不成还怕咱们下毒?”

“是啊!”温柔皱了皱鼻子,也有些气不忿道:“幸好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做法或是没说全,或是略去调味和火候的特殊要求,嘿嘿,他们就算仿着侨,味道也不能一样。”

小环一听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些,一边帮着温柔剥虾仁一边道:“从前在赵府里待着时,我也没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坦,只想着能早点当上上房丫鬟,如今过惯了眼下的日子才知道,在家哪怕再苦,能喝碗稀粥裹腹,这心里头都是痛快的。到了别人府里,这里要小心,那里须谨慎,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防着隔墙有耳,憋得我真难受。”

“谁说不是呢……”温柔低着头将炒好的菜装盘,没忘在在盘沿装饰上几朵早已雕好的萝卜花,这才回头叫了个人,将菜端上去,一面又告诉那人,这菜的名字叫桂花皮炸,说白了不过是捡上好的隔年油炸猪肉皮放在高汤里面泡软,再切丝一炒,浇上鸡蛋液和火腿末,起锅。

过了一会,这边席上小厮上了一盘蟹肉蒸丝瓜,红白相间的蟹肉镶在嫩绿色的丝瓜里,颜色分外清爽诱人,不过沈缘见到这盘菜,学了尝后微点了两下头,就叹道:“其实蟹肉只有蒸才是绝味,剥出蟹粉来,无论怎么做,味道都略差些。只可惜眼下没到蟹肥的时节,也只能如此料理了,要不邀上三两知已,持蟹饮酒,对月吟诗,那才是人间至乐。

陆策闻言不响,只再次伸筷去夹那道他中意的蒜耳银丝日月贝,结果正同沈梦宣伸出去的筷子撞到一块,只见沈梦宣向着他嘿嘿一笑,掉过筷头又去夹旁边的虾仁茄罐。

其间小厮又端了一道樱桃肥鸭上桌,沈缘看见整只肥鸭浮在泛红而澄净的浅汤里,仿佛戏水倦了侧颈休憩一般,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油润光泽,不觉伸筷去夹。只觉这肥鸭被炖得骨烂,夹起来毫不费劲,他尝后赞道:“鸭皮最可口。”说着,又拿勺去舀汤,汤汁混合着樱桃的清润,味道鲜美而独特,只是他睁眼寻了半天,没瞧见樱桃,想必是端上桌前已被滤净了,于是提筷笑道:“都尝尝,这鸭子真不错。”

那边厨房里,温柔皱着眉看叶昱那因剥蟹肉而弄伤的手指道:“真倒霉,早知道就不做螃蟹了,都怪那个御厨,说什么沈丞相最爱食蟹,非教做一道上去,倒害得你伤了手。”

哼,不懂吃的人才吃眼下这种空瘪瘪的蟹呢!他当了这么久御厨,难道不晓得螃蟹最好的吃法是在膏满黄肥的时候清蒸吗?剥出蟹粉来就失了味,跟渣一样,有什么吃头。

“没事,只是被蟹壳轻轻划了一下。”叶昱低着头将手夺回来掩在身后。

“要上药!天气这么热,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温柔说着就让人去拿止血散。”

待到处理完叶昱的手伤,最后一道汤品温柔就随便敷衍了一下,做了道雪菜黄鱼汤,反正这么多菜,这些人肯定早就吃饱喝足了,做得再精细也是浪费。

事情办完,总算从头至尾没见那沈梦安出现过,温柔舒了一口气,洗净手准备离开沈府,忙碌了一天,她现在只想回去慢慢的煲一锅香浓的皮蛋瘦肉粥,躺在那边新买的躺椅上,坐在小院里边乘凉边喝。

谁知负责端菜的小厮再次出现,垂着手向她道:“我家老爷请温姑娘去说两句话。”

“我?”温柔微微皱眉。

“是。”小厮在前引路道:“姑娘请随我来。”

温柔无奈的随着他去了,及至到了宴客的席上,沈缘正同众人品汤闲话,见她来了,便上下打量了两眼,微有些讶异,因温柔与他想象中的不同,非但不娇艳狐媚,反倒清清爽爽,脂粉不施,身上连首饰都没两件,只是发鬓有些散乱,想必是忙碌造成的结果,不觉含笑道了声:“今日辛苦温姑娘了。”

这是温柔头一回看见沈缘,倒没想到这个堂堂左丞相为人还算和蔼,便回了一礼道:“辛苦倒谈不上,只是许久没有做这么多菜了,难免有些手生,诸位大人若是吃的不满意,还请多包涵。”

话毕,她抬起眼来,刚巧与陆策的目光对上,心里微微一跳,不觉又垂下眼帘道:“不知丞相唤民女来有什么事要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谋事在人

沈缘等着那两位同僚赞够了温柔之后,才接过话笑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是希望温姑娘下月再来府上整治一席酒,只是菜色要比这回更精致些,不知姑娘肯不肯再劳苦一回?”

再整治一席酒?说老实话,温柔心里十分不愿,正在考虑怎么推脱,却听见一个人“呀”了一声道:“下官司记得下月十五可是九皇子生辰,沈大人是要制酒席请九皇子吧?”

“正是。”沈缘笑道:“老夫一直犯愁找不到好厨子,这不可巧打听到温姑娘做菜手艺不俗,冒昧请来一试,果然手段出众,这望姑娘不要推脱才好啊!”

九皇子?温柔微微蹙眉,又想到沈缘眼下的身份,不知怎的,心里竟跳出一个竟外的期望,如果—她沉吟了一会抬眼笑道:“难得大人赞眼,竟能瞧上民女这手不入流的厨艺,民女若是再要推脱,就太不识抬举了。”

客套话谁不会说?抬举等字眼说出口时,温柔的腰板还是挺得笔直,望向沈缘的目光敢毫不躲闪。

沈缘有些意外她那不卑不亢的态度,不过听见她应了,便捋着髭须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好生想着菜色,到时候老夫会让人去接你。”说着又向左右侍仆道:“来呀,赏温姑娘五十两银子,再派辆车将她好生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的小环难得轻声抱怨温柔道:“姐姐,你怎么就应了?虽说那沈大人是个丞相,有权有势,可是咱们规规矩矩做人,何必适应他?若不愿意时,他还能强按着牛头喝水不成?”

“没良心的小东西!”温柔伸出食指,在小环额头重重点了一下,轻声叹道:“你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我?”小环疑惑道:“我同沈大人设宴的事有何关系?”

“他要请的是九皇子。”温柔微微蹙眉道:“就算他不请九皇子,这事我也应了,到时候尽心点整治这席酒,若能办得让人满意,我便想寻个机会,看能不能为你娘求个特赦。”

“姐姐—”听见温柔提及她娘,小环立刻激动了,紧握住她的手道:“这事,能成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叶昱在旁插了句话。

温柔点点头笑道:“你现下问我能不能成,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你娘犯的事在咱们看来算是难救,可是在那些高官皇子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他们愿意,动动口就能解决,就是想要求得他们愿意,不是件容易事。”

说着,她望向车窗外,低声叹道:“这世上哪来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有关系有门路,作奸犯科的人也能逍遥法外,你娘只不过动手试图谋害一个原本就该死的人,起码在我们眼里,她做的是情有可原……”

“是啊!”小环心情低落下来,“也不知道她近来过得如何了。”

温柔轻拍拍她的背道:“好了,我说这打算给你听,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再说事情八字还没有撇呢,你也别太兴头,到时万一人家不肯开恩,咱们反倒失望。”

小环闻言勉强展颜一笑道:“你教过我,事情要往好的一面去想,再不济,到时还能得个五十两金子的打赏,也不算太亏不是?”

此言一出,叶昱与温柔都忍不住笑了,不过身在马车里,说话毕竟不方便,也就收住了声,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

次日一早,温柔正打算去铺子里打理点事情,再回来想筵席须备的菜色,谁知沈府就已然派了人来,送了份单子给她,上面开列了各种九皇子偏爱吃的食物,和讨厌吃的食物,还特意点明他尤爱叶厚汁浓的菜色,不过也不喜菜里多加调味料,满满当当,就写了十来页。

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皇家子弟也太讲究了吧,不过吃顿酒席而已,用得着这样费事么?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些东西她却不得不背下来记实,这关系到九皇子能不能吃得高兴,刘嫂有没有希望获得特赦,万不能轻心大易。

小环梳洗完出房,看见温柔坐在椅子里,看着手里的一叠纸直皱眉头。不禁好奇的探头瞧了瞧,吐舌道:“这九皇子怎么这样挑食啊?爱吃茵菇,不吃芹菜,不吃香荽,不吃各种豆子……”

“是啊。”温柔无奈叹气,将那叠低纳入福袋中,准备每日熟读数遍,直到记下为止。

日子过得再缓,也终究在流逝,很快就到了下月初七,叶昱的生辰。

这段时间内,不知沈梦安是不是被沈缘禁了足,总之一直没有出现过,只派人送过一封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算你狠”,温柔看完就随手丢到一旁去了,嘴里还不着调的哼着小春哥的那道《算你狠》,心情颇好,于是决定初七那天替叶昱办一席生日酒,关起门来,一家人乐一乐。

初七这天,小环一大早起来就在笑,温柔问她笑什么,她在那里掰着手指道:“咱们的生辰都挺有意思,姐姐是六月初六,叶大哥是七月初七,我是十月初十,唯有温刚的生辰不一样,是三月初八。你睢,可不是巧的很?”

温柔一向没留意这些事情,听她这么一说,再一回想,忍不住就笑了,吴谚有语,六月六,狗淴浴。她从前看过一部民国时的通俗小说,里头还有说到唐伯虎借着六月六这谚语来取笑人的段子。至于农历的七月初七,可是乞巧节,沈府要宴请九皇子的日子七月十四,也是传统的鬼节,好在这里没有过七夕和鬼节的习俗,还是让她想歪了一阵,很有捧腹的冲动,只是碍着小环在身边,怕她问自己有什么这样好笑,于是一直努力憋着,差点没憋出内伤来。

过完叶昱的生辰后,初十那天沈府就打发马车来接她入府了,说是这两天里,让她将筵席上预备做的菜色先做一遍,让丞相尝尝,看合不合适,再者,若是有什么难寻的食材,也可以趁早知会一声丞相一声,他会派人去搜寻。

温柔很不情愿,却不想办砸了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小环再次去了沈府。只是不知道沈丞相是不是已然知晓了沈梦安胡缠她的事情,看管甚严,那两天在沈府,她一直闷在厨房里埋头做菜,沈梦安也没有出来捣乱过,只是时不时的派人到厨房传话,一会要吃这个,一会要吃那个,将沈家的下人支使的团团转,温柔在旁也只是冷眼瞧着,暗暗好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夜宿沈府

七月十三日,温柔在家刚倒下睡了个囫囵觉,天色还未亮,就有沈府的马车候在门外了,两名管家垂手侍立在院中,等着她出来。

“好讨厌,连觉都不让人安稳睡吗?”温妈妈进来唤起温柔时,小环揉着惺忪的眼,嘟囔着起来穿衣裳。

“也别那么说,难得沈丞相能赏识柔儿做菜的手艺,这可是想不到的天大美事,今后在这京都里,再不怕那些地痞闲汉来寻事生非了。”

温妈妈笑道:“再说这两日沈府总派马车来接你们,人家听说你被请去沈府掌厨,都夸赞你厨艺了得,咱家的生意也热闹多了。”

温柔以手扶额,没听见,她什么也没听见,嘴里含含糊糊道:“再让我睡半个时辰,求你了。”真的好困啊!

“起来,怎好意思让人家久候?”温妈妈说着就动手来拖她,还帮她在衣箱里捡了套翡绿的衣裙,笑道:“这个颜色好,穿着显得肤色莹白。”

温柔将眼睛扯开一线,瞄了一眼,顿时黑线了,她不太喜欢较深的颜色,哪怕能衬出肤色也不喜欢,这套翡翠绿的衣裳是上回温妈妈上街瞧见觉得好看,才买了布料回来替她裁制的,绿的很纯正,可是大热的天气,看见就么一团浓艳艳的绿,她就觉得自己穿上后一定像条人形大青虫,顿时从床上翻身坐起道:“我不穿那个,捡那套淡竹青的衣裳吧。”

“姑娘家,穿那么素净做什么?”温妈妈坚持道:“这个颜色有什么不好?你瞧瞧这料子多柔软,穿着透气又舒……”

她话没说完,温柔已经自个起身,捡了那套竹青的衣裳穿上了,回头还向温妈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道:“娘,这套翡翠绿的衣裳你穿吧,你身量同我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比我瘦,比我个儿高,再说这颜色,我哪能穿?要不,环儿你穿上……”温妈妈还待继续唠叨,小环连忙打断她道:“咱们要快些了,别让人家久等呀。”

一句话成功掐断了温温妈妈的话头,她咕哝道:“哎,我老糊涂了,你们俩快些梳洗,我去厨下看看,给你们煮了鸡子,一会在怀里揣上几个,路上吃。”

她说着就出去了,温柔正梳头,在镜子里同小环相视一笑。

沈府这么早打发人来接她们,是因为九皇子喜欢汁浓的菜色,温柔费尽心思想了许久,在菜谱里多加几道以烧、烩、焖、蒸、扒、煎、烤为特色,又力求原汁原味的潭家菜。潭家菜讲究慢火细做,需要长时间的烹制和备料。她十三日一整天都要料理食材,还要熬着几锅高汤,待到十四日,大概就要几个炉灶一同开火了,像佛跳墙、红焖大群翅、溏心鲤鱼等等菜品,都是要细煨的,不花足了时间来预备是赶不及的。

沈缘甚至发了话,让她和小环今晚不用回家,沈府里给她们备下了客房,请她们将就一夜,这样次日一早起来就能动手做菜,也不用多花费时间在赶路上。

到了沈府后,温柔和小环在厨房里忙碌的一天不过与先前几日一般,无甚可记,倒是温柔边料理食材边暗暗好笑,这九皇子成天这样饫甘餍肥的过日子,怕是都长成痴肥的模样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糖尿病和高血压,真是太不知道保养了。

还未入夜,沈夫人就事先打发人来问温柔喜欢怎样的住处。官宦人家就是讲究多,其实都累成这样了,只要有个地方,有张床给她睡,她也就不挑剔了,不过盛情难却,温柔想了想,还是道:“清幽点的住处吧。”闻了好几天的油烟气,是需要清雅点的环境来洗涤一下没腻腻的心灵了。

结果夜里沈夫人派了两名丫鬟提着灯笼来引她们往湖池畔的凝碧馆去了,说是那里一大清早能瞧见湖上烟波凝碧的景象,而且馆旁还种着许多修竹,夏夜里在那里乘凉清着,赏月听风,再好也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夜黑了,又起了风,温柔跟在那两名丫鬟后头,穿行过大半个园子,总觉得愈走愈毛骨耸然,因那园子里树木花草繁多,原本就比别处阴暗凉冷得多,再加上那两盏昏黄的粉笼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不由她不想起聊斋里的景象。

幸而走到凝碧馆,那里已然灯火通明,这才将心里暗藏的几分恐惧给压了下去。

进了凝碧馆,送她的两名丫鬟回去复命了,馆内另两名丫鬟迎了上来,笑着报了自己的名字,一个叫凝烟,一个叫含碧,随后就对她们说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要侍候她们更衣沐浴。

“这个…我们还是自己来吧…”

温柔不是没见识,小环也曾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只是实在不习惯别人瞪着眼瞧她们脱衣洗澡,因此将那两名丫鬟打发到纱帘外候着,这才入内洗浴。好在沈府也没奢华到在客房的室内建小型浴池的地步,里屋只搁着两只盛满了热水的浴盆,上面漂着许多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两只浴盆的中间放着一张红木小几,小几上置着两只海棠式琉璃盏儿,里面盛着粉末状的澡豆,香气袭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日常里洗澡用的澡豆要精致贵重得多。温柔在浴盆里泡了一会后,取了些澡豆抹在身上洁净肌肤,竟觉香气长久不散,而且浴后肌肤柔滑光泽,不觉暗叹富贵人家使用之物,果然都极尽奢侈之能事。

沈府招待着实周到,浴后时辰还早,换上了丫鬟们准备好的衣裳后,她们又被请到竹林内去乘凉,软榻躺椅都准备好了,一张红木小桌上还放着各色用冰过的果子。

温柔也不客气,舒舒服服躺倒软踏上,又随手捡了一只脆李,“咔嚓”就一口要下去,凝烟和含碧两名丫鬟见状立刻上来想帮她捶腿,吓得她赶紧摆手,将口内的李子咽下去后方道:“罢罢,不敢劳动两位,方才浴后这一日的疲劳早已消了,你们还是坐下来一同吃果子,陪着我们闲话片刻就好。”

此刻月悬夜空,凤尾森森,坐在这里纳凉还能遥望见远处的湖池,耳旁在听着丫鬟们的悄声闲话,这种生活真是闲趣之极。温柔咽下最后一口李子,将核儿丢在桌上,心想到了古代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样意境的生活,心灵都仿佛被洗涤一净。说句心里话,古人比现代人会享受的多了,这样闲庭休憩的方式,可比灯红酒绿的喧哗要强上数倍。

第一百二十四章:异味榴莲

四人吃了果子纳凉,温柔虽渐渐有了些倦意,却不愿去睡,眯着眼考虑要不要讲两个鬼故事吓人提神,就听见有一缕悠扬的笛声缓缓响起,乘着风,荡漾在夜色里。

“唔,哪来的笛声?”温柔伸手在果孟里去了一颗龙眼,边剥边笑道:“这附近还有人住么?”

凝烟侧耳听了听,答道:“想必是云水轩里住的陆少爷在吹笛,他偶尔心情好,就会吹上那么一段。”

陆策啊!温柔听见这个名字,情绪顿时黯了黯,缓缓点了两下头。将剥好的龙眼丢到嘴里去了。刚想起身说要去睡,就见如水的月色下,湖池那便隐隐绰绰的过来三个人影。瞧那袅娜的身姿,像是女子,其中两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事物。她一时好奇便瞧住了。

不过这三人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再好奇也没有多管闲事的追上去瞧个仔细。只得悻悻然地吐出嘴里的龙眼核,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剥上一颗,谁知这时就听见淙淙的琴音如流水倾泻而出,空灵澄澈。

她虽不太懂音乐,也能听出这琴音仿佛是在附和那笛声。一个如溪水湍湍,一个如空山鸟语,借着这湖光夜色,越发轻灵动听。

好吧,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弹琴的人是谁了,温柔再坐不住,站起。

凝香和含碧两名丫鬟赶紧先入屋内去收拾寝褥,又在香炉里添了一把百合香,熏得满屋子清香四溢,只是温柔一向不爱熏香,刚进屋,就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请那两名丫鬟去安睡,回头关上房门就将那香炉里的香给弄熄了。

小环没同她睡在一间屋里,温柔去外裳后躺在床上想要尽快入眠,养足了神,明日还要劳累一日呢,谁知那笛声和琴音不知是从窗缝还是门底钻了进来,细细绵绵,隐约可辨,仿佛犹如魔音摧脑,搅得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都没睡着。好在半刻钟后,笛声忽然一滞,意外的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响起,而那琴音又执着的响了一阵,却愈来愈有阑珊寂寞的一位,最后“铮”的一响,彻底停了。

呼,总算能安稳的睡觉了!温柔松了一口气,将薄薄的锦被往身上一搭,转了个身,不一会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次日天色蒙蒙亮,丫鬟凝烟和含碧就已捧了香汤,刷牙子、洗面膏和牙粉请她们起来梳洗了。待到洁牙净脸后,凝烟替小环梳着头,含碧则在妆台上取了一只白玉小盒,揭开后拿簪子挑了一些递给温柔道:“这是桃花膏,抹后使人面容红润悦泽的,姑娘用些?”

温柔取了些抹在脸上,只觉甜香满面,但含碧再要替她画眉、傅粉、点绛唇,她就赶紧敬谢不敏了。这么热的天,画个妆在脸上,一会到了厨下,又是汗又是油烟的,回头她就能登台亮相唱花脸了。

匆匆吃了早饭,温柔和小环就由丫鬟们引着去了厨房,她们还以为自己够早呢,谁想那主管厨子更早,已然在指挥众人忙碌了,见她们进来,神色复杂的瞟了温柔两眼,这才迎上去听候调派。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特别快,正午时分,众人停手歇息一会吃了个饭,这是两名小小厮抬着个大竹筐一路往厨房过来,路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都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还不由自主拿手掩住了鼻子,还回头好奇的驻足观望。

大老远的,温柔就嗅见一股顺着风儿飘过来的奇特味道,连厨房里的食物香气都掩不住。这味道难道是……她转头向门外张望,待看见竹筐里拿带刺的椭圆型果子,才确定果然是榴莲!只不过到了这个世界后,她似乎从没见市场里有卖这个的,也不知道沈府这框榴莲是哪来的。

两名小厮将榴莲抬到厨下,其中一人皱着眉头向温柔道:“这个宫里才赐下来的,外邦供来的奇果,老爷叫抬来一筐来问问温姑娘,看能不能制成什么菜肴。”

温柔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掩鼻,夸张的喊道:“妈呀,这么臭的东西还是外邦供来的?怎么入得了口!”

“真的很臭啊!”立刻有人附和了一句,就连那主管厨子都忍不住皱眉道:“赶紧抬到外头去,熏死人了。”

呃,这气味是有点令人难以接受,不,喜欢吃榴莲的人,却赞之为异香呢!温柔倒是对这种水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恶,只是沈丞相能确定这东西做出来。那九皇子敢吃么?她苦笑了一下道:“做事能做,只是用来煲汤炖鸡的话,也不见得有多美味,还是做成甜点,可能味道还比较好,“那,这东西就交给温姑娘了。“俩小厮说完,丢下竹筐就撒腿泡了。

温柔盯着那筐榴莲有些哭笑不得,现在让她抽空去做甜点嘛?进而盥洗上用的高点沈府早就向她的糕饼铺预定了,原本她可以不沾手的,只是这榴莲。即便让人抬出府去搁到铺子里,梅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的。说不得,只好自己动手,好在沈梦宜那边的小厨房里有全套的用具和材料,做起来也不太费事。

酉时一刻,又有小厮匆匆往厨房跑来,一进门,顾不上喘气就嚷道:“来了来了,九皇子进府了!”

众人轰然一声,更急促的忙碌起来,只听得刀在案板上飞快的叮叮响,锅里的水滚得咕嘟嘟的,灶下的柴火烧得更旺,发出一阵噼噼卟卟的轻响。

那小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兴奋道:“不得了!这次不止九皇子一人来了!”

“还有谁?”主管厨子忙问。

“还有……还有微服出行的圣上和贵妃娘娘……”那小厮自豪道:“咱们老爷这回的脸面可大了!”

他这话一说,厨内众人更是哗然起来,兴奋里夹杂着点忐忑,既想着自个做的菜肴能被圣上和九皇子赞赏,又怕万一做得不好,这脑袋就要搬家。只有温柔,微微蹙起了眉头,不晓得这一变故究竟是好还是坏,只是听着众人八卦,似乎知晓那贵妃娘娘就是九皇子的生母。左丞相沈缘的亲妹妹,难怪会随着一同来。

小厮禀过消息后就走了,主管石子大声催促道:“快快快!再过小半时辰估摸着就要开始上凉菜了,没做完的赶紧了。”他说完,自个也动手去雕花拼盘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很有两把帽子。

过得片刻,只见一名小厮引着手执指尘的一位太监往厨房里来,刚到门口,那鸭公嗓就吼开了,道:“圣上有旨,那道榴莲酥的点心做得不错,赏厨子银锞一锭,宫缎一匹,回头将做法录下,送呈御厨房—”

温柔眼皮一跳,无奈上前谢恩,到了古代这膝下有黄金的话就别提了,只当是入乡随俗,再说这尊严是一种自重的态度,不是跪上一跪就会残缺掉一块的,只是她心里不免有些腹诽,原来这榴莲是皇帝老儿爱吃的,怪道收了这样异味的供品,还当宝似的赏给沈家呢!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惊出一身冷汗,万一这东西皇帝不爱吃,觉得是污了龙口,那她这条命,岂不是就要去掉半条?怪道说伴君如伴虎!那么,专替九皇子预备的菜色,如果他不爱吃怎么办……思虑未毕,那头太监又开始喊道:“圣上与九皇子已登船,筵席开摆”

他一句话刚说完,旁边那些早候着的仆僮们立刻将已做好的,加了盖的银盘一只只的往下捧,长长的队伍川流不息,在满府里悬挂的花灯映射下,望去蜿蜒成龙。诶,好大的排场!这一席酒宴,还不知要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呢!温柔站起身来,稍稍发了一会儿怔,又转身继续做她的菜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传召面圣

冷盆退场,热菜开始上桌,整个厨房里拥挤不堪,连转身拿个东西都会被人撞上一下,锅里的热气又氤氲成雾,闷热得好似蒸笼,温柔热得淋淋漓漓一身的汗,可是却连拿汗巾擦抹一下的工夫都没有,只在汗珠子快要落下鼻尖的时候,才凑过脸去,让小环替她抹一下。

从来没想到当厨子会有这样痛苦,以前她还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职业呢,不过经历过这一次之后,恐怕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她嗅见油烟味就要倒胃口了。好在各色菜肴不断的被端上酒桌,那皇帝老儿和九皇子似乎吃的还算满意,不但没有派人来训斥,还宽厚的赏了忙碌的厨子们每人一个冰碗。

那是拿冰冻成的很精致的通透小碗,里面盛着正当时令的各色果品,如西瓜、香瓜、脆李、甜杏等物,俱拿花模压成小块的果肉,在碗里堆得满满当当,瞧上去色彩鲜艳,诱人馋涎。

也只有这东西,温柔有胃口吃上一些了,可是等到她负责的菜肴差不多做完时,那冰碗早就融化成冰水了,她也顾不上这许多,叫人看着火上蒸的那竹节鸡盅,就携了冰碗走出门去透口气。

厨房外头带着植物清新香气的夜风一阵阵的拂过,教她全身三万六千五百个毛孔无一不舒畅,刚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拿小勺舀了一块果肉送进嘴里,就见小环也跟了出来,脸被热得通红,面露踌躇之意,悄声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去求九皇子特赦我娘?”

“傻丫头,这事是说求就能求的吗?”

温柔扫了一眼身周,见忙碌来去的人压根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将小环带远散步,压低声音道:“只得看个机缘罢了,原本想着费心做了这些菜,若是九皇子吃了满意,宣人去领赏,便可借机求上一求,若是他不当面赏东西,那也无法,只得事后再去求求沈丞相,可是没想到这次圣上也来了,平民哪有可能面圣?咱们还是趁早把当面求恳的念头打消了吧,不过回头沈丞相定是能见上一面的,到时求他吧。”

小环知道温柔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事涉她娘亲,终究放不下心,犹豫道:“若是沈丞相也只赏些东西下来,不见咱们呢?或是求了他不答应……”

“不是说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成不成,看运气了,你想再多也没有用,放松些,顺其自然啦。”借着灯光,温柔瞧见小环眼下有一轮淡淡的乌晕,不觉皱眉道:“你昨晚怕是一夜没睡吧?”

“我也想睡来着,只是睡不着。”

小环叹气道:“脑子里总想着今儿的事,连怎样求恳的言语,我都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得烂熟了……”

她话未说完,忽然远处来了个太监,走到厨房门口就尖着嗓子喊道:“今儿筵席上那水晶肴肉、蛼螯炖鹿筋和溏心鲤鱼是谁做的?圣上传见,快随咱家去吧!”

温柔方才还在说平民没可能面圣,谁知转眼就被传唤,骇得一跳,结果刚塞入嘴的果肉没嚼着,倒是把自己舌头咬了。她忍着痛,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就见出来听旨的那些人目光齐刷刷的对向了她,面上流露出的神色里带着羡慕、妒忌、不屑等等复杂的情绪,尤其是那个主管厨子,目光尤其犀利,仿佛两把小椎子,就差没将她钉死在原地了。

好像无意中得罪了不少人啊!温柔苦笑了一下,心想真是冤枉,她压根就没有跑到沈府来与他们抢饭碗的打算嘛!

她还站在那里出神,来传唤的太监却等不及了,见众人都眼望着温柔,便不耐烦的向她道:“究竟是不是你啊?怎的不说话!”

小环一脸兴奋之色,以为温柔也高兴傻了,连忙使劲拽了拽她的袖子,将她拽回了神,匆匆上前一步答道:“正是民女。”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难道叫圣上久候着你不成?”那太监说着将拂尘一甩,转身在前头带路。

温柔将手里的冰碗交给小环,想起炉子上还在蒸的竹节鸡盅,连忙嘱咐了她两句,这才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心里十分忐忑不安,倒不是怕见了皇帝老儿说不出话,而是在考虑到时要不要替刘嫂求情。毕竟,她将要面对的是一国之君,怕是不会当众徇私枉法吧?何况她只是个小小的厨子,不过做了一两道皇帝老儿满意的菜肴,提出这种要求似乎太过了一些,他若是答允还好,若是不答允,恐怕就没有转圈的余地了。皇帝老儿都不同意的速第,谁还敢伸手往自个身上揽啊?

及至湖池在望,温柔心里还没拿定主意,鼻尖上都急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来,最后登船时,她狠了狠心,决定到时随机应变,依着皇帝老儿的情绪行事,若是他情绪颇好,就寻机求上一求,若是他情绪一般,那就作罢!

甫上游舫,温柔就觉一阵凉意夹杂着熏香、脂粉香气和酒菜香气袭面而来。原来是沈缘瞧着船上人太多,怕太过闷热,除了大开窗户之外,还令人在四处堆了许多冰块,使这艘游舫清凉得犹如水晶宫,再有凉风一吹,更是令人暑意俱消。

“在这候着,咱家入内禀告一声。”太监说着就撂下她走入船内。

说不紧张呢,是假的,从来没见过真的活皇帝,温柔手心里多少还是出了点汗,趁此机会深深吸了口气,一面平缓内心的紧张,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飘渺歌声和船内的欢声笑语。

片刻后,领她上船的太监又走了出来,挺胸凸肚的贴身侍立在门边,喊了一声:“传——”

温柔吁出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虽未低头,但尽量的目不斜视,只看自己脚下,免得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脸。及至走到席前,才按着方才路上太监教她的礼仪,跪下磕了三个头,道了声:“万岁圣安。”幸好,没有电视剧里那样夸张,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三呼万岁。

“起来吧!”一个带着微讶情绪的声音响起,比她意想中的要年轻一些,不过那淡淡的威严是掩不住的。

“谢圣上。”温柔站起来,低头立着,看见席位下面好多双鞋子,颜色样式各异,正中那双明黄缎靴想必就是皇帝老儿穿的吧。

“唔,怎么是个女娃儿?”大昭皇帝谢正瑞的确有些讶异,他方才还赞这席酒菜,主厨的人若没有数十年的厨艺浸润,怕是做不出来。谁知沈缘只笑不语,这才勾起了他的好奇,随口让人传来问问,却没想到主厨是个女子,还是花样的年纪。

“圣上,您可也有走眼的时候哪!”沈缘知道这位皇帝性子随和,才敢笑着打趣。

谢正瑞笑着摇摇头,又在席上夹了一筷溏心鲤鱼送入口中,品了半日方道:“适才若不说破,朕还真尝不出这道菜是鲤鱼做的。”

九皇子谢天皓凑趣道:“儿臣也没尝出来,只道是将鱼翅煨烂不算难事,却不晓得这鲤鱼也能煨成溏心。”说着,他向温柔笑道:“怎么做的,说来听听?”

温柔此刻情绪已然平缓下来,不急不缓道:“回圣上,这道菜需斩去鲤鱼首尾,用文火整块煨炖,鱼肉未经铁器,炖的火候够了,吃起来自然浓郁柔嫩。”

“哦?”谢正瑞见她语音清亮,没有分毫局促之态,不禁有了点兴趣,拿玉杯放在唇边抿了口酒,方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要命!这句话真是耳熟之至,电视剧里无论是皇家贵宦还是地痞纨绔,似乎都对人的容貌很感兴趣,头一回见面,总少不得教人抬起头来瞧瞧,好在温柔自知自己长相虽然还算清丽,却与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这些词儿沾不上边,在三宫六院的绝色美人环绕之下的皇帝老儿,绝对不可能瞧上她,因此心里略一忐忑,就抬起了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懊悔无益

那是一张堪称清丽的脸孔,脂粉不施,只是发鬓微乱,油渍和汗渍还沾在鼻尖额角,看上却也不太清爽,想必在厨下劳作甚是辛苦。

谢正瑞边笑边摇着头,席上众人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赶巧这时候那道竹节鸡盅已然做好,被人呈了上来,旁边有验食的太监先尝过了,方送至各人面前。他低头去看,见一节新竹里浮着几粒鸡丁,三五片竹荪,汤色澄明莹净,还未尝,先嗅见一股带着鲜味的清香,不觉问道:“这也是你做的么?”

“回圣上,是民女做的。”温柔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乱飘,不过眼角余光还是瞥清这席上坐的众人了,除了分坐在谢正瑞左右的九皇子与沈缘外,沈缘的两个儿子和陆策也赫然在座,另有两人,她不认得,也没想要知道的好奇,只是暗暗纳罕陆策的身份,照说他只是沈家的客人,无论于公于私,这种场合他都未必应当在场吧?

这席酒桌旁,还摆着一架紫檀仙鹤展翅海云绞屏风,屏风后头隐隐有声响传出,似乎还有一桌酒摆在里面,想必是随着皇帝老儿一同前来的贵妃和沈府内眷吧?温柔心里有些不安,只好借着胡思乱想来平衡心绪。

谢正瑞轻啜了几口竹节内的清汤,又吃了一片竹荪,觉得这汤借了新竹的清新,不但去腻醒酒,还颇清口,于是微点了点头笑道:“这汤也算得上是一味逸品了。”

温柔不知该怎么接话,沉吟了一下方道:“谢圣上夸赞。”

其实这会她心里颇为焦急,不知道这皇帝老儿的问话到底还有完没完了,难道传她来只为了让众人参观一下她这个做菜的厨子,外带闲聊两句醒酒吗?再说既然欣赏她做的菜,为啥不干脆赏她点东西,好让她有个拒赏的机会,台词她都准备好了,只等着皇帝老儿讶问她为何拒赏,她便将求恳特赦刘嫂的话儿搬出来。

可惜,谢正瑞一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许是他今晚的确吃的满意,又或是酒后话多,再次问她道:“这席上还有哪几样菜是你做的?”

很多啊!整席酒菜几乎有一半是她做的,说出来也太累赘了,偏偏这个问题又不得不答,温柔只好低着头一一道明。最后她说完,谢正瑞还未发话,沈缘倒插口道:“臣多嘴提一句,今儿圣上颇爱的那款点心榴莲酥也是她做的。”

谢正瑞闻言眸光一亮,奇道:“你还会做糕点?”

“回圣上,民女只会一些。”温柔耐着性子应答,一颗心还是紧吊着,猜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赏她了,谁知谢正瑞接着吐出的话语,却教她如遭雷殛,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晕死过去。

谢正瑞转头向沈缘道:“爱卿啊,朕十分赏识你这厨子的手艺,预备向你讨了她带回宫去,唔,就封她个美人的名号,让她料理朕日常的饮食,如何啊?”

分明是商量的语气,可是有谁敢拒绝?!

温柔脸色“唰”一下白了,连立定在原地的身子都轻轻晃了两下,刚稳住,就听沈缘笑道:“圣上向臣讨人,哪有不给的道理,只是这温姑娘并非臣家里的厨子,您还是自个问她——”

好人哪!温柔感动得都快热泪盈眶了,准备等皇帝老儿一问她,就找借口拒绝,谁想沈缘话只说了一半,紧接着又道:“不过臣想着,能得到圣上的赏识那是天大的福份,再说这天下的百姓都是圣上的子民,若能得个近身服侍的机会,那真是祖上积德,该烧高香谢告苍天才是,谁能不愿意呢?”

马屁精!

温柔的脸色“唰”一下又黑了,差点没忍住就要从嘴里憋出这句话了。沈缘已然这样说了,她要是再拒绝,不是明摆着不识抬举,不想近身服侍皇帝老儿吗?

岂止是她,连在座的沈梦安和陆策的脸色都有些微的变化,沈梦安是明显有些不高兴,陆策是微蹙着眉,凝神似在思索着什么。不过他们都错怪沈缘了,沈缘并不是要拍那谢正瑞的马屁,而是真心觉得女子进宫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不但自个今后尊享荣华,若是能受宠,还能连带着满门鸡犬升天,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来。

谢正瑞听着心里舒坦,暗想这沈缘还是比那右丞相江瑜会说话行事,因此赞赏的点了点头,才问温柔道:“如何啊?你愿不愿意随朕进宫?”

进宫不如让她去死!

温柔横下一条心,跪下道:“民女蓬门陋质又愚昧无知,不配受圣上抬举,何况民女已订了亲事,无颜再受圣上隆恩,还请圣上收回成命,饶民女死罪!”

决断的话一出口,她心里反倒一松,大不了搭上一条性命好了,死也不进宫去填充这皇帝老儿的后宫!俗话说一入候门深似海,这一入宫门更是永无重见天日之机。她生在这世上是为了自在过日子的,不是为了成天枯坐宫内,等着帝王临幸,与百千女子争宠,最后弄到心机毒辣,面目狰狞的地步!那样的日子,简直像置身文火上慢慢的煨炖,十年、二十年,挨下来慢慢的死,还不如一杯毒酒,三尺素绫来得爽快!横竖她已穿越过了,知道这世间有灵魂存在,早死还能早超生呢!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这样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温柔竟会不答应!沈缘心里也“咯噔”了一下,懊悔自己方才将话说得太满,她现下这样一答复,岂不是生生扫了圣上的脸面?再见谢正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目光里带着三分羞恼尴尬和二分意外,便连忙往他面前递话梯,解围道:“这可是臣疏忽了,一时兴头就没想到温姑娘已到了适嫁的年纪,自然已订了亲。罚酒罚酒,臣自罚一杯。”说着,他端起面前酒杯就仰头灌下,喝得无比痛快,心里却愀然不乐,有些怨怪温柔不识抬举。

谢正瑞没理沈缘,只望了低头默跪的温柔沉默了一会,才捉筷夹了一口菜送入嘴里,慢慢咀嚼下咽后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许配的是哪户人家啊?”

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温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若是胡乱编造,那皇帝老儿派人随便一查就能对出来,到时她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自己要掉脑袋不说,万一他再心胸狭窄些,还有可能将温家满门抄斩。可若是不答,眼下这关又怎能混得过去?

这些想法都在电光火石间掠过温柔的脑海,被逼急了,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选,便垂眼答道:“那人是——”话未说完,她不知怎的忽然回忆起方才谢正瑞说话的漠然语气,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自己说已同叶昱订了亲事,那叶昱会不会遇到危险?毕竟她面对的是一个皇帝,手中拥有生杀大权。

“怎的不说下去?”谢正瑞性子再随和也是个天子,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正处于在某方面自信心逐渐消退的敏感时期,不免会去猜想,温柔拒绝进宫,是不是嫌他老了,因此要证实一下这种猜测。不过这种情绪他只能藏在心里,不能流露出来,言语就加倍淡漠冷然了几分。

“那人是——”温柔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心里头一回懊恼到想哭,她可不敢拿叶昱的性命去冒险,何况方才她只是回说订了亲,又没真的嫁出去,即使这皇帝不杀叶昱,却叫她退亲可怎么是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眼这种状况!早知道她就随便做两个菜敷衍一下了事,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她已然面临险境,再不快点决断,恐怕下一刻就要被安一个藐视圣上的罪名了。

就在事态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酒桌旁忽然站起一个人来,匆匆两步走到温柔身边,向着谢正瑞跪下道:“回圣上,那人正是微臣。”

第一百二十七章:各怀心思

语不惊人死不休!

温柔脑中一片糊涂,彻底被惊呆了,怎么也想不到出来替她解围的竟然会是他!

“哐当”一声,这时屏风后头传来了酒杯落地,被砸了个粉碎的声响,在这须臾的静寂中听来格外惊心。随后一个温婉低柔的声音关切道:“宜儿,你没事吧?”

“没,没什么……只是失手滑了杯子。”

“琴心,再给四姑娘取只酒杯来。”那温婉低柔的声音嘱咐道。

随着一声答应,屏风后头转出个宫妆丫鬟,向谢正瑞跪得一跪,这才起身在温柔身后的一张桌上取了只浸在温水中的玉杯,又转回屏风后头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场面一时变得十分静寂,不但沈缘和沈梦安此刻的脸色难看之极,就连皇帝谢正瑞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微眯起了双眼,嘴唇抿成一条线,冷冷的望了半晌跪在地上的陆策,方缓缓道:“你同她订下了婚事?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欺君可是大罪啊!”

“臣,有罪!”陆策不慌不忙答道:“臣与温姑娘的事家里统不知晓,我俩实是私定终身。适才温姑娘迟疑不答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实是不知该如何启齿,还望圣上恕罪。”

温柔跪在那里万分疑惑,今儿个明明是大晴天,月色皎洁,清辉遍地,可是她为什么有一种不断被雷劈的感觉呢?先是皇帝老儿看上她做菜的手艺,想要带进宫去随便封个名位,贴身伺候,再紧接着她就莫名其妙同陆策私定了终身,等会要是沈梦安跳出来说陆策胡说八道,其实陆策是同他妹妹私定了终身,她也不会感觉惊奇了。

“他胡说!他明明是同我四妹……”沈梦安果然不负所望的跳了出来,但是被他老子瞪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自个目前是在皇帝眼下放肆,连忙也“扑通”一声跪下道:“请圣上恕罪。”

听见沈梦安忽然提到他妹妹,谢正瑞心思一转,紧握的唇松开了,眼神也逐渐转为温和,挥挥手道:“都起来回话吧,跪这么一地做什么?”说着,他又微微蹙眉问陆策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朕说个明白。”

“回圣上,臣尊称丞相一声世伯,向来将沈姑娘当作妹妹看待,怎可能有甚私情?”陆策一脸坦诚道:“圣上明鉴,臣这段时日一直借宿丞相府邸,沈姑娘怕我客居不便,时常令丫鬟送些吃食衣裳,这原是一片好心,也是她殷勤待客之道,至于沈兄所说之事,纯属他个人的误会,不过此事辨明之后,还请沈兄三缄其口,否则这事万一传出去,臣的名声还不打紧,若是连累沈姑娘闺誉,臣便万死莫辞了!”

他每说一句话,在场人的脸色就变一变,其中变得最厉害的,大概当属沈缘和沈梦安了,他们一个是心里知道女儿暗怀的情愫,另一个则是懊恼自个又被陆策驳了个哑口无言。至于沈梦宜此刻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温柔便瞧不见了,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场面有点诡异的喜感,方才是她一个人在表演变脸,现下却是一群人在表演变脸,唯有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老儿,倒是一脸莫测的神情,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正瑞的确在想心思,其实不止是他,连九皇子谢天皓都在心里不停的转着念头。他们俩都知道,要想皇位坐得稳,就要擅长玩弄平衡之术,技巧愈纯熟,分寸把握的愈好,就愈容易控制臣属,稳定天下。

目前大昭朝中势力最大的文官,便是左丞相沈缘和右丞相江瑜,这两名丞相各有各的亲信属吏,在谢正瑞不着痕迹的帝王权术的施展下,这两人势如水火,时常针锋相对,而谢正瑞就在旁坐山观虎斗,瞧见哪方势力大了,便不着痕迹的消弱一下,或是扶助一下势弱的一方,压制住不让他们强大。

撇开文官不谈,大昭朝中势力最大的武将则是陆策的父亲陆风林,当然,自从陆策的爷爷陆沉舟当年告病养老之后,陆家所掌的兵权这几年内已被消减了不少,但是陆沉舟当年出生入死立下无数赫赫战绩,至今军中大半将领都曾是他的部属,因此陆家在大昭的人气威望还是非常高的,在朝堂上也拥有相当份量的话语权。

在这种情形下,谢正瑞自然不希望看见陆家与任何一位丞相家联姻,这样他的平衡之术就玩不起来了,而且独大的一方势力一起了什么异心,恐怕他的皇位轻者要被架空,重者将被颠覆。

至于九皇子谢天皓,他与陆策私交甚好,左丞相沈缘又是他的亲娘舅,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倒是乐见陆沈两家联姻,但目前太子之位尚悬,他生怕自己那皇帝老爹猜忌于他,避嫌都来不及,哪敢从中周旋促成?

两人在心里各自盘算了一阵,最后还是谢天皓决定顺水推舟,借机表明自己没存私心,对皇帝老爹绝对忠心,于是笑道:“父皇,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难得陆策这个感情冷漠的家伙动了心,您不如就施个恩,成全他们算了。”

谢正瑞一听此话,微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颇为赞赏地瞧他一眼,再转过脸来,这才故作为难的沉吟道:“好罢!今儿是皇儿生辰,他这个寿星爷都替你们求情了,朕岂能不允?”

温柔垂眼站得腿都发麻了,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谢正瑞接着向陆策道:“不过你们终究是私定终身,于礼不合,何况以你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将她明媒正娶过门,否则你爹还不赶着进宫找朕算帐来着?”

他自以为说了一句趣话,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其他人也跟着笑,席间气氛顿时缓和欢悦了不少,只有沈梦安仍是拉长他那张脸,又怕别人瞧见,只得低下头去掩饰心内隐隐的不快。

谢正瑞停下笑后拿指尖摩挲着酒杯的杯沿,垂着眼道:“这样罢!朕赐你纳她为妾,横竖不像正经娶妻那样麻烦,需要什么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你就纳她过门吧!”

此言一出,温柔的脸色立刻又变了!她原本知道陆策说与她私定终身只是权宜之计,替她解噩的,因此没有出言反驳,默认了,反正她也不在乎什么闺誉,不怕人说,但没想到这皇帝老儿居然想让他们假戏真做,那她可就接受不了了,她宁可独身也不愿嫁人为妾,尤其是不愿意嫁给陆策为妾!只是,这回绝的话该怎么出口呢?毕竟她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位九五至尊……

温柔正犯踌躇,众人已接连向陆策道起喜来,却见陆策面上神情分毫不变,一一道谢后方出言道:“圣上,臣如今无家可归,怎能借着丞相的府邸纳妾?”

“好事做到底,不如父皇再下一道旨意,让他官司复原职如何?再派个人去陆将军府上打声招呼,让他回家吧,要不长住在外头也不是个事儿!”谢天皓笑着建议道。

谁知这一次谢正瑞却不答应了,板起脸道:“君无戏言!朕当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要罚他回去思过两年,这还未满两年呢,怎能轻易起复?不过——”他话风一转,面上又带起了春风般的笑意,“免得让人觉得朕小气又记仇,朕就将北城那座空置的翰林宅子赐与你罢!横竖京官做到五品,朕都会下赐宅邸,以往你在京都里都有住处,朕也就没多费这份事。”

“父皇!”谢天皓欲言又止道:“那个,那座宅子可是正三品的官司儿才能住的……”

谢正瑞似笑非笑的瞟了陆策一眼道:“朕这个当媒作保的人,总也要略表点心意吧?金珠玉器什么的就不赐了,这些陆家有的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宅邸还能拿得出手。”

装!你就装吧!陆策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御赐的宅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然再清楚也没有了,那就是人在京里当官儿时,赐给你住一住,等你不当京官不够格了,立刻又收回去另赐他人,要不历年当京官的,都送一座宅邸,这京都的地方哪儿够住啊!因此略有钱财的官儿,都会自个掏腰包另买建府邸。

他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没露出来,只回绝道:“臣不敢逾矩住这宅子,何况臣已被停职扣俸,那样大的一座宅邸,臣也无财力维持,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第一百二十八章:权宜之计

沈缘私心里一直非常赏识陆策,当然也想将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他,无奈试探过多次,陆策从来不接他的话,更没有露出过一丁点想娶沈梦宜的意思,因此今日陆策在御前的这番剖白,虽然多少有些打击到他,令他担心女儿听见后不能接受,却也没对陆策产生多少怨怪,此刻见他如此执意不受谢正瑞的赏赐,又再次冷了场,反倒替他说起话来。

“说起来陆贤侄眼下的确无甚财力维持那样大的一座宅邸啊!当初他离了家,本打算在城内租赁一间小屋,还是臣再三邀约,甚至撂下话,他若是不搬到臣这来住,就是瞧不起臣,他才搬了来。这一年来臣冷眼瞧着,他吃穿用度都甚俭,这才关照女儿多照应,我看,圣上不如另赐一座较小的宅子给他罢。”

这一番话,他不但替陆策分辨了,缓和了冷场的气氛,还顺带维护了一下沈梦宜的闺誉,果然不愧在官场滚打了多年,练出了一份老辣。谢正瑞心里想着,面上带笑道:“爱卿啊,你可不要被陆策这只小狐狸给蒙骗了啊!他没钱?朕告诉你,他是个财主哩!”

“此……此话怎讲啊……臣不明白。”沈缘吃惊,他真不明白。

“你自个问他,这京都里的各项营生,他哪样不掺合一脚?每月都有不少进项呢,朕就算扣他十年俸禄,陆家一个子儿也不给他,都饿不死他!”谢正瑞笑吟吟的望向陆策道:“朕说的可对啊?”

这都被他知道了!真想不通大内那些暗卫成天闲着没事干,查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陆策心里虽懊恼,面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敷衍道:“圣上英明。”

温柔此刻早被晾在一旁无人理会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很想当场拒绝这种不人道的安排,只是这样一来,揭穿了陆策方才的话,岂不又是一个欺君之罪?横思竖想,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咬咬牙,忍了!反正上有政策,她就来个下有对策,陆策又不像是个色情狂,再说还未必瞧得上她,总不至于来个霸王硬上弓,还是先将眼前这皇帝老儿敷衍走,再考虑后策吧,因此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出声。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谢正瑞站起身来,笑道:“叨唠了爱卿一夜,朕也该回宫去了,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呢!只是今夜,倒要教爱卿费心,替他们预备圆房的地方了。”

“应该的,这是应该的……”沈缘被谢正瑞泄露出来的八卦给惊到了,嘴角抽抽了两下,才笑道:“臣不敢强留圣上,不过还请九皇子再多坐会,宽饮两杯。”

谢天谢地谢过沈缘好意,笑道:“天色也不早了,甥儿还是早些回去好了,再说父皇微服出来,身边带的人不多,甥儿放心不下,要先将父皇送回宫去,日后再来叨扰吧!”

微服出行?温柔眼角瞟着那双明黄色缎靴,很不厚道的想着:他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微服啊?以为穿得朴素些就叫微服了?还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穿着天子服色,若是这样,别人都认不出他是个皇帝,那倒稀奇了。

这头告别正热闹,那头贵妃与沈夫人执手说着话儿也出来了,沈缘的各房姬妾簇拥在旁,沈梦宜带着丫鬟跟在后头,低着脸儿,瞧不清神情,但看样子心情似乎真的不太好。

温柔心情比她更糟,因此也没怎么留意,只知道跟着别人一块下跪,道一声:“恭送圣上、贵妃娘娘和九皇子。”然后再站起来,一大帮子人忽拉拉的一拥而上,将皇帝和贵妃送到湖岸边,那里早有预先备好的三顶矫子,皇帝上矫前很有气势的一挥手,道一声:“爱卿留步,早点歇着吧!”

一大群沈府的人再次跟着沈缘忽拉拉一起跪下,看着皇帝、贵妃和九皇子上矫,宫女和太监们在轿旁团团围侍跟随,预备到府门前再换乘马车。

终于,结束了啊——

眼见矫子抬远,下跪的人都站起身来,温柔也跟着起身,可是她今儿立足了一整天,先前又跪又站,腿早酸麻了,再经历了一场惊吓,心事重重,这会稍松了口气后,腿一软,没站稳竟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真倒霉!

心里郁闷着,温柔准备以手撑地站起身来,反正浑身上下早都脏透了,回去肯定得洗澡,谁知这时就有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手型修长匀称,指甲修得圆润,最重要的是很干净,而且这只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文气柔弱,上面竟还有一层薄茧,看那茧长的位置,应该是常年练剑磨出来的吧……

“怎么,不想起来?”陆策微一挑眉。

温柔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忙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低头拍了拍沾灰的裙子,悄声道:“我有话和你说。”

“一会吧。”他话音刚落,沈缘同当面告辞的两名陪同官员叙完了话,就已然走过来向他拱拱手道:“陆贤侄,恭喜恭喜啊,圣上亲口恩赐你纳妾,老夫竟没瞧出你和温姑娘是一对有情人。”

他这话一说,沈梦安、沈梦宜和温柔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好在灯光下瞧不分明,尚可掩饰。

陆策微微一笑道:“世伯快别这样说,小侄当不起。”

“爹,您不是当真要他今晚纳妾吧?那妹妹怎么办?”沈梦安沉不住气了,他觉得不论怎么看,陆策和温柔都不像有奸情的样子啊!先前的事,多半是在敷衍皇帝,难道还要将戏演全套?

方才他在席上的表现就已经让沈缘很生气了,此刻话里又扯上沈梦宜,更是不合时宜之至,沈梦宜也气得一张脸煞白,待要骂,又要顾忌着身份和风度,实在骂不出口,最后只得恨恨的跺跺脚,转身就走了。

沈缘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人头猪脑的儿子?别说眼下陆策挑明了说对自个的女儿没有什么儿女私情,就便有,皇帝都发了话,他能不纳这妾吗?何况他也仅是纳妾而已,又不是娶正妻,官宦大族之家的子弟,除了尚公主的,哪个没有三妻四妾?到时沈梦宜再嫁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要他这么热心着急做什么?想来想去,恐怕是他自己想纳那个姓温的女子吧!倒没瞧出来,这女子竟有这样大的手段,勾得陆策和自己儿子都神魂颠倒!

一时间,沈缘心里翻腾过数个想法,想要当场痛斥沈梦安,又觉得给自个丢脸,最后只得冷笑了半晌,喝道:“孽障!这儿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我快点滚回房去闭门思过!”

“我说错了什么要闭门思过……”沈梦安嘴里咕哝着,实在有点儿不服气,但看见他老子气得连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又不敢再说,最后还是被沈夫人给强行拖走了。

沈缘深呼吸了数回,总算控制住了将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向陆策叹道:“你看我这儿子,唉,又让你见笑了。”

“梦安只是直脾气,口无遮拦了点罢了。”陆策垂下了眼。

“唉——”沈缘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个,你看,今晚你们住在哪好?还是你原先住的云水轩么?我立刻派人去收拾一下。这事出突然,实在没什么准备,若是有什么简慢的地方,陆贤侄可要多多包涵啊!”

“不……不用了吧,我要回家……”温柔总算找到了插口的机会,再顾不得合不合时宜了,若是不说,一会就得被送入洞房了,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这怎么能行?圣上的旨意……”沈缘话到一半,就被陆策接了口去,道:“她是害羞,世伯别介意。我看我们还是住云水轩吧,只是这都大半夜了,也不用费事收拾了,我带她过去就成,世伯您也早点歇着去吧。”说着,他淡淡扫了一眼温柔低声询问道:“将就一夜?”

温柔蹙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策又有劝她隐忍的意思,她能继续强硬下去吗?再说这事说破了,要落个欺君的罪名,对她也没好处,只得咬牙道:“好罢,不过我还有个同伴,沈大人能派人将她领来,让我和她说两句话么?”

沈缘颔首,嘱咐了身旁的小厮两句,让他将人领去云水轩,又笑道:“天晚了,她也别回去了,回头你们说完了话,还是让她在凝碧馆住上一夜好了。”

“世伯费心。”陆策道谢。

“那两位早点歇息,老夫就不打扰了。”沈缘哈哈一笑,带着人转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月夜彻谈

望着沈缘远去,温柔低头,看鞋尖,叹气。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莫名其妙之下,她竟成了某人的妾?!这是她实在无法接受的一个身份,无论某人是谁。

“你没得选。”陆策淡淡道:“进宫、嫁人,要不就一头碰死,只有三条路。”

温柔哑然,是啊!这就是她方才软弱的躲在他的谎言之后,不抵抗,不反驳,选择沉默的原因。

“为什么要帮我?”她盯着鞋尖微微蹙眉道:“你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我是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看你的样子,大概宁死也不愿进宫吧?刚巧,我也不喜欢看见认识的人死在我眼前,那么只好选一条你我都能接受的路。”陆策说着迈步道:“怎么,难道你站得还不够累吗?去云水轩慢慢说吧。”

“喂,我的样子像是要死的人吗?”温柔快步追上去。

谁知陆策竟煞住脚步,认真看了看她,方道:“现在脸色好看一些,方才是比死人还要难看。何况顶撞违拗了圣上,你还想活吗?没满门抄斩就该庆幸了。”

温柔无奈望天,这个家伙说话就不能婉转一些吗?就像他那张冷脸,要是能稍稍带点笑意,面部线条就会柔和许多,给人一种温雅的感觉,而不是傲如霜雪。

“那今后怎么办?”沉默了没多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追问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嘛——”陆策像是在沉吟,但脚步却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了,半晌方道:“看你能不能接受眼下的身份了,我不会干涉你的。”

“嗯?”温柔迷惑道:“我不是很明白。”

陆策刚要答话,却见两个丫鬟从远处走来,立刻又抿紧了嘴,等着她们见礼后擦身远去,这才道:“我不知道今晚这事做的对不对。”

咦,他也会有迟疑的时候?温柔觉得他说话做事都一向很果断,多少吃了一惊道:“今晚你的确帮了我的大忙,若是那时你不出面,这会我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不是说这个。”陆策微微蹙眉道:“你难道就没考虑到今后嫁人的问题?女人的名节很重要,给我当过妾后,你想必是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了。有些贞女,可是宁死都不愿坏了名节的。”他说着,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略带讥讽的笑。

天黑路暗灯光昏淡,温柔又紧追在他身后,因此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说的这个问题,倒是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毕竟她是个现代人,没有古人那么重的贞操观念,何况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离婚再嫁的女人多的是,所以她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个问题上来,此刻被他一提,才头痛的想到这年头女人最讲究贞洁,若是嫁过人,还是当妾的名声传出去,对她今后的婚姻真是会有不小的影响。

只是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何况她当时是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拿性命和名节来比较,当然是性命更重要,于是只好阿q的自我安慰一下,故作轻松道:“今晚的事只是权宜之计,我又并未真做出什么失贞的事情,若是将来要嫁的人不相信我的解释,认为我的名节比我这个人更重要的话,那人也不值得我嫁!”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多少还是在叫苦的。

哪怕是她生活过的现代社会,都存在许多拥有处女情节的男人,又何况是这种封建社会?她可不对这里男人的思想觉悟,抱有太大的期望。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不嫁人了,反正她养得活自己。生活啊,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面包。

陆策闻言倒是诧异了一下,眉稍轻挑,抛出一句话道:“那很好!”

很好?好个屁!她这是无可奈何好伐!

两人说着话,已一路走到了云水轩的门外,温柔偷眼向门内瞟了瞟,见里头已有几个丫鬟小厮在忙碌,想必沈缘还是交待了他们要收拾一下,因此不太想进去,起码在问题没有说清楚之前,她不想进去,便道:“我们能不能先在湖边坐坐。”

陆策颔首,随着她又转回湖池边,捡了块干净的大石,一掀袍子坐了下来。温柔的腿也早就酸麻了,在他身旁捡了块石头坐下,左右望望,没见人,正是个适合谈话的清幽所在,便直问道:“你还没说清楚今后该怎么办呢!”

沈府今夜在湖池边挂满了花灯,因此这地方并不太暗,还是能望清对方面容的,陆策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会假戏真做?”

废话!温柔还没自恋到认为他这么做是有不良企图的地步,她垂下眼淡淡道:“你若要找女人,随便吭一声,立刻有一群站在你面前任你挑,短长肥瘦各有态,就怕你会挑花了眼。”

陆策望着她不语,沉默了一会,终于道:“纳妾的事是圣上的旨意,无论真假,也得装个样儿,否则便是欺君。”大内那些暗卫,他打赌,会被派来查探的!

“要装多久?”温柔捡了根树枝在手里把玩,一截一截的折断。

“圣上赐的妾能休吗?”陆策反问她。

温柔蓦然抬头,倒吸一口凉气道:“不会是一辈子吧?”

陆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说过不会干涉你,你顶着这个身份,只要不招来闲言闲语,不做有损陆家的事,随便你干什么,若是腻味了这个身份,那就装病!”

“装病?”温柔不解,开始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嗯,装上几个月,报病身亡。”陆策别过头去望湖池上的层层莲影,“这一点,我也是刚想到。我另替你弄个户籍顶上,这样你也不用担心名节的问题了,搬个地方重新开始,又是新的人生。”

不错嘛!服务还挺周到!

温柔终于有心情笑了,没看错人,他还算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若是要做什么事情,必定会做到尽善尽美。

“就这样说定了哦,我们先演上几个月的戏,然后我就开始装病!不过——”温柔忽然有些担忧,“这样不会影响你今后的婚事吧?”

“说什么傻话呢!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么?”陆策诧异的瞟了她一眼道:“有些大户人家的少爷未娶亲前,屋里就先放两个丫鬟,这有什么影响?”

无语了,果然是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温柔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这种普遍的种马行为,只好仰头望天,忽然颇为邪恶的想到,沈梦安这个家伙如此好色,会不会屋里也藏着两个通房丫鬟呢?估计,多半是有的!嘿嘿,可要小心x尽人亡啊!

心事解决了,她有情绪欣赏身周的夜景了,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出了一会神,心里有一抹淡淡的怅然掠过。终究,她还是要同陆策说再见的!不过从今晚听来的只字片语来分析,陆家肯定大有来头,她这种身份的平民,原本就是永远都不会与他有交集的,就算有,那也是顶着个妾的身份,偏偏这种身份是她宁死也不愿意接受的,还是两人相安无事,同处一段时日后再笑着说再见,这样的结局,比较真实而完美。

再想到这一整天的经历,简直如同做梦一般,这样天雷的事情都能让她撞见,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果然生活远比小说来得狗血的多,险险,她的生命轨迹就要朝着宫斗的方向去发展了,或是像以前看过的某个穿越失败的帖子,直接挂在古代,不过是触怒皇帝被杀哟,死得还算蛮华丽的!

温柔还在走神,陆策已然站了起来,淡淡道:“走吧,该回去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温柔立刻跳起来大喊糟糕,提着裙子就往云水轩的方向跑去,哎,今儿这一天过得实在太让人无语啦,她心绪一乱,差点就忘了小环,想必此刻她早已到了云水轩,等得都快急死了吧!

第一百三十章:无奈相瞒

陆策紧追上前,沉声道:“你跑慢些。”

“不行,小环肯定等得急死了。”温柔脚步微顿了顿,还是没有停。

“你停一下,我有话说。”陆策拦在她的身前。

温柔不得已刹住脚步,疑惑的抬起头道:“要说什么?”

从这个角度向下望,温柔的眼被那树上高挂的花灯和月色衬得莹亮,仿佛漫天的晨星都坠入了她的眼眸中,眼神清然而澄净,陆策略略别过头,望向远处道:“演戏的事,你不必告诉你那名唤小环的同伴。”

“为什么?”温柔不解道:“我没有对朋友说谎的习惯,况且小环是可以信任的人,她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的。”

“话是这么说。”陆策沉吟了一会儿忽道:“她会演戏么?”

“嗯?”

“她心里有事,能在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么?你确定她知道了这件事后,言行举止里不会带出点异样,让别人瞧出什么不对么?”陆策一口气说下去,“此事眼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被揭穿的风险,等时过境迁,你要不要再同她解释,那么随你的意。”

温柔不知为何,想起了小环刚从赵府里逃出来时,在酒楼外头遇见官兵的情形,她当时那瑟瑟发抖的身子和掩不住的慌张给温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环太纯真善良了,被别人问起不愿意说的事情,也只会说不想说,而不是不知道,不像她,在现代生活长大,又被迫在古代摸爬滚打了这许久,为环境所迫,有时不得不编点善意的谎言来掩盖一些事情,已经,练到撒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境界了吧?

“这件事她不知道更好,万一到时被揭穿了,也不至于连累到她。”陆策见她迟疑不定,又补了一句。

“好…好吧…”温柔答允了,决定只捡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暂时隐瞒吧。

回到云水轩,小环果然已经坐立不安了,满面焦急之色地立在门边向外张望,旁边有一名丫鬟在柔声劝解她,她也听不进去,直到看见温柔和陆策出现在视线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急急迎上去,一把拉住温柔的手道:“姐姐,你没事吧?”待抬眼再看见陆策,又结巴道:“他们…说的事,是…是真的么?”

看来已经有人把今晚发生的事大略告诉小环了,温柔只得点了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怎…怎么会这样…”小环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不过她吃惊的倒不是温柔给人做了妾,而是别人告诉她温柔同陆策有私情,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她从来没从温柔那里听见过这个人的名字,也从没见过温柔与这个人单独见过面,怎么一下子就有了私情?

温柔不知该怎么答才好,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小环睁大了眼睛,她可是知道温柔当初是连给许秀才当填房都不愿意的,而当妾,那更是低了一等,虽然这个妾的身份是皇帝御赐的,不过想到皇帝,再记起方才别人说起这事时,曾以惋惜的语气道:“真不明白温姑娘为何不愿入宫去当主子享福,偏要嫁给陆少爷当妾,尽管陆少爷相貌出色又家世显赫,却又怎比得上当今圣上?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除了老天爷,就是圣上最大了!”

“姐姐,对不住,都是我们拖累了你——”小环说着,满面歉疚之色。

陆策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呃?她怎么接了这样一句话?温柔也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了,只见小环低着头略有些哽咽道:“我晓得,姐姐心里舍不下我们,若是进了宫,恐怕咱们姐妹俩就再没有重见之日了,只是你也该为你自个打算一下,这许久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苦苦撑着这个家,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其实,我们现下已然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也无需挂念…”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此刻温柔进宫的机会已然失去,而眼下站在旁边听她们说话的陆策才是温柔正儿八经的夫婿,立刻拿手轻掩住了嘴,自觉失言,又歉然的瞥了陆策一眼,希望他不要计较自己的话,到时为难温柔。

“陆…陆少爷,我姐姐是很好的人,请你今后一定好好待她。”小环缓缓向着陆策施了一礼,她略有些想通了,陆策仪表不俗,又出身仕宦名门,这等人物,原不是她们这种平民能攀附的上的,若是能好好待温柔,也不失为良配,只是,当妾,还是太委屈温柔了,在她心里,温柔这样的女子,若不是限于出身,就算给皇帝当正宫娘娘,那也是够格的。

温柔自然不知小环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尽管她不愿进宫,也许有割舍不下他们的缘故在内,但更重要的是,她本身不愿意去侍奉一个连好感都没有的陌生男人,更不愿意还因此去与一群嫔妃争宠,偏偏,她答允了陆策暂不说破,连解释都不能,只好望着小环微笑,再微笑。

“放心吧。”陆策接了小环的话,脸上带着莫测的神情瞟了她俩一眼,忽道:“你们两个还真是不一样。”

呃,这话听着怎么这样怪异呀,温柔无奈一笑,小环同自己比较起来,真的太单纯,她只盼着自己能嫁得好,甚至认为进宫是一件好事,只是她大概不知道,在后宫那样勾心斗角的生活环境下,真正能过的安适快意的,大概只有皇帝一个人了。

“时辰不早了,我…我不打扰姐姐歇息了…”小环说着,瞟了一眼屋内点的大红蜡烛,面上不由自主就飘了红,轻笑道:“我先回凝碧馆去。”

“小环。”温柔追上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抱歉,今晚我没有机会替你娘求情,日后,待我慢慢设法。”

“姐姐,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小环一笑,将她往陆策那边轻轻一推,转身就走了。

她原先是有些失望的,但是听见温柔今日胆敢拒绝皇帝的事后,早就将这点失望吓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她娘还好好活着,只是受了点苦,但隔上数年后还能再次相见,温柔若是出上点什么岔子,那才真是天塌般的大事。

温柔被小环一推,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刚巧立身在陆策身边,两人离得有些近,近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连忙错开脚步向旁斜走了数步。

此刻两名丫鬟迎了上来,预备伺候她沐浴更衣,温柔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又是油渍又是汗渍,早已污浊不堪,赶忙借机逃开。

沐浴完温柔准备穿衣裳时,这才黑线的发现丫鬟们替她预备的是一身绯色的轻容薄纱裳,轻容这种衣料珍贵难得,常是贡物,许多宫里的后妃或是时常受赏的官宦人家也用来裁制夏衣,穿着轻薄透气又美观,这原没有什么,但令温柔头痛的是,那些丫鬟只替她备了这轻容薄纱裳,却没有准备亵衣穿在里头来遮蔽!

“云裳,云裳——”温柔不得不喊人了,好在方才那两名丫鬟已然自通了明姓,说是夫人派来常日里伺候陆少爷的,一个名叫云裳,另一个名唤水容。

“姑娘唤我?”帘外,云裳躬身侍立。

“帮我换一套衣裳好么?就是我昨儿住在凝碧馆是换下来的那套衣裳,应该都洗净晾干了吧?”

“那套衣裳先前含碧确是拿过来了,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穿那颜色不太吉利吧?”云裳的语气有些惶感道:“从前老爷纳妾时,都叫给如夫人预备艳色轻容,姑娘不喜欢么?”

艳色轻容——

天哪!原来沈梦安的风流好色还是家传渊源的,真没想到沈缘一把年纪了,外表看上去有那么庄重儒雅,私下里竟还有这样的爱好,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像沈缘这样身份的人,若是家里没有两个姬妾,恐怕别人才要怀疑他不正常吧?

温柔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随便啦,穿这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麻烦你们将我的亵衣拿给我可好?”

第一百三十一章:洞房花烛

云裳偷着笑,把温柔的亵衣递了进去。温柔换好衣裳出来将还湿的头发轻轻挽了起来,没有办法,古代没有吹风机,长发洗完后不容易干,而披头散发在古人看来是很不合礼仪的一件事,只好将就一下了。

“姑娘,这样子睡觉会头疼的。”云裳体贴道:“我让人拿些干手巾来替你抹干可好?”

温柔点了点头,原本她就觉得眼下的情形很尴尬,若是要演戏,必定要与陆策同居一室,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好能拖延一时就拖延一时。

待到长发被反复擦抹到略带湿意的干爽时,云裳才停了手,又要拿香粉替她扑面,倒骇了温柔一跳,挡住她的手道:“做什么?”

云裳笑道:“这是特制的香粉,夜里在面上扑匀后,能使肌肤香白细腻,咱家的四姑娘,可是每日都要用的,还要仔细的扑遍全身呢。”

“不…不要吧…我贫户出身,没见过世面,用不惯这种东西…”温柔随便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刚洗完澡,好不容易弄得浑身清爽了,再扑上这香粉岂不是自个找罪受么?最重要的是天气这么热,她又不像那些心静娴雅的淑女那样,即便是炎夏都能冰肌玉骨,清凉无汗,抹上这香粉,等会再出上一身汗,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云裳依了她,将银粉盒放回妆台上,替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又择了两朵清香的茉莉与她簪在鬓旁,那是她趁着温柔沐浴时去外头采摘来的,花朵儿还新鲜着。

“姑娘,可打算歇息了?”云裳做完这一切,轻声问了一句,结果便瞧见镜中的温柔变了脸色,最后她咬了咬唇,露出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点了点头。

被云裳迎到卧房门前,温柔脚步一顿,忍不住问道:“他已经在里面了?”

“应该是吧。”云裳也不太清楚,笑道:“是水容服侍陆少爷沐浴的。”

会是怎么个服侍法呢?想到她昨儿头一次在沈家沐浴,那两名丫鬟甚至要帮她洗澡的情形,她就觉得冷汗要滴下来了,陆策该不会也是那样被人服侍的吧?

呃,她干嘛总是要去想与自己无关的事?陆策怎么洗的澡,同她有关系吗?事实上他们目前的关系,只能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块相处几月之后,就要分道扬镳了。

温柔摇摇头,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伸手一推门,迈步走入了卧房,她身后的云裳轻声笑道:“姑娘,我们就守在门外,若是夜里要用水,换我们一声就得了。”

当丫鬟连夜里睡觉的权利也没有?这也太没有人权了吧?何况她们守在门外做什么?听房?黑线!温柔还来不及多想,刚要嘱咐她们不用守着。自己睡就行,便听见房门轻微的响了一下,被悄悄带上了。

算了!

温柔抬眼瞧清卧房内的情形时,就默然无言了。

窗上贴着两张大喜字,桌上燃着两只大红龙凤烛,将整个屋子都映出一片洋洋的喜气,陆策坐在桌前,刚洗过的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拿头巾丝毫不乱的束起,而是随意用一根玉簪挽在头顶,样子很懒散,他手里还执着一卷书,想必先前正在夜读,瞧见温柔进来,才将目光转向了她。

“咳——”气氛安静到让人心感异样,温柔清了清嗓子,极力弄出点动静,又透过已然放下的薄纱帐,轻瞟了一眼卧房里那张黄花梨木的雕花拔步床,见上面已铺好了香薰过的簇新的大红色的水纹锦被,更是觉得尴尬,迟疑了半晌,方问道:“晚上我睡哪?”

“自然是睡床啊!”陆策说话的同时,窗外一阵风过,刮得树叶沙拉拉轻响了一下,他漫不经心的转过脸瞥了眼窗子,将手里的书卷搁在了桌上。



温柔长出一口气,不错,这人还挺有男士风度的,将床让给她睡,于是略有些歉然的笑道:“真抱歉,要让你打地……”

她话未说完,忽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原来陆策已然站起身来,将食指点在了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随后带着一抹微笑,以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道:“这身衣裳的颜色挺衬你的。”

天雷呀!谁能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不是双子座的?又或是有双重人格?明明前一刻还是那种淡漠的样子,怎么紧接着就化身为一潭春水,眼波里全是溺死人的柔情?

“你——”温柔大退一步,惊极传疑,不应该啊!再怎么转变也不会这样突然。

“夜深了,该睡了。”陆策再次打断她的话,反手一挥,将桌上燃的红烛煽灭,紧接着道:“这一刻,我们不是等了很久了吗?”

温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他那深情款款的言语给激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想暴跳起来吼他一嗓子,问他到底是不是中了邪,谁知还没来得及将想法付诸行动,陆策的一只手就向着她腰间圈了过来,轻轻一带,拥她入怀。

有没有搞错啊!先前不是明明说好只做假夫妻的吗?还是这家伙也像沈梦安那样无耻?温柔发誓,如果他的嘴唇敢贴过来,立刻免费赠送他一锅贴,谁知陆策真的贴过来了,不过是拿嘴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外面似乎有人,将就一下吧。”

有人?温柔身子一僵,怔得一怔才反应过来陆策原来是在演戏,那,接下来她难道真的要扮演被推倒的角色?黑线!这样一想,她被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拂过的耳朵就不由自主烫热了起来。

“躺倒床上去。”陆策再次小声嘱咐她。

好吧!窗外若是有人,那必定是皇帝老儿派来试探虚实的,到了这地步,不配合也不行了,好在外头光亮屋里幽暗,若是有人从外向内看,基本是瞧不见什么的。温柔感觉到陆策的手松开她后,乖乖的掀开被子自个躺倒床上去了,当然,没有脱衣裳。

“哇——”

黑暗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呼。

“怎么了?”陆策那关切的声音传来。

温柔不知道他是演戏太认真投入,还是真的关心自己,偏偏喊都已经喊,再掩口已迟,只得郁闷道:“床上……有东西……”咯的她很痛呢,用手一摸,摸到一个圆溜溜的,外表光滑的坚硬东西,稍一回想,立刻恍然大悟道:“是栗子啊!”

真笨!早该想到古代洞房时经常有这种习俗的嘛,于是她拿手往床上一探,相继摸到了不少别的东西,“花生、龙眼、红枣…”

“我不知道他们放了这个。”陆策帮着她摸黑将这些东西扫开,随后跟着躺倒了床上。

两人的身体虽然没有贴在一起,可是挨得很近很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气。温柔鼻端嗅见锦被上浓烈熏香的气味,还有陆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薄荷香味,又觉得脸孔有些发烫了。虽然,她是见过世面的现代女子,可是这样近距离的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多少有些羞怯和不习惯。

一片静寂中,温柔仰面躺着,慢慢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跳的稍有些快的心平缓下来,不过躺着躺着,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得不转过脸去,贴着陆策的耳朵轻声问道:“我们…这样安静没有…关系吧?”

“嗤”陆策被她问得竟忍不住低笑了出来,转过脸去悄声道:“那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我…我…”温柔的脸孔更加燥热了,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她侧着头想了又想,最后硬着头皮道:“要不…我们把床摇两下…”

半晌,陆策都没有回应她,让她觉得十分尴尬。的确,这个提议太不纯洁了一点,他听到之后肯定会无言的。但是,为什么她觉得被子在轻微的抖动呢?而且感觉越来越明显,最后忍不住探手往陆策的肩上一碰,才发现是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

“你——”温柔疑惑了,微一沉吟,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在憋笑,顿时臊的更无地自容了,真想此刻墙上立刻开一条大缝,好让她躲进去,再也不要出来见人。

“拜托你…”过了一会,陆策终于出了声,可是话语中仍带着那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断断续续低语道:“沈府里的床,没有那么不结实啦…不过你若是想摇两下,我也不反对…”

地洞啊!强缝啊!我深情的召唤你们,你们在哪里——

温柔窘的一头就缩进了锦被里,原本打死都不想再钻出来的,可是天气实在太热,被子里更是闷人,加上那熏香的气味极其浓烈了,呛得她不得不出来透口气,否则没窘死,也被憋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虚度良宵

摇床这种丢脸的即兴想法,温柔自然是没勇气去付诸行动的,最后只得以装傻沉默敷衍过去,不过好在他们方才的低声细语多少闹出了点动静,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时,还当是两人在调笑呢!窗外偷听壁脚的人似乎满意了,在一阵风吹树叶的响动过去后,陆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低声告诉她道:“那人似乎走了。”

“嗯。”温柔松了一口气。

心略微放松了一些,可是躺着,还是睡不着,想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偏偏记不起来,待到略一翻身,侧睡过去时,她才一掀被子,猛然坐起——

“你怎么还躺在床上?”终于想起来了,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在床上多了一个陆策!

“那我应该在哪?”陆策的声音里带了点软软的倦意,似乎想要睡了。

“你…你不是说过让我睡床的吗?”温柔可没忘记。

“对啊。”陆策懒洋洋道:“你睡床,我也睡床,有什么关系吗?”

温柔被他那种理直气壮的回答憋得语噎了,总不能霸道的一脚将他踹下床去吧?何况这房里除了一张席,一床被之外什么也没有,就算想让他打地铺,万一明儿一早起来,背上一片大灰渍,别人瞧见了会怎么猜想?他这样高的一个人,叫他睡桌子又不太可能,想来想去,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

再想想,反正都同居一室,不论他是睡床还是睡地板,在旁人看来,他们之间总是没有清白可言了,她又不能跑出去大喊,“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不掉脑袋都会被人笑死!哎,算了算了,自个的清白自个知道就好,用不着旁人来证明,何况“妾”这个身份她都顶上了,睡同一张床有什么大关系?

她独自郁闷了一会,又倒头睡下,只是自觉地往靠墙的那边挪了一挪。唔,幸好床很大,锦被也很宽,各睡一边,互不干涉!

原本温柔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会失眠,首先发生了一连串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其次同陆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最后还需要盘算一下到时怎么和家里交待,这么多事情,够她颠来倒去的想上一整夜。谁知事实与想象通常是两码事,她累了一天,此刻心情略松,竟然很快就迷糊睡了过去,酣甜好梦,一觉到天明。

次日睁开眼,红日已满窗。

糟糕,居然睡迟了!温柔连忙翻身坐起,却见陆策斜倚在床上,浑身上下的衣裳整整齐齐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听见她翻身起来,目光还是落在书上,只淡淡问道:“醒了?”

“嗯。”温柔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初醒来的一瞬,有些许迷茫,但她转瞬就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因此身边有个陆策,她也没感觉惊讶。

“那就起床收拾一下,出去吃点东西吧。”陆策将书抛回桌上道:“我想圣上的旨意就快到了,回头还得准备准备,搬去翰林府。”

“呃——”温柔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也要搬去?”

陆策瞟了她一眼道:“你见过小妾在外独居的么?”

“见过!”温柔拼命点头,她初来京都时租赁房子的那条街上,就有一户人家,住着某富户的妾氏,常日里总闭门过日子,一月里只有三四天,会有一个小厮牵着马,引着那富户上门,回头那家的丫鬟,又会同这小厮一块出来打酒买肉,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那叫外室,地位还不如妾呢!”陆策说着想要立起,忽然又坐回了远处,转眼去瞧温柔,沉吟道:“有件事得先问问你回头若是圣上问话,我也好回。”

“什么事?”听见有事牵涉皇帝老儿,温柔心里略有些忐忑。

“你出身平民,从哪里学来的做菜手艺?”陆策紧盯着她道:“若是一般的菜色倒也罢了,只是这两日你做了不少鲍鱼燕窝和鱼翅,这些都不是寻常厨子会处理的吧?”

温柔被他问得愣了一下,难道又要扯谎了吗?哎,穿越之后的生活,常常是由一连串的谎言构结而成的。只是,不知为何,她不太想编谎话来欺骗陆策,就像不愿骗小环一样。

见她愣住,陆策也不追问,只是挪开目光,沉默半晌方道:“你的私事我原本就不愿过问,你若不想说,就随便编个合理点的解释给我。”

昨儿酒宴上,圣上已然断言那一席酒菜,主厨的人若没有数十年的厨艺浸润,怕是做不出来,及至瞧见温柔,诧异非常,后来被一连串的事情给搅混过了,恐怕一时没想起来,事后难保不发问,因此提前预备好答词,才能使他不起疑。只要答得没什么破绽,圣上每日料理国家大事就够头痛了,想必也没闲到非要去查一个小厨子身份的地步。

“我…”温柔吁出一口气道:“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厨艺是在那学的,这样的说辞可成?”

“凑合。”陆策点点头,站起身来。

温柔紧跟着从床上下来,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被睡的皱折不堪,不禁纳闷为啥同样和衣而睡的陆策,身上的衣裳却能异样整齐。

“换上。”

温柔正犯愁怎么出去呢,谁知陆策不知从哪捞了套衣裳丢给她,原来这房内已有丫鬟们事先准备好的替换衣裳,只是她昨夜仓促间没有发现,不过这时她手里拎着衣裳,又抬头望望陆策,那意思不言而喻。

陆策转过身对着床,低声道:“你换吧,好了说一声。”

“嗯。”温柔答应着,飞快的脱衣换裳,待到浑身整理清爽,才道:“好了。”

陆策也不言语,只是从床上拾起一块白绫帕子,这才转身道:“我唤人拿水进来。”

温柔眼见,早已瞥见他的小动作,脸上立刻烫热起来。那白绫帕子,难道就是传说中邪恶的元帕?就算想知道,她也没脸问得,只好装作没看见,点了点头,随陆策去安排。

开了房门后,早有丫鬟侯在那里,再次向他们道了一声喜后,才陆续端了些洗漱用品进来。陆策匆匆洗完自己就迈步出房去了,温柔梳妆再快,也及不上他,只好端坐在妆台前,由着云裳替她梳头。

因方才瞧见元帕后面上绯红未退,此刻瞧来更增娇羞,云裳在镜中望见她眼波如水,不禁笑问道:“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夫人?温柔自嘲地笑了笑,这个称呼似乎不该安在她身上的吧?充其量,她只是陆策的小妾,压根就没有资格称夫人呢!倒是这云裳生性还算机灵,称她一声夫人,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反正陆策还没娶正妻,也不至于冒犯了谁。

“还好。”她懒得解释更改,随口作了答。这时丫鬟水容已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来,笑道:“这是我家夫人特意让人送来的,最是滋阴补虚。”

温柔听见“补虚”两字,差点就想一头磕死在妆台上算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两天的日子,总是过得如此尴尬?

好吧!她承认,是她不纯洁想歪了,也许人家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燕窝这东西,她真是不太想吃,总觉得吃这个跟吃唾液没什么区别,于是推脱道:“替我谢过你家夫人,只是我…我不太习惯吃这个,要不,你们替我送到小环姑娘那去。”

“小环姑娘那也有了。”

云裳笑着回道:“她先前还来探过夫人两回,只是夫人还未起,就说去湖池边转转,一会再来。”

“那你们吃了吧!”待到云裳将簪子与她插在发上,温柔便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外边厅上,随意吃些沈家备下得早点,然后赶紧逃离这个总让她倒霉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三章:冤家路窄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柔吃的很满意,毕竟经历过这两天的油烟熏烤,她早就腻了胃口,还是清淡点的饮食比较合她的口味,只是吃到一半,圣旨果然就如同陆策预料的一般下来了,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沈府摆着香案接旨,她跟在一旁当木偶,别人跪她就跪,别人起她就起。

圣旨上说的当然就是赐陆策纳妾和赐翰林府宅邸之事,不过老太监念到最后,语气却变得严厉,原来是谢正瑞斥责陆策身为朝廷命宫,却插手经商之事,违了大昭律法,喝令他立刻停止这种不良行径,并加罚他三年俸禄!

陆策接旨时也不禁苦笑了一下,这圣上还真是闲得慌,管这么宽。他虽插手了经商之事,却没利用自个的官员身份敛不义之财,不过是挑了些能赚钱的行当,同人凑点分子经营,每年年底得些利钱罢了,本意也不过是不想再继续花用家里的钱财,成天看他父亲的脸色,没想到圣上竟不允许!好在处罚的不重,而且他事情做得还算隐秘,极少自个出面,都是挑了一些能信任得过的下人去办的,最多将明面上的几项生意停了也就罢了。

宣完旨,那老太监又将陆策唤到一旁问了一些话,这才将一串钥匙交给他,回宫复旨去了。

恭送走宣旨太监,陆策随手将那串翰林府的钥匙递给了温柔,温柔吃了一惊道:“给我?”

“嗯。”陆策微点了点头。

“我——”温柔迟疑道:“不够资格管你的家吧。”言下之意,她跟他完全没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和义务替他管家呀?

陆策待要说话,恰巧这时沈梦宜由婢女扶着回房,路过他们身边,不得不略施了一礼,道喜道:“恭喜陆大哥新纳妾室,温姑娘如此贤淑能干,看来你和今后娶的夫人,可是有口福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敢情自个就是个陪睡的厨娘啊!温柔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钥匙。算了,不同她计较,失恋的人说话难免刻薄些,自己只当没听见,何况逞点口舌之能,就算讥讽赢了,又能如何?也不见得身上就多长了一块肉。

倒是陆策,眉头微蹙后立刻松开,露出了难得的淡淡笑容,回礼道:“梦宜妹妹说笑了,我陆家别的没有,下厨做饭的仆人还是能寻出几个的,也不至于让内人亲自下厨。”

沈梦宜脸上的笑容一僵,仓促的向着他们点了点头,就擦身过去了。

温柔抬眼,目送她远去,又见沈梦安似要过来,却被他爹沈缘给唤住了,不禁轻声道:“为何要替我出头?”

“你眼下是我陆家的人,自然不能随意让外人欺侮。”

这家伙还真护短呢!温柔还待再说,沈缘已然迈步过来,同陆策闲话一阵,听陆策说即刻就要搬出沈府,不禁讶然道:“那边宅子刚赐下来,还未收拾打扫,贤侄还是多住些时日,待新宅修缮完毕再搬罢!”

“叨扰世伯这许久,小侄已然过意不去,再说也没有带着家眷住在世伯家里的道理,还是尽早搬出去的好。”

两人言来语往客套了一番,沈缘又嘱咐他日后多上沈家来坐坐,这才令人替他们拿着东西,送到府门口。

直到上了马车,温柔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道:“终于出来了——”

“姐姐,你说的跟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一般。”

小环在旁边抿着嘴儿笑。

“可不是么?在那样的高门大户,言行举止都要处处留神,见一个人就要笑一回,让我觉得做人真虚伪啊!真虚伪!”温柔话刚说完,忽然想起此刻已不是她与小环常日独处的时候,还有个陆策在旁边呢,这家伙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于是忙陪笑道:“我只是说说自己的感受,没有别的意思啊!”

陆策唇角微扬道:“我原本没多想,你这么一说,我倒要想一想自个到底虚不虚伪了。”

黑线!温柔刚想解释,这时马车忽然急急一煞,她没坐稳,整个身子就向前扑去,好在陆策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又将她拖了回来,沉声道:“小心。”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小环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张望。

车夫见问,回头拱了拱手回道:“一个酒鬼混窜到马车前来了,幸好没伤着。”

“谁说没事儿啊?”一个吵嚷嚷的声音冲入马车内,只听得那酒鬼大着舌头含糊呻吟道:“爷…爷被你撞伤了腿,折了骨头,躺上三个月都未必能好…快赔钱…否则,咱们见官去…”

“哎,你这人咋张口就混说呢?别说压,根本没蹭上你一点皮肉,就算撞着了你,你自个突然冲到马车前来,能怨我么?”车夫被他说得火大了。

温柔借着小环掀起的车帘,看见那酒鬼蓬着一头乱发坐在地上,闻言拿手背在身后使劲磨蹭了两下,然后高抬起来,问那车夫道:“谁说没蹭上一点皮肉?你看我这血流的…都淌成河了…”

“那…那是你自个蹭的…”车夫被气了个仰倒,都结巴了。就那一点小伤,血珠儿都没见两滴,这酒鬼也能够夸张的。

“啥自个…蹭的?我好端端噌自个干啥?”那酒鬼打了个酒嗝,抬起头来斜睨着眼向车夫道:“大伙可是都瞧见了,分明是你…驾着马车向我冲…冲过来的…”

围观的人渐多,但事实上先前发生的那一幕压根就没有几个人瞧清,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有帮着酒鬼说话,说有钱人家仗势欺人的,也有帮着车夫说话,说这酒鬼看着就不像好人,没准是故意讹钱的,当然还有一些人驻足旁观,持中立态度。好好一条宽畅的街道很快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听这人说话,除了有点醉意之外,中气还是很足的,压根就不像被撞倒受伤的样子,看来是有意冲到车前来讹诈钱财的,原来古代也有这种人啊!温柔刚想说话,就听小环在旁边疑惑道:“姐姐,这人瞧上去怎么有点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似得。”

眼熟?小环这么一说,温柔也有些觉着了,再仔细打量了那人两眼,见他形容消瘦,身上极脏黑,面上又有一道极长的疤痕,顿时吃惊的吸了一口气道:“他是咱们上京时在破庙里头遇见的——”

“李三!”小环接口道。

“真是他啊!”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他面上那道疤,是姐姐那时拿簪子划下的吧。”小环咬了咬唇恨恨道:“当时真是险,我还当咱们都活不成了呢。”

“唔,是啊。”温柔说着又瞧了瞧那酒鬼道:“看他的样子,混的也不怎么样嘛,想必是花光了抢走的银子,流落街头当无赖了。”

“不错啦,还能有钱买酒喝!”小环难得生气,只是当时破庙里的那一幕太令她惊心了,恨那几个灾民恨得牙痒。

陆策一直在旁默默听她们说话,这会才大声向那车夫道:“别同这人吵了,他既要告官,就拿了我的片子给京兆尹樊大人送去。”

那酒鬼正是当初抢劫了温柔等人的灾民李三,一路流落到京都来,但这样大的都城,物价奇高,岂是他这种农民能居住得下的?开始还知道卖苦力去替粮食铺子扛米袋,或是推个粪车满城跑,见这样也赚不到什么钱,填不饱肚子,就渐渐懈怠起来。

有一回在街上,他因饿极了,抢了人的钱财,那人没追赶上,最后竟让他顺利溜走,令他颇过了几天舒畅日子。只是不义之财得来容易,花的也快,成天下馆子喝酒吃饭,没多久钱就用光了。人堕落起来的速度总是特别快,他不愿意再去卖力气,就一回回的偷抢讹诈,得了几回手,也被打的个臭死过,因此练得油滑无比,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欺负,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

此刻听见陆策的话,心里立刻知晓这马车里坐的人不是普通的那些不愿意同官府打交道的富户,没准本身是个官儿,顿时便将继续耍泼讹诈的念头打消了,准备翻身起来迅速开溜,哪知这时,旁边却有个人沉着嗓子替他打抱不平道:“怎么,认得京兆尹就了不起,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翰林府邸

果然是路不平,有人踩,可是这人踩的时候,没留神脚底下,有没有狗屎吗?像李三这种人渣,压根就不值得同情,小环就闹不明白了,怎还有人替他鸣不平呢?

“这声音——”温柔注意的却是另一个方面,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就像小环男装时压低了嗓子一样,里头有种掩也掩不住的女腔呢?

她好奇抬眼向外瞧去,见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手执一把洒金折扇儿,撤开了半掩着脸孔,闪亮登场。可惜脸面看不清,只能瞧出他肌肤细腻,双眸格外神采湛然。温柔目光向下挪,停留在他胸口处,见他衣裳宽大,倒显不出身材来,只是偶有一阵风过,拂得衣裳顺着身体的线条贴起,那胸部的轮廓,配他这样瘦削的身体,似乎显肿了些,心里顿时了然,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再看她身边陪同的两个人,个头不高,容貌清丽,尤其是嘴唇上那撇胡须,又黑又亮,怎么看怎么假,分明也是两名丫鬟改装的,不禁暗笑,觉得那胡须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遇到此情形,陆策神色分毫没变,只向外扫了一眼,便淡淡道:“好说,在下一向都是挑着人欺负的。”

那白衣少年闻言一噎,“唰”一下将折扇收了起来,闷哼一声道:“那是,你这种人,只晓得挑平民欺负,若是遇见什么高官显贵,恐怕早就像狗一样摇起尾巴了。”

温柔皱眉,这话说得过份了,不过这人是冲着陆策来的,她不便插口,只是目光向那白衣少年的颈部望去,果见一片平坦,丝毫没有喉结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姑娘也太没有改装的经验了,连穿件领子高些的衣裳挡一挡都不晓得。

陆策还有事情要办,没心绪争这口舌之快,可是满大街的人都堵着围观,马车又无法继续前行,他只得闪身下了车,望向李三道:“你的腿折了?”

李三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想溜,此刻见有人替他出头,心里思忖着说什么再继续装一装,就算从马车的主儿这里讹不到钱,那个替他打抱不平的小白脸看上去却很好骗的样子,没准能给他几吊钱,让他上醉香楼好好吃上两顿,于是便捂着右腿哼哼唧唧道:“折…折了…锥心的痛…”

陆策不言不语,只慢慢的向着李三走过去。

李三心里一惊,连忙道:“你干嘛…要干嘛…我痛啊…”

就连那白衣少年也是眉间一蹙,想陆策喊道:“你撞折了他的腿不说,还想当众殴打他吗?”

陆策压根不理她的叫嚣,只蹲身道李三面前,探手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拿到他面前一晃道:“你的腿若是没折呢,这金叶子就是你的,若是折了,可就没有了。”

李三见了金叶子,混浊的双眼一亮,迟疑了一会方道:“此话当真?”

“这么多人瞧着,我会当众赖你么?”陆策唇角微扬,露出的笑容简直如沐春风。

“我…”李三舔了舔嘴唇道:“腿没折…”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立刻从地上翻身爬起,在马车前连蹦带跳的转了两圈,腆着脸伸出手道:“金叶子给我。”

见此情形,那白衣少年也不知是羞还是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话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围观的人也连声起哄,还有人道:“看吧,我就说他是讹钱的!”

“很好!”陆策点了点头,将那金叶子纳入怀中。

李三一见急道:“你…你骗我!”

“谁骗你?”陆策脸上的笑容渐敛,忽然伸手扯住李三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又迅速伸掌在他右腿上一拍,只听“咔”一声轻响,紧接着又是李三惨叫,看那样子,这回腿铁定是断了。

“腿没折,金叶子才是你的。”陆策说着,将李三提到路边,轻轻往地上一丢道:“恶事做绝,只折一条腿,算是便宜你了。”说完,他拍拍手,就转回了马车。

“大伙,热闹瞧完了,让一让!都让一让啊!”车夫也觉出了口气,欢快的吆喝起来,等着人散了,继续驱动马车前行。

眼见马车徐徐远去,那白衣少年帮错了人,当众丢了个大脸,恨李三恨得牙痒痒,见他还在地上一声大似一声的翻滚呻吟着,立刻冲了过去在他身上又使劲踹上两脚,恼道:“教你骗我!无耻!”踢骂完,犹觉不解恨,伸手一把扯下腰间玉。

丢给身边跟着的一个随从道:“去把樊远山给我唤来!我想看看,这满京都里乱窜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马车上,小环想起当日李三抢劫时,那满面狰狞的神色,觉得没将他送官真是太便宜他了,忍不住咕哝道:“就这样算啦?”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这腿一断,起码得在床上躺上个三个月,还不知会不会饿死呢,我们也算出了一口气。”温柔说着,向陆策道谢,心里知道若不是与他同行,就算再次撞见李三,她也没法捉这家伙去见官。

马车先路过翰林府,到了地方后,三人开门进去一看,见里头家具都是全套的,想必宫里已经派人来打扫过,甚是洁净,只是缺了些摆设和日常动用的物品,不过这些东西不算太急,都可以慢慢添置,最让人头痛的是这宅子太大了!简直是座大型园林,里头有山有水有亭有榭,还有一大片竹林,难怪钥匙都是一大串,挂在身上沉甸甸的。

三人逛了许久,才粗粗将这翰林府转了一遍。什么叫豪宅?!这才是豪宅!跟这里一比,现代那些私人别墅简直小得不值一提!就算是温柔和小环以前待过的赵府也算蛮大了,同这里比较起来,面积还是小些,景观也没这里雅致。

小环吐舌道:“这宅邸大小都快赶上丞相府了吧!”

陆策摇头道:“差得远了,丞相府起码要比这里大上二三倍。

“这么大,将来怎么打扫啊?”温柔快崩溃了!难怪当时陆策推说他没有财力维持这样大的一座宅邸呢!恐怕她一个月累死累活赚来的钱,也不够请人来打扫的。

“买些使唤的婢女和小厮吧。”陆策一手撑肘,一手托着下巴道:“将就点,十个够了。”

“十个!”温柔闻言立刻蹲身下去,拿着根树枝在泥地上划算。

“你在做什么?”陆策诧异道。

“我在算这些人一个月要吃掉多少钱。”温柔说着嘴里念念有词道:“两个人一月少算也得吃掉一石粮,十个人就是五石粮,折合铜钱二千五百文,这还光只是吃饭,若是加上菜肴和时令水果…呜,每餐鱼没有,肉总少不了吧?一个月下来怎么着也得花上六七吊钱。”

她丢掉手里的树枝,啧啧有声道:“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还没有算没婢女和小厮需要的本金哦!回头还得给下人月钱,做四季衣裳,逢年过节还需打赏…”

“姐姐,你还没有算上我们自个吃的。”小环在旁提了一句。

“对哦!”温柔拾回树枝原本打算继续算,可是想了想,忽然又将树枝丢掉一旁去了,手一摊道:“没法算了,我家伙食吃得算好,一月下来也花不了多少,现下加上你,吃惯了精致饮食,鲍鱼海参,鱼吃燕窝那是什么价啊?卖了我也买不起!”

呜?怎么没动静?温柔诧异抬眼,却瞟见陆策那张冰山脸也有变黑的时候,阴沉沉的,好似将要下雨的天空。

她吞了口唾沫,低声道:“怎么…不说话?”

陆策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当我是吃白饭的啊!要你来养我吗?还有,谁告诉你我要吃鲍鱼海参、鱼翅燕窝?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哦—”温柔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被吼得有些愣了,小环站在旁边也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们发愣,陆策自觉失态,平缓了一下情绪,半晌方苦笑道:“抱歉,我不该发火的。这样吧,日后每月给你五十两银子的家用,不够再找我要。”

“没关系,是我算错了,我忽然想起,眼下需要搬进来住的只有我跟你而已,我家人没道理也搬过来住。”温柔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我也不需要你养,我每月的花用自个承担,至于这个宅子的花销,你爱买多少人随你,到时每月的帐我会仔细做出来,实销实报,一文钱也不昧你的。”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毕竟她同陆策除了表面上的亲密身份外,私下里当真是什么暧昧都没有,怎么可能让他养呢?没得贬低了自个的身份!不过,她话说完后,忽然觉得身周气氛又有些压抑了,心虚的偷瞟一眼陆策,果然见他又黑了脸。

注:本书中有一部分美食做法,比如天梯鸭掌、潭家菜等引用已逝唐鲁孙先生忆旧之作《饮馔杂谭中国吃》~

第一百三十五章:双双还家

陆策这次没有出声,只是沉着脸在旁边一块低矮的山石上坐了下来,整个人又变回冰山模样了,连气温都仿佛一下子低了好几度,温柔甚至觉得有阴风阵阵,再抬眼看天空,炎日被一大片乌云遮蔽了,变天了。

小环见气氛不对,从中周旋道:“姐姐,这事就是你不对了。”

“我?”温柔纳闷,她也没说错什么呀!

小环抿嘴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显得同陆少爷生分了?”

生分?原本就不熟啊!再说他已经帮了她,怎么还好意思赖着让他养?但这话又没法同小环分辩,温柔只好道:“我这不是替他的荷包考虑么?这么大一座宅子,维持下来需要不少钱,再说他眼下同家里闹翻了,手头更不宽裕,既然有缘…呃,走到一起,总要替他…多着想,这钱能省一点是一点嘛!何况我自个有手有脚能赚钱,为什么非要人养着?

陆策听完她这一番话,脸色减缓,不过还是没有吭声。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温柔倒是想起生意上的事情来。陆策曾说过,只要她不招来闲言碎语,不做有损陆家的事,是不会干涉她行动的,那么,她若是要继续经营她的铺子呢?算不算在会招来闲言碎语的范围内?

不行!这件事情她一定要问清楚!铺子里的生意好不容易才经营得有了点起色,能赚钱了,将来装病诈死后,她还得指着这些铺子生活呢,绝不能轻易放弃!于是略略踌躇了一下,便向陆策道:“我日后继续开着那几个铺子,你不反对吧?”

眼见陆策眉梢微挑,她又乱忙解释道:“我行动会很小心,大不了男装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也不至于招来什么闲言碎语…”

“姐姐,这事恐怕不太妥当吧?”小环沉吟道:“人多口杂的,总有人会知道啊!你如今的身份…”她不知道陆策的父辈到底当的什么官儿,但说到底温柔也是嫁进了官家的门,陆家怎么可能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呢?

“我——”温柔没法解释。

“这样吧。”陆策插话道:“铺子你继续经营着,尽量减少亲自露面,日常就找个人帮你料理着,每隔数日让他给你报个帐。”小生意,没有事必躬亲的需要,要不他早累死了。

温柔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也行,本来她最近就只管着帐儿,两家小食铺子,其实已算交到小环手里了,至于糕点铺子,让小环一并兼管了也没什么关系,温刚若是闲了,还能帮把手,于是拿眼望着小环,点了点头。

陆策见她应了,朝着小环抬了抬下巴淡淡道:“交给她?”

“对啊。”温柔再次点头。

小环听她这么说,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沉了许多,但她知道温柔找不到别的人来帮她,这事只能自己顶着,所以也没有开口推却。

“那就让你家人搬过来一块住吧,生意上有什么事儿也方便商量,不然一来一去,耽搁不少时辰还误。”陆策说着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道:“再说我宅子太大了,若不多住几个人,碜得慌。你自个说的,我眼下手头不宽裕,买不起太多下人,只好劳烦你家人来填填屋子了。

“好吧!”温柔不想在这问题上多纠缠,反正宅子的确实挺大的,空着也浪费,人住少了,心里多少有些发凉,不过她坚持道:“我家人的常日花销,不用你操心,我自个解决。”

“随你。”陆策颔首道:“不过你的常日花销,由我负担。”

没这个必要吧!他们只是在演戏啊!温柔刚想拒绝,却见陆策踱到她身前,凑到她耳边以极轻的声音道:“戏要做个全套吧?”

温柔顿时被堵得没话了。的确,若是让人知晓陆策纳了个妾,这妾还得自个花钱养活自个,肯定会起疑吧?算了,反正自己再能吃也吃不穷他,就当抵了帮他管家的工钱好了。

三人商议了一阵,转到府门外时,刚巧遇到一名小厮在与车夫说话,见陆策出来,立刻上前行了一礼道:“爷,你怎么搬出沈府了,倒叫小的一阵好寻。”

“事情办得如何了?”陆策出言问道。

“都办妥了!”那小厮站起来笑道:“小的办事,爷还有不放心的么?”

陆策点了点头,指着温柔道:“这是我新纳的妾室,今后你具称她夫人吧。”

夫人?!

温柔和小环闻言都有些吃惊,那小厮也愣了一下,不是说纳的是妾室吗,怎的要称呼夫人?但陆策都发了话,再说自家原本也没夫人,称呼一下不打紧,他便上前陪着笑又向温柔行了礼,称了声夫人。

“他是我的贴身小厮,名唤洗竹,今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吩咐他去做。陆策此话一说,温柔和小环没觉得如何,这洗竹却又吃了大大一惊,他和云淡两人一向是陆策的心腹,只听他一个人调派,连老爷的吩咐都可敷衍的,现下陆策却让他今后照着这位新纳小妾的吩咐去做!这也太反常了!不过他知道陆策行事向来有分寸,他只要照着做就行,因此只低了头,听侯调派。

“爷,现下去哪?”车夫见陆策等着温柔和小环上车,不禁问了一声。

陆策沉吟了一会,问温柔道:“去你家?”

温柔点头,她的确急着回家,原本说好在沈府里歇一宿的,结果多耽搁了一夜,还不知家里人是不是都急坏了呢。陆策招手让洗竹近前,嘱咐他去买上四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人要忠厚壮实的,再买四个机灵点的丫鬟勤快点的浆洗下厨的妇人。

他说一句,洗竹应一句,温柔坐在车上听着欲言又止。她还是不太习惯将人当作货品一样随意买卖,何况自个又是经历过其中苦楚的,不过陆策要买,她也没什么立场反对,只好微蹙着眉想自个的心事。

洗竹领命去了,陆策这才跨上马车,掀了车帘瞟了温柔一眼后方坐下,等到车夫吆喝一声,驱着马前行了,才淡淡道:“怎么?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么?”

“没什么,只是自个当过丫鬟,吃过身为下人的苦楚,回想起来有些感慨罢了。”温柔是直性子,经历过昨晚的事之后,对陆策多了份信任,何况她原本无财无势无貌,也没什么可让人家图谋的,因此在他面前说话倒不藏不掩。

“姐姐当初吃了不少苦,险些被…”小环接了口,但说到一半,想起那件不光彩的事可不能在陆策面前吐露,否则温柔要被看低的,便赶忙收住了声。

“傻丫头,你比我苦多了。”温柔轻揉揉她的发,又笑道:“好在眼下日子渐好,我们也还在一起,过去的事,忘了算了。”

小环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陆策听着她俩说话,也没有吭声,只眼望了一会窗外,就闭目养起神来。

很快到了温柔的家门首,她还未下马车,伙计已经瞧见,飞奔进门告诉去了,温妈妈和温刚两人急急迎出来,看见她和小环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陆策,看见他扶着温柔下车马,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再看温柔的头发完全盘束了起来,是已嫁妇人打扮,更是惊得两眼发直,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发上,温柔先是尴尬,但立在门外不好说话,只得先假装若无其事的穿过铺子和小院,进了内室。该解释的事情总要解释清楚,躲不过去的,走到厅上,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索性大大方方的向家人介绍起陆策来——

“他是我夫婿,姓陆,单名策。”

厅里静悄悄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温柔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又补上一句,“我是他纳的第一房妾室。”

温妈妈听见后眼神复杂,温刚则是再次大吃了一惊,望向陆策的目光却有些不善起来。他想不明白,姐姐一向志向甚远,当初连做填房也不愿意,怎会甘心嫁人作妾?不过此人相貌出众,风姿卓然,看起来倒真比那许秀才要顺眼数十倍。

炸弹还没扔完呢!温柔懒得分几次解说了,再次丢了一句话出来道:“昨晚圣上赐的婚,因此没来得及同你们说。”

轰隆隆——

先前已然转阴的天空,此刻终于雷声轰鸣起来,温妈妈和温刚就在这一阵阵雷鸣声中,呆立成了雕塑。

第一百三十六章:陆家规矩

直到将事情详细解说完毕,温妈妈和温刚的眼神还有些发直,圣上这两个字对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来说,简直同神仙两字一样不容轻易亵渎,能见皇上一面,就是祖坟冒青烟,何况是被亲口赐了婚?

温妈妈楞了好半天回过神来,心里还有些惋惜,不懂女儿为啥不肯进宫享福,不过此事已成定局,她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上上下下不断的偷着眼打量陆策,对眼前这个女婿颇为满意,觉得温柔给他做妾也不枉了。何况这又是圣上亲口赐婚,更是想不到的天大脸面,哪怕日后陆策再娶妻纳妾,她这圣上亲赐的人,也尊贵着呢!不怕陆家不高看一眼。

温刚则是眨着眼说不出话来,看看温柔,再看看陆策,仍在替他姐姐委屈,他私心里觉着,若是叶大哥娶了姐姐也是不错的,起码叶大哥会好好待姐姐,不会再纳什么妾,这样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也能过上好日子。只是此事木已成舟,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只能在心里期望这姐夫,将来可不要冷落欺负姐姐才好,否则——

否则要如何,他也没有想好,只觉着这人既然娶了温柔,就要疼爱她,若是有一点欺侮怠慢,那他将来就死也要考上状元,当上朝廷命官,才有余力替姐姐撑腰,讨回公道。

温柔哪知道自个小弟的思绪已飘到不着边际的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只低头摸着已经泛凉的茶杯,将预备搬家到翰林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不太好吧?”温刚不顾温妈妈在桌子底下偷偷扯他的衣裳,接着道:“哪有姐姐嫁了人,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住过去的道理。”他读多了书,多少知道骨气两字怎写,因从未听温柔提起过这么个人,认为她嫁他做妾是被逼无奈,眼下对陆策就稍有敌意,不愿住到别人屋檐下去看人脸色过日。

“我也是这么说。”温柔一摊手,将问题抛还给陆策。

陆策喝了一口茶,淡淡道:“那宅子太空,若不是几个人住,怕不安全。何况我白日总不在家,下人又是新买的,不知道底细,万一出点事,后悔就迟了。你们若能搬去,总算多个照应,你姐姐也好多几个人陪着说说话,解个闷。”

他理由十足,温刚不好坚决反对了,又听他话里意思,竟是为着温柔的安全考虑,顿时对他的印象改观不少,正沉吟着,温妈妈便已站起身接口道:“眼下都正午时分了,你们怕是还没吃饭,我…先去弄几个菜吧。只是这雨下得不巧,家里又没预备,姑爷头一回上门,这可要怠慢了。”

她说着,急匆匆就赶着去做饭,好借机平缓一下兴奋的心情,否则再坐下去,她就快变成一尊弥勒佛了,倒像是没见过世面一般,教人看着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女儿还真是有眼光,难怪当初不愿嫁那许秀才,现下想想,幸好没有嫁!虽说嫁人填房比当妾要好上一些,但哪有圣上赐嫁来得风光?何况那许秀才与陆策一比,简直就是端不上台面的一碟子腌菜嘛,压根就配不上自个女儿。

一顿饭吃下来,温刚对陆策印象渐好,两人聊着聊着,不免说到学问的事情上去,这种事在家里很少有人能与他谈,温妈妈连字也不识,温柔不看经史之书,小环不懂,叶昱嘛,是没有空,倒是今日遇上陆策,温刚觉得他虽然话不多,但偶尔说出一句,总能切中要害,令他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不禁越谈越投入,都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温妈妈虽然一句话都听不懂,但见他们相处融洽,心里更是乐和,倒是温柔心情很复杂,时常皱着眉,望着他们不语。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饭后恰恰停了,陆策看了看天色,便唤那车夫再去雇上一辆车,又建议温妈妈收拾些细软东西,今日就搬去翰林府。

温刚原本就不想同温柔长久分开不见,此刻见陆策不是那种目中无人,满身骄纵气味的纨绔子弟,明明只是纳了个妾,却肯带着温柔亲自登门,也不再反对了,只帮着收拾桌上碗筷,倒是温妈妈又犯起了踌躇道:“搬家不用挑日子吗?”

“既然要搬,就早些搬吧。”若是不搬,回头让她和陆策两人住到那又大又空的宅子去,温柔还真觉得有点寒,可是要住在家里,不但没这个道理,屋子小,挤挨挨的也睡不下这么些人。

“那…家什怎么办?”温妈妈老毛病又犯了,心里捉摸着是不是该把这些家具都卖了。

小环抿嘴笑道:“咱们铺子还开着,让那些家远的伙计暂住吧,这样也好照看铺子。不过——”她接着道:“梅香和叶大哥那里还得告诉一声。”

“我去吧!”温刚自告奋勇道,“我先去武馆给叶大哥送个信,回头再去铺子里找梅香。”不过事儿究竟怎么启口,他心里还有些犯愁,毕竟从前他总指望着叶昱当他姐夫的,哪能想到突然天降一个陆策出来?吃饭时又瞧见温柔略有些愁眉,知道她表面虽看去豁达,但心里必定也不愿当这个妾,不禁有些叹息造化弄人。

收拾了细软,看着伙计搬上马车,温柔眼里不知怎的竟有些泛酸,再回头看看这小院里的花草树木和屋里的家什,每一样都是白手起家置起来的,如今要搬,还真有些舍不得。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出门,罢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向前看的,何况她并没真的失去这些,只是暂别而已,等她把惹出来的事敷衍平了,再回来。

马车又驶回了翰林府,或者说是陆宅吧,因那宅门前挂的名牌早已换了。温柔下车后就瞧见洗竹带着几个新买的仆人侯在那里,见他们来了,才上前向陆策回禀道:“爷,夫人,老夫人,小的暂时只挑捡出这五个下人,回头再继续去找。”

温妈妈生平头一回被人称作“老夫人”,愣得一愣之后,喜得差点合不拢嘴。温柔却实在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觉得很是无奈。

陆策扫了一眼那五个小人,点点头,迈步就往正厅内走去,边走边问洗竹道:“陆家的规矩都给他们说了?”

“说了。”洗竹笑道:“我办事,爷放心。”

这个小厮还真自负,不知道是不是近朱者赤近,近墨者黑的缘故,温柔听了暗暗好笑。

原来陆家的规矩是新买进的仆人,只签五年的卖身契,五年之后,主家若是觉得满意,想留人继续用,就得先问过那下人自个的意思,要是愿意留下来,再续签卖身契的年限,要是不愿意,陆家也不会勉强,给笔钱打发回去。不过陆家下人的待遇一向很好,衣食吃穿都不愁,又不会遭到随意的打骂凌辱,日子过得比外头的普通百姓要强得多,因此总有不少人愿意长做下去,直到如今陆家还有几个老家人,做不动活了,每天陪着老太爷种种花,说说话,在陆家养老。

温柔听后觉得这种规矩倒还不错,除了人身不自由外,只要做事勤谨,倒有点捧了个铁饭碗了,不过她是绝对不愿过这种日子的,但看那五个新买的仆人倒是一脸喜色,只得暗中叹息人各有志。

毕竟古人有古人的活法和已然定形的人生观念,只要他们自个觉得过得舒心自在,她是没有权力去给人家灌输自由,平等之类的想法的,只因这种想法在封建社会里压根不现实,也没有办法做到。何况自由本事就是相对的,而平等更是不可能,若真的要将平等坚持进行到底,她如今就不会坐在这翰林府内,不是在赵府被打死,就是触怒皇帝被凌迟。

第一百三十七章:适应生活

陆策淡淡的嘱咐了下人几句,这才打发那个新入府的家丁,洗竹一块出去置买东西,那四名丫鬟和浆洗厨妇则交由温柔使唤,他自个携了一卷洗竹交给他的东西,到书房去看了。

温柔坐在厅上,和那些丫鬟仆妇门面面相觑,她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些丫鬟仆妇们则是被她盯得心里忐忑,生怕这位夫人看不上自己,回头又让人将她们卖了。最后还是温妈妈笑眯眯的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儿?”

其中一个瘦削脸庞,看着有几分颜色的丫鬟先开口道:“小婢名唤香兰。”

“小婢名唤采芹。”那个身姿有些怯弱的丫鬟跟着答话。

另两个仆妇一个姓孙,另一个姓汤。

通过名姓后,照例主家是要另赐名好方便使唤的,温柔实在没什么起名天赋,索性不改,反正陆策要是听着觉得名字不好,再让他自个去赐名好了,因此吩咐她们洒扫一下屋子,买些菜回来,自个则带着小环和温妈妈去挑选她们要住的屋子。

温妈妈在宅子里逛了一圈,看见什么都爱,口里不住的在念佛,说是原以为自个的后半生就要穷困潦倒至死,做梦也没想到今生能住进这样好的地方。

温柔听见她的话,心里又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小环见状悄悄关切道:“姐姐,我瞧你今儿一整日,心情都不太好,是不是姐夫他对你…对你不好?”

“没有,挺好的。”她可没说假话,陆策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好了,只是其中的原因却无法说给小环听,只好笑问她道:“你想住哪?”

“姐姐住哪?”小环反问。

温柔停住脚步,看看四周幽幽密密的竹林笑道:“我倒是喜欢这地方,又接着长廊,天热时坐在廊上乘凉最好,只是冬天恐怕就有点阴寒了。”

“冬天时姐姐再挪地方好了。”小环笑道:“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让梅香和我一同住吧,我捡你边上那个临水轩,好大一池水,看着眼也清亮。”

冬天再挪地方?温柔微微一笑,冬天的时候,没准她已“病逝身亡”了呢!怕小环见她忧愁会担心,她又撇开这些恼人心思,只笑道:“临水是好,只是蚊虫甚多,你到时别喊苦。”

温妈妈拎了一座向阳的小楼,预备自个住楼上,温刚住楼下,还笑道:“这地方光亮,正适合刚儿念书。”又念佛道:“这宅子住处多,但咱们住惯了小宅小户,倒觉得太过宽敞了,还是挤着点儿住好,那些不常去的楼阁也可以锁了,省的费事打扫,顺便替姑爷省下两个请下人的钱。”

温柔淡笑不语,心内怅然,又望望远处的水面,忽然觉得长日漫漫,竟不知要怎样排解消遣了。从前,总是犯愁没有时间睡觉,从一睁眼就要忙碌到夜里,若是有一天能得清闲,她必定在床上窝足一日来补眠,眼下时间多了,她反而有些无措,怪道要说“富贵闲人”,富了,贵了,才得闲!只是偷得的闲暇是享受,这光明正大得来的闲暇,就令人苦恼了。

在宅子里稍转了一圈,挑好了各人住的地方,小环便偷空出去铺子里巡视了,温妈妈则带着两个丫鬟铺床设帐,待得下人买了茶回来,闲在一旁无事可做的温柔便挽了袖子就自个下厨,一来打发时间,而来一家大小都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别人做的,还真未必能合口胃。

孙嫂和汤嫂正在厨下忙碌,看见她进来,都有些惶恐,待见她再拿起菜刀,更是讶然,忙上前要抢过刀道:“夫人,不仔细切了手,还是让我们来吧。”

“唔,你们帮我把那个黄瓜洗一下,还有这条咸鱼也蒸了。”温柔没有理会,只是埋头切菜。

孙嫂和汤嫂见她运刀如飞,切出来的菜又细又匀,面面相觑之下又自愧不如。心中暗暗纳罕,她俩在入陆府之前,也在别的大户人家里做过,那些正妻妾室,都怕弄粗了手,油污了衣裳,哪个肯亲自下厨?就便说亲自做的小菜,事实上也不过是站在旁边指点下人几句,属于动口不动手的那种,而眼下府里这位夫人,想必是贫苦出身吧,厨活做得倒还挺利索。

天气热,没有什么胃口吃油荤的东西,既然陆策说了,他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温柔也不必多讲究,随手做了四样清淡小菜,蒸了一条咸鱼,又拌了一大盘蔬菜色拉。这里没有调配好的各种色拉酱,她便挑最简单的做法,打两枚鸡蛋,仔细撇净蛋清,再将烧熟的油晾到稍凉后,分次滴入搁生蛋黄的碗内,拿筷子朝着一个方向慢慢打匀。

做这蛋黄色拉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巧,只要耐心就成,每次滴入碗内的油不可过多,数滴足够,这样才能调出浓稠的色拉酱,最后浇在切好烫过的蔬菜上,拌开后颜色瞧着怪清爽的,倒引人胃口。

待到夜里掌灯时分,温刚带着梅香先回来了,小环随后也赶了回来,温柔便吩咐摆饭。梅香踌躇着自个身份尴尬,非要和下人一桌吃,却被温柔一把拽了回来,笑道:“怎么,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不晓得我不讲究这个?”

梅香无法答话只瞟了陆策一眼,又低下头去。

“人多吃饭热闹。”陆策只淡淡说了一句,也唤来洗竹坐下一块吃。

洗竹早习惯了与陆策同桌吃饭,答应一声,候着温柔等人坐下,也入了座。事实上不止是他,若是云淡在,他们俩人私下里也时常陪着陆策一块吃的,顺便回些事情,不过若是在陆家,老爷讲究规矩,就没有他俩上桌的份了。

梅香见洗竹坐了,这才跟着坐下,但终究胆怯,只低着头扒着碗里的白粥,连夹两筷面前的菜都不太敢。

温柔见状无奈叹息,心里恨恨的咒骂着老天爷,好端端的,为何将她原先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变成如此模样?好吧,现在要装个样儿替陆策管家,明明是女儿身却要被称作夫人,就连梅香都变得胆胆怯怯,真是令她觉得很不自在。

没错,陆策虽然看上去冷漠,原则挺随性,但他的身份压在那里,行动举止自有大家风范,无形中也让人觉得有压力,根本放松不起来。别说他们了,连她与他独处时,都觉得十分拘谨。怪道古代婚姻一向讲究门当户对,童话故事里灰姑娘嫁了王子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呢,原来生活习惯上的差异实在太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适应得了的。

说不得,只好忍一忍,挨过这几个月,再出去过她的逍遥日子!

饭后陆策和温刚看书,温柔和小环看帐册,温妈妈将梅香拉走八卦去了,倒是互不相扰。不过陆策与温柔同在一间书房内,最初见她坐到灯下看帐,倒是诧异的挑了挑眉道:“你识字?”

“嗯,跟着刚儿学过一些。”温柔咬着毛笔头,口齿含糊道。

陆策回想起她白日里蹲在泥地上划写的那些奇怪的字符,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再问,只自嘲的笑了笑,又低头看他的书去了。

温柔看完帐,抬眼瞟一眼陆策,再偷瞟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陆策没抬眼,就开口问了。

这家伙,似乎感觉很敏锐哎,偷偷瞟他都会被发现吗?温柔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瞧了瞧,确定没有人后,这才合上房门,轻声问道:“夜里还要同你睡一张床吗?我很不习惯。”

“唔,我也不习惯。”陆策还是没有抬眼,不过唇角却略微上向弯起了好看的弧度,直到半天没听见动静,才抬眼,见温柔背贴着门站在那里想心事,不禁笑道:“再将就三个晚上,回头我就得出门一段时日,你可以安睡了。”

“你去哪啊?”温柔脱口问出话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是想说,等你回来之后,我们不必再睡一起了吧?”

“嗯。”陆策点点头,又垂下眼去看书,淡淡道:“圣上只是多疑,还不至于百无聊赖到成天派人盯着我们的地步,装上两天哄哄他就得了。”

温柔闻言吃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这家伙也够大胆子,竟敢私议皇帝老儿,用词还十分不敬,这在古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难道不怕她去告上一状吗?

谁知陆策听见她吸气的声音,眼也不抬就道:“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温柔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望天无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帐目差池

陆策说三天后要出门,温柔怀着复杂的心情掐着指头在数。

头一日,陆策白天带着洗竹出去,直到夜里才回来,带回一只凤头八哥送她解闷。

第二日,一个叫云淡的贴身小厮来,拿了一叠似乎是帐册的东西给陆策,他在书房里闭门看了一日。

第三日,陆策一早起来,将洗竹和云淡两人叫到书房内关门说了半日的话,回头出来,那云淡又消失不见了,而洗竹傍晚时分就开始替陆策收拾行装,预备次日出门。

好像很神秘的样子,不过温柔猜想他在忙的一定是生意上的事,平日倒没瞧出来,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还挺有经商的头脑,难怪敢同家里闹翻,因为不怕断了经济来源。

第四日大清早,温柔起床后还在梳头,洗竹就站在帘外回了一声,说他要和陆策出门去了。温柔淡淡“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像嫁了人,一心牵挂着夫君的妇人,只好再多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小的也不知道,许是五六天,或者十天半个月的,没个准数儿。”洗竹在帘外恭谨回话。

“没事了,你去吧。”温柔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笑脸。

心想拘谨了这数日,总算可以自在过两天日子了,只是心里为何还有淡淡的离绪呢?

她没有出去送陆策,躲在房里吃了一碗双皮奶,然后自个与自个下五子棋玩,又支开丫鬟开了箱子将这几个月攒的钱拿出来数,算算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开家小酒楼的钱,这可是她的梦想,只是需要的本钱太大,目前攒的钱还不够零头呢!一时郁闷,她又将钱丢回箱底锁好,携了一本书,准备去池边的树阴下坐坐,戏戏水,翻翻书。

谁知刚出门就撞上迎面进来的小环,温柔见她一脸优冲之色,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环蹙着眉,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犹豫了一下,反手将门带上,拉着温柔走到里屋道:“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梅香这两天神情有些不对?”

“梅香?”听见她原来是为梅香担心,温柔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笑道:“她这两天举止是有点瑟缩的样子,话也少得多了,倒像是刚来咱们家时的模样,大概是不习惯现下的日子吧,你多宽解她,没准再过两日就好了。”

“可是…”小环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帐册,递给温柔道:“糕饼铺子里这两日的帐有些不对,你自个看吧。”

温柔接过帐册,翻开看了看,皱眉道:“怎么买食材比往常多花了一倍的钱?最近生意比较好么?也不对啊,收入反倒少了!”

“生意和以往一样,姐姐,你再仔细看看。”小环拿手指着某一行,教她看清了,又翻到前面的帐目记录上去对比。

“这——”温柔抬眼道:“每种食材的来买价格都比往常的都要高出两倍!”

小环咬着唇迟疑道:“糕饼铺子要用什么食材我一向不懂,都是由梅香嘱咐伙计去买的,照理说,我该怀疑那个负责采买的伙计从中揩了油,买食材时多报了帐,可是…”

“说下去。”温柔将帐册往桌上轻轻一搁。

“我连着几日去糕点铺子里收帐都没收到,夜里追问梅香每日花销和收入的账目来记帐,她又总是推脱说太累了,敷衍过去,直到昨晚才交了半吊钱来,向我报了帐,而且只告诉我一个大约的数目,并没有细帐。”小环叹口气接着道:“我又追问了半日,她只说隔的时日长了,想不起来,我让她尽力想想,她才将几样不常用的食材采买数量和价钱告诉了我,我再一对帐,就觉着不对了。”温柔沉吟着没有说话,搁在帐册上的手拳起又松开,松开又拳起,最后坐了下来,拿眼望向小环道:“你确定是她?”

“我昨儿一夜没睡着,翻来覆去总在想这件事,觉着她没有必要这样做,但帐目的确不对…”小环低下头道:“早起我见梅香眼下也是一片淡淡的青乌,想必也一夜未睡着,侯着她出门去了铺子里,才来找姐姐拿个主意。”

温柔望着帐册发了半天愣,这才长出一口气道:“这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叫梅香寒了心,先把那个负责采买的伙计叫来问问。”

小环答应一声,却没有去,犹豫道:“找什么借口将他唤出来呢?梅香在铺子里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将他唤来问话。”

“那就不必将他唤来,你去铺子里查视的时候顺便问他两句。”温柔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心里一时乱的很,见小环转身要出去,又忙道:“等等,你不必直接问帐目的事,只问这两日有没有生人去铺子里找过梅香。”

“姐姐的意思是——”小环沉吟着。

“这段日子以来,我们待她并不苛薄,我不相信她无缘无故会做这种事,总有什么原因吧!”温柔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变得很糟糕。其实不用查证,她也知道这事基本可以断定是梅香干的了,难怪这两天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敢抬眼见人。

小环出去了,温柔再没心思做任何事,只开了房门,坐到游廊的红漆雕栏上吹风发呆。廊下吊着那只陆策送的凤头八哥,歪着头瞧她,温柔冲它做了个鬼脸,龇牙一笑,结果那八哥一惊,扑着翅膀尖叫道:“好样的——”

“噗嗤”,温柔忍不住被它逗笑了,原本还以为这只傻鸟不会说话呢,买来三天了,从没听它开过口,冷不丁来这么一句,还真是令人惊喜。

正逗着八哥,想瞧瞧它到底还会说什么,谁知它反倒不开口了,只顾着低头啄米。这时温柔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回头一瞧,却是温妈妈带着丫鬟香兰走了过来,向她笑道:“有件事儿我琢磨了一夜,想听听你的意思?”

“什么事?”温柔心想怎么今儿人人都有事啊?不过看温妈妈脸上带着笑模样,倒不像是烦心为难的样子,这才心里略定。

温妈妈将香兰支走倒茶,坐到温柔身边笑道:“我想,给你和刚儿请个琴师如何?”

“琴师?”温柔诧异极了,不知道她怎会莫名其妙想到这一出。

“昨夜我瞧见刚儿一直在研究棋谱,想着你眼下得了闲,也该学点什么了。”

温妈妈笑道:“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从小就要学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玩意,这样将来嫁了人才好讨得夫婿欢心,夫妻俩吟吟诗,作作对,这才叫夫唱妇随!”

温柔睁大眼,望了温妈妈半晌回道:“娘,我不想学。”

“哎,怎么不想学呢?”温妈妈好意劝说道:“你如今只是个妾的身份,出身又不好,想要被扶正那是不可能的事儿,眼下姑爷没讨正妻和妾室,你日子还好过,若是今后他有了别人,你拿什么去争宠?虽说你有一手好厨艺傍身,可是嫁到这样不缺厨娘的人家,日日亲自下厨是有失体面的事儿,再者说…”

“娘!”温柔打断她道:“我眼下没有心绪学这个,不如你先找个琴师教刚儿吧,我看他对这些东西挺有兴趣,多学点也好。”

即便要学,也要她自个喜欢才学,而不是拿琴棋书画来当作争宠的手段!说句不好听的话,何止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会这些?勾栏里头的花魁娘子也会!那她是不是还要去学那些媚眼如丝,巧言调笑?最重要的是,她没必要这样去讨好陆策或是她将来真正的夫婿,她若是当真嫁了人,夫婿要纳妾,还指不定谁要休谁呢!

温妈妈望了她一会,低声叹息道:“你怎么总是不听劝呢?”这个女儿,向来与她意见不合,几乎到了她说什么,就要反对什么的地步了,真搞不明白,怎么母女俩的关系会变成现下这样。

“娘——”温柔无奈道:“你不能将自个的想法强推到我身上。得了闲,你还是好好歇着,将养一下身体,找丫鬟们陪你抹抹纸牌,别想这么多事情,徒令自个烦恼。”

温妈妈长叹一声,还想说话,就听得头顶上八哥紧拍了两下翅膀嚷道:“没错——没错——”

她未出口的话顿时僵在舌尖,再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倾诉烦恼

哄走了温妈妈,温柔端着杯茶,心不在焉的逗着八哥等到小环回来,远远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走过来,温柔再坐不住了,迎上前去问道:“伙计怎么说?”

“他说最近有个赶车的大叔曾去找过梅香两回,每回两人都要躲着人说上许久的话,那大叔才离开。”小环抬眼瞧了瞧温柔,又低头道:“我算过,他说那大叔两回去的日子,都是在咱俩出入沈府的那段时日。”

温柔沉吟道:“伙计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呢?”

小环摇摇头道:“说是没听清,只隐约听到‘家里’、‘奶奶’等字眼,每回那大叔走了,梅香都要一个人避到内室里呆上半天,再出来的时候,眼儿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这样啊——温柔默默走了几步,又坐回了红漆雕栏上。她能猜到那位赶车的大叔一定是吴天才,他每隔一两月总是要顺道来一趟,替梅香把工钱带回家去。这次,一定是梅香的奶奶出了什么事吧。或是生病,或是亡故,都有可能,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梅家的生活条件又那样差……“姐姐,这事该怎么办呢?”小环坐到她身边踌躇道:“我看梅香也是有苦衷的,要不要再找吴大叔问问?看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不用了。”温柔摇摇头道:“这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我只当不知道,在梅香面前一个字儿也别提,日子该怎么过,仍是照旧。”小环睁大眼睛,望着她不语。

“账目上的事你多留点心,若是再有差池,你趁早告诉我。”温柔微倾了身子,理了理被压皱的裙子道:“若是没再出错,就把这事忘了吧。”

小环低头凝思了一会,这才展颜道:“我记下了。”

“好样的——”猛不丁,那只八哥又开始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小环先是被骇了一跳,待瞧清说话的是鸟儿,又觉好笑,忍不住伸出手去敲了敲鸟笼,惹得八哥大叫一声,“别惹我——”

“噗——”温柔正喝茶,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小环一裙子。

不提温柔和小环两人计议已定,此刻梅香却是忐忑到片刻不安,她想到家里发生的事时,眼睛就发酸,想到做了对不起温柔的事,心里又内疚。看情形,昨日小环已然觉察出账目不对了,要不也不会那样追问她。

方才,她在里间做糕点,听见小环与伙计闲话,虽没听清,也晓得说的是自己的事,她差点没忍住,就想站出去承认,是她拿了铺子里的钱。可是,想到家里现下如此困难,若是少了她这每月五百文的工钱,恐怕更是要过不下去了,她又收住了脚步,正犹豫着,就听见小环在外头与她打了声招呼,说要回去了,待她赶出去时,只瞧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梅香姑娘,你这两日是不是有心事?”伙计见她站在铺门首发愣神,不禁关心了一句。

“没……没什么……”梅香勉强一笑,又避入里屋去了。

待到铺子关门,她走回陆府的时候,更觉脚步沉重。温柔对她家有雪中送炭之恩,她却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还有什么脸面回去与温家大小一桌吃饭?如何面对烛光下那一张张满溢着温情的笑脸?

想着想着,她步子越拖越慢,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挪到陆府门口,结果瞧见宅子边上有个人贴墙倒立在那里,抬头望着府门前高挂的两盏灯笼发呆。

“叶大哥?”梅香诧异极了,压根没想到叶昱会在这里。

叶昱听见她这一声呼唤,身子微震了一下,这才缓缓转过头来道:“是你啊!”

“嗯。”梅香应了一声,忍不住奇道:“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唔,我今儿出来办件事,路过这里,略站站歇个脚,就要赶回武馆了。”叶昱心不在焉的说着,又道:“你一会进去不必提起看见过我。”

“哦。”梅香见他似乎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样子,不禁低下头去,想要迈步继续往前走,绕过正门,从侧门入府。不过走了数步,她再抬头望望那两盏高挂的灯笼,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叶大哥,你有空陪我说会话儿么?”

其实她与叶昱不太熟。

叶昱常日总是住在武馆,很少回温家,可是只有面对这样不熟悉的人,她才不会被心里的内疚压得喘不过气。

叶昱很诧异她会想找自己说话,愣了一愣之后,还是点了点头。他心情也不好,也许和人闲聊两句,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

片刻后,叶昱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坛子酒来,携着梅香在城墙根下一处极为僻静的地方喝酒说话。这里几乎没有行人经过,因此也不用担心别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叶大哥,你说若是有人做了对不起他人的事,但他又有苦衷,该怎么办才好呢?”梅香低头坐在地上,捡了块小石片,在地上刮划着。

叶昱瞟了她一眼,闷头喝了口酒才道:“不管有没有苦衷,总是对不起他人了,能道歉的话,就道个歉吧。”

“若是道了歉,别人不肯原谅你呢?”梅香的声音渐低。

“那就说明他将别人伤得太厉害,自个作的孽,只好自个承受了。”叶昱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背靠在城墙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梅香皱眉沉思着,半天没有在说话。

叶昱放下酒坛忽道:“打个比方吧,我家乡遭了水患,许多人逃出命来,却没有吃食裹腹,没有衣裳御寒,于是这其中有些人为了活下去,就去抢劫别人,在他们看来,自个也是有苦衷的,可是被他们抢的那些人何其无辜?他们想活下去,别人就不想活下去了吗?”说着,他闷哼了一声道:“那些人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个也不会绕过的!”

勾起了伤心事,叶昱愁上添愁,又猛灌了几口酒。

梅香见他越喝脸色越白,不由担心道:“你少喝一点罢,回头醉了,可怎么回去?”

“醉了?”叶昱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道:“喝酒不醉,不如去喝水,喝酒啊,就是求个醉字!喝醉了,倒头一睡,放眼就天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说着,他将酒坛提到梅香面前道:“你要不要喝上一口,我瞧你似乎也有什么烦心事。”

“我——”梅香原是想同叶昱聊聊,借些勇气回去向温柔认错,可是他说的那些话,又令她更加担心起来,生怕认了错,温柔不肯原谅她,那怎么好?此刻见叶昱说醉酒能忘却烦心事,不禁有些跃跃欲试,迟疑道:“那我喝一口试试吧。”

酒坛十分沉重,梅香接过的时候险些砸落在地上,叶昱伸手在坛底一托,道声:“小心些,若是砸了,这会上哪买去?”

梅香凑在酒坛边喝了一大口,咽下后只觉一股辛辣直透脑门,又好似有一道火,从喉头一径烧入胃里,令她十分难受,皱着眉头憋了半天气,待那辛辣之意稍减,才长出一口气道:“好难喝!”

“这是酒啊!又不是小孩子家喝的糖水,味道当然不会太好,不过喝惯了就觉得好喝了。”叶昱将酒坛取了回来,自个又灌了两口,半天没听见梅香出声,转眼才瞧见她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也迷蒙起来,不禁笑道:“不会吧?只喝了一口就醉了?”

梅香摇摇头,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道:“有点晕,身体好像要飘起来。叶大哥,再给我喝两口吧?”

叶昱此刻也微有醉意了,不过头脑还算清醒,见她这样,知道她已有些醉了,蓦然想起男女有别,哪敢再给她酒喝啊?再喝下去,他都不知该怎么送她回去了,何况要是到时她在温柔面前胡乱说话,说瞧见过自己,岂不更糟糕?于是拒绝道:“咱俩都别喝了,再坐着说会话,我送你回去。”

“叶大哥,我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不知是不是酒后胆壮,梅香低下头,径自将心事说了出来,语带哭音道:“我……我偷拿了铺子里的钱,还撒了谎……你说……姐姐她会原谅我吗?”

叶昱听她说完整件事,沉默了半响,没有出言安慰她,只站起来将酒坛递给她道:“你再喝一小口,我送你回去吧。这事儿,你最好自个和她说清楚。我想她不至于在乎那几个钱,她在乎的是你怎么对她。”

第一百四十章:少年情怀

梅香被叶昱送到陆府门前时,温柔已经找她快找疯了。

“这么晚,她单身一人,到底会上哪去啊?”温柔在屋子里团团转着,坐立不安。

“铺子里没人,回来的路上也仔细寻了两遍,都没找见,她该不会是遇见拍花的人了吧?”温妈妈皱着眉道:“若是这样,那……那……”她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娘,你别吓人好不好?”温柔揉揉太阳穴道:“我再出去找找!”

她说着迈步就走,却被小环拖住劝道:“天这么黑了,你上哪找去?要去,我和温刚一同去吧。”

“你留下,我换了男装和温刚一起去。”温柔刚想回房换衣裳,却见丫鬟香兰一路跑进来道:“梅香姑娘回来了——”

“哎,你到底上哪去了?”温妈妈上前一把拉住跟在香兰身后的梅香,担心的抱怨道:“可把人急坏了!咦,怎么酒味这么重?你喝酒了?”

梅香低着头,闷声不响,只走到温柔面前,“卟嗵”一声跪下,哭道:“姐姐,我对不起你。”

在场的除了小环和温柔这两个人知情的人外,所有的人见状都一下子懵了,不晓得梅香唱的这是哪一出。

“我——”梅香刚想将事情一股脑儿说出来,就被温柔打断道:“你先起来。”说着,她上前将梅香拉起道:“有话,到我房里说。”

她牵着梅香的手就往廊上走去,出门前顺带丢了个眼色给小环。小环会意,转身拉住想要跟上去的温妈妈道:“大娘,咱们先吃饭吧,都饿了这许久了。”

温柔将梅香带回房里,随手拴上门,这才转身摸黑点上了灯,看看她那已哭花的脸,叹了口气道:“你要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想听听你自个怎么想的,眼下没有人,你说吧。”

梅香低着头不敢看她,哽咽着将吴天才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初一次,是告诉她家里奶奶病重,她本想回去看看,但见温柔那两天忙得抽不出空来,自己肯定是走不开的,又不想拿自个家里的事烦她,就没有说。第二回,吴天才是告诉她奶奶年纪大熬不过去,已经病逝,家里没有了办丧事的钱,问梅香能不能找温柔想法子借点。

“我本来想找姐姐借点钱,只是那时你和小环姐姐都……都夜宿在沈府……我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才回来,姑父也不能一直陪着等……天气热,家里停不住灵,我不能……看着奶奶死了还遭罪……一时心急,就挪了铺子里的钱用……还哄着姑父说是姐姐平日赏的……”梅香说着只是哭,温柔没有催她,等她哭过了劲儿,又接着道:“我已做错了事,怕你赶我走,越发不敢说出来,只想着隔上些时日……能用自个的工钱补上这挪用的钱……其实小环姐姐最初来问我时,我就该说出来,只是做了错事心里发慌,不知怎的又扯了谎,错也越犯越大……到了如今这地步,后悔已迟,姐姐随便怎样罚我都成,只求你别赶我走……”她哭着,又要跪下。

梅香这事温柔原不打算声张,想看看她日后行事再决定怎么处置,只是眼下既然说开了,有些事情还是点明了好。

温柔暗叹一声,伸手拉住了她,取了帕子替她拭了拭泪道:“你的苦处我能理解,但这不代表你做的事是对的,哪怕当时你同我娘……唉,我那个娘是靠不住的,哪怕你同温刚说一声,再挪用铺子里的钱救急,也比私下挪用了强些不是?”

“嗯……”梅香低着头只是抹眼泪,心里懊愧难当。

这孩子毕竟还小,想事不可能太周全,这次的事,偏赶不上时间不凑巧,事发时自己也不在,她想求助也没有机会,温柔便不想太苛责她了,再说现下铺子里也缺不了人手,只道:“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今后也别再提了,你在铺子里挪的钱,回头我从你工钱里扣。”

“姐姐不赶我走吗?”梅香蓦然抬头,闪着泪花的眼里,带着抹喜悦。

“这回不赶你走,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不能再有下一回,要是有下一回,我就不得不赶你走了。”温柔说着抬眼直视梅香道:“我希望今后有事你可以来找我商议,别自个做出错事来。”

“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否则,我不得好死……”温柔淡淡一笑,事情说开了,她也觉得轻松许多,只是不放心,又多问了她一句:“家里还缺钱吗?你奶奶葬了没有?”

问道这,梅香心里悲痛,立即又扑到她身上放声大哭起来,这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温柔任由她抱着自己哭了半天,才拍拍她的肩叹道:“这几日倒也苦了你,这么多事情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奶奶去逝也没能瞧上最后一眼。”

梅香憋了这许久,只有每天晚上能闷在被里悄悄哭上一阵,此刻得了温柔谅解,又听她软言相慰,哪里还停得下来?反倒越哭越厉害了。

温柔由着她去哭,也不再劝,知道遇上这种伤心事,还是要哭够了,心里才不会有什么郁积。她甚至开了门,自个出去,只留梅香一人在房内哭个尽性。

过了小半个时辰,温柔敷衍完了温妈妈,打发她去睡了,又亲自下厨煮了一小锅红枣粥,拿到房内,唤梅香来吃。

梅香尽性哭了半日,这会两只眼睛肿得厉害,正难为情,见温柔进来,连忙低了头遮掩道:“姐姐,我回房去了。”

“急什么?喝了粥再走。”温柔说着,将粥舀了一碗搁在桌上道:“甜食能让人心情畅快些,快趁热喝!”她等了梅香半夜,自个也还没吃饭,又给自己舀一碗,坐下来陪着一块喝。

两人心里的疙瘩都已解开,此刻边喝粥边闲话起来。

温柔打趣她道:“你是不是在外头喝酒壮了胆,才敢回来将事情告诉我?”

“是——”梅香不好意思的承认了,但随即想起叶昱的嘱咐,连忙又补上一句道:“我一个人喝的,只喝了两口,没有人陪着。”

真是小孩子,连撒谎都不会!她这么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温柔低头笑着,又喝了几口粥,才忽然问她道:“叶昱没喝醉吧?”

“他没醉……”梅香此刻饥肠辘辘,喝粥正喝得香甜,话说到一半,才惊觉自己露了口风,连忙丢了勺子,拿手掩住了嘴,睁大眼镜,盯了温柔半响,苦着脸道:“姐姐,你怎么知道?”

“在这京都里,你还能认得谁?”温柔拿勺舀着碗里的粥,笑着缓缓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两个人,能让你放心和他一起喝酒的。吴大叔自然不会拿酒给你这孩子喝,再说就算他拿给你喝了,你也没必要瞒我吧?那么就只剩叶昱啦。”

梅香尴尬道:“他不让我说的。”

“你在哪遇见他的?”温柔微蹙了眉。

“就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他站在门口,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梅香失了言,心里对叶昱感觉很抱歉,但她毕竟年纪很小,说话不懂得藏掩,还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温柔低头苦笑了一下,觉得喝到嘴里的香甜的粥也变得有些难以下咽起来。她穿越前后的两世加起来也算活了二十来年,叶昱心里那点小心思,她多少能感觉到的。从前她也考虑过,是不是能接受叶昱的感情,然后与他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但是每回想了又想,总觉得实在无法接受。

别看她眼下的年纪同叶昱差不多大,但事实上,她的心理年纪要比叶昱大上好几岁,与他在一起,就像和温刚在一起一样,她总是拿他们当弟弟看的,一想到要和一个弟弟谈恋爱,她就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真的很有心理障碍。这一点,她和天下大部分女子一样,免不了俗,觉得恋爱结婚,该找年龄比自己大的男子,这样偶尔撒起娇来,也不会有装嫩的异样感觉。

吃完粥,温柔将梅香打发回去睡觉,也没喊人,自个想着心事,将筷碗收拾洗净,躺到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叶昱的事,苦于无法坦然开解。她知道叶昱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不会愿意将脆弱的心事坦露在别人眼前,也不会愿意让人同情怜惜他,大概,尤其是不愿意让她知道吧,要不然,今儿晚上这事,他也不会嘱咐梅香守密了。

温柔在床上翻了个身,叹了口气。既然他不愿说出来,自己又怎能故意去揭开这层窗户纸?就算揭了,能对他说什么?说咱们两个不合适?还是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你,你还是死了心吧?

一个太敷衍,一个太伤人!还是假装不知道好了,反正在叶昱看来,她此刻已然嫁了人,他们两个是没有可能在一起的。好在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日原本就不长,眼下又不常见面,希望他那少年的青涩情怀,能够被时间消磨的慢慢淡却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雨打竹林

夜里辗转反侧睡得迟了,次日醒得就晚,温柔苏醒后听见窗外淅沥沥的轻响,再看窗纸上映照的天色暗淡,这才知道原来是下雨了。

披衣起床,刚打开房门,入眼就见一片明净的葱翠,又有一股凉风卷着湿潮气息扑面而来,令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虽是夏季,但这宅子里种的花草数目繁多,屋子四周又全是竹林,因此下了雨,清晨还是很凉的。

采芹侯在廊上喂八哥,瞧见她起来,连忙打了脸水来。温柔原来不习惯人服侍,她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要是在这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日子,那今后离开了怎么办?可是到了眼下这地步,却不得不将就了,只因前两日,她什么事都自个动手,这些丫鬟仆僮反倒惶恐,以为嫌他们笨手笨脚,服侍不好。

背地里采芹偷着哭鼻子,向香兰倾诉说:“怕是过段时日,我就要被转卖出去了,可是家里父母早已亡故,我一向跟着舅舅过活,偏生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又穷,舅母嫌我白吃了他们家的饭,成天变着法儿在舅舅耳旁唠叨,说要将我卖了。我心里害怕,做事更勤快,但舅舅经不住唠叨,还想着送家里的两个弟弟上学念书,终是将我卖了。如今能被这样的人家买来,也算是一场造化,若是再被转卖出去,就不见得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也不知是要被送进勾栏里头,还是遇上个刻薄的主家,总归是要丢了这条命……”

“你说的何尝不是呢?”香兰也叹气道:“我还不如你呢,虽有个爹在,可是他成日里只知赌输了喝,喝醉了打骂人撒气,家里东西都变卖干净了,回头他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卖了换钱去赌去喝。有时我想想,卖了也好,眼不见为净,好歹我也能过上两天安生日子,但如今这情形,只怕在这里也待不长久了。”

两人说着就淌眼抹泪,相互安慰。温柔那天隐在竹林子里听见这段话,情绪复杂得很,又怕被她们发现,就悄悄走开了。后来她私下里想想,觉得做人还是变通点好,只要不是太违背原则的事,将就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又不会打骂虐待这些丫鬟,既然她们要做事才觉得安心,那就让她们去做吧,横竖也不过是打扫庭院,梳头洗衣,都是些轻省的家务活。

采芹这两天见温柔肯让她们动手服侍了,忐忑的情绪也减缓了许多,脸上有了笑模样,此刻在在帮她梳头,将一根银簪子插到她鬓发上的时候,低声笑道:“夫人打扮的也太素淡了,都没几件像样的首饰,衣裳也不是什么好料子,若是不知道的,都瞧不出您的身份来。”

温柔闻言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她自觉衣裳这种东西,穿着舒服就好,若是让她拿上好的料子来做衣裳,恐怕她才不会小心翼翼,坐立不安呢!首饰也一样,多了怕贼偷,插个满头又嫌重,不如简单点好。

梳洗完采芹捧了水出去,又拿掸子进来打扫屋子,温柔便出了房,沿着游廊,预备到厨下去给自个弄点吃的。刚走出没多远,恰见小环着一身豆青的衣裙,手执一把油纸伞从她住的临水轩里出来,衬着如烟如雾的细雨和远处的水色树影,倒好像国画里的仕女图,有种浓浓的唐诗宋词里的古韵,不禁停下脚步,站着看住了。

小环提着裙子一抬眼,瞧见温柔,连忙走过来,抱怨着笑道:“好恼人的天气,走不上两步就沾了一身泥水。”

“今儿就别出门了,街上人来车往的,等你回来,恐怕就变成泥人了!”温柔也笑,古代就是这点不方便,毕竟道路不全是青石板铺就的,下雨天到处湿淋淋的,有时泥水都能漫到青石路上,再有辆马车飞驰而过的话,一溅就是一身的泥。

“好罢,横竖今儿也没什么事,若是一会雨停了,我再去。”小环走到廊上,收了伞,扑了扑身上沾的细雨,笑道:“不过下了雨,天气凉爽多了,不像前两日那样热。”两人说这话,一路往厨房走去。

温柔前两日兴起,拿糯米做了些甜酒酿,原本今儿早上想搓点小圆子,做个桂花酒酿圆子来解馋的,谁知进了厨下,却看见有新买的极新鲜的黄鱼,不由改了主意,找出鲜笋和雪里蕻,剖了黄鱼,做起雪菜笋片黄鱼面来。

黄鱼本是极鲜之物,又加了笋片,汤味更是鲜美到极点,再加入面和切碎煸炒过的雪里蕻,还未煮好,一股鲜香味就直引人馋唾。

小环这一向都是去铺子里顺便吃早饭的,此刻正饿着肚子,忍到面熟,先动手舀了一碗,雪白的面条衬着鲜嫩的黄鱼肉和笋片,她端着碗急急先喝了一口汤,鲜是鲜到了极点,烫也是烫到极点,她含着那口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皱眉头。

温柔见状忍不住笑,递了盏凉水给她,自个也动手舀了一碗面,转眼见孙嫂和汤嫂在旁边直着眼看,又笑道:“将其他人都叫来一块吃吧,我煮了很多,一会面糊了,味道就差了。”

孙嫂和汤嫂巴不得一声,一个动手烫碗舀面,另一个已经飞奔出去唤人了。温柔觉得厨下油烟味太重,便与小环两人端着碗儿,走到游廊下,并肩坐在台阶上吃。反正她随意惯了,不讲究什么坐得正,行得端,府里的下人原先见了她行事不合身份还暗自咋舌纳闷,但几天相处下来,也没露出什么局促的小家子气,于是便将她这种行为归结为风度闲适,自有一段天然风韵,很快就见怪不怪了。

温柔压根不知道别人这样想她,不然恐怕要想,自己在现代时,成天将脚翘在茶几上,窝在沙发里吃零食看电视,或是早上赖床,缩在床上团着被子扮乌龟的样子被他们瞧见的话,不知他们会不会惊骇到死。

“姐姐,咱们这样子坐在台阶上,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粗俗哦?”小环将口里的黄鱼咽下后,忍不住道:“要不要装一下大家闺秀,端着碗去桌上吃?”

“粗俗就粗俗吧。”温柔埋头吃面,百忙之中抽空答道:“好歹我要在这住上小半年,你让我头发纹丝不乱,衣裳上面没有皱痕,天天端坐在椅子上露出那种蒙那……呃,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会闷死的。”

其实到了古代之后,她已经尽量端着架子,不让自己做出太不合常理,太惹人注目的事了,只是在外头奔波时如此还罢,在自个住的地方也要这样,难免太累了,因此才松懈了几分。

小环忍不住笑,但又疑惑道:“小半年?你只在这里住小半年吗?”

温柔说漏了嘴,“啊”了一声,正在想怎么将这话题扯过去,又见小环露出暧昧兮兮的笑道:“哦,我知道了,是姐夫到时要接你回去他家住吧?”

“呃,差不多吧。”温柔低下头,将脸埋在碗中腾出的氤氲热气里。

“那咱们以后就不能常见面了吧?”小环说着又忧郁起来,同情的看着她道:“听说做官人家的规矩都很大,当媳妇的每日大清早就要起来,还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连歇个午觉起来,头发也不能乱,否则就要被骂哦。你,受得了吗?”

“到时再说吧,你不快点,面就要凉了。”温柔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讨论下去了,婆婆?她还不知道有没有婆婆呢!

两人坐着吃完了面,又捧着空碗坐在那里看细雨敲打在竹叶上头,那轻微的淅沥沥的声音好似天籁,能将人浮躁的心绪洗得清灵,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似乎怕搅了这一份宁静。不过,远处忽然走来两个撑伞的身影,那两袭水蓝淡青的长衫仿佛替这灰暗的天色映出一份亮彩来。

温柔微眯起眼,盯着那两人瞧了半响,问小环道:“刚儿今日没去上学么?他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第一百四十二章:被迫学琴

小环抬眼仔细瞧了瞧温刚和那个陌生男人,皱眉道:“我不晓得,现下住的地方大了,不像从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日温刚什么时候去上学的,我都不太清楚。至于他旁边那个男人——”她想了想道:“昨儿听大娘说要找个琴师,他该不会就是那个琴师吧?”

“她动作还真快。”温柔这时也瞧见那陌生男人的背后背了一张琴,不觉无奈的拿筷子在空碗里拨弄了两下。

小环见那人一身淡青的长衫都洗得有些发白了,明显是家里不太宽裕,便笑道:“大概是给的束修丰厚吧,想要寻个琴师就容易些。”

温柔闻言张大了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你说,我娘要是知道这请琴师的钱,得我自个掏腰包,她会不会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饭去?”

小环苦笑了一下道:“这个很难说,有这个可能……”

她们两人说着话,却见远处的人影越走越近,那琴师甚至回过脸来,往她们这边瞧了一眼,温柔这才想起,她眼下身份不同,已经被贴上了陆策私有物品的标签,照理,是不可能让外头的男人瞧见的,别说是外头男人了,就连府里那些男性家丁,都要避着嫌儿,于是站起身向小环道:“咱们走吧,坐在这里怪凉的。”

长日漫漫,无甚消遣。

离了廊下台阶,温柔与小环回房下了几盘五子棋,就觉得没趣之极了,可是若不做些什么,傻坐在那里更是无聊,温柔端着杯子喝了口茶,瞧见小环腰间系的香囊,便动了心思道:“不如,你教我做女红吧?”

“做女红?”小环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上回你让我教你,结果做了不到半日,手指都快扎成了马蜂窝了,你不是当场弃了针线,发誓说这辈子再不学女红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啊——”温柔长叹一声道:“你总不能看我被闷死吧?”

“可是……”小环迟疑着笑道:“我觉得你学不会绣花的,让你绣花,不如让你去切菜……”

这小妮子!都学会调侃她了!温柔还待再说,却见温妈妈带着香兰走了进来,向她笑道:“琴师傅来了,方才刚儿与他对谈了几句,很是佩服他的雅识,就预备请他了,每日申时过后,刚儿下了学,他来教上一个时辰。”

“哦。”温柔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啦。

“申时?那要留他吃饭吗?”小环好奇道:“束修给多少呀?”

“束修每月一两五钱银子。”温妈妈笑道:“我觉得这个价钱还算公道,毕竟是学琴技这样高深的玩意儿。至于饭嘛,还是留吧,不过不方便一块儿吃,到时让刚儿陪他另吃吧。”

“哦。”温柔又哦了一声,与小环对望一眼。一两五钱银子哎,温刚去念书,每月五钱银子的束修就够了,最多年节下再送点东西给教书的先生,不过钱不是大事,只要温刚愿意学,她眼下赚的钱还足够支付这笔开销。

温妈妈坐着又说了一会闲话,温柔趁着香兰去倒茶的功夫,进里屋开了箱子,拿了五两银子给她道:“这些钱足够三个月的束修,你按时月付吧。”

“那你当真的不去学么?横竖是教,要花这么些钱,多一个人学,岂不便宜?”温妈妈接了银子收起,不忘了省钱占便宜之事。

温柔原本想一口拒绝,不过想到温妈妈的脾气,不觉又笑了,道:“陆策刚出门没两天,我就请个男人在家里教琴,似乎不太合宜吧?”

她这么一说,温妈妈当即一拍腿懊恼道:“是我老糊涂了,你若是要学,还是等姑爷回来问过了再说。但——”她很不甘心的将目光又转向了小环道:“环儿,不如你跟着一块学?多学点本事,将来也好嫁人。”

“我——”小环苦着脸,求助似的看了温柔一眼,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温妈妈牵起手道:“走吧走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眼下那裴景轩正在给刚儿讲乐理,去迟了回头你可就听不懂了。”

温柔眼睁睁看着温妈妈像一阵狂风般将小环给摄走了,直到人去屋空,才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好几日,小环每天望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无限悲苦,已经不止一次向她抱怨过了,说那些琴谱在她看来就像天书,弹琴的手法她也无论如何都记不住,弹出来的声音就像在弹棉花,每每引得温刚抱头鼠窜,真的很丢脸。可是,逼迫她学琴的已经不止温妈妈一个人,连丫鬟采芹和香兰,每日都要央求着她去,目的仅仅是为了跟着去旁听上一会,小环不惯拒绝人,也不忍心让她们失望,只好日复一日,将就着学下去。

采芹和香兰真的如此想学琴吗?温柔观察了她们数日之后,得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她觉得这两个丫鬟,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不过那天隔得远,她也没瞧清那名叫裴景轩的琴师到底长什么样儿,怎能引得这两个如此芳心萌动?好在昨日陆策那个贴身的小厮云淡,又给她送了三名家丁和两名丫鬟过来使唤,否则温妈妈就在要她耳边唠叨死了,说想找个小丫鬟帮着穿根线都摸不着一个人。

这天一大早,温柔正在书房里翻陆策的藏书,忽然门外有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敲了两下门,探了半个头进来,问道:“姐姐,你在里面吗?”

“在啊!”温柔听见来的是温刚,便从一个书架后面转了出来,向他招招手笑道:“你来的正巧,帮我把最上面那本《太和纪胜》拿下来。”太高,她踮着脚也够不着。

温刚依言进来,踮脚将书取了下来,递给她后,就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了。

温柔将书拿在手里翻了两页,忽然觉得静寂得有点不正常,便将目光从书页挪到了温刚脸上,打量了他一会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温刚迟疑了一会,咬咬唇道:“你可不可以让小环别再去学琴了?”

咦?!温柔讶异了,她正屈着指头算,小环还能忍耐多久才来向她求救呢,没想到温刚倒先来了,不禁促狭的笑道:“为什么?”大概他是不忍心瞧着小环受折磨吧?

“她……她弹琴太难听了。”温刚头一低,憋出话道:“我快被那声音逼疯了。”

这个答案,与她想的实在相差太远。温柔微蹙起眉,望了他半响,心里思怵着,最近这两个孩子没闹什么别扭吧?平素连一块糕饼,都要假意说自个不喜欢,让给对方吃的,怎么温刚会突然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呢?

“姐姐——”见温柔不说话,温刚头压得更低了,忍不住催促了她一声。

“她弹不好,你多教教她不就好了?谁又是生来就会弹琴的?”温柔回神笑道:“若是让我去弹,恐怕还不如她呢。”

“可是——”温刚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可是什么呀?”温柔将手里的书合上,认真望着他。

“算了,姐姐你看书吧,我走了。”温刚放弃了,转身出门时又回头嘱咐了一句道:“别把我找你说的事告诉小环啊!”

“嗯。”温柔点了点头应了,望着他出去的身影发愣,只因想起这声嘱咐,就同那天叶昱在府门口站了半天,却嘱咐梅香不要说一样。

究竟,温刚是怎么回事呢?

温柔立在那里想了半日,忽然喊人道:“裁云——”

“夫人,唤我什么事?”守在门外头的新来的小丫鬟笑吟吟的跑了进来。

“陪我去园子里走一走吧。”温柔说着,将手里的书搁在了桌上,迈步往外走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暗中窥探

温柔带着裁云往园内走去,穿过竹林后径自到了池边的凉亭,不过她没有往凉亭上去,而是走到凉亭边上的一块假山石后,这才停下了脚步道:“在这歇一会吧。”

裁云看见温柔背靠着假山石坐了下来,不禁皱眉道:“夫人,这石头上凉,咱们还是去凉亭上歇脚吧?”

“不用,这里离水近,再说凉亭上风也太大。”温柔随手从地上折了一支小草,在手里掐玩着。其实她压根不是想来散心的,而是知道最近温刚和小环总在这凉亭上学琴,因此赶来偷听壁角,瞧瞧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幸好这里有座假山石可以遮挡,她才能藏住行迹。小丫环裁云没再说什么,很耐心的陪着坐下来,看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还寻了根树枝堵截它们的去路。温柔看了暗暗好笑,却也有些愣神,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总是爱蹲在地上看蚂蚁搬食,只是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经远去了。

等得一会,时近申时,笑道:“是温少爷和小环姑娘来了,咱们出去听他们弹琴吧。”说着,她就要站起来。

温柔连忙拉住她道:“悄声,别让他们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为啥?”裁云年纪还小,只得十一岁,性格很是直爽,此刻眨着眼好奇的问道。

望着那纯洁清澈的眼神,温柔还真不好拿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借口来回答,想了想轻声道:“我在同小环姑娘打赌呢,要是被她找见,我今儿晚上就得被罚做宵夜……”

“啊——”裁云点头,悄声道:“我明白了。”

很窘的感觉啊,如此哄骗一个小丫环,看来她还真有当狼外婆的潜质。不过温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凉亭上那五个人吸引住了,她从缝隙里偷看到小环坐在温刚边上,香兰和采芹两名丫环很殷勤的在倒茶摆糕点,而正中坐的那个人,瞧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想来就是那个叫裴景轩的琴师吧?长得还算比较清秀,当然容貌是绝对比不上陆策和沈梦安的,但他整个人从内至外透出一股温润的气质,令人看着感觉心里很平和。

这就有点意思了,难怪香兰和采芹两个丫环,最近都有点芳心萌动了,毕竟以她们的丫环身分,想要嫁个家贫的书生,还是有可能的。想到这里,温柔忍不住暗自叹气,那她和陆策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分明,也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嘛,偏被那皇帝老儿一句话,就定了终身,也不管别人心里愿意不愿意!

她在假山石后头想着纠结的心事,那边凉亭一就开始讲琴了,一堆的指法的运用呀,曲子的意境呀,听得裁云这小丫环昏昏欲睡,最后还是转过身去玩她的蚂蚁了,其实别说她了,就连温柔回过神后也听得如坠云雾之中,心里更是同情小环,居然能忍受这么多日,不过总的说起来,这个琴师的声音还是蛮好听的,很悦耳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润平和,只是听久了,实在有点催眠的效果。

就在温柔差点忍不住也想转身去看裁云玩蚂蚁时,那裴景轩倒终于讲完了,拿了两本翻抄好的琴谱给小环和温刚,让他们试弹一下,他自己则站起身,端着杯子喝茶,眺望远处的园景。

温刚先起手弹,叮叮咚咚的琴音虽听起来有些生涩,但作为初学者来说,已算难能可贵了,温柔这几日总瞧见他住的小楼灯光亮到几近天明,还能听见隐约的琴音,想来每天夜里他都在苦练呢!那裴景轩听他弹,也在不住点头,不过最后还是点评了六个字道:“意境略有不足。”

轮到小环时,温柔明显瞧见她脸上有为难之色,但终于还是伸手弹了,琴音没有温刚说的那样可怕,只是乱糟糟也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小环弹着弹着,偷眼瞟见裴景轩的眉头有些微蹙,立刻又弹错一个音,满面沮丧。

有意思!温柔关注的则是温刚的脸色,看见小环偷眼瞟裴景轩时,温刚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然后裴景轩站到小环手后,虚扶着她的手,讲解了几个抚琴的正确手法后,温刚的脸色简直都有点黑了。

原来,这小子是吃醋了啊!难怪急巴巴的跑来求她,让小环别再继续学琴了,还找了个烂到极点的借口!想必是不好意思表明自己对小环的好感,只好说讨厌听她的琴声。这一点,倒有点像现代学校的男生,总是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一样。

温柔在假山石后忍不住抿着嘴笑了,其实,她总觉得小环和温刚之间,似乎有发展暧昧感情的可能性,何况两人的身份也相配,又是长期在一起相处过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夸张。只是,她心里还颇有点顾忌,毕竟小环被破了身子,这在古代人看来,是极为严重的事情,温刚虽受了她一段时间的熏陶,想法较同类的孩子开朗一些,但她也没把握猜测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后,会有怎么的反应。

如果他很在乎小环失贞的事情,并因此而嫌弃小环,那就可以想见小环到时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了。但要是将这件事瞒着他,似乎也不太厚道,毕竟他是有知情权的,应该自己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这事,难办啊!温柔一时又踌躇叹息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她想了一阵,又自嘲的笑了,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这世上的事,多半都是尽人事而听天命,顺其自然发展就好了,担心也没有用啊!至于到时要不要将失贞的事告诉温刚,就由小环自个决定好了,毕竟她的人生,要由她自己去掌握和安排,旁人也许可以给她一些建议,却不能替她作出选择。

窥探到了一点八卦,温柔原想回去了,不过凉亭上的琴课还未上完,她却不能立刻站起来大咧咧的走掉,只她继续坐在那里旁观,见裴景轩一对小环说话,或是小环一望裴景轩,温刚的脸就阴沉下来,但小环若是偶尔望他一眼,他又扭过脸去假装没有看到,一副赌气的模样,真是有够孩子气。

看着看着,温柔忽然又担忧起来,她对比了一下裴景轩与温刚,觉得两人半斤对八两,容貌都属于中上等的,但裴景轩明显比较稳重温和,而且浑身散发出的书香气息要比温刚这种毛头小子浓得多,正是女人容易倾心的对象,看香兰和采芹两个丫环的目光总在他身上打转就晓得了,这万一小环要是喜欢上了裴景轩可怎么办啊?

这这这,这个问题可让人头痛!感情的事,最难过的就是一头热,尤其是那种明知无望,还要如飞蛾扑火般投入进去的初恋,就仿佛叶昱,令她觉得无奈又叹息,可以想见若是小环喜欢上裴景轩,他会消沉到何种地步。再说就算小环喜欢裴景轩,那裴景轩能接受小环的感情和她的过去吗?若是不能,这种纠葛的感情就是一种悲剧了!实在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温柔想着,眉头又深拧了起来,正在犹豫着改天要不要找小环探探口风,就听见身旁的裁云忽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凉亭上的人都一惊,转头往假山石这边望来,温刚还出声道:“谁在那里?”

为啥偷窥的人通常会在紧要关头被人发现呢?温柔无语问苍天!最后盯着那个还在揉鼻子,一脸歉意望着她的裁云,比着无声的口形道:“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去-解-决-”

“好-吧-”裁云也比着口形回了她两个字,然后无奈的站起身来,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委屈道:“温少爷,是我在山石后头看蚂蚁,没打扰你们练琴吧?我……我这就走……”

说着,这小丫环怕他们跑到假山石后头来查看,还当真跑了起来,一溜烟就没了影。温柔只她独自一个,继续坐在那里发愣想心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白玉簪子

好容易候到凉亭上的琴课上完,温柔已经在假山石后头坐到十分不耐烦了!眼见着温刚随着裴景轩站起身来,准备陪着他去吃饭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这样她就可以脱身回房了。

谁知事与愿违,这时她偏瞟见不远处,陆策独自一个往这边来了,顿时愣得一愣,情绪复杂的想着,他怎么回来了?

陆策原是事情办完,赶着回来的,进门后没瞧见温柔,就随口问了一句,小丫环裁云便回说她在园子里看景。他恰好闲着无事,这几天在外处理事情又疲倦的很了,就顺脚也往园子里来,想找个清幽的地方散散心。

走到半路上,他听见凉亭这边有琴声,想着这里的水景不错,就折转了过来,不想大老远看见温刚等人的同时,也瞥见了假山石后头的温柔,不觉微微眯起了眼。

温柔的眼神与陆策对上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然瞧见自己了,虽不至于慌乱,但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毕竟她此刻做的事情,实在不太光明正大,何况有裴景轩这个陌生人在场,她自个琢磨着,这场面被人瞧见的话,怎么都容易惹人歧想,不觉低下头去,有种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尴尬。

陆策见她低头,便别开了目光,当下只当没看见她,不动声色的走到凉亭上,与温刚等人闲话了两句。见有陌生人,不禁问道:“这位是——”

“姐夫,这是新聘的琴师裴先生,教我和小环弹琴的。”温刚见他回来,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倒还挺欢喜,甚至想拉他一块去吃饭。

“你们去吧,我一路回来受了点暑气,不太想吃,先在这里坐着略散散。”陆策说着,又与他们闲话了两句,瞧着他们离去,这才打发香兰和采芹再去泡壶好茶,拿些果子和点心来。

等到丫环们走远,他在桌上拈了块糕点,一边捏碎了洒到池里去喂游鱼,一边扬声道:“没人了,出来吧。”

温柔尴尬的从假山后头出来,走到凉亭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办完便回来了。”陆策将捏碎的糕点都撒入了池里,也不问她为什么要躲在假山后头,只是转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拨弄了两下桌上的茶杯。

温柔跟着坐了下来,原本想解释自己方才那奇怪的行径,但转念一想又没有必要,一来陆策早说过不会干涉她的私事,二来看他此刻淡漠的样子,似乎压根就没在意,不过两人这样干坐着不说话,气氛沉默得有点古怪,她便开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听你方才说受了点暑气。要不一会我做点凉面吧。”

“好。”陆策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雕成莲状的白玉簪,拿在手里默默把玩着。

温柔瞥了一眼,见那白玉簪雕工精细,玉质莹洁,便知道价钱一定也不菲,不过这明显是一只女人用的簪子,却被他揣在身上,应该是他的意中人送给他的吧?

这样一想,心情就有些微涩,但她随即又释然了,就像陆策不过问她的私事一样,她也没立场和身份去追问他的私事,何况她心里对陆策有好感是她自己的事,与陆策无关,就算陆策不在乎多养她一个,她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好感就认命接受妾室的身份,两人迟早还是要说再见的,因此她坦然笑道:“这簪子挺漂亮的。”

“唔,玉质还不错。”陆策说着,将那白玉簪递给她道:“给你吧。”

“给我?”事情与想像的不同,难道这不是他意中人送的吗?这下温柔讶异了,但她没有接那簪子,只是微蹙眉道:“为什么?”

“你不是说这簪子漂亮吗?”陆策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随手给路边的小孩一文铜钱,让他去买糖吃一样。

“我说簪子漂亮你就送啊?”温柔有点黑线道:“那我要说你腰间悬的玉佩挺漂亮的,你给不给?”

陆策将白玉簪搁在石桌上,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她的时候,面上神情颇为古怪。

难道这玉佩还有什么讲究?见陆策难得有情绪溢于言表,温柔倒起了玩笑的心思,不说不要玉佩,只指了指天猜道:“他赏的?”

“不是。”

“那是你家传的吧?”

“我祖父给的。”陆策提起他祖父,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祖母给我祖父的。”

很复杂!温柔点点头,还没回过味来。

“定情信物。”陆策又道。

呃,这下温柔有点窘了,连忙摆手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可没当真想要。”

“我知道。”陆策说着,抬眼望向远处,又沉默了起来。

恰在这时,香兰和采芹捧了新泡的茶和果点回来了,看见温柔也在,略有些讶异,香兰笑道:“夫人原来在这里,小环姑娘还在到处寻你呢!”

“咦,好漂亮的簪子!”采芹摆放果点的时候,瞧见桌上那根白玉簪,不由多看了两眼。

“是爷送夫人的吧?”香兰一面斟茶,一面笑着打趣道:“夫人可真有福气,爷出门一趟,也不忘了替您捎点东西回来。”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温柔尴尬的笑了笑,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我替夫人簪上吧。”采芹说着已拿起白玉簪换下了温柔鬓发间插的那根银簪,退开两步端详了一下,笑赞道:“爷的眼光真好,这簪子样式简洁又大方,正配夫人。”

温柔听见这句话,差点被茶呛到了,脸上不由自主就烫热了一下。怎么回味,都觉得这句话多少有点夸大的意味,将陆策和她都赞到了。果然这年月,连丫环都不是那么好当的,要嘴甜,才容易讨得主人欢心。

这边采芹方说完,那边香兰又接口道:“夫人气质好,用什么簪子都不显得俗气。”

窘死了!温柔实在不习惯听这种赤裸裸的夸赞,其实要说她气质好,那是因为容貌普通没啥可夸赞的地方,只她拿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词来应个景。这两人要是再一搭一唱夸下去,没准天仙都没她出色了!

她偷眼瞟陆策,见他唇角微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怕是听了这两个丫环那夸大其词的话,心里觉得好笑吧!于是连忙站起身讪讪道:“你再歇一会,我做凉面去,回头让采芹来唤你。”

凉面的种类很多,可是缺了调味料,日式或是川式的凉面就做不出来了。温柔到了厨下,想了想,便让人拿冰镇下一盆凉水,又吩咐叫个家丁,拿架梯子,攀到外头的槐树上去采嫩槐叶,随后她将那些嫩槐叶洗净,挤出汁子来,与面粉掺在一块揉匀,做起面条来。

熟鸡肉净手扯丝,园子里采来的新鲜薄荷叶、黄瓜和香葱也切丝,煮熟的卤蛋一剖两半,再拿芝麻酱和别的调味料一起制成酱汁,温柔便开始动手煮面。面熟,在凉水里一过,捞起沥尽水份,放入碗中,随后在面上浇上酱汁,码上切好的黄瓜丝和少量薄荷丝,接着将鸡丝洒在上面,香葱丝装点,最后将剖开的卤蛋斜摆在碗边,一碗她自创的变种鸡丝凉面就做好了。

她自己侧头端详一下,觉得样子挺好看的,掺了槐叶汁做出来的面条,颜色青碧,有清香,衬着雪白的鸡丝和嫩黄的卤蛋黄,瞧上去挺清眼的,这才点点头,一边继续将煮熟的面条过凉水装碗,一边让人去唤陆策和小环等人来吃饭。

第一百四十五章:丰收喜讯

陆策出门好几日,为了掩人耳目,这天夜里不得不在温柔的房里歇宿,不过两人总算不用同床共枕了,温柔睡在床上,陆策睡在软塌上,中间隔了一道屏风,彼此都不尴尬。

只是房里多了个男人,温柔此刻抱着薄被,仰面躺在那里,一时半会却也睡不着。只听得一阵悉碎声响,似乎是陆策翻了个身,她忍不住也跟着翻身侧躺了,睁眼望着窗缝里泄进来的月光,在地上洒下一片的白。

“这两天我祖父可能会来看我。”静寂中,陆策忽然开了口。

难道要见他家的人了?温柔想想就觉得挺窘的,也不知道做官的人家有什么讲究,她没准应付不来呢!

“你不用紧张,到时随意就好,他知道我们的事。”陆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淡淡接了一句。

啊!他知道!那就是知道她这个妾的身份是假的了?温柔脱口道:“他没怪你胡闹吗?”

“没有。”陆策答话的时候,心里一动,只因陆老爷子当初听见他说起这件事,只似笑非笑的问了他一句,“你不会假戏真做吧?”

“那你祖母不来么?”温柔的心思又转到傍晚他们谈起过的那块玉佩上去了,不知怎的,她竟觉得陆策的祖父和祖母,感情一定很好。

陆策闻言沉默了,一时没有出声。

“是不是我问错话了?”温柔忐忑道。

“她过世许久了。”

温柔听见陆策说出这句话,连忙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陆策淡淡叹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又提醒她道:“在我祖父面前,你千万不要提我祖母的事。”

“好,我知道了。”温柔记下后,赶紧将话题转开道:“那他来时我做两个菜吧,只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肉。”陆策言简意赅。

“只爱吃肉?”温柔再问道:“什么肉都吃?”

“嗯,无肉不欢。”陆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不过他最爱猪牛羊肉,你不用费心弄什么山珍野味和鱼类,他嫌那个吃起来麻烦,尤其是雀鸟类的,他说全是骨装头,还不够塞牙缝。”

温柔无语了半晌,这才迟疑道:“他年纪挺大了吧?吃那么多肉,不怕吃出病来吗?”不是她想诅咒那老爷子,而是年纪大的人,吃太多肉食真的不好啊!

“七十多岁的人了,牙倒没掉几个,还总是骂我爹,说我爹天天让他吃素,吃得嘴里淡出鸟来。”陆策提到他祖父,似乎话就多起来。而且话里还带着一抹掩不住的温情,“我离家之后,他便三天两头跑出来寻我见面,一来是为了看我,二来恐怕是想打打牙祭,要不怎么每回都约我在酒楼里会面,还点上一桌子的肉菜,让他少吃点都不肯。”

听起来,这陆家的老爷子似乎是挺有趣的一个人,温柔咬着唇暗想,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儿,也不知道陆策是长得像他祖父呢,还是像他祖母。

两人继继续续又闲话了一会,陆策说了不少关于他祖父的事,这似乎是他们两人认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只是温柔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次日醒来,她觉得有点窘又有点懊恼,听别人说话听得睡着,好像也太不尊重人了些,最后偷瞧了几回陆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异常,这才觉得放心了。

傍晚时分吃过了饭,陆策去书房看书了,温柔沐浴过后坐在游廊底下逗八哥玩,小丫环裁云忽然进来说有个名叫吴天才的车夫,在门外求见。

温柔忙让人请了进来,自己又带了两个丫环和梅香、小环去厅上相见。原本她与吴天才是旧识,不用避讳,但眼下顶着个妾室的身份,总不能教人说陆家的闲话吧,只得累赘一些,见外人的时候多带两人。

吴天才这回是替梅有德传话儿来的,还运了满满一车的番椒和六月柿,说是地里还有许多,不知温柔的意思,没敢全收了,若是要,这两天就得赶紧摘下来。

“裁云,快叫几个人将车上的东西搬进来。”温柔听了他的话,真是欢喜异常,她想这两样东西想得太久了,此刻一听说有了,立刻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差点想要自己跑出去搬,幸好克制住了,却又忍不住的嘱咐丫环道:“搬的时候小心点啊!那六月柿经不得摔!”

“吴大叔,你快喝茶。”小环见吴天才坐在椅子里打量着厅里的环境,模样十分局促,似乎连手足都不知该如何放了,便连忙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唔,你这一路过来,肯定是饿坏了。”温柔连忙又让人去做饭,回头又叫吴天才不用客气,自个拿攒盒里的果点吃,笑道:“这些点心都是梅香亲手做的,你先吃些垫垫饥,走的时候再多带些,给梅家送去。”

吴天才推脱不过,将手在衣上抹了抹,这才小心翼翼的在攒盒里取了一块椰蓉酥,尝后赞不绝口,笑道:“梅香有出息了,竟然能做出这等美味的糕点!”

梅香听见他夸,略有些害羞的低了头道:“都是姐姐教的。”随即又问家里的人可都好,小弟小妹有没有闯祸惹事。

吴天才一一答了,又寒暄了一阵,他见温柔等人待他还是原样,便渐渐放松了下来,不像初来时那样局促,及至听见温柔问他地里到底能收多少六月柿和番椒,这才一拍大腿惊叹道:“这番椒和六月柿长得可多,我那妻弟说,头一回种,不知道个啥,糟蹋了不少,但一亩地里也能种出个二千斤,若是来年再种,他有成算一亩地里种出三千来斤!”

“这么多……”温柔自个都讶异了,她从小生在城市里,对种地的事情完全没有概念,一听亩产以千字论,那五亩地算下来就有一万斤?!她顿时无语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吃得完呢?番椒还好说,可以晒干了吃,这六月柿可放不久,要烂的。

她在这头正犯踌躇,吴天才在那头又迟疑道:“不过有件事儿,我那妻弟让我问姑娘一声。”

他叫惯了姑娘,一时就忘了要改口,温柔也没留意到这些,只问:“什么事?”

“姑娘让种的这两种东西都是稀罕物儿,庄里人从没见过,有德最初种时,人家还没留意,等到结出果来,全庄的人都赶着来瞧。有德骗他们说这些东西有毒,也没人信,还有些娃儿瞅着大人不备,就偷摘了尝。”

“啊——”温柔听到这里,就有点黑线,说实话,她没那么小气,东西被人偷尝了出不是什么大事,可问题是番椒的味道,那些孩子能受得了吗?果然听见吴天才又接着道:“那六月柿倒罢了,只是那番椒,似乎味儿有点古怪,有些娃儿偷吃了以后,说嘴里生痛,汁液抹到眼里,眼睛也痛,满地打着滚儿的哭,惹得不少大人带着娃儿们上梅家去闹事,说梅家缺德,种这种有毒的玩意来祸害人,连他家仅有的几件家什都砸坏了不少。”

“这……也太不讲理了吧,是他们自个要偷尝的,怎能怨人呢?”小环在旁忍不住插话。

梅家穷到什么地步,温柔是亲眼见过的,这会听吴天才这么一说,不禁有些怨怪自己连累了梅家,也不知当初梅香的奶奶去世,与这事有没有关系,连忙问了一句,看见吴天才摇头,才放下了心,只是提起了梅香的伤心事,见她难过,大家不得不再安慰了她两句。

“后来呢?”裁云站在那里也听出了神,连声催促吴天才接着说下去。

“后来?后来那些娃儿不知为啥,渐渐好了,也不嚷痛了,这事儿才算揭过去,只是再没人敢去动那番椒。”吴天才乐呵呵笑了两声,又摇头道:“但那六月柿味儿好,被偷了不少。”

温柔听着,一时沉吟不语。

“看我,说着说着就扯了这许多闲篇儿!”吴天才又一拍大腿道:“有德是想让我问姑娘一声,那番椒是没人敢动了,只是那六月柿,他侍弄的时候,常有庄里人在旁偷眼瞧着,没准已学了种法,偷了种子去,回头要是也学着种起来,这可咋办?”

第一百四十六章:计算失误

吴天才问的这个问题,温柔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毕竟这地里种的东西,不像独门手艺,小心点保密,还能垄断。不过话说回来,她当初种这两样东西,就只是为了当食材用,并没想着拿来卖钱,尤其是番椒,若是不能流传出去,让人习惯并喜欢上那种辣味,就算她做出菜来,恐怕也没多少人敢来吃吧?

温柔还在踌躇,香兰就进来回说饭菜已经预备好了,她便连忙让梅香陪着吴天才先吃饭去,她自己没有跟去,生怕吴天才觉得拘束,不敢放开了吃。

眼瞅着吴天才出去,温柔嘱咐人将家里剩下的各色糕点分包成两份,又进房开了箱子,取出十二两银子,外加两吊钱,都分别包起,一并拿回厅上。

候着吴天才吃晚饭回来,温柔向他笑道:“地里种的东西,若是别人家学着种了,也就罢了,这是没法的事,只是我没料到五亩地里能种出上万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搁都不知往哪搁。”

“是太多了……”吴天才跟着叹了口气,他早先与梅有德也商议过了,怕温柔来年不需要再种这么多亩地,那梅家的日子怕是又要难过了,只是庄户人实诚,学不会欺瞒的事,也不会骗他一亩地里只种出几百斤东西来,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样吧,回头先将番椒收下来,麻烦梅家替我晒干,这样分量可以轻些,运起来也方便。六月柿嘛,我这几日再找人去分批摘了运回来,至于来年——”温柔想了想接着道:“契书都签了,我也不会反悔,让梅家继续种着吧。”

一听温柔没有毁约的意思,吴天才又是欢喜又提她担忧道:“姑娘,这样你不会太勉强吧?我瞧那六月柿,实在不禁搁,放上没几日就要烂了。”

温柔苦笑,烂也没办法啊,谁让她从没有种过蔬菜瓜果,不知道一亩地能种出多少呢?一次性就狮子大开口,让人种了五亩,真是后悔都迟了。不过这可赖不得梅家,是她自己计算失误,损失就由她自己担吧,于是向吴天才道:“大叔不必替我担心,我回头再仔细想想没准能有法儿。”

众人又闲话了片刻,见天色早已黑透,吴天才车上的东西也卸尽了,他便起身告辞。温柔留他在府里住上一宿,他却推说不方便,死活不肯。温柔也不勉强,让丫鬟将两包糕点递给他,笑道:“这两包都是梅香做的糕点,劳烦大叔替我带一包给梅婶,让他们尝尝梅香的手艺。另一包,大叔你自个带回去给孩子们吃吧。”

说着,她又将包好的钱拿了出来,指着其中一包道:“这里是十二两银子,是要劳烦大叔带给梅家的,回头我让梅香签收就成了,不用麻烦梅家又写什么收条。”

“不是当初说好十五吊钱的吗?折成银子也只需十两就够了,这多的……”吴天才不敢收。

“是啊,姐姐,这多的钱我们不能收。”梅香连忙摆着手拒绝都有些无措了。

“多的二两银子,是因梅家受我之累,被砸了家什,这是赔他们的钱。再说梅香奶奶刚过世,用钱的地方一定多,大叔也别同我客气了,带去给他们便是。”温柔说完,见梅香脸上神情十分过意不去,又悄悄向她笑道:“铺子里账上短的钱,回头我扣起来不会手软的,到时你别抱怨我刻薄才好!”

“姐姐,瞧你说的这话……”梅香哭笑不得了。

温柔回头又将另一包钱推到吴天才面前道:“这两吊钱是给大叔的,累你成天来回奔波着捎话带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

吴天才家里景况也不好,两吊钱对他来说是不晓得数目了,待要推脱,有些不舍,但要收下,又不好意思,正为难间,温柔已笑道:“今后要累大叔的事多了,你若不收,到时候我可没脸求你办事。”

见她这样说,吴天才又再三谢了,才收下东西和钱,告辞出去。温柔见梅香送他走时,面上颇有些不舍的神情,心念微动,忽笑道:“这样吧,铺子里卖剩的糕点应当还有些,我让小环顶替你去看两日,你赶早起来就跟着大叔回家瞧瞧吧,住上两日再回来。”

梅香听说心里欢喜,但知道糕点这东西原本就怕坏,不能多做,铺子里的存货大概只能够卖上一日,她要是回去住上两日,温柔眼下的身份又不能再亲自去铺子里做糕点,那到时铺子没东西卖了该怎么办呢?这样一想,她又摇头道:“我不回去。”

“铺子的事你不用管,我另有安排。”温柔推她出去问清吴天才夜宿的客栈,让她明儿一早自己寻去,这才返身回到厅上坐下,端着茶杯头痛那一堆六月柿和番椒该怎么处理的事情。

“姐姐,能尝一个不?”小环已经洗了一盘六月柿端了上来,自个拿起一个笑道:“这样红殷殷的果子,瞧着都教人爱,好想咬一口。”

温柔转眼瞧那六月柿,见比起现代的番茄似乎要小上一些,但模样还是很可爱的,忍不住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溅得满嘴酸甜,感觉味道比自己吃过的番茄都要好许多呢,可能是没喷洒农药化肥,天然种植出来的原故,顿时有些惊喜。

小环从没吃过这东西,学着温柔的样儿咬了一口,先是被酸得有些皱眉,咽下后又笑道:“好甜。”

只是这六月柿的汁液多的出乎她的意料,结果没防备,被溅得半张脸上都是,又乱着寻手巾来拭了,好在没滴到衣裳上。

两人玩笑了一阵,温柔便带着丫鬟们又洗了许多六月柿,让人给温妈妈和温刚送了些去,她自己装了一盘给陆策端去,其余的则散给府里的下人了。

书房的门虚掩着,温柔进去前先敲了两下门,很快洗竹就在里头将门拉开了,她走进去瞧见陆策正捏着毛笔在纸上写着东西,便将手里的果盘往桌上一搁道:“歇会再忙吧。”

“客人走了?”陆策抬头,看见六月柿,不觉伸手拿了一个起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道:“这是……六月柿?”

“咦,你知道?”温柔奇了。

“嗯。在书上见过记载,不过这东西似乎有毒吧?”陆策瞧了她一眼,意示询问。

温柔也不回答,只笑着伸手捡了一个小的,放到唇边就一口咬下去。她心里猜想,记载这六月柿有毒的人,大概是吃了未熟的青色果子吧,没熟的六月柿,的确是有毒的。

陆策眉头微扬,见她坦然无事,沉吟道:“没毒的吗?”

“唔,不但没毒,味道还很好,你尝尝看。”温柔说着,又回头想叫洗竹来尝一个,谁知洗竹见她进来,早就避了出去,这会连人影都没了,她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啃手里的六月柿,还问陆策道:“好吃吗?”

“还不错。”陆策点了点头。

“你就这样信我的话,不怕中毒啊?”温柔昨儿与他说了不少话,感觉熟络了许多,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你有必要毒我吗?”陆策吃东西的样子很优雅,但是速度并不慢,说话间他抬眼瞥见温柔唇边沾了点六月柿的红汁,在灯光下折射出莹亮的光泽,不觉又垂下了眼去。

“这倒是,我眼下还要靠你养着呢!”温柔几口啃完手里的六月柿,拿帕子抹了抹嘴,又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道:“你说这六月柿,我要是拿出去卖,卖多少钱一斤好呢?”

陆策不忙着答话,只将最后一口六月柿吃完,随后顺手将温柔手里的帕子抽了出来,往自个的嘴上抹去。

呃,这个帕子——

她刚抹过嘴哎!

算了,她什么也没看见!再说陆策肯定也不是有意的,谁让六月柿这么多汁呢?吃完以后谁都要擦擦嘴,擦擦手的,对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生财有道

陆策擦了嘴又擦手,最后又将帕子往右手边一放,就是不递给温热,低下头想了想道:“卖多少钱都可能,你想奇货可居呢,还是想薄利多销?”

他这话一说,温柔早将帕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颇感兴趣的将头凑近了些问道:“奇货可居怎么卖?薄利多销又怎么卖?”

“奇货可居的话,把这些六月柿分装上几篓,宫里头送一些,各个王府送一些,回头这六月柿,你开价一两银子一个都有人要,只是买得起的人少些,卖出去的量也不多。”陆策沉吟了一会又道:“若是薄利多销就不用这么费事了,二三十个装一篓,让人拿到水果市上,一两银子一篓,毕竟是稀罕物儿,味儿又不错,大户人家买回去尝鲜摆酒,不怕没人要。”

温柔听得双眼有些发亮,她原本还犯愁,若是这些六月柿卖不上价,到时白放坏了,还要赔钱,可是经过陆策这自小在古代生活长大,又对上层社会十分了解的专业人士一分析,她顿时觉得前景一片光明,好像看见那一个个红通通的六月柿,都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想什么呢?”见温柔双眼发亮,带着一种很梦幻的神情的盯视着自己,陆策不禁也有些窘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究竟有多少六月柿要卖?”

“五千来斤吧。”

温柔脱口而出,随即瞧见陆策的双眼似乎睁大了一些,眉头微蹙道:“五千斤?”

“是啊,这东西放不久,不快点卖掉要烂的。”要不,她也不用这样烦恼了。原本动过脑筋想将这些六月柿都做成番茄酱或番茄汁,可是这年头科技这么落后,如何真空储存是很大的问题,她的学识没有这么渊博,解决不了这样高难度的问题,只好作罢。

陆策有些头大,拿指尖揉了揉眉心道:“你从哪里买来的?花了多少钱?”

“我让人种的,连着番椒一块种的,一共花了十两银子吧。”温柔想起成本似乎挺低廉,一下子又笑了。

“番椒?”陆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你不会告诉我,那东西你也弄了五千来斤吧?”

“没错!”温柔笑吟吟道:“不过番椒可以晒干了就存,我暂时没打算卖,就算卖,恐怕一时半会也没人敢吃敢买。”

“怎会想起种这些有毒的东西?”陆策转过头去,把玩着搁在砚台上的毛笔。

“这个——”陆策这下问倒了她,要说是随便种着玩的,也没道理一下子种这么多啊!若是说自个种来吃的,那他要是接着问,你怎知道这些东西没毒可吃?她又要无言以对了,毕竟她可不是尝百草的神农,不可能去犯这种以身试毒的险,只好含糊道:“我从前吃过,知道这些东西都没毒,说它们有毒的人,一定是吃法不对。”

陆策倒没有再追问,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温柔思忖了一会道:“我看我还是选薄利多销的法子吧,要不到时又要麻烦你去各处送东西,回头我再高价卖这六月柿,有心人略花些心思,就能瞧出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圣上不是刚下过旨意,不许你再经商么?况且他要是吃对了胃口,要将这六月柿列为贡品,那更是糟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我自个卖去吧。”

“也好。”陆策转头深深瞧了她一眼道:“若是需要人手,你只管告诉洗竹,他会替你安排的。”说着,他拿起毛笔又继续写字去了。

“嗯啊。”温柔心不在焉的点头应了,趴在桌上瞧那烛光闪烁,心里美滋滋的想,说是薄利多销,其实这利也不薄啊!一篓装上二十个六月柿好了,估算算也不过五斤,若是能卖一两银子,那五千斤岂不是能卖一千两银子?哇,要是真能都卖出去,她开酒楼的钱就有了哎!不过事情还是别想这么美妙的好,万一卖不掉,徒令人失望。

再回头想想,这十两银子的本钱是一定能赚回来的,但赚钱的事人人爱做,明年保不定就有人跟着风儿大肆栽种这些东西,卖价就会大跌,到时候没准五文钱一堆,还没人要呢!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桶金,她已算是淘到了一半,做人不能太贪心,日后就算不能指着卖六月柿发财,也只当她为推广新种果菜,丰富老百姓的餐桌作了点贡献好了。

陆策原本在卷写一份东西,眼下温柔趴在他身边的桌案上做发财梦,多少让他分了神,写不上十几个字,就要转头瞟上他一眼,就这样瞟来瞟去,都瞟了十几眼了,温柔还是一无所觉,只是望着那烛光,眼神越发梦幻缥缈起来,最后倒是他忍不住了,轻咳了一声,将笔搁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话说完,他瞥见桌上搁的那方已被脏污的帕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捡了起来,袖进了自个的袖袋里,这才迈步往外走。

睡觉啊?温柔听见这个词,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乖乖跟在陆策身后,飘呀飘呀,飘出了书房,到了卧室。直到她在床前坐下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等陆策“吱呀”一声送上了房门,她才被惊醒,转头望望四周,还颇觉奇怪,自个怎么回房了?回想了一下,才记起是陆策说要睡了,她就乖乖跟着来着,顿时大窘,陆策要睡就睡呗,关她什么事呀!反正偶尔分个房睡,在旁人瞧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不知道是赚钱的计划让她太兴奋,还是睡前连吃了两个六月柿,胃里撑得慌,温柔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合眼睡去。正在香梦沉酣之时,忽然感觉身边有人推她,还有声音道:“夫人,天亮了,快起来吧。”

“让我再睡一会。”温柔迷迷糊糊睁眼,瞧见推她的人是丫鬟采芹,咕哝了一句后,翻了个身还想接着睡,反正一整天都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睡白不睡。

“不能再睡啦,老太爷来啦!”

采芹一句话将温柔从床上炸了起来,睡意顿消。她坐起身,拉着被子紧张道:“你说什么?”

“我说老太爷来啦!”采芹重复了一遍,回转身就替她找衣裳,取了两条眼色较为喜庆的问她道:“夫人你要穿哪身?”

“那身银红的吧。”温柔随手指了一套,赶着掀掉被子起来换衣裳。

不管怎么说,客人都上门了,她这半个主人还窝在床上睡觉,是有点不太像话。好在上门的是陆策的爷爷,男人家不至于太计较这种事情吧?若是陆策的娘亲上门,这一下怠慢的可够厉害,没准当场说她不敬,让她罚跪都有可能,这就是嫁入豪门的悲惨处啊!

匆匆梳洗完,温柔吩咐采芹让厨下赶紧去采买大量猪羊肉,牛肉这年头不容易吃到,也就罢了。她自个又急着赶到厅上,才踏进门去,就见一个身着灰袍,面色微黑,双眉斜飞入鬓,目光炯然的白胡子老头儿正坐在厅上喝茶,陆策则陪在他旁边闲话。

她心里知道这白胡子老儿一定就是陆策的爷爷,当年名震四方的威远将军,如今的威远公陆沉舟,连忙面上带笑,迎上前去请安,又坦言自己出身蓬门小户,不懂规矩,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陆沉舟提点教训。

陆沉舟与陆策显然性格不太相同,倒是挺爽朗的一个人,闻言未语先笑,一串笑声又响又亮,震得人耳朵都有些嗡嗡响。他笑停,打量了温柔两眼,点头道:“甚好!甚好!”

温柔自知外貌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头一回见面,心性专长又瞧不出来,实在不知道他说“甚好”是什么意思,但这也不是什么坏话,便站在一旁陪着笑。

只见陆沉舟摸着胡子笑吟吟道:“听策儿说你这两日总琢磨着要给我做点特别的菜肴,夜里常常过了三更才睡。那老夫倒想知道,你今儿究竟要做点什么来招待老夫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初尝辣菜

温柔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知道陆策已然在陆沉舟面前给她下了“绊子”,虽说也是好意解释了她晚起的原因,但怎么琢磨都有点想要考较为难她的意思,不禁抬眼去瞧陆策,见他垂着眼,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只顾喝茶,而陆沉舟又兴致勃勃的盯着自己,只好笑着回道:“这个嘛,容我卖个关子,等老将军尝过后,自然知晓。”

陆沉舟分明知道她与陆策两人在演戏,她也没脸跟着陆策喊他爷爷,一声将军敷衍过去便已了事,虽略显生分,但横竖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倒是陆沉舟听她这么一说,稍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笑道:“好!那老夫一会就等着尝你的手艺了。”

温柔笑着暂且告退,走出厅门才松了一口气,先找了洗竹来,将自己栽种六月柿和番椒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找些人去梅庄帮着梅有才晒番椒,摘运六月柿。另外,又让他在府里挑两个家丁,将昨日吴天才送来的那些六月柿,留下一小部分自吃,其余的都二十个分装一篓,抬到她的糕饼铺子里去,告诉小环,一篓卖一两银子。

横竖这两天糕饼铺子里没东西卖啦,临时改卖六月柿好了,正巧可以先试试,看能不能卖出去,回头大批六月柿再运回来,她也好知道一篓卖什么价才最合适。

洗竹答应着去办了,温柔这才一路往厨下走去,心里还在头痛做什么出奇的菜色来招待陆沉舟,及至瞧见搁在厨房门口的那一大堆番椒,不由有了主意,先唤来汤嫂,让她将一部分番椒仔细串起,都吊在屋檐下风干,又唤孙嫂备下几个咸菜坛子,然后将剩下的大部分番椒都洗清晾干,回头她准备做辣椒酱。

要说这辣椒真是极好的调味品,来到古代以后,常常苦于没有辣椒而无法制作的菜肴,这会也都一齐涌入了温柔的脑海中,惹得她自己都有些食指大动。只是心里多少有点顾忌,只因这东西太辣,没吃过的人一下子可能无法接受,还有些人天生就不爱辣东西,点滴不碰,万一她做出来,陆沉舟不喜欢怎么办?

温柔伸手扯了一只番椒,拿帕子抹了抹,放在嘴边轻轻咬下一小截,又嚼得两下,顿时一股辣味直透脑门,辣得她真是又痛又开,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到底是长时间没吃辣了,当然更别指望第一次尝辣的人能爱上这种味道。想了又想,她决定做辣菜时先少放点辣椒,若是吃的人能接受,回头再加重点量也未尝不可。

“夫人,你站在这里发什么愣?”小丫鬟裁云和采芹从远处走来,笑道:“爷说今儿夫人要亲自下厨做好菜,让我们来帮把手。”

“来得正好。”温柔点点头,指了指地上堆的那些辣椒向采芹道:“先取一些帮我在火上烘干,仔细别焦了。”又向裁云道:“去将我娘唤来,说我要烦她搭把手呢!”

及至温妈妈带着丫鬟香兰赶来,被派去采买鲜肉的两个家丁也回来了,温柔便挽起袖子预备做菜。

此时陆沉舟还在厅上与陆策闲话,丫鬟霁月捧着各色果点上来侍候,又忙着添茶。

陆沉舟原本不爱吃水果,见其中的六月柿稀罕,不禁也捡了一个尝了尝,问陆策这是什么果子,怎么从来没见过。陆策据实答了,不知怎的话题又绕回了温柔身上,陆沉舟摸着他的胡子沉吟道:“小姑娘还不错。”

“嗯。”陆策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有分寸,知道进退。”陆沉舟想起她方才那句“老将军”,分明有拉远距离,不顺着杆儿往上爬的意味,不觉又转眼瞧了瞧陆策,心里微有些纳罕。

不是他自个要夸口,而是他这个孙儿无论人品还是样貌,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不论这姓温的女子当初嫁他孙儿为妾是不是情非得已,但亲密相处了几日下来,难道当真连一点分外的想法都没有?见了他这长辈,热情有礼却不谄媚巴结,不似那些看中陆策的世家女子,恨不能扯着他的袖子,娇滴滴的连唤他三四声爷爷,好像这样才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彰显出自个的身份一样。

陆策听他夸温柔,还是没有出声,只坐在那里淡淡的笑。

从孙儿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八卦,陆沉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道:“老夫不管你们这些娃儿的事,只是你也该给老夫生个曾孙儿抱抱了吧?这样回头到了九泉之下,绮儿问起来,咱们的曾孙儿长啥样,老夫也好回话,不然你教老夫说什么?说还未曾见过?她又该扯着老夫的胡须生气啦!”

罗绮是陆策祖母的名讳,陆沉舟却只管她叫“绮儿”,唤了一辈子,到老也改不过来,直到此刻还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一番话,倒教陆策听了心里很是酸楚,安慰他道:“放心,哪怕是为了保住您那把好不容易才蓄起来的胡须,孙儿也必让您先见了曾孙,再去见奶奶。”

“胡扯!”陆沉舟中气十足的喝斥了他一声,但回头自个却撑不住先哈哈大笑了。

爷孙两人在一起倒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谈谈朝廷局势,说说国计民生,再寥寥奇闻异事,一晃眼的功夫,已时近晌午。

温柔的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只余几个还在火上炖煮的菜。让两个厨娘帮着看火候也就得了,于是吩咐丫鬟们预备上菜,自个领着温妈妈,又唤了温刚,先来请陆沉舟入席。

只因她眼下是个妾的身份,温家虽与陆家结了亲,到底不是正宗的妻家亲戚,何况陆沉舟难得来看看孙儿,想必有什么私话要聊,温妈妈和温刚上来见了面,问了好,就避出去另开席自吃了。温柔原本也想避走,但陆沉舟招招手让她到身旁陪坐,还笑道:“你若是走了,回头我吃着中意的菜,心里却还糊涂着,连菜名都不晓得,这可怎生是好?”

温柔见他性子爽快,也不推让,先执壶斟了酒,这才坐下笑道:“今儿有些菜里,我加了点特别的调料,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惯,回头要是吃着不合口味,可别生气才好。”

陆沉舟笑而不语,先饮了陆策和温柔敬他的一杯酒,再举筷放眼一看,桌上已摆的六个凉菜里,有三个是飘着一汪红油的,不禁好奇心起,捡个菜先夹了一筷送入口中。

一嚼,先是皱眉。

再嚼,眉头皱得更紧。

三嚼,他面上浮出诧异的神色。

将那口菜咽下后,陆沉舟又夹了一筷送入口中,仔细品味,却不言不语。

温柔此刻心里也有些忐忑,虽说她已减少了菜里辣椒的分量,但还是不知道陆沉舟能不能接受,只是猜着他是个将军,想必喜欢痛饮烈酒,而酒味辛辣,初入口的感觉其实也有些微似辣椒,这才做了半桌子的辣菜,想让他尝个新鲜。

陆策看见那三道红油油的凉菜,只猜是温柔新得的番椒做出来的,但番椒是什么味儿,他也没有尝过,原想着夹一筷子试试,可是瞧见陆沉舟皱眉,那伸出去的筷子又自动绕了个弯儿,去夹那道什锦白肉卷。心想,横竖这些菜跑不掉,等祖父尝了吭声再说,若是不好吃,也免得自个口舌受苦。不过,温柔做的菜会不好吃吗?他倒是至今还没尝到过特别不合他口味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茶韵余香

陆沉舟连夹了三筷菜,吃完,不出声,又喝了一杯酒,这才长出一口气,大赞了一声好。

“小丫头,你这菜怎么做的?明明是凉菜,入口却犹似烈酒,倒像一把火从口内直烧入胃中,烫得人好生过瘾!”陆沉舟哈哈大笑着,又夹了几筷菜,慢慢吃起来,还点头长叹道:“这到让老夫想起了前半生的戎马生涯,每回上阵与敌人厮杀,先要灌上一皮囊烈酒,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啊!”

温柔闻言微微一笑,其实这一点辣,倒不像陆沉舟说得这样夸张,只是勾得他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的生死岁月,才会如此激赞的。她慢慢推开拳着的左手,伸到陆沉舟面前道:“老将军,菜叶没什么特别,只多搁了这一味调料而已。”

“这是——”陆沉舟停筷,眯眼望着温柔掌心里那一抹鲜红,辨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番椒,据说有毒。”陆策在旁解释了一句,说完,他自个也夹了一筷辣菜,放入口里细细品味起来。

“有毒?”陆沉舟微一蹙眉,随即释然道:“若是有毒,小丫头也不会拿来做菜了吧?想是这东西入口灼人,才被误作有毒吧。”

“老将军好见识。”温柔倒不是拍马屁,而是见陆沉舟听见番椒有毒后,脸上丝毫没露出惊疑之色,因此十分佩服他的胆识。果然是当武将的人,心里比较坦然,没那么多自以为是的猜忌。

怪道要说老小孩,人老了,的确会有些返璞归真,陆沉舟被夸更是兴致勃勃,指着什锦白肉卷旁边那道辣菜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儿?老夫吃着像是鸡肉啊!”

“就是鸡肉。”温柔笑道:“这菜叫棒棒鸡。”

“好怪的名字。”陆策也微微笑了,他刚尝过这个菜,味道果然如陆沉舟说得那样,入口灼人,一开始不太能接受,不过回味倒悠长,舌尖上有点辣辣香香的感觉,勾人食欲。

“这个菜取的是鸡脯鸡腿肉,煮熟后要用木棒轻轻拍送,所以叫棒棒鸡。”温柔笑着替陆沉舟斟了杯酒继续道:“虽是用鸡做的,可是不带骨头,吃起来不麻烦。”

“很好!”陆沉舟欣然道:“老夫就不爱吃那些要吐骨头的肉。”

“这道菜叫夫妻肺片,用牛肉和牛杂做的。”

温柔指着另一盘菜又介绍道:“不知道今儿小厮们从哪买来的牛肉和牛杂,倒是老将军有口福。”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夹了一筷,到了古代这么久,还没有吃过牛肉呢!

三人坐着吃吃菜,喝两杯酒,再谈谈美食,席间气氛倒也融洽。不过温柔还是没有久坐,等桌上凉菜尝得差不多了,她便站起身说要去料理热菜,暂时退了席。

说起来,辣味的火锅其实是温柔自个很喜欢的东西,吃做起来都方便,可这时毕竟是夏天,又没有空调,再说陆沉舟年纪大了,温柔怕他受不住热气,因此火锅还是不敢做出来,只做了一大碗毛血旺,略尽火锅之意。其余的热菜,也都按着辣与不辣各半的比例,分别做出,教丫鬟们端了上去。

陆策吃到毛血旺时,心念一动,到勾起了那段日子常在温柔夜摊上吃鸭血粉丝汤的回忆。那时他刚与家里闹翻,心里很是气闷,每天夜里那一瓶酒,几碟卤味小菜,外加一碗鸭血粉丝汤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感触更深,不觉下筷多夹了几回。

“小丫头不错。”陆沉舟啃着东坡肘子,又赞了一回。

陆策搁下筷子笑道:“爷爷,这话您今日说过好几回了。”

“有吗?”陆沉舟咽下肘子,又去夹水煮肉片,笑道:“人老了,难免啰嗦。不过我说,你每日吃着这样的好菜,心里就没什么想头?”

“能有什么想头?”陆策伸筷,在盛装红绕狮子头的碗里夹了筷铺底的青菜,搁到陆沉舟的菜碟内,劝他道:“肉虽好,也不能不吃菜。”

“我爱吃肉,不爱吃菜!”陆沉舟一瞪眼,将那一筷子青菜又挑出菜碟道:“难得痛快吃一次肉,你别学你爹的样子,搅得我不高兴。”说着,他斜睨着眼瞧了瞧陆策道:“你到底什么打算?别总闷在心里,给爷爷说说。”

“打算?”陆策盯着被挑出菜碟的青菜,微一蹙眉。

陆沉舟支退丫鬟,舀了一大勺火爆腰花道:“有没有假戏真做的打算啊?”

“您觉得可能吗?”陆策瞟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可能?你现在不是已经纳了她吗?”腰花火候刚好,上桌不久,还有些烫,嚼在嘴里嫩脆香口,陆沉舟又舀了一大勺。

“是被迫纳的。”陆策认真道。

“这么说你对她没意思?”陆沉舟眯着眼睛笑道:“若真是这样,按你的脾气,当初就不会在圣上面前替她解围了吧?”

陆策被问得怔住了,其实他心里对温柔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初在她的摊子上吃东西,早就瞧出她是女扮男装的,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孩大胆的有趣,却没有在意。倒是那回地痞去她摊上闹事,他自忖那些家伙闹不出大动静来,冷眼旁观着,事后她赌气随即又愧疚时做出的那一连串减加食料的小动作,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仔细琢磨一下,还真觉得这女孩坦然得可爱,心里便对她有了淡淡的好感。

就因这份淡淡的好感,后来那些地痞再次闹事砸了她的小摊子时,他才会暗中施以援手,但不愿意让她知道,怕她觉得欠了自己的情分,要报什么恩。在他。做这种事只是举手之劳,不想看一个为生活努力打拼的女子遭遇如此挫折而已,原本就没存着要人回报的意愿,所以温柔谢他,他只是否认。

及至温柔的小摊要搬了,怯怯的将地址告诉他,他却从没打算要去。在他的感觉里,温柔就像寒冷的路途中偶遇的一缕暖风,带来了几许暖意,但风过,他仍要继续前行,不可能转身追着那缕风跑,再说她的摊子搬得太远,不顺路,他也没有特意赶去那里,只为了吃点东西的理由,便从未去过。

谁想人生的际遇,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那日沈梦宜缠着他,让他陪去庙里进香,偏他也没什么事,推脱不过去后,也就答应了,回去的途中,沈梦宜瞧见那糕点铺子的招牌,忽然想要尝尝,便央他下车去买,没想到他进铺子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身着女装,想要避进内室的她。

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很奇妙。明明是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着的人,走过一段路,一拐弯,一抬头,却发现她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不过,这仅仅一次偶遇,压根也说明不了什么,最好的应对法子还是应该微微一笑,尔后再次擦身而过,但那天他心里还是有点意外的,淡淡的喜悦,因此出铺子时,才多嘴说了一句话,也不知这话后来是被沈梦宜还是绿萼听见了,过了两天,沈梦宜竟将她请去沈府教做糕点,沈梦安不知怎的也开始纠缠于她。

这完全是出乎他意料外的事情,再看到沈梦安这纵横花丛,无往不利的风流佳公子都被她气得失了常态,动了两份真心,又觉新奇,不过多少还是替她隐着点担忧,想等着看着事态的发展,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想与沈梦安有所纠葛,再考虑要不要替她解决麻烦。

及至最后沈府设宴,她被圣上看中想要纳入宫里,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大概还是要推本溯源到他那日出铺子时多嘴说的那句话上。看她跪在圣上面前恳辞入宫之事,又被问到一脸死灰之色,大有死不入宫的意味,他不得不站出来替她解这个围,这原本就是他搅出来的事,他要承担,却没想到圣上会一句金口,赐他纳妾!

这结果,是他们两个都不想要的。只看她当时的懊恼沮丧,就知道她不想当他的妾,而他若是要娶谁,也希望能两相情愿,不喜欢这种强制性的赐给。也许在别人看来,圣上金口赐婚是一种荣耀,但他却觉得这是一种不能拒绝的强迫,无奈找了几回借口,都不能让圣上收回成命,又犯不着以死相抗,彼此都只好暂时妥协。

接下来短暂的数日接触,她时常让他感觉到意外和惊奇,她身上的许多特质,都是他较常接触的那些出身世宦权贵之门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也许她不够知书达理,端庄娴雅,但是举止坦然自若,不矫揉造作,更没有因出身市井而带上几分小家气,仍像一缕清风,慢慢的融入他的心里。

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对她的一切感觉都是淡淡的,从淡淡的喜欢到淡淡的在乎,没有酒样的浓烈,只有茶的余香……

第一百五十章:宁为民妻

“怎么不说话?”陆沉舟埋头吃了很久,稍过了肉瘾之后,抬起头来,看见孙儿还在举杯发愣,不由笑道:“被老夫说中了?”

“那又怎样?”陆策淡淡已笑道:“我说过不会干涉她的,你看她像是愿意屈身为妾的人吗?”

这回轮到陆沉舟愣了,刚想开口,却听见门外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温柔亲自端着一大盘鲜香四溢的铁板鱿鱼进来了。

“尝尝这个。”温柔将菜搁在桌上,笑道:“知道老将军不爱吃鱼,嫌吐刺麻烦,鲍鱼海参之类的东西,大概您也吃腻了,倒是这个鱿鱼,放点番椒后味道会比较特别。”

单是那股浓烈的香味已引人馋唾,陆沉舟闻言立刻伸筷去夹,觉得那鱿鱼肉吃在嘴里香辣鲜咸,的确美味,不禁又大赞了两声。

等到温柔坐下,吃了两口菜,丫鬟采芹又端了汤上来,那是一大腕拿火腿、鲜肉、嫩笋炖出来的江浙地方的名汤腌笃鲜,只是真个名字有些拗口难念,何况“笃”字又是方言,因此温柔只说这汤叫火腿鲜笋汤,亲自站起来,替他们舀了两碗。

“坐下坐下,咱们自个随意吃。”陆沉舟说着,挥挥手,又将丫鬟都打发走了,他默默的喝了两口汤,吃了一片火腿,忽然抬头笑道:“老夫是个爽快人,说话不喜欢藏着掩着,小丫头,老夫问你一句,喜欢我这个孙儿吗?”

温柔一片鲜笋还没咽下去,听他这么一问,差点就卡在喉咙口了,赶紧又灌了一口汤,才顺过气来,苦笑道:“老将军,吃饭的时候不要讲冷笑话,会出人命的。”

“爷爷——”陆策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截了当的问出来,赶紧替他夹了一筷白切羊肉,想要堵住他的嘴。

“什么叫冷笑话?”陆沉舟听不懂,也不理会陆策,自顾自向温柔道:“老夫可是当真问你,没同你开玩笑。”

他说话果然够直爽!可是这样的问题,教她如何回答才是?温柔轻轻搁下碗,抬眼望向陆沉舟道:“老将军,您知道我和他的事,这个问题,不论我给您何种答案,似乎都不重要。”

“重要!怎么不重要?”陆沉舟笑道:“若是你喜欢他,不如你俩假戏真做得了。”

假戏真做?温柔一怔,还未答话,陆策已搁下筷子道:“我不赞成。”

对啊,被说陆策当时替自己解围只是迫不得已,并不是当真相娶她,就便是她对陆策有好感,她也情愿将这份好感藏在心底,也许日后还可以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而不是为了这份好感屈身为妾,在漫长的人生里看着他再娶纳妾,将自己毕生的精力都用来争风吃醋,再让这份纯粹的好感因此磨灭成恨,或是幽怨成痴。

温柔缓缓摇头道:“我也不赞成。”说着,她低下头,捏着勺儿慢慢搅动着汤碗里的鲜笋和火腿,坚定道:“宁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

她最后说出的这句话,到将陆沉舟和陆策都惊了一下。

宁为平民妻,不作王侯妾!

陆策虽然早已猜到她心里的想法,还是被这样斩钉截铁般的言语给震动了,只默默念着这两句话,一时有些出神。

陆沉舟听见这话,心里却被搅起了惊涛骇浪,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站在荼靡花架下,犹如晓花清露般纯美的女子,她拧着眉头狠骂他道:“陆沉舟,你这个木鱼脑袋的家伙,你不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吗?居然让我嫁给平阳侯当妾!你去死,去死!死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我罗绮宁可终身不嫁,也绝不给王侯做妾!”

那样心如坚石的意愿言犹在耳,可是佳人却早已不见,不知来年九泉之下,奈何桥上,是否还有相见之时……

“爷爷——”陆沉舟感觉身边有人在轻推他,缓缓回过神来,才瞧见陆策焦急的神情和温柔的一脸担忧,“你没事吧?是不是今儿吃了太多肉,身体有些不舒服?裁云——裁云——泡壶浓浓的山楂茶来。”

陆沉舟不知道他恍惚愣神了多久,只是再想到当年罗绮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有点酸楚,又怕在小辈面前失了态,只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老夫没事,好得很,你们继续吃,我先走了。”

他说走就走,绝不停留,连陆策都没拉住他,就见他大踏步走出门去,穿过月洞门消失在两人眼前。

“这——”温柔眼望门外,不安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惹老爷子生气了?”

陆策到底是知道一些陆沉舟往事的,猜测没准是温柔方才的话,引得他又想起了去世的祖母,当下只要摇头道:“不关你的事。”

温柔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坐下发起呆来。其实,她内心里挺喜欢陆沉舟的,倒不是因为他是陆策的爷爷,而是他那种豪爽的性格让人觉得亲切,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爷爷,因此今日这顿饭,她是尽心尽力来做的,就是想让陆沉舟吃的开心满意,谁想到头来还是惹得他闷声离去,她心里真是怪不好受的。

见温柔不语,知她心内仍有些自怨,陆策坐下淡淡道:“我看他是想起我祖母了,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不用担心。”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他方才那些话,你也不用放在心里。”

“好。”温柔点头,但心内情绪仍是很复杂,只拿着筷子,没精打采的夹两口菜吃,及至裁云泡了山楂茶上来,见陆沉舟不在,不禁奇道:“老太爷走了么?”

她将茶壶搁在桌上,忽然瞧见陆沉舟原先坐处的酒杯旁搁着一只碧色莹润的翡翠镯,又笑道:“夫人,那是你的镯子么?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戴?”

“这镯子——”温柔刚想否认,就见陆策拿起镯子瞧了瞧,屏退裁云后方递给她道:“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你怎知这是给我的?”温柔摇头道:“没准是你爷爷落下的,你下回还给他吧。”

“这镯子是我祖母从前常戴的,她的衣裳首饰我爷爷一向都珍藏密敛,轻易不拿出来的,怎可能落下?”陆策摇头。

“那也不一定是……”温柔没有伸手拿别人贵重东西的习惯,还待再说,陆策已拉起她的左手,将那只镯子替她戴上了,没想到大小刚巧合适,松松的挂在腕间,盈盈如碧水的玉色衬得肌肤更是白腻。

“挺合适的。”陆策端详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

温柔只觉脸上一烫,连忙缩回左手,拿右手替他夹了一筷菜,岔开话题道:“桌上菜好多,你再吃点吧,不然我就白做了。”

陆策点了点头,坐下后低头吃菜。

温柔跟着吃了点东西,但平素吃饭桌上人总是挺多的,难得一次是他与她单独吃,总觉得气氛沉默得有点别扭,她原想唤两个丫鬟进来一同吃,但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踌躇了半日,忽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说。”陆策抬眼,搁下筷子。

温柔在心里将要说的话细细想了一回,才将小环与刘嫂的事慢慢说了出来,想请陆策帮忙救回刘嫂,再替她们母女俩弄个户籍。说完,她低头道:“我知道请你帮这种忙实在有些唐突,也会让你欠下不少人情,只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原本还打算求求沈丞相或是圣上,但……”

“好。”陆策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便答应了。

“真的?”温柔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望了陆策两眼,见他脸上神色根本不像在开玩笑,才欣喜道:“那到时若是要用钱打点,你千万告诉我,不能让你出了力还要倒贴钱。”

陆策淡淡道:“若是你觉得这样比较安心,那我答应你。”

温柔闻言一怔,再一回味,不禁十分愧窘。

从搬进这里,她要求银钱两清开始,就一直在试图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不想亏欠他的情分,觉得这样才能心安,但是真能做到吗?若真能做到,那她现在恳请他办事,并支付银钱,就不亏欠他的情分了?说到底,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一边倚靠着他帮忙,还一边自以为清高自立,这种行为,真的挺伤人心,也挺让她自己觉得不齿的,不由诚心道歉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陆策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

第一百五十一章:发笔小财

自从陆策答允替刘嫂和小环的事想办法之后,他一直都挺忙的,每早很早出门,很晚回来,温柔一天下来,也难得与他打一个照面,只有夜里同居一室时,两人才能说上几句话,尔后各自安寝,仅此而已。

陆沉舟一直没有再上门,那只翡翠镯子,温柔也只好先戴着替他保管,这几天她忙着卖六月柿,又要做辣椒酱,也挺忙的,原本还想抽空去小环那里探探口风,看她到底喜不喜欢温刚,但再想到刘嫂没准很快就能回来,这种事情应该让她们母女俩密谈,也就缄口不语了。

这几天,糕饼铺子里卖出一百多篓六月柿,洗竹找人在果蔬市场上卖出去的更多,足有三百多篓,温柔很顺利的进账五百两银子,一下子翻身成了小富婆。不过梅香已经回来,糕饼铺子要照常运营了,不能再单卖六月柿,而果蔬市场上六月柿的销量也一跌再跌,毕竟六月柿这东西不是寻常百姓买的起的,大户人家买回去尝个鲜,也没有一买再买的道理,还剩下二千来斤的六月柿,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不如,降点价卖吧,总比烂在手里好。”小环替她出了主意道:“赶巧这月十五是团圆节,许多人家都要买供月的果子、糕点,咱们将这六月柿搭着糕点一块儿卖,价钱略低些,只怕有人要。”

团圆节?温柔低头一算,才惊觉此刻以至八月,这里虽没有中秋节的说法,改称团圆节,但日子和习俗倒是差不多,都在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都要赏月吃瓜果,于是笑道:“你若不提,我险些忘了。”

“是吧!正要提醒你,咱们从前在赵府时,遇到这团圆节,上头也会赏些瓜果,姐姐如今可要预备些赏人?”小环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一小包蜜饯,反身倚到雕栏上,拈了一颗香草梅子入口,笑吟吟的望着她。

“自然要。”温柔缓缓点了点头,记下这事,才笑道:“先说这六月柿的事,我方才想着,不如将这些六月柿拿金银线缕起,两个作一串,回头糕点铺子里若是有人买东西满一两银子,就送一串,拿回家去不论是送人还是给孩子玩耍,瞧着都是挺喜庆的。”

“这是可行。”小环沉吟着点头笑道:“世人都爱占便宜,若换了我,买了八百钱糕点,也要想法儿买够一两,得这个彩儿。”

“零卖也可,一个六月柿一百钱,买一送一,也算变相降价了。”温柔虽不太会做生意,可是在现代也是经历过的,逢年过节,各大商家都打着降价赠送的旗号,哄着人多花钱,其实回过头来仔细算算,原本只需花三百块买一样东西,结果为了得到那些华而不实的赠送品,倒多花了几百块,这些钱就算用来单买赠品,都绰绰有余了。

“姐姐,你可真会算计!”小环笑道:“原先铺子里一两银子卖一篓子六月柿,二十个,通共算起来,不过七十五文钱一个,你如今单卖的价反倒涨了。”

“无商不奸么。”温柔忍不住笑道:“我还买一送一呢,这样一算,不过五十文钱一个,岂不是降价了?”

小环点头道:“零卖是正理,毕竟不太富裕的人家过日子都得精打细算,花一百钱买两个新奇果子尝尝还可,若是教他们花一两银子买上一篓,就嫌贵了。”

“就先这么卖吧,回头洗竹那里,我再知会他一声,让他在果蔬市场卖的六月柿,也降点价,改卖一吊钱一篓吧,若有人要零卖,二百文钱一斤,多少也能赚些回来。再要有剩下卖不出的,也只好试着晒一些,再做点六月柿酱,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坏……”温柔说着,又迟疑道:“要过节了,你说,我要不要让人送几篓果子和糕点去陆家?”

“这个——”小环沉吟道:“按理是该送的,要不行事前,你同姐夫先商议一下?”

“他的脾气很倔强呢,要不然也不至于同家里闹翻了,一年也不回去,我怕同他说了,他只会回我一个不字。”温柔说着,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陆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同家里闹翻,也不好问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就像她和温妈妈,也闹过,赌气过,能理解他。不过想到陆沉舟想见孙儿还得时常跑到外头来见,又有些同情这老头儿,便想替陆策送些东西过去,只当关心一下陆沉舟,教他知道孙儿还念着他,别像她这样,如今想要孝敬一下自个的爷爷,都无法做到了。

“那你就送吧,至于姐夫要不要同家里和解,都是他自个的事,与你送的这些东西无关。”小环说着,又拈了一颗蜜枣入口。

“嗯,那我回头让人抬二十篓六月柿,再搭上点铺子里卖的糕点,送去陆家。”温柔说道,自己觉得好笑,恐怕慎重其事拿番茄当礼来送的人,也只得她一个人了。

商议完毕,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分头去忙事了。温柔先寻了洗竹,将六月柿要降些价卖的想法告诉了他,再找了厨娘孙嫂,让她到时负责采买一些团圆节赏人的果点,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池上莲花开得正好,一时动了馋念,想摘些莲花莲藕和莲实来做吃食,便又让裁云去找两个会水的家丁,带到池边去采莲,她自个先慢慢的往园里的池畔走去。

树荫下,温柔蹲在池边很没形象的泼着水玩,指尖感受着那抹清凉,心里却惋惜着这年头不能穿着泳衣在光天化日之下戏水,谁想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道:“小心些,别失脚滑了,一头栽下去。”

“谢谢,我会注意的。”温柔习惯性回过头去道谢,却瞧见一袭洗得发白的竹布衣衫在眼前晃悠,这才想起此时正是温刚学琴的时辰,而眼前这人,就是那琴师裴景轩,不觉站起来向他施了一礼,转身想要避走。

谁知裴景轩却在身后喊住她道:“今日温公子过了时辰还未来学琴,想必是有事耽搁了,可在下不知要去哪里寻他,带在下入园的那位管家又走开了,不知能否劳驾姑娘帮我催催?”

哎?温柔闻言有些诧异,她衣着打扮不太奢华,被误认作丫鬟很正常,但她的头发明明完全盘了起来,是已嫁人妇的装束,怎的此人还唤她姑娘?难道他近视啊?不过这与她无关,当下她只是点头应道:“好。”

随即走开两步,就瞧见远处裁云提着裙子,身后跟着两名家丁往这边跑来,边跑还边向她笑道:“夫人,我喊了人来了。”

这小丫头,真是精力过剩,连路都不肯好好走。温柔摇头笑着,却听见身后的裴景轩那略带吃惊的声音想起到位:“陆夫人……在下……先前唐突了,真是抱歉。”

“没什么。”温柔回了一句,见此时裁云已跑到她身边,便向她笑道:“烦你再跑一趟,去把刚儿和小环找来,说裴先生在等着他们呢。”

“好,我就去。”裁云停下喘了两口气,又转头瞧了瞧裴景轩,才提着裙子又跑了。

温柔嘱咐那两名家丁去池里采摘些莲花莲藕和莲子,回头送到厨下,这才向着裴景轩点了点头,道声:“裴先生请在那边凉亭候一会,我先走一步。”

虽然在她的观念里,与陌生男人站着说两句话,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来了古代,在这种容易引人非议的情况下,她还是避忌守礼一点的好,这样才不会引出什么麻烦事来,能安心过她的平静日子。

裴景轩看着她远去,伸出食指摩挲了两下鼻尖,心想这位陆家夫人容貌倒是与温刚有几分相似,只是怎的衣着如此素淡,像个略有些体面的丫鬟,一点也瞧不出富贵气来,倒教自己闹出个笑话,失了礼数。

第一百五十二章:入庙烧香

说起来,莲花浑身都是宝,莲藕和莲子都是人常吃的部分,既可生啖也能熟食,莲叶则常用来煮汤泡茶或是包裹食物,借那一点清香。倒是莲花,除了用来泡泡茶,装饰食盒之外,很少被人拿来直接吃的,温柔今晚倒想做一席特别的莲花小点,尝个新鲜。

香炸藕盒,莲藕焖猪手,辣炒什锦藕丁,莲子鸡丁,莲叶焖虾,荷花鱼丝,这些是佐餐的小菜。

将米饭煮熟摊凉,拌匀炒好的猪肉丁、鸭肉丁和冬菇丝,再拿鲜荷叶包起,上笼蒸过的莲叶包饭,这是主食。嫌莲叶包饭油腻的,则可以选吃荷花粥。莲藕排骨汤和竹笋莲子丝瓜汤,是解渴汤品。饭后的甜点也备齐了两味,蜜汁糯米和拔丝莲子。至于生切的藕片,鲜剥的莲子,压根就不用加工,便是上好的餐后水果了。

菜一样一样端上桌,梅香越看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笑道:“这可是全莲席了。”

“温刚没有口福。”小环也笑道:“最近他还总抱怨,要陪着裴先生吃饭,很久没有尝到姐姐的手艺了。”

“谁说的?”温妈妈在旁接话道:“前几日陆老爷子上门,柔儿做的那一席菜,吃得最多的就是他!”

一句话引得人都笑了,小环还记得那天温刚啃那东坡肘子啃得满嘴流油,毫无形象,此刻回想起来,更是笑得捧腹,都有些站不住,倚到梅香身上去了。恰在此时,温柔和裁云各端了一大盘子香炸莲花卷进来了,听见她们笑,倒问道:“又在编排我什么了?”

“我们在说,天天吃姐姐做的菜,总有一天胖到走不动路!”小环皱着眉,掐着腰间的衣裳抖了抖,假意向梅香抱怨道:“你瞧瞧,我这衣裳才上身的,没几天功夫,腰里又觉着紧了些。”

温柔闻言哭笑不得,只扭头让裁云唤陆策来吃饭,又指着那两大盘子香炸莲花卷道:“这是裹了层薄薄的蛋清和面糊炸的,分咸甜两种,咸的里头裹了肉酱,甜的里头裹着豆沙,我也不晓得味道好不好,你们自个捡爱的吃。”

当厨师的人,厨艺到了一定境界,往往就会生出一些新奇的想法来,不是变动一下传统菜品的做法,弄出创新菜来,就是去尝试一些特别的烹饪手法或是新奇的食材搭配。温柔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人这样料理过莲花,但她自己是第一次做,的却不知道味道如何,好在等陆策上了桌,大家动筷长乐之后,都道香脆而不过腻,味道很特别,她这才放下心来,又让人捡上一些,端去给温刚尝尝。

吃过饭后,丫鬟端上来的茶是薄荷莲叶泡的,还未喝,先觉一股清气扑面而来,连陆策都微微一笑道:“连茶都是莲叶,真正的全莲席了。”

“不过是吃个新鲜有趣罢了。”温柔说着,拿小勺在面前的瓷碟里舀了两块冰糖加入茶里,又问陆策要不要加。

陆策摇头,抬眼瞧见小环正准备随着温妈妈和梅香出去,便道:“小环你等等。”

“我?”小环诧异回头,不知陆策唤她有什么事。

温柔却是心里一跳,暗自猜测,难道刘嫂的事有希望了?这事她一直没有对小环说过,因为知道希望越大,万一事情不成,失望也就越大,因此想等到有了结果后再对她细说,给她一个切实的惊喜。

温妈妈只当陆策唤住小环,是有关于铺子的事情要和她商议,略停得一停,就完全没有好奇心的同梅香一块走了。

陆策望着茶杯里漂浮的莲叶,淡淡道:“团圆节那日,我想带你姐姐一块去庙里烧香,你陪她一同去如何?”

就这事?温柔闻言失望的同时,那眼神去询问陆策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如此突然就提起要去庙里烧香,事先也没有与她商量过。可惜陆策此刻只望着小环,没有看她,教她的询问落了个空。

倒是小环,怔得一怔后,便欣然答允道:“好啊!”这里的团圆节,的确是有清早去庙里烧香,求神佛保佑家人平安的风俗,她也没觉得有何突兀之处,只略等了一会,见陆策再无话,便问道:“姐夫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陆策摇摇头道:“没事了,你回房早点歇着吧。”

小环这才点点头返身走了出去,温柔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当即迫不及待道:“为什么要去烧香?”

“想起你许久未出府了,到可以借机出去透透气。”陆策微微笑,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就起身去书房了。

温柔独自一个愣坐在那里,怎么想,都觉得陆策给的理由很牵强哎!就算细心的发现她闷了,也大可以让她找个人陪着,自个出府去逛,没必要陪着一块去吧?何况去的还是庙里,她怎么看,都不觉陆策像是个敬神礼佛的人,只是猜不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恐怕只有那天经历后才能揭晓了。不过,她还是很希望这事能与刘嫂有关。

日子缓慢的,一点点从指缝间漏过,终于到了八月十五那天。

天色未明,温柔就起床了,因要去庙里烧香,她穿得格外素净,只着一身霜色罗裳,拿陆策送的那只白玉簪子挽起了头发,腕间还挂着陆沉舟给的那只翡翠镯子,除此之外,她浑身上下就再也寻不出一件饰品了。

走到厅上,小环已经候在那里,陆策吩咐车夫套了车,随即也带着洗竹进来,四人匆匆吃过早点,便一同赶往城外的天佛寺去烧香。

“咱们赶到天佛寺得多少时辰?”坐在马车上,那微微的颠簸,竟让温柔有些犯困,为了避免睡着,她只好没话找话。

“近一个时辰吧。”陆策答道。

“那可晚了。”小环笑道,“听说,有人为了烧头柱香,昨夜就宿在庙里,三更时分就起身候着呢,等咱们去了,庙前指定已围了一群人。”

温柔闻言只微微一笑,心里还是觉得无法理解,在现代时,她是进庙都不拜的人,哪怕穿越过了,知道有灵魂存在,也没有这样虔诚的心思。

及至到了天佛寺,果然已人山人海,除了烧香的人之外,庙门前还有许多叫卖吃食的小贩,别说烧香了,就算要挤到庙门里去,恐怕都很难。温柔不觉转眼望向陆策,越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凑热闹,难道当真是为了烧香?

谁知下了马车后,陆策却没有带她们去挤那庙门,只是绕道往一条小路走去,行不多远,就见一位小沙弥候在那里,见他们来了,目露喜色,双手合十道:“施主。”

陆策回礼,那小沙弥也不多话,只转身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直到绕到庙后门,才抬手指着半山腰间的一座凉亭道:“方丈已在那里等候。”话毕,他又双手合十立在一旁,没有想要带路跟上去的意思。

温柔眼尖,早已瞟见那凉亭上有两人正坐着对弈,其中一人是个和尚,想必就是这小沙弥说的方丈,至于另一个着宝蓝衣裳的男子,侧着脸,又隔得远,她实在瞧不清,只是心里略有些失望,原来陆策带她们来这里,是有事要办,看来此行与刘嫂无关了。

陆策停住脚,往凉亭上望了望,这才回过身来,向那小沙弥道:“劳烦小师父将我家中女眷先带去歇歇腿,烧柱香。”

小沙弥颌首,向温柔和小环道:“两位女施主请随小僧来。”

不知陆策要谈什么机密的事,预先要支开她们,好在温柔也没有想要知道的意思,当下与小环随着那小沙弥去了。先在静室里喝过一盏茶,随后又有和尚带她们去各殿烧香,及至瞧见签筒,小环犹豫着扯了两下温柔的衣袖道:“咱们抽个签吧?”

一看这丫头脸上的神情,就知她想求问刘嫂平安的事,温柔欣然道:“好啊!”她正转身要寻筊杯,谁知这里抽签却不讲究这一套,小环单从衣袖里摸出一枚铜钱,双手贴在额前虔诚的默祷了一会,随后将那铜钱掷入签筒旁的功德箱,就拿起签筒摇起签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清汤素面

一只竹签儿随着小环的不断摆动,从签筒里落了出来。她捡起后忐忑的交给旁边解签的和尚,看他依着那竹签上第数码儿出签文来。

“恭喜女施主,你抽得是支吉签,所问诸事皆如意。”那解签的和尚溜了一眼红纸上写的签文,交给小环后就合掌向她道喜。

单这一句话,说得小环心花怒放,脸上都透出红光来。温柔在旁好奇的探头去看那签文,却见上面写着——阆苑一时春,庭前花柳新,声传好信息,草木尽欣欣。

签文的意思浅显,不用解释也能看懂,温柔也向小环道了喜,看她将那签纸小心翼翼的塞进贴身的荷包里,这才学着她的样子,也签了一只签儿。

解签和尚对出签文来,看后望了望温柔道:“不知女施主求何事?”

抽签的人,多半求的是事业、爱情、财运等等,温柔求的却是这一生的运势,迟疑了一下方道:“求人生。”

她用的词儿古怪,解签和尚想了想,将签文递给她道:“坎坷过后有坦途。”

温柔接过那签,瞧见上面写的是——骤雨打新荷,红杏泄春光。

这只签文的意思,就没有小环那支浅显哩。不过她越看,越觉得有点意思,再回想起穿越来时,在赵府里过的那段惨淡日子,心里颇有些感触。

小环见她沉思,以为她不喜欢这签,在旁宽解道:“姐姐,我瞧着这签儿挺好哪,春光两字最好,我都能想见那繁花烂漫的景象呢!”

“是啊,是挺好。”温柔微笑着,将那签文收起。她自己也能想见红杏在春日里初绽,阳光在花瓣里跳跃的情景,因此这也算得上是一支好签吧。

求完签,陪随的和尚又将她们领到静室,刚坐了没多久,陆策便带着洗竹进来了。温柔瞧见他紧抿着唇,虽没有明显的神情变化,但瞧着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再看洗竹,微低着头,也蹙紧了眉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不好多问,只好站起来道:“要回去了么?”

“再等等吧,在庙里吃过素斋再走。”陆策坐下后,奉茶的小沙弥就避了出去。

一时无人说话,满室静寂无声。

温柔只好没话找话说:“方丈呢?”

“去送九皇子了。”

陆策此言一出,温柔倒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坦然直言。原来方才凉亭上与和尚对弈之人是九皇子啊,可是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朝堂上的人世纷争与温柔的生活相距太远,她不知道当皇子的人也需要避忌,不能与朝臣走得太近,否则多半会被人在背地里诋毁,说是拉党结派,图谋皇位。偏偏九皇子一向与陆策走得近,今日窥测圣意,觉得自个的皇帝老爹似乎对陆家颇多顾忌,这才约着陆策到这种地方相见。

洗竹不知陆策纳温柔为妾的真正底细,只觉得她为人温和,私下里还是挺喜欢她的,不觉替她抱怨道:“也不知圣上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亲口指了爷纳夫人为妾,何必又想着将公主下嫁?偏偏还是那位有名出名的刁蛮……”

话未说完,已被陆策喝止道:“在外边不要私议皇家之事。”

洗竹被喝,立刻低头,嘴唇无声的蠕动着,爷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环听见这只字片语,心里已然一惊,转眼去瞧温柔,见她坐在那里低头喝茶,眉眼都埋在茶器的氤氲里,瞧不分明,自然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是,这一口茶,她喝了好久,足有半柱香的工夫才抬起眼来,向陆策淡淡笑道:“恭喜你,要当驸马爷了。”

陆策瞧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搁下茶杯出了会神。

温柔此刻的心情也挺复杂,就好像一盘菜,搁多了调料,酸甜麻苦涩全都混在一起,她自己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于是也坐在那里出了一会神,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这种结果明明早就知道了嘛,不论陆策将来娶了谁,大家千金还是皇家公主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那为何她还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果然有些事是想起来洒脱,做起来就未必容易。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尽力将心里那种不该有的感受都暂时驱开,告诫自己有些事如果会让人难受,那就不要去想,生活里总还有能够让人觉得温暖和快乐的事情,想想小环,再想想刘嫂,没准过不了多久,她们就能重逢,她自己也该尽早摆脱掉这个“妾”的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想到快攒够酒楼的钱了,未来大概有好一段日子要忙,再想到酒楼若是经营得好,她还可以买下一座小宅子,关起门来过平淡的生活,温柔总算能够很自然的微笑了。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但上天对人关上一道门的时候,必定也会记得留下一扇窗,她不能大摇大摆的从大门走出去,跳窗总可以吧!

小环从旁瞧见她的脸色变化。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欲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刚想随便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就见温柔望着门外的天色道:“快晌午了,什么时候能吃饭呀?我觉得好饿了。”

也不知这庙里的方丈是不是温柔肚子里的蛔虫,她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会,他就带着两名捧着漆盘的小沙弥进来了,一边向众人合掌一礼,一边笑道:“敝寺没什么好东西,只得几碗素面待客,几位施主将就用些,别嫌弃老衲怠慢才好。”

陆策立起身来与那方丈客套了几句,小沙弥们则将漆盘内的面碗端到了个人面前,温柔只觉得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低头一瞧,不禁“咦”了一声。

原来这素面,还真是素的彻底,一碗金黄色的面汤里浮着一团根缕分明的雪白面条,上面连一点油星和浇头也没有,若不是面汤还带点颜色,她还真要以为是清汤煮素面呢!不过那香味,闻着真是极诱人的,一点也不亚于拿山珍海味煲出的高汤,真将她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呢!

此刻陆策将那老方丈敷衍了出去,转头见温柔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不禁微笑道:“老和尚这里的素面是有名的,一天只供应香客们二十碗,来迟的就吃不到了。”

他们来迟了,偏偏一吃就是四碗,看来老和尚也给人开后门啊!温柔顾不上说话,先低头去吃那面了,只觉得面条入口极为爽滑,虽然弹性稍差了一些,但味道极鲜,似乎那面里另外搀和了别的东西。再喝一口汤,醇美鲜香,含到嘴里还未咽下时,就觉得那液体有一种极厚重的质感,偏偏又绝无杂质,清则清,却不是寡淡无味的清,想必是食材里的精华都被熬了出来。

“很好吃啊!”小环尝了一口后先赞了一声,奇道:“这面怎么做的啊,都没有浇头,味道还这样好。”

温柔有吃了一口面,细细回味了一下才笑道:“就是要没有浇头才好,若是放杂了东西,倒夺走了这浑然天成的味道,也少了一点素的意味。”美食啊,果然能让人心情愉悦,她现在已经觉得情绪平缓淡定多了。

“猜猜这面里掺了什么?”陆策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温柔闻言蹙眉,又多吃了几口面,才迟疑道:“我只能吃出笋和香蕈的鲜味,还有一味……”

她正在思索,陆策已接口道:“松仁!”

“对了!”温柔双眼一亮,不觉与他对视了一眼,笑道:“鲜笋、香蕈和松仁,这三味研得极细,和入面里,做出来才有这种味道,只是减了点面的筋道。”

“那汤呢?拿什么做的?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素汤。”小环问道。

这下温柔开始摇头了,苦笑道:“别看这汤很清,味道其实好复杂,我只知道鲜笋肯定是少不了的,还能尝出一点菌菇的味道,具体是什么,就辨不出了。”她终究是好的厨师,对厨艺方面的知识有强烈的求知欲,便问陆策道:“你知道这汤里有什么吗?”

“老和尚不肯告诉我。”路策也摇头道:“只说是用猴头、竹荪、鸡等十几种菌菇吊的汤头。”

温柔闻言顿时无语了,只低头继续吃面。

怪道这面的味道会这样好,原来用了如此多的山珍。这些菌菇的价钱都不菲,仔细算算,大概这碗面都能值上一两银子,多么昂贵的清汤素面,多么奢侈的一群和尚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母女重逢

待到面空汤尽,素斋吃完,温柔见陆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再次纳闷起来,他到底在等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七皇子八皇子的约他在这里见面?她可是急着想回去了,私下里找他商议一下什么时候装病的事情,总不能等到公主抬进门,先给她这“侍妾”一个下马威,她再来个郁气攻心,抱病而亡吧?

陆策抬眼瞧见她满面急色,有些坐立不安,出言安抚她道:“再稍等等,我想快来了吧。”

“谁快来了?”温柔听不懂。

陆策瞟了小环一眼,刚想说话,就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多时未见的云淡领着一位两鬓头发有些苍白的布衣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温柔瞧见那布衣妇人就顿时愣了,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听见小环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娘”,然后飞快的扑了上去,搂着那妇人的脖子大哭起来。

这种场面大概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吧?两人相拥着抱头痛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温柔在旁看着,心里不禁也跟着酸楚起来。她原本猜测着今日也许有希望能看见刘嫂,但后来被接连发生的事情磨去了这份念想,此刻乍然看见刘嫂,吃惊的程度只比小环略好些,再见刘嫂仿佛老瘦了许多,想必她这段时日以来,受尽苦楚,难得还能挣出命来,与小环重逢,这——

还是要谢谢陆策!

温柔感激的向他望了一眼,却见他冲着自己略点点头,随后从椅子上立起身来,迈步往屋外走去,洗竹和云淡两人也跟了出去。温柔迟疑了一下,再看看刘嫂和小环,估摸着她们两人还得哭上好一会,回头还要互道别来,有的是耽搁,还是不要打扰她们,让她们安安静静独处半日的好,因此也跟着出了屋。

陆策见她出来,转头低声嘱咐洗竹将房门带上,又让他和云淡守在屋前等刘嫂母女俩叙完话,这才转头问温柔道:“去附近走走?”

“好。”温柔正有话想同他说,当即点头。

两人慢慢的往不远处的竹林踱去,一路上,温柔没瞧见几个和尚,想必今日香客众多,他们都忙碌去了,待到走近竹林,她确实身周无人,便停下脚步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开始装病?”

陆策闻言微微蹙眉,盯着她看了半晌,方叹道:“太快了——”

“不快了!”温柔低声反驳道,“等你娶公主进门,我就算想装病,恐怕都没那么容易。”她可从来没拿古人当傻子,更没有把握装病时不被人瞧出破绽。

“公主?”陆策深吸口气道:“这事只是圣上私下里让九皇子稍露了口风,说是有这个想法,但还未成定论,没准他到时就改了主意。”

眼下提起公主两字,陆策也头痛得很,他真是很讨厌皇帝这种强制性塞给他一个妻子以示“隆恩”的粗暴行为,偏偏又无法反抗,甚至还不能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只能在旨意未下之前,想些法儿尽力转圜,至于能不能成功,就天知地知皇帝知了。

“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改不改主意,只在那皇帝老儿的一念间,而她要装病,是势在必行的,不管那公主嫁或不嫁!温柔咬了咬唇道:“迟早要这么做的,还是早做打算吧。”

“不是不放你走。”陆策背转身淡淡道,“只是纳妾方一个月,就报病身亡,很难取得人信,你又不像体弱多病之人,圣上是见过的,他会起疑,还是再拖两个月吧。何况公主就算要嫁,光是筹备迎娶,少说也得花上半年,不急于一时。”

他这样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毕竟温柔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装病的,听完陆策这一席话,就陷入了沉思里,开始在脑海中搜索,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然患上,又很容易死掉的病。ads?肯定不行,这年头没有呢。那些禽流感啊,猪流感的什么也不可能有。要不,狂犬病?不行,装起来难度太大!最好是装那种传染性强,可以卧床避人的病,一来轻松,二来也不容易露出破绽。

她想了半天,总觉得古代有一种常见又容易至死的病名在脑子里绕啊绕,偏偏就是叫不出名儿来,最后甚至连鼠疫她都想到了,这才一拍脑袋,想到“天花”这两个字。

温柔刚想开口找陆策验证一下,这里到底有没有天花这种病,忽然听见竹林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吼道:“不要跟着我,你烦不烦啊!”

冤家路窄啊!怎么会是他呢?温柔头大的透过竹林间的缝隙向外望去,果然瞧见了那个她十分不想看到的身影,沈府的二少爷沈梦安!不过,他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瞧上去似乎也挺眼熟的,明明是男装,只是走路的姿势怎么让人感觉有点娘娘腔?仔细一想,她倒是记起来了,那人就是上回在路上,替酒鬼李三打报不平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温柔立刻又往他们身后望去,不出所料的看见了后面尾随的两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丫鬟,还有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满面沮丧神情的侍墨,心里觉得好生奇怪——

“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陆策低着嗓音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只是,她怎么感觉他的声音近得有点不对劲呢?回头一瞧,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贴近了她身边,幸好她回头没有太急太快,但就算这样,额头也险些磕上他的牙,吓得她赶紧往侧边迈出一步,稍稍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咳,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对于她这种明显抗拒躲避的举动,陆策只是垂眼瞟了一下,随即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竹林外头的两人身上去了。好在竹林里光线比较阴暗,外头又是烈日当空,若不仔细查看,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发现。

“跟你说了我不是贼,没空陪你玩官兵捉强盗,滚开,不要跟着我!”沈梦安此刻恼火之极,做梦都没想到怎会遇上个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的厚脸皮丫头!

说起来,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只不过被他老爹在家里软禁了一个月,终于忍不住带着侍墨翻墙开溜了。明明算好落脚处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天知道怎么刚跳下来,就被这个丫头给一把揪住了衣襟,要将他当贼拿了。

沈梦安鼻子有多灵?贴身一嗅,就闻见她身上的脂粉香气了,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再对着她上下一溜,立刻瞧出她是女扮男装,模样儿长得还挺水灵,于是干脆将她搂进怀里,想要用无赖的手段将她吓跳。

谁知还没来得及上下其手,就听见两声清脆的喝斥,不知从哪里又钻出两个女扮男装的丫鬟,一个跳起来打他的头,一个在他背上狠狠捣了一拳,还真的挺痛的,吃惊之下,他就松了手,没想到先前被他搂住的这个丫头,骂了一声“色狼”,便直接抬腿往他跨下狠狠踹了一脚!

沈梦安当场就煞白了脸,蹲在地上哼哼唧唧了半天没站起来,及至待墨翻墙出来,瞧见他这个样子,心急护主,差点又跟那三个恶丫头叫骂起来,最后还是沈梦安怕闹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府里的人,才强忍着痛,瞅准方向,一把拉过侍墨就往巷子外头逃窜。

本以为可以顺利甩掉身后这三个丫头的,没想到跑了半天,发现人家还是咬牙死跟在后头,偏偏沈梦安一向养尊处优,走路已是运动量最大锻炼,这样狂奔了一阵早就上气不接下气,耐力也没比跟着他的那三个丫头好多少,结果就这样跑跑停停,一路往城外来了。

看见天佛寺的时候,沈梦安心里大喜,想挤进烧香的人堆里将身后这三个尾巴甩掉,但很可惜的是他衣着一向扎眼,个子还挺高,哪怕是挤到人群里,都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仍是没能顺利甩掉那三个丫头,反被追到佛殿后头来了。

既然甩不掉她们,那就骂吧,可惜骂了一路,那三个丫头若是没力气了,就不理他,只紧跟着他,若是有力气了,就反骂回来,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张嘴就是要他去衙门自首,归还赃物。打吧,他又有不打女人的原则,实在伸不出那个手。他这会被追的简直都快要抓狂了,真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一百五十五章:正义少女

那个女扮男装的少女此刻也追的上气不接下气了,只是生性要强,不愿意服输,赌着一口气,非得将沈梦安捉去见官不可。他说他没有偷东西,谁信啊!没偷东西干嘛鬼鬼祟祟的翻墙,而且与她一打照面就开始动手动脚肆意轻簿,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可是她这一路追来,每回追得近了,偏偏无气力动手捉他,待到缓过口气来,这家伙又跑远了。她也曾大声呼喊“捉贼”,盼着沿路的行人以将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给拦下,谁知那些行人瞧见他衣着光鲜,生性惹麻烦,都不敢动手,连两个官差都是这样,甚至还主动让出一条道来,方便他逃跑。京都的人,就这和胆小怕事,放任盗贼横行吗?那京兆尹樊远山可脱不了关系,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快停下来,你逃的不累吗?还是乖乖束手就缚,跟着我去衙门自首!我担保,只要你退还赃物,再向被盗的人家道个歉,我绝不让你蹲大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委屈呢!要不是实在跑不动了,她也不想这样丢脸,软言相劝的,但这个家伙怎么就如此不识了歹,偏不停呢?

“你当我傻的啊?你算老几?能帮我担保个屁!”沈梦安回头瞪了她一眼,忍不住都出口秽言了。这个傻丫头到底是打哪冒出来的?连他这个顶顶有句的沈家二少都认不出来,没见路上行人和官差都给他让道吗?她以为她是飞天侠士啊!还想捉他回去!他自然不怕被捉到要去蹲大牢,他是怕被他爹狠揍上一顿,再继续软禁!

“我……我能担保,你停下来,我告诉你……”少女被他拿话一堵,急得口齿都不灵便了。

“不听不听,你快滚!”

“你到底停不停?我生气了!”

“啊哈,气死最好!我巴不得你快点死,好别来烦我!”

两人一喝一骂的继续往前跑去,转眼消失在温柔和陆策的眼前。

“这两人……”温柔瞧得有些愣了,原本以为沈梦安已经够无赖够软硬不吃的会纠缠人了,没想到这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还要更厉害一些,而且正义感强烈到有点不可理喻了。不过她倒真是忍不住要幸灾乐祸,沈梦安这个家伙,总算也尝到被人纠缠甩不掉的滋味了吧。

“咱们走吧,我想刘嫂和小环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陆策在旁轻声提了一句。

“好。”温柔闻言转头瞧了他一眼,发现他唇角竟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心情又变好的模样,不禁有点纳闷,但终是没有问。

两人转出竹林,走了没多远,忽然看见前面沈梦安拉住了洗竹,在那里絮絮的向着那个少女说着什么,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

洗竹被沈梦安扯住,正急于无法脱身,抬眼瞧见陆策和温柔走过来,急忙提声喊道:“爷,我正要去找你,沈少爷却揪着我不放。”

沈梦安听见洗竹这么一喊,欣喜抬头,结果看见陆策的同时,也瞧见了温柔,一张脸不禁又拉了下为,气呼呼的转头,发现那少女已然趁机紧扯了他的袖子,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向陆策求救道:“陆世兄,请过来帮忙解释一下,这个人……她非说我是贼不可!已经跟了我大半日了。”

“你就是贼,还用解释吗?谁知道他是不是你同伙,没准同你约好在这里见面分赃的呢!”那少女一边说,一边回头找随从要绳索,好不容易抓住他,可不能再让他跑了!等到百忙这中抽空往陆策这边瞥了一眼,这才呆了一呆,皱眉道:“怎么是你?”

看来,她还没有忘记上回那酒鬼在街头闹事的一幕,不过陆策也不是那种让人见过就能轻易忘记的类型。

陆策看看沈梦安,再看看眼前这少女,没有答她的话,只拱了拱手道:“这位姑娘,我想这件事是你误会了,堂堂左丞相沈缘的公子,怎么可能去做贼呢?”

“对啊!他是威远将军的孙儿,你不信我,总该信他吧?”沈梦安连忙在旁接口道:“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出手去偷啊?”

“他是沈缘的儿子?”少女不理会沈梦安在说什么,只睁大眼睛望着陆策,一脸的不可思议,其实沈梦安先前也对她说过自个的身份,只是她不相信,当是谎言,但是从陆策嘴里说出来,她就要重新掂量一下了。

“千真万确。”陆策淡淡道。

“公……少爷……”她身旁的一个男装的丫鬟轻声道,“咱们瞧见他翻出来的那座宅子,好像是沈丞相的府邸,别当真是误会了吧?”

被这丫鬟一提醒,这少女愣了一下之后,随即板起脸向陆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姑娘?爷明明是堂堂男子!”

这话说的,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信,只是拿眼瞧她,看是她自己都觉得装不下去,只好懊恼道,“好吧好吧,就算我不是男子,只是这事可没这么容易就算完!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他还是得跟我上衙门去!”

说着,她突然狠狠一跺脚,将沈梦安踩得弯下腰呼痛,趁此机会飞快的拿绳将他的手与她自己的手绕紧在一起,又让一个丫鬟打上死结,这才得意洋洋的抬了抬手道:“看你这下还怎么逃!”

沈梦安无缘无故被攻击,已经痛得想骂人了,再见她将自己给捆上了,更是气得想要吐血。实在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捆人还捆得连一点男女授受不亲的顾忌都没有!不过此刻他没心情跟她叫骂计较,只心急着去解那绳扣,谁想那丫头一掌拍过来,见没能成功阻止他,立刻变掌为抓,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侍墨!侍墨你傻啦!就这样看着你爷被捆?快过来帮忙啊!”沈梦安被抓得缩回了手,气得跳脚。

“爷……二爷,她们好凶……我看,不如跟她们上衙门去吧……兴许还安全些……”侍墨方才也被那两个男装的丫鬟欺负得要死,打得头上都鼓起一个包来,心里又担心这次沈梦安逃家,回头老爷发现后越想越恼,会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巴不得借这个机会,让沈梦安早点回去。

眼见这个贴身小厮都倒戈了,沈梦安恨得牙痒,只好回头再向陆策求助道:“陆世兄,帮忙啊!”

他很不愿意在温柔面前丢这个脸,生怕破坏她心里自个的形象,但又不能不求救,可惜他不知道,事实上在温柔心里,他的形象从来没有今日这般可爱过。以前是讨厌他之极,这会瞧见他被折磨的满头是汗,明明可以用武力的方式将三个丫头强行赶走,却仍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动手,便觉得他还不至于纨绔到无药可救的地步,那心里的讨厌,就淡了许多。不过,在这种近似闹剧的场面下,她很自觉的低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看陆策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谁知陆策微微蹙眉看了看沈梦安道:“她们不听我解释,我也没法子。若她们是三个男子,为兄的不管怎么说,都会替你解决这个麻烦,可她们偏偏是弱女子,这个……对付女子,你一向是无往不利的,为兄就不便插手了。”说完,他还背转过身子,叹了口气道,“你就随着她们好生去吧!”

瞧陆策的样子,只差没边拭泪边挥条小手绢欢送沈梦安了。

温柔在旁着实看傻了眼,她这才发现,原来相处多日的他,没准不是个冷漠冰山男,而是个隐藏很深的腹黑!

“陆策!陆策!你……你太不够义气了!”

沈梦安此刻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气得七窃生烟。可是陆策没再搭理他,那少女又像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冲着洗竹喊道:“去,替我雇辆车去!”

洗竹看看沈梦安,再看看陆策,见他单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勾了勾,这才道声好,跑出去替那少女雇车去了。

那少女拖着骂骂咧咧的沈梦安,一路跟着洗竹,侍墨则同陆策道了别,被另两名丫鬟监视着,提着个包裹,苦着张脸,低头跟在后面,心里暗暗盘算,这次事过后,沈梦安到底会踹他几脚来解气。

温柔望着这些人的背影消失,才转头问陆策道:“就这样让他被捆走?”

“是啊!”陆策迈步往静室走去,无奈道,“谁让那女子是公主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安宁公主

公主!

温柔听见这两个字,顿时傻眼了。

她原本以为那少女是什么富贵人家的骄纵千金,偷溜出来玩的,哪里会想到堂堂公主是这副模样?果然,很有正义感!

呆站了一会,温柔追上去问道:“若是公主,怎能随便出宫,还连一个侍卫都不带,只带了两个宫女就在外头胡闹?”

“唔!”陆策停下脚步听了听身旁的动静,才答道,“谁说她没带侍卫?每回她出现的时候,附近都有四五个高手隐匿尾随着,只不过她自己大概不知道罢了。至于出宫,她是公主,真想偷溜出来也有的是法子,装成被公主派出宫去办事的太监,或是赏侍卫点东西,都能出来。当然,这事想要瞒过圣上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她胡闹吧,没准她身边的高手也是圣上指派了保护她的,谁让她是最受宠的一个呢!”

温柔低头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只是——

“你……你怎知她是公主?还知道她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你见过?”

“没见过。”陆策摇摇头道,“上一回见她,我也没留意她的身份,但这次我却瞧见她腰间悬的玉佩是宫里的物事,九皇子也有一块。圣上管教皇子公主甚是严厉,若是不受宠的公主敢私自出宫,必被严罚,没准还要被削去封号,只有他特别偏爱的安宁公主,能破此例吧。”

说起来,皇帝偏爱安宁公主,真是已到了宠溺的地步,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只怕都会想法儿替她摘了下来,若是能逗她展颜一笑,出宫又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不足为奇!

温柔越听越奇,不过最后想想,这年头,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只要皇帝不管,公主们做出点离谱的事情,的确没什么好讶异的,反正历史上就一直没缺过身带传奇性质的公主,例如改变一段历史的馆陶公主,迎娶男妾的山阴公主,私通和尚的高阳公主,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只是方才那公主封号安宁?再看看她那跳脱的性子,真名不副其实了。

她边想边同着陆策往回走,蓦然想到,那皇帝老儿想要赐公主下嫁陆策的事,发生在上回路遇这安宁公主之后,这两件事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不管是这安宁公主想要查陆策的底细,流露出对他的兴趣,还是她尾随的高手报告给皇帝老儿知晓,似乎都有可能促成这个决定。那陆策方才放任安宁公主捉走沈梦安,到底是明哲保身,不想让那公主继续注意他呢?还是希冀公主对沈梦安产生兴趣?

不管是哪个猜想,都只能证明一件事——

陆策这家伙,的确很腹黑!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怕沈梦安在外面惹事,让他早点回去也好。再说有公主护着,沈丞相多少要给两分面子,不至于打断他的腿。”陆策淡淡的话语在她的耳旁响起。

“呃,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温柔愕然抬眼。

她走路的时候,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再偷瞄一眼,还微微皱眉,不是明摆着在猜测自己方才的用意么?陆策无奈道:“你脸上不都写着吗?”

温柔尴尬了一下,正想说话,才发现已然走到了静室门外,小环和刘嫂瞧见他们,立刻从门内迎了出来,尤其是刘嫂,看见她格外激动,紧握着她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嫂,你总算回来了。”温柔微微一笑,拉过小环道,“我这可要把小环交还给你了,一根头发也没少她的。”

“谢谢……谢谢……”刘嫂方才已哭得眼睛红肿,这时眼眶里又盈起了泪光,只会一个劲的道谢了。当初她情急之下能选择托付的人只有温柔了,偏偏交情不深,不求她能无微不至,只求小环能留得一条命在,能吃饱穿暖已是万幸,却没想到她能将小环照顾的这样好,连识字管帐做生意都会了,比她这个娘做得还要周全。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温柔不太习惯应付这种场面,笑指着陆策道,“你该谢谢他才是,否则你恐怕不能这么早回来。”

刘嫂闻言又拖着小环想向陆策下跪道谢,却见他抬手拦住她们道:“举手之劳的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只是我让你们在这里相见,是为了能让你们自在说话,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你们打算好了吗?”

这话温柔也想问,毕竟小环与她相交了这许久,一向感情很好,无话不说,眼下又成了她不可或缺的帮手,若是刘嫂想带着小环单过,她多少会有点失落。

“我们……”刘嫂低头用手背抹去泪道,“自然要留下报恩,只是怕你们不愿收留……”

“刘嫂你若是愿意和小环一起留下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温柔连忙接话道,“只是报恩的话,今后就别再提了,小环与我情同姐妹,当初刘嫂你也没少照顾我,我帮你们点忙原本就是份内的事,要说报恩,倒显得生分了。”

刘嫂是个心内有成算和主意的人,言语上倒没有坚持,只点头应了声好,但不免有些顾忌道:“我和小环这种身份,不会拖累你们吧?”

“这点不用担心,户籍的事我已替你们办好了。”陆策淡淡道,“若是你们定了主意,那就先回去再慢慢叙话吧。”

刘嫂闻言心里加倍感动,真没想到自己与小环还有在光天化日下堂堂正正做人的一天,她悄悄抹着泪,没有再谢,只将这份感激藏在了心里。

上了马车后,温柔瞧见小环只顾着发呆,或是痴痴的望着刘嫂,不禁笑她道:“怎么今儿倒成了闷葫芦?”

“姐姐——”小环目露为难之色道,“回头大娘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我娘的事呢?”

她原来在担心这个啊!温柔闻言也沉默了,当初她为了让温妈妈对小环的事缄口不语,曾扯谎说刘嫂犯了要掉脑袋的大事,连小环失身的事也从没往外说过,只说是受了她娘的牵连,眼下要是将人带回去,温妈妈最近又闲得慌,难免不会问东问西的八卦,多费一番口舌不说,还搅得人耳根不得清静。

她想了想道:“这事不必对她细说,只说当初一个案子错判了,眼下刘嫂喜得沉冤得雪,被放了回来,敷衍过去就成了。”

“那回头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在街口放我下车,我再慢慢找去。”刘嫂到底心细,道,“否则我同你们一块回去,若说是路上遇见的,也太过巧了。”

“也好!”温柔笑望着刘嫂,心里微酸,她脸上真是平添了许多风霜,看上去苍老多了,好在与小环重逢畅谈后,面上又透出喜色来,瞧着倒还精神,有了点往日的爽利模样。

想到这里,她不觉心念一动,觉得日后自己若是真筹够了钱要开酒楼,刘嫂倒是最合适的帮手了。一来她原来就是厨娘出身,做得一手好菜,二来她学东西也非常快,再说又是旧识,更添着小环这一层关系,无论什么事交给她去办,都能安心的,不像温妈妈是个靠不住的,只求她不添乱已经很好。

想到温妈妈,温柔不禁暗自摇头,人与人真的无法比较,倒不是她嫌弃温妈妈,而是觉得没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以依靠,多少有点失落,再说温妈妈有时候的言行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实在是不能对她有太好的观感。就说这几日吧,她闲来无事,又开始鼓动温刚去科考,搅得温刚一日向她抱怨三回,说温妈妈快把他的耳茧都唠叨出来了!

人各有志啊!不是自个认为好的事,别人也一定会觉得好!若是再要强迫别人去接受去执行,更是容易闹出矛盾来。温柔暗下决定,将来她若是能生下孩子,绝不干涉他的兴趣爱好,若是爱学画,就让他学画,若是爱做菜,就教他做菜,任由他自由成长。不过,想起孩子,她又不免头痛起婚姻的事情来,到时离开了陆策,她究竟要上哪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嫁呢?再过上两年,她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大龄剩女一枚了吧?

老天!光是想想就能估算到时温妈妈会怎样唠叨她了!温柔顿时深感头痛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简易披萨

回到陆府,温柔回房换了身衣裳,将手上那只翡翠镯子取下,用帕子包好塞在暂时不穿的冬衣夹层里,又查看了一下藏在箱底的银钱和银票,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才稍稍安心。不是她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行事原则,毕竟府里这些下人都是新买来的,不知根底,何况这一口薄木箱外加一把不堪一击的老式铜锁,也实在不能给人带来什么心理上的安全感。

她琢磨着今后是不是该找个铁匠打口铁箱,贵重东西收在里头,多少能放心点,但转念一想,箱子终究是箱子,若是有人真想偷,直接扛走就成,也起不到多少防盗的功用,屋里突兀的放一口铁箱,反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作罢的好。等日后有了自己的宅子,再想法子弄点藏物的暗格或是密柜,这样才比较保险。

“夫人——”外边裁云在唤她道:“有个贫妇寻上门来,指名要见夫人,还说她是小环姑娘的娘。”

这是事先计议好的,温柔也不吃惊,只道:“请进来吧,再唤小环姑娘去厅上认一认。”

小环回府后就撞见温妈妈拉着她闲话,她手里做着针线活,口里嗯啊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刘嫂该来了没有,等到丫鬟前来唤她,她丢下手里的针线就提着裙子飞跑出门。温妈妈心里纳闷,不是说小环的娘犯了事么?怎么还能找上门来?何况他们还搬了家,就算要打听,也不容易吧?没准是个假冒的,因此怀着满腹的疑惑也跟了出去。

及至母女两人再次相见,虽然也激动的相拥了一阵,互嘘寒暖,毕竟没有像初见时那样痛哭到不能出声,但这样的场面,还是将温妈妈给唬过了,相见过后,众人闲话了一阵,温柔就让小环带刘嫂回屋洗漱休息,慢慢叙话,跟着也想起身给刘嫂做点吃的去。

温妈妈见小环和刘嫂出去了,一把拉住温柔道:“究竟怎么回事,小环怎么突然冒出个娘来?我琢磨着有点古怪。”

“娘,先前不是说了吗?刘嫂的案子当初是错判的,现下昭雪了,就放回来了呗。”温柔笑道:“你别想太多了。”

“那,她要住在咱们这里?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温妈妈胆儿小,想起那回官差上门搜人,还觉得腿肚子有点打颤。

“不会不会,你放心!就有什么事,还有我呢!倒是天气热不了多久了,你得了闲,还是替刚儿裁两件夹衣,好预备着他天凉时穿。”

温柔一句话,成功将温妈妈的注意力引开,她抚掌笑道:“这话说得是,还得替你和小环也裁两件夹衣,我这就带着香兰上街挑衣料去!”

看着她风风火火赶出门去,温柔心里多少还是淌过一阵暖意,说到底,温妈妈也是真心为了他们过得好,像裁衣裳这种事,她就从没想到要替自己做身新的,光想着他们几个小辈了。不过一到换季时节,荷包又要大出血了,谁让古代的衣料都是纯天然织物,不结实又不经洗呢?穿上不多时,就坏破了。

从梅庄收回来的六月柿,府里还堆着许多没有卖出去的,前两日温柔有让匠人在厨内照样做了个老式烤炉,打造了一些烤盘模具,此时走到厨下,她心念一动,便想动手烤个简易的番茄披萨。反正除了馅料是撒在面饼之上,混了许多芝士之外,披萨这种东西与中国传统的馅饼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应该不至于让人吃不惯。

挑选食材的时候,温柔倒是颇费了一番踌躇,橄榄油、洋葱、青椒、能拉出丝儿的马苏里拉芝士,这些东西都是她没有的,不用考虑,只拿别的食材代替即可,只要好吃,她不在乎用料做法是否纯正,横竖这里的人也没有吃过正宗披萨,不会挑剔。至于培根,就是烟肉,这里是有的,香肠、火腿、番茄、口蘑这些厨下都有,再挑选两样蔬菜也就足够配出美味的饼顶馅料了。

不过制作披萨的关键不在可以任意搭配的饼顶馅料,而在于饼底,烤好的披萨口感好坏都取决于饼底的发酵程度。温柔不常做这个,试验的过程中出过两回小错,才将面粉和黄油的用量比例给研究了出来。

在缺少土豆和卷心菜的年头,想做罗宋汤是不可能的,等待饼底面团发酵的过程中,温柔只拿六月柿和厨娘们不知从哪里买来的牛肉,做了一锅浓浓的番茄牛肉汤。烤制披萨的时候,又做了番茄炸虾、番茄炒蛋和番茄排骨几个简易菜,这样哪怕她的披萨烤失败了,也不至于让人饿了肚子。

菜做好,将披萨从烤炉里取出,她自己先尝了尝,觉得味道还好,不禁偷笑起来,前几日做了全莲席,今晚又是番茄宴,看来在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她也只能做些新奇的美食来打发时间了。

晚饭时,温柔的披萨出乎意料的受到了众人的赏识。起初众人怕脏了手,还是小心翼翼的拿筷子夹着披萨慢慢的吃,当然不免弄得碗碟里一片狼藉,后来瞧她直接上手了,吃得嘴角糊满了奶酪,一边笑也一边学着她的样吃了,倒是平添了一份热闹。

“这东西味道好特别。”梅香边吃边笑道:“姐姐,教我做吧,铺子里也可以卖的,一定有不少人想尝个新鲜。”

“好啊!”温柔闻言想到还能拿六月柿做不少西点,能多耗点存货,倒也兴致勃勃起来,笑道:“回头我就教你。”

刘嫂初来,坐在那里多少有点拘束,还犯愁自己今后不知能帮温柔做什么,总不能赖在这里白吃白住吧?听见她们这样说,立刻接话道:“也教教我吧,老婆子别的本事没有,帮你们点忙,做点吃食还是能行的。”

赶巧温柔眼下的钱还没凑够,想开酒楼是不可能的,既然刘嫂想学做西点,她倒求之不得,这样日后多个人帮手,若是梅香有什么事,她也不用干着急了,当即点头应了,还笑道:“这事倒不急,这两日我还想晒点六月柿,再做点酱藏着,一个人做不过来,倒要求刘嫂你帮帮忙了。”

饭后温柔带着梅香和刘嫂入厨教了披萨的做法,洗手出来后,洗竹将这两日卖六月柿挣得的一百两银票和三十两银子交给了她,又回说梅有德那地里,长出了第二茬六月柿和番椒,量虽没从前那样多,但仍是不少,问她是不是还接着卖。

第二茬!看来还要做点蜜饯才能勉强用尽这些六月柿了!温柔沉思了半晌道:“接着卖吧,价再降些也无妨,你做主就成了。”语毕,她拈出一锭约有十两重的细丝纹银,交给洗竹道:“大伙替我忙了这些时日,总要赏点银钱,这下剩的,你再替我置一席酒,请请他们吧。”

洗竹接过银子应了,待要走,温柔转念一想,他回头定是将这些银子都散给众人,自己不会私留的,又忙唤住他,再拿了十两银子给他道:“这是私下给你和云淡的,辛苦你们替我和小环的事奔波了许久。”

洗竹吃了一惊,执意不肯收下,说替温柔做事是份内的,无须另赏银子。温柔却觉得办事拿钱,天经地义,总不能让他白忙吧?这样她心里也过意不去,于是坚持要他收下。两人正僵持间,恰好陆策过来瞧见了,发话让洗竹收了,他才敢接了银子,退了下去。

眼见洗竹避走,温柔抬头向陆策笑道:“你来得正好,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半日,有个疑问难解,正想问你,咱们去书房说。”

陆策颔首,随着她到了书房,点上灯,闭了门,坐下方道:“你说。”

温柔拿起茶壶替两人各倒了杯茶,坐下后低头想了想道:“公主若是嫁人,娶她的人,该不能再纳妾了吧?若是原先房里有妾的呢?是给纸休书打发走,还是……”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先前一时没想到,这会她真要问个清楚,若是到时只需一纸休书,她就能重获自由,那也就不必再费心尽力的冒上许多风险来装病了,倒省了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宁静生活

陆策抬眼望了她半晌,方点头道:“照理说尚了公主之后,房内有姬妾的都该遣走,日后也不能再纳妾室,只是你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不知圣上会怎样打算。”事实上,这个问题他早想到了,但没有说,毕竟尚公主的事还未成定论,用不着将善后的事考虑得太过周全。

温柔叹了口气,随手拈起笔架上的毛笔,在桌上随意划弄着,道:“洗竹说,圣上要嫁的公主是最刁蛮的那个,是今日遇见的安宁公主么?”

“是。”陆策微微蹙眉。

“那她既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一位公主,圣上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你房内若是留了姬妾,在她看来,多少都是眼中刺吧?”不可能要求公主有多容人多娴淑的,古代的很多礼教都是用来约束平民,而非皇族的。

陆策想不通的也是这点,沉吟道:“当初我借口咱们有私情,圣上才赐婚,表面瞧来是一种成全,若是公主下嫁,再将你遣走,按理说,我该怨恨的吧?圣上不至于出这种昏招。”话毕,他心里微动,除非,圣上是有意在九皇子面前吐露这事,来试探他与九皇子的亲密程度和他的真实想法,而非真的要将公主嫁与他。若是到时他做出什么知情的举动,来抗拒迎娶公主,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谁知道呢?”温柔不知陆策在想什么,只懒懒道:“没准在他眼里,一个女人宠上半年也就是极限,你到时就该厌倦了,再娶公主,遣了姬妾,两全其美。”

“也许。”陆策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休书一事你就别想了,还是忍上两个月,装病吧。”眼下若是急着休掉她,绝对也属于昏招中的一种,还是静观其变吧,十之八九,这公主是不会嫁到他家的。

“那好吧。”温柔失望道:“我到时假装得了天花成吧?”

“天花?”陆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那回头你帮我找个大夫问问,得了天花究竟有哪些症状,免得我到时露了馅,大家一块完蛋!”温柔说着,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道:“时辰不早了,累了一天,我先去睡了。”

陆策颔首,坐在那里目送她开了书房的门出去,然后转眼望着灯光默坐无语。

接下来的数日,温柔忙着将那些六月柿晒干,做蜜饯或是番茄酱。没有真空储存的办法,做番茄酱还是颇令她头痛,想了许久,才想出个法儿,寻了一些青瓷小坛,洗净后灌满水,放在锅里加热杀菌,再将六月柿上笼蒸过,取出剥皮去蒂,捏碎后放在锅里加盐搅匀煮沸,待冷却后快速装坛,封坛前洒上一些白酒,再储藏在阴凉之处。

纯粹是重复单调的工作,尤其是剥六月柿的皮,剥到府里那几个丫鬟,足足有好几日,谈皮色变,就连温柔自己,也剥得指甲根生痛。

可是为了在不生六月柿的季节,能吃到美味的番茄酱,只得咬咬牙忍了。

为了保险起见,做了几十坛这种纯味的番茄酱后,温柔又让人买了些蒜头,领着一群丫鬟开始剥蒜,剁番椒,混入六月柿里一块做成番茄酱,毕竟蒜有杀菌的功效,虽然有些人不喜欢那个味儿,但制成后储存起来,比纯味的番茄酱要耐放一些。

好容易将六月柿都卖光做完,温柔私下里算算,她存的银子已近千两,心满意足的当儿,没忘了番椒虽耐放,有些新鲜的也必须做成辣椒酱,好在辣椒酱做起来比番茄酱要简单得多,不过剁番椒时,那股味儿还是呛得人直打喷嚏,辣汁沾在手上,也要疼上许久,实是苦楚难言。

辣椒酱做得比番茄酱更多,自家是吃不完的,温柔让人送了好些去铺子里,让伙计在每张桌儿上放上一小碟子,任凭客人自取沾食,不另收钱。一方面想培养古人吃辣椒的习惯,另一方面自个铺子里有这样与众不同的调味料,也容易招徕更多的食客来尝鲜。

这招倒是真的有成效,本来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见那辣椒酱红得可喜,从没见过,又不收钱,有些食客皱着眉头也要尝点试试。最初几次,不免被辣到喉头生烟,急找着凉水儿解辣,倒使得店内的桂花凉鱼多卖了好些出去。

待到日子久了,食客们尝惯了这辣味,许多人甚至是冲着这辣椒酱才来光顾的,私下里还拉着伙计打听做法,可惜伙计们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晓得做法,被问后也只能瞪目结舌,无言以对,于是那些食客想尝辣椒的味儿,还是得上温柔的小食铺子,倒让她的生意更红火了一阵。

与此同时,糕饼铺子里番茄口味的水晶冻、番茄蛋糕、简易的番茄披萨也挺好卖的,和往常相比,每日总能多进帐几两银子,不过梅香倒是更忙了起来,若不是有刘嫂帮着,压根就应付不过来了。

管管铺子算算帐,再教刘嫂做菜和糕点,有事忙碌的时候,两个月其实一晃眼就过去了,入秋后,温柔让小食铺子重新开始卖鸭血粉丝汤,并将自己做的辣椒油送到了铺子里,在这种凉冷的季节,喝上一碗飘着葱花和辣油的鸭血粉丝汤,真是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而陆府里,火锅也被端上了桌,众人常日围坐在一处,随意烫食吃喝,倒也其乐融融。

其间,陆家的老爷子陆沉舟上门数次,多是冲着温柔私藏的那些番椒来的,每回都吃到食物涨到喉咙口,才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离去。温柔曾将那翡翠镯子归还,但陆沉舟一瞪眼道:“老夫送出去的物事,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一定要退还,就是瞧不起老夫!”一顿话说得温柔无语,最后陆沉舟又笑吟吟道:“小丫头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做点新奇菜式来哄住老夫的胃才是正理。”

要别的物事,温柔真拿不出来,要吃新奇的菜,却有何难?那天温柔费心做了西式的黑胡椒牛排,恐他吃不惯太生的,做成八分熟,还做了些黄油鸡卷、盐水猪脚,不过生怕老爷子吃多了肉食要糟糕,她特意又做了份甜虾沙拉,希望他能多吃点河鲜,不要总吃对身体不好的肉食。

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有什么特别的烦心事来打扰这种日常的宁静,唯一令温柔头痛的是叶昱一直宿在武馆之内,她让梅香和小环找过他几回,想让他回来吃顿饭,可他总是有借口推托过去,就是不愿上门。温柔知道他心结未解,也不勉强,只是偶尔想起,还是颇觉伤感,真想回到从前那段虽苦,却没有嫌隙的日子,但她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何况就算回到从前,她与叶昱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只能心怀怅然,暗自叹息。

除了叶昱的事之外,若说还有什么人能教温柔无奈,那就要算上陆策了!这一日她总算得了点闲,静下来掰着指头细算算嫁给他的日子,已满了三个月。与他接触时间越长,对他的好感就越发强烈,她不想再这样将就下去,怕时间长了更难割舍,偏偏公主下嫁的事一点消息也没有,就仿佛那日在天佛寺里听见的一切,都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一般。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公主不嫁,她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长痛不如短痛吧!温柔在廊下眼望远处的竹影水色,暗下了决定。

“没错!没错!”那只凤头八哥又在架上欢快的跳跃起来。

裁云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一边在八哥吃食的小碗里添了点鸡蛋米,一边笑道:“夫人怎么站在这里,风大的很,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好。”温柔点头往屋里走去,随后吩咐抢先替她打起软帘的裁云,让她去将陆策找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游园话别

陆策这天恰好没有出门,听见裁云说温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声知道,先将裁云打发走,他搁下手里的书卷又默坐了一会,才走出书房去找温柔。

“你找我?”跨进房门,陆策一眼扫见温柔坐在窗前发呆。

“是啊。”温柔回头淡淡一笑道:“阳光真好,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再过几天,我就要足不出户躺着装病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她脸上那种夹杂着淡淡愁绪的笑容,再听见她说出的话,陆策还是忍不住心念微动,单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紧什么,最终还是徒然的松开,唇角勾出一抹浅笑道:“好。”

两人一路往园里走去,谁都没有说话,温柔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其实却是在倾听陆策的脚步声响。很轻,若不是踩在落叶上发出些微动静,几乎不能听见,可就是这轻轻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间一般,带着她的心跳跟着韵动。

终于还是陆策先开了口,问道:“今后怎么办,你打算过了吗?”

温柔摇摇头道:“京都定然是无法再待下去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我想雇上一辆车,就这样一路行过去,瞧见哪里顺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里打拼下一番事业,蓦然说要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她心里还是不舍的,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属欺君,她不能抱着一丁点侥幸的心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命只有一条,她赌不起。

陆策闻言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望天空,状似不经意道:“去云州城吧。”

“嗯?”温柔顿下脚步,云州?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还记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后,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会同家里闹翻吗?”陆策垂下眼望向她。

“记得。”温柔挪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多看一眼,到时就更难割舍一点,她盯着鞋尖道:“你没有回答。”

陆策迈步继续往前走,淡淡道:“我当时执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与我爹针锋相对,死保下犯了事的云州知府莫万江,回去后又与他争执了一场,就被赶出家门了。”

“你爹的脾气真倔哪!”温柔说完才觉得有点失言,尴尬道:“抱歉,我有点口不择言。”

陆策微微一笑,也没介意,只道:“他和我计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好。”

“此话怎讲?”温柔不太明白。

“那日圣上想要严处云州知府,附和圣议的人占了多半,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顶得圣上无言相对,扫了他的脸面,惹得龙颜大怒,当即将我罚奉二年,让我回去思过。”陆策的语气淡漠,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到家后我爹又教训了我一番,说了不少为官之道,我只回他四个字,‘忠君爱民’,他就一脚将我踢出了家门。起初我心里也忿恚难平,回头气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圣上退朝后愈想愈生气,到时下旨加倍罚我,于是先赶我出门,多少带点平息圣上怒气,好令我不再受罚的用意。”

陆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后就默然不语了,只向前慢慢踱着步子。

“那——”温柔迟疑着问道:“你后来怎么不回家。”

“回家?”陆策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剥夺祖父教训儿子的乐趣?”

温柔恍惚看见一只乌鸦在眼前呀呀叫着飞过,十分无语。

陆策自己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为了赌气,后来是拉不下这个脸,毕竟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是被赶出来的,回去后,他爹指定脸一沉,爱理不理道:“你还有脸回来?”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觉得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蛮自在的,起码不用成天挨训受骂,加上发现祖父有了教训父亲的借口,隔三岔五骂上一顿,追打一场,精神加倍抖擞起来,连身体都越发硬朗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温柔这才追问道:“那云州知府后来怎样?”

“他?”陆策淡淡道:“有惊无险,倒是没什么事,革职留任了一年,又官复原职了。”

温柔心念一动道:“你让我去云州是——”

“好有个照应。”陆策坦然道:“你若要继续做生意,免不了会被地痞无赖骚扰,若是遇上贪婪点的官吏,赚的钱没准还不够上下打点。莫万江是个好官儿,云州被他治理得不错,适合安居。”

“这样……不太好吧,岂不是又让你欠人情债?”温柔觉得自个已经承他太多的情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何况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见,才能慢慢将他遗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债,心下越发不安,哪里还忘得掉。

“户籍的事我会替你办妥,建议你去云州,也只不过知道莫万江这个官儿清廉,该纳的税绢,你分文都免不了的,何来欠人情之说?”陆策说着,忽然顿下脚步,眺视前方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这一句话,说得温柔心里砰砰乱跳了两下,不知该怎么答言才好。她的确是不太想见陆策,却不是因为讨厌,而是由于喜欢。

好在陆策很快就将话题带过道:“你离去之后的事,我替你料理妥当,不过你该怎么对家里人解释,可得好好想想了。”

对!这又是一个令她十分头痛的问题!该怎么说?说她不喜欢陆策,准备诈死后将他一脚踹了?还是说陆策不喜欢她,偏偏皇上赐的妾不能休,因此才让她装死离去?这两种借口都不妥当,这年头的婚姻,只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一而终,若是女方不喜欢男方,那就只得忍着,还是要将丈夫看得比天还高。若是男方不喜欢女方,大可多多纳妾,让女的去独守空房。她甚至能想见自己解释时,小环和温刚那不解的眼神,外加温妈妈的莫名惊诧,除非——

“陆策……”温柔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帮我演场戏,让安宁公主背个黑锅如何?”

陆策沉吟了一会道:“这个借口勉强可行,好罢,我答允你。”

他爽快应了,温柔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走到池边停下,望着那一池碧波,再次沉默。

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难得能这样畅谈一回,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温柔心里怅然着,想了半日,张开嘴吐露出的话语却是:“那些番椒酱和六月柿酱都留给你了。”

“好。”

“都搁在柴房旁那间空置的屋里了。”

“嗯。”

“我再写几张食单,都是老将军爱吃的菜,回头他若是想吃,你让厨娘照着样儿做。”

“行。”

“你爱吃什么?告诉我,我也照样把食单写出来。”

这次陆策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鸭血粉丝汤吧。”

“就这?”温柔微讶,但仍是点头道:“容易得很!”

“也不用再写食单了,厨娘做不出那个味。”陆策淡淡道:“你在京城的那两家小食铺子继续开着吧,我若是想吃,就上那去。至于常日里铺子的照管,伙计的工钱,我让云淡去料理,回头有了盈利,每隔三个月,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温柔的心跳了再跳,这样一来,两人不是一直都牵扯不清了吗?每隔三月收一次钱是好事,但每隔三月,都要想起他一回,就是悲剧了!她想了又想,终于还是狠狠心拒绝道:“那两家铺子送给你了,不用再打发人给我送钱了。”

陆策闻言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了开来,他缓缓转过脸来,望着温柔没有言语。

“怎么了……”温柔被他那种复杂的眼神盯得垂下了眼,不敢与他对视,勉强弯了弯唇角,漾出的笑容苦涩得好似一碗熬了多年的药。

“就这么想与我完全断绝关系么?”

陆策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简直就像在轻声叹息,温柔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他一把扯入了怀中,紧接着,他的唇就贴了过来,只是终究没有落下来,而是停在了距离她的唇还有半寸的地方。

他们第一次如此贴近,这样的姿势实在暧昧之至,温柔的思绪霎时纷乱如麻,只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和那将她箍得无法动弹的坚实臂弯,血液立刻本能的极速奔涌起来,从脸到耳根都烫热成一片。

“对不起——”

就在她完全不知所措之时,陆策低声呢喃所带出的温暖气息如羽毛一般轻拂过了她的唇,紧接着,他便松开手放脱了她,背转过身快步离去。

第一百六十章:摊牌不易

温柔望着陆策的身影远去,再反手摸摸脸上那未褪的烫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敢去猜测做出那样举动的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因为她要面对的是现实,不论是她喜欢陆策,还是陆策对她有好感,只要她还是陆策御赐小妾的身份,在皇权的压迫下,他们就都无力去改变什么。

她慢慢的在池边那长满青苔的石上坐了下来,看池里的游鱼摇曳着尾巴相互嬉戏。棉絮般洁白的云彩,倒映入水中,已辨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就像她在古代待久了,一样要忘记现代那种相对自由和平等的生活,在这里,皇权至上。

也不知呆坐了多久,温柔看见小环和温刚远远的从池子那头走到凉亭上学琴去了,不一会,叮叮咚咚的琴音便隔着池面响了起来,一派洋洋洒洒的喜悦。听琴,听的是心境,在这种时候听到这样欢快的琴音,温柔着实有些受不了,又不想打扰到他们,只悄悄站起身来穿过一条幽道,转回房去了。

小环在凉亭上瞧见隔岸人影一闪,仔细一瞧却是温柔,再看裴景轩和温刚等人都没有留意,只是专注在琴上,便提了裙子,转过池子赶了上去。

“姐姐——”

温柔前脚刚进房,小环后脚就跟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学琴么?”温柔诧异回头。

小环没答话,只是盯着她的脸细瞧,瞧得温柔低下眼去,她才道:“方才我隔着池子瞧见你了,便跟了上来。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两天情绪都不太好的样子。”

心事,当然有,只是却不知该怎么启齿。温柔只强笑道:“事倒是有的,只是说来话长,晚饭后你将我娘和温刚带来,我再同你们细说吧。”

饭后睡前的闲暇,小环果然带着温妈妈和温刚随着温柔进了房,将丫鬟都打发走,又掩上门后,温柔犹豫了半晌,方才开口道:“这段时日你们准备一下,过两个月,咱们得离开这里了。”

三人闻言脸色都变了一下,不知温柔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温妈妈抢着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都嫁给陆少爷了,离开这,你上哪去?”

温柔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瞧见自己脸上的神情,只道:“圣上预备将安宁公主许给陆策,旨意没准什么时候就下来了,我想赶在这之前离开。”

“什么!公主要嫁?”这个消息太惊人,温刚的第一个反应是冲出门去,将陆策抓来暴打一顿,问问他为什么要负心,但转念一想,又颓然了,只因温柔当初嫁他,就是个妾的身份,陆策这样的世宦子弟,迟早是要娶正妻的,就算不是娶公主,也得娶别的官宦世家的千金。何况这些富贵人家,怎可能没有三妻四妾?哪怕陆策要再纳个妾,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责问的,只得郁闷道:“当初姐姐就不该嫁他,还不如嫁给叶大哥呢!”

“叶昱这小子除了干活勤快些,还有什么好?”温妈妈心里满是不赞同,“柔儿要是看上他,那就不是嫁他,而是他入赘了。”

温妈妈这话实在不中听,温柔和小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温刚先急着替叶昱辩解道:“叶大哥人好,姐姐和他在一起,才不会受欺负呢!”

“好人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用?”温妈妈执着道:“嫁汉嫁汉,就是图个穿衣吃饭!你爹不是个好人?凭良心说对我也不错,可就是没有本事,又去得早,他两眼一闭落了个清静,只丢下你们姐弟俩要我养活,我一个妇道人家,怎有这个能耐?若得过时,当初也就不会将你姐姐卖了……”落到如今这地步,连女儿都暗中怨怪她,与她不亲了!温妈妈说着说着,触及自身的伤心事,不禁有些哽咽起来。

“娘,那不一样!”温刚见她眼里闪着泪花,一时也急了,只懊恼道:“好啦,咱们不提叶大哥,但姐姐嫁了陆策,又得了什么好处?现如今还不是要被打发出门!”

“这——”温妈妈一听,立刻将自己的伤心抛到脑后去了,只扯住温柔急道:“就算公主要嫁,你一个妾,又不碍她什么事,怎说要离开的话?难不成是陆策这小子要休了你?娘……娘这就找他求求情去!”

“娘,你回来。”温柔被这一通吵,搅得实在哭笑不得,好在事先她就估算到与家人摊牌时,会有许多口舌,也不意外,只拉住温妈妈道:“你们都少说一句,听我把话说完。”

温柔在家里说话还是十分有威信的,既然她开了口,温妈妈与温刚对望一眼也都不言语了,只耐下心来听她说话,只有小环,从头到底没开过口,此刻也不出声,伸手在桌上拿起茶壶来,替每人倒了一杯茶。

“当初我并不想嫁陆策的,他也未必想纳我,那是圣上的旨意,除了照做之外别无他法。”温柔垂着眼,拨弄了两下面前的茶杯,唇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道:“现今公主要下嫁,那也是圣上的旨意,咱们都违背不了,只是这回我不想那么被动。娘——”

说到这里,温柔转眼望向温妈妈接着道:“不是陆策要休我,是我自己想离开,已经同他商量好了,你也不用再去找他,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成了。”

温妈妈听她这样一说,加倍吃惊,怎么都搞不懂温柔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知道她一旦下了什么决心,那真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忙道:“陆策娶他的公主,你当你的妾,为何要离开?”

“娘!”这个问题温刚倒是知道,在旁道:“尚了公主的驸马,是不能纳妾的!就算姐姐不走,陆策也会休了她!”他心里气恼,再不称陆策姐夫了,只直呼其名。

“她这个妾是圣上赐的啊,身份非凡,有什么关系?”温妈妈还是不能理解。

“不管是不是圣上赐的,公主总不会希望自己嫁的驸马身边还有别的姬妾吧?”温柔嘴里说着,心里对那背了黑锅的安宁公主感觉有些欠然,但只要说服了家人,离开这里,日后不管陆策娶不娶公主,都没什么关系了,因此只好硬着头皮接着道:“听说这安宁公主是最受圣上宠爱的,脾气又十分骄纵,她若是不喜欢瞧见我,你们觉得圣上是会护着她这个公主,还是护着我?到时免不了要下道圣旨,将我逐出陆家,反受一场辱,不如早点走了干净。”

她这番话倒编得合情合理,其实陆策若是尚了公主,事情的发展多半也跳不出她推测的范围,因此说出来后,其他人都默然了。温妈妈和小环本身就是女子,更加清楚只要是个女人,若非出于无奈,都是不想看到丈夫纳妾的,何况对方又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怎能忍得下?到时温柔若是被圣上下旨休了,传出去名声更难听,还不如主动走人呢!

明白虽明白,温妈妈总还是觉得心有不甘,低声咕哝道:“没准……也到不了那个地步……说不定这公主气量大能容人呢……”

“大娘,你这只是侥幸的想法。”小环一脸忧色道:“若是那公主不能容人,即便圣上不下旨将姐姐逐出陆家,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温妈妈回头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她自个虽出身市井,却也听过许多家中大妇不能容人,将小妾凌辱至死的街头传闻,再希望女儿嫁得好,也不能拿她的性命来当赌注,只得站起身叹口气道:“好罢,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回头捡个日子,咱们就走。”

“娘——”温柔哭笑不得的将她又拉了回来道:“别这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要说?”温妈妈忽然一拍手道:“对了!好歹你们恩爱一场,陆策这小子替你安排好了今后的生活没有?给你多少遣散银子择人另嫁?柔儿啊!这可关系到你将来的日子好坏,你别不好意思开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温柔十分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露出了一抹苦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辗转反侧

温柔忽略掉温妈妈那个让人难以解说清楚地问题,稳了稳情绪,站起身开了房门再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人在外,这才重新关好门,走回来坐下,慎重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们千万要保密,若是声张出去,那可是要杀头的大事!”

“啊!”温妈妈最先愣了,“有这样严重吗?”

“欺君之罪,够严重么?”温柔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也犹豫了好半天,毕竟在温妈妈心里,温刚永远是最重要的,若是知道事情有可能连累到温刚,她说不定要强劝自己忍耐着继续给陆策当妾呢!但这事若不是事先与她们通气,说个清楚明白,很容易就漏了消息,传出去就当真没命了。

她话一出口,果然看见另三人脸上都彻底变了颜色。欺君!欺君啊!寻常百姓连君都见不到一面,哪有可能去欺上一欺?这事不能指望她们听见后能淡然不惊的,温柔默默喝着茶,想等他们稍稍平静一点再接着往下说。

温妈妈最先忍不住,心惊胆颤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啊?”

温柔将与陆策商量好的装病诈死的计划慢慢说了出来,听到心惊处,小环都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温刚脸上的忧色则更加深重,温妈妈几番欲言,都被温柔坚定的眼神给将话堵了回去,直到她说完,三人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半晌没人说话。

“非得这样做吗?”温妈妈连喝了两杯茶,强压下心里的害怕,这才迟疑道:“让陆策直接休了你不就得了……”

“圣上赐的妾,他哪能休啊?”温柔无奈,若是一纸休书就能解决,她压根也不想这么费事。

“那——”温妈妈的确想说让温柔再忍耐一点,继续当妾得了,可温柔毕竟也是她亲生的,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也知道就算说了,温刚也会反对的,只好忐忑不安道:“柔儿,你确定这事能成么?万一要是被人……”

“没有万一!”温柔坚定道:“只要你们不往外说半个字,回头我‘死’的时候,多哭两声就成了。其余的事情,你们都不用操心。”说着,她又望向小环道:“这几日辛苦你,铺子里的事情你多管管,回头再将账理出来,交给陆策吧。”

“姐姐不将铺子关了或是转手给别人吗?”小环答应的同时,忍不住有点疑问。

温柔摇头道:“不成呢,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这是装病么?要不为何无缘无故要将铺子关掉。”

小环默默点头,温刚也没有异议,温妈妈只好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尽量不露出什么破绽,只依着温柔说的办。毕竟这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她不敢不谨慎。

温柔想了想,又望向小环道:“这事先别对你娘说,免得她跟着提心吊胆,到要走时,再带上她就好了。至于梅香——”她顿了顿,苦笑道:“说不得,她还有家要顾,就留她在铺子里吧,回头陆策也不会亏待她的。”话是这么说,她多少觉得有点怅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手,就这样弃之不用,十分可惜。

小环明白她的心意,陪着叹了口气,强提起精神安慰她道:“姐姐,想开些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温柔默默点头不语,这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呢?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姐,那咱们离了京都要上哪去?”温刚问道。

听见这个问题,温柔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与陆策在园子里的那一场对话,还有……她觉得脸上有些烫热,连忙低下头道:“我还没想好,回头再说吧。”

真的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云州呢?还是想想再说吧。

四人又闲话了两句,温柔再三嘱咐这事一定不能泄露半句,才让他们回房去睡。她自己没精打采的洗漱完,对着镜子散了头发,又坐着发了半天呆,才吹了灯上床去睡,只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一夜,陆策没有回房,他睡在书房里,也同样辗转整夜。从小到大,他耳里听惯了亲戚世交还有下人们对祖父祖母那种坚贞爱情的赞叹,心里也一直很羡慕这种从一而终的感情,只是他知道这事可遇而不可求的事,从来没奢望过有一天自己也能遇到这样一个令他长久心动的人。

但自从温柔出现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像一股清泉一般,慢慢的溶入了他的生活,又慢慢的让他如沉水般的心荡起了涟漪,给他带来一种淡淡的喜悦和安宁。只因这份淡然,他理所当然的将这种感情归结为喜欢,自认没有到爱的程度,也不可能让他就此许下终身的承诺,所以明知她想要离开,也仍由着她,以为到时最多会怅然思念一阵,随后他的生活又将回归到没遇见她时的原样。

他的想法错了吗?若是没错,为何明明有了心理准备,真的听见她开口说要离开,又看见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想将他完全遗忘时,心里就止不住一阵接一阵的难过?那种难过并不疼痛,只是令他感觉心在不断的下沉,一直沉入漆黑无光的深潭里,仿佛生命力再看不见希望,甚至没有任何欢乐的想往,简直令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憋闷感,那一刻,他只想将她狠狠的搂入怀里,抓紧她!留下她!不让她离去!

原来,真的爱上一个人时,心动的过程也可以是这样淡然,只有真正面对离别时,才会被触动,才知道自己在这段感情里究竟坠得有多深,也只有在那一刻,他才真正确定了,温柔就是他所想要的,陪伴他度过一生的那个人。寻寻觅觅,辗转迂回,才终于找见的人。

在池边紧拥住她时,陆策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做出冲动的事情来。是的,他知道自己爱上了温柔,但终究还是松开了手,放她走!哪怕心里再想将她留下,他仍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承诺的资格。

的确,温柔从没说过她想要过怎样的生活,但是相处这些时日下来,他早就明白,知道她只想找一个喜欢的人,没事数数钱,做点美食,一起过安定平静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仅仅是这样简单,可是他满足不了,那又何必将她强留在身边,看她一天天难过,一天天消沉?

爱一个人,是该让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过想要的生活吧?就像他祖母爱祖父,知道他喜欢那种酣畅淋漓的征战生涯,明明很害怕担忧,却仍是将这份感受深隐在心底,每回都带着微笑目送他领兵出战,再忍着泪处理他回来时身上带的创伤。也像他祖父爱祖母,每每征战回来,头一件事情就是往家里跑,哪怕在外时常被人嘲笑说他怕妻子,照旧一次又一次的坚持圣上和别的同僚送他的美姬艳妾。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走吧。

这不代表他要放弃,他只想再等等,等到他确定自己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时,再重新找她回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也许,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他就会错失这份感情,可是能够瞧见她过得幸福,总比拥有她再看着她难过,最后彼此折磨要好得多。

陆策睁着眼,看着窗纸一点一点被目光映得明亮起来,又一次一次重复着坚定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他现在有些了解当初祖母去世时,祖父也不想再独活的感受了,原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消失在眼前,长久,甚至永远不见,真的很难!

实在躺不下去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优柔寡断过,再想,恐怕都会被自己那反反复复的犹豫给憋闷死!陆策翻身从榻上披衣坐起,提声唤人道:“洗竹——洗竹——”

“爷,你起了?”洗竹推门进来,看见陆策走到桌边,拿笔沾了残墨,在纸上奋笔疾书。半晌,他写完字,将笔一把掷在桌上,趁着墨迹未干之时,又重新检阅了一遍,这才将纸叠起,交给洗竹道:“拿去亲手交给夫人,嘱咐她看完之后就烧掉,别让旁人瞧见。”

“是。”

洗竹接了纸便想走,却又被陆策唤住道:“回来的时候替我备马,我要出去。”

出去?今儿不是云淡要拿账册回来核算的日子么?昨儿夜里也没听爷说要出去呀!洗竹犹豫了一下,知道陆策有他自己的打算,因此没有多问,只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脸现斑疹

温柔刚梳洗完,就听见洗竹在帘外问裁云夫人起来了没有,问他有什么事,他又迟疑不答,温柔略一沉吟,支开身边丫鬟,唤他进来,他才将陆策写的字笺交给她,并将陆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才退了下去。

无人处,温柔展开那字笺,瞧见上面写的是天花发病时的症状,这种病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除了少数戒备森严的实验室里还保留着一些病毒样本之外,早已在人群里绝迹,因此她也不太清楚发病的时候会有哪些症状,此事越看越觉得心惊,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根本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没准日后真的有可能患上,不禁又有点害怕。

她忘记曾在哪本书上瞧见过这样一个说法,说是人类的发展史上,每个阶段都有难以治愈,传染性又极强的疾病肆虐,当人类好不容易想出办法控制住这种病毒时,往往又会有新种的病毒开始流行,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定律。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疾病这种事,不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听天由命好了!温柔深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杂念抛去,努力将字笺上写的内容完全记下,这才将字笺烧掉,坐在椅上发起愣来。

天花这种病,有不少外在可见,难以伪装的症状,例如高烧、皮疹,这些通过接触和观察都能瞧出来的,她没办法装,但陆策让她不用考虑这些,只在这两天里假装不舒服,说头痛和背痛就好了,接下来的事,他会替她安排妥当。

究竟怎么安排呢?温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走出房想去找陆策问问,又听丫鬟说他已经带着洗竹骑马出去了,只好又折了回来。其实,她还真有点害怕面对陆策,怕自己会失言,会忐忑不安,会控制不住情绪,因此听说他不在,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折回来后,温柔原本还想去找小环,让她悄悄去武官一回,就说近期要离开京都,问叶昱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一起走。但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作罢,等过几日再问吧,毕竟很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的,何况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担一分风险。不是不相信叶昱,而是谁知道他们谈话时会不会被旁人听见?又或是叶昱会不会关心则乱,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温柔心绪纷乱,回房后也没有心思吃裁云端来的早饭,只喝了半碗粥就搁下了筷子。裁云在旁见了关心道:“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吃得这样少?”

“头有点痛,我去躺一会。”

裁云这小丫头真有趣,温柔刚打瞌睡,她就塞个枕头过来,这下可以自然而然的装病了,虽然躺在床上闷了点,但是也能静一静,将思绪理理清楚,想想还有什么被忽略掉的事,和诈死之后如何离开的问题。

接下来的两三天,温柔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真的非常闷,所以连温妈妈来看她时的唠叨,都变得有趣味起来,只是说着说着,话题就免不了要带到陆策身上。

“他这两日没有来你房里?”温妈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十分八卦。

“没有。”温柔转过脸去,抬起枕边的一本书。

“听香兰说他这两日总是带着洗竹很早出门,到天黑了才回来,骑的两匹马腿上全是泥泞,连衣裳上沾的都是,不知上哪撒欢跑了。”

“哦。”温柔低下头,翻开书页。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行踪?”温妈妈忍不住问道。

关不关心,不一定非要在言行上表现出来吧?温柔无奈道:“留意他的行踪就是关心他么?那叫不放心!娘,我和他就快分开了,他的事,我知道再多,又有何用?”

温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叹口气。

两人又闲话了片刻,紧接着温刚和小环都来瞧她,连刘嫂都来了,絮絮的说了些让她安心养病的话,才陆续离去。

这天夜里,陆策倒是回房来睡了,顺便带了两包药给她,说是一包内服,能够引起发烧的症状,另一包外擦,能让皮肤起点小疙瘩,不过药效过后,这些症状就能完全消失,于身体无害。

温柔应了一声,低头接过。

陆策也无别话,只说次日清早,他会去请大夫来瞧病,这是事先打点好的,只是转个样儿,走走过场。横竖,这赐妾的事儿,圣上大概早就忘了,就算记得,也没有那份闲心来关心一个臣下小妾生病的事,最多事后问两句,也就敷衍过去了。

男女独处一室,气氛本就暧昧,说话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敢多看谁一眼,及至陆策吹了灯,在屏风那头的软榻上睡下时,温柔才迟疑着问道:“那……入殓时……”

“我会支开旁人,往棺材里搁上一口猪,再钉棺盖。”黑暗中,陆策的声音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得的是天花这种容易传人的病,不停灵也说得过去,回头再让人悄悄抬去烧了,不留一点痕迹,倒时就算旁人有些疑虑,也摸不着凭证。”

猪?温柔睁眼望着头顶的帐子,无奈的笑道:“好吧!”陆策想事情还真是很周到的,看来不用自己多费什么心思了,他会将一切都料理妥当。

一宿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陆策先绕过屏风瞧了瞧温柔两眼,又低声嘱咐了她几句话,才皱着眉头开了门出去,唤裁云捧水进房让温柔梳洗,自己则急匆匆跑去府外请大夫了。

裁云从来没见过陆策这样忧心的神情,心里诧异,待到端了一盆水进来,抬眼就瞧见温柔脸上起的小红疙瘩,顿时吓得惊叫一声,差点失了手,将那盆水打翻在地上,骇然道:“夫人,您脸上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她之所以被卖到陆府,就是因为家里的哥哥出了天花,爹娘没钱给哥哥瞧病,也怕她待在家里跟着被传上,这才忍着泪将她卖了。那红色的小斑疹,对她来说再眼熟也没有了,哥哥当时就是浑身长满这种东西,爹娘死都不肯让她靠近,但她远远望过两眼,终身难忘!难道,夫人得的也是天花?

看见裁云惊慌的样子,温柔不觉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很吓人吗?只感觉脸上有点凸凹不平而已,不痛又不痒。她一边“勉力”撑起身来披上外衣,一边轻声唤裁云拿镜子。

这戏应该怎么演?趁着裁云慌里慌张去拿镜子的当儿,温柔绞尽脑汁去想从前看过的电视剧,回忆里头的角色若是知道自己的了绝症后,该怎样表现。绝望的流泪?歇斯底里的尖叫?看似冷静的木然?还是将所有人都赶出去,把自己锁在房内等死?

还没等她想好,裁云已经拿了镜子过来了,但她伸手接过的时候,裁云又仿佛受了惊吓似的身子轻微一颤,向后退了两步。

她认得天花这种病症?看来这药的效果的确逼真,要不怎么将她吓成这个样儿!温柔没有在乎裁云的退缩和刻意保持距离,毕竟这病在这年头是无救的,只要得上了,就是九死一生!若是她自己遇到,病人又不是亲密的朋友和亲人,那也是会害怕退缩的,因此只抬起铜镜来照了一下,看见镜里自己的面目略有些模糊,但脸上的红疙瘩十分明显,瞧着不仅骇人,还有点恶心。

温柔手一松,镜子落在了腿上,裁云见状又是轻轻一颤,向前走了一步,像是想伸手过来拿镜子,但又咬着唇迟疑不定。

不忍看见这小姑娘在心内天人交战,再说她其实压根就没得什么病,温柔唇边浮出一抹苦笑,只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我……我……”裁云退了两步,像是想要转身出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迟疑着开口安慰她道:“夫人,您别担心,想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脸上才长疙瘩的,不会是天花……”

话说到一半,她才惊觉自己失了口,连忙伸手捂住嘴,却瞧见温柔低下头,慢慢的将落在腿上的镜子搁到枕边,轻声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见温柔那有点“失魂落魄”的模样,裁云懊悔死自己方才的失言和胆怯了,但她的确不敢上前,又不想马上走掉,在原地徘徊了半日,被房内的静寂迫得实在待不下去了,才转身带上门出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骤然病起

眼见裁云出去了,温柔这才起来拿凉水将就着漱了漱口,又寻了个干净的杯子,将陆策给的那包用来内服的药粉倾了一些在杯中,随后那水荡开,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味道,很古怪,但勉强可以接受。她喝完药后,收好那包药粉,再转过身来看了看桌上的空杯,想了想,还是那水洗净了,免得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接着躺回床上去,放下帐子,等着陆策将大夫请来。

不知那药粉有没有催眠的作用,加上她这几天夜里一直没有睡好,躺着躺着,竟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及至陆策领着大夫进来,她听见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来。只能感觉到一方帕子覆到了她的手上,随后就有人搭着她的手腕替她把起脉来。

椅子挪动声、磨墨声、对话声,声声在耳,温柔却感觉自己仿佛沉在一只大火炉里,被烈焰汹汹的焚烧着,身上烫热,喉咙好干,无法动弹。只是想让人倒杯水来,都张不开口,最后又迷迷糊糊的接着睡去。

睡梦中,仿佛有一只手将她的身子轻轻托起,温热的水被勺子舀着,喂进了她的嘴里,她只觉精神一振,立刻贪婪的吮吸起来,喝完,她的身子被轻轻放回床上,她又接着倒头睡去。

时间慢慢的流逝着,睡了醒,醒了睡,总感觉身边有人在陪着,不断的给她喂水喂药。不知为何,温柔竟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一点焦虑都没有的睡了个昏天暗地。

待到她彻底醒来,已经是夜里了,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在弥漫,她睁开眼先看见倚在床头闭目养神的陆策,随后才瞧见桌上亮着的一盏油灯,再转眼四下里扫视一圈,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由心里一跳,暗自猜测,难道她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陪着她的一直是陆策?

“你醒了?”陆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睁开了眼睛,看见她真的醒来时,脸上便露出了一抹疲惫的笑。

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与平常的淡漠一点都不相同,尤其是脸上那抹淡淡的笑,触得人心里一片柔软。温柔生怕再与他对视下去,就要溺死在他那双含着柔情的眼眸中了,连忙垂下眼慌慌道:“我睡了一天?天都黑了。”

“你睡了三天!”陆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声音突然变得十分冷然。“怎么会……”温柔讶然失声,抬眼却瞧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仿佛很恼怒的样子。

“何霖这个该死的家伙,他把我耍了!”一向喜怒很少形于色的陆策简直有点咬牙切齿了,“他说这药吃下去不会有事,只会有点小小的不舒服,谁知道你竟然昏睡了三天!”

“何霖?”温柔疑惑道:“替我遮掩的那个大夫?”

“就是他!”陆策异常恼恨。

他当时发现温柔烧得有点不正常后,立刻飞马赶去找何霖,谁知那家伙正蹲在椅子上边抠脚丫子边写字,听他一责问,立刻白眼一翻,说这样病得才逼真,不会被人瞧出破绽。还说已经手下留了情,照理说得了天花,身上长的斑疹会慢慢变成脓疱疹,就算好了,也会留下许多疤痕,瞧在装病的是个女子的份上,他才给了点能长出无伤大雅的小斑疹的药,若是陆策自己要装病,他早就让陆策毁容了。

陆策越想越郁闷,他怎么都忘不了,说完这番话后的何霖,还凑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嬉皮笑脸道:“怎么,你也学会怜香惜玉了?这样不是正好,让她多睡两天,你还可以趁机上下其手,需不需要兄弟我再给你配点别的药?媚魂香?牵情散?别说我不够义气,只要是我这里有的,你随便挑。”

“你在想什么呢?”温柔瞧见陆策紧蹙着眉头,原本不想打扰他,只是这回神志越发清醒了,就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饿得生疼,实在是忍不住想吃点东西了,这才出轻声道:“我……饿得很,有没有什么吃的?”

“你等等。”陆策回过神来,瞟了她一眼,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站起身走到门边,唤外面守着的洗竹去把熬好的粥端来。

温柔躺在那里,望着陆策那挺拔的身影,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过一阵暖意,忍不住要去猜想,陆策这样疲惫,难道是因为在她的病床边守了整整三天没睡?应该,不至于吧?府里明明有许多丫鬟,还有温妈妈和小环都可以轮流照顾她的。何必他亲自守着呢?但若不是这样又无法解释他疲惫的原因……

她正胡思乱想着,陆策已经打发洗竹先去睡,然后闭上房门,端了粥回来了。

闻见粥香,温柔胃里一阵抽搐翻涌,立刻翻身坐起。谁知躺得久了,猛然坐起来,她就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头脑十分晕眩。

“别急,粥还烫着呢。”陆策左手端着碗,右手伸过来在她额前一搭。

温柔只感觉到他手背上的皮肤温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心理上的波动,就见他已缩回了手,将枕头竖起垫在她的腰间,淡淡道:“烧退了。”

“嗯,睡了这么久,人也清爽多了。其实烧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难受,只是有点口渴。”温柔微微一笑,伸手想接过碗来自己喝粥,谁知陆策却没有将碗递给她,而是坐到床前,低头拿勺轻轻刮起面上那层稍凉的粥,吹了吹,送到了她嘴边。

“我自己能吃……”温柔有点窘了,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生病时被爷爷喂过汤外,还从来没让人喂过。

陆策却像是毫不介意,只淡淡道:“碗很烫,你又饿了三天没吃东西,要是手软打翻了,还得乱着起来换被子。”

听起来很有道理,温柔又想起那天在池边他说的话来,生怕自己太坚持着保持距离,会很伤人心,只好张口由着他喂。

粥是搁了点糖,撒了少许木犀花的,吃在嘴里糯软香甜,温柔又饿了三天,吃起来更是觉得香美,若不是陆策慢条斯理的一口口喂着她,恐怕她当真要狼吞虎咽起来。

半晌喂完一碗粥,温柔觉得自己只吃了个半饱,实在是意犹未尽,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再要,怕陆策还接着喂她,虽然这种被人照顾关怀的感觉很甜蜜美好,可是多少也有点羞颜尴尬,因此她只是垂着眼不出声。

“何霖说你醒后不能给你多吃。”陆策像是瞧出了她对食物的渴望,却没有满足她,只站起身将空碗搁到桌上道:“先吃这点吧,你再躺着歇一会,等早起再多吃两碗。”

“那你……也快点睡一会吧……”温柔没胆子问他是不是为了照顾自己三天没合眼,何况在她想要遁离的当儿再问这种话也实在不明智,只狠下心装着糊涂,飞快的躺了回去,合上眼道:“我……我睡了。”

陆策没有出声,只转过身来默默的望着她。

室内静悄悄一片,温柔闭着眼在心里慢慢的数着秒数,数到六十九时,快要忍不住睁开眼来窥看他到底在做什么时,才嗅见一股油灯被熄灭时发出的呛鼻烟味,随即听见陆策转到了屏风那头,躺倒软榻上的声音。

黑暗中,她睁开眼来,心里只觉一片茫然。

想到过去几天里发生的种种,她不用自主的厚着脸皮猜测,没准陆策对她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的。那么,她决定离开他的想法,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若是现在想要留下来,也许还来得及。

第一百六十四章:离别之夜

这样的念头在温柔的心里一闪,就无法抑制的蔓延扩散开来。

她想要同他在一起,看他的笑容,听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嗅见他身上清爽的气息,都能觉得很安心,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应该也是一种很平和淡然的幸福吧?可是——

想到陆策的身份,沈梦宜对他的爱恋,还有皇帝老儿想要下嫁公主的意图,她就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湿个彻底!

不可能的!早在赵府时,她就从那些小厮丫鬟的闲聊八卦里,知道这年头的律法中有一条叫“毋以妾为妻”,意思就是男子休掉或是死了妻子,哪怕在续娶一个,也不能将原来的妾室扶为正妻,否则便是犯了律法,需徒刑一年半,回头照样要将这扶正的妾室给休了。因此那赵老头儿,再宠李氏,也没敢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而李氏再恣意骄纵,在苏氏面前也不得不低下声气。

至于她自己,这个妾的身份还是皇帝老儿亲口定下的,哪有半点废改的余地?再说陆策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不娶正妻,就算他不打算娶,也有许多人想嫁,他家里的长辈还要掺和,没准哪天皇帝老儿一时兴起,又御口指婚,他能反抗吗?

一夫一妻一妾,三个人的感情生活,实在太复杂了,不是她能应付得来的,陆策也不可能喜欢她到专宠的地步,就算她无耻点,自以为是的想着能被专宠,那心理上的别扭感,她也没有办法克服,何况这样一来,那个嫁给他的正妻,该被置于何地?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若是让那无辜的正妻夜夜独守空房,只做个名分上的妻子,那也太可怜了!

放弃吧!还是彻底放弃吧!失恋的创伤是可以慢慢弥合的,但若是相互折磨,纠缠至死,就是一辈子的痛苦了!

黑暗中,温柔再次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数天,温柔一直“卧病”在床,小环、温妈妈和刘嫂轮着来照料她,间或有个吊儿郎当的大夫会被带进府来替她瞧病,走时开上一堆熬起来气味难闻的药。至于府里的那些丫鬟们,自然都被打发去做别的事了,没人传唤的话,谁也不会靠近温柔住的屋子半步,谁让她生的是这种传染性极强的天花呢?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呢,连她换下来的衣裳,都是由温妈妈拿去起手烧掉的,丫鬟们只知道温柔得了天花,病得很重。

陆策没有再在她房里歇宿,只是每天都会抽空来看她几回,再悄悄走掉。叶昱那边,温柔让小环去问过了,谁知他一听温柔得了天花,还没等小环将话说完,就不顾一切想要冲进府里来探望,最后还是小环死命拖住了他,将装病的事情说了,他才稍稍控制住情绪,但执意不愿再留在京都,要跟着温柔一块走。

走啊,走到哪里去呢?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关系到他们未来的生活。温柔犹豫苦想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去云州,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再遇到地痞骚扰,贪官讹诈,至于云州官儿私下里同陆策有没有交情,那不关她的事,她只要知道莫万江是个好官,这就够了。

十天之后,小环暗中将京都内的三家铺子移交给了陆策打理,叶昱则准备了许多路上需要的吃食和御寒的衣物,甚至去铁匠铺子里打了两把匕首,预备到用来防身,就等着小环给他带消息来,他就可以带着温柔离开这里。

当温柔生病到第十五天的时候,陆策当看府里众人的面,将贴身小厮洗竹训斥了一顿,只因洗竹提醒他说,夫人病重,该预备喜板冲冲喜了。不过骂虽骂,回头陆策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提前让人预备了冲喜的棺木和装殓衣裳。消息传到温柔耳里,虽然明知这是陆策和洗竹同演的戏码,她心下还是有些欠然。

当夜三更时分,洗竹与云淡两人偷偷摸摸抬了一口大箱到温柔的房里,结果险些卡在门口进不来,倒教虚惊了一场。箱子抬进屋后,温柔好奇的打开一看,倒有点哭笑不得起来,原来里面装的是一口中等大小,被洗剥干净的死猪。

片刻后,陆策带着一件青金缎面斗篷进来了,说是让温柔路上穿着御寒的,顺手交给她后,又凝视了她半晌道:“你再歇一会,早起天不亮就走。”

“这么快?”这晚是小环陪着温柔过夜,她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听见陆策的话,顿时完全清醒了,咬着唇看向温柔道:“那……叶大哥那里我还没有给他说。”

“叶昱?”陆策微一蹙眉,这个人他当然听说过,只是他不知道叶昱也要跟着走。

“嗯。”温柔点头道:“他在这里无亲无故,说要跟着我一块走,有他在,路上也能安全些。”

叶昱这一向都在学武的事情陆策也知道,当下只沉吟了一会,就开口道:“你先走,出了城后让车夫慢些赶车,等天亮了,我让云淡去武馆只会他一声,让他随后赶去吧。”

这样也好,不然大半夜在陆府进进出出,又去武馆敲门喊人,动静闹得也太大了。温柔想了想便同意了,动手开箱,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装着细软的包袱寻了出来。

“那我也回房去收拾一下。”

小环急着要走,却被温柔拉住了,她摇头道:“我不能带你们一起走。”

“不是说好大家都走的吗?”小环奇了。

“对,不过是我先走,你和我家人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随后再来。”温柔原本也想带着家人一块走,路上也方便照应,但这样一来,瞧在外人眼中就很奇怪了,哪有人刚死,一家子大小连后事都不料理,就集体失踪的道理?

小环听温柔这么一说,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只是仍有点不放心,面带忧色道:“那路上只有你和叶昱两人,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不会啦。”温柔此刻心里满是离绪,强笑着安慰她道:“叶昱不是学了武么?就算遇到什么危险,护着我逃脱总是能够的。”再说,这里又不是武侠世界,出门就能遇见绿林大盗或是武林高手,充其量,不过是路遇两三个小毛贼,她想她的运气还没有遭到每回出门都碰上打劫的地步。

“那我去给你准备点路上吃的干粮。”小环不知怎的,想到要与温柔分别,那颗心就紧吊着放松不下来,总觉得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平缓一下不安的情绪。

这一次是陆策拦住了她道:“不用了,路上要动用的东西,车里都预备好了。你们还是歇一会吧,明儿早起,你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他说着,抬眼又望了望温柔,最终没再说什么,只带了洗竹和云淡出去了。

他们走后,温柔和小环两人躺回床上去睡觉,但一时半会,谁也睡不着,两人闲闲的说着话,聊起当初在赵府的事情,及至后来辗转京都的日子,都有些惨然,说着说着,小环毕竟不常熬夜,虽然心事重重,还是睡着了。

温柔轻唤了她两声,没听见她应声,知道她已熟睡,又披衣下床,点起了灯,拿了纸笺坐到桌前写点什么给陆策,但凝想了半日,还是没有动笔,怕这信笺落在别人手里,又多一层麻烦,于是将纸笺收起,取了一方帕子,将陆策送她的玉簪与陆沉舟给的翡翠镯子都包在里面,塞入枕下。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睡不着,只慢慢的换好男装,束起头发,坐在床边,守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及至鸡鸣头遍,房门上有人轻敲了两下,温柔知道是时候该走了,便强压下满腹的离绪,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外间去开门。

第一百六十五章:惊喜交集

温柔刚打开门,陆策就夹着一股寒气闪进了屋里,掩上门后,借着桌上点亮的油灯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压着声道:“你准备好了?”

“嗯。”温柔垂下去点了点头,嗓子眼里仿佛哽着什么东西一般,几乎令她发不出声来。

陆策暂时没有说话,只是很想在碰触抚摩她一下,但抬起的手将要落到她的发上时,他又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探入怀中,摸出一包东西交给她道:“收好,路上再看。”

那包东西入手略有些沉,温柔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若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说实话她不想收的,但陆策方才说话的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加上这会也不是推脱的时候,她便伸手接了。

“你,走吧——”陆策走到桌旁,将上面放的两个包袱提了起来,又将那件青金缎面斗篷搭在温柔的身上,就要去开门。

“小环……她还没醒……”温柔犹豫了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想同小环道别一声,还是想再听陆策说两句话。离别,对她来说一直是想象中的事,到了此时此刻,才突然变得真实而贴近起来。

“回头我会唤她起来,你先走吧。”陆策的手略停顿了一下,还是将门拉开了。

门外,洗竹和云淡守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云淡立刻接过陆策手里的两个包袱,压低声音道:“夫人,你跟我走。”

“嗯。”温柔抓紧了身上披着的斗篷,迈步走时,忍不住又回头望了陆策一眼,轻声道:“你进屋吧。”不想,不想让他看着自己走,那样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十分艰难!

陆策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等着洗竹闪身进屋,便合上了房门。温柔这才松了一口气,狠狠心,回过头来,跟在云淡身后往外走。

此刻正是寅时三刻,一天中最静寂黑暗的时分,也是人最好睡的时辰,偌大的府里除了风吹草动的声响外,别无声息。温柔小心翼翼的跟在云淡身后,穿过游廊,绕到园内,来到一面足有两人高的墙下。

怎么,不走门吗?温柔努力睁大眼,借着云淡手里提的那盏昏暗的灯笼,往四周探看了一下,压根没发现梯子之类的借力之物,顿时有点不知所措了。不过她知道陆策既然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问,只看云淡如何行事。

云淡放下灯笼,从怀里摸出一条顶端拴着勾抓物的绳索,甩动了两下,将那绳索抛上了墙头,用力一扯,觉得固定住了,这才将两个包袱绑在一起,搭在了肩头上,回头向温柔道:“一会我上去后,会将绳子再放下来,夫人你拴紧在腰间,我拉你上去。”

“好。”温柔点了点头。

云淡身上似乎也藏着几分武艺,借着绳索之力,三两下就攀到了墙顶,随后放下绳索,等温柔拴紧在腰间,提上灯笼,这才两手交错拉扯着,将她提上了墙头,又慢慢将她放到墙外,自己才从墙上跟着滑了下来。

墙后是一条逼仄的小巷,平日人迹罕至的,此刻却有一辆骡车静候在那里,车夫看上去是个中年汉子,头上戴的斗笠遮挡住了眼睛,看见云淡后,才伸手将斗笠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双与外表不符的湛然有神的眼。

“这位是许叔。”云淡简单的向温柔介绍了一下,就请她上车,将手里的包袱也递给她道:“许叔会带你出城,我先去武馆找叶昱。”

“好。”温柔此刻心里的忐忑和兴奋交织成一片,复杂的情绪里又夹杂着深深的离绪,实在不想多说话,只想坐在车里,一个人平静一下,听云淡说完这番话,就将车帘拉了下来,由着那车夫带她出城,反正是陆策安排的人,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骡车停顿了一会,向前慢慢行驶起来,不过他们没有立刻出城,许叔又将车赶到一家铺子门前停了一会,随即有人送了点东西上车。这时天色朦胧的亮了起来,街道上也隐隐有了点人声,温柔坐在车里,甚至还听见许叔和别人大声谈笑了两句,这才不紧不慢的赶着车往城外驶去。

温柔本不是逃犯,若不是怕被人瞧见,事后露了行踪,就算大摇大摆走出城都没有关系,因此他们很顺利的就通过了城门口的盘查,出了城。及至骡车行驶在城外的官道上,她长吁了一口气,回想一下方才的情形,竟有一种很恍惚的不真实感,毕竟活了两世,都是平头百姓,哪里接触过这种诈死逃匿的离奇事件?不过,经历过穿越这种更离奇的事情后,对她来说,方才的一切也只是小菜一碟了。略微出了一会神,也就恢复了平常的心态。

她定下神来查看了一下车厢,发现里面准备的东西真是很齐全,不但右边的车窗下面有一块可以翻起置物的木板,左边的车窗下海钉着一排齐整的小木格,里面分别装了些茶果点心,还有两本闲暇时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屁股底下坐的车登,也有讲究,是抽屉式能够拉开的,一个里头搁着茶具和干粮,另一个里头只搁了一个包袱。

温柔好奇的将那包袱扯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包了两套半旧半新的男装,中间夹着一叠纸样的东西,抽出来一看,她顿时有点晕,原来其中有十张是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云州城的房契,另外还有一张填着温柔性命、年龄、性别和身份的手实和陆策写给她的一封书信。

她将别的东西先搁在一旁,展开陆策的信,入目就是那笔熟悉的清拔有力的字迹,信上写着银票是他买下温柔在京都的那三家铺子所付的银款,房契是让她好有个方便落脚的住处,若她不愿白住,他也不反对她每月交一两银子的房钱,至于手实,那是让她带给莫万江的,登造户籍时方便抄录。除此之外,整封信上只有末尾留了“珍重”两字,别无它话。

温柔看完信,默默地叠好收起,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看来这陆策真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知道她不愿意伸手白拿别人的东西,因此给她银票和房契时都找了恰当的理由,让她就算收下,心里也不会有过分不安的感觉。不过,他既然已给了银票,那临走时塞给她的那包东西又是什么呢?

想起那包东西,温柔立刻从怀里将之摸了出来,打开一看,吃惊更甚,没想到里面包的竟然是陆策一直佩在身上的那块玉佩!这是他祖母送给祖父的定情信物啊!其意义比陆沉舟送她的翡翠镯子还要重大,他怎么会转送给自己!这其中的含义——

温柔不敢猜测,又忍不住想要猜测,刚刚平缓下来的情绪,一时间又被这块玉佩给搅得纷乱如麻。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是惊喜还是难过,只是觉得嗓子眼里堵得难受,却又有想高声叫喊的冲动,心潮如澎湃的波涛一般,起伏不定。

陆策!陆策!你教我怎么才能忘掉你?!

如果说离开的时候,温柔还有信心过上一段时日就将他遗忘,此刻这份信心却陡然就消失了一半,她手里紧攥着玉佩,暗问自己,真的能忘掉?真的有把握能将他的身影从心里完全驱走?

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

默坐着发呆良久,温柔才叹了口气,将那块玉佩仔细收好,再看放着玉佩的包里还搁着两根银簪和一副银镯,样式就是最普通常见的那种,佩戴的人满大街都是,一点也不新巧,不觉有点奇怪,他送着东西做什么?

再仔细研究了一下,温柔才发现,那两根银簪是空心的,可以旋开,银镯也是又宽又扁的空心样式,内侧有个可以开启的小机关。她不觉心念一动,翻出陆策给的银票和房契,卷成细条,塞了进去,再将之恢复原样。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再看,觉得若不是分留意,真的不能发现这常见的银簪和银镯里竟然另有机巧,不禁暗自叹服起陆策的细心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安排周到

骡车出城后驶了近半个时辰,云淡就带着叶昱赶将上来,匆忙中,叶昱只带了个小包袱,别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再看他头发有些凌乱,明显是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的,见了温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眉梢眼角都透露出一抹淡淡的喜悦神情。

“上车吧!”隔了几个月未见,叶昱清瘦了许多,瞧上去少了几分少年特有的青涩,人更沉稳了一些,只是下巴上淡淡的胡茬让他显出些许憔悴来,教温柔多少有些心生怅然,连忙笑着招呼他上车。

叶昱原是与云淡同乘一骑马来的,将要上车时,瞧了眼云淡,似乎在琢磨他是不是要跟着一块上路。

云淡见状笑道:“我还有事要办。”说着,又向温柔拱拱手道:“夫人,我先行一步。”话毕,就骑着马儿绝尘而去,只是他离去的方向不是城内,而是郊野,温柔猜想大概陆策有事交给他去办,也没太在意,只是坐回车内,将车帘拉下。

倒是叶昱听见云淡称呼温柔夫人,不知怎的,心里觉得特别难受,明明她都与陆策分开了,怎的这陆家的下人还唤她夫人?只是这话他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再想起温柔嫁后,曾让小环邀他数次,他都推脱着没有上门,又觉得自己退缩躲避过了头,这是面对温柔,就觉得有点小小的尴尬和疏离,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好在温柔倒没有介意,一路上都在问他别后的情形,对他学武的事情也很感兴趣,不过叶昱的回答当然在她预料的范围之内,初学武艺者,常日里惯做的事情就是蹲马步,走梅花桩,做这些基础的训练,套路化的拳法刀法也学了两套,若是要与人争狠斗勇是不足的,但强身健体还办得到,起码叶昱现在的体力和气力,都有了明显的增长。

“其实跟着我,你会过得很辛苦。”聊过一阵,温柔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等咱们到了云州,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云州?”云淡找他的时候,情况比较急迫,还没有对他说过温柔要去的地方时云州,此刻听她一说,叶昱心里不觉一震,又回想起了随着父亲逃难的那段时日。

“怎么,你去过?”温柔瞧见他神情变化,忽然想起先前自己问许叔时,他曾说从京都到云州需要五六天的路程,而且瞧眼下这出城的方向,倒像是通往她原先住过的元昌城的道路,想必这元昌就在半途中,那么叶昱当初逃灾过来,没准也有可能去过云州。

“是啊,我去过。”叶昱点头道:“不过没有进城,只在城外逗留了两宿。”说着,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凄清起来,目光迷离道:“当时我和我爹已然饿得惨了,若不是云州的官儿在城外施粥舍药,没准那会就熬不过去了……”眼下,他活着,可是爹爹终究还是去了,他想起这件事来眼睛里就有酸涩的感觉,只是发过誓不再哭的,尤其是不能再温柔面前落泪,于是又强自将那泪水给忍耐了回去。

他这样一说,温柔的记忆也被触动了,想起自己一家人从元昌城出来后,夜宿在一个小镇的客栈里时,曾听见过往旅客议论过云州官儿私自开仓振粮的事情,怪不得云州这个城名,听起来如此耳熟。这么说起来,莫万江没准就是因这件事受到了弹劾,而陆策也因这件事惹怒了皇帝老儿,最终和家里闹翻?她掐指算算时间,似乎对得上,不觉沉思起来。

“去云州挺好的。”叶昱当先恢复了过来,点了点头道:“若是再遇见那个好心的官儿,我得想法子报答他一下。”

温柔被他的话唤回神来,想到自己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陆策,心里真是有两分懊恼,三分无奈,赶紧阻止自己再想下去,笑道:“好啊,不过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咱们也一年比一年大了,你也该替自己将来的生活盘算一下了,别为了帮我的忙,耽搁了自己的终身。”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必定朝夕相处,不可能十分疏离,偏偏叶昱的心思她又十分清楚,既然不打算接受这份情意,就更不想让他有所误会,因此有些想法,她不能不婉转表达,免得叶昱继续深陷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不能自拔。

叶昱闻言果然脸色黯然了一下,但随即强笑道:“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操心。”

话只能点到即止,温柔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心理暗暗叹息。

傍晚时分,骡车驶到一个小镇,许叔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车来,温柔接开车帘跳下去,第一眼瞧见的却是客栈门前拴着的一匹褐马,觉得好生眼熟,倒像是早上云淡骑乘的那匹,还没来得及转头向叶昱求证,就见云淡从那客栈里走了出来,向她笑道:“上房已经定下了,沐浴的热水也备好了,爷先休息一会,回头我让伙计将饭菜送入房中。”

温柔眼下是男装,客栈门前又人来客往,云淡很机灵的改了称呼,但温柔看见他免不了要吃惊,奇道:“你不是要办事去么?”总不会他要办的事,就是替她预定客房,打理一切吧?

“小的要办的事,就是护着爷一路往云州城去。”云淡微微一笑道:“这外头灰大风凉,爷有什么话,还是先进来再说吧。”说着,他将身侧过一边,留出足够容人通行的道路。

就算已经猜到,但听云淡这样一说,温柔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这陆策究竟要干什么啊?她虽不知道云淡平时具体都替陆策做那些事,但显然让他干这种跑腿的小事是屈尊了,自己也没有娇贵到赶个路还要人在前面开路的地步吧?再说,他们两个明明已经分道扬镳了好不好?他还操这份心做什么?偏偏,这番心事她还无法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云淡也未必会理会,她只好道声“有劳”,迈步往客栈内走去。

叶昱原本以为出了京都,陆策就变成被翻过去的老黄历了,哪想到他居然这样阴魂不散,即便人不出现,照样能让温柔想起,再回想到方才一路坐在车上,温柔总是时不时陷入沉思的愣神模样,他就觉得心里微酸,面上也不由自主的现出一抹苦笑。

云淡一共订了三间房,温柔独自睡一间,车夫许叔一间,他和叶昱挤一间。乘着温柔沐浴更衣的当儿,叶昱不知内情,思前想后,终是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爷对温姑娘这样好,何必要赶她离开?”

云淡抿了抿唇,微笑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温柔也不知道,饭后只好叫来云淡,问他到底还要跟着她多久,总不能陪着她在云州城里安居落户吧?

“这个爷倒没说,只说让我将夫人安全送到云州,再回去复命。”云淡总是带着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宠辱不惊的样子。

听他这么说,温柔暂时安了下心,谁知云淡紧接着又道:“没准回头我还得送老夫人,温少爷和小环姑娘来云州,到时爷让不让我回去,还未可知。”

温柔闻言面色古怪的望着云淡,她与他一向接触的少,只知道他经常行踪无定,可是这回一接触,怎么都觉得他身上有种气质挺像陆策,俗话果然没说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现下云淡将一切都推到陆策身上,她又不能再跳回京都去找陆策问个清楚明白,只好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你回去后告诉他,我不再是他的什么人了,请他让我安静过日子吧。”明知不能在一起,还要一日想起他数回,太痛苦了!

“温姑娘的话,我一定及时带到。”云淡听她这么想与陆策撇清关系,立即改了对她的称呼,又微笑道:“姑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若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温柔想了想,从怀里将陆策送的那块玉佩摸了出来,放在桌上推过去:“这块玉佩太贵重,我不能收,你替我带给他可好?”

谁知这一次云淡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瞟了玉佩一眼,目光里微露讶异之色,但随即又正色道:“抱歉,这块玉佩既然是爷送出去的,我可不能替爷收回,姑娘若是想退还,还是日后亲手交给爷吧。”

亲手交给陆策?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何况她也不想见了,但云淡不肯带回,她也没法强迫,只得无力的挥挥手道:“那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云淡点点头,悄悄走了出去,顺便提温柔带上门的当儿,忽然停顿了一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微笑道:“恕小的多嘴一句,近日这道上挺乱的,爷只是担心姑娘的安危,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这样吗?温柔略有些迷茫的点了点头,听着房门“吱呀”一声关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到达云州

温柔听见云淡出去,伸手取过桌上的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又无力的趴在桌上,将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其实,她不讨厌陆策为她做的一切,能被喜欢的人关心照顾,她心里多少会泛出点淡淡的甜蜜,但她也明知自己与陆策分开了,他没可能关心照顾自己一辈子,所以情愿他对自己冷淡点,绝情点,好让她彻底将他忘记,而不是习惯了这种细致的关心照顾后再失去,再痛苦!

不过温柔到底活了两世,加起来也二十多岁了,多少有点应对烦恼的经验,那就是不去想,不想自然就不烦了,若不能不想,那就睡觉,睡着了,总想不成了吧?她先前足不出户的躺了半个月,运动不足,身体容易疲劳,加上赶了一天的路,此刻真的很倦了,一想到睡觉,就开始呵欠连天,将满腹的愁绪都暂抛到了一边,站起身来,栓好了门,早早就吹灯躺到床上去了。

一宿无话。

接下来的数天里,云淡总是赶在他们前头订好歇脚的客栈,打理好一切,到让温柔省了心,每日下了车,就有温热的茶水解渴,有干净的水沐浴,还有铺好的床可以躺,只是叶昱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的多,话也一天比一天少。

好在五日后他们总算顺利赶到了云州城,当云淡护送他们进城,找到陆策送的那所宅子,说自己要告辞去办点事情,然后回去复命时,温柔清楚的瞧见叶昱那绷了五天的脸,有舒缓的迹象,当下微微一笑,拿了十两银子赏给云淡,向他道声:“辛苦了。”

云淡倒没有推脱,爽快收了银子就离去了,那车夫许叔,帮着他们将车上的东西卸下,也没有推脱就收了温柔赏的钱,跟着道别离开。

温柔没想到那骡车后头还塞了这么多东西,此时卸了车,瞧见前院内堆得一堆东西,她都有点傻了眼,最后决定丢下不管,先去看看这新的住处。

叶昱陪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没有一刻钟,就兜了个遍。这所宅子不大,但足够温柔一家大小安住,而且还有前后两个院子,尤其是后院里,那方寸大的地方,竟然砌着一方水池,还栽了许多花草和芭蕉,更显雅致古朴,只是长久没有人住,池里只剩了一层水皮,还长了许多青苔,脏的可怕,那些花草也都枯死许久的样子,看来还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整理干净。

温柔虽不是什么文学青年,腹内也没多少墨水,但穿越前还在念书的时候,也读过两本唐诗宋词,知道李清照的婉约,苏轼的豪放,背过半首《长恨歌》,怀想过古代生活中那种“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的情致意境,如今真住到这种弥漫着古老气韵的宅子里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感触,有点怅然的,动手先拔了两颗枯死的花苗,回头向叶昱笑道:“这下有的是活干了。”

“我来吧。”叶昱动手挽起袖子道:“有些枝子上有刺,你仔细伤了手。”

温柔站起身来摇摇头道:“你也别忙着收拾,先去寻把锄头,顺带买点花草苗来,我去把屋子里的灰土抹一抹,要不夜里都没法睡了。”

叶昱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温柔在房里兜了一圈,发现家具都是齐全的,不用另置,又在搁放杂物的小屋里寻到一个水桶,便去前院的水井里打了桶水,开始打扫屋子。

擦擦洗洗的活儿其实也不轻省,温柔先将家具上的灰抹了一遍,随后将地擦洗了三回,才觉得稍微干净了些,但腰也酸的快要直不起来,正坐在椅子上歇口气,便见叶昱拎着些花草苗和一些吃食回来了,向她笑道:“一时来不及生火做饭,我就买了几个烧饼,切了点猪头肉回来,将就一顿吧。”

这会时过晌午,温柔真有点饿了,闻到食物香气,肚子忍不住就咕咕叫了两声,当下站起身来,丢下抹布道:“我瞧见那边厨房里有碗碟,你等等,我去拿来。”

她说着就急匆匆跨出门,走得急了,被堆在前院中的那堆东西给绊了一下,虽没摔倒,却瞧见捆实的一床被褥下面露出一点青瓷的颜色,不禁“咦”了一声,蹲身下去,将上面压得被褥揭开,瞧见下面整整齐齐摆着一溜六只青瓷小坛。

叶昱听见温柔的讶异声,连忙赶出来,担心到:“怎么了?”

“我的辣椒和番茄酱啊!”温柔指着那六只青瓷小坛,喜形于色道:“我做了标记的,这坛是纯味的番茄酱,这坛是蒜味的,还有这坛是香辣酱,这坛是泡椒……”真没想到陆策会将这些东西装在车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原来温柔讶然失声是为了这个,叶昱放下了心道:“先前我和许叔卸下这些东西的时候你没瞧见么?”

“没有,我光顾着和云淡说话了。”温柔说着笑道:“我做的这些酱你还没有尝过吧?等着啊,我去拿碟子,取点香辣酱沾猪头肉吃,味道也不错的。”

温柔洗净了手和碗碟,将叶昱抱到屋里的一坛香辣酱启了风,取了些在碟子里,眼睁睁看着他加了一块猪耳,沾了点香辣酱送到嘴里,期待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叶昱看见她望着自己的双眼晶亮,心里不禁一挑,还没辨出味来就急着说好吃,但多少有点沮丧,什么时候温柔能用对待食物的热情来对待他啊?每回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料理吃食,他就总想变成她手里切的菜,锅里熬的汤。

“真的假的啊?”温柔看见他先是微笑,紧接着就被辣得皱起了眉头,连忙道:“头一回吃这辣东西是有点不习惯的,你别逞强啊!”她方才是太兴奋了,有点忘乎所以,没想起不是所有人第一回尝辣椒,都能接受这种味道的。

“真的挺好吃的。”叶昱递了一只烧饼给她,笑道:“其实我不是头一回尝了,不过这个真的有点辣……”

“不是头一回尝?”温柔撕了一小块烧饼丢进嘴里,想了想便恍然道:“对了,我有送过一些去铺子里,你去那里尝过的是吧?”

叶昱点头道:“去过两回。”

“可惜了,每回让小环找你来吃饭,你总是不来,那段时日,我做了不少辣菜哦!”谈起吃的,温柔总是有点眉飞色舞,待到看见叶昱脸色略黯了一黯,才惊觉自己失了口,连忙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日后有的是机会尝,我还想盘一家酒楼来经营呢,过两天咱们去城里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小酒楼要出让。”不过,眼下远离了京都,上哪再去弄辣椒和六月柿呢?这个问题又有点让人头痛,好在不是什么急事,先抛到一旁,日后再考虑好了。

两人边说边吃了午饭,饭后叶昱将碗碟洗了,就去收拾后院的花草了,温柔则继续打水清洁房间,将桌椅擦得净亮才歇了手。待到一切忙完,已日落西山,他们又将堆在前院的东西一一搬到房里去摆放,将床也铺了出来,温柔这才腾出手来,去清点厨房里动用的家伙,将缺的东西记下来。

随后他俩锁上门一同出去置买东西,至于晚饭么,温柔也打算在外面解决掉,一来可以逛逛云州城,认一下路,二来可以尝尝这里的特色食物,研究一下云州城百姓偏爱的口味,到时若是开食铺或是酒楼,也好知道能供应什么样的小吃和菜色。

第一百六十八章:酒楼体验

云州城的繁华有点出乎两人的意料,日近黄昏,这里的大街小巷里还是挤满了各色行人,道路两旁的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响个不停,除了卖玩偶泥娃、脂粉头花、绣作涤线、香饼汗巾等杂物的摊子之外,其余的摊子,卖的多半都是吃食和果点,各种食物的香气萦绕在一块,又替这城平添了三分的热闹。

“这里不比京都差嘛。”

温柔一路买吃过来,对比了一下物价,觉得云州的繁华不亚于太和城,物价却更便宜一点,就像她方才吃的鳝鱼包子,这里不过卖十二文钱一个,若是拿到太和城,起码的卖十五文钱一个。

“前面有家酒楼,要不要去尝尝?”叶昱掂了掂怀里揣着的五两碎散银子,估摸着上酒楼吃一顿饭的钱还够。

这些钱,是温柔给他的月钱,一直没舍得花,积攒下来的,若是他从前家境还好的时候,压根不会把这几两银子放在眼里,可是眼下就不一样了,这点钱,都能算是他的全部家当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多少有点黯淡。

最初他喜欢温柔,有报答恩情的成分在内,只想着能帮她干一点活就好,没有多想旁的事情,及至温柔嫁后又诈死离开,这一路上看到陆策为她所做的一切,他实在自愧不如,暗自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想要娶她,就得给她安稳的生活,替她解决大部分烦恼,让她觉得有依有靠才行,不然温柔为何要嫁人?他也不能成了家,还让自己的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为了生活奔忙。

掐指算算,他今年已满十八岁了,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少许银两,白手起家,独自经营着一家估衣铺子,两家绸缎铺子,还娶了妻,回顾他自己,直到如今还一事无成,虽然念过几本书,能写一笔工整的字,精通一点园艺,学过皮毛的工夫,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一无所成,就连想要保护自己的爹都不成……

“想什么呢?”温柔随着叶昱进了酒楼,点了麻腐鸡皮,葱泼兔、排蒸荔枝腰子、旋炙猪皮肉、洗手蟹和鹌子羹,等着跑堂的去端酒菜了,抬头才见叶昱一脸沉思的模样,不觉轻敲了敲桌子问了一句。

叶昱被打断了思绪,又不想让温柔窥破心里的隐秘,只遮掩道:“没什么,你点菜了吗?”

“点了六个菜。”温柔笑道:“咱们两个不一定吃的完,不过那跑堂的挺会说话,总说洗手蟹和旋炙猪皮肉是他们这里的拿手菜,我就想尝尝了。”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跑堂的已经端上了一瓶酒和两个烫过的酒杯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这位客人说要清淡点的酒,这梅子酒喝起来略有点酸甜,酒味也淡,不知合不合意?”

“就这个吧。”温柔很少喝酒,不怎么挑剔。

“那小的让焌糟的嫂嫂帮两位将酒烫一烫吧。”跑堂殷勤的很,引得温柔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待他走后才向叶昱笑道:“若是开酒楼,找两个机灵的跑堂怕是必不可少的。”

说着,她探眼在酒楼里扫了一圈,见这里除了烫酒的焌糟,还有不少挎着提篮的小贩在各桌客人间穿行,兜揽着生意,与现代酒楼里,除了食客外,闲人莫进的景况全然不同,不由想起自己刚到太和城的那段时日,也常让伙计做了粽子提去酒楼里叫卖的事情。

其中一个卖干果的小贩正巧对上温柔的目光,立刻笑嘻嘻凑了过来,一边将提篮内盛的食物倾给她瞧,一边道:“新上市的旋炒银杏,客人来一份?”

温柔瞧了瞧道:“多少钱一份?”

“不贵,只需十文钱。”小贩说着,自顾自就在篮内取了只碟子搁在桌上,伸手抓了一把旋炒银杏放在碟子里,推到温柔面前,笑道:“要不,客人先尝两个?”

“留下吧。”温柔伸手拈了一枚银杏,抬眼仔细瞧了瞧这小贩,觉得此人的机灵不逊于方才那个跑堂的,不禁有了点攀谈的心思,问他道:“你在这里卖酒果,一天能赚几个钱?”

“嗐,客人,这赚钱的话就别提了,小的在这里转悠一天,也落不下两个钱,不过是勉强混口饭吃罢了,撑不死也饿不着!”这小贩见温柔关照了他的生意,脸上的笑容更殷勤,只是目光里多少流露出一点因生活穷困潦倒而带来的疲惫之意。

“每日一二百钱总能赚到吧?”温柔笑着探话。

“一二百钱?”小贩乐道:“生意好的时候没准能赚到,若生意不好时,就连五十个钱都落不下。”

温柔听了沉吟不语,那小贩见她再无别花,就预备去别桌的客人那里兜揽生意了,谁想刚转身,就听见温柔在身后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常年都在这里卖酒果吗?”

“小的名唤朱贵,常在这一带的酒楼里讨生活,不光卖酒果,有时也卖些点心,客人要是有什么跑腿请人的事儿呢,教给我办也都能成。”小贩哈着腰笑道:“不是小的夸口,这云州城里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你要是想请谁,只须说个名儿,小的就能给您请来。”说完,他转了个身又走了。

温柔一向少进酒楼,在京都时,带着小环他们下过两回馆子,觉得跑堂的上菜也还算斯文,都是两三盘端着上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此刻有点楞眼,看着那跑堂的将身上摞的菜盘一一端到客人桌上,空着手儿入了厨下,才转过脸来问叶昱道:“这酒楼里的跑堂,都要会杂耍吗?”

“杂耍?”叶昱撑不住摇头笑道:“没这回事,方才这位恐怕是在酒楼里做了多年,才练出这身本事,寻常的跑堂,可没有这份能耐。”

这还差不多,要不跑堂都成了技术活了。温柔闻言点了点头,就垂眼去研究那道麻腐鸡皮了。麻腐这东西现代也有,她从前吃过麻腐海参,只是这夹鸡皮的倒是头一回吃到,觉得味道还算不错,芝麻酱的香味也较浓郁。

叶昱跟着夹了块腰子,尝了尝味儿道:“我从前跟着爹爹下过不少馆子,听说有些讲究吃喝的客人,入门喜欢先看跑堂的行事,就能辨得出酒楼是不是新开的。”

“那咱们到时还要去别家酒楼里挖两个跑堂的人?”温柔停住了筷子。

叶昱摇摇头道:“只要卖的菜色味道好,这倒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若有人想宴客,多半会挑开张时日久些的地方。”

温柔边听边默默将这事记载了心理,随即焌糟的酒儿端上来了,替他们各斟了一杯,叶昱照例给了她几文烫酒钱。此外还有唱小曲的女子,自顾自立到了他们桌旁,连唱了两只曲子,他们不好意思白听的,自然又要撂下十几文钱的打赏。

等得一会,温柔点的另四个菜也陆续上了桌,古代山深林密,又有许多猎户以打猎谋生,像兔子,鹌鹑之类的野味市面上随处可见,价钱也不会比家养的禽畜贵,那两道葱泼兔和鹌子羹让温柔吃得很满意,但她最期待的还是这家酒楼的拿手菜,旋炙猪皮肉和洗手蟹。

第一百六十九章:败兴之人

旋炙猪皮肉的烹饪手法是古人较擅长的炙烤,这道菜沾着特制的梅子酱,吃起来十分香脆,拿来下酒是再好也没有的,叶昱吃了不少,但洗手蟹端上来的时候,他却稍皱了皱眉头,只因这蟹是剁开生腌的,他不太喜欢生食。

温柔倒不怕生东西,从前也很喜欢吃醉蟹醉虾,正要拿筷子夹起尝尝,跑堂的又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让他们先洗手,说这样才能畅快的朵颐,搅得温柔有点哭笑不得,心里暗想,原来这洗手蟹的名字是这样的由来。

不过蟹生的味道真的不错,韧滑鲜美,她能辨出里头有盐酒生姜和香橙的味道,尤其是蟹壳里的膏黄,简直是天下至味,吃得她快要吮手指了,真想替这蟹改个名字叫吮指蟹,但这调料里若是没有香橙的清新,味道倒有点像醉蟹。

“你真的不吃吗?”温柔转眼吃掉半只蟹,抬眼见叶昱只在那里浅酌慢饮,倒替他可惜起来,“味道真的不错哦,不比我爱的清蒸蟹差。”

叶昱不忍让她扫兴,勉强尝了一点,但蟹未入口,眉头已然拧的很紧,温柔看了大笑,丢下蟹壳道:“不勉强你了,不爱就别尝了。”

饮食之道,要心畅意快时吃起来才觉甘美,勉强吞咽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但她的话音刚落,叶昱已经将蟹肉强送进了嘴里,还未辨味,就皱着眉道:“好吃!”惹得温柔又是一阵笑,让他赶紧将那蟹生吐出来,喝两口酒去去嘴里的味。

一顿饭慢慢尝下来,温柔加倍不敢小瞧古人了,其实这里也有很好吃的东西,不必现代差呢!她当初开个小食铺,生意能红火,多半是占了新奇的便宜,若要叫她也做这些这里常有的菜色来卖,她可没有把握能做出来的味道会比这些做熟了的大厨要好得多。看来,到时要开酒楼,在菜色方面还是要多费点心思,才能吸引食客了。

跑堂的见他们吃完,赶着过来笑道:“两位客人还要点别的菜吗?”

酒菜的量还是挺足的,温柔哪里还吃得下?笑道:“算账吧。”

跑堂的拿眼在桌上一溜,张口报道:“共是五钱七分银子。”

温柔伸手去荷包里摸散碎银子,叶昱却是拦住她道:“我来付钱。”说着,就将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递给了跑堂的。

眼见跑堂的收了钱去,温柔摇头道:“你若有钱自个留着用,别都花费了。我当初卖番椒和六月柿,已存了不少钱呢!”

“难得请你一次,你还要同我计较么?”叶昱黯然道:“说起来,这些钱还是你给我的。”

温柔待要说话,跑堂的已拿着找回的银钱过来了,叶昱留了一分银子赏他,站起来刚想走,却见温柔望着酒楼门口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叶昱不觉又坐下了,转头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谁想却瞧见了一个讨厌的熟人,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奇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温柔摇摇头,她挺烦瞧见这人的,于是低头剥着碟儿里的银杏道:“咱们等他过去再走,别撞个正着。”

原来酒楼门口进来的四位客人中,有一位就是在京都时教温刚念书的那个许秀才,只是他眼下衣着光鲜,头发梳得齐整,脸也刮得溜滑,瞧上去倒是精神年轻了几分,但那眉眼神情仍是老样儿,与人说话时的双眼总是瞟着人的身侧,带着一种说不上是谦卑还是自傲的态度。

跑堂的一见这四人,双眼立刻放了光,就连坐在柜台后头没精打采打着算盘的掌柜,都赶紧立起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向着为首那穿着宝蓝色长袍的人点头哈腰道:“莫大人,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里边请!”

说着,那掌柜又向着许秀才等三人赔笑打招呼,要将他们往雅间里引,不过此刻跑堂的想起雅间里客人已满,总不能赶走吧?只好苦着脸,悄悄在掌柜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掌柜的听他说完,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轻斥他道:“不管怎么说,你先给我腾间房出来。”

那莫大人听见掌柜的话,心知这里雅间客满,只微微笑道:“不妨事,有空桌儿腾一张出来就成。”

“是是是——”掌柜的连声应了,斥责跑堂的道:“还不快腾张桌儿出来?”

偏生这天酒楼生意格外好,连大堂里都坐满了客,空桌儿都没一张,跑堂的受了训斥,苦着脸拿眼四下里一溜,这目光就落在了温柔和叶昱身上,连忙跑过来陪着笑向他们道:“两位客人,你们……”

被看见啦!跑堂的往这里跑的时候,温柔就瞧见那许秀才与莫大人说话的当儿,斜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明显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眼里又带上了两分得意飞扬的神色。她便干脆站起来打断了跑堂的话,向叶昱道:“咱们走吧。”

她先前不想与许秀才打上照面,是觉得此人讨厌,能避就尽量避过吧,但眼下既然被他看见了,也没有非得躲着他的必要,横竖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只当不认识他,与叶昱大大方方的往门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然黑了,从热气熏熏的酒楼里出来,被夜风一吹,温柔不禁感觉有点寒冷,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踢飞脚下踩着的一块小石子道:“好倒霉,竟然遇见他,真是坏人情绪,”

叶昱点了点头道:“看他的样子可是今非昔比了。”

“最多不过是考了个官儿当呗,还能怎样。”秀才在古代想出人头地也只有科举这一条路,不过温柔说完这话后倒是怔了一怔,问叶昱道:“你有没有听清方才那酒楼掌柜唤那宝蓝色长袍的人叫什么?”

“那人……”叶昱回想了一下,不觉跺脚失声道:“哎呀!他就是莫大人!”

看来自己没听错了,这可不是大小官儿遍地跑的京都,在这云州城里,能让酒楼掌柜如此殷勤招待,又被称为莫大人的,估计也只有云州知府莫万江一人了。温柔看看叶昱那懊恼的模样,笑道:“你该不是在懊恼没先向莫万江道声谢再出来吧?”

被她说中了心事,叶昱的脸有点发红,点了点头道:“我只远远的瞧见过他几眼,一时没有认出来。”

“改天呗,反正想见他也不难,守在衙门外边,总能遇上的。”温柔想起陆策让她交给莫万江的手实,不禁苦笑了一笑道:“我也有事要找他,下回我和你一起去,只是希望别再遇见那讨厌的许秀才了。”

这一点,叶昱深感赞同,对他来说,陆策和许秀才同为他的情敌,可是他最多是不喜欢陆策罢了,还不至于讨厌,但许秀才就不同了,多看这人一眼,他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两人借着淡淡的月光和城内明火的灯火慢慢踱回去,这样的情景,到让温柔想起叶昱当初说要去武馆学艺的那个夜晚,不禁叹了口气道:“叶昱……”

“嗯?”

“你家里从前是经商的吧?”

“是。”

“有没有想过子承父业,再做点什么生意?”

想过,他想凭着自己的能力赚钱,让自己有匹配温柔的身家,但是他没有本钱,也没有温柔这样的一技之长,只是在耳濡目染下懂得一点生意经,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才能稳赚不赔。温柔的这个问题,令他实在难以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你想想吧,若是哪天想做点小生意,本钱我可以借给你的。”方才在酒楼里,叶昱付账时说的话让温柔觉得有点难过,细想想,她总是将叶昱当帮手来使唤,却没想过他这样一个男子汉,多少总会有点事业心的,不能一直寄人篱下。哪怕温家这些人从来都没有将他当成外人来对待,但对叶昱来说,能独立自主和被人养活,心里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样……不太好吧,你赚点钱也不容易,万一我亏了本……”叶昱心里有点跃跃欲试,但又怕亏了本,将来没钱还她。

“那就跟我学两手厨艺罗,卖吃食是最不容易亏本的声音,只是苦累点。”温柔笑道:“你可以先摆个小摊,回头再开食肆,赚够了钱,再想想清楚,要不要做点别的生意。”

叶昱先去喝了不少酒,此刻被风一吹,酒有点晕上头,再听见温柔在旁笑声清脆,心里跳了又跳,忽然胆子就大了起来,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第一百七十章:婉言相拒

温柔微怔,觉得气氛突然就变得有点暧昧起来了,连忙岔开话玩笑道:“你这样一说,我都要怀疑我方才说的是借钱给你还是送钱给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昱低下头。

“知道。”温柔暗叹一口气,正色道:“我一向将你当成弟弟来看待,照顾家人,总要周到一点,何况我能帮你的也有限,并没有对你太好,你不必放在心上。”

叶昱有点敏感,自尊心又很强,她不能不负责任的无缘无故疏远他,只能借言语来提点,变相的表明心迹,希望他能够明白和理解,若是会伤害到他,她很抱歉,但总比态度暧昧不清,让他心萌希冀,加倍的沉溺在这段无望的感情里要好得多。

果然他听完这番话,头就低下去了,默默走了很久才开口道:“我比你大,不是你弟弟。”

叶昱没有直接表白,但这话里的含义谁都能听出来,温柔不想在装傻含混过去了,微微一笑,状似不经意道:“叶昱,你今后若是娶妻,是想同那个人两情相悦的吧?”

叶昱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若是不能两情相悦,你想去找个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

很难取舍的问题,但这次叶昱毫不犹豫就答道:“我爱的人。”

温柔点了点头,她从前也是这样想的,但随着阅历渐深,想法不免有些改变,只叹道:“我若不能嫁两情相悦的人,倒是宁可嫁一个不爱我的人。”

叶昱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挣扎,忍不住人问道:“为什么?”

“既然不能两情相悦,那爱我的人必定是我不爱的。”温柔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微蹙着眉,顿了顿才硬着头皮接着道:“若是嫁了这样的人,成亲之后或许有一段时日,我会被对方全心全意的呵护,照顾的很周全,但日子久了,对方一直在付出,却得不到相应的回报,难免会心生疲倦和忿怨,或暴怒或日渐消沉,觉得自己的付出十分不值得,这种负面的情绪在心里滋长蔓延,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那么生活里的矛盾和摩擦就在所难免了,日子慢慢就过不去下去了。”

温柔的话,不是很容易让人理解,叶昱沉默凝思了半晌方道:“照你这样说,难道随便挑个人就能嫁娶了?”

“哪有这样容易啊!”若是能这样容易,她也就不必烦恼了,“总要挑个彼此看着不讨厌,有些令人欣赏的优点,人品又相对好些的人吧?这样双方都不需要额外的付出和回报,在心里留一点小小的空间给自己,日子过久了,没准能生出几分感情来,这样的生活虽然过的没什么激情,多少总有点温情……”

温柔说着说着,心有感触,也默然无言了。大概,这就是大多数平凡人的一生吧,夫妻之间没有多少爱情,有的只是长久相处而衍生的亲情。爱情这种事,不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两情相悦也不是想要就能得到的,这世上像陆沉舟那样能与妻子一辈子相爱的人又有多少?

虽然温柔话里有些词用的很古怪,但大体的意思,叶昱还是能听明白的,也知道她是在变相的拒绝自己,情绪加倍低落起来,心里蓦然腾起一股冲动,很想大声告诉温柔,只要能与她在一起,自己就满足了,哪怕她不爱他,他也会一辈子对她好。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不想温柔更干脆明白的拒绝他,这样就连一点转圈的余地都没有了,而且言语有时候是很软弱无力的,誓言与其说是为了取信对方,不如说是为了坚定自己来得更确切些,他不想做一个只会说空话的人,温柔也不是一个会被言语打动的人,真的想和她在一起,还是用行动来争取和证明为妙。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心里多少还希冀着,没准有一天,温柔会喜欢上他,这样不就能够两情相悦了吗?叶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理的失落和悲伤,轻声道:“回头我跟你学厨艺吧。”

“好啊。”温柔点头应了,望着叶昱一眼,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通了,但她此刻也没有追究的心思,毕竟一段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总要耗点时间来慢慢淡忘,就像她自己,不是也在努力适应没有陆策的日子吗?

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都刻意回避掉了方才的话题,慢慢的走回了家,至于夜里躺在床上,会不会心事重重,辗转反侧,都只有自己心里才知道。

一个家要布置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零碎的事情特别的多。次日起来,温柔花了半天工夫,再次将屋内屋外打扫了一回,叶昱则在后院里栽种花草,清理水池。午后两人抽空出去了一趟,又采买了一些东西回来,路过花鸟市的时候,温柔还挑了几尾好养活的红鲤,预备到时养在池子里。

其后几天,两人的时间多半都花费在了逛街上,四处寻找有没有合适的酒楼出让,可是这云州城大大小小的酒楼不少,偏偏生意都挺好,他们的一双鞋底都快磨穿了,也没找见有出让的酒楼。

这就是没有钱的悲哀了,若是有钱,温柔大可以自己造一座酒楼起来,反正古代的地皮不值钱,便宜到几乎白送的地步,值钱的是那些搭建房子需用的木料砖石。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叶昱摇头道:“谁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盘到一座酒楼。”

坐吃山空不是温柔的习惯,她想了想道:“若是真开酒楼,我也没有合用的人手,不如先开两家铺子,到时也好从中挑些熟手。”

“还卖七星鱼丸和雨燕?”叶昱觉得不太稳妥。温柔摇头笑道:“那岂不是自暴行藏?”

卖什么东西,可以回去慢慢考虑,横竖开家小铺子,有五十两银子的本钱也足够了,即便大点的铺子,本钱也超不出二百两银子,这一点,温柔倒是不犯愁,抬眼看看天色还早,笑道:“今儿也走累了,不如去找莫万江吧?”

“找莫大人?”叶昱皱了皱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嗯。”温柔说着,转头望望街道两旁,找了家糕饼铺子就迈步进去,挑了四色糕点,提在手里就去府衙找莫万江。

这里的县令知府,为了办公方便,通常都是住在衙门后堂,温柔原本以为官儿不是那么好见的,起码得层层通报进去,她甚至还准备了几块散碎银子,打算塞给门吏,让人家通融一下的,谁知方报上手实上填的假名温欣,连通传都不要,门吏就引着她和叶昱入内去见莫万江了,一路上还赔笑道:“大人等您许多天了。”

“等我?”温柔微讶。

“是啊,大人说最近这段时日,若有个姓温的姑娘求见,就立刻带进去见他。”门吏说着,偷偷拿眼角余光扫了扫男装的她。

温柔略一沉吟,便知一定是云淡事先打过招呼了,其实这手实,陆策明明可以让云淡直接送呈莫万江的,非得绕个弯而让她亲自送上,大概是想让莫万江认识她,方便日后照应的缘故,反正人情总是欠下了,当下她也不再多想,随着那门吏到了待客的厅堂上。

一番相见倒还顺利,莫万江瞧上去是个年过三旬的白面书生,身上一排煌煌正气,但说话倒还温雅可亲,没有什么拿捏官腔的娇态,就像陆策说的,他是个不错的官儿,即便承了陆策的情,替温柔填了云州的户籍,但也事先言明,那些该缴的税捐必不可免,至于循矩守法之类的话,他到没有说,想来是觉得温柔一介女子,不可能做出什么乱法的事情。

对于叶昱的感激,他只推说这些一个为官之人应当做的事,再与叶昱多攀谈了两句,倒赞他后生可畏,见识不错,动了几分爱才之心,问他是否有意仕途。

这个提议让叶昱心念微动,但他一时下不了决心,只低头沉思,莫万江瞧他踌躇难答,也不强问,只说让他回去想想,又说自己的府衙内还缺几名文书吏,若是他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两人逗留了小半个时辰,从府衙里告辞出来,所幸一直没有瞧见那个讨厌的许秀才,各自松了一口气,顺道买了些米菜回去,生火做饭。

第一百七十一章:招募人手

温柔不知道他们前脚方走,莫万江后脚就唤了个文书吏将她送呈的手实登造入户籍之内,好巧不巧,这个文书吏,偏偏就是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许秀才!

许秀才那回在温家受辱而归,发奋苦读,又考了一回,可惜他霉气通天,发榜一瞧,又没考中,当下气了个倒仰,暗中将主考和审卷官儿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一怒之下就离了京都,想去别处谋个出身。

恰好途经云州,听说知府莫万江在招募文书吏,心中琢磨着若是能讨得知府欢喜,没准日后受到提拔,能在仕途上迈进一步,于是仗着自己写得一笔好字,就来应招了。

他到底前前后后念了二十来年的书,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莫万江见他誊写的文书字迹清楚工整,错处也少,当即便留用了,偶尔出门也带着他,方便录写公事。

文书吏,说起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连官都算不上,但许秀才心里得意,觉得知府大人对他青眼有加,他再勤谨些时日,没准就能成为知府大人的心腹,于是遇到什么事儿都要抢个尖,在莫万江眼前奔来跑去的忙碌,好彰显自己的能干。

旁人初见他这抢功邀好的样子,心里都有几分恼怒,再看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说话也不甚得体,知道此人能耐有限,不是能飞黄腾达的根苗,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触怒知府被踢出府衙去,因此倒也不怕他将来踩在自个头上嚣张横行,便由得他去抢事儿做,乐得偷懒清闲片刻。

这日莫万江原本只是随便唤个文书吏,并没有指名要谁,但许秀才誊写文书时曾抬眼往帘外瞥过一眼,刚好瞧见门吏引着温柔和叶昱去见莫万江,心里纳闷之极,后来听见唤人,估摸着事儿与温柔有关,便抢着去了。

没想到莫万江也没什么大事要他去办,只交给他一纸手实,让他去造册,许秀才拿眼在纸上一溜,看见上面写的人名赫然是温欣两字,心头疑虑顿起,很想问问知府大人,这温欣可是方才来过的那个男装女子。

很可惜,莫万江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撂下的手实就入二门内去了,他又不好追上去的,只得压着一肚子疑虑,去办莫万江交待下来的事情。

许秀才提笔往户籍上抄录时,发现这纸手实上除了名字与温柔的不同之外,年纪,大体相貌都没甚差别,越发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于是默记下手实上写的地址,准备寻个机会去暗中探访一下。

日子转眼又过了五天,叶昱在这段时间里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对仕途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还是跟着温柔学点厨艺较好,因此又特意造访了一回莫万江,谢绝了他的好意,回来后除了陪着温柔出门去寻找合适的铺面外,就是在她做菜的时候守在旁边习学,倒也学了两道菜,做出味道尚可。

温柔这些天来也有所收获,看中了闹市处两家铺面,恰恰离得又不远,便打算一起盘下来,只是苦于没有人手,想起上回在酒楼里攀谈过的那个朱贵,似乎是个挺机灵的人,就又去酒楼里找了他一回,请他喝了一顿酒,寻机让他介绍两个老实能干点的厨子。

朱贵当下拍着胸脯作了保,说寻厨子这件事,包在了他的身上。温柔心里并不十分信他,可是云州又实在人生地不熟,只能先托着他找找看。开铺子除了厨子之外,伙计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又另外找了个牙婆,说清了自己找伙计的条件,让牙婆一有合适的人选就带来让她过过目。

两天后,朱贵先给了温柔答复,带了三个看上去相貌忠厚的厨子来让她挑,温柔本着谨慎的原则,先考校了一下他们的厨艺,又差点将这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甚至还亲自上门去他们的住处打听探问,访得实了,才打算雇佣其中两人,只是还要让他们签份契书,注明他们学得的厨艺不得私传他人,一年之内也不得辞工不做,若有违约,就需罚银五十两。

温柔深知若要马儿跑得好,就要给草吃的道理,她可不想为了抠点工钱,最后培养出来的厨子消极怠工,或是被人挖了墙角,因此开出来的工钱甚是丰厚,还言明日后若是做得好,额外有赏钱。

养家糊口的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稳妥,那两个厨子一听待遇如此好,就巴不得能长做下去呢!当下二话不说,请了住在附近的里正作个中人,就签了契书。

朱贵在旁看直了眼,心里又羡又妒,暗恨自己怎么当初没去学厨艺,不然这样的好事,哪轮得着这两个厨子?心下悄悄盘算着,回头出去一定要教他们破点银钱请酒吃。

赶巧这时牙婆又领着四个年约十七八岁的伙计上门来让温柔挑,朱贵一听便迈不动步子了,急巴巴向温柔问道:“您好要请伙计?”

温柔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啊!”

“不如……请我如何?”朱贵在这云州城里也算混成个人精了,大小酒楼都打听过,知道伙计的工钱少得可怜,还要时常被掌柜喝骂,因此才情愿自己卖些酒果点心,换两个钱糊口过活,但此刻见温柔出手似乎很大方,不由也动起了想当伙计的念头来。

“你?”温柔笑着摇头道:“我请不起!”

“我要的工钱不多。”朱贵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温柔沉吟了一会道:“那你在旁先听听,回头再说。”

说着她又照例盘问起那四个伙计来,这回跑腿打听探问的事儿,都由朱贵给代劳了,最后挑定两人,温柔比照着在太和城开铺子时的惯例,斟酌着报了工价,再瞟朱贵一眼,问他道:“我只能给伙计这个工钱,最初试用的三个月内,还只能领半数,你做不做?”

“做!”朱贵立刻点头,这样的工价,已经比其它地方开得要高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稳定两字,不用担心生意不好时要饿肚子。

温柔觉得这人挺机灵,而且在这城内认得的人也多,将来许多地方都用得着他,见他肯做,自然也没有异议,照旧请里正做个中人,与他们签了契书。

有了人手,温柔教导了他们数日,就赶着将看中的两家铺面顶了下来。

小的那间铺子,她卖广式的精致小吃,水晶虾饺、蜜汁叉烧包、干蒸烧卖和各式的粥店。至于大的那间铺子,就卖些酒饭,多少可以积累一点开酒楼的经验,不过她只打算挑四五样这里没有的菜色来当饭铺的招牌菜,其余的菜,捡着厨子原本会的做就成了,不但能省好些力,还不至于太过与众不同,惹人侧目。

温妈妈他们还没有回来,人手毕竟不足,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光是预备铺子开张,买东西,教导厨子和伙计,温柔就累得快要趴下了,这天她在外忙碌到天色擦黑,才同叶昱一起咬牙撑到回家里,刚转进巷口,就见门前站了好几个人,还没顾得上仔细瞧,就有两人冲着她飞扑了过来,一个揪着她的胳膊,一个拉着她的手,俱都欣喜的唤着:“姐姐。”

“你们——”温柔吃得一惊,发现这两人正是温刚和小环,不觉松了口气,笑道:“总算来了。”

分别半月有余,温柔每天都在猜想她诈死离去后,陆策那边能不能应付得过来,有没有出什么意外,此时瞧见温妈妈、刘嫂和云淡都站在远处望着她笑,再看看温刚和小环神情欣喜,知道事情应该处理得很妥当,这才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暂时将一肚子的问题强压了回去,招呼众人进门歇脚叙话。

第一百七十二章:久别闲话

互道别来之后,云淡见他们有一堆话要说,喝了一杯茶就要告辞离去,天色这样黑了,温柔留他吃饭都没留住,只好送他出门,转身回来,刘嫂已带着小环下厨房忙碌去了,温柔连忙跟进去,寻出昨儿从街上买来的白年糕,切了猪肉丝,白菜丝和笋丝,炒了下年糕,又蒸了两大碗嫩嫩的鸡蛋羹,打算晚饭简单将就一下。

很久没有一大堆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了,看见那些久违的笑容,温柔忽然觉得自己目前过得其实挺幸福的,起码有了亲人和朋友,不再像从前那么孤单,若不是她“诈死”的那天清晨,小环悄悄说出她装病的秘密,刘嫂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个……”温柔低下头去,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白菜丝,尴尬道“情非得已……刘嫂你别怨我……”

“知道!”刘嫂近来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爽利脾性,叹口气笑道:“我晓得你是心高气傲的人,不过没想到看上去那么稳重的陆少爷竟然跟着你胡闹,这一招还真是险,好在一切都平安过去了!”

“旁人没瞧出破绽吧?”

温柔这句话刚问出口,那边小环忍不住“噗嗤”一声下了,温柔问她笑什么,她却不肯说,问的急了,她才掠了掠头发道:“那日你走后,陆少爷和洗竹将那口猪塞进了棺材里,钉上棺盖抬了出去,发殡时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抚棺长叹了,虽然没有落泪,那摸样却教人瞧得心里一阵阵发酸,只是后来我想到哪棺材里躺的是口猪,再想到他实是对猪长叹,就……”

“若不是我在旁见状不对,狠掐了她一把,她就差点破涕为笑了!”刘嫂没好声气的瞟了小环一眼,想到她当时一脸似哭似笑的尴尬摸样,也撑不住笑了。

温刚是个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可以理解的,他笑着插话道:“我比你们好些,只要他眼圈儿揉红,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就成了,倒是娘有些为难了,她……”

“不许说!”温妈妈竟然老脸微红。

“说啊——”温柔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声催着温刚。

温刚看看温柔,再看看那自己的娘,忽然端起碗站起身来,躲远两步才笑道:“娘说她怕别人瞧出破绽来,心里又慌又乱的,想哭,偏偏就是哭不出来。”

温妈妈急了,丢下碗筷想去堵温刚的嘴,却被温柔一把拉住,她只催温刚道:“继续说!”

温刚溜到门旁,好方便随时逃跑,接着笑道:“后来我悄悄告诉娘,那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怕是不下百两银子,她吃了一惊,就忘了慌怕,再想起棺材里那口猪也值不少钱,回头都要被烧了,一心疼,眼泪就哗哗的下来了……”

这段故事连小环和刘嫂也没听过,当下都撑不住笑开了,温妈妈自个也觉得臊得慌,只好悻悻的骂了温刚两句来解嘲,口里还不甘的辩解道:“我是想起柔儿他爹走的时候,我连副薄木棺材都没让他睡上,心里愧得慌。”

见她提起过世的丈夫,温刚倒也不闹了,走回去轻声安慰她道:“娘,别想太多了,你已尽了力,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怨你的。”

温柔从未见那个过世的“爹”,自然不会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只是听温妈妈说的凄楚,心里也有点发酸,连声打岔道:“鸡蛋羹要凉了,先吃吧。”

小环舀了一勺鸡蛋羹,低头吃着,忽然道:“姐姐,你还记得哪位姓沈的姑娘?”

沈梦宜?温柔停筷道:“记得,怎么了?”

“她啊!”刘嫂接话道:“办完丧事,咱们不好就走的,多住了几日,见那位姑娘隔三差五就带着丫鬟来找陆少爷,借口说他新丧了姬妾,怕下人不当心照料他的饮食,有时带点补汤,有时送点鞋袜,坐在书房里与陆少爷闲话,不过举止倒还矜持,每每坐不上半个时辰就走了。”

叶昱闻言悄悄抬眼去瞧温柔,见她低头吃着鸡蛋羹,没有搭话,心里微涩。

“矜持什么呀!”温妈妈似乎对沈梦宜很不满的样子,接话道:“她若矜持,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见过一个大家闺秀成天往门外跑的?送补汤也罢,鞋袜这些贴身穿的东西,是能随意送的么?”

话题好像歪了,温柔挺头痛的搁下勺子正色道:“娘,旁人的事咱们就别多管了,自己的日子才要紧。”

说着,她将盘下两家铺子的事情说了出来,回头她预备将查铺管账的事儿交给小环,温妈妈料理家务,至于刘嫂和叶昱,自然随着她学点做菜的手艺,这样个人都有事情做,也不至于太闲或是太累。

“姐,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吃闲饭,你把管账的事儿交给我吧。”温刚在旁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小环毕竟是姑娘家,在外头奔波着不方便。”

刘嫂闻言抬眼瞧了瞧他,没有说话,温妈妈却急道:“你还要念书呢!哪有这些闲工夫?”

“是啊。”小环笑道:“我在外面跑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你还是安心念书吧。”

“书念来念去就那么几本,我要背顺了,再说我也不想当什么秀才状元,趁早学点养家糊口的本事才要紧。”

温刚说着,见温妈妈变了脸色,又安慰她道:“娘,你放心,你若当真要我入场去考,那也没什么,回头到了乡试的日子,我去考便是,若能考中,就接着念书,若是不能中,就安心跟着姐姐学做生意,两全其美。”

“一回不中,下回没准就中了呢!你怎么不想着考不中,再回来多念念书?”温妈妈总觉得要当上官儿,才叫出人头地,能光耀门楣,生意做得再好,那也是不入流的商贩!

“娘——“温刚哭着脸道:”这可不是多念书就能考中的,许秀才念得书够多了吧“都倒背如流了,他还不是一年接着一年的落榜,到老还是个秀才!”

说起许秀才,温柔倒是心念一动,与叶昱对望了一眼,清清嗓子打岔道:“我前些日在这城里瞧见许秀才了。”

“啥?”温妈妈原本还待再唠叨温刚两句,听见这话,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在这里做什么?还开私塾?”

“不知道.”叶昱摇摇头道:“他穿得倒是挺光鲜,似乎过得还算如意。”

温妈妈转头向温刚咂嘴道:“听见没有?没准他已考上了个官儿当呢,可见人不是一辈子都落魄的。”

温柔微微蹩眉道:“我说见过他,只是给你们提个醒儿,若是不巧在街上遇见了,只当不认识,别搭理他,否则指不定又生出事来。“

温妈妈在这件事上是有心病的,听见温柔这么说,也不言语了,其他人对那许秀才原本就没有好印象,见了他都要绕道走的,那里会去搭理他,自然点头答应。只有温刚,许秀才毕竟教过他念书,古人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于是他笑道;“我若是遇见她,只向他问个好儿,立刻溜走。”

“这也罢了。”温柔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众人都是累了一天,饭后歇息了一阵,闲话几句,就各自回房去睡了,次日起来,温柔将账本移交给小环的时候,顺带把温刚也唤上了,让他们两人各管一家铺子,一方面让温刚学点东西,另一方面,来去路上他们也好搭个伴。

刘嫂在陆家的时候,就同温柔学过两手厨艺,但会的不多,早几日前,温柔已将日后开酒楼时预备的菜单开了出来,这些天里一得闲,就按着那个菜单上的菜,一样一样的交给刘嫂。至于叶昱,她教的就不是菜谱了,而是教他一些简单特别的小吃做法,横竖叶昱对厨艺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他要开食铺,也只是为了积攒本钱,将来好做别的买卖,不用学的太精深。

若是没有意外,日子大概也就这么平淡而忙碌的一天天过下去了,但是老天爷往往见不得人舒心畅快,时不时就要在这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扫上一把盐,或是些许胡椒面儿,搅成一锅浑汤水,于是这一天,温妈妈出门买菜的时候,就在巷口“巧遇”了一会许秀才。

第一百七十三章:殷勤探话

许秀才最近这段日子已在温柔住的宅子附近转悠过许多次了,发现只有温柔和叶昱两人住在那里,心里十分吃惊和懊恼,摸不透温柔是不是嫁给了叶昱,但每回温柔出门都是男装,他无法从装束上辨别她究竟是已嫁还是未嫁。

虽然能断定温柔搬家改户籍这件事里一定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不过早就领教过温柔那爽辣的言语和清脆的巴掌,他再傻也不会在捏到她把柄之前自个送上门去探问挨骂,想找她的左邻右舍打听一下吧,无奈这个地段建的都是小户宅院,能够住得起这样宅子的人家,家境多少还算殷实,也买着二三个下人使唤,白日里男人家出了门,持家的夫人就紧闭着门儿坐家,对外事一概无知无闻,不像小家小户的妇人,还时常串个门儿,或是坐在门前聚着堆儿做针线闲话,因此也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可越是探听不出消息,许秀才就越是被这隐秘勾得心里痒痒,十分想要查访清楚,然后借着这事儿,整治得温柔服服帖帖,哀哭告饶。他从前睡前最喜欢幻想自己中了举,当了大官,许多人围着他阿谀奉承,现下因着这事儿他连睡前幻想的内容都改了,不是猜测着温柔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就是想象自己将温柔的把柄抖落出来后,她脸上那值得令人玩味的表情,每每想到兴奋难当,后果就是失眠。

这天他黑着两个眼圈,再次偷偷的摸到温柔住的宅子附近,想要跟踪她,谁想却发现温妈妈挎着竹篮儿出门买菜,心里又惊又喜,便悄悄跟在后面,待她转过穿过一条街,走过半条巷子,才装出巧遇的样子,上前与她打了声招呼。

温妈妈吃惊的盯着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愣了一会,想起温柔的叮嘱,只向他点点头,道声好,就急着想脱身离开。

谁想许秀才却不打算放过她,温家所有人的里,他只对温妈妈略有好感,虽然在得知她想将已然是残花败柳的女儿嫁给自己时,也恼恨愤怒过,感觉自己上了当,但后来一再回想,当初温家住的那条巷子里,有许多未娶的年轻后生,温妈妈为何只挑中自己,想嫁女儿呢?说明她多少还有两分识人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久困之人,终要飞黄腾达,心里的那份怨怒也就渐消了,如今他发了迹,自然想在她面前炫耀一下,因此紧跟上前,摇头晃脑道:“他乡遇故知,真是乐事一件。”

“是啊,是啊。”温妈妈哪里会拽文,只陪着笑,脚下快赶了两步道:“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先生。”

“人生的际遇真是难料!”许秀才感叹道:“我原本是云州探访故友,谁想他竟搬了,我正要回京都去,缺侥幸遇识了知府大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侧眼偷瞟了温妈妈两眼,见她步子渐缓,脸上露出想要听下去的好奇神色,立刻接着道:“蒙他青眼,再三恳请我在此云州长住,他好时常讨教,我推脱不过就应了,可恨近来应酬颇多,席上攀谈之人俱都满目可憎,言语无味,回到居处,左邻右舍随时常来往,但他们敬我是个在府衙当差的人,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私下里常想,还是原先住在京都的时候,街坊和睦,言语无忌的日子来得畅快啊——”

这个“啊”字,他音调拖得特别长,真是带着无奈的感慨,好不容易收住尾音,他就露出一脸探究的神色低声问道:“你们一家也搬到这云州城了吗?”

自从温柔从赵府赎身出来,温妈妈见的世面也渐渐广了,原先要是听见与“官儿”有关的字眼,怕的就是心惊胆颤,但眼下她连丞相和将军的公子都见过了,知府这个级别的官儿,自然吓不倒她,不过终究是平头百姓,对于有身份的人抱着敬畏之心,听见许秀才如今能让知府大人都另眼相待,倒也不敢得罪他,只笑道:“是啊,刚搬来。”

“你家的食摊摆得不是挺好么?听说后来还开了食铺。”许秀才笑道:“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搬家呢?”

“唉,说来话长!”温妈妈摇摇头道:“如今这世道的事儿啊,我是闹不明白了。”

在许秀才心目中,温妈妈一向是心里没成算,见了人就畏手畏脚,问什么答什么的人,谁想今日一见,她竟变了样儿,听见自己眼下际遇得意,也只在面前带出了些许羡慕之色,口风仍是甚紧,搬家的原因一个字不往外吐,他心里一急,顾不上许多,张口道:“我前些日子见到你家姑娘去府衙改换了户籍,这可奇了,大昭的律法上不是有一条,在一处未住满十年,是不许迁籍的么?”

见他问起这事,温妈妈心里咚咚跳了两下,不知怎生回答才好,眨了半天眼,只敷衍了一句,“孩子们的事……我……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想脱身逃开。

见她言语支吾,神色慌张,许秀才更是料定其中另有内情,哪肯放她走,只追着问道:“一家子的事,怎会不知道呢?”

“我真不知道……”温妈妈此时想起从前每回填报手实时,里正都再三告诫不能谎报瞒报,否则就要抓去蹲大牢,心里更加慌张起来,只央着那许秀才到:“这事你可别对旁人说。”

“放心,咱们是老街坊了,我怎会到处乱讲!”许秀才小心翼翼探问到:“那你也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告诉你不得!”温妈妈还是摇头不肯说,她虽糊涂,但欺君是要杀头的罪,她哪敢往外吐半个字:

许秀才闻言十分失望,在心里估量了一下,看来不放点狠话她是死不开口了,于是挺起胸来哼得一声,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就不说我也知道,户籍上头,你家姑娘连名儿都改了,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回头我得了闲回京都时,问问人就知道了。

他原本只是信着口儿胡说,哪有功夫当真跑到京都去?何况他还不知道温柔究竟做了什么事呢,只料定就算回京都,也未必问得出来的。哪知这番话正道中了温妈妈的心病,她的脸色蓦然变得煞白,慌得连嘴唇都抖起来了,只一个劲儿摆手道:“别去,先生你事儿忙,还是别去罢!?

许秀才见到她慌得都语无伦次了,顿时大喜,再回想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确定温妈妈是听见自己要往京都去的话后才慌乱起来的,思忖着当真要跑京都一趟了,但面上只冷笑道:“问你些事儿,你都怕我害你似的,推诿着不愿说,现下我要会哪儿,你管得着吗?”

话一说完,他冷哼一声,就丢下温妈妈,背着手儿往前走了,心里猜测她大概会追上来,将搬家的原因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己吧。谁知走了五步,身后没动静,再走十步,仍然没动静,许秀才按捺着想回身再去追问的冲动,一直走过这半条巷子,转身的时候,悄悄回头瞥一眼,看见温妈妈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发着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皱了皱眉,想转回去温言安慰她两句,再慢慢套话,后来一想,谁知道她会不会编些谎话来敷衍自己啊?不如寻个空儿,亲自回京都打听一回好了,便收住想要回去的脚步,再哼了一声,仰起头来回府衙去了。

温妈妈此刻心里纷乱如麻,一时惊,一时惧,真怕许秀才回去打听到温柔被皇上赐给陆策为妾的事情,他要是再去陆家左近探问一下,肯定也能知道陆策新纳妾室病故的消息,那么——这可是要抄家杀头的罪啊!她怕得都不敢再深想下去了,菜都顾不上买,急急忙忙掉转身,一边抹着吓出来的眼泪,一边疾速往家里奔去,要找温柔商议一下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谋划策

温妈妈一溜烟儿赶回家来,偏巧温柔一刻钟前刚出门,去铺子里查看生意去了,连刘嫂和叶昱都不在,找了一圈,温妈妈发现空荡荡的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满腹的慌乱都没处可诉,不觉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就放声大哭起来。

她是真的怕呀!若说最初见了许秀才那温和可亲的样儿,还没太提防着他,到了后头许秀才一个劲的追问自家的事,她再迟钝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了,更是没敢多说什么,哪想即便是这样,许秀才仍然知道温柔迁籍改名的事儿,若是他当真再上京都一打听,那温柔装病炸死欺君的事儿岂不就全露了馅?

想到这里,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起温柔来,若是她当初能听自个的话,嫁给许秀才,也就不会惹来后头的麻烦了。就算不嫁给许秀才,安心继续当陆策的小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好?哪怕公主下嫁,她只要不争宠,巴结讨好一下公主,也未必就是个死局!起码不像现在这样,将一家子人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温妈妈越想越烦恼,心里虽然没有先前那样慌了,可是骇怕更甚,尤其是想到事情败露后,温刚没准都要被捉去杀头,就更伤心起来,眼泪哗啦啦的流个不停,怎样都止不住。

一个半时辰后,温柔和刘嫂从铺子里转回来,走到门前,看见大门虚掩着,也没在意,只推门走了进去,谁想没走两步,就看见温妈妈跌坐在前厅的台阶上,胳膊上还挽着只空空的竹篮儿,两眼红肿,直愣愣地望着井口发呆。

温柔微蹙起眉,紧赶两步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温妈妈哭尽了眼泪,坐在那里正忧心如焚,竟没发现温柔回来了,及至听见她问,才立刻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泣道:“完了!咱们温家完了!”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刘嫂吃了一惊,但不忙着问,先回转身将大门给栓上了。

温柔也按捺住心里的疑惑,拉着温妈妈进屋道:“娘你先把篮子放下,有话进来说。”

温妈妈随手将竹篮往门外一丢,哭丧着脸跟着温柔进屋,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咱们温家完了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温柔倒了一杯茶给她定定神道:“就算天塌了,还有我和温刚顶着呢,娘你别慌,慢慢说。”

温妈妈顾不上喝茶,只紧拽着温柔的手,哑着声儿将遇到许秀才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温柔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再望一眼刘嫂,见她也皱着眉儿,沉吟不语。

“你说,他若是真上京都去打听了,可怎生是好?”温妈妈懊悔不迭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得罪他,眼下他得了势,又捏了咱们把柄……”

温妈妈不提当初的事就罢了,一提那事,温柔心里多少有点儿恼,怎样才叫不得罪许秀才?由他指着鼻子辱骂,还是嫁他?不该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想着法儿。

“柔儿,这事儿究竟要怎样办才妥当?你倒是给句话儿啊!”温妈妈见她不言语,心里更急,提议道:“要不咱们塞点银子给他,堵住他的嘴?”这个法子,是她方才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

“不能给钱!”刘嫂在旁插话道:“你给了他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哪有这样多的银子去填这无底的窟窿?”

“是啊,况且他什么都不知道,要不也不用套你的话儿了。”温柔疲惫的摇头道:“若是给了他钱,倒显得咱们亏心,回头他更要去打听了。”

说实话,在她的道德观念里,欺君实在不算什么罪过,她又没妨碍到旁人,只是不想按着那皇帝老儿给她安排好的生活去过而已,但眼下她在古代,不能不按着这里的规矩和律法行事,对这件突发的事儿,一时间也颇感头痛,总不能像小说电影里那样上演一场杀人灭口的戏吧?哪怕许秀才再可恶,暴力剥夺他人生命的这种事情她也做不来。

“那怎么办啊?”温妈妈没了主意,急得像只没头的苍蝇。

“他未必能打听到什么吧?”刘嫂想了想道:“圣上赐婚的事儿,有许多人知道么?”

温柔摇摇头道:“次日咱们就从原住的地方搬了,街坊邻里大概都不晓得,但食铺在那里,有没有人在伙计面前露过口风就不得知了。”

刘嫂转头安慰温妈妈道:“嫂子你别急,回头等孩子们回来,问他们一声,若是没在外头张扬过这事,只怕就没什么妨碍,他一个小小秀才,哪有能耐识得什么达官贵人?就算他听见陆少爷新丧了妾室,也想不到柔儿身上。”

刘嫂说的这番话儿极有道理,温柔眼下怕的不是迁籍之事,而是担心许秀才会发现他们犯下的欺君之罪,但只要他得不到自己是被皇帝御口赐嫁的线索,再怎么打听也是枉然,不可能想到她这样一个平民,会犯下如此大罪,因此跟着点了点头。

哪知温妈妈一听这话,脸色更加苍白,犹豫了一会,才结结巴巴道:“可是我……我在外头说过……”

温柔蓦然抬眼盯着她看了半晌,叹口气道:“你告诉过谁了?”

“铺子里的伙计……还有那天在街上遇见隔壁陈大娘,说了会闲话……对门的王掌柜也知道……”温妈妈这才懊恼起自己的多嘴来,但她当时哪能预料到将来发生的事?见女儿嫁得风光得意,自然要吹嘘炫耀两句。

知道的人这样多,又都是铺子附近的熟人,许秀才回去都不用太费劲儿,只需问一句温家搬了?大概就有许多人会抢着为他提供八卦。温柔与刘嫂对望一眼,俱都无语了。

刘嫂强笑道:“就算他打听到了,也没处告去,事涉威远将军的孙儿,又是欺君这样的大罪名,哪个衙门敢受理?”

这次温柔就要摇头了,她虽不懂政治,但电视剧总看过一些,低声道:“那也未必,若是陆家有什么政敌,这件事就是最好的参劾借口,不过欺君这样的空头罪名可大可小,圣上若是不想动陆家,没准也就轻飘飘带过了,按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就逃不过了。”

刘嫂不赞同道:“话是这样说,但你们说的那个秀才,有没有胆子得罪陆家还未知呢!斗倒咱们是容易的,斗陆家却难,就算陆家要败,弄死他这个穷酸秀才,还是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这事若搁我身上,除非活腻了,要不我可没胆子去告。”

温柔听见这话,双眼一亮,毕竟她的阅历还比不上刘嫂这种在大宅门的勾心斗角里混出来的人,这一点,她可真的没有想到呢!细想想,他们与许秀才也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儿,许秀才在她看来,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真没为了点小仇怨,就孤注一掷押上自己性命去状告达官显贵的勇气,最多回过头来要挟他们罢了,于是心里的愁绪立刻就散尽了,脸上也露了点笑模样,点头道:“刘嫂你说的是。”

温妈妈低头细想,觉得自己也是没胆子去告的,但温柔先前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呀,她仍然不能放心,迟疑道:“万一那许秀才有人替他撑腰,壮起了胆儿怎么办?或是说话露了口风,被有心人听见,撺掇着他去告又如何?”

温柔微蹙着眉还在想,就听刘嫂在旁道:“要我说,这事儿咱们就撂开手吧!”

她站起身,望了望天色道:“写封书信,将这事告诉陆少爷,横竖这事儿也有他一份,谁教他跟着柔儿胡闹呢?该怎么办,就让他头疼去,或是事先打点下各处衙门,不教他告,或是将那许秀才堵在城门口不让进,他有权有势的人,法儿比咱们可多着呢!”

温柔听见这话,略有些愧疚的垂下了眼。欺君这事,她的确是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无论成算有多少,都让温家大小还有小环和刘嫂陪着她冒了一回险,于是点头道:“回头我让刚儿写封信吧,将许秀才的事说明,不管他告不告,咱们都先作防备为妙。”

“可不是?”刘嫂笑道:“多大点事儿,倒教嫂子受了一回惊,我看这日头都升到半空了,咱们还是先弄点吃的,填饱肚子是要紧!”

事儿说到这,温妈妈才算放了一百二十个心,想想自己先前惊慌成那样,还真是不值得,暗自咒骂了许秀才两句,怨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后,便讪讪站起来想去厨下搭个手儿,谁想走了两步,瞧见丢在门外的那个空竹篮,她立刻一拍额头道:“糟了,我菜还没买呢!”

这一句话,说得温柔和刘嫂都撑不住笑开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赶往京都

待到温刚等人回来,听说许秀才又闹事,自然是忍不住又将他咒骂了一顿,饭后温柔让温刚写一封书信给陆策,只是没有熟人带信,怕被人偷看了,信里的字句就写得非常隐晦,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了,是完全不能明白这封信在说什么的。

写完温刚将信重念了一遍,温柔点了点头,咬着唇沉吟道:“再加一段吧,让他不要害了别人性命……”

古代律法不健全,凶杀的事情时有发生,上位者也不太在乎平民的性命,虽然她觉得陆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却也忍不住想提醒一句,毕竟许秀才再令人讨厌,也罪不至死。

信写好,蜡漆封口,次日要找人送时,温柔颇费了一番踌躇,最后还是去找了一回莫万江,请他近日往京都发公文时,顺带将这封信带给陆策。求人办事,不好空手上门,温柔又亲手做了四色精致的点心。

翡翠烧卖的形状好似裂了嘴的石榴,皮子薄得能透出里面饱满的碧绿馅心,远远望去仿佛如玉雕琢出来的一般,玲珑剔透。

香芋角包好后要用油炸出金黄的色泽,和翡翠烧卖比起来,外观不太打眼,但是外皮酥香,馅微含汁,咬下去味道香浓而鲜美。

鸽蛋圆子是拿薄荷与糖做的馅卤,卧在洗净的新鲜薄荷叶上,瞧上去甚是洁白细腻,透出玉瓷般的光泽,味道弹口而甜糯,但薄荷的清凉又解了糖腻,吃完后吸一口气,都是微甜的凉意。

海棠酥完全是精致漂亮了,做成一朵朵海棠花的样式,里面裹着枣泥馅,花心间还镶着一点殷红的蜜饯樱桃,外观和口感俱佳。

温柔将这四色点心装入红漆提盒,每样的量都不多,下剩的就让家里人分着吃了,反正精致的点心浅尝细品就行了,原本就不是为了当饭吃的,若是堆上满满当当的一盒,倒失了雅致的美感。

她住的地方离府衙并不太远,急急赶去时,翡翠烧卖和香芋角还微热,向莫万江道明来意,将信交给他,温柔也就告辞离去了,不过临走前,她提了一句,说那点心要趁着还没全凉时先吃,若是吃着好,可以派个随从来知会一声,回头她再做了让人送来。

莫万江点头允了,让人送她出去,自己将那提盒点心带入后堂,打开一看,那四色糕点有见过的,也有不知名儿的,做得十分精巧美观,间隔着摆在提盒中,倒让人不忍尝了。

“好精巧的点心,哪里买的?”莫万江的夫人周氏原本在做针线活,看见这盒点心,手里活就停了,连忙唤丫鬟出来,再泡了茶,唤小少爷一同来吃茶。

“这是京里陆大人嘱咐我多加看顾的那位姑娘送来的。”莫万江点点头道:“那位姑娘倒是生得好模样,言行甚是得体,见了官儿,也没有一般平民的畏缩惶恐之态。”

“陆大人对你有恩,他嘱咐的事,你就多费点心。”周氏忙道。

莫万江颔首道:“她一个姑娘家,成天男装着抛头露面做生意,倒是艰难,只是我能看顾的地方也有限,不过是让她有事儿的时候来找我一遭,护着她不遭那些地痞恶吏的骚扰就罢了,若是有违律法之事,我却爱莫能助。”

周氏叹了口气,正待说话,就瞧见年方七岁的独生子莫离从外头奔进来,扎着两只泥手就要去桌上摸点心吃,连忙打掉他的手,让丫鬟拿水来给他净手。

“娘,这个团子好吃!”莫离将每样点心都尝了一遍,特别爱那个鸽蛋团子,一口气吃了三个才停住口问道:“哪里来的?我明儿还想吃。”

莫万江笑斥道:“别人家送来的,尝过就罢,哪有当饭吃的道理?你也玩了大半日了,回头吃完就去练字吧。”说着,他自己拿筷夹了一只翡翠烧卖,尝了尝点头不语。

不提莫家事,单说温柔出了府衙大门,迎面遇见一个着紫酱色绸裳的人提着两包东西走了过来,仔细一瞧,正是那阴魂不散的许秀才,立刻双眉紧蹙,假装没瞧见他,侧转身子绕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许秀才再次在府衙门外瞧见温柔,心里微讶,正在猜测她来这里的目的,就看见她对着自己皱起了眉头,心里的怒意顿时就无法抑制的炽烈了起来,冷笑着想她大难即将临头,竟然不赶着过来巴结讨好自己,还作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儿,避道而走!

他头脑一热,立刻就去求见莫万江,莫万江正在后堂享他的天伦之乐,听见许秀才求见,心里十分不耐,但又怕耽搁公事,只挥挥手向那传禀之人道:“你问他有没有什么要紧事,若是没有,就回头再说吧。”

传禀之人出去问了一回,又绕进来道:“许书吏说他有事想回一趟京都,请大人准假半月。”

“哦,准了。”最近事不多,况且府衙里的文书吏又不止许秀才一个,他想告假就告吧,莫万江倒不怎么在意,只将一只海棠酥夹给周氏道:“你尝尝这个,枣香味儿很浓呢!”

许秀才听见莫万江毫不犹豫就准了他的假,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高兴是有闲去京都探听温家的事情了,失望的却是莫万江竟不虚留他一下,最后低头想了半日,忽然一拍大腿,恍然想道:一定是温柔在莫万江面前搬弄他的是非了!要不莫万江待他怎么改了个样儿?

他越想越气恼,心里对温柔的恨意也更甚了,边回去收拾行李,边暗暗琢磨着抓到温柔的把柄后,该怎么整治她才能快意。思前想后,决定到时候强纳她作小妾,这样不但可以享受她的美色,还能肆意凌辱她,待到自己飞黄腾达后,再娶个有身份的体面妻子,让温柔服侍他们,还能省了买丫鬟的钱呢!

对了对了,她不是还能做生意么?到时想个法儿,将她开的铺子也据为己有,那往后的日子就更是吃喝不愁了!若是有闲钱,没准还能走通门路,混个官儿做!许秀才越想越得意,将方才受到莫万江冷遇的失落都抛到脑后去了,背上行李铺盖,就飞快的出去雇车,往京都去了。

偏生莫万江近来没有什么公文要送入京都,直耽搁到三日之后,才将温柔托他送的那封信连着公文一块使人送往京都,这时许秀才才离京都只差两日的路程,眼看着无论怎么赶,陆策都不能在他进城之前,收到那封信了。偏偏此事,莫万江是个不知情的,而温柔原本估摸着许秀才在府衙里做事,不是个自由身,应该没有这么快就能赶去京都的,却没料想到许秀才对整治她的事情,抱有极大的热情,居然说去查,就立刻去查了,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许秀才一路幻想着将来的美妙前景,乐滋滋的抵达了京都。他原来住的房子是赁来的,眼下没有落脚处,只能找间客栈住下。他一向只知道温家搬到别处去开铺子了,却不太清楚究竟是搬到哪里去了,次日一早起来,梳洗整齐,就穿着一件簇新的精白绸裳往从前赁房的那条巷子里走去。

街坊邻里瞧见许秀才如今容光焕发,衣饰又讲究体面,俱都来逢迎攀谈,倒教他卖弄了好一阵子,心里更是有种荣归故里的虚荣快感,及至那熟人媒婆子马氏一步三摇晃到他面前,拍了他半晌马屁后,难改老本行的打探他娶了妻没有,他才想起自己今儿个来的目的,忙问马氏知不知道温家当初搬到哪去了。

马氏斜瞟了他一眼,甩着帕子笑道:“许先生真是情深念旧的人,如今都平步青云了,还没忘记那温家女子?”

当着众多街坊的面,许秀才不得不装出沉稳的道德脸孔,斥她道:“别胡说,我是有正经事儿要找他们。”

马氏显然不信,但又不敢得罪他,只满面推笑道:“搬去小食街了,你找找,听说挂着‘温家食铺’的招牌呢,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其他街坊略有知情的,也都点着头附和有声。

许秀才闻言与众街坊道了个辞,拔步就走,马氏见他说走就走,只慌得追在后头高声喊道:“许先生,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要上门提亲,可别忘了找我——”

第一百七十六章:佳人相邀

许秀才对上回马氏没提成亲事,还强行要去他十文钱,最后追在他身后大声叫骂的事情记忆犹新,此刻听她这样殷切的招徕生意,理都不理,头也不回就一溜烟去了,心里还冷笑着想:就算要找媒婆上门去提亲,也绝不找她!

他一路背着手往小食街上踱去,张着眼只顾打量两边的招牌,待瞧见温家食铺的字眼后,双眼顿时一亮,急匆匆就闯了进去,逮住一个伙计就说想找温柔。

食铺里生意很忙,伙计忙着招呼客人,端送食碗都来不及,哪有闲空搭理许秀才,但听见他说要找温柔,毕竟还是不敢得罪,只笑道:“掌柜的嫁了人,搬到别处去住了,已有好几个月不往铺子里来了,前些时小环姑娘还每日来转转,如今也有一个月没见了。”

温柔嫁过人的消息让许秀才大吃了一惊,他猜想她没准是嫁给叶昱了,可是嫁给叶昱,为何不管铺子里的事呢?于是拦住那准备入厨的伙计再问道:“你知道她嫁到哪家去了吗?”

“这么大的事您都没听说过?”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点不信他认识温柔,因他自从铺子开张就待在这里了,却从没见过这个人,当下不耐烦道:“大伙儿都晓得掌柜做菜的手艺非凡,连圣上尝了都赞不绝口,最后下了道口谕,指给威远将军的孙儿陆大人作妾了。”

“什……什么……”许秀才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跳了出来,结结巴巴道:“圣……圣上指婚?嫁给……威远将军的孙儿?”

情况实在出乎他的意料,连他这个苦读数十载的人都没有福分瞧见皇帝一面,这个开小铺子的贱民,竟然被皇帝亲口指婚!嫁的还是大有来头的权臣显贵之家!哪怕是做妾呢,都是天大的荣耀!

许秀才听见这个消息之后,除了震惊之外,心理还极度不平衡了。老天爷太不公平啊!凭什么她这种除了会做两手菜,长得还算入眼的贫女,认得的都是极有身份的人,甚至连知府大人都礼让她三分,比他这个秀才活得还要畅意?不过,待他妒忌完后,忽然再想起圣上、威远将军这几个字眼,脸色蓦然又变得煞白,直觉的认为温柔若不犯事便罢,若要犯了事,这事情肯定牵扯很大,别说圣上和威远将军了,就连云州知府莫万江,都不是他一个穷酸秀才能得罪得起的……

“这位客人,那儿有桌子腾出来了,您要不要吃东西?若是不吃,只为了找掌柜来的,请您移步去陆府找吧。”伙计入厨内数回,见许秀才还立在那里挡道儿,脸上忽青忽白,忽咬牙忽切齿,觉得这人着实古怪地可以,不得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了。

“哦——”许秀才此刻有点失魂落魄,也无暇去在意他人的态度了,提步就想往外走。

就在这时,食铺外头忽然走进来两位少女,其中一位脸上蒙着轻薄的面纱,一双妙目流转生辉,只在许秀才脸上轻轻一扫,就勾去了他一半的魂魄,让他顿时将什么圣人教诲,岸然道貌全都忘到一边去了,只直着眼儿盯着少女猛瞧。

那少女扫了他一眼后就没理会,只转眼往铺子内扫视了一圈,又问那伙计:“今儿陆少爷有没有来过?”

她声音犹如出谷黄鹂,清柔婉转,吐气犹如兰麝,口齿含香,听得许秀才连半边身子都麻了。

“您来得可不巧,陆少爷方才刚走。”伙计笑指着许秀才道:“这不,这位爷还来寻我家掌柜,我让他上陆府找去。”

这少女正是沈梦宜,她今日去找陆策,谁想扑了个空,听下人说他仿佛去温柔原先开的那家食铺里吃东西去了,近来他总是这样,隔不上两日就要往那里跑一趟,沈梦宜听得心里含酸,便跟着找了来,谁想没遇上陆策,却听见伙计说有人找温柔,不觉又拿眼将许秀才浑身上下统扫了一遍,见他神情猥琐的直着眼睛盯视自己,只差没流口水了,心里颇感不快,但最终还是强压下厌恶问他道:“你找温柔?”

许秀才的魂魄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看见沈梦宜在对他说话,却完全没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等到沈梦宜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绿萼才撇着嘴儿道:“我家姑娘问你是不是找温柔!”

“是……啊……是的……”许秀才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答着话,转眼瞥见绿萼长得都甚是清丽,眼神又有点发飘。

同这样的人说话,简直就是自贬身份,沈梦宜原不想理会他,但又对此人找温柔的事颇感兴趣,猜想他没准是温柔的旧识,只是不知道两人从前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这才按捺下性子,在绿萼耳边轻语了两句,自己转身就走了出去。

许秀才的目光跟着沈梦宜飘了出去,绿萼满脸不情愿的挪了下身子,挡住他的视线低声道:“我家姑娘请你在醉香楼叙话,你快点来。”说完,她急匆匆跟着出去,搀扶等在马车旁的沈梦宜上了车,这才皱着眉头又望了站在那里,露出满面喜色目送她们的许秀才一眼,厌恶向车夫道:“去醉香楼。”

佳人相邀醉香楼,这真是许秀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天大艳福,他多少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知道人家邀他,未必是看上了他,但这少女一看就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若是相谈间能讨她欢喜,若是能娶她为妻……

许秀才越想越飘飘然,早就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也忘了要去寻思一下人家请他去醉香楼的用意,只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就脚下生风似的赶往醉香楼去了。

毕竟是在京都里住过许久的人,许秀才虽然从前囊中羞涩,没胆子踏入这京都第一,菜价极贵的醉香楼,但路过时没少被里头飘出的酒菜香气逗得馋涎乱吞,幻想有朝一日,怀里揣着大把银子,被酒楼掌柜奉迎着入内海吃一顿的情形,因此很快就熟门熟路的赶到了醉香楼。

瞧见外头停的马车时,他晓得佳人已在内等待,忍不住又心荡神迷了一会,这才迈步进去,及至跑堂迎上来那一刻,他不由紧张的摸了摸怀里那干瘪瘪的荷包,不安的想着,既然是那女子请他来这,那一会该不会让他掏银子付账吧?

许秀才清了清嗓子,正要问那跑堂的方才有没有两位女子进来,就听见旁边有人喊道:“秀才,这里!”

他转头一望,却是绿萼在向他招手,连忙丢下那跑堂的,就跟着绿萼进了楼上的雅间。

推门进去,正瞧见沈梦宜坐在那里,掀起了半边面纱在喝茶,那殷红水润的唇色,细腻柔滑的肌肤,看得许秀才眼又直了。

“坐。”沈梦宜原本不耐烦与此人说话,但被他盯得难受之极,就仿佛浸泡在污秽肮脏的水里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冷冷的提醒他坐下,希望他能回过神来,别再盯着自己不放。

“啊……好的……”许秀才想绕到大圆桌的另一端去,贴近沈梦宜坐下,谁知绿萼却似有意似无意挡住他的去路,还顺手提起茶壶,替他倒了杯茶,搁在里沈梦宜最远处的桌面上,向着他道:“请!”

许秀才半是懊恼半是慌张的一屁股往椅子上坐去,匆忙间又带翻了桌上那一杯已然倒好的茶水,黄橙橙的茶液顿时淌了一桌,他又急忙拿手去擦,结果更是搞得桌上、手上和身上到处湿淋淋的一片,不成个模样。

沈梦宜见状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只是这笑容隐在面纱后面,瞧不分明,她随即又向绿萼瞟了一眼道:“让人绞把手巾来,顺便上菜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言语惊人

不一会儿,各色菜肴就被端了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此刻已时近正午,许秀才赶早起来出了门,除了在街边喝过一碗粗茶外,还粒米未沾牙,嗅见食物香气后,注意力总算从沈梦宜身上暂时挪开,移到菜肴上去了,但是沈梦宜未动,他又不敢先动筷子,两只眼儿只是溜溜沈梦宜,又溜溜桌上的菜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咱们素不相识,冒昧请你来,实是有事相询。”沈梦宜垂下眼,目不斜视的望着手里的茶杯道:“就是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我……小生姓许,名文长。”许秀才毕恭毕敬的反问道:“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初见沈梦宜惊艳过去后,他总算能稍稍平静下来了,开始将往常扮惯了的稳重模样端了出来。

小生?老生还差不多!站在许秀才身后的绿萼,不屑地撇了撇嘴。许秀才揣着怎样的心思,她自然看得清楚明白,心里暗骂他没有自知之明,想吃天鹅肉之前,也不照照自已是不是癞蛤蟆。

“原来是许先生。”沈梦宜点点头,但假装没听见他的问题,只抬手让道:“请用菜吧,咱们边吃边说。“

她让许秀才吃菜,自已却连筷子都不动,只冷眼看着许秀才假装斯文,实则心急难耐的夹菜往口里送,等他吃了四五口,才缓缓开口道:“先生你与温柔姑娘是旧识?“

“嗯,是啊……”许秀才嘴时嚼着菜,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句,转念一想,不对,又抬眼望向沈梦宜道:“姑娘你也认得温柔?”

人家请他上酒楼,就是因为听见他认得温柔,只是他当时的神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压根就没听见,此时一听沈梦宜提起温柔,反倒吃了一惊。

“嗯,算认识吧。”沈梦宜喝了口茶,心想他今日去食铺找温柔,显然不知道她已然病故,这个消息她还是暂瞒不说的好,只探问道:“不知许先生认得她多久了?你们俩是近邻?”

许秀才端起茶杯,将嘴里的食物冲下喉道:“小生认得她总有一年多了,算是近邻吧,不瞒你说,她娘当初还想将她嫁给小生呢!”

“哦?”这一句话,倒是挑起了沈梦宜的兴致,觉得自已自降身份,委屈的陪着这种人吃饭说话,还算有点收获,因此破天荒的,眼里露出了几分笑意,问道:“那先生怎么没娶她?”

“她……”许秀才想起那日上温家提亲的情形,眼皮不觉跳得两下,恼道:“小生堂堂一个秀才,怎么会娶这种不贞不洁,没廉没耻的女人做正妻!”

话毕,他忽然自觉失言,因为还不知道沈梦宜与温柔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万一她们有几分交情,那他这番话岂不是间接得罪了沈梦宜?于是略有些忐忑不安的抬眼去望她,正巧望见她眼里闪过的一抺惊讶,又慌忙改口道:“其实小生也不是这个意思……”

谁想沈梦宜对他的解释压根没有兴趣,打断他追问道:“她怎么不贞不洁,没廉没耻了?”

“她……她……”许秀才摸不透沈梦宜究竟是愿意听他说温柔的坏话还是愿意听他说温柔的好话,迟疑了半晌。

“她怎样呢?”沈梦宜微蹙了眉头,觉得此人说话拖拖拉拉颇为讨厌。

许秀才横横心,决定赌一把,再不济也能撇清自已与温柔的关系,只是这话当着一个少女的面,实在难以开口,他结结巴巴道:“她……早就不是……完壁之身了……”

此言一出,沈梦宜和绿萼两人都惊呆了!

加倍吃惊的同时,沈梦宜脸上也腾起了一抺红晕,她飞快的扫了一眼绿萼,低头解嘲道:“这是怎么说的……”难道,破了温柔身子的人,会是陆策?

陆策当初在圣上面前提起他与温柔有私情,她头一回光顾温柔的铺子时,绿萼也曾听见陆策说过一句似乎是早已认得温柔的话,可是她也见过陆策与温柔相处的情形,两人很生疏的样子,不像有甚私情,何况陆策这样的人,若是喜欢温柔,虽不能娶她作正妻,但只纳她作妾却没有什么难处,何必偷偷摸摸掩人耳目?

她思前想后,心里一忽儿醋意波涌,一忽儿又狐疑万分,再回想起近来陆策时常的沉默与揪然不乐,更是不甘之极!她不明白自已如此品貌,如此才情,向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又与陆策自小认识,门当户对,他怎么偏瞧不上自已,却去喜欢那个只会做两手菜,满身世俗烟火气的贫女?还在她病逝之后还念念不忘,手里时常把玩着一根白玉簪子,宁愿对簪沉思,也不愿多看自已一眼!

“姑娘……姑娘?”许秀才见沈梦宜低着头半天不说话,生怕自已惹恼了她,再没心思去吃桌上那些丰盛之极的酒菜,等了再等,终于忍不住唤了她两声。

沈梦宜回过神来,暼了许秀才一眼,沉默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问道:“你……可知……破了她身子的人是谁?”

要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在许秀才这样猥琐的陌生男人面前问出这种问题,其实比杀了她还要痛苦,但心里的猜疑和妒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若是不能搞清楚这件事,她日后恐怕都不会安心了,横竖这秀才出不知道她姓甚名谁,甚至连她的容貌也没看清过,将来也不可能再见到她,她这才咬着牙,不怕丢脸的问了。

“这种事情,她家的人怎会对小生说。”许秀才微微讶异的同时,摇了摇头,但看见沈梦宜的眼眸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后,又低头想了想道:“对了,小生似乎听见她娘在争吵中说过她是在什么赵府里被破的身子……嗯,没错,就是赵府!”

那天受辱的情形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时常就会想起,而且他也不能忘记自已听见温柔已然失身时,所感受到的失望、震撼、羞辱与痛苦,因此那天听见的一切,在他的反复回忆中,早已变得清晰如昨日。

赵府?赵和陆这两字的音,念得再含糊也不至于混淆的,沈梦宜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略有些放松了,但仍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没记错吧,是赵府?”

“不会错的!”许秀才肯定的点点头,瞧见沈梦宜似乎没有生气,眼里还透露出几分欢喜,这才放下了心,想探身夹筷菜到沈梦宜面前的菜碟中,偏偏距离太远,他只好道:“姑娘你怎么只顾说话,也不吃菜?”

吃菜?沈梦宜厌恶的暼了一眼桌上的菜,暗想难道要吃你的口水?她摇摇头道:“我不饿,先生自吃吧,只是你知晓了那……那事之后,又怎样了?”

“小生自然不会娶这样无耻无德的淫奔女子,当即毁了婚约,将她大骂一场后就走了。”许秀才为了维护自已的面子,又开始撒谎了,当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他那天的确是想这样干的,只是温柔没有给他机会。

沈梦宜又详细追问了许秀才认识温柔的点滴,连她曾经男装摆摊的事情都知道了,不过她一边打探,一边心里也颇感懊愧,委难相信自已竟然会在乎一个已死之人的过往,还撂下身份去极力打听!但是想起陆策近来失落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温柔的事情,也不知是想从中找出陆策喜欢她的原因,还是想证明她的确不如自已。

两人说了一会话,绿萼在旁听着,总感觉许秀才之言不尽不实,待到他又开始辱骂温柔,借机吹捧自已,那口沬横飞的样子让人看着实在讨厌,于是与沈梦宜交换了一个眼色,忍不住插话道:“先生既然这样不喜欢她,那今儿为何又去找她?”

“这个……“许秀才听她这样一问,满腹的言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梗了梗脖子,才搁下筷子慌慌摆手道:”两位姑娘不要误会,小生找她可不是对她有什么情意……“

沈梦宜和绿萼听他这样说,实在有点无语,她们有什么可误会的?若是这穷酸秀才当真对温柔有什么情意,有胆子上陆府去闹一闹,沈梦宜还巴不得在旁看场热闹呢!只是此刻温柔都已死了,戏自然看不成了,她正颇感失望,又听许秀才接着道……

“小生眼下在云州知府莫大人那儿做文书吏,前些时日瞧见她竟拿改了名字的手实去找莫大人登籍造册,心里猜想她大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将莫大人都蒙在了鼓里,因此才想着来京都明查暗访一趟,若是能查出点什么实据,回去也好告诉莫大人一声,免他通融奸人,受到连累。“

“什么……“沈梦宜闻言大惊,蓦然站起身来,连失手打翻了茶杯都不自知,再转头望一眼绿萼,见她也是大受惊吓,露出一脸苍白无措的神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暗动杀机

许秀才瞧见她们蓦然色变,跟着也吃惊起来,但他回想自已说过的话,没觉得有什么让人骇异的地方,于是吃惊又变成了疑惑,踌躇不安道:“怎么?小生猜的不对吗?”

沈梦宜最初听见温柔没死的消息时,先是极度的惊讶,待到回过神来一琢磨,就知道这事情的牵扯实在太大了!陆策和温柔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啊!而眼前这秀才,瞧上去明显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让他知道这事,很难说他会不会以此来谋求进身,到时温柔是死是活,她不关心,但连累到陆策,就是她不愿看见的了,因此只低着头沉默,半晌方道:“没什么不对的,你接着说吧。”

这话敷衍的意味太浓,连许秀才都能听出来,但人家不愿说,他哪敢唐突佳人继续追问?只咂着嘴道:“小生眼下倒是有点头绪了。”

“什么?”沈梦宜不解。

“小生今日才知晓她被圣上赐给陆大人为妾,论理不该出现在云州城!”许秀才得意的晃着脑袋说出他的推断,“因此小生料定她做的那见不得人的事,就是背夫私逃!”

“背夫私逃……”沈梦宜这会有点神思恍惚,缓缓的重复了一遍许秀才的话,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对!就是背夫私逃!”许秀才轻拍桌子道:“她还抗了圣命,这可是死罪!”他心里这个乐呀!这两条把柄在手上一捏,足够将温柔治得死死的,不过他可没胆子替她包瞒这抗圣命的事儿,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将这事儿捅出去?

绿萼回过神来,好笑的讥讽道:“她又不傻,干嘛要逃啊?陆大人这样好的夫婿,她走遍天下都没处寻去!”

这个问题,其实许秀才也想不明白,但他是亲眼瞧见温柔与叶昱单独在一起住过一阵子的,于是将一切都归结到温柔的天性淫奔上去,摇摇头反驳绿萼道:“你不晓得温家还有个姓叶的,来历不明的小子吧?小生看他俩一定是做出什么芶且之事了,怕被发现了这才私逃!”对,一定就是这个原故!看来,他得上陆府去一趟?没准能得些打赏,或是混个小官儿当当!

“你这压根就是没凭没据的猜测!”绿萼是见过叶昱的,觉得此人虽然不错,但比起陆策来,还是差一截儿,若是让她选,她可不会做这等傻事。

“怎么没凭据?小生亲眼瞧见他俩住在一块的!”许秀才生怕被沈梦宜嗔他胡说,非得解说个明白。

失身、假死、私逃、奸夫……

从许秀才嘴里说出来的这种种事情都令人匪夷所思,而且极具震憾效果,沈梦宜仿佛被炸雷连劈了四五次,脑晕沉沉的,一时间真的无法消化掉这么多信息,又听见绿萼与许秀才在那里争论温柔私奔的事情,头涨的感觉就更厉害了。

她很清楚温柔离开陆策,不可能是私奔,要不陆策也不会陪着演那一场丧妾的戏了,但她真的弄不明白,他俩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若是相互喜欢,怎么又分开?若是不喜欢,又解释不通发生过的这些事。偏偏这种疑惑,她还只能暗自琢磨,压根不能去问陆策,再说这许秀才嘴里说出的话,能不能信还颇令人踌躇,只听眼下他与绿萼的争论就能推断出很多事情完全是出于他的臆想。

“姑娘,你怎不说话?”许秀才说了半天,没得到沈梦宜一点鼓励和回应,实在有点无趣了。

沈梦宜抬眼瞧见他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心里忽然闪过一邪恶的念头,这个大嘴巴的家伙,实在不能留!就算他不知晓自个名姓,保不准也能打听出来,回头他出了这酒楼,还不知怎么在人前编排自已邀他私谈的事情呢!想想都有些犯恶心!再说温柔诈死,陆策欺君的事,他没准也能打听出来……

许秀才哪知佳人转眼间就已动了杀念,还乐滋滋的征求她的意见道:“姑娘你说小生若是去找陆大人,告之他逃妾的行踪,他会不会见小生?”

沈梦宜心里虽起杀念,但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多少会感觉慌怕,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结果掉许秀才这个大麻烦,这会突然听见他说要去找陆策,先惊后喜,当即决定撂开手,将这事丢给陆策去处理,于是破天荒对着许秀才笑了一下,颇含深意道:“他一定会见你的,”

“这就好!这就好!”许秀才欢喜的不知怎生是好了,只能不停的搓着手,来缓解心里的兴奋,正想再探问一下沈梦宜的姓名,将来飞黄腾达后也好试着上门去提亲,谁想就见她站起身道:“多谢先生陪我说了这半晌的话,但眼下时辰不早了,先生也还有正经事要办,我就不耽搁你,先告辞了。“

话一说完,她压根没有给许秀才挽留客套的时间,带着绿萼就走出了雅间,下楼时,还将跑堂的唤了过来,让他将帐记在沈府名下,又赏了他一两银子,嘱咐他千万不可将自已的身份透露给他人知晓。

出了客栈,沈梦宜上了马车,绿萼刚想跟上,就听她淡淡吩咐道:“你留下,盯着那穷酸,回头我让人来接替你。“

“盯他?”绿萼不解道:“这样的人,多看一眼都是秽气!盯他做什么?”

“看看他是不是去了陆府。”

沈梦宜的目光越过绿萼,望向远处道:“若是进去便罢,若是他沿途打听了什么事,最后又没进陆府,你就跟着他,瞧他到底住在何处,记牢后赶紧回来告诉我!”

绿萼仍有些不解,但又不敢再问,只得点头道好,目送马车载着沈梦宜离去后,自已就避身一旁,等着许秀才从酒楼里头出来。

许秀才正郁闷着呢!他哪能想到沈梦宜竟然说走就走,连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原本想要追出去的,但又怕此举太过唐突,惹得佳人生气,反不为美,再说这满席的酒菜,压根就没吃两口,他也不舍得浪费掉,犹豫了一会,知道再追出去也来不及了,干脆提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吃了停,停了吃,等到许秀才终于将那席酒菜统统塞进肚里,半点也没浪费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挺着肚子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然后一边拿牙签挑着牙,一边哼着小曲走出了雅间。

直到下了楼,瞧见跑堂的望了他一眼,许秀才这才觉得眼皮一跳,心想坏了,不知这席酒菜付过钱没有,若是没有,他该拿什么钱来付帐?

好在跑堂没有让他付帐的意思,只陪着笑道:“这位客人,您吃好了?回头再来啊!”

“嗯,嗯。”许秀才放了心,随口敷衍着,方想出门,忽然又折了回来,扯住那跑堂的问道:“方才请我吃饭的那位姑娘,你可认得?”

能在大酒楼里跑堂招呼客人的伙计,都是阅人无数的,拿眼一溜,基本就能辨出来客的大概身份,而且知道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该烂在肚子里头,端的是机灵无比,何况他先前还收了沈梦宜的赏钱,眼下自然摇着头,一脸忠厚道:“不认得!”

许秀才心里十分失望,只得放脱那跑堂的,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绿萼在酒楼外头已经等的脚都快麻了,既没见沈梦宜派来接替她的人,又没见那穷酸秀才出来,不觉憋了一肚子怨气,暗自将许秀才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了个遍,这才瞧见他嘴里叼着根牙签,背着手,一脸沉思的从酒楼里踱了出来,然后辨了辨方向,择定一条路,慢慢的在前头走着。

绿萼不敢耽误了沈梦宜交待下来的事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打点起精神,悄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第一百七十九章:自寻死路

许秀才逮着一个行人问清了陆策的住处,便踱着步儿一路到了陆府的门前。本想着报明来意后就会被立该请入府里相叙,谁想刚陪着笑说出要求见陆策,就被守门的家丁打断道:“爷出门还没回来,你改日再来吧!”

许秀才觉得这是推脱之辞,探手就去荷包里摸钱,结果摸了半天,只数出十文铜钱来,正想塞到那家丁手里,让他通融通融,就瞧见那家丁忽然冲着他笑了。

许秀才纳闷归纳闷,还是不由自主回了个傻傻的笑,这时就听见身后有人道:“爷回来没有?”

“还没呢!”家丁恭谨的答道。

许秀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不是对着他笑啊!再一转头,就见一个身着青布衣裳的清俊少年,走到他身边时侧头瞟了他一眼,随后径自跨过门槛同,入内去了。

想必那陆大人是真不在家,许秀才只好悻悻的将铜钱塞回了荷包里,转身回去了。

绿萼跟了他一路,绕过好几条巷子,才远远的看着他进了一家名叫福来的客栈。等了一会,没见他出来,这才匆匆赶回去,将事情回禀给沈梦宜。

沈梦宜正坐在屋里弹琴,身旁站的红蕊捧着一只翡翠如意耳香炉,炉里腾出袅袅的烟雾,熏得一室馨香。

绿萼悄悄掀帘进来,见她手下微顿,立刻弹错了一个音。

坐在沈梦宜对面的一个身着竹布长衫的男子轻声道:“心不宁则音不正。”

沈梦宜眉头一蹙,再按着弹,谁想连错音,这才叹了口气停下手来,抬眼问道:“那秀才进陆府了吗?”

“没有。”绿萼摇头道:“我瞧见他在门口和那家丁说话,后来云淡回去,他就走了。我又跟着他一直到了福来客栈的门口,等了会没见他出来,就回来了。”

沈梦宜沉默了一会,向她道:“你去休息一会吧。”

眼见绿萼退了出去,沈梦宜极力凝下心神,起手再弹同曲方终,就听那男子站起身道:“今儿就到这吧,你心绪不宁,多弹无益。”

沈梦宜叹了口气,禀退红蕊,抬眼望定他,半晌方道:“再帮我一次。”

她的话语里满含无奈,还着一点淡淡的求恳之意。

那男子沉吟半晌,背手负立道:“你要我做什么?”

沈梦宜咬咬牙,垂眼道:“去云州,想法子娶了她,再将她带去别处,越远越好!”

“这事我未必办得到。”那男子轻轻摇头。

“只要你尽力,总有六七成的把握吧?”沈梦宜话语里的求恳之意更加浓了,她再次抬起的眼里甚至还有晶莹闪动,“就算娶不了她,与她形迹亲密些,总能做到吧?”

“你就真的……”那男子说到这里,收住了话头,望了沈梦宜一会,叹口气道:“好吧,我答允你。”

“真的?!”沈梦宜微扬的脸上明显带着欣喜。

那男子背过身去,不再看她,轻声叹息道:“你知道我向来无法拒绝你。”

话毕,他头也不回,就掀了帘子慢慢走了出去。

她也不想这样做,但许秀才所说的事情,带给她的震憾实在太大。温柔在陆策心里占有一定的位置,这点她知道。可一直觉得温柔既然死了,那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她应该试着让陆策慢慢接受自已,慢慢忘掉温柔。谁想就在她坚决的去执行自已的想法时,老天突然当头丢了个炸雷给她,告诉她温柔没有死!

没死!那一切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不得不防范于未然!不论陆策为什么喜欢温柔,是一时迷恋还是真心相对,她都不想再看见这女子出现在陆策的眼前!

沈梦宜抬手往琴弦上按去,十指抡得急促,结果弹了没多久,琴弦就“叮”一声断了。

她站起身来,扬声向外喊道:红蕊!把这琴拿去烧了!“

许秀才其后又往陆府跑了两趟,但每回都没见到陆策,搅得那家丁一瞧见他,就挥手道:“爷不在,你回去吧。“

直到第三回,陆策总算在了,听见外面有个来自云州的许书吏求见,微挑了挑眉,就说了声“请“。

云淡在旁沉吟道:爷,此人接连来了好几回,是不是云州那边有什么事?“

陆策端起茶杯想了想道:“且听他说。”

两人说话间,那许秀才就被带到了厅上,见了陆策立刻迎上去行了个大礼,嘴里喃喃道:“陆大人,可算是见着您了。再一抬眼,瞧见云淡站在旁边,认出是那天在门外见过的布衣少年,晓得是陆策亲随,便也冲着他拱了拱手,笑得一笑。

许秀才话说得不伦不类,陆策也没在意,只淡淡道:“我如今停奉思过在家,大人这称呼可担不起。坐,你找我有什事?”

“我……”许秀才小心翼翼的搭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微侧了身道:“请问大人府里可是走失了小妾?”

他这话一出,不单是云淡,连陆策都诧异皱眉了。

“这话怎么说?”陆策脸上的讶色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许秀才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脸上的异色,只当他是不想家丑外扬,于是陪了个讪讪的笑,踌躇着开口道:“按理说,大人的家务事,没有我多嘴的份儿,只是我恰恰得知您府上小妾的藏身所在,怕大人为此忧心,这才赶着过来告诉一声。”

陆策打量了他几眼,慢慢道:“你说的这个人在哪?”

“就在云州!”许秀才笑道:“她还改了个名儿,叫温欣!”

说着,他还将温柔在云州的住处,以及和叶昱在一起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这次陆策有了心理准备,倒没怎么吃惊,只是沉默的望着许秀才不语,但他身旁的云淡面色一凛,责问的话险险冲口而出,好在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见陆策不语,许秀才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道是他心里有所顾虑,因此沉吟了一会又陪笑道:“大人放心,一会出了这府,我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绝不会在外头泄露半个字。”

这时洗竹手里拿着一封蜡漆封印的信匆匆走了进来,递交给陆策后,又在他耳低语了两句。陆策微点了点头,向那许秀才道了声“稍候”,就拆开信看了起来,越看唇抿得越紧,最后还对着信出了一会神,才将信重新套回信封里,递给洗竹道:“拿去烧了。”

说完,他抬起眼来再次凝视许秀才,目光深邃难解,将许秀才看得有点坐不住了,头越压越低,他这才沉声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现下可是在莫万江手下当文书吏?”

许秀才只当是陆策想提拨自已,脸上立刻露出一抺喜色,没口子道:“是,正是!莫大人对我还算赏识。”

陆策抬手打断他的话道:“这样正好,我有一封书信,想让你替我带回去交给莫万江,不知你可愿意?”

带信?不是要提拨他吗?许秀才略有此失望,但还是点头道:“替大人办事,我求之不得。”

“那好。”陆策吩咐云淡道:“取笔墨纸砚来。”

待到云淡取了笔墨纸砚,陆策提起笔来微一凝想,就在信笺上龙飞凤舞的写起来。

许秀才坐在那里,直着脖子望了半天,可是离得太远,啥也没看清,还挨云淡瞪了一眼,只好讪讪的收回目光,继续不安的坐着等待。

陆策写完信,盖上小印,放在桌上等着墨迹干透,这才折起来塞进了信封,拿蜡漆封口盖印后,又在封皮上写上“莫知府亲启”这五个大字,然后递给云淡交到许秀才手上。

第一百八十章:徒流边域

许秀才低头望着手里这封信,真想透过封皮瞧瞧里头写的到底是什么,暗猜没准是让莫万江带人把温柔抓起来押解回京吧?但是,有没有提到自已报信的功劳呢?若是没有,他这一回岂不是白跑了?

陆策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淡淡道:“这信关系到你的前程,你可要小心保管好了,若是封口的蜡漆有些儿损毁,可就作不得数了!”

一听此言,许秀才顿时喜上眉梢,连声答道:“是!是!我一定保管好!”

他得了陆策的亲笔信,满以为回去就能升官发财了,再没心思多坐,直接告辞退出。陆策眼见着他去了,才向云淡道:“你跟着他,确定他出了城,往云州去了再回来禀我。”

云淡会意点头,刚要跟出去,忽然又顿住脚步,迟疑道:“爷,我想起一件事。”

“你说。”

“前两日我头一回在府外瞧见此人时,沈姑娘的贴身侍婢绿萼好像跟着他。”

陆策蓦然抬眼道:“你没看错吧?“

云淡摇摇头道:“不会错的,她掩在墙角处,可是露了截裙子出来,我这才留了神。“

沈梦宜究竟想干什么?温柔的事,难道她也知道了?陆策抬眼望向门外半晌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的时候,知会洗竹一声,沈府那边,让他最近盯着点。“

云淡答应了出去,跟在许秀才身后,见他乐滋滋的在一家杂货铺子里买了一卷油布,将陆策托他带的那封信密密的裹了起来,藏在身上,随后没有半点停留,回客栈拿了行李,就雇了一辆车,一路出城去了。

许秀才坐在摇摇晃晃的骡车里,心里那个美感呀,虽然往返京都一趟,花了他不少银子,但收获显然颇丰,唯一的遣憾恐怕就是没能打听到那个邀他在茶楼相淡的美人的名姓,不过这不要紧,那样绝色的美人儿不可能没人知道,等他升官发财后可以再派人去打听。

在骡车上晃了五天,许秀才就揣着怀里的那封信做了五天的美梦,等回到云州,跳下车他就迫不及待的往府衙跑。

莫万江正在吃早饭,听见有人禀说许书吏求见,还带了一封京都陆大人的书信。他顿时吃了一惊,想不通陆策和这许秀才有什么关系,搁下筷子就道:“请他到厅上候着。”

许秀才激动又兴奋的坐在厅堂上,将那封被油布层层包裹的书信紧紧的抱在怀里,等到莫万江出来,他连寒暄问好的话都顾不上说,急急迎上去就将那油布包递给了莫万江道:“莫大人,这是陆大人让我带的信。”

莫万江只觉得一样散发着酸臭味的东西被丢入了怀里,低头一看那脏得简直分不出颜色来的油布包,顿时哭笑不得,耐着性子一层一层的解了开来,才露出里面一封完好无损的信。

许秀才站在那里直着脖子看他拆信展阅,莫万江不悦的将信挪开一点道:“你先在那边坐一会,待我看完了信,再同你说话。”

“好,好……”许秀才虽心急难耐,也不敢违抗他的话,连忙退后两步,坐到了椅子上。

莫万江看第一行字时,面带微笑,及至看到二三行,神色凝重,再看到四五行,眉头皱得甚紧,还不时抬眼往许秀才那里瞟上两眼,等到整封信看完,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一时间也不说话,只慢慢的将信叠了起来,走到椅旁坐了下来。

“大人,这……这信上说的是什么?”许秀才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只因莫万江脸上的神色着实古怪,令他心里蓦然升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莫万江神色阴郁的望了许秀才一眼,缓缓道:“陆大人嘱我送你一份前程。”

“啊!”听见“前程”两字,许秀才将他的不安都抛到脑后去了,猛然站起来就欣喜问道:“什么前程?”

“来人啊……”莫万江没理他的问话,甚至不再看他一眼,只扬声叫人。

不一会,厅外就走进来两名官差,莫万江当下指着许秀才道:“把许书吏带下去堵了嘴杖责二十大板,徒流边域五年!”

“啥?”许秀才怀疑自已听错了,疾步至莫万江面前就伸手去拉他道:“莫大人,怎么会这样?您不是说要送我一份前程的吗?”

莫万江站起身来,厌恶的甩开他的手,向那两名官差道:“怎么还不动手?快!把他拖下去!”

两名官差答应一声,连忙上不拖拽许秀才。

许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自已大难已临头,腿一软,就滑坐到地上去了,口里还喊叫着:“莫大人,这事不对!那信……”

他话没喊完,就被官差把嘴给堵上了,只能发出“唔唔”的挣扎声,万分骇怕,千分不甘的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莫万江憋了一肚子的怒气,见许秀才被拖了下去,还背着手在厅上来回踱步,想要平缓一下自已的情绪。

谁想府衙其他的书吏见许秀才遭了殃,俱都拍手称快。反正无人对质,也不怕自已做的坏事被攀出来,有一个平素与许秀才结怨甚深的书吏甚至还带了些确切的罪证,跑到莫万江面前加油添醋,将许秀才往日借着莫万江的名头私自改卖户籍,榨取平民钱物等恶行一一诉了出来,听得莫万江恼上加恼,连声嘱咐官差再加打二十大板,徒流边域十年,这才气冲冲的回内院去了。

周氏见他回来时脸色不对,暂时没敢多问,只默默的陪坐在一旁,等过一刻钟,见他脸上神色渐缓,才关切道:“怎么回事?你瞧上去像是了气恼。”

莫万江见问,当即愤愤道:“那许书吏真不是个东西,亏我平素待他不薄,他却做下那许多贪赃违法之事,还在外头败坏我的名声!”

“这话是怎么说的?”周氏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替他抚着背顺气,“先头不是说他带了陆大人的书信来么,怎么突然又牵扯上这些事?”

莫万江长叹一声道:“你不知道,陆大人信上说瞧见这厮在京都酒楼喝醉了,说的满口浑话,骂我表面廉洁奉公,背地里却贪污受贿,草菅人命,恶事做绝!陆大人听不下去,让下人将这厮架回了府里,谁想这厮酒醒后,一点不记得自个说过的话,陆大人怕他待在京都再喝个烂醉,说的话传到御史耳朵里就糟了,这才修书一封,诓他回来,让我严加看管他,最好是拘在府衙里抄写东西,操持杂役,再别放他出云州城一步。”

周氏听了也愤怒,啐骂道:“这遭瘟的东西,竟然如此忘恩负义!京都那是啥地方?满城里都是官,传到谁的耳朵里,再说出来都没好话,幸得陆大人仗义,将他弄了回来,要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啥事呢!”

“可不是!”莫万江万分郁闷道:“明明没做过的事,经他的嘴一说,辩都辩不清了!我一怒之下就将他徒流边域了。回头想想,似乎罚重了些,正犯踌躇,再没想又有人拿了他平日里欺民讹钱的罪证来告,这也不算屈了他!”

周氏附和道:“该!这样的人本就该发配出去!你待他好时,他尚且在背后说你坏话败你名声,这会打了他,要是还留下,不知该怎么编排你呢!就算留在这云州城,都是个祸害!只是你既罚了他,自个也别再生气了,为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莫万江闻言默默点头不语。

其实这结果,正在陆策的意料中。

陆策很清楚莫万江虽是个好官,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希冀流芳百世,名垂青史,绝对不能忍受自已的名声被无端玷污,这才提笔胡写一通,将许秀才诓回云州城,料定莫万江在气怒之下,必定或打或罚。待到他冷静下来,自然会想起许秀才这样的人不能留在身边,就连放任他离去都是不行的,唯一的法子就是远远发配出去,到了那蛮荒之地,许秀才再要说出些什么浑话,也没人听见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买下酒楼

这天傍晚,温刚喜匆匆跑了回来,进门就嚷着找温柔。

“姐……姐……”

温柔在厨下煮蟹黄豆腐羹,正在将蒸熟的螃蟹剔出肉来,听见温刚喊得急,手里螃蟹没撂下就赶紧走了出去,疑惑道:“怎么了?”

温妈妈听见动静,也急急从里屋跑了出来,瞧见儿子一脸喜气,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只见温刚眉飞色舞道:“我听见铺子里食客议论,那穷酸秀才被知府大人打了一顿,发配了出去!”

“这真是老天有眼!”温妈妈最先称快,紧皱了十来天的眉头总算舒展了开来。

“哪是老天有眼啊?分明是姐……”温刚话说出一半,才发现自已兴奋过头,险些说漏了嘴,幸好及时收住,那个“夫”字没吐出去。

温柔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这会还没开饭,你先去街头同叶昱和刘嫂将摊子收了,顺便迎迎小环。”

“好咧!”温刚应了一声要跑,却被温妈妈拉住道:“我去,你累了一天,回屋歇会去。”

“娘,不用歇,我不累!”温刚挣脱出身,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哎,你慢点!”温妈妈望着他消失在门外,不满的咕哝道:“都多大的人了,行事还没半点稳重的样子,这明年万一要是考中了,可怎么当官儿?”

温柔听了这话好笑之极,也不接口,扭身就转进了厨下。

数天后,铺子里伙计朱贵告诉温柔成内有家名叫十里香的酒楼要让出去,她立刻就带了刘嫂跟着他赶了去问价。

一路上,朱贵都在卖弄他灵通的消息,笑道:“这酒楼掌柜姓李,生意做得还挺大,不光开酒楼,还开着两家大生药铺子和一家绸缎铺,只是近来亏了一批货,手头周转不济,迫于无奈才出让酒楼,仓促间哪里找得到买家?一会咱们可得狠狠压他的价!”

这家酒楼温柔去过,知道刚建起来没多久,里头一应高施都齐备,地段也不错,最重要的是离温柔眼下住的地方不远,只要穿过两条街就到了。但她近来没少打听酒楼的价钱,知道这样一家酒楼,起码能值二千两银子上下,可她手里却没有这么多钱,恐怕谈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拿下来,不觉有点忧心。

赶到十里香,李掌柜带着她们在酒楼里转了一圈,最后领他们到雅间谈价,开口就要了一千八百两的银子,让温柔有种立刻起来回家的冲动。

一千八百两银子,真的不算贵,但这可是她手里全部的积蓄!若是买下来,到时她得拿什么钱来购买食材调料,给厨子和伙计开工钱?万一头几个月人气不足,亏本经营,她又该拿什么钱来将酒楼继续维持下去?

“我卖的不贵,你们去城里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李掌柜笑得一脸和气生财。

温柔苦笑着摇头道:“你要是开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价,我还勉强买得起。”

李掌柜低头喝了口茶,笑道:“这做买卖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我明白,但我急钱用,开出的可是公道价,你这一下压了我六百两银子的价,教我怎么卖?”

刘嫂在旁插话道:“李掌柜,我们可不是说虚话还你的价,手里实实在在就那两个钱,就是想多给,也变腾不出来。”

“一千二百两……”李掌柜摇头道:“这卖不了,我再让一百两银子,若是诚心要,咱们就找个中人签文契。”

一千七百两也买不起!温柔知道价钱谈不下去,毕竟人家再急等钱用,也不到于将酒楼半价发卖,因此不想多浪费时间,道了声抱歉,就想带着刘嫂离开。

这时那李掌柜脸上的神情终于不再是不愠不火的样子了,隐隐流露出一抺焦虑,他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咬牙道:“一千六百两银子,再低我就不卖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知道是不是在坚定自已绝不让步的决心。

温柔闻言脚步一顿,真的很动心,可是手头只留二百两银子作流动资金,恐怕还是不够的。她想了想,转过身道:“我能分期付钱吗?”

“分期付钱?”李掌柜一愣,迟疑道:“你是说分次把钱给清?我可不赊账!”

“四百两银子也不肯赊吗?”温柔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下,决定赌上一把,开口道:“文契上这样写,酒楼总价一千六百两银子,我收了房契,先付你一千二百两银子。若是拖上半年还没还清,这家酒楼仍是你的,我已付的银子你也不用归还!”

温柔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似乎很令人震撼,朱贵和刘嫂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但是她自已却知道,就是因为无论如何都能还出钱来,她才会这么说。当然,她没有把握接手酒楼就赚钱,甚至有可能亏本,但要还上四百两银子还是容易的,大不了像这李掌柜一样,转手将这酒楼卖出去,得了银子来还钱,横竖不会白白送他。

李掌柜做惯了生意的,精明只在温柔之上,哪里会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若是正经谈这事,就算他同意分期付钱的法子,也会在她付清所有钱之后,才将房契给她,甚至还会要求她每月额外支付利钱,无奈……

“李掌柜要是怕我还不起钱,到时没处找人去,这酒楼可挪不了地方。”

温柔见他沉吟不语,心里真是紧张,怕他拒绝。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生意人,开铺子能赚钱,也只是仗着自身的好厨艺,本本分分的做着回头常客的买卖,要是正经谈生意,计较得失,打心理战术,她完全不擅长,别说蒙人了,没被人蒙就不错了!

李掌柜拿眼光余光偷瞟她一眼,皱眉,再沉默,等过半晌,才长叹一声松口道:“好罢!不过我不全信你,恐怕你也不全信我,咱们分头各找一个中人作见证吧!”

温柔听他这话一出口,紧绷的神情立刻松了,当即答道:“好!”

“那先说定,明儿晌午我在这摆一桌酒,你带上银子,我带上房契,签了文契,这家酒楼就是你的了!”李掌柜笑道。

温柔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她便与朱贵和刘嫂一同回去了。

李掌柜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又等了一会,这才走到隔壁雅间里,那里坐着一个身着青布衣裳的少年,正在自斟自饮,看见他走进来,便笑道:“生意谈成了?”

李掌柜点了点头,沉默着坐下。

那青衣少年取了只干净的酒杯,斟满后推给李掌柜道:“那可要恭喜你了。”

“云少爷,你就别拿我取笑了。”李掌柜摇摇头苦笑,拿起酒杯一口喝干道:“我不明白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用二千二百两银子买下我的酒楼,又让我用低价卖出去,这一转手,你可就足足亏了六百两银子!”

“她用一千六百两买下了?”这青衣少年正是云淡,两日前刚到的云州城。

“嘿,不是你说卖价不能低于一千五百两银子么?”李掌柜自个动手倒起了酒。

“废话!低过那个价,大把的人抢着要,怎轮得上她?”云淡笑道:“她回去一想就会起疑的。”

“反正我不懂!”李掌柜再次摇头。

“你有钱赚就成了,不必懂。”云淡说着站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办,先走了。”话一说完,他毫不停留就走了出去。

李掌柜望着云淡的背影苦笑,酒楼虽只值二千两银子,但那简直就是将生蛋的老母鸡卖了出去,仔细算算还是亏呢!若不是从云州到京都这一路的各行生意,多半都攥在这少年手里,自个往后还得仰仗人家多照顾生意,哪里肯卖!不过细想想,旁人想拍他的马屁还找不到机会呢,他能来找自已,就是份天大的脸面,往后做生意,还怕没得赚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知府光顾

温柔回去的路上又问了朱贵许多关于这家酒楼的细节问题,到家后想了许久,总觉得自己买下酒楼的价很低,心里有些疑惑,该不会是骗子做成的圈套吧?但细想又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找来刘嫂商量,刘嫂却有些满不在乎道:“那李掌柜急等钱用,低价卖出酒楼也不奇怪,只要明儿签文契的时候看仔细些,没什么妨碍。”

温柔默默点头,夜里将自己想到的需要注意的问题都写了下来,预备明日签文契时好留个心眼。

次日一早起来,她带上银票,邀上里长,赶到十里香去签文契。过程一直都很顺利,及至她拿到酒楼房契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这酒楼真是自己的了?

这种感觉持续了一整天,温柔脸上一直挂着那种迷茫的微笑,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房契,待到刘嫂来提醒她,酒楼既然买下了,就要赶紧添些人手,早日开起来,好赚钱还债,她才漠然惊觉,开始忙碌起来。

李掌柜将酒楼卖给她的时候,连厨子和伙计都留下了,温柔让朱贵将他们一一请来,问清了他们的情况后,就暂时留用了,又把两个厨艺不太熟练的厨子与铺子里的对调,将整个酒楼的人事调派,采买食材等事情都交给了刘嫂,账目交给温刚去管,她自己则将培训厨子的事情给搅了过来。

虽然酒楼设备齐全,粗粗瞧上去似乎没什么可预备的,但实际上要忙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多,直到五天后才顺利开张。

为了招待原有的食客,酒楼的名字温柔并没有改,只是拿金漆重描了一遍,不过她在酒楼外头竖了一个类似编钟架的木架,分层挂了许多黑底银字的小木牌,木牌上写着酒楼当天供应的各色菜名,挂在最上层的,就是酒楼的五个招牌菜——

竹筒沙虾、酿香螺,汽锅鱼、葵花鸭片、炊水晶鸡。

招牌菜用的都是不太昂贵的常见食材,像海参、鱼翅、燕窝、鲍鱼等做起来费事,吃得起的人又不多的东西统统没有,而且为了小心起见,她从前开食摊,在赵府,沈府里做过的菜色也没有一样列在上面。

鞭炮一响,新漆的招牌一挂,酒楼门前便站了许多围观的路人,对着那菜牌指指点点的议论着,猜测菜名。

“哎,郭兄,你见多识广,见过这葵花没?”

“这……这古籍上似乎有记载……这……葵……花……这……”

旁边有人插话了道:“嘿,别装了,没见过就没见过呗,有啥丢人的?”

“是啊,葵花没见过,花魁我倒是见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温柔原本正要进酒楼去厨下照看,听见这些话,不知怎的,脑海里竟浮现出“葵花宝典”这四个字,顿时感到有一只乌鸦在她的头顶飞过来,又飞过去,飞过来,又飞过去……

怎么忘了这里没有葵花呢?就连外头卖的瓜子儿都是西瓜子,连南瓜子都少见,更别提葵花子了。好在这道葵花鸭片,也不过是拿青菜铺底做叶,鸭片夹着火腿片和笋片做花,鸡茸,松子做花蕊,摆个造型而已,大不了,明天另想个菜换掉它!

温柔正站在门边想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向她打招呼道:“温掌柜,恭喜你酒楼开张,这可要祝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了——”

她急忙转身,看见一身便装的莫万江站在那里向着她微微而笑。

“莫大人?您怎么也来了!快里边请!”温柔忙笑着招呼,连在一旁帮忙的叶昱也迎了上来与莫万江打招呼。

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莫万江,顿时嚷了起来,四处一片“大人”声响。

莫万江转身向人群带笑拱了拱手,这才迈进门槛。

酒楼外围的人原本都在看热闹,琢磨门前的菜牌,真进酒楼的没几个,这时瞧见知府大人都来光顾了,有不少人就跟了进来,准备尝尝新。这下候在门前的朱贵等跑堂伙计才真的忙碌起来。

莫万江手里牵着儿子莫离,一边跟着温柔走,一边笑着打趣她道:“你这酒楼开张,也不给我送张帖子去?莫非是怕我吃饭不给钱?”

“大人这样说,可就让我无地自容了。”温柔笑道:“您肯赏脸光顾,我真是求之不得呢!!只是原想着大人公事繁忙,怕打扰您,再说酒楼这地方鱼龙混杂,怕影响大人官誉,这才没有送帖子。”

说着,她又瞧了瞧莫离,笑问道:“这位是您的公子?”

莫万江还未答话,莫离就抢着先道:“爹,您不是说带我来尝上回送糕点的姐姐的手艺?那她到底是姐姐还是哥哥?”

一句话,说的陪在旁边的叶昱笑了,只是望着温柔不语。

莫万江愣了一下,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温柔心里也觉得好笑,她是为了行事方便,才换的男装出门,没想到被这孩子天真一问,倒有些尴尬起来。又不好对他细解释,毕竟这年头,世人多半循规蹈矩,她这样的言行举止,瞧在知情人眼里,应该是很离经叛道的吧?别带坏了小孩子!

幸好莫离也没追着问,小脑袋里装的满是吃食,一本正经像温柔道:“姐姐,你上回做的那个凉凉的糯米团子很好吃,今儿我还能吃到吗?”

凉凉的糯米团子?温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鸽蛋圆子,但店里还真没预备做这样东西的食材,便笑道:“那个凉凉的糯米团叫鸽蛋圆子,你要爱吃,下回我再做些给你送去,今儿是尝不成了,我做别的给你吃吧。”

莫离低头想了想,点头道:“好,我要吃甜些的。”

“甜的那是点心,不是酒菜。”莫万江好笑地轻斥道。

莫离一听,失望的撅起了嘴。

温柔瞧他那模样实在是可爱,不觉笑道:“那就做些甜的酒菜给你。”

“真的?”莫离眼睛发亮。

温柔笑着点了点头笑道:“你一会等着尝。”

说着,她又与莫万江闲话了几句,让叶昱陪着他们父子俩吃茶,自己先道声歉,亲自下厨去做菜了。

给莫万江吃的酒菜,温柔捡拿手的做就成了,但莫离要吃甜味的菜,让她颇费踌躇,想了想,决定做香橙菊花鱼、拔丝山药、太极芋泥和冰糖元蹄。其实她原本还想做无锡肉骨头的,但除了孩子之外,这里的人都不太爱吃太甜的菜,她根本没有预备,无锡肉骨头做起来,光是腌肉,就得花上半天的时间,实在是赶不及了。

不过这四偏甜的菜一上,莫离真是吃得兴高采烈,对拔丝山药尤其感兴趣,因为夹起一块,就能拉出长长的丝来,既好玩又好吃。莫万江瞧他吃得开心,忍不住也稍尝了尝,除了不太可能接受冰糖元蹄和那个裹了一层糖汁的拔丝山药外,对那个香橙菊花鱼和太极芋泥倒是赞不绝口,连下了好几回筷子。

及至温柔将让人特意烧制好的陶制汽锅端上来,开启盖子后,这父子两人都停住了筷子。

莫离好奇道:“这是什么?中间还有个像茶壶的小嘴儿。”

“这是汽锅。”温柔一边解释汽锅的功用,一边将一碟切好的生鳊鱼片和葱段飞快的投入汽锅里,然后拿筷子播散开来,再扣上盖子,笑道:“焖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吃了。”

莫万江听了只道有趣,莫离却有点坐立不安了,过不了一会就问,好了没有?停得一停再问,能吃了吗?好容易等到温柔再次将盖子掀开,他伸筷进去夹了一片烫熟的鱼肉就要往嘴里送,慌的温柔连忙拉住他道:“烫嘴的,你先吹吹!这整锅汤都是原汁鸡汤,面上一层油封住了热气,看着是温凉的,其实很烫。

莫离听了咂舌,依言将那鱼片先吹了吹再送入嘴里,莫万江跟着尝了一片,品味半日,默默点了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设计巧遇

汽锅鱼上桌后,温柔紧接着又上了一道招牌菜酿香螺,这道菜做起来颇为麻烦,要先将养尽泥沙的鲜螺肉挑出,截取黑肠,剁碎后混入肉末和各种调料,再重新填回洗净的螺壳里,在煸香葱段、姜片的油锅里稍稍翻炒一下,喷入黄酒,加高汤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慢煨干,这样馅料被汤汁润透,鲜味不会流失,吃起来异常香浓可口。

莫离玩兴甚大,看见这个菜十分欢喜,连筷子也不用了,上手就抓起一只,放在嘴边吸的不亦乐乎,结果被莫万江瞥了好几眼,说他没规矩,让他声小点。

席间各色菜肴接连不停的上,莫万江吃的满意后,谈兴也高了,有叶昱陪着,两人偶尔也吟两句诗助助酒兴,时间慢慢过去,等到温柔又端了三小盅汤上来,他才发现桌上已堆满了菜,连忙玩笑着喊道:“够了够了,再上菜,我就付不起这酒帐,要当了衣袍才能出门了。”

温柔一边将汤盅放到各人面前,一边笑道:“来云州后,没少麻烦大人,这桌菜自然算我请。”

“这不行。”莫万江连连摇头,“吃酒付钱,天经地义,我可不能占这个便宜。”

“寒门小户,有客人上门,还得蒸条咸鱼,切一碟子腊肉待客呢,何况大人亲自赏光前来道贺,怎有不留饭的道理?”温柔微笑道。

莫万江仍是摇着头笑,垂眼见那黑瓷的汤盅里汤色乳白,热气氤氲中,一小朵拿白萝卜雕出的剔透莲花漂浮在汤面上轻轻摇曳,不禁问道:“这是什么汤?美食美器,瞧着倒是雅致的紧,不忍心喝了。”

叶昱先尝了一口,在旁猜到:“这味儿,是江瑶柱吧?”

“你的舌头倒灵。”温柔笑道:“说出来也不值什么,不过是拿江瑶柱和萝卜久熬出来的汤,滤去了渣子,只留净汤,上面飘得那朵萝卜是现雕的,酒后吃了清口醒神,若是不爱那辛辣的味道,撇着不吃就罢了。”

“这朵花好看,姐姐,你雕的么?”莫离眼睛又发;亮了,“比庙会上那个捏面人的老头手还巧!”

温柔见他有趣,忙让人将雕花的刀子取来,又端来一盘水果,净了手后,当场雕起果盘来。这年头的人,虽没有饭后要吃水果的习惯,但她开酒楼前就想好了,凡是前来吃饭的客人,饭后都奉送一个果盘,不值什么钱,纯是敬客,也好让客人吃得满意,下回再来。

谁想莫离看她雕水果看得起劲,一迭声嚷着要学,结果脑袋上挨了莫万江一个暴栗,这才满心不甘的安静下来。

一顿饭吃完,临走前莫万江执意要给银子,温柔万般推脱都无用,这才勉强收下,心里盘算着改天再做些糕点,让叶昱送去府衙里致谢。

接下来的数天,酒楼的生意倒是兴隆,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这一方面是厨子手艺经过温柔指点,与外边别的酒楼相比多少让人尝了感觉新奇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莫万江带来的名人效应了。温柔这几日每晚结账,发现净利润总有十两上下,若是生意能一直这样维持下去,一月总也有三百两银子的进账,还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过上半年,这买酒楼的本钱也能赚回来。

城里没有宵禁,酒楼日夜都可经营,但温柔和刘嫂身为女子,夜晚在大街小巷里行走回家实在不太方便,再说子时过后,生意就冷清多了,压根也没多少人上门,实在没必要日夜开着。因此大家就议定子时过了就闭门歇业,白天的生意由温柔和刘嫂负责,夜里的经营则让温刚和朱贵负责。

这日傍晚,温柔正在柜台后面低着头算账,等着温刚来接替她,忽然听见有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问道:“掌柜,请问你们这里招不招乐师?”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温柔每日接触的人太多,一时间也想不起在哪听过这个声音,闻言抬起眼来,先见一袭洗得发白的竹布长衫,目光再往上移,就对上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随即,那眸子里就有一抹微讶的神情闪过。

怎么会是他?温柔地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是心念一转,就知道这样做除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外,对事情实在没什么助益,何况这人分明是认出了她,她的酒楼在这里,就算躲得了和尚,也躲不了庙。

温柔正在心里盘算是坦荡荡与他打个招呼好,还是若无其事的假装不认识他好,就听他已先开口:“陆夫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毕竟两人只打过一个照面,听他话语里有迟疑之意,温柔就想告诉他认错了人,但刚要说话,谁想这时温刚偏就来了,还未走到她身前。先笑着道:“外头天阴沉沉的,一会没准要下雨,娘让我带把伞来,你和刘嫂赶紧先回……”

话没说完,温刚看见站在柜台前的那人转过身来,不禁讶然失声道:“裴先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想到了什么,看看温柔,再看看裴景轩就这么傻傻的愣在了原地。

完了!

温柔轻轻吁出一口气,心想自己真是挺倒霉的。明明来了古代后,除了那些彼此不知根底的食客外,她认识的人压根不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却在这离京都五天路程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刚打发走许秀才,还没安静几天,就不知打哪冒出个裴景轩来。

裴景轩心里无奈叹息,其实眼下这场面,是他设计了许久的,目的是为了让温柔无法回避身份的问题,又不至于太过起疑。为此他还悄悄跟踪了温刚几日,掐准他来酒楼的时辰,才演出这番巧遇,此时他心里虽十分不愿,面上还不得不露出疑惑与揣度的神情。看看温刚,再看看温柔,也沉默不语。

三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温柔深吸了一口气,丢了个眼色给温刚道:“你和先生许久未见,想必有话要说,楼上雅间还空着,你们先上去聊着,我让伙计去预备酒菜。”

事到临头,温刚也无他法,只得拉着裴景轩上楼去了。不管怎么说,先打听一下他的来意,再看看他有何打算。

温柔目送他们离去,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才唤来伙计,让他预备酒菜给楼上送去。这时刘嫂从厨下出来,向门外张望了两眼,奇道:“今儿刚儿怎么还没来?天都要黑了。”

“他已经来了。”温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心想古代的交通这么不便,这些人没事干吗到处乱窜?再说了,窜到哪去都没关系,为何偏要窜到她眼前来?

“人呢?我怎没见!”刘嫂说话间才发现温柔神色不对,关心道:“怎么你脸色不太好?太累了吧!”

“我没事。”温柔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将裴景轩的事说了出来。

刘嫂听了先是讶然,紧接着就是沉默,最后纳闷道:“这也太巧了!怎么咱们刚离京,他就跟着来了?”

温柔无言的点了点头,说起来,她避讳的人也就是在陆府、沈府里头见过的那几个,基本都是没有可能再次遇见的,因此她才敢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毕竟一家人要吃饭穿衣,总不能闲着当米虫吧?谁想这么巧,就被裴景轩瞧见了。

“只能说天意弄人了。”温柔叹口气道:“眼下都被认出来了。再追究这个也没用了,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这人该不会像姓许的秀才一样厚颜无耻吧?”刘嫂沉吟道。

温柔摇摇头,“谁知道呢?看着不像那种人,但人不可貌相。”

“你也别太忧心,我还是那句话,这种事儿,搁在咱平民百姓身上,除非不要命,否则就没胆豁出去闹,何况你又与他无怨无仇的……”

两人正说话,温刚独自从楼上跑了下来,还未说话,先露出一脸喜色,及至凑到温柔身边,才轻声笑道:“姐,裴先生答允不将你的事泄露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负气而去

太和城,陆府。

陆策收到云淡的书信,看完后随手交给了身旁的洗竹。他原先一直在猜测沈梦宜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眼下看来,她是真的从那许秀才嘴里听闻了温柔的下落,要不就无法解释裴景轩会在云州出现的原因了。

洗竹一目十行扫完了信,迟疑道:“爷,沈姑娘这是……”

“她这简直是不择手段了。”陆策淡淡道。

打从裴景轩被温刚找来当琴师,他就让人暗中查过裴景轩的身份,这才知道在他借住沈府前,这裴景轩一直在教沈梦宜弹琴的琴师,只是这人来意虽不正,却也没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他也就只当不知道罢了。

“那,我们要不要揭穿那琴师的身份?”洗竹有点担心。

陆策垂眼凝想了一会儿,微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让云淡忙自己的事去,不用总盯着裴景轩。”在他能给温柔想要的生活之前,不想过多干涉她的选择,搅乱她心底的宁静。

洗竹答应一声,退出去给云淡回信了。

沈府中,沈梦宜同样收到了裴景轩的信,展开字筏,入目的依旧是那一笔清素淡雅的字迹,一如他的人。这样的温雅平和的男子,虽然比不上陆策,但想必仍是会让温柔慢慢动心的吧?

她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将信看完后撕碎,洒入竹桥下的流水中,看着那碎纸片浮浮沉沉,顺着那溪活水,飘向远处,又默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去,路过沈梦安住的添香阁时,她忽然想起这位二哥还在被爹爹禁足,想必心里正发闷,还是去找他说两句闲话,下盘棋好。

走到添香阁门外,沈梦宜瞧见大白天房门紧闭着,心里有些纳闷,再转头看看四周,发现也没有一个婢女和小厮候在门外,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就听见房内隐隐传出沈梦安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把人都打发走了,这下你可以说了吧?”沈梦安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的焦躁。

“父皇要我嫁人,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啊!”

这声音,似乎是安宁公主的?沈梦宜听见后吃了一惊,不觉倒退一步,想要离开,但是又有点按捺不住好奇想要听下去,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这才放轻脚步,将身子掩到了穿前的一株花树下。

“嫁人?好啊!赶紧嫁,越快越好!”屋里,沈梦安兴灾乐祸的笑道:“这样你今后就不能来烦我……”

话没说完,安宁公主已经出其不意的下死劲踩了他一脚,痛得他惨呼一声,就抱起脚跳到了椅子前,一屁股坐下后,抽了半天冷气,才抬眼瞪视安宁公主道:“说好不动手不动脚的,你怎的说话不算?”

“谁让你兴灾乐祸!”安宁公主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沈梦安十分无奈,自从那日被她从天佛寺抓回来后,他的日子就过凄惨无比,不但要被继续禁足,还要陪着这个时不时就找上门来的公主玩乐,偏偏他向他爹抱怨,还被训斥了一顿,让他不得触逆公主。要不是看在公主上门,他能陪着出去放放风透口气的份上,他早就不耐烦搭理她了。

安宁公主看见沈梦安沉着脸不说话,只得道歉,“好了,我发誓今后不再踩你,这总行了吧?你快帮我想法子!”

真没见过有谁道歉都那么理直气壮,没有半点诚意的,话说回来,这样的话安宁公主都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但没有一次能做到,信她?母猪都会上树了!

沈梦安无奈道:“你要嫁人是圣上的主意,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就听他的话,乖乖嫁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摸着下巴暗自同情那个将要娶公主的家伙,不知那人将这样一个打骂不得的暴力公主领回家后,在她的凌虐下还能活上多久。

“不行!”安宁公主斩钉截铁道:“听说嫁人后要守许多规矩,还不能再偷溜出来玩,这样我活不了两年就会被闷死的!”

这话似乎说反了吧?沈梦安好笑的瞟了她一眼,问道:“说了半天,究竟谁这么倒霉要娶你啊?”

“是我倒霉好吧?”安宁公主一屁股坐到椅子,在桌子上拈起一颗蜜渍樱桃丢进嘴里,咕哝道:“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上回在天佛寺里遇见的威远将军的孙儿,陆策。”

沈梦安一听这话,立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惊呼道:“陆策!”

这时在门外偷听的沈梦宜也是一惊,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才忍住了没有叫喊出声,但心里早已慌乱成一团,怎么会是陆策?怎么能是陆策!

沈梦安惊讶了一会儿,想到得了天花病死的温柔,眉头就渐渐拧了起来,最后又坐回了椅子上,淡淡道:“那很好啊,恭喜你嫁了个文武全才的驸马爷。”

“你什么意思啊!”安宁公主又有些恼了,“不帮我想法子,还总说这样的风凉话。”

“我只是实话这实说。”沈梦安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反正你迟早都要嫁人的,陆策很好啊,连我爹都总是在夸他呢,你能嫁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安宁公主终于被他一再的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给激怒了,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当真巴不得本宫早点嫁人吗?”

安宁公主平时虽然没有什么公主架子,但真的生气时,就会以“本宫”自称,不过沈梦安此时没有心思去逗乐她了,只瞟了她一眼道:“是啊,你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吗?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像现下这样惨!”

“沈梦安——”安宁公主恼得一把将桌上的茶碗和果盒扫到了地上,还在上面重重踩了两脚,将水果和蜜饯糕点统统踩个稀巴烂,这才恨恨的向他道:“告诉你,本宫来找你是给你面子,旁人求本宫与他说一句话,本宫还不屑搭理呢!”

“那就谢谢公主的另眼相待了。”沈梦安干脆唱戏唱全套,站起身来团团的身着她作了个揖,心里却暗自提防着她再来踩自己的脚。

谁想安宁公主这次不踩他了,捏起拳头,对准他的眼眶就是狠狠一拳,打完,恨恨的抽身走人,用力拉开屋门时,咬牙切齿的丢下一句,“本宫今后若再踏进你们沈府一步,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梦安手捂着眼睛,痛得泪流满面,还没忘了回嘴道:“恭送公主殿下,您要是不再登门,我立刻就烧高香去——”

门外的沈梦宜没想到公主说出来就出来,这时要再避开已然来不及,只好藏身在花树后面,幸好树干很粗,公主愤怒之下也没有留意,只边往沈府外面走,边大声喊着随她出来的宫女道:“人呢?都死哪去了?快跟着我回宫!”

门内沈梦安也在喊,“侍墨,你人呢!爷的眼睛要瞎了,你快滚出来给我请大夫去!”

闹成这样,沈梦宜在这里再也站不住了,眼见公主越走越远,趁着婢女小厮们还没赶过来,悄悄的溜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只是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她就觉得心里憋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最后只得放慢脚步,待到气息渐匀时,又忍不住抽出帕子,握着脸轻声抽泣起来。

若说当初陆策被迫纳了温柔,她心里只是妒忌吃醋的话,那方才听见安宁公主的一番话后,她心里就完全是绝望了。她想不明白为何她如此喜欢陆策,可到头来能嫁给他的人,偏偏都不是她?

唯今之计……唯今之计……

沈梦宜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在心里盘算权衡了半日,最后终于咬咬牙,疾步往上房走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破釜沉舟

上房里沈缘的夫人简氏正同着婢女怀香在念米佛,看见沈梦宜来了,立刻停声,向她笑道:“你怎么自个走了来,跟你的人呢?”

沈梦宜向简氏请了安后方低头道:“女儿只是在园子里随意走走,没带人。”

“丫鬟们要是懒待动弹,你也该说说,别总由着她们使性子。”简氏说着,瞧见沈梦宜今日神情不同往日,倒像是揣着满腹心事,忧虑重重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昨儿夜里没睡好么?”

沈梦宜欲言又止,看了怀香一眼,低声道:“睡得还好。”

简氏沉吟了一会,使唤刚端了茶来的怀香道:“去将前儿秦翰林夫人送来的雕花梅球儿和砌香葡萄装些来,再绕到厨房说一声,让厨子晌午多做几个姑娘爱吃的菜。”

怀香答应一声出去了,简氏这才转头望向沈梦宜道:“宜儿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

“娘——”沈梦宜迟疑了一会,头压得更低了,嗫嚅道:“我……我……”这种事情,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

“你这样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事?”简氏催促她道:“在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梦宜听她这样一说,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跪到简氏身前,低头泣道:“女儿的心事娘一向都知道的,求……求娘成全……”

简氏哪里想到她会说的是这个,听完后还愣了一下,这才猛然站起身来,亲自走去将房门关上,满脸疑色的转回身来,厉声问她道:“你可是背着我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了?”

“没……没有……”沈梦宜羞得满脸通红,抬起一只手道:“女儿可以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教我……”

“行了,没有就没有,用不着起什么誓。”简氏打断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但仍是板着脸训她道:“就算没有,可这样的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么?若是让旁人听见,什么难听话说不出来?你的清白还要不要!”沈梦宜一向要强,极少被爹娘训斥的,听见这话脸色又变得煞白,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只紧攥着手里的帕子,低着头哭。

简氏看她哭得可怜,心又软了,叹口气坐下道:“你起来,把事情给娘说清楚。你不像你二哥,一向是识大体的孩子,就算心里有什么想头,也知道这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怎么今儿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沈梦宜依言站起,又哭了半日,偷眼瞥见简氏脸上所以渐消,这才低声诉道:“我……方才无意间听见安宁公主与二哥说的话……”

“什么话?”简氏好奇道。

“安宁公主说圣上要将她嫁给陆策……”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简氏一拍桌打断道:“因此你就急了?跑来找娘替你作主,好让你与公主抢驸马爷?!你……你胆子够大的!那陆策再好,能比我们沈家大小的脑袋重要吗?”她指着沈梦宜,气得声音都有些颤了。

沈梦宜“噗通”一声又跪了,声泪俱下的诉道:“女儿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实是听见公主说她不想嫁给陆策,让二哥替她想个能躲过去的主意,又回想起公主这段时日总爱跑到咱们府里来寻二哥玩耍,如今连这样的终身大事都让二哥替她出主意,女儿就觉得公主她……”

她的话停顿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哭泣。

简氏仔细回想沈梦宜这一番话,紧皱的眉头就渐渐松了开来,心气平和道:“你是猜想公主瞧上你二哥了么?”

沈梦宜迟疑了一下,方点了点头拭泪道:“女儿还想着,那安宁公主是最受圣上宠爱的,二哥若是娶了她,自然也能受到圣上青眼,日后前程无量,爹爹也不用总是逼着他念书,骂他不成才了,娘也能少生些气儿。”

听完这些话,简氏缓缓点着头,心里的气恼顿时全消了,再看看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双眼微肿的女儿,甚至有些懊恼自己方才对她太过严厉苛责了,连忙将她拉了起来,抽了帕子替她拭泪,温言道:“娘只当你一心想着要嫁陆策,都魔症了,却没想到你是在替你二哥和爹娘着想,这可难为你了。”

“女儿——”沈梦宜垂着眼道:“也是有私心的……”

“话是这样说,可若不是为了你二哥,依你的性子,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简氏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沉吟半晌方接着道:“不过这虽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却十分难办!圣上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安宁公主下嫁陆策,我们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让你爹去上本折子,求圣上赐公主下嫁吧?”

沈梦宜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简氏抬眼看了看她道:“探过你二哥的口风了么?”

沈梦宜明白简氏的意思,若是安宁公主与沈梦安两情相悦,那说动圣上更改主意的事儿,自然就能着落在安宁公主的身上,但她想起方才这两人的那一场吵闹,迟疑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

“那依你看,他对安宁公主如何?”简氏想了想,又问道。

沈梦宜闻言顿时苦笑了,她真猜不透沈梦安的心思,要不也不用亲自出面,厚着脸皮来求娘亲替她的终身作主了。

“怎么,安儿不喜欢公主?”简氏的眉头拧了起来,站起身道:“我去问问他。”

“娘——”沈梦宜拦住她,迫不得已开口道:“安宁公主对二哥说的话,是我无意中听见的,你可别告诉他……再说二哥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喜欢公主,被您那样一问,也不会承认的。”

简氏一想也对,叹口气道:“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事到如今,她若是不开口明说,那前头一番铺垫的功夫就都白费了!沈梦宜咬咬唇道:“请娘和爹爹说一声,上陆家去提亲!圣上要赐嫁公主的旨意还没下来,若是陆策已定了亲事,就没有让他退亲再娶公主的道理,再说公主本就不想嫁,圣上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这——”简氏惊疑不定的望沈梦宜,在心里将她说的这番话反复掂量了一阵,许久才点头道:“好吧,等你爹回来,我和他说说看。”

“说起来咱们沈陆两家也算是世交了,你爹原本就一直等着陆家先上门提亲……”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九皇子生辰那日发生的事情,记起陆策说过的话,不禁又有些忧心忡忡,道:“这亲事若是说不成,你打算如何?”

这个问题,沈梦宜早就想过了,若是陆家真不答应这门亲事,她除了听凭爹娘作主,日后嫁给他人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若要是没有公主这事,她原本不用这么早就行此破釜沉舟之计的,起码能等等,再等等,等到陆策喜欢上她再说……

越想,沈梦宜心里就越觉得悲哀,真不甘心把自己将来的幸福押在一场未知的赌局里,但眼下,她只能横下心这样做了。

“娘,若是陆家不答允这门亲事,女儿也无话可说。”沈梦宜垂下眼淡淡道:“只当是二哥没有娶公主的命,我也好早日绝了心思。”

简氏望着她摇头叹气,半晌方嘱咐道:“你先回房去歇着吧。”

沈梦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定下亲事

简氏等到沈缘回家,夜里留他在房中歇宿,两人闭了房门,沈缘打了个呵欠,正想吹蜡宽衣去睡,就听简氏悄声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沈缘漫不经心的解着衣袍道:“什么事?”

简氏接过他的衣裳,转身挂在衣架上,沉吟了一会道:“宜儿的终身大事。”

“哦?”沈缘有了点兴趣,抬眼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

“宜儿今早来请安,我忽然想起等过了年,她也将满十八岁了,再不说亲,终身就耽搁了。”简氏端了盏茶,走到床前递给沈缘道:“因此我越想越不安心,就琢磨着同你商量商量,咱们还是先上陆家去提亲吧。”

沈缘沉吟了一会道:“陆策刚丧了妾,只怕没心事成亲,这事还是再等等吧。”

简氏闻言心里叫苦不迭,这事不能再等了!再等圣上的旨意下来就迟了!可是沈缘管教子女甚严,她又不能明说这是沈梦宜的意思,否则沈缘必定大发雷霆。

“陆策丧的是妾又不是妻,没什么妨碍。”简氏笑道:“再说他的年纪早该成亲了,也不知为何拖到这时,这可是听说上他家提亲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你要是不早点拿主意,回头他与别家定下了亲事,你再懊恼可就迟了。”

沈缘呷了一口参汤,攒眉不语。陆策这孩子他是极喜欢的,何况无论是人品、才学、外貌,还是家世,都足堪匹配沈梦宜,只是这小子的心思,他实在看不透!那日陆策在圣上面前说的一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就怕上门提亲被拒,事情反倒弄僵了,因此才一拖再拖,放低了姿态,给足了暗示,就等着陆家先来提亲。

简氏揣度着他的心思道:“你能等,宜儿可不能再等了!这亲事,成不成也就一句话的事儿,那边要是没有和我们结亲的想法,你再等下去也只是枉然,还不如趁早死了心,将宜儿许配给他人。就凭宜儿的条件,啥样的人不能挑?就算比陆策差些,也有限。”

沈缘拈着胡须,默默点头,妻子这话,说的原也没错。

他考虑了半晌,将手里的茶盏递给简氏道:“好罢,那就挑个日子,找个官媒去说说。”

简氏闻言甚喜,将茶盏搁在桌上,伺候沈缘上了床,吹熄了蜡烛,心里就开始琢磨沈梦安与安宁公主的事儿,究竟该怎么说出口。

等了片刻,黑暗中沈缘鼻息渐重,像是要沉沉睡去,简氏轻推了推他,待要说话,沈缘已翻了个身,咕哝道:“累了,早点睡吧。”

简氏顿时羞红了脸,暗自啐了一声,想了想,仍去推他,低声道:“安宁公主近来怎么总往我们府里跑?”

“我怎么知道?”沈缘有些不耐烦道:“公主是孩子的心性,爱玩。你那儿子原就是个吃喝玩乐的行家,倒是凑了她的趣了!”

简氏听了心里生气,正待替沈梦安辩说,就听沈缘又接着道:“你得了空劝他在安宁公主面前收敛些,虽然公主性子豁达,不拘小节,可她终究是个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别到时真惹恼了她,跑到圣上面前一哭诉,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缘这样一说,简氏想要说的事倒暂时不便吐露了,想了半日,只得叹了口气,翻身睡去。

转眼两天过去了。

这日阳光正好,陆策携了卷书册在园子里边走边看,忽然洗竹急急找了来,还未奔至他身前,已急道:“爷,不好了!爷——”

“什么事这样慌张?”陆策停步,眼睛却还没投注在书页上。

“沈家……”洗竹站在他身前呼呼喘着气道:“派人去找老爷说亲了!老爷他——”

陆策闻方这才抬了眼,微蹙着眉头道:“他答允了?”

洗竹有点心虚的咽了口唾沫,点头道:“事出突然,等我得到消息时,已然……”

陆策心里甚恼,关于沈家想与他们家结亲的事儿,他爹心里早就有数,他也再三声明过,不愿娶沈梦宜,这才断了他爹上门提亲的念头,可没想到他爹这会主意又变了,竟然答允了亲事!

“爷,怎么办?”洗竹心里担忧。若是旁人家,退回亲事也没什么,可这次偏偏是沈家,要是闹破了脸面,日后可就不好相处了。

“我祖父呢?当时没在家吗?”

“老爷子偷偷溜出门吃肉去了……”洗竹对陆沉舟虽然尊敬,却也有点无语。

“那这事儿我就当不知道。”陆策说着,瞟了眼洗竹道:“你也只当不知道,若是家里来人,就说我出门去了。”

这样,可以吗?洗竹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去把他们定下的迎娶日子打听清楚,回头我们提前半个月出门远游去。”陆策说着,目光又投注在了书页上,既然左右不了他爹的决定,多想无益。

洗竹忍不住道:“这样只能拖得一时吧,若是这次老爷执意要您娶呢?总不能一直躲在外头不回来吧?”

“到时再说吧。”陆策淡淡道:“谁知道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数,想得太早也没用。倒是云淡那边在办的事,你让他抓紧点。”

上回九皇子说的事,还没有半点消息,不知圣上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反正这决定权不在他手里,只得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洗竹点了点头,转身出府打听去了。

陆家。

陆老爷子陆沉舟提着把剑,追在儿子陆凤林身后破口大骂。

“你小子别跑!这样大的事,不等老夫回来就擅自决定,你到底还有没有把老夫放在眼里?是不是巴不得老夫早点死,就没人管你了?!”

“爹,儿子哪能有这样不孝的念头,实是……爹,你消消气……听我说啊……”陆凤林无奈的在园子里逃窜,说起来实在是丢脸,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成天被老爹追在屁股后面跑,可是不跑又不行,老爷子上了火,没准那剑就真的刺了过来。

陆家上下见惯了这种场面,处惊不乱,一名丫鬟捧着食盒在园子里走,看见前头飞也似的冲过来两个人,还未看清他们的脸孔,就条件反射的侧身往边上一让,等这两人相继擦身而过,她掠了掠被风拂乱的头发,又若无其事的接着往前走。

她身后追上一名小厮,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老太爷又出来溜湾消食了,差点被撞个正着。”

那丫鬟啐了一声道:“你都来了好几个月了,难道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吗?忍忍吧,这时候千万别上去招惹,等老太爷发完脾气,就雨过天晴了。”

厨房门前,两名厨娘一边杀鸡一边说着闲话,及至两道人影从她们身旁飞凉而过,惊得她们手一,那已被割了脖子的鸡就扑着翅膀到处乱跳,鸡毛鸡血落了一地。

“哎,又开始了。”其中一名厨娘将鸡捉了回来,继续放血。

“可不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另一名厨娘提了烧滚的开水就往木盆里倒。

陆沉舟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比不上正当壮年的陆凤林,追着追着,气喘得渐粗,步子也愈来愈慢,但口里还是不依不饶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叫你别跑还跑……”

陆凤林一直关注着身后陆沉舟的状况,怕真把自个老爹给累瘫了,此刻见他跑不动了,自然放慢了步子,脸上堆满着笑,回头道:“爹,儿子没您那么好的体力,实在跑不动了,要不我们到湖边歇歇,让人泡壶茶,边钓鱼边自在说话怎样?”

陆沉舟口干舌燥,闻言很心动,却又不想认输,停下脚步喘息了一会,还是梗着脖子嚷道:“那策儿的事怎么办?当初不是说好,你不干涉他的婚姻大事么?再说了,你小子娶亲时,老夫可曾干涉过你?这事你得给老夫个交待!”

第一百八十七章:旁听八卦

这条不干涉子女婚姻大事的规矩,在外人看来是很不合情理,极放纵子弟的,却是陆家三代以来一直在遵守的家训。

当然,这条家训的制定人就是陆沉舟。当年他与妻子罗绮成亲时,有一回罗绮私下感叹,说两人能走到一起真不容易,为此她都与家里断绝了关系,希望今后自己的儿孙们,能不要吃这种苦头,受这种煎熬。

陆沉舟听了心下悱恻,他这一生觉得最对不起罗绮的,就是让她受尽了娘家人的白眼,连她娘亲去世,她上门吊祭,她爹都没让她进门。因此他便在家训里立下了一条规矩,将来儿孙到了成亲的年纪,要替他们说亲时,必得事先征得他们同意,否则就算是父母长辈,也不能一意孤行,擅自替儿孙作主。

“这事……”陆凤林苦笑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陆沉舟冷笑道:“你倒是把苦衷说出来让老夫听听,有什么苦衷比策儿的终身幸福还要紧?”

“爹,你先把剑放下,我们好好说。”陆凤林见陆沉舟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大着胆子将他手里的剑夺了下来,这才笑道:“梦宜这孩子我们都是见过的,才貌双全,难得的是人品淑雅,举止端方,对策儿又是痴心一片,若是策儿连她都瞧不上,这满京都,我看就没人能入他的眼了。我这当爹的,总不能看着他终身不娶吧?我还想着抱孙子呢,您老不是也想抱曾孙么?”

陆沉舟哼了一声道:“上沈家提亲的事儿你没少提,策儿不就是不答允么?她沈梦宜再好,策儿不喜欢也是白搭!亲事你能替他定,但回头他不愿拜堂成亲,你还能替他不成?!”

这话说的陆凤林语噎,心里着实哭笑不得,不过他真没把握把陆策喊回来成亲,不得不陪着笑道:“爹,这就得靠您了,只要您说让他回来成亲,他一定听!”

“想让策儿回来,又拉不下脸说,就使这法儿变相的迫他回来,这才是你那所谓的苦衷吧?”陆沉舟冷哼一声,头一仰,不悦道:“老夫没这本事说动他!你自个干的事,自个看着办!都这么大的人了,拉完屎还要别人替你擦屁股吗?”

话一说完,陆沉舟将手往身后一背,就怒冲冲的走开了,丢下陆凤林独自一个站在那里,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剑,郁闷难当。说起来,别看家中上下都喊他声老爷,事实上,这家里最没地位的就是他了,奈何不了老子,也管不住儿子,两头受气。

两个月后,云州城内。

温柔心不在焉的站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竖着耳朵倾听离柜台很近的那桌客人的谈话。

“你说的哪个陆家?”

“还有哪个?就是当年领兵力抗五国合围,守住大昭疆土,安定天下的威远将军家!”

“啊!原来你说的是陆老将军啊!他早就告老多年,不问朝政了,怎会惹恼圣上?”

“嘁,惹恼圣上的不是陆将军,是他孙儿!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

“怎么没在听?你说,快接着说!”

“这陆老将军的孙儿早就到了婚娶年纪,但至今尚未成亲。圣上看中他的人品才学,想将最宠爱的安宁公主下嫁,谁想旨意一下去,陆家祖孙三代就各自上了道折子请罪,说一个月前,已和沈丞相家定了亲。”

“沈丞相?听说他两个女儿都是绝色啊!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和陆家定亲的是小女儿吧?”

“对,就是沈丞相的小女儿!圣上下旨前,只当是陆老将军的孙儿还未定亲,就没细问,等到陆家谢罪折子一上,沈丞相也跟着去请罪,圣上那面子可就撂不住了,再说这旨意都下去了,若是陆家真不娶,那安宁公主的名声不就污了么?因此圣上当即就大发雷霆,责令陆沈两家退了亲事,让陆老将军的孙儿准备迎娶公主。”

“啧啧,这人艳福不浅啊!又是丞相女儿,又是安宁公主!”

“轻声,你轻点声,怕人听不见是怎的?”说话的人左右探看两眼,见温柔低着头在打算盘,邻桌的食客也在各自谈笑,这才压低声音接着笑道:“艳福可不是好享的,要我说,那陆老将军的孙儿悄悄退了沈家亲事,娶了公主不就完事了么?公主的容貌虽比不上那沈家女儿,也是金枝玉叶,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

另一人忍不住打断他道:“你咋知道?你见过?”

“我没见过,我猜的不成?”被打断话的人不悦道:“你也不想想,皇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是美人,生下来的公主能丑吗?”

“好,好,当我没说,后来怎样?”

“后来……那陆老将军的孙儿不知为何,就是执意不肯退沈家亲事,还当场顶撞了圣上,说定亲在先,圣旨在后,他宁可终身不娶,也不能背义负信的退了沈家亲事!”

“啧啧!他连圣上都敢顶撞,不要命啦?”

“就是嘛!圣上既然让他退亲,沈丞相想来也不会怪罪他,又能娶个公主回家,与圣上做了亲家,这样的好事,旁人想都想不来呢,他竟然还往外推,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圣上,你说他小时候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啊?可叹陆老将军一世英明,怎的竟养出这样一个孙儿,听说还是三代单传呢!”

听到这里,温柔手里打算盘的力度不由自主就加大了,心里愤愤的想道:你们两个脑袋才被驴踢过呢!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不好,偏议论天子家的事情,还真不怕惹来麻烦!不过,陆策当真为了要娶沈梦宜惹恼了皇帝老儿?这种事情,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像陆策的行事风格,若是沈梦安这么做,还能让人理解……

她走了神,那桌议论八卦的食客却还在继续。

“那后来圣上怎么处置了此人?”

“圣上啊!听说将沈丞相召去密谈了两句,沈家就乖乖退了陆家的亲事,连带聘礼都退还了,这不就是给那陆老将军的孙儿一个台阶下,又成全了他的守信美名吗?谁想他还不领情,上了道折子将自个痛骂贬低了一顿,将自己说成千古第一罪人,最后来一句他这样的人不配迎娶公主,气得圣上将那折了撕碎了,都丢到他脸上,当即革了他的职,将他贬为庶民!”

“啊——”说的人口沫横飞,听的人目瞪口呆,“他真傻的啊?”

温柔在旁听了都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连拿来遮掩偷听举动的算盘都忘了打,只站在那里发愣。不过,这说八卦的人瞧着也不像什么达官贵人,他的话没准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往里头添了不少油盐酱醋。

“不管真傻假傻,眼下京都里满城传的都是这件事儿,有人说他呆傻,也有人说他跟陆老将军一样,是个痴情种子,对沈家姑娘情深不渝,连公主都不愿娶,官儿也不愿做。照我说,这两人一定早有私情,那陆老将军的孙儿是被沈家姑娘勾了魂魄去啦,要不为何拼死都不愿娶公主?”

“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陆老将军和他夫人那一段感情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哪……”

那两人还在自顾自往下说,温柔却没心思接着听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陆策的事情,不经意抬眼,才瞧见裴景轩面色有些苍白的走了过来道:“温掌柜,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今儿这琴……”

他当初说是负着琴游历四方,谁想走到云州城却不小心被人偷光了钱,因此在答允将温柔的事保密的同时,也请求她让自己留下来在酒楼里弹琴,赚点盘缠。平日,这酒楼也算喧闹,他都能心无旁骛只顾弹自己的琴,谁想这会无意中听见沈家、陆家这些字眼,再听见那两人浑口诬蔑沈梦宜与陆策有私情,就怎么都无法安下心来了,只得向温柔告个假,回去理一理自己的情绪。

温柔的心绪也正乱,听他这么一说,只道:“那你就回去歇着吧,弹琴的事儿没要紧。”

第一百八十八章:露天夜醉

裴景轩走了之后,温柔这一整日精神都很恍惚,原本以为过了这几个月,已经能渐渐淡忘陆策了,可是没想到听见他的传闻后,已渐趋平缓的心境,又再起波澜。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她很明白陆策激怒了皇帝,就有可能失去所有的一切,甚至于性命,但他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爱沈梦宜已经爱到不顾一切的程度了吗?基于她对陆策的些微了解,她很自然的会去怀疑传闻的真实度,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隐情呢?

她承认她实在没办法猜到陆策心里的盘算,也承认听见他与沈梦宜有私情时,心情微酸,不过现在,她所有的情绪都只能被深埋在心底,等着时间将它们慢慢蒸发掉。

她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站在那里默默观望,暗自祈祷,希望他这次不要将皇帝惹得太过恼怒,这样没准过上半年一年,旁人再求求情,等皇帝气消了,他还能官复原职,娶上一个他喜欢也配得上他的妻子,共渡一生。而她,也应该早点找到归宿,继续过自己的平淡日子吧……

“柔儿。”刘嫂在厨下忙了一阵,出来歇口气,问道:“今儿生意怎样?赚了多少钱了?”

“啊——”温柔被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低头看看帐册,发现纸页上一片乌黑的线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事情时,手里还拿着沾了墨的毛笔在那里无意识的涂涂抹抹,结果一整页的纸,都被她给抹黑了。

刘嫂听见她惊呼,探头过来看了看帐册,奇怪的瞟了她一眼,忽又笑道:“你想什么心事呢?”

“我什么也没想……”温柔说话的底气十分不足,甚至还低下了头。

“哦——”刘嫂拖长了音调,转头看看,忽又问道:“那个裴叮咚呢?”

裴叮咚……

每回听见刘嫂给裴景轩起的这个十分形象的外号,温柔就有一头碰死在柜台上的冲动,免得自己裂开嘴笑得像个白痴。

“刘嫂……他叫裴景轩……”温柔忍住笑,第二百八十三回纠正道。

“这名字叫起来不顺口么!”刘嫂漫不在乎道:“横竖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吃饭和拉屎,都在弹琴,叮叮咚咚的,让人喊一喊也没差。”

“刘嫂……咱们这是酒楼……不要说拉屎的问题成么……”温柔觉得漫天都是乌鸦在飞。

“成!”刘嫂口里应着,还转着头找裴景轩,“他人到底上哪去了?我还打算让他帮忙把那张短了腿的桌子抬去木匠那里修一修呢!”

裴景轩挺惨的,除了在酒楼里当琴师外,还得兼职打杂。温柔压下心里的同情,回话道:“他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俗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百无一用是书生!”

刘嫂抱怨了一句,风一样走了,温柔看见她扯住一个正在偷懒的伙计,骂了他两句,然后又将他打发去修桌子了,完全就是当初在赵府时,她使唤自己的模样嘛!温柔笑了笑,不禁又陷入了回忆里。

及至傍晚温刚来替换她们,温柔和刘嫂回家,才进门,就见裴景轩挽着衣袖在帮着温妈妈打水。

刘嫂快人快语道:“裴叮咚,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干活?”

裴景轩苦笑一下,回道:“我不能在这里白吃白住,帮着干点活是应该的。”说起来,他原先在城内的贫民巷里租了一间破茅草屋,一到下雨天,屋顶上就往下淌水,有回正巧被温刚瞧见了,看见他淋了一身雨,裹着同样温淋淋的被子在发抖,心里不忍,觉得横竖房子还有空,加他一个人,也不过是多添床被子,添多筷子的事,就将他邀到家里来了,自己也能方便继续学琴。

可为这事,温刚没少惹得温妈妈抱怨,说这个家就快变成大杂院了,不分男女内外,谁来都能住。裴景轩在旁吃了些冷言讽语,也不吭声,默默的动手帮着干点活,虽做不了太多的事,但温妈妈看他性子和软,说他也不回嘴,自个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渐渐的也就不吱声了,有时甚至还吁寒问暖两句,替他缝补浆洗点衣裳。

“不舒服就去歇着,这水我来打吧。”温柔上前接过水桶,略有些吃力的提着往厨房走。

恰好这时叶昱收了食摊回来,中途抢下温柔手里的水桶道:“我来。”

温柔只得放了手,回身帮叶昱将推车挪到墙根下面,再准备往屋里走时,却瞧见裴景轩站在一旁望着他,面上流露出十分寂寥的神色,不禁探问道:“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是不太好,还是再去歇歇吧。”

“没事。”裴景轩摇了摇头,吁出口气道:“只是觉得自己没用了点。”

他说的是真心话,自从认识温柔以来,这才感觉到自己除了弹琴之外,真的什么也不会,也许沈梦宜不喜欢他,就是这个缘故吧。像她这样出身高官显宦家族的女子,又怎能嫁一个穷苦的书生,跟着吃糠咽菜呢?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一直无法断了喜欢她的心思,只想着每日能见她一面,跟她说两句话,就已经足够,却没想到长年累月下来,越陷越深,已经在这段感情里无法自拔了。

“你想太多了,谁也不是全才,有一技之长已经很好了,若是让我弹琴,我还不会呢。”温柔再猜不到裴景轩的真实心事,只随口安慰了他一句。

夜里吃完饭,温柔照例要清算帐目,但她满腹心事,总是走神,因此那帐就算得极慢,还一直出错,等她好不容易算完,夜已深了,她这才感觉到坐久了浑身僵冷,连脚尖都是冰凉的,便决定去厨下做碗姜汁撞奶,吃了暖暖身子好睡觉。转头问小环,她已窝在床上看书了,摇摇头说不要,温柔也不勉强,自顾自出去。

外单屋子黑漆漆的,似乎累了一日,家里人都早睡了,而温刚尚未归来。温柔掌着灯,小心翼翼的跨出门,刚走到院中,就觉一股凉风袭人而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手里的灯也验些灭了。

温柔连忙拿手挡住风,护住了火苗,走了没几步路,隐隐听见墙角处似乎有什么动静,她心里一惊,只当是有贼,刚要叫喊起来,就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瞧见裴景轩衣裳皱折,头发凌乱的斜坐在墙角,脚边放着一只酒坛,喝得目光迷离,一脸醉意。

“你怎么在这里喝酒,快起来——”温柔吃了一惊,上前就想要去拉他。与裴景轩相处这几个月来,一向见他滴酒不沾,只当他不会喝呢!何况大冷的天,想喝酒哪里不能喝,偏坐在这露天的墙角处,万一喝醉了,在这里睡上一夜,怕是会被冻死。

裴景轩听见温柔声音,涩着眼角瞥了她一下,口齿含糊道:“别管我。”

“怎能不管!”温柔使劲拖他起来道:“你要喝上屋里喝去,这又不是暑天,坐在这里会冻死!”

“死了好……”裴景轩咕哝道:“反正我没牵没挂,无依无靠……”

“说什么醉话呢,起来!”温柔觉得裴景轩身子死沉死沉的,紧咬着牙都拖不动他,待要将手里的油灯先放下,谁想一阵风过,呼一声就将那灯吹灭了。

月黑风高,虽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灯火一灭,温柔眼前蓦然一黑,基本也什么都瞧不见了。她只好决定先摸进屋里,将小环喊出来搭把手,再把裴景轩拖进屋里去,可是刚慢慢的挪出两步,没想到踩到了裴景轩的袍角,他身子又一动,将那袍角一带,温柔只觉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身子就往前倒去。

“哐当”

油灯砸在了地上,而温柔则跌在了裴景轩那冰冷的身体上,摔倒时她的脚还不小心踢翻了酒坛子,同好一声响。

“宜——”裴景轩低低呢喃了一声,字音含糊的就仿佛在叹息。

他的两只胳膊忽然圈过去紧紧的搂住了温柔,冰凉的嘴唇还贴了上去,黑暗中寻不到位置,最后只停留在温柔那暖热的颈窝间,轻轻摩挲。

温柔心里大惊,加倍着急想要脱身起来,一面使劲去推他,一面喊道:“你喝醉了,放手!”

这时屋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响,叶昱掌着灯,衣冠不整的从里面冲了出来,小环披着衣裳跟在他的身后,还有温妈妈那慌张的声音从内传出,“这大半夜的,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醉后心思

冲出来的众人看见温柔被裴景轩拥住的情形,都大吃了一惊,一时间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温柔还没来得及起身解释,恰好温刚也回来了,推开院门,就看见叶昱飞快的向着裴景轩冲过去,狠狠揍了他一拳,打得他松开了温柔,一张嘴顿时张得老大,再也没法合拢。

“你们……”温妈妈结巴了,不知要说什么好,方才那一幕给她的刺激太深了。

温柔总算脱身爬起,进紧拉住还要上前狠揍裴景轩的叶昱,无奈道:“他喝醉了,你赶紧把他架回屋里去吧。”

“我没醉——”裴景轩被叶昱打了一拳,在酒精的麻痹下,竟然也没感觉出有多痛,情绪更加亢奋起来,甩开叶昱拉住他胳膊的手,就想自己爬起来。

喝醉的人,十有八九都说自己没醉,刘嫂在酒楼里见多了,掉头就往厨房走,“我去给他都碗醒酒汤。”

叶昱看见裴景轩轻薄温柔,心里早就憋着一肚子火,不顾裴景轩的反抗,再次拉住他,拖着就往屋里走。反正这个文弱的书生,就算发起酒疯来,也没多大的力道,叶昱一人足够应付了。

这时温刚才回过神,紧赶两步到温柔身边,关切道:“姐,你没事吧?”

小环也皱眉道:“天寒地冻的,他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

“谁知道……”温柔也十分无语,想不通这个平时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人,喝了酒后,怎会这样冲动。

只有温妈妈,瞟了两眼被强拖进屋的裴景轩,又看看温柔,挤到她身旁欲言又止。

“娘,你想说什么?”温刚先问道。

“也没什么……”温妈妈说着,迟疑了一下,终究忍不住低声道:“柔,你们两个是不是……”

“我都说了,他是喝醉了!”温柔没好气的打断她道:“你还当我们私会后花园啊?就算要会,也不至于挑这样冷的时节吧?更不至于惊动你们!”

温妈妈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讪讪的无话可说了。

“都去睡觉吧,天也不早了。”温柔发了话,看着众人各自回房安歇,这才下厨帮着刘嫂做醒酒汤,随后给裴景轩端了去,让叶昱给他强灌下去,为了防止他再胡闹,不得不让叶昱将就着,陪他睡上一夜。

“我看着,不会再让他起来闹酒。”叶昱看了看温柔,很想多与她说几句话,问问她方才裴景轩有没有更加无理的举动,可是刘嫂在旁,这种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出门去,才回转身来,皱着眉打量躺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的裴景轩。

次日早上醒来,裴景轩只觉得头痛欲裂,坐起身时,立刻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从胸口翻腾出来,憋不住,头一歪,就“哇”一声吐了一地。

“你醒了?”叶昱听见动静,从旁边的床上翻身起来,替他倒了一杯水,又面无表情的走出门去,取了沙土扫帚,开始清理被他弄脏的地面。

“我……”裴景轩被吐出的胃液烧得喉咙辛辣刺痛,缓了半晌,方歉意道:“对不住,弄脏了屋子。”

叶昱没搭理他,清扫完地面,出去洗了个手才进来,扫了两眼才问道:“你好些了没有?”

“嗯。”裴景轩双手捧着茶杯,凝眉沉思,显然在想事情,隔了一会问道:“我昨晚……做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自己心情不好,找了酒在院子里喝,然后恍惚看见沈梦宜站在自己的面前,但接下来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床睡觉的,这会清醒过来,才开始考虑昨晚看见沈梦宜的事到底是真还是梦境。无疑,后者的可能性居高,因为沈梦宜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存着点希冀。

“你当真不记得了?”回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叶昱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冷淡起来,“我只瞧见你紧拽着温柔不放,还想肆意轻薄她。”

“我真这么干了?”裴景轩愕然,心里十分失望,难道昨晚他是将温柔错当成沈梦宜了?

叶昱瞧他吃惊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心里怒气消了一些,但还不能完全释然,只点了点头道:“不记得就算了,不过你既然不能喝酒,下回就别喝。”

“对不起。”裴景轩低了头,想要穿鞋起来,去找温柔道歉,可宿醉未醒,猛然一起身,只觉天晕地旋站不稳身子,若不是叶昱在旁扶了他一把,只怕他就要跌倒在地了。

“他们都上酒楼去了,你再睡一会吧。”叶昱说着往外走道:“刘嫂临走前给你新煮了醒酒汤,我去给你热一热端来。”

“麻烦你了。”裴景轩默然点头,躺回床后,望着帐顶开始发起呆来。他在一阵阵的微微晕眩中,仿佛再次看见了沈梦宜那如花的笑脸。

那是她十三岁的那年,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他被请入沈府,去教沈家四姑娘学琴,路过一大片花海,见蜂蝶盘旋,繁花烂漫,不觉停住脚步看了一阵。谁想花海里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在他微微的惊愕中,一张比花更艳丽娇俏的笑脸,在花海中探了出来,向他笑道:“喂,你就是爹娘请来教我学琴的琴师吗?”

他一向自认从不以外貌取人,但那一瞬间,也完全呆住了,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虽然那张脸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神情,但眼眸中已有媚人的水色流转,可以想见她长成后,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那女孩瞧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眸里闪过淡淡的轻蔑和不悦,挑衅道:“瞧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真有本事教我弹琴?我不信!”说着,她从花海里穿行过来,走到他的身边,扬起小小的下巴命令道:“弹一曲给我听听。”

照理说,他那时是该生气的,但心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感受,不由自主就遵着她的话,将身后背着的琴取了下来,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将琴端正在膝上,就抬手洋洋洒洒的弹了起来。第一缕琴音响起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满心里都是喜悦,仿佛已化身为一只蝴蝶,盘旋在这如洗的碧空之下,时而在花海中嬉戏,时而飞绕在她的发间裙摆,起起落落,停停歇歇。

一曲方终,他再次抬起眼来,看见女孩眼里的那抹轻蔑和不悦早已消失怠尽,取而代之的是微讶和欢喜,随即她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先生。”

那比琴音更能扣动他心弦的声音,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忘记,可是女孩渐渐长大,渐渐将他当贴心的良师益友,有了苦恼,偶尔也会向他倾诉。几年后,同样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天气里,他才知道原来她心里,早已藏了另一个人,不是他。

裴景轩还未继续想下去,叶昱已然推了门进来,将一碗烫热的醒酒汤端到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趁热喝。”叶昱将碗递给他道:“我出门摆摊去了,你喝完将碗搁在桌上就成了。”

裴景轩接过碗,道了声谢,叶昱就出门去了。

他望着碗中升腾的热气,出了一会神,尔后就端起碗来,将醒酒汤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连同心里的苦涩、失落、痛楚和这么多年来对沈梦宜的默默爱恋,都一起咽了下去。

放下碗,裴景轩长出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既然她已得到了她长久以来一直渴慕的爱情,得到了那个人的不渝痴情,那他除了祝她一生幸福之外,也只能彻底死心,默默地从她的生活里退出了。

第一百九十章:意外求亲

就在裴景轩打算对沈梦宜完全死心的当儿,午后竟又意外的收到了她的来信。他先是欢喜,等到展信一阅,情绪立刻又默然了下来。没想到沈梦宜对京都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只嘱咐他一定要尽快娶到温柔,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看完信,裴景轩在心里猜测了无数回,怎么都想不出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关心温柔没嫁人的问题。他苦笑了许久,又将信重看了一遍,再默默烧掉。

不是他不想帮沈梦宜,而是相处这些时日下来,他发现温柔与从前那些仰慕他的女孩一点都不一样,每回与他说话时,眼里都没有那种他见惯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在闪烁,而是平平常常,自自然然,他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打动她的心才好,这种无奈,与他不知该如何打动沈梦宜的心一模一样,因此直到此刻,他和温柔的关系还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娶她?谈何容易!

恐怕这次十有八九,他要令沈梦宜失望了。

当天夜里温柔回家,见裴景轩酒醒后除了沉默颓丧些之外并没什么异样,也就选择将昨晚的事情忘到脑后,毕竟每个人喝醉了酒,都会有点奇怪的举动,端看裴景轩的平日为人,她想他一定不是故意要冒犯自己的,为了避免两人尴尬,还是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事为妙。

饭后,温柔照例和小环两人在房里清算当日帐目,忽听房门被轻敲了两下,不禁抬眼去瞧,却见裴景轩站在门口,微微笑着向她道:“能出来一下么?我有事想和你说。”

温柔稍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搁下手中的毛笔,与小环对望一眼,就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子里,默立了一会,裴景轩先开口道:“昨晚的事我很抱歉,醒来后都记不得了,还是小叶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真混蛋!”

温柔借着天上朗月的淡淡光华,看见他左眼下乌青了好大一块,那是昨晚被叶昱打的不禁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后你别再喝那么多酒了,昨晚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没准你都被冻死在院子里了。”

裴景轩闻言沉默了一会。

温柔觉得气氛有点古怪的尴尬,又憋见温妈妈在她自己的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心里微有些不悦,急着想要回房去,便道:“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的话,我先回房了。”

“我……”裴景轩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我该为昨晚的事负责,你……嫁给我好吗?”

啊?!温柔原本都想转身走了,听见这话,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顿时愣在了当地,毕竟她这个现代人,很难接受那种被搂了一下,抱一下,就非君莫嫁的观念。

见温柔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裴景轩别转过眼去,低声道:“昨晚我真是罪该万死,事情要是传出去,教你没法做人……我想我既然尚未娶妻,就该担起这个责任来……虽说不能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我承诺一定会对你很好……”

温柔从来没想过自己与裴景轩会有什么情感瓜葛,因此听他说最初两句话里,感觉十分荒谬,差点没忍住就要出言反驳,但继续听下去,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后,忽然觉得要是嫁给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眼前这人是相处过一段时日的,不是个坏人,何况她眼下若是要成亲,也只是为了平平淡淡过日子,不是追求爱情,这样细细考究下来,裴景轩倒还真是个比较合适的人选。

“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温柔的持续沉默让裴景轩心里有些忐忑,生怕她会开口拒绝,连忙又抬手发誓道:“若是我有一字虚言,教我来日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倒不是假腥腥的发誓,裴景轩被迫答允了沈梦宜来此行这卑鄙之事,心里对温柔多少怀着歉疚之意,横竖他娶不了沈梦宜,对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也没多少期许,不如对温柔好一点,还了欠她的情份,也好心安。

温柔心里虽已冷静的盘算过了,但让她立刻答允裴景轩的求亲,那她还真没现实理智到这种程度,想了想,叹口气道:“我从来都不信誓言这种东西,你也没必要对我发誓,至于成亲的事情,你让我先想想吧。”

她话刚说完,就听得屋内传来温妈妈的惊呼声,不禁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道:“娘,你若是想听,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听,躺在那里鬼鬼崇崇的做什么?”

温妈妈很尴尬的走到院中讪讪道:“我方才口渴,出来倒水喝。”说着,她看看裴景轩,再看看温柔,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裴先生,你方才说要娶我女儿的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裴景轩微微欠身,有些不安道:“子女婚事,当由长辈作主。这事我本该先找您商议,只是怕温柔不愿意嫁给我,这才想着先问她一声。

温柔自己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要不要嫁这个人,毕竟这是关系她终身幸福的事情,就想听听其他人的意见,于是就问温妈妈道:“娘,你说这亲事该不该答允呢?”

她说起自己的闲事,态度自然而无半点扭捏之处,让裴景轩心里猜测纳罕之至,温妈妈却没有想到那么多,听见温柔问她,只道:“自然不该答允!”

裴景轩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温柔则好奇道:“为何?”她还没忘记从前温妈妈极力主张让她嫁许秀才的事呢,眼前这裴景轩,无论怎么看,都比许秀才要强上一大截,怎么温妈妈反倒看不上眼了?

温妈妈笑道:“裴先生,我是穷人家见识,你别笑话。我只知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眼下还在柔儿开的酒楼里弹琴赚两个辛苦钱,将来可怎么养她?”

“我可以教人弹琴,多收几个学生,每月总也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让她吃饱穿暖是能够的……”裴景轩说这话的时候,底气不太足,他赚的这钱,在穷苦人家看来不算少,但在温柔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呢!何况这学琴的人,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出得起这份钱来供自家孩子学琴的人家,可也不太多。

“裴先生也是能断文识字的人,就没想着考个官儿当当?”温妈妈最介意的就是这件事了,她恨不能自己和女儿都能穿戴上凤冠霞帔。

“我一向无心仕途……”裴景轩声音更低了。

温妈妈从前一直很糊涂,但经历过许秀才的事后,吃一堑长一智,多少也学聪明了些,知道欲擒故纵了,她昨儿见了裴景轩紧拽住温柔的那一幕,只当是郎有情妾无意,既然女儿眼下不愁嫁,她不着急了,就有闲心拿拿乔,抬抬女儿的身份了,笑道:“愿不愿意做官儿是一回事儿,考不考得中又是另一回事儿,要不,回头你与刚儿一同温书,一同去考,只要能考中,我就答允将女儿嫁给你,如何?”

“不需做官?”裴景轩问道。

温妈妈笑道:“随你。”

温柔在旁听得哭笑不得,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他们怎么就能讨价还价说得像真的一样?何况她只是想听温妈妈的建议,可没让她替自己作主呢!因此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话道:“这事先搁搁,回头再说,我得先想几日。

“别想了,你不能答允!”叶昱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面沉如水,他扬了扬手里小半张被烧得焦黄的字条道:“裴先生想要娶你,可是另有所图呢!”

第一百九十一章:百般猜测

温柔知道叶昱一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就算喜欢自己也不至于做出诬陷他人的事,因此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已先信了五分,立刻伸手接过叶昱手里的字条,看见上面写着:务必……快娶……她……恐……有变……

字条被烧过,上面有焦灼的痕迹,有些字被火烘烤得焦黑模糊,已然分辨不出来了,但能看清的字词,已经能说明裴景轩想要娶她,恐怕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图,而是受人指使,不禁皱起了眉头,抬眼望向他道:“裴先生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裴景轩脸色变得苍白,只是院中光线黯淡,瞧不出来,他还未说话,温妈妈心焦之极,已然凑过头来,借着那昏淡的光线去瞧温柔手里的字条。

可惜那些字她个个看得清,却个个不认得,只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念给我听听。”

温柔没理会她,只是盯望着裴景轩,没有漏过他脸上任何一抹情绪。叶昱被温妈妈问不过,虽然他也心急听裴景轩的解释,但还是耐心的将字条上的字,念给了温妈妈听。

温妈妈不听则已,一听立刻大怒,指着裴景轩的鼻子骂道:“只当你是个好人,还想着女儿嫁给你能有个好归宿,却没想你用心如此歹毒!”

“我……”裴景轩想要解释,但细想想,这件事的确是他的错,而且字条已被温柔瞧了个清楚,再分辨也无济于事,要悔只悔当时烧字条时,为什么不仔细查看清楚,有没有烧尽。

“裴先生,你是心怀坦荡不屑辩解,还是暗怀鬼胎无话可说?”温柔真是有点愤怒了,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说话不知不觉也刻薄起来。

裴景轩脸色更加苍白了,垂下眼,仍是不发一言,半晌才道:“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温妈妈愤怒道“”若是小叶没瞧见这张字条,你岂不是毁了我女儿的终身?究竟是谁指使你来做这样的事,骗了我女儿,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裴景轩面对这一番厉声责问,实在是答不出话来,只是低着头苦笑。是啊,骗娶了温柔,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只是将沈梦宜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别人双宿双飞,恩爱终老。

不过温妈妈说的这番话,倒是让温柔心念一动,她实在想不出裴景轩要是骗取了她,究竟会对谁有利,除非是……

不对,陆策不是已然铁了心不肯退沈家的亲事吗?沈梦宜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事,何况裴景轩又怎会认得沈梦宜?

温妈妈的心思转得比温柔更快,蓦然间想起一人,不觉脱口问道:“难道是陆……陆策他要你来的……”她话一说完,看见温柔脸色一沉,自觉失言,立刻拿手捂住了嘴,但仍掩不住那一脸的惊异。

陆策!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利刃,瞬间刺入了温柔的心里,让她痛得呼吸都为之一窒。真的会是他吗?她已然与他没有关系了,不论他想娶公主还是娶沈梦宜,她都不会是他的绊脚石,他又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呢?还是他好心的认为,他已然有了想娶的人,所以需要替她也找一个好的归宿……

温柔实在没办法再深想下去了,她抬眼看着欲言又止的裴景轩,再看看变了脸色的叶昱和温妈妈,心绪更是烦乱,没有气力继续站在这里追究下去,只咬了咬唇,不发一言的毅然转身回房去了,连温妈妈在身后喊她,都没有听见。

沈梦宜与她何干?陆策又与她何干?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不想深陷在钩心斗角,情感纠葛中,他们为何总是不放过她?老天为何又总是不让她称心如愿?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一次,温柔感觉如此疲惫何颓丧。

小环隐约听见外面的动静,正坐在房中发楞,瞧见温柔脸色极差的走进来,不禁站起身问道:“姐姐,究竟出什么事了?”

温柔真是不愿再去想这件事,只默默的走到床前坐下,发了半天怔,才摇摇头道:“没什么。”

小环显然不信她的话,但见她情绪这样差,也不忍心再追问,只笑道:“既然没事,那咱们早点睡吧,明儿还要忙着做生意呢。”

“嗯。”温柔随口应着,站起来去铺床,待到铺完,又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怔怔的又坐在床沿发起呆来。

小环皱眉望了她半晌,见她压根无觉无察,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悄悄走了出去,想找温妈妈问个清楚。

温妈妈此刻正在房里生气,与刘嫂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瞧见小环进来,也不用她问,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还不停的咒骂裴景轩,说他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就在温妈妈骂得痛快淋漓之际,裴景轩心里也很沮丧,他没有完成答允沈梦宜的事,还害得温柔伤心难过,实在是没脸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默默的回房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着琴,准备去向温柔告辞。

这时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叶昱终于开口道:“这深更半夜的,你要上哪去?明日再去吧,也不差这一晚。”

叶昱见他将要跨出门槛,不得不出声道:“她这会不会想见到你的。”

他瞧得出温柔喜欢陆策,自从他们分别后,他也一直在希冀这温柔能忘记陆策,慢慢的接受自己,可是今晚闹了这一出,他才发现,原来从头到尾,温柔的心里,就只有陆策这一个人,不觉深感挫败,语气也变得十分意兴阑珊。

裴景轩没有理会叶昱的话,自顾自走到温柔房前,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才有人问道:“谁?”

“是我。”裴景轩轻轻吁出一口气。

“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温柔没有去开门的意思,真的不想看见裴景轩,否则就无法自制的再想起陆策。

“这次的事……对不起……”裴景轩沉默半晌道:“我要走了,来向你道个辞……”

里面温柔还未答话,小环已然走了回来,瞧见裴景轩还在这里聒噪打扰温柔,再好性子也耐不住了,扬声插话道:“先生想走就走,何必要来道辞,这里没有人会留你的!”

裴景轩闻言低头苦笑,迟疑了一会,黯然道:“小环姑娘说的是,我这样的人,哪有人会将我放在心上……”

小环听他说得凄然,咬着唇没有再讥讽他,温柔却“吱呀”一声拉开房门,站在门内,望着裴景轩正色道:“先生此话错了!是你没将那些关心你的人放在心上,任意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怎能怨人?!”

裴景轩站在原地想了想,长叹一声,颓然道:“原来我又错了!”

他说完,默默负琴离去,黑暗中,只听见院子的门响了两声,一切又重归寂静。

毕竟夜深了,他这一出去,还不知这一夜要怎样渡过,温柔望着他离去,原本想喊住他,但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口,只站着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才转身同小环一起回屋。

第一百九十二章:反常举止

次日清晨,温妈妈得知裴景轩已然离去后又提心吊胆赶来,生怕他心怀愤恨,会将温柔诈死的事情泄露出去。

对此温柔倒是毫不担心,因为无论裴景轩是沈梦宜派来的,还是陆策派来的,都不会傻到将这事情泄露出去的地步,何况她总觉得裴景轩还不至于坏到如此程度,虽然做错了事,却没有像许秀才那样人品低劣,不过若是事实证明她看走了眼,那也无法,她又不能将裴景轩软禁在家中,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可是这次的事情,对她的打击还是蛮大的,短时间内,她对任何事都有点心灰意冷,只有在酒楼里忙碌时,没时间去想那么多的事,会感觉心情轻快些,其余的时候,多少总有些情绪低落。

这天温柔正没精打彩的站在柜台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算盘,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招牌菜?”

声音有点耳熟,仿佛在那里听见过似的,不过酒楼里往日人来客往,偶尔听着声音相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温柔也没多想,条件反射的张口答道:“醉香螺、气锅鱼、炊水晶……”

她边说边抬起眼来,当瞧清眼前那人时,不禁睁大了眼睛,视线微移,惊讶更甚,站在云淡身后那个正注视着她微微而笑的男子,不是陆策却又是谁?于是她更是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呆呆的望着陆策,哑然无声。

“掌柜……”云淡好笑的看着他们两人四目相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打断这两人之间目光的纠缠交错,“你的菜名还未说完呢!”

温柔被他这一声唤回神来,不禁沉下了脸,冷冷望着陆策道:“你来干嘛?”

陆策对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搅得微微一怔,随即就淡淡笑道:“吃饭。”

标准食客答案,总不能将他向外赶吧?再说这时温柔想起裴景轩的事只是她自个的猜想,还没得到证实,没准会冤枉了他呢,就更说不出无理取闹的话来了。但不知为何,她心事很清楚明白,脸上就是笑不出来,当下只挤出一抹十分难看的僵硬笑容,扬声喊伙计道:“带两位客人去楼上雅间。好生伺候着。”

伙计应了一声,殷勤的招呼着两人,陆策凝目望了她一瞬,便跟着上楼去了,留下温柔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百般纠结。

待到陆策和云淡两人在雅间里坐定,伙计倒了茶,候着他们点了菜阖上门出去,云淡不禁诧异道:“爷,她怎么……”

陆策轻啜了一口茶道:“想必是不愿瞧见我吧。”

云淡不敢再问,只是低着头喝茶。等到点的菜上来,他看见陆策夹了一筷,还未咀嚼两口,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由跟着去尝,结果菜吃到嘴里,咸得好像搁了一坛子的盐,他立刻苦笑起来道:“爷,云州城里的盐价又跌了么,这菜真咸……”

温柔此刻站在柜台后面,心里忐忑不定,她方才特意嘱咐厨子将菜往难吃里做,也不知道陆策他们吃了之后,会是怎样的感受。说实话,她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十分小家子气,幼稚又蛮不讲理,可是陆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真的在她心里掀起了狂风骇浪。

明明,说好不再见的。

明明,要两相忘却的。

他怎么总是一次次,在她以为就要忘记他的时候,再次提醒着她,他的存在呢?

这时伙计跑到她面前,苦笑道:“掌柜,按您的吩咐做了,真的没关系么?”

怎会没关系?也不知他会不会拂袖而去呢!只是这样,不是正遂了她的心愿么?温柔强作镇定道:“没事,那菜,他们吃了没?”

“吃了……”伙计脸上苦笑更甚,不明白今儿掌柜怎么转了性子,平日里不总是怕客人尝着菜味不好,还时常亲自下厨么?

“你去招呼客人吧。”温柔强压下心里的忐忑,轻声向那伙计道。

时间慢慢过去,日头已由半空落了下来,渐渐又到了黄昏,温柔在柜台后头无数次的张望酒楼内的楼梯,却一直没有看到陆策和云淡下来,心里又是好奇又是不安,菜这么难吃,照理说一般客人早就愤怒离去,发誓再不上这家坑人的酒楼了,他们却怎的在雅间坐了这么久?难道当真不想走了么……

最后是她忍耐不住,泡了一壶清火的菊花茶,亲自端上楼去了,轻敲两下房门,推开,看见陆策坐在桌前,慢慢的吃着一筷子清蒸鱼,温柔一怔,知道那鱼是拿隔夜的死鱼做的,亏他吃的下去,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歉然之意,还未开口说话,只见陆策微微笑道:“来得正好,这菜死咸,我们快渴死了。”

就这一句话,让温柔更是难堪,觉得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了。她将那壶菊花茶搁在桌子上,伸手过去就抢了陆策手里的筷子道:“别吃了!”

“怎么,掌柜要赶客人么?”陆策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凝视着她。

“我……”温柔想起往日里他对自己的好,于是对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更加懊悔起来,只是这会仍不想道歉,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要来?不是就要成亲了吗?”

她的本意只是奇怪陆策的来意,因为原本以为一辈子不会再相见的,但话一说完,她才惊觉这话听起来甚有歧义,还带着一股子浓浓的醋意,简直就像被冷落了几个月的小妾,委屈里带着娇嗔,再看陆策眼里露出浓浓的笑意,恨得差点就想去咬自己的舌头,不等他答话,急急又转问道:“我问你,裴景轩是不是你使唤来的?”

“裴景轩?”陆策一怔,只笑着伸手去端那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云淡见他们俩人像是有话要说,十分有眼色的悄悄退了出去,还细心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这个问题已经在温柔心里纠结了好几日了,今天她做出如此反常赌气的举止,也缘由于此,实在忍不住想问个清楚了。

“他做了什么了?”陆策不急着回答,喝了一口茶,笑望着她道:“向你求亲了?”

“果然是你!”他的话,犹如一道劈雷,震得温柔险些站立不定,心里的怒意如狂涛涌起,憋了许久的话一时按捺不住,都倾泄而出,“你闲得没事做啦?就算你要娶沈梦宜或是公主,也没必要将我的终身大事都考虑周全吧?我又不会妨碍到你!若是你嫌我离你还不够远,大不了我再搬远些,远到你永远都看不见我,这样满意了吗?”

她的情绪完全失控,话说到一半已然有些哽咽起来,连她自己都深恶痛绝起自己的失态来。穿越这么久,即使是在赵府那样的环境下艰难的生存,她都能默默忍受,遇到不如意的事了,心里再怎样煎熬,都可以淡定的微笑,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下去,偏偏无法忍受陆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明明不是……

温柔转身想要出房,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将心里的负面情绪全都宣泄一空,谁知刚走了一步,就被陆策一把拽入怀中,紧紧搂住。

“放开!”温柔挣扎着低声怒斥,不想在他面前完全展露出自己的脆弱和在意。

陆策却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将它搂得更紧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执子之手

温柔身体微微一僵,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的话?这样的犹疑在心里一闪而过,随即她就叹了口气,接受了他的解释。只因她虽然不是非常了解陆策,却也知道裴景轩这件事不像他的行事风格,再说若是他做的,就完全没必要向她解释了,大概,他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吧。

心里憋了数天的怨念一旦消失,温柔立刻就恢复了正常的理智,想起自己还被陆策搂在怀里,顿时窘得脸上一阵滚烫,慌忙想要逃离,可是陆策的双手将她箍得甚紧,她一时挣脱不开,不由急道:“放开我……”

洞房那次演戏性质的拥抱不算数,严格说起来,这是陆策第一次将温柔拥在怀里。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感受她青丝里散发出的阵阵馨香,心里实在不舍就此将她放脱,反倒愈拥愈紧。

温柔感觉到他的臂弯渐渐收紧,心跳不由自主的更加快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人更是手足无措。这同上回裴景轩强行将她拉入怀里不同,她完全没有厌恶感,但心里分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她和陆策,不是明明已经分开了么?

“陆……陆策,放开我……”

温柔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激得陆策心里有一阵暖流淌过。

“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关系了……再说你就快成亲了……”

说到这里,温柔挣扎的力道又大了些。她喜欢陆策,却不代表要与他发生暧昧的情意,先不说道不道德的问题,只将心比心,她也不愿意自己将来的夫婿,在背着她的时候,将别的女人搂在怀里。

这一句话倒是让陆策失笑了,见她实在窘迫难堪,再不情愿,也暗暗深呼吸了一次,终于放脱了她。但相拥实在是短短的一瞬,压根解不了他长久的相思之渴,因此他心里还琢磨着,一会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再抱她一次。

温柔哪知道陆策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只知道这会自己脸上一定红的仿佛开了胭脂铺子,不敢抬头,只急急将颈间悬着的一股丝线扯了出来,丝线上系着一枚玉佩,那正是她离开京都时陆策送给她的,一直找不到机会规还。

“这个……”温柔解开丝线,将玉佩递过去道:“还给你。”

陆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她,心里多少有点想将这迟钝女人抓起来搁在腿上打屁股的冲动。她到底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道他送她玉佩代表着什么?竟然还敢如此煞风景的拿出来还给他。

“那个……”陆策一直不说话,不动弹,让温柔感觉气氛实在有点古怪,只得自我解嘲道:“你送的东西太贵重,我搁在家里都怕丢了,到时没东西可还你,只好戴在身上……”

陆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道:“你还记得这是我送你的?”

他这句话的重点在那个“送”字上,温柔哪能听不出来,见他不接,只低头将玉佩搁在桌子上道:“怎么,你这次来找我,不是要回玉佩的吗?”

真是笨蛋!陆策看见她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将玉佩拿起,想要替她系回颈间。

“不,我不要……”温柔慌忙躲闪,不经意抬起的眼眸里,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她终于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情愫了,有点要哭的冲动。

“要!”陆策坚定的替她系上玉佩,“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收回。”

“但这玉佩的意义不同……”温柔反驳。

“是啊,的确不同。”陆策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明白我送你玉佩的含义?”

这算是表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温柔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猛的冲到了脑中,心扑扑跳个不停,险险就要蹦出胸腔。她微感晕眩的在原地站了片刻,待到情绪渐缓,才低头无奈道:“我明白有用吗?”

两人彻底分开时,陆策送了这玉佩,而之所以分开,是明知无法相守在一处。

她要的,他给不起。他要的,她同样也给不起。既然如此,这玉佩究竟还能代表什么?她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

陆策望定她,仿佛看出了她的迷茫和彷徨,一颗心不由因疼惜她而深揪了起来。他伸手,将温柔再次扯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叹息道:“这玉佩给了你,我就只娶你。”

温柔身躯轻轻一颤,蓦然睁大的眼睛望向陆策,见他的眼里不再有平日的淡漠与冷清,而是满溢着深情和执着的承诺。她心里不知是吃惊还是欢喜,是感动还是难过,情绪纷乱成一团,但最终仍是摇摇头,咬牙推开他道:“这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你我的身份差得太多,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你应当娶的只有公主或是沈府的四姑娘!”

“公主和沈梦宜?”陆策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道:“你最近一定听到过某些传闻吧?圣上被我惹恼了,说再也不想看见我,至于沈府的亲事,丞相也已经退了。”

传闻的一切,都是他暗中设定下的计策么?事到如今,温柔不能不这么去想。陆策大概是借着沈府的亲事来回绝了公主下嫁的圣意,又借着公主下嫁的圣意来回绝了沈府的亲事,的确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但这又如何?她还是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没有了公主,还会有郡主,没有了丞相女儿,还会有翰林女儿,没有什么不同,你的家世,注定不能娶我这样的平民女子,纳妾尚可。”

温柔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冷静,面对喜欢人的表白和承诺,还能头脑清醒的去考虑到这样现实的问题。不过能考虑到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她纠结苦恼了许久的事,不正是这些吗?要不然,她也未必会选择离开,选择与陆策彻底绝决。

陆策沉默了一会,坐下替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低着头淡淡笑道:“你还不知道这玉佩在我家的含义吧?”

玉佩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不就是定情信物吗?温柔咬着唇,摇了摇头。

“你瞧瞧玉佩上刻的字。”陆策的笑容加倍柔和。

玉佩被温柔把玩过多时,不用再看她也知道正面刻着“执子之手”,反面刻着“与子偕老”。其实最初瞧见时,她心里还疑惑过,这明明是《诗经》上的句子,在她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里被作为经典的爱情句子广为流传,可是出现在这没有老子、孔子、庄子等等这些古代名人,与她原先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时,实在有点奇怪。

“这玉佩代表的是唯一的承诺。”陆策轻声接着道:“当年祖父交给我时,就对我说过,若是没有遇见想要执手终生的女子,今后就将这玉佩交给我的子孙,若是想要送给女子作定情信物,那就代表着终身的承诺,非卿不娶,不离不弃,终守一生,必不能再纳别的妾室。”

这分明室陆沉舟的专一爱情!温柔真没想到这玉佩还代表着这样的含义,顿时觉得这块原本就份量不轻的玉佩,变得更加沉甸甸起来,只因上面满刻的都是真执专守的爱情,珍贵而难得,但陆策却将这样的玉佩送给她……

第一百九十四章:上门求亲

陆策对她的感情能到如此地步?这是温柔从来也没有想过的,意外欢喜的同时,又觉得心里有一种沉沉的压抑。她多少有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要是梦醒之后,一切又回归了原位,那种极度的失落感,真会令她疯狂的。

她无法选择面对的方式,直觉的反应是一种自我保护的逃避,她低下头轻声道:“我没觉得自已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

陆策微微笑道:“你也没有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

“对啊!”温柔忽然感觉坦然了,笑道:“我就是这样一个平凡又中庸的人,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这种事情是没有道理的。”陆策打断她道。

真是如此!温柔承认自已可以找出许多喜欢陆策的理由,但想要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可是,陆策这种突如其来的表白,仍旧让她有点无措,不知该接受还是该拒绝,毕竟前一刻,她还认为他们两个,从此是路人。

陆策是不会给她犹豫机会的,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立刻站起身道:“天将黑了,你回去么?”

“嗯啊。”温柔想着心事,不由自主就点了头。

“那走吧。”陆策自自然然就往外迈步。

“哦。”温柔也自自然然跟着往外走,直到出了雅音间门,看见候在外面的云淡,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仔细一想,才明白到底哪儿不对劲了,不禁飞快的抬眼偷瞟了陆策一眼,假装不经意道:“你们打算在云州城待几天?”

“还没想好。”陆策丢出一句话。

温柔立刻飞快的抛出下一个她真正想问的问题:“你们住在哪家客栈?”

此言一出,陆策突然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道:“不住客栈,住夹子胡同。”

夹子胡同……

这不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吗?温柔黑线道:“我家住不下那么多人了!”

说的时候,她是十分理直气壮的,可是陆策没搭理她,只自顾自往楼下走去,看着他的背影,温柔才想起来,她那个所谓的家,不正是陆策名下的产业吗?那宅子是他送给她的,哪有正主儿来了,还霸占着不让住两天道理?

她默默的跟在陆策身后,最终还是忍不住道:“方才那话当我没说,我想挤一挤,你们还是能住下的……

云淡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结果被温柔结结实实瞪了一眼,她还未来得及表示自已被嘲笑的恼怒,就听得楼下有人惊讶的“咦”了一声,抬眼看时,却是刚从厨下出来的刘嫂。

刘嫂睁大着眼睛,惊喜的望着陆策,一只手还捂在嘴上,生怕太过激动,会大喊出声,惹来不必要的注目。

“刘嫂。”陆策微微笑着,先向着她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陆……陆少爷……”刘嫂欢喜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看见刘嫂分外激动的样子,温柔生怕她会堵在楼梯口与陆策叙旧个不休,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道:“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陆策自然没有异议,但是见到他会惊讶的人可不止刘嫂一个,来酒楼接替温柔,站在柜台后收钱的温刚望见他们时,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但他好歹明白这里不是能畅快说话的地方,因此只站在原地,向陆策这边拱了拱手。

“怎么,他还在恨我么?”陆策走出酒楼时,突然问了一句。

“谁?”温柔一时有点蒙,没反应过来。

“你弟弟。”陆策边走边道:“你离开京都后那几日,他每回见到我,那目光都像一把出鞘的剑。”

他这样一说,温柔立刻想到自已让陆策背了一回黑锅,当时温家上下个个都以为他始乱终弃,想娶公主,即便日后明白了那并非他的本意,但那段日子里,陆策也没少挨骂,她心里顿时便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感觉自已欠他的情份实在太多,于是歉疚道:“他早就不恨你了,那事,全是我的错。”

陆策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行走在路上,还时不时的转眼瞧她,搅得温柔窘迫不安,不是低着头扯衣裳,就是一脚踢飞挡路的小石子,就是不敢抬眼与他对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柔男装的扮相已然很清雅,陆策却比她更为抢眼,两人一起走在街上,回头率是极高的,甚至有些女孩儿家,想瞧他们,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看,只低着头时不时娇怯的瞟他们一眼,又羞得满脸通红,窃窃私语间,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银铃般轻响的笑声。

刘嫂见状有些担心道:“陆少爷,我们这样走在街上没要紧吧?会不会被人瞧见后……”

陆策摇摇头道:“没事。”

云淡在旁轻声插话道:“圣上这几日龙体欠安。”

这一句话出,温柔和刘嫂都有些吃惊,但随即便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自不必多言。

行了不多远,就拐进了夹子胡同,温柔将陆策带进门后,温妈妈惊得差点打翻了手里提的水桶,但她心里还是很喜欢陆策的,愣了一阵之后,就赶忙上来嘘寒问暖,要不是有温柔在旁牵制,恐怕温妈妈能问上两个时辰都不停歇。

当然也有人不太高兴的,叶昱初初收摊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待瞧清来人是陆策后,脸色加倍难看,脱口就问道:“你来干嘛?”

陆策倒没介意他的敌意,只微微一笑道:“来求亲。”

他话说完,云淡就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生辰八字,外带随身衣箱里的聘礼,全都恭恭敬敬的摆到了温妈妈面前的桌上。

“这……”事出意外,温妈妈惊得嘴都闭不拢了,结巴道:“陆……陆少爷……你是娶妻还是纳妾?”

“娶妻!”陆策的语气很坚定。

叶昱的脸色有些发白,低下头去,紧攥着双手沉默不语。

真的很突然,方才刚表白,即刻又求亲,他是属兔子的吗?这速度实在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温柔还没理清自已的想法呢,讶异得半晌出不了声,最后只苦笑道:“我没答允要嫁你……”

“这样再不求,我怕自已要后悔。”陆策微笑着坐了下来,望向她道:“虽说唐突了一些,但你可以慢慢考虑,无论想多久,我都会等着。

“我要想上十年,二十所呢!“温柔纯心刁难。

“那我就等上十年,二十年!“陆策接得极快,但脸上没有分毫戏谑的神色。

叶昱深恨自已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此刻心里百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刘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无语道:“我不明白你们闹的这是哪一出了。这弯儿,绕得也太大了!”

“当初是纳妾,眼下是娶妻!”陆策强调。

妾不能扶正为妻,是众人都知晓的事情,但这事突兀得让人无法置信,温妈妈不禁颤声道:“陆少爷,这事可开不得玩笑!咱们门不当,户不对,这亲事……”

“我从来不拿这种事玩笑。”

陆策说出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时,小环刚巧进门,看见陆策已是惊喜,再见众人都愣在厅上沉默不语,顿时将一句“姐夫”给憋回了肚子里,跟着站在那里沉默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夜饭盐话

看见陆策眼里流露出的那极度认真的神情,有一瞬温柔心中就要点头说好了,但转念一想,又有些迷糊,她怎么总觉得一切都有些快呀?仔细想想,从认识陆策到给他当小妾,再到两人分到扬镳,及至现下他的表白和求亲,这中间,他俩似乎一直没有恋爱的过程。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陆策的,也搞不懂陆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想到这里,温柔有点无奈的苦笑了,大概古代的人原本就不知道恋爱为何物吧?他们的婚姻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有机会可以自己挑选未来的配偶,已经是一种幸运,更多的人,在入洞房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嫁娶的人是什么模样。

她正站在那里沉默出神,偶尔一抬眼,对上陆策那深邃的眼眸,再想到在酒楼时被他拥在怀里的情形,脸上就不由烫了起来,悄悄向外挪了一步,再挪一步,直到挪到门边,才丢下一句:“我去做饭。”然后飞快的闪身出去。

温柔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只听见厅上隐约传来的笑语声,过了一会,小环溜进来了,两人还未说话,温妈妈也溜了进来,三人六目,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温柔忍不住道:“你们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花。”

小环轻抚了鬓角乱发,笑着抬眼向外望道:“早起我似乎听见有喜鹊在枝头叫唤。”

“昨晚灯花也爆了好几回呢。”温妈妈跟着笑。

温柔黑线道:“再说下去,都要天降祥瑞,景星庆云了。”

“姐姐——”小环转过眼来望了她半响,探头到她耳旁悄声问道:“你心里还是喜欢陆少爷的吧?”

是又怎么样?温柔很不想回答,可是瞧见小环那双满蕴着关切的眼时,就忍不住点头了。喜欢就喜欢呗,有什么大不了,不敢说的?

说也奇怪,这一点头,那些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时常令她头痛郁闷的种种顾虑都在此刻消散殆尽了。想太多是没有用的,享受每一天才重要,有些事情的发生既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与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去生活,不如索性恣意放纵些,倒活得更舒畅快意。

温妈妈听不见她们说话,有些不满道:“你们两个咬什么耳朵?还是赶紧做两个菜端出去,陆少爷远道而来,定然是饿坏了!”

饿?陆策方才在酒楼里吃盐都吃饱了吧!温柔想起自己的恶作剧,顿时好笑起来,但是手下也不慢,很快就整出了三荤三素六个菜,都是清淡口味的菜色,还煮了好大一碗荠菜豆腐羹,这才吩咐小环拿了碗筷,烫了壶酒,一齐端到厅上。

荠菜是一种田间常见的野草,颜色碧绿,细拣净洗后剁成碎末,煸炒一会,再混入炒过的肉丝和豆腐,还可以适量加一些鲜蘑,煮成汤后就连味道也是鲜香滑嫩,十分清口。

陆策看见别的菜尚可,唯独见了这道汤,飞快的舀了一碗,慢慢喝完,才淡淡笑道:“卖盐的总算收摊了。”

这一句话,除了温柔和云淡外,在座的众人都完全听不懂,温妈妈甚至诧异的接了一句,“家里盐还很多,不缺!就算一时急用起来,卖盐的收了摊,那巷口的杂货铺子也能买到。”

“噗”温柔口里含着还未下咽的汤,听见她这样一说,憋不住笑了,就喷了出来。幸好她还算是转过了头,没污了那一桌的菜,但地上就免不了汤汁淋漓了。云淡端着碗笑得前仰后合,就连陆策也憋得甚是辛苦,低着头,闷声笑。

偏生温妈妈不明白他们究竟在笑什么,还一脸茫然的问道:“怎么,我说错了?就算巷口的杂货铺子里买不到,再穿过一条街,还有个油盐铺呢!”

“娘——”温柔笑得肚子疼,实在撑不住了,哀声求告起来,“你先别说……别再说了……”

温妈妈加倍莫名其妙起来,见他们三个都在笑,不觉有点尴尬,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抹苦笑。

小环心里好奇,待到温柔笑得稍缓些,急急扯她衣裳,要问个究竟。温柔附在她耳旁将酒楼里那番事情说了,她声音略有些大,虽是悄悄说的,其实在座的众人隐约也听见了,刚刚停歇的笑声,又再次爆发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陆策脸上的笑容转成了无奈,而一直沉着脸坐在那里的叶昱,多少也勾动了一下唇角。

热热闹闹一顿饭吃完,叶昱说要出去走走,温妈妈则急着要去收拾房间,夜里好让陆策和云淡宿下,谁想陆策却止住了她,淡淡笑道:“不用忙,我们不住在这里。”

温柔连忙道:“客栈里头不干净,也不方便,还是委屈你们两日,在这里挤挤吧。”

陆策望着她微笑,摇摇头道:“不住客栈。”

“那你们住哪?”温柔好奇问道。

陆策抬手指了指院墙,笑而不语。

“隔壁?”温柔微讶道:“那座宅子也是你的?”

“嗯。”陆策点头道:“一会稍稍打扫一下就能住人。”

温妈妈挽留道:“空了许久的宅子没人气,还是住在这里好!夜里若是想吃什么,也方便做。”

云淡在旁笑道:“我和爷还是过去住的好,回头若是有客人上门,也不至于打搅到老夫人。”

他嘴甜,那久违的“老夫人”三字,唤得温妈妈甚是眉开眼笑,也不再多话,招呼了刘嫂和小环,就端了水盆,提了扫帚,上那边打扫去了。

宅子里一下子清冷起来,云淡是个有眼色的,连忙上前赶着温妈妈去,还笑道:“老夫人等等我,钥匙在我这呢,不开了锁,你们进不去。”

霎时间,院里走得只剩下温柔和陆策两人了。

其时明月在天,树梢风动,隐约还能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的轻微的说话声响,结果反倒更显出这边的静寂。许久没有这样独处过,温柔不觉有点紧张起来,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话才好,只低着头,倾听自己的心跳。

温柔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陆策则是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微笑着望她,偏偏也不说话,任由气氛沉静下去。

时间每过去一点,温柔的头就压得更低一些,直到忍无可忍,低无可低,她才算嗫嗫道:“不要这样盯着我吧……”

陆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可是温柔不用抬头,也依然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再次将头往下压了一点,都快与身体成四十五度斜角了,这才有些恼羞道:“那你还盯着我!”

“没有。”陆策有点无奈的辩解道:“其实,我在看你身上的衣裳……”

衣裳?温柔黑线道:“衣裳有什么好看的?”

“嗯,你说对的对。”陆策的话语里有掩不住的笑意,“衣裳果然没什么好看的,那我还是看你好了。”

温柔窘到无语,脸上烫的都可以直接拿去熨衣服了,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她无奈妥协道:“你还是继续看衣裳吧……”

陆策好笑地望着她,见她窘成这样,倒不好意思再接着逗她了,只温言笑道:“许久没见,你清瘦了不少,衣裳都显得宽大了。换回女装吧,还是女装比较适合你。”

听见他最后那句话,温柔的身子微微一震,思绪仿佛又飘回到了在糕点铺子里偶遇陆策的那一刻,他身着玄色衣裳,目光轻飘飘的在她的脸上闪过,就当她自嘲的以为他压根就不记得她的时候,他说:“还是女装比较适合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调侃试探

隔壁宅院打扫完毕,陆策便带着云淡去歇息了,温柔则被温妈妈拖住,絮絮的说了一堆话,听话的时候,她有点昏昏欲睡,可是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倾泻进来的一地月光时,她反倒有点失眠的感觉,睡不着了。

身边的小环轻轻翻了一个身,微睁开眼,瞧见她平躺在那里望着帐顶发呆,不禁打了个呵欠,懒懒的取笑了她一句道:“姐姐是太欢喜,睡不着了么?”

温柔笑骂道:“促狭的丫头,我分明是太忧心,才睡不着的。”

“忧心什么?姐姐说出来,我替你解解。”小环略抬头,往温柔这边靠了一点,顺手还将披散的头发掠到脑后,那乌亮的青丝,散了一枕。

温柔瞧见她的言行举止,完全已是一位待出阁的少女模样,不由心念一动,玩笑道:“不论何事,我说出来,你都替我解忧?”

“那还用问?”小环笑道:“我虽无能,好歹也能替姐姐出个主意,再者说,姐姐将忧心之事告诉我,心里也能松快些儿。”

“唔——”温柔沉吟道:“我正忧心叶昱的事儿,你大概也瞧出他今儿有点郁郁不乐了吧?被你一问,我倒想起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与他恰能配成一对……”

她话未说完,小环已羞红了脸,轻声啐她道:“这样的话儿,也是当姐姐的能往出说的?你难道忘了我如今跟着叶大哥姓,敬他如兄长么?”

温柔笑着调侃道:“那有什么关系,横竖也不是亲兄妹。你要不好意思,我去与刘嫂说说,准成……”

“姐姐!”小环又羞又恼,翻身起来道:“不许你说!你要是敢告诉我娘,我就……我就……”

温柔笑着挑衅道:“你就如何?改个姓儿,随我姓么?”

“你——”小环握住脸急道:“我不听你说了!姐姐今儿见了姐夫,欢喜疯了,满口浑话!”

“好吧!我怎可能让你改姓温呢?”温柔掠了掠散落的发丝笑道:“那样可亏了本了!”

“亏什么本?”小环听了好奇,握住脸的双手略松,从指缝间望着温柔。

温柔坐直了,一脸正色道:“好好一个弟媳送了人,怎能不亏本?”

她绕了个圈儿说话,小环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更是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羞又急,偏生什么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扭过身子,背着她躺下,恨道:“我睡觉了,不陪着你疯!”

“害羞了?”温柔轻推她,笑道:“我家刚儿有什么不好?是模样配不上,还是才学配不上?更难得的是你俩一块长大的,从小的性情好坏都知道……”

她话未说完,小环再次翻身起来,一言不发,就探着两只手儿就去呵她的痒。温柔一向是怕痒的,哪能想到小环会搞突然袭击,当下笑成一团,一面躲,一面求告。

小环不依不饶,就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这小小的一张床榻,哪有地方可躲?温柔笑得差点滚到床底下去,早忘记会惊动人的事儿了,笑嚷道:“好妹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我一回……”

这时房门传来三下叩门声响,温妈妈站在外头道:“你俩闹什么呢?这都半夜三更了,还不早点歇着,明儿还得早起呢!”

“娘——”温柔拉长音调喊道:“小环她要……”

“不许说!你不许说!”小环以为她要将两人的玩笑话说出去,急得冲下去就捂她的嘴,又没口子的向门外喊道:“大娘,我没事,你快去睡吧。”

她们闹出的动静明显是在玩笑,温妈妈原本就没当回事,听小环这样一说,只摇头嘟囔一句,“这俩孩子……”就自顾自走回房去歇息了。

房内温柔得了喘息的空儿,连忙拉开小环的手,拿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戒备的缩到床角去了,口里妥协道:“好啦,我不说,你也不许再呵我痒。”

小环满不情愿的转过身去,赌着气儿不理她。

隔了半响,温柔缓下喘息,低声道:“说句正经话,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将来嫁人的事吗?”

“姐姐,你又怎么了?”小环简直拿她没辙了。

“我认真的。”温柔推她道:“与其将来配个不知根底的,不如趁早拿主意自己挑一个。”

温刚和小环的事,低着头轻声道:“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只是我这样的人,再没想到配个好人家……这事儿,你今后还是别再提了……”

温柔一怔,原先只当小环早已解开心里的疙瘩,将那件事慢慢淡忘了,却没想到她还一直介意着,若是到时她有了自卑倾向,钻起牛角尖来,执意不肯嫁配,倒是一件麻烦事了。想到这里,温柔不禁深恨起那赵府的老爷来,要不是他,小环如今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姐姐?”小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见温柔悄无声息的坐在那里发呆,不禁向她道:“咱们还是早些睡吧。”

“嗯。”温柔点了点头,拥被睡下,只是想着心事,一直无法入眠,直到天色将亮,才总算有了点睡意,合上眼感觉只过了一瞬,再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温柔探手一摸身旁,床上空荡荡,想必小环早已起来,连忙也爬了起来。习惯性的要穿上男装时,她犹豫了一下,又将衣裳搁了回去,开了箱子去寻女装。无奈她最近身量虽未大变,但瘦了不少,去年做的那些衣裳穿在身上都松垮垮的,十分臃肿,不过急切间也没处寻合身的,只得将就着穿上。

挽好头发,温柔端着盆儿走出去,刚到厅上,就听见院子有棍棒相击的声音,她站在门槛边好奇的抬眼向外望去,只见叶昱抡着棍棒儿朝着云淡打去,却被云淡架住,不知怎的带着叶昱转了圈儿,抬起腿来,就将他踹了出去。

叶昱“腾腾腾”向后连退了三步,手捂着肚子脸色有点苍白。

“你们……”

温柔以为他们在打架,心里一惊,急着跨出门槛就想要上前劝架。谁想刚走两步就被站在旁边的陆策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没事,他们在切磋武功。”

“切磋?”温柔狐疑的望向叶昱,却见他盯着陆策的手,眸光一暗,但仍是点了点头,表示陆策没有说谎。

温柔吊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打了盆水,洗漱完后,便饶有兴趣的站在一旁观望起来,却见叶昱每每先出手攻击云淡,但最终不是被云淡一脚踹开,就是胸前背腹挨上两掌,屡战屡败,不由皱起眉头,替他疼痛起来。

陆策在旁瞟了温柔一眼,见她似乎有点担心,不禁微微一笑,见叶昱还要冲上去,便迈前两步道:“你这样只知强攻,不知躲闪使巧是不成的。我来与他过两招,你仔细瞧好。”

叶昱有点不甘情不愿的将手里的棍棒交到陆策手上,闪身到一旁凝神观看,却见陆策如他一般,抡着棍儿朝云淡打去,云淡仍是提着棍子招架,谁想陆策手里的棍棒并不与他的相击,而是倒使过来,棍尖直点云淡小腹处。

云淡急退,手里棍棒一转,直扫陆策面门,陆策身形一晃,闪出云淡的攻击范围,手里的棍棒却斜指他的咽喉处。就在云淡回棒抵挡之时,陆策已飞腿往他下盘扫去。

云淡急退,哪想陆策这一扫却是虚招,心里早算好云淡退身之处,跟着跃进,速度快得惊人,自然一击正中。

“爷,我不和你过招。”云淡停了手,痛得蹙起了眉头抱怨道:“纯粹是给你当靶子打嘛!”

陆策将手里棍棒丢给叶昱,淡淡笑道:“那你费点心指点他几招吧。”说着,他又瞧了瞧叶昱道:“你的基本功夫练得倒还扎实,只是招式一板一眼不会取巧,让他带你多练两日,悟出其中的窍门来,你的武艺就能更进一层了。”

叶昱听他这样一说,脸上不觉一红,原本赌气想要拒绝,只是想起适才是他自己在院子里练习武艺,瞧见陆策和云淡走来,听说温柔还未起身,便站在一旁看他练武,他心里不忿,这才借口说要切磋,却没想到压根就打不过人家,此时再要赌气,反倒显得自己孩子气,不觉就点了点头,答允了陆策的提议。只是他心里还是挺纳闷的,完全没想到看上去外表清雅文秀的陆策,竟然也有一身好武艺!

第一百九十七章:赵府熟旧

看多了武侠小说,温柔对功夫这种神奇的存在多少保有些许好奇心,但现实里的功夫毕竟没有小说上那样神奇,她就是看个热闹,等到云淡开始慢慢传授叶昱技巧时,就已然失了兴趣,径自入厨房煮了一锅云吞面,趁热端出来,就招呼众人来吃。

别以为云吞面只是面条加馄饨在汤里就叫云吞,要想味道好,做起来很讲究的。好在云吞面是温柔最近常做的一样点心,拿鱼干虾壳等物熬出的特色高汤是早就备好的,做起来才算少费了一半事。但做面包云吞仍然挺麻烦的,尤其讲究的是和面时最好一点水都不加,完全靠鸡蛋来调和,云吞里包的也必须是新鲜的虾肉,加竹笋尖和肥瘦肉一起剁出的馅料,汤里还得放点韭黄丝,这样做出来的云吞面吃起来才爽脆鲜美,汤味也是香浓至极。

陆策想事起得早,饿了,这一碗云吞面吃起来感觉格外美味,心情越发好起来。温柔隔着桌子,在汤气的氤氲里瞧见他眉眼舒展,整个面部的线条都柔和起来,平添了几分清淡的儒雅,比往日那沉着脸的淡漠样子,又是不同,心跳不由加快了一些。

瞟一眼,再瞟一眼,都能偷偷红了脸,温柔吃到最后,整张脸都差点埋到碗里去了,原先陆策没有表白自己的感情时,她还能较为坦然的面对他,可是表白之后,心境不一样了,感觉也就完全不一样了。

好在屋里还有其他人,又都在埋头吃东西,温柔还不至于感觉气氛太过尴尬。她急急吃完站起身来,探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道:“今儿可迟了。”

温妈妈收拾着碗筷,笑道:“不急,刘嫂已经先去了,你迟些也没什么。”

温柔点点头就要迈步出去,刚跨出门槛,低头看见脚上的绣花鞋,又犹豫了一下。酒楼那地方鱼目混杂,为了避免不必要地麻烦,她一向是男装出门的,可是今早起头脑一昏,就换了女装,这样出门似乎有些不方便。

叶昱似乎瞧出了她心里的顾忌,丢下碗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路不远,还是我自个去吧,你也该预备出摊了。”

叶昱不能代替她去照管酒楼,如果只为了让他陪着走一段路,对她没什么助益,又害他来回奔波,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因此温柔还是拒绝了。

叶昱神色一黯,欲言又止。

这时陆策走过来道:“正巧我要出门,陪你走吧。”

“你去哪?”温柔随口问了一句。

“去找几个下人回来。”陆策说着,向温妈妈和叶昱点了点头,就与温柔一同往门外走。

“找下人……”温柔闻言有些无语,脱口问道:“你究竟要在云州待多久?”

陆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自小有人服侍,他去找下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问题是,若只在云州待两天,没必要这样讲究费事吧?难道他还打算长住?

“怎么?”陆策微一眯眼,似笑非笑的瞟着她道:“你巴不得我早些走吗?”

若是换做以前,温柔那一个“是”字没准就脱了口,只是如今,她心里却犯踌躇,不知怎么回答,低下了头,半响方道:“我还以为你是来云州办事的,自然待不了多久,何况你家在京都,怎可能不回去?”

提到那个“家”字,她多少有些郁闷。哪怕她的心结已解,但有些事情仍旧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不回去。”陆策转开目光,淡淡道。

“不回?!”温柔话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有些惊喜的味道。

“是啊!”这次陆策笑得比较畅快了,还有情绪调侃她道:“在你没允了亲事前,我不回去了。”

黑线!完全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的,温柔不甘示弱道:“一辈子不允了。”

陆策悠闲地踱着步子道:“莫万江将云州治理得不错,这里山清水秀的,不比京都差,应该适合安居。”

“喂,你不怕我拖死你吗?”温柔的好脾气里多少也藏着点恶劣因子,“拖到你七老八十,看有谁还嫁给你!”

“唔——”陆策低头作沉思状,半响没有言语,可是就在温柔自以为说道他的顾虑处,得意洋洋时,他忽然:“我仔细算了算,到时还想嫁给我的人,十个里头恐怕还能挑出四五个来。”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没想到陆策也有这样死不要脸的一面,温柔闻言,脚下一个躇趄,差点扑倒在地,还是陆策从旁扶了她一下,道了声:“小心!”

大庭广众之下,他两这样一“亲密”接触,立刻觉察到有许多含义暧昧的目光投注在他俩身上,堵得温柔将埋怨的话都憋回了心里,只低着头躲避别人的异样注视,一个劲的往前走,连走过了酒楼门口都没发现。

“你去哪?”陆策立定脚步。

“酒楼啊——”温柔话一说完,才发现不对,窘迫的倒退回来,自嘲道:“走过了……”

陆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倒是他身旁的云淡,一脸憋笑的神情。

温柔尴尬之极,丢下一句,“我进去了。”就飞快的进了酒楼,没看见身后的陆策又站了半响,才带着云淡离去。

酒楼里的伙计和厨子初见温柔女装,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突了出来,他们压根没想到一个女子能开这样一座酒楼,甚至还有个伙计跑上来陪笑问道:“姑娘,您……是掌柜的同胞姐妹?长得真像哪!”

温柔哭笑不得的回了一句道:“我就是掌柜!”

这一句话,惹得众人哗然,温柔解释了好一阵子,才将他们打发走去做事。

以往在酒楼里照管生意时,听听食客们闲聊的八卦,收收银子,一天就那样过去了,但不知为何这一天的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温柔脑子里总有陆策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抹不掉,连带她算错了好几回帐,向食客道了好几回歉。

好容易熬到天色黄昏,可是温刚还没到酒楼来接替她和刘嫂,倒是小环急匆匆跑了来,一进门就扯住她道:“姐姐,你猜我瞧见谁了?”

“谁?”温柔诧异的望着她那一脸似激动似惶恐的神情,心里忽然就乱了。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哪,该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赵安!我看见赵安了!”小环倒也不卖关子,只是说话时紧紧握住了温柔的胳膊。

“什么?!”刘嫂在旁听见,吃惊的追问道:“该不会是瞧错了吧?他怎会在此?”

“他……他……”小环一急,都不知怎么措辞说话了。

温柔虽也急着知道前因后果,但不得不道:“你慢慢说,是在街上偶遇的么?”

“不是!”小环摇着头道:“他被陆少爷买下了!”

“这——”温柔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究竟怎么回事?”刘嫂与赵府的牵连颇深,猛然听见这个消息,心里浮上的唯一感觉就是担忧。

“我没有问……”小环低头道:“我回去的时候,可巧看见陆少爷在与他说话,没敢上去见,转身就出来寻你们了,他……若是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小环是有心理阴影的,赵府带给她回忆多半是不堪的,乍然瞧见赵府旧识,一时就打乱了分寸。

刘嫂想起自己和小环早就有了户籍,说话的底气也足了,轻拍拍小环的手安慰她道:“别慌,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柔心里略一盘算,觉得赵安既然是被陆策买下的,那应该与那赵府没甚牵连了,不需要太过避忌,因此唤过伙计朱贵嘱咐了几句,就匆匆带着刘嫂和小环往家里去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劳燕双飞

迈步入门,温柔先是拿眼一扫,发现家里似乎没有人的样子,喊了几声娘,也没人应,正想去厨下看看,小环已先她一步进去了,不多会转出来道:“厨下备了不少菜,可大娘不在,会不会是去隔壁了?”

“去看看?”刘嫂提议。

温柔知道她们好奇赵安怎会来此的原因,也不反对,点了点头,就转到隔壁去叩门。

很快云淡就出来开了门,见是她们,当即笑道:“可是来寻老夫人的?”

“嗯。”温柔笑道:“我娘在这里么?”

云淡一面将她们往里迎,一面道:“老夫人和爷一同出门去了,想必一会就回来。”

温妈妈和陆策一块出门?温柔闻言好生讶异,脱口问道:“他们做什么去了?”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

云淡虽这么说,但瞧他神色显然是心里明白的,大概只是不想说罢了。温柔也没有追问,转着眼在宅子里四处打量起来,发现这宅子的格局与她住的那座差不多,但是显得荒芜一些,毕竟是许久没有住人了,虽略事打扫,可是花草树木之类的植物,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布置起来的。

小环和刘嫂也转着头在四处看,见这宅子里除了云淡和新买的一个丫鬟外似乎没有旁人在,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夫……”云淡叫夫人顺了口,一时差点忘了转变过来,好在及时收住口,笑道:“姑娘在找什么?”

“没找什么。”温柔否认,在没有确定陆策新买的仆人就是赵安时,还是什么也不说的话。

让人奉上茶来,他则站在一旁陪着说话。

过不多久,院门吱呀一响,被人推了开来。一个身着布衣,脸上神情颇为愁闷的男子,手里抱着一大包东西当先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陆策和温妈妈。

“怪道去酒楼寻你却扑了空,原来你已回来了。”温妈妈抬眼瞧见温柔,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正想接着说话,却见温柔等人面上神情有些古怪,眼睛也直愣愣的盯着她身旁,不觉转眼去瞧,发现她们望的人竟不是陆策,而是那个新买的家丁,更奇怪的是,那家丁也直愣愣的望着她们,表情讶异之极,心里不禁纳闷非常。

“你们认识?”陆策注意到众人神色不对,问了一句。

没有人说话,云淡和温妈妈是不知情,温柔等人是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赵安却是心里忐忑,不知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毕竟回想起来,温柔、小环和刘嫂三人,当初在赵府里的遭遇,都不太适合说出来。

最后还是温柔先开了口,她站起身向赵安施了一礼,笑道:“在赵府时多承照顾,没想到还有重见之日。”

“我……小的……不……不敢受礼……”眼见温柔身上那衣裳的面料虽不算华贵,却也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置得起的,显然她的身份已不同往日,赵安不由暗自猜测她是这座宅子的女主人,想要上前回礼,偏偏手里捧着东西,待要说些叙旧的话,又不敢,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慌张起来。

陆策见状微微一笑,也不打断他们说话,只示意云淡接过赵安手里捧的东西,屏退丫鬟,自己捡了张空椅坐了下来。

温妈妈很想问个究竟,但还知道此时不宜插口,便学着陆策的样儿,默默坐下,一双眼睛却不停的转溜着,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

“赵安哥哥。”小环也抢上前施了一礼,当真见到赵安后,她倒不是慌张害怕了,只因原先就知道,他是极好的一个人。

赵安慌慌张张回了一礼,结巴道:“小……你是小环……”他转头,又望向刘嫂,“刘嫂……你不是已经……”

“难为你还记得我。”刘嫂无限感慨,拿手背抹了抹眼角,勉强笑道:“不说从前的事,你怎会流落至此?”

赵安被这一问,触动心事,神色加倍木讷起来,头也压得更低了。

温柔见他这样,知有难言之事,立刻打岔笑道:“可是我糊涂了,只顾着叙话,忘了该吃晚饭了,有什么事,以后慢慢说吧……”她话音未落,赵安忽然一下子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对着温柔连连叩头。

“这是怎么说的……”

温柔慌了神,正想上前去扶起赵安,就见他又膝行两步,转向陆策,叩起头来,还语带哭音道:“求爷,求爷恩典,能不能将我媳妇一块买来?”

“你媳妇?”陆策还未说话,小环已忍不住讶然出声了,她记得离开赵府时,赵安并没有娶妻呀。

“有什么话你起来说。”陆策心里虽有疑问,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只丢了个眼色给云淡,云淡会意,立刻上前将赵安搀了起来。

“你媳妇也是赵府里的人吗?”温柔缓了缓神问道。

“回夫人——”赵安又想跪,却被云淡紧紧扶住了胳膊,跪不下去。

这一声称呼,令温柔尴尬之极,不巡的瞟了陆策一眼,分辩道:“我不是什么夫人……你不必如些……”

“如花姑娘……”

赵安不知温柔本姓,慌慌的又换了一个称呼,谁想陆策一听这名字,目光直在温柔脸上打转,憋着笑道:“果然如花似玉。”

这是夸奖还是讥讽?温柔更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有小环在旁提点赵安道:“姐姐本姓温。”

“温姑娘!”

这次总算对了,温柔吁了一口气,发现鼻尖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摆手道:“你别管怎么称呼我了,还是快说事吧,你媳妇怎么了?”

“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小燕?”赵安深吸了口气,缓缓了情绪道:“她是赵府的粗使丫鬟……”

“小燕?”刘嫂依稀记得。

温柔听见这个名字,不由想起迷路的那个彷徨无措的夜晚来,心情一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

“我也记得。”小环奇道:“怎么,小燕姐姐嫁给你了吗?”

“是——”赵安头压得更低了,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悲伤,“我和她都被卖出了赵府,辗转了些时日后就……分开了……如今也不知她究竟是死是活……”说到这里,他语声哽咽起来,显见往日与小燕的夫妻感情甚笃,一朝生离,犹如死别。

温柔闻言心下恻然,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好。

温妈妈忍不住插话道:“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作孽的事啊!”

“又是那赵老不死的干的?”提起赵老爷,刘嫂就恨得咬牙。

小环深有同感,咬着唇不语。

“不……”赵安哑声道:“是李氏那毒妇!”

提起李氏时,他恨得咬牙切齿,原本挺坚强的一个汉子,此刻连眼圈都红了,当下将自己遭遇之事一一道来。

原来温柔和小环离府后不久,赵府就将一些年纪偏大的丫鬟配给了该娶妻的家丁,小燕恰是被指给了赵安。最初两人只是凑合着过日子,但时日长了,多少也有了些感情,又赶上小燕后来怀了身孕,两人越发如漆似胶。

偏偏这时赵府老爷凑了大量银子,上京打通各处关节,捐官儿做去了,那二夫人李氏耐不得寂寞,不知怎的与赵老爷的大少爷赵颀勾搭上了。两人起先还偷偷摸摸的来往,后来因苏氏病重,卧床不起,越发没有顾忌,大白天的也敢在园内的山石头后行那不伦之事,可巧被小燕撞见了,李氏万般羞恼之下便赖她偷了自个的首饰,让人堵了她的嘴,拖到小院里一阵狠打,待赵安得了消息冲去求情时,小燕肚子里的孩子已被打掉了。

赵安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眼泪憋不住淌个不停,怕人看见,只低着头,紧攥着拳,将嘴唇都咬出血来,让人瞧了心里真是十分酸楚,连温妈妈都陪着抹起了眼泪,又催促他道:“后来呢?你们怎么逃出生天?”

“多亏了三姑娘……”赵安哽咽道,“她那日恰好路过……虽不知是什么事,仍是再三替我们求了情……李氏那毒妇却不过她的情面……又不放心将我们留在府里,当下就……唤了伢子去……将我们夫妻卖了……”

说到这里,赵安悲痛难以自抑,身子颤个不停,只拿双手握着脸,无声痛哭。

第一百九十九章:寻想线索

满室静寂无声。

所见赵安这个样子,每个人的心里都十分不好受,尤其是云淡,对赵安的同情更甚。同样是做家丁随从,他就活得比他体面得多,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与陆策是主仆关系,但内里,却觉得陆策待他如手足,不但教了他许多东西,而且完全信任他,任何事都可以放心让他插手去做,平日里也绝不会责骂他,让他活得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有尊严些。

小环沉吟了一会问道:“赵安哥哥,你不知道小燕姐姐被卖到哪去了么?”

赵安摇摇头,嗓子眼里逸出一声压不住的哽咽。

温柔有心想帮赵安一把,但茫茫人海,若是没有任何线索,又能上哪去找这样一个被卖的人?她追问道:“多少总有些线索吧?或是买她那家人的姓氏,或是人伢子的名儿,只要能记得的,你都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找。”

温妈妈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同情赵安是一回事,劳心费力的去帮他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些能买得起丫鬟仆僮的都是多少有些家底的人家,万一得罪就更麻烦了,因此担忧插话道:“这……怕是不好找吧?就算找见,人家也未必肯转卖……”

“先找了再说!”温柔瞟了温妈妈一眼,接着向赵安道:“你仔细想想。”

赵安拿袖子抹干眼泪,低着头想了半晌方道:“买她的那户人家姓什么我不知道,但听人喊那人伢儿富贵。”

温柔觉得好几只乌鸦嘎嘎叫着,相继从她的眼前飞过。

她不是觉得这名字太谷太难听,相反,这名字其实寄托了许多人毕生的梦想,很有期想祝福的意味,无奈这世上想变得即富且贵的人实在太多了,随便往街口一站,扯着嗓子吼一声“富贵”,起码就有十几个人转过头来,应一声,“谁喊我!”

刘嫂苦笑道:“他姓啥?”

赵安摇摇头道:“不知道!”

这可难找!温柔正在沉吟,忽听一直沉默的陆策开了口问道:“你媳妇在哪个城里被卖掉的?”

“回爷,在商阳城。”这个赵安倒还记得。

“你还记得那人伢子的长相有何特异之处么?”陆策接着问。

“他——”赵安沉吟道:“眉毛上方有一颗黑痣,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儿……”

陆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该吃饭了。”

温柔听他问了这两句,心下已有些明白,深觉自己愚笨,问个问题都到不了点子上,不如陆策,思路简单明了,回头寻起人来,都方便得很,不禁暗自钦服。

“爷……”赵安不知道陆策究竟有没有买回小燕的意思,心里忐忑不安,只想求句确切的答复。

云淡见他这个样子,安慰他道:“别忙,爷已允了,你只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恭喜赵安哥哥。”小环是知道陆策能耐的,连忙向他道喜,就连刘嫂也笑道:“你放心吧,陆少爷即允了你,就一定能寻回人来。”

赵安闻言大喜,肿着眼睛笑得眯起了缝儿,连忙拜倒在地,要给陆策磕头道谢。最初他瞧见陆策神情冷淡,还当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儿,却没想到他待人如此宽厚,心里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用不着总是跪来跪去的。”陆策淡淡道:“今后当好你的差事,尽点心力,比你磕上百个响头要强得多。”

“是!小的一定谨记爷的教诲。”赵安口里说着,最终还是磕了三个头,才肯站起身来。

温柔见此情形,心里欢喜,笑道:“我做饭去!”又转头向温妈妈道:“娘,你与我搭把手吧?”

“好!”温妈妈应得爽快,实是想趁着做饭的当儿,悄悄向女儿打听些八卦。在旁听了这许久,她多少明白了赵安的身份来历,可是总想再问详细些,满足一下好奇心。

“老夫人,等等我。”云淡抱起那堆陆策采买回来的物事,笑道:“我将这些与你们送去。”

三人相继离去。

刘嫂有心留下来与赵安叙会话,但见温柔和温妈妈都要走,又想赶着去帮忙,一时踌躇住了,却听陆策留她道:“刘嫂,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陆少爷有话尽管问。”刘嫂笑着向小环道:“你去帮帮你姐姐。”

小环应了一声,又看了在旁待立的赵安一眼,笑着追去了。

陆策留了刘嫂,却不忙说话,只向赵安道:“我先前给你起了名儿,却没想到你与温姑娘原是旧识,她们既喊了你那旧名,也就不用改了。”

赵安应了声“是”,想了想却又道:“求爷,还是改了吧,我如今不想与那赵府再有甚瓜葛。”

陆策点头道:“那你就改姓陆吧,名儿不改,叫陆安。”

“谢爷赐名。”赵安在大户人家当惯了家丁的,应对十分流利。

“嗯,你去泡两杯茶来。”陆策要与刘嫂说话,借口将他打发走。

赵安如何不知他的意思?连忙答应了,就先退了下去。

刘嫂也是机灵之人,已然猜到陆策想向她打听赵安的来历,或许还想问问温柔的旧事,但她不知温柔的事该不该说,不等陆策问出来,就单隐下这事,捡着能告诉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连带她为何毒害赵老爸被送官发配等事也丝毫没有隐瞒。

陆策最初听着不动声色,待她说到小环被赵老爷糟蹋之事,不禁也有些动容,沉声道:“刘嫂,你将这事告诉我知道,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小环的名声?”

“陆少爷哪会是这样人?”刘嫂胸有成竹道:“你当初救我回来,也没多问一句,如今我若再隐瞒不说,心里却不安呢!”

陆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小环与刘嫂的事,他的确听温柔说了一部分,但关于小环的隐私问题,温柔却隐着没说,如今从刘嫂嘴里听见,他多少有点意外,连带又有些怜惜的情绪从心底泛上来,猜想当初温柔在赵府时,恐怕吃了不少苦楚,不同问道:“刘嫂,你可知道这赵老爷的真名姓?”

“这个——”刘嫂低头想了想道:“记不太真,仿佛是叫赵慈良。”

“慈良?”陆策扯了扯唇角,这名字,还真是不副其实!

墙壁这头陆策在向刘嫂打探事情,墙壁那头温妈妈也追问个不休,饶有兴味的探问温柔在赵府之事,还有她如何识得赵安的经过。

温妈妈从前不敢问,不是没有好奇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生怕勾得温柔伤心,埋怨她这个娘亲当年狠心卖女,现如今她知道温柔绝没有这样小心眼,又有赵安这个借口,不趁着机会多问两句,她会悔死的。

温柔不傻,她原本就是个冒牌货,穿越而来的,哪知道那正牌的温柔在赵府里待了那许多年,遇见过什么事?本着多说多错,沉默是金的原则,但凡温妈妈问上十句,她只勉强答上半句,而且答得含含糊糊,模棱两可。

温妈妈见追问不出什么事来,失望之余,又将目标转向小环,开始从小环嘴里打听消息。

小环虽机灵,但哪里受得住温妈妈的穷追不舍,多少透露了点事情教她知晓。

温妈妈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温柔“失身”之事,也不及听小环说完话,就“哎哟”一声,向门外冲去。

“娘,你怎么了?”温柔停了手里的菜刀,诧异的望向她。

“坏事了!这下坏事了!”温妈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口不择言道:“那个赵安!他!留着他必定是个祸害!”

温柔永远无法理解温妈妈脑子里那些令人诧异又无奈的想法是怎样产生的,此刻自然也不懂她为何这样说,奇道:“你究竟想到什么了?”

“你的事!”温妈妈怨得跺脚道:“环儿和刘嫂自然不会告诉陆少爷,可是这赵安……他分明也知道你在赵府里做下的事,这万一要是传到陆少爷耳朵里……”

原来又是为了这个,果然不能对温妈妈的思想接办抱有多大的期望。温柔怔怔望着她,顿时哑然无语起来。

“大娘!”小环都实在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怎么总疑心姐姐做了……那样的事……她听你这样说,心里该多难受……”

“话不是这样说!”这回温妈妈竟理直气壮,提声道:“人言可畏,无论柔儿有没有做那回事,话从别人嘴里先说出来,听的人就能信上三分,若是心里存了疙瘩可怎么好?这可关系到柔儿终身的幸福,还是早作防备为妙!”

她话音方落,就听厨房外头传来陆策那清冷淡然的声音道:“什么事需早作防备?”

温妈妈听见这话,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响,瞬间骇立成了泥像,站在那里张着嘴,一脸惊惶,嗓子眼里仿佛堵了团棉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第二百章:清不清白

温柔听见陆策的声音后,也吃了一惊,转眼瞟瞟温妈妈那惊惶的样子,反倒冷静下来,甚至感觉有点好笑。果然是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呢!想必温妈妈说的时候也没料想到,自己的话偏偏落入一陆策的耳里吧?

眼见温妈妈僵了一阵,求助的目光向她投射了过来,温柔只是假装没看见,低下头去继续切她的菜。她心里明白,温妈妈有这样的想法,说这样的话,其实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兴是生活的环境和见识带来的一种局限性,温妈妈不知道这种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时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为此温柔已经忍受了很久了,于是也不打算管,温妈妈惹出来的祸,就让她自己去解决,要是能因此得到点教训,使她今后的言行能稳重收敛一些,就再她也没有了。

转眼间,厨房的门就被推开了,温柔回头,看见陆策那挺拔的身形矗立在门外,脸上带着淡淡的一抹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大老远就听见了。”

“没……没说什么……”温妈妈慌乱下,编不出什么借口,只得矢口否认。

陆策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眼见站在他身后的刘嫂显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温柔反倒淡淡一笑,垂眼道:“我娘担心我待在赵府时发生的事,会让你知晓。”

一语惊起千层浪!

温妈妈再次呆了,就连刘嫂都脸色一僵,望向温柔的目光颇为古怪。

小环一脸震惊,死命的扯着温柔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只有陆策,带着一脸饶有兴味的神情,望着她道:“哦?究竟有什么事,不可以让我知晓呢?”

如花爬上赵老爷床的这件事,已经困扰温柔很久了。这事不是她做的,她完全没有亏心的感觉,但别人都认为是她做的,她也百口莫辩。原本,她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是温妈妈在乎,这件事鲠在她的心里,时不时地就会触动她那“敏感”的神经,然后积聚起一些不必要的担心和顾虑,最后总会在特别不适合的时机爆发出来,搅得温柔不胜其烦。

温柔心里明白,这事就算眼下遮掩过去了,但温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从中搅和一场,终究瞒不过陆策。何况此时说出来,她的言行是坦荡的,他若是无法接受,她也好早点死了心,若是瞒过一阵再说,倒变成是她有意欺瞒,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到时陆策要是想不通,不能接受,那他俩之间的感情,大概就会演变为一场悲剧了。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刘嫂见温柔嘴唇一动,连忙插话圆场道:“这天也不早了,我可是饿坏了,咱们还是赶紧吃饭要紧!”

“是啊!”温妈妈被一提点,立刻接道:“晚上有蟹粉狮子头,柔儿的拿手菜,陆少爷一会尝尝。”

陆策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望向温柔的目光加倍柔和。

“好了,你们让我把话说完。”既然已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说出来,还一再被打断,感觉真是挺郁闷的,温柔回望陆策道:“我曾经在元昌城一家姓赵的大户人家里做过丫鬟,那家的老爷十分好色,见了略平头整脸些的丫鬟,就想糟蹋,偏偏他宠爱的如夫人又是个善妒的主儿,若是被她知晓有哪个丫鬟上了老爷的床,必要找个借口,拖去打骂一顿,就是未打死,回头多半也要发卖出去,或是打发到老爷瞧不见的地方,去做些粗活……”

“咳……”温妈妈看见陆策的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咳了一声,轻声斥责温柔道:“姑娘家怎么能说这样不害臊的话……”

温柔连正眼都没瞧她,甚至没感觉到羞怯,只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一般,自顾自接着道:“恰好,我就被那赵府的如夫人教训过一次,险些被打死,最后发配到刘嫂照管的大厨房里去做事,受尽了赵府众人的白眼和讥讽……”

听她说到这里,陆策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小环脸色苍白,低着头站在温柔的身后,一言不发,但刘嫂忍耐不住了,插话道:“可你的身子是清白的……”

温柔向着她微微一笑,又瞟了温妈妈一眼:“我自认是清白的,可别人心里却未必都如此想,何况我的确当众被打了板子,清白不清白,端看他人怎么想了,横竖我的名声是不好听的。”

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陆策沉吟道:“就这事?”

“就这事。”反正都详细说了,虽然看见陆策的神情变化时,温柔心里有疼痛和失落的感觉,却越发没有顾忌,直言道:“当初执杖的人就是赵安,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他。”

陆策点了点头。

温柔压下心里的种种情绪,接着道:“这事原本与你无关,只是你既向我家求亲,我想还是让你知道的好,这样你也可以选择要不是改聘家世清白的女子。”

沉默,良久的沉默。

陆策与温柔两人对望着,彼此都不发一言。

小环神情紧张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牙齿险些要咬破自己的唇。

刘嫂长叹了一口气,低头无语。

最郁闷的是温妈妈,她心里懊恼之极,还十分纳闷。

温柔平日看上去分明是挺明白事理的一个人,一向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告诉人,谁想她这会竟一反常态,不但不遮掩,还主动将这样的丑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人,甚至没有半点羞愧,那目光澄澈坦然的仿佛在谈天气好坏,让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脸去面对陆策,更是担心着下一刻陆策会不会就拂袖而去。

陆策初闻此事之时,的确愤怒了,但他气的是那赵老爷的禽兽行径,疼惜温柔曾经受过的伤害,而不是关注她失没失贞。

温柔说的没错,清不清白,端看他人怎么想了。对他来说,虽然希望深爱的女子只属于他一个人,却也不会刻意去在乎这种在他遇见她之前发生过的事。贞洁不是不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温柔的心性和品行!

相处这段时间下来,温柔是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也没有了,若是水性扬花又贪恋富贵的女子,她大可以攀附上沈家,甚至赖在他的府里继续安心的做他的妾室,没必要大费周折,执意欺君,拿自己的性命来作赌注,换取她想要的平淡安适的生活。再退一步说,哪怕她心里有一点算计,都不会当众将这种可以遮掩过去的隐密事情说出来。

就这么一转念间,陆策就明白自己要定了她!立刻将紧蹙的眉头松一开来,淡淡笑道:“你清不清白,我自然知道,用不着去向旁人打听。”

温柔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估摸着会看到陆策冷然离去的情形,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怔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说这话究竟是好意替她解围,还是恶意讥讽,但,不分青红皂白就恶意讥讽这种事,似乎不是陆策会做的,那他——

“怎么?忘了几个月前,你还是我的小妾么?”陆策的声音,犹如清风,而他的眼神,却有些促狭。

这样一句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此刻说出来,却让人无法不想到暧昧的地方去,温柔一直略有些苍白的脸,陡然就涨得通红,待看见温妈妈仿佛松了一口气,小环的头垂得更低,而刘嫂脸上的笑容里则带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更是不知想哭还是想笑。

陆策这家伙,也太邪恶了!只说这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都误会了,其程度实在不亚于她刚刚解说清楚的那件事!温柔心里暖意掠过一个想法——

也许,她真的不该坦白!

第二百零一章:祸事疾至

蟹粉狮子头这道菜汤汁浓厚,烧得极入味,温妈妈先前说了些不招人待见的话,自己也略有所觉,因此在饭桌上格外殷勤,自己没怎么吃,只是不断的招呼着别人吃菜,一碗蟹粉狮子头,她给每人夹了一筷后,就只剩下铺底的汤汁和青菜了。

温柔见她这样,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又是何苦来?说起来,温妈妈为人十分节俭,不论有钱没钱,一件衣裳都可以穿上好几年,破了补,补了再穿,对吃食也不太讲究,有什么好穿的好吃的好用的,绝对是先想到温刚,再想到温柔,她自己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为这事,温柔没少劝她,让她想开些。钱赚来就是花的,能花才有再去赚的动力,不必太苛刻自己。就算能攒下万贯家财又如何?终究是要死的,活得长寿些,也不过短短几十年,眼一闭,什么都没了!不趁活着的时候吃够穿暖,难道还指望那虚无缥缈的来世?即便有,也要重新奋斗过,这辈子积下的钱,可带不到下辈子去!

无奈温妈妈嘴里应着好,却总是做不到,就像她已然极力去控制自己了,仍免不了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一样。温柔先前还是极恼她的,眼下看见她这种面上堆笑,费力讨好他们的模样,又替她酸楚,心里的气不觉也消了一半,暗叹一声,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低头,将温妈妈给她夹的蟹粉狮子头又回夹过去,轻声道:“娘,你吃吧。”

温妈妈见温柔搭理了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拿手捂住饭碗道:“我不爱吃这个,还是你吃,你每日养家糊口辛苦得很,得多吃点!看,都快夹散了,别给我了,浪费!”

温柔拗不过她,只得将那蟹粉狮子头重搁回自己碗里,刚扒了一口饭,就见温妈妈拿筷头沾了点那碗蟹粉狮子头的残汤,放入嘴里抿了抿,笑道:“柔儿,你的手艺越发好了,这菜的味儿真是不错。”说着,她将那残汤剩叶,都倒入自己的碗里,也不再夹别的菜,就拌着白饭有滋有味的吃起来。

温柔摇头叹息,抬起眼来,瞧见陆策盯着她,似乎洞息了她心中所想,目光越发柔和起来,甚至面上露出了春风般的暖意,还对着她微然一笑。

经历过方才那事后,温柔已经完全找不出借口来拒绝陆策的这份感情了,而且她深知自己是喜欢陆策的,这种喜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爱。她不由自主就挪开了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生怕心跳更急,一不小心就从腔子里蹦了出来。

就在此刻,院门忽然被轻敲了两个,陆安从门外探进头来,见陆策对他点了点头,就急急赶到厅上,站在一旁低着头禀道:“爷,有位自称是云州知府的莫大人未见,说是有急事,请爷赶紧回去。”

“莫大人?”温柔心里一惊,古人是极为讲究礼节的,除了故意蹭饭吃的,很少会在这样尴尬的时候去拜访他人,难道莫万江当真有什么急事?

陆策沉吟了一会,吩咐陆安留在这里,又望着温柔歉然一笑,放下碗向众人道:“你们吃,我去瞧瞧。”

“爷,我吃好了。”云淡跟着放下碗筷,随着他急急出去。

莫万江此刻正在陆策住的那个宅院里来回踱步,面上隐隐露出一抹焦急之色,及至听见院门轻响,转眼看见陆策当先走了进来,才长出一口气,赶上两步,向着他作揖道:“陆大人,你来云州怎也不派人打个招呼?可是嫌我寒酸,连个东道都请不起?”

陆策淡淡一笑,回礼道:“莫大人说哪里话,我是生怕叨唠了你,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客套寒暄了两句,莫万江就急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道:“冒昧寻来,实是为了这封信,陆大人,你先看看。”

陆策瞧见信封,神色先是一凝,接过信看看封蜡未损立刻拆了展阅。

莫万江一面打探他面上颜色,一面解释道:“此信用六百里加急从京都送来,我拆开一看,信里还套着信,说是让我立刻送到此处,交给大人。

我一刻没敢耽搁,径自赶来,若是有什么失礼处,还请大人见谅。”

陆策似乎压根没听见莫万江的话,一目十行的看着信,眉头渐渐深拧起来。莫万江一向只觉他谈笑间就能杀伐决断,从来没见他有过如此凝重的神色,又因这信是九皇子派人送来的,他不禁担忧起来,低声探问道:“陆大众……可是京都里出了什么事?”陆策蓦然抬起眼来,眸光如剑!

莫万江心中一凛,随即听见了一阵禽鸟扑翅声响,抬眼看时,见一只信鸽穿过暮色而来,轻轻停在了云淡的肩头。

云淡已觉事情不对,此刻又见信鸽,心绪更是大乱,慌忙从鸽子的脚环处取出一张字条,也没敢看,就双手递给了陆策。

陆策飞快展开字要,见上面写着:初十二,沈丞相嫁女,其婿为御史石磊。竹愚钝,未解其中深意,未传书禀示。月中,御史石磊上书弹劾陆、温两家欺君,天子震怒,已派暗卫疾赶至云州拿人,须臾即至,望爷速避!

看完飞鸽传书,陆策神色越发变幻莫测,不知不觉中,他身周的气氛也变得异样凝重起来。

莫万江一头雾水,实在不敢开口细问,只觑着陆策脸色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忙的,陆大人千万别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一向不喜多嘴的云淡,也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爷——”

陆策蓦然抬起手来,止住云淡的话头,望向莫万江道:“莫大人,我的确有一事相求,请……”他话未说完,忽然听见门外来隐约的脚步声响,就连房顶院落之外,都有衣袂翻飞的动静,脸色刹时变得有些苍白,冷哼一声道:“终究晚了一步!”

他顾不得多说,只急向莫万江道:“快进屋去躲着,不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莫万江从未听见陆策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他说话,心知他所涉之事定然不小,没敢多问,立刻拔腿跑到屋里,刚掩上房门,就听见外头有个低沉的声音道:“陆大人,我们这些人的来意,想必你已然知晓,就请随我们往京都走一趟吧!”

云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房顶墙上突然出现了一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腰间俱都悬着金牌,面上覆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目光犀利的眼,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吃惊的同时,头脑一昏,手已迅速探到了腰间。

暗藏软剑尚未拔出,云淡就觉一只略带些凉意的手按住了他的手,陆策在他耳旁轻声道:“一会你想法子脱身,不要轻举妄动!”

云淡毕竟是被陆策调教出来,赋以大任之人,闻言一惊之后,立刻就明白了陆策的意思,默然点了点头,将手垂放在身侧。

陆策暗吸一口气,稳定下情绪,拿眼在四下里一扫,淡淡笑道:“劳烦诸位跑这一趟,陆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诸位只拿了陆某回去覆命,莫要牵连到与此事无关之人。”

先前开口的那黑衣人“桀桀”笑了两声,拍了拍手道:“识实务者为俊杰,陆大人果然不愧为人中龙凤!”

“过奖。”陆策情绪已深敛了起来,一面答话,一面在心里思谋计策。

“陆大人既然这么给面子,咱们兄弟自然也不会将事情做绝,那躲在房内的莫大人,咱们就只当没瞧见,但那欺君的正主儿,还请陆大人交出来罢!”说话的黑衣人将手一挥,聚在房顶和墙上的那些黑衣人立刻都跳入了院中,将陆策团团围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夜色温暖

陆策扫了一眼那些暗卫,知道此刻反抗只会将事情闹得越发不可收拾,于是连手指头都没动,只轻声吩咐云淡道:“你去隔壁将温姑娘请来,不必惊动其他人。”

“是!”云淡应了一声,没看那群黑衣人一眼,就自顾自往外走。他先前站在陆策身旁,被一同围在了人圈内,想要破围而出,除非使用武力强行突破,或是这些黑衣人主动让出一条道儿来。云淡心里很清楚这点,但他不能反抗,也不想弱了气势停步不前,只是不紧不慢的一直走着,眼见这要撞上一个黑衣人,也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

那黑衣人不敢退,没有命令又不能动手,更不想被这个他认为是脑子一根筋的家伙顶着走,只得无助的望向了自个的首领,征求意见。

暗卫的首领见状微蹙了眉头,心里有几分不悦,但不想得罪陆策,仍是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开,反正那边院子也早就埋伏下人了,若事发有异,他只需一声令下,自信连只苍蝇也逃不出他的包围圈子。

“陆大人,我这可是破例。”暗卫首领微微笑道:“回头上京路上,还请大人别耍什么花招。”

陆策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放心。”

他还没傻到与圣上作对,而后被四处通缉,永远过着躲躲藏藏日子的地步。

只是温柔的性命该怎么周全,还真是令他颇费踌躇,偏偏,这是眼下他最关心的事情。

凭借陆家的权势,除非圣上想要一举毁灭陆家,否则轻易发不得雷霆之怒,行事前也必须权衡再三,考虑清楚利弊。但看此刻圣上只是出动了暗卫秘捕,并没有正式下旨将他缉拿回京,他就知道御史石磊上的那一道弹劾的奏折定然被强压下了,因此他对陆家没有过多的担心。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奏折被强行压下,文武百官多少也会有所知闻的,不知道现下朝堂上的舆论发展到体积程度了,那些往日处心积虑想要扳倒陆家的政敌,有没有上书附议,火上浇油。若是局面还能控制,他想方设法谋划一下,温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到了圣上也压抑不下的局面,温柔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圣上很有可能为了保全陆家,平息非议,将她当成替罪羊,横竖她这样的平民女子,死上成百上千回,恐怕也没有什么人会真正在意。陆策站在那里想着心事,片刻后,院门被轻轻推开,温柔跟在云淡的身后走了进来,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方进院子就问道:“你找我有什么……”

话未说完,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望着那一院子的黑衣人,显然有些吃惊,但没有尖声惊叫或是转身逃跑,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沉默半晌,方向着陆策叹道:“是我连累了你。”

温柔自忖除了欺君外也没得罪过什么大有来头的人,那么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陆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宽着她的心道:“只不过随这些大人们回京都一趟,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这可难说!

温柔心里虽慌乱,表面仍是十分镇定,只因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哭喊吵闹都是无事无补的举动,只会徒惹别人笑话,乱了自己的方寸。但她心里还是深感内疚的,只恨当初虑事不周,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此刻才会连累了陆策,希望他不会因此受到太过严苛的惩治。至于她自己,反正是一缕穿越而来的魂魄,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多活了这几年已然算是赚了,这样一想,她也就释然了,甚至微微一笑道:“那很好。”

陆策没有接话,与她对望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那暗卫首领是知道些内情的人,从前在暗处也远远的见过温柔两回,只当她此刻必定惊惶失措,原本正头痛该怎么让这个女人闭嘴听话,哪想到偏看见她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深感诧异的同时,对温柔不免也起了几分敬畏的心,当下只恭谨道:“两位,这就随下官上路吧!”

这话听着像是立刻要奔赴九泉似的,温柔轻轻闭起眼,静默了片刻,再头次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后,睁开眼道:“我能回去与家里人说两句话么?”

“不能!”暗卫首领硬着心肠拒绝。

“那——”温柔望陆策一眼,见他目光往云淡身上扫了一下,立刻会意,知道善后的事情会由云淡去处理,立刻闭了嘴,不再多说什么,只跟在陆策身后,往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往车位上一坐,温柔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发抖、牙齿也微颤着,发出撞击的轻响。原来说到底她还是怕的,方才事发突然,她又不想在别人面前露了怯,才勉强装出镇定豁然的样子,此刻静下来,有了时间去回想,才感觉到深藏在心里恐惧。

正惶恐无措时,温柔只觉眼前人影一闪,看见陆策也钻进马车,在她的身边坐下,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透入她的鼻腔,让她紧张害怕的情绪稍稍得到了缓和,但她还是咬着唇等了半日,自觉牙齿不会打架了,才自嘲的笑道:“这钦犯的待遇还不算差,不但不用上镣铐,还有马车可乘坐,他们甚至让你与我同车……”

陆策没有接话,只借着透帘的微光,定定望着她。

温柔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胆怯,但仍是需要耗费极大的气力,才能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的身子轻轻颤抖。

无声的静默,空气也仿佛被胶着住了,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转眼一瞬,马车忽然轻轻一震,随即就向前行驶了起来,那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和马蹄踏地的轻响,总算击破了这片寂静,让温柔微微松了口气。

此刻天色已然黑了,原先还能隐约视物的马车变得漆黑一团,再也看不见什么。黑暗,很多时候让人联想到恐惧的事物,但此时此刻,却让温柔感觉到安慰,起码她不用再紧绷着脸,强迫自己淡定微笑,她可以任由心里的情绪流露在脸上,也不用怕谁看见。

“别怕,有我在。”

黑暗中,陆策忽然伸过手来,紧紧的攥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手指修长有力,令温柔的心,十分不合时宜的猛烈跳动了数下。

不知是不是骇怕到了麻木的地步,明明身处在这样的绝境里,因他这一握,温柔身上竟涌起一阵暖意,微微笑了。

两人再次静默起来,只是相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温柔仿佛能感觉到那只手上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传递过来,让她感觉温暖和安心。这一次,她是真的不再害怕了,甚至觉得如果能这样执手到天荒地老,那也很好。

过了一会,不知是不是出了城,原本平稳前行的马车开始在路上颠簸起来,温柔的身子随着那跳动的韵律轻轻晃动,这种感觉,仿佛随着波涛起伏,渐渐的,她的眼皮有些发沉,不但身子在晃动,连头都跟着轻晃起来,一点一点,倦意深重。

骇怕大概真的容易消耗体力,让人疲倦吧。此刻的温柔,已忘记了一切,只想在这温暖的黑暗中,在这节奏平缓的颠簸中,合上眼去,沉沉一梦。

“安心睡一会吧。”

迷迷糊糊中,有淡定平和的悦耳声音传入她的耳中,紧接着,她的头就靠到了一处柔软的所在,鼻腔里嗅见一股清爽的令她安心愉悦的气息,她意识一松,就完全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百零三章:路边茶寮

次日清晨,温柔不是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的。而是在那阵颠簸嘎然而止的时刻被蓦然惊醒。

初初睁开眼睛时,她的思绪十分茫然,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条件性反射的撑起身子,却听见耳旁有轻微的呼痛声传来。

温柔骇了一跳,慌忙转头,正对上陆策那双有些疲惫的眼,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么,她不知不觉睡着后头枕的是——

毫无疑问,是陆策的双腿。

“你一夜没睡?”为免尴尬,温柔低下头问了句废话。

陆策微微点了点头,有温香暖玉抱满怀,哪里睡得着?

“那个,对不起啊,很痛么?”

“不是很痛……”话虽这么说,陆策的声音还是带着点压抑的味道,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淡淡笑道:“只是有点麻。”

“我”温柔刚想说话,就见车帘被人一掀,暗卫首领那张脸就探了进来。

“下车,吃点东西,活动一下。”他言简意赅,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的歉意,说完话后就放下帘子,自顾自离开了。

温柔无奈一笑,其实身为钦犯,这样的待遇已算是很好了。

“下车吧。”陆策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当先离开座位,跳下了马车,随即伸出手来,供温柔搀扶。

“你的腿没事了吗?”温柔还算舒展着身子睡了一夜,下车后都有些站立不稳。

“没关系的。”陆策说着,抬眼望了望四周,见这里只是一个拿竹竿搭起的破茶寮,挑着脏旧的酒旗,内里摆着三张桌子,几条板凳,简陋的很。一个老头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在端盘子,当炉的是一名老妇,扎头的布巾下露出点花白的头发。

茶寮四周围的都是暗卫,只是他们的黑衣外头,都罩上了一件不打眼的布袍,看上去与普通平民没有什么区别,大概是外人眼里,这些暗卫都是温柔和陆策这两个衣着相比还算光鲜之人的仆从。

只是那暗卫首领此刻大咧咧的坐在一张桌子旁,见他俩下来,便将面前的盘子往空位一推,道一声:“吃。”那模样和态度,压根就没有一点仆从的模样了,温柔清楚的看见那端盘的老头儿,望了他们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温柔挪开目光,与陆策一起走到桌旁坐下,低头就看见那盘子里堆满了拳头大的包子,面皮黑乎乎的,看上去很脏的样子。她两世为人,虽然过得都不太富裕,但因自身是厨子的缘故,也从来不吃这样的东西,所以看见那包子的时候,不由自主就皱了一下眉头。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已由不得她挑剔了,不吃也没人会哄着她,说不得,还是填饱肚子要紧,于是伸手就抓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第一口下去,没咬到馅。第二口下去,还是没咬到馅。第三口下去……

温柔总算感觉到嘴里有点肉味了,但低头看看手里的包子——

咳,她还是觉得这种东西叫馒头比较合适,而且是那种又干又硬,嚼在嘴里满是面渣的馒头。

悄悄抬眼看陆策,发现他也在面无表情的啃着包子,目光再转,温柔看见那暗卫首领的神色已经十分不悦了,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往嘴里灌茶水,好让自己吞咽得不太困难。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没有旁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咀嚼着嘴里那干渣渣的包子,只是神情悲壮得仿佛在啃石头。

半个包子下肚,温柔完全没有什么食欲了,再喝两口茶,发现只是略带茶意,水面上还飘浮着不少碎叶子,粘在舌尖齿上,让人十分不舒服。

“我吃饱了。”温柔想将剩下的半个包子放在桌上,但转念一想,还是纳入了怀中。谁知道接下来她将会遭遇的是什么?万一到了那山穷水尽,连这样难吃的包子都吃不上的地步,有这半个包子充饥,也聊胜于无。

暗卫首领看见她的举动,微怔了一怔,觉得温柔的一举一动,都时常出乎他的所料,但在他眼里,她仍然是个钦犯而已,因此也不在意,从怀里摸出几十个铜板,搁在桌上,道一声:“走了!”

陆策闻言悠悠闲闲的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裳上的面渣,温柔这才发现,他不声不响将一个包子都吃下了肚,唇边不禁浮起了淡淡的笑意,看来陆策虽然养尊处优惯了,但也不是太过挑剔的人,只是心里多少有点歉疚,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哪里需要吃这样的苦头。

两人再次上了马车,彼此间都没有再说话,及至马车继续前行了一阵,耳里听见的满是车轱辘的滚动声和马蹄得得声时,陆策才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还未打开,一股甜美的肉香已满溢在车内。

温柔微讶,明知这包东西是吃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废话,“这是什么?”

“吃的。”陆策微微一笑,将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只还带着热气的烤鸡,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温柔,低声道:“快吃,别让他们发现。”

“呃——”温柔吞了唾沫,虽然很想吃,但在一口咬上鸡腿之前,她还是问道“哪来的?”陆策再厉害,也没到未卜先知的程度吧?事先压根不可能在身上藏吃食的,何况这只烧鸡还是热的……

“开茶寮的老头给的。”陆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仿佛是在酒楼里点了菜,人家理所当然要给他上菜的坦然,随后他撕下一只鸡翅,慢慢的吃了起来。

是不是人长得帅,吃东西的样子也特别有气质?哪怕是啃鸡翅这种容易吃出不雅模样的吃食,陆策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

温柔是一点即透的人,当然没有再追问为什么那老头会给陆策烧鸡,或者是什么时候给的,她怎么没看见之类的愚蠢问题。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陆策,心里佩服至极,打死她也无法将鸡翅啃得这样优雅。

叹息一声后,她自暴自弃的在鸡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要是外面那群人知道我们在车里偷吃烧烤,一定会气死的。”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感觉到陆策一种幼稚的恶作剧的快意,不禁轻笑出声。这个时候,她完全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了,担心是一天,不担心也是一天,又何必纠结那些自己无法改变和控制的事情?天知道还能和陆策在一起多久,那赶往京都的这段路上,她干脆决定丢掉心里所有的包袱,活得恣意一些。

陆策瞧了她一眼,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想法,也微微笑了,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了不将他们气死,我们还是赶紧将这只鸡吃完,毁尸灭迹。”说着,他又伸手撕下一只鸡腿,递到了温柔手里。

好冷的笑话!

温柔没忍住,身子轻颤了一下,结果却被鸡腿给蹭了一鼻子的油。她还没来得及擦拭,就见陆策很自然的抻过手来,拿手臂在她的鼻尖上轻轻抹了两下。

呃,温柔小心又脸红了。

温柔低下头,盯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忽然感觉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氛。当然,还有烧鸡的香味。

第二百零四章:亲密接触

离开城市一路过去之后,途中打尖的茶寮和食肆都不用指望其食物的味道太好,这些暗卫们早有心理准备,可他们最终还是郁闷了,只因没想到食物的味道能差到这种程度。

“明明去云州的时候,这家铺子的东西还勉强可以入口的……”

“铺子转卖了吧。”

“没有,我记得下厨的还是这个汉子”

“怪了……哎,是不是那个陆大人……他搞的鬼?”

“他吃的也是和我们一样?”

“也对……”

次日晌午打尖时,听见暗卫们压低了声音在议论,温柔实在很想笑,只是抬起眼来,正对上暗卫首领那犀利的目光,她不禁又将笑意强忍了回去,板着脸,与他对视了数秒,才低下头去继续吃着碗里的米饭。

“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成什么体统!”暗卫首领没在温柔脸上瞧出什么异样,回头就对手下们低声吼了一句。

就在这一瞬间,这家小食肆的伙计恰好端着一盘水煮青菜走了过来,趁着暗卫们不备,垂下一只手,将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油纸包,从桌底悄悄递到了陆策的手里。

伙计动作的速度不快,但陆策接东西的速度却迅速得几乎让人瞧不清,待到那暗卫首领转过脸来,伙计正将菜盘端端正正的搁在陆策桌上,而陆策则带着一脸淡漠的神情,夹了一筷青菜,送入了温柔的碗里。

暗卫首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样,目光接连在伙计和陆策、温柔的脸上扫过,却依然没发现什么问题,又见温柔微笑着往嘴里送着那筷青菜,不觉也伸筷一夹,尝了一口,结果咸得他立刻吐了出来,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恼怒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上路!”

当然没吃饱,但这食肆里的东西,温柔原本没就食欲吃,只是坐在那里端着碗儿做做样子,听见要上路,倒好似受了解脱了一般,飞快的放下碗,就乖乖的往马车的方向走。上车之前,还能听见身后那群暗卫们低声抱怨的话语。

等到马车继续前行,温柔确信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这样的车轮滚动声里也不至于传到马车外头被人听见,才轻声问道:“这些都是云淡安排的?”

陆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温柔问的是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温柔侧着头想了想,原先她怀疑过,这些茶寮食肆的掌柜是不是都是陆策的手下,但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太大,没有一个人会无聊到连路边的小店都安插人手,以备不时之需的地步,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啦!只要给这些掌柜塞点钱,让他们传递点东西,故意将饭做得难吃些,还是能够办到的,不禁笑道:“云淡真是够会捉弄人的,其实只要给你传递点吃食就好了,没必要让人把饭做得那么难吃。”

陆策闻言挑了挑眉,笑道:“要不这样做,怎能显出他雪中送炭的弥足珍贵?这小子,愈来愈会耍小心机了。”

这次轮到温柔怔了,她还真没想到过云淡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恐怕除了陆策说的之外,云淡是厌恶这些暗卫捉走陆策,才想小小的报复一下吧。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两人说话的时候,陆策已经打开了那个油纸包,这次里面搁的是一些糯米团子,样子雪白小巧,恰恰适合一口一个。温柔尝了两个,滋味绝然不同,一个是清甜的豆沙包馅,另一个则是鲜香的猪肉馅,味道都还不错,起码对现在的她来说,算得上是美食了,她不禁边吃边赞道:“很好吃。”

陆策笑望了望她道:“你的手艺比这好太多,还会觉得好吃么?”

“当然会啊!”温柔很邪恶的偷掰开一个糯米团子,见里面裹的是鱼肉馅,她不喜欢,于是悄悄瞄了陆策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看见的样子,抬手就将那糯米团子塞进了陆策的嘴里,假装若无其事的接着道:“美食很多时候是讲究心理的,有些小食摊上的东西,并不怎么好吃,可是吆三喝六的聚着一伙朋友,彼此争抢着吃,那味道会比一个人坐在一桌精美菜肴默吃要好得多呢!饿了也是一样,吃什么都觉得味道不错,不过……”

她掰到一个枣泥馅的糯米团子,轻咬了一口,略顿了顿,天知道在这两天打尖处的那些吃食,再饿,我也不想多尝的。

陆策脸上没动声色,默默吃着温柔塞给他的糯米团子,心里却感觉很甜蜜,这大概是温柔第一次对他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而且还十分自然,不由得他不心花怒放。这心里一高兴,多少会有点促狭心起,见她还在那里悄悄掰着糯米团子,忍不住道:“怪不得你不爱吃鱼肉馅的,原来放凉了会有腥气。”

呃—

温柔蓦然抬眼,瞧见他眼眸里淡淡的笑意,立刻羞窘起来。原来他留意到了呀?她还只当他没有在意呢!

“你这样看着我……”

陆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听起来有种暧昧的意味,温柔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就已经贴了上来。

这一刻,温柔的双眼蓦然睁得老大,直直的望进了陆策那微眯的双眸中去,又因两人贴得实在太近,视线清晰了一瞬,随即模糊起来,温柔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淡淡的薄荷香气霎时将她包裹起来,唇上有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顺着全身蔓延开来,陆策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使她的思绪也随之迷糊,仿佛做梦一般,半睡半醒的昏沉,但这昏沉中又有着说不出是愉悦还是羞涩的情绪慢慢浮现……

就在温柔被吻得迷糊,不知是要立刻抽身而退,还是将唇再往上贴一些,贴得更紧些才好之时,马车还在行驶中,车帘却被人猛然掀起来,探进一张微留鬂须的脸。

掀帘的暗卫首领一时没有适应马车内的暗淡光线,只觉眼前黑了一瞬,但待他看清面前这两人在做什么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尴尬感觉浮上了心头,不及思索,脱口就道:“你们…”

窘!

再窘!

大窘!

当温柔意识到人窥见她和陆策的亲密接触时,一张脸立刻烧得滚烫,脑袋也下意识的就往后闪避,却因动作的幅度过大,马车里的空间又狭小,结果一头撞在了车壁上,直撞得两眼发昏,茫茫无措。

“小心些。”陆策立刻拉过她,旁若无人的拿手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揉着。

这时候,温柔的情绪就不只是羞窘了,简直就是愠怒,甚至还带了几分意犹未尽的懊恼,对那无意中打扰到她和陆策的暗卫首领十分厌恶起来,张口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亲吻吗?”

呃,这句话完全是浅意识的产物,她说完之后,车厢内就静寂的连呼吸声都可听闻了。温柔看看呆若木鸡的暗卫首领,再看看憋着笑的陆策,只觉数千只乌鸦聒噪着从眼前群飞而过,沮丧得直想挠墙。

天哪!形象完全毁了!这样的话,像是她会说出来的吗?

温柔正在欲哭无泪之时,就感觉陆策伸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向那暗卫首领道:“你还究竟还要看多久?”

这毕竟是一个封建年代,这暗卫首领回到家,或是进了勾栏,关上门后是什么都无所谓,但是面对面眼睁睁盯着别人亲热的情形,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其实他的窘迫程度还真没比温柔低多少,只是一时怔住了,没想到要迅速退离,被陆策这一问,更是尴尬,只能假装不经意道:“你们……继续……只当我没有看见…”

话一说完,车帘放下。他立刻消失在温柔和陆策的眼前,呆愣愣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突然想不起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去掀车帘了,只皱着眉头,出神凝想。

车内只剩两个人时,气氛就更是暧昧和尴尬了,或者说温柔自觉如此。

方才的事,发生的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此刻也不知道要对陆策说什么才好,只能低下头去,搓揉着自己的衣角,却听陆策带笑道:“好险,差点被发现偷藏吃食,看来日后还是要小心点为妙!”

一句话,解了温柔大半的尴尬,再想起那暗卫首领的尴尬和慌张,她又觉得好笑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得轻快,但陆策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差点跌到车座底下去。

他说——

我又想吃糯米团子了,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再来一次吧!”

第二百零五章:一路彻谈

赶了两天路,除了吃喝拉撒外陆策和温柔一直都在马车上,连睡觉都是不能安稳的。温柔撑不住时,陆策还会自愿当作枕头,关切的劝她蜷着身子睡一会,但他便只能僵坐着,闭目假寐,权作休息。

时间久了,两人都十分疲惫。陆策看上去还好,只是日渐柔和的日光里带了两份倦意,温柔就有点吃不消了,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但为免陆策担心,还是咬牙忍着,从来不发出一声抱怨。

元昌城离云州不远,原本温柔盘算着这些暗卫们颠在马上,其实没比他们舒服多少,到时总会进城歇息一下。吃点东西吧?运气好的话,她也许还能要点热水,清洗一下身体。谁想天不从人愿,温柔半掀着车帘,眼睁睁望着元昌城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最后又彻底消失,马车连停顿都不带的,继续前行。

“这些人都是铁打的么?”温柔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失望道。

陆策淡淡笑道:“你以为宫里的暗卫是好当的么?他们常年都有圣命在身,不是在外头奔波,就是夜深人静时还得潜伏在风凉露重的暗处,能吃上饭睡上觉就算是不错的了。”

温柔饶有兴味道:“这样的日子,他们怎吃得消?”

“总有轮替的,暗卫首领三五日,就能休息一阵,要不铁打的人,也吃不消的。”陆策微眯着眼道:“不过听说宫里的暗卫,隔不到五年就得替换掉一批……”

温柔闻言身子微颤,讶然失声道:“你是说……他们只能活五年?”

陆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大多数人都只能活上五年,或是重伤不治,或是疲惫过度,甚至……”

“被灭口么?”温柔轻声问道。

她看过不少小说和电视,知道这种掌握大量绝密信息的人,都是活不长的。

“是。”陆策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对比之下,那些因身体受损,卧床难起而被替换掉的暗卫,已算是走运了,起码能得个善终。不过,这么多暗卫里总有几个能混出头的,被圣上调派去做其他的事,那日后必定深受重用,前程不可限量。”

温柔听后沉默半晌方道:“看来他们也是蛮可怜的。”

陆策微一扬眉道:“这种隐在暗处的势力,在朝庭官员眼里,是很可恶呢!”

温柔点了点头,最后道:“那派他们去做这种事的皇帝老头不是更可恶……”

话说到一半,她才想起自己失言了,这个年头,哪有人敢对皇帝不敬啊?只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想收回都已然晚了,她看看陆策那微讶的目光投射过来,灵机一动,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笑话,连忙辩解道:“那个……圣上是万岁,自然很老……又是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的主宰,自然就是头……老头,呵呵……我没有不敬哦……”

这一番话,解释的是很机巧,但陆策仍是笑吟吟瞟着她道:“那‘更可恶’三字作何解?”

冷汗!这个温柔实在无法自圆其说了,只好低着头默默无言,她不是担心陆策听见她骂皇帝会去揭发,她只是害怕陆策会不会问她为何如此大胆,因为尊君的观念,是深深烙印在古人心里的,一个平头百性姓,哪有胆子说这种对皇帝不以为然的话?

如果,他问了……唉,真不想撒谎呢!

温柔正在苦恼,却听陆策淡淡道:“其实,我祖父当年就是暗卫出身。”

“啊——”温柔吃惊之极,蓦然睁大了眼睛。

“这么吃惊做什么?”陆策微微一笑道:“若不是有这层缘故,你当外头那些暗卫们,对我还能如此客气么?”

“这也算客气?!”温柔承认,身为钦犯没有枷锁在身,能乘坐马车已算是不错了,可是陆策本为朝庭命官,没被皇帝定罪之前,受这种待遇也不为过,哪算得上客气?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不客气的样子。”陆策说着,轻叹一声,垂下眼道:“曾为暗卫的身份,是我祖父这一生里唯一能被人垢病的地方。”

温柔能想像的到,大概在世人眼中,这种暗卫的身份就如同她那个世界里,历史上记载的明朝锦衣卫吧!是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于是点了点头,颇为理解的望了陆策一眼。

难得陆策谈性大发,将他祖父当年如何成为朝廷暗卫,又如何当上将军之事慢慢说了出来。不得不说,陆沉舟的一生,简直就像一个传奇,温柔听得十分入神,在路上颠簸的无聊而缓慢的时光,也因此而变得适意一些。

及至傍晚车停,温柔再看见暗卫首领那张脸时,也觉得不特别讨厌了,下车时,甚至对他微微一笑,惹得那暗卫首领一头雾水,反瞪了她一眼,粗声道:“下来,今儿夜里在这林子里歇一阵,不赶路了。”

“林子?”温柔急忙跳下车,在脚踏实地的微微晕眩感过去之后,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真的是一片颇为茂密的树林,在这太阳逐渐西沉的时分,一阵阵林中特有的凉意侵人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道:“那我们夜里吃什么?”

暗卫首领此刻已经转身走开,冷冷丢下一句话道:“找到什么吃什么!”

温柔虽然有些失望今天夜里云淡那“急救粮”无法再送来,但也按捺不住有点小小的兴奋,毕竟在马车上颠簸久了,很渴望能在空旷的实地上舒展一下筋骨,何况树林里,可以吃的东西也很多,各种野菜野味,若是调理起来,实比这两天打尖时吃的东西,要美味上数倍,于是随遇而安的扭动了一下涨涩的脚踝,让自己的血液流通顺畅一些。

这时陆策站在她身边笑望着她道:“要不要去附近走走?”

“可以吗?”温柔偷眼瞟了一下站在不远处指挥着其他暗卫的暗卫首领,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

“试试看吧。”陆策说着就往那暗卫首领身边走去。

温柔远远的望着他们,见陆策背对着她与那暗卫首领说了两句话,起初他只是摇头,后来陆策似乎是递了一样东西给他,他看后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头,于是温柔欢喜的朝他们那边走去,刚巧听见那暗卫首领道:“给你们半个时辰,不许走远!”

“承情。”陆策拱了拱手,很自然的就牵住了走到他身旁的温柔的手,往林子里走去。

温柔强压下心里的好奇,直待到附近再也看不到一个暗卫时,才悄悄问道:“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怎肯让我们自由行动,还连一个暗卫都没派来跟着,不怕我们逃跑吗?”

陆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微微笑道:“我只是将中午吃剩的两只糯米团子送给了他,他就答允啦。”

糯米团子……

想到这个,温柔不觉就想起了那个亲吻,脸色一红。不过她也算是聪敏之人,一点即透,立刻明白陆策那样做的含义。他是在坦然告诉那个暗卫首领,他若是想逃,这一路上早就有无数的机会了,无论是在吃食里下点毒,还是纠集些人手劫手,都轻而易举。

“你不逃是怕连累家里么?”温柔低下头,十分歉疚,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陆策摇摇头道:“若是圣上想治我家的罪,拿这个罪名来处置,实在不够份量。”

“那你还是找个机会走吧,别管我们。”温柔连忙道。

“就算要带你一起逃也没什么。”陆策微微一笑道:“只是这件事迟早是要解决的,何必提心吊胆东躲西藏?不如乘此机会解了罢!”

说到这里,陆策瞟了温柔一眼,见她在默默点头,不禁促狭心又起,状似不经意的将语调拖长道:“再说——”

“什么?”温柔果然上当。

陆策脸上笑意更深,“我还想让咱们的孩子,将来光明正大的做人呢!”

温柔闻言面上笑容一僵,顿时窘了。

第二百零六章:林中暖泉

陆策的准头和手劲都不错,仅凭地上捡的小石子儿,就打了两只雉鸡,正倒提着往前走,结果一肢踩入草丛中,就见一只灰色的动物从中蹦了出来,箭一样往前窜。

“兔子!”温柔惊喜,急忙追上两步。陆策手中石子激射而出,准确的打在灰免身上,但灰色连停顿都没有,一头钻入另一丛草间,随着草叶的起伏如波,消失无踪。

“这石子太小了,打不死兔子。”陆策低头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弯腰脸了块更大的。

两人一路向前,没多大功夫,战利品中又多了一獐子和兔子。

温柔笑道:“这些够了,打多了可不吃掉。”

“再往前走了看看。”瞄了一眼手里猎物道:“单我们吃是够了,但难保那些暗卫们闻见香气,不想来沾光。”

说得也是,温柔点了点头,跟着陆策继续往前,路上还不时的停下来,采摘一些蘑菇、浆果和野菜。都兜在衣上。

两人没走多远,林子里的光线原本就暗淡,眼前这犹如仙境一般的美景,瞧上去多少也让人感觉有些神秘灵异,因为那雾气是不断流动变化的,若是不靠近些,完全看不清这雾气后面掩着的是什么。

“你怕?”陆策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温柔抓紧了。

“呃——”温柔很想否认,但最终还是点点头道:“说不怕是假的,但要说很怕,也是假的…

陆策闻言淡淡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温柔的手道:“我想前面只是个暖泉,才有这些白色雾气,没什么可怕的。”

“暖泉?”温柔眼睛陡然一亮,害怕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拖着陆策行了几步道:“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穿过白雾,果然有一池温泉出现在他们眼前,那白色的雾气就从水泉里蒸腾出来。

温柔蹲下身,拿指尖试了试泉水的温度,觉得微有些烫手,但可以忍受,不禁喜颜开道:“我正想洗个澡呢!”

陆策盯着她,面色有点古怪,喃喃重复道:“洗澡?”

“对啊,你……”温柔话刚接脱口而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年头的女子,应该是宁愿脏死,也不愿在露天的地方裸露出自己身体的吧?可是,她真的很想洗个澡,这一路的风尘,让她总觉得脸上蒙着一层灰土,十分不舒服。

“你放心洗吧。”陆策这次没有取笑她,而是飞快的转过身道:“我在附近转转,等你洗好了叫我。”说着,他不等温柔回应,就快步走了开去。

温柔望着他消失在白雾之外,再转送四下看看,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在温泉边上挑捡了一块搁放衣裳的大石,宽衣解带。

此刻那浓密的白色雾气带给她一种很安全的感觉,何况有陆策在附近巡视,用不着担心会有人偷窥,即使有,那人除了白雾外也完全看不清什么,于是温柔很安心的撩了点水泼在身上,等适应了水温,再慢慢浸身其间。

这温泉不太深,半蹲着身子,泉水刚好淹过头颈。浑身酸痛疲惫的时候,泡个微烫的热水浴会有多么舒服就不用赘述了,温柔只觉疲劳顿时消了一半,完全不想动弹了,静静的在水里泡了一刻钟,才伸手解开发簪,披散了头发慢慢清洗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景物模糊成一片,快要看不清了,温柔这才不情不愿的从水里起来。裸露的肌肤被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发起抖来,急急拿帕子勉强抹干了头发和身子,刚穿上衣服,就瞧见不远处有火把在那里晃动,还有隐隐的人声喧哗。

“你们…做什么?半个时辰早……”暗卫首领的话语,顺着风儿断断续续的飘过来。

糟糕!这暗卫首领大概是以为她和陆策逃跑吧?温柔来不及挽上湿发,就匆匆往亮处跑去。

这边暗卫首领微眯起眼,打量着面前这个衬着缭绕雾气负手而立,被林风拂得一袭袍动,似乎飘飘欲仙的男子,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只能令人联想到“龙姿凤质”这个词,但此人再出色,眼下也只是个钦犯,若不是顾着陆大将军的颜面…

陆策听见身后草丛轻响,又见眼前的暗卫首领和他身后的两名暗卫,突然将目光凝在他的身后,不禁眉头微蹙道:“请三位退远十丈,再候上一刻钟吧!”

“凭什么…”其中一位暗卫沉不住气,开口想陆策训斥陆策,让他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身份,但陡然对上陆策那带着几分杀气的凌厉目光,不知怎的,话语竟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半句。

他不是被陆策目光里的杀气吓倒的,而是被他身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力给震住了,愣得一愣之后,还待再说,却接收到暗卫首领那警告的眼神,不得不再次将话噎了回去,很不甘心的跟着退离。

看这三人远去,陆策才回转过身,瞧见头发还在湿嗒嗒往下滴水的温柔,不觉轻摇了摇头。

温柔先前没敢插话,只站在旁边看着,此刻见陆策这副神情,不禁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衣裳没穿整齐?结果不看则已,一看顿时黑线了,原来她跑得太快,连鞋都忘了穿,光着一双脚,踩在草丛里,露出了洁白的脚趾。

“我……”哪怕温柔的观念没有古代人那样保守,这会也觉得有点尴尬,缩着脚往后退了两步道:“我回去找鞋…”

“你烤火吧,我去。”陆策无奈一笑,向温泉边走去。

温柔这时才发现陆策已然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洗剥干净,串在树枝上烤得半熟的兔子,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于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走上前几步,想将那兔子翻个身,但随即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她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策取了她的鞋子回来的时候,看见她愣在火堆旁边,魂游天外,不禁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被这一问,温柔脑子不知怎的灵光一闪,顿时就想起哪里不对劲了,于是指着那兔子,有点结巴道:“你……在哪洗剥的兔子?”要死!不会是在温泉那里吧?自己怎的一点都没觉察到?但,陆策会是这种人吗?就算不是,自己洗澡的时候,他在泉边洗剥野味,似乎也令她感觉很窘。

陆策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你想到哪去了?”

温柔更窘,尴尬了半晌,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唔。”陆策不答,只将鞋递给温柔道:“穿上吧,别一会伤到脚。”温柔接过鞋子,背着陆策坐在地上慢慢穿上,随手捡了根树枝,在泥地里画着圈圈。

“好了,别想了。”陆策一掀衣袍,在她身边席地坐下,将一样物事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是……”温柔接在手里一看,“水袋?”

“嗯。”陆策点头,其意不言自明。

温柔再窘,果然又是她想歪了啊!可是谁知道陆策会用水袋里的水洗剥兔子呢?想到这里,她歪着头看了看火上烤的兔子,再看看手里那只容量不太大的水袋,最后偷偷瞟了两眼陆策,迟疑道:“那个…你不介意把这只兔子送给那些暗卫们吃吧?”

陆策微微一笑道:“正有此意!”

第二百零七章:两样心境

当晚众人就在暖泉边的林子里露宿下了,一来借点暖意避寒,二来也能轮流洗洗一路的风尘,浸泡去浑身的疲劳。不过暖泉里的水明显是不能喝的,暗卫们只得四处找寻清冽的林泉或是溪流,再将各自打到的野味洗剥干净。

温柔坐在火堆边上,将水囊里新灌的溪水倒在掘出的泥里,慢慢搓揉着泥团。陆策坐在她边上,颇有兴趣的看着她将湿泥团全都包裹到洗干净内脏却又没有去毛的雉鸡身上,问道:“不拔毛,做出来能吃吗?”

“能啊!”温柔笑道:“要是再裹上一层荷叶,味道更好。”其实这就是后世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做法的叫化鸡,流传很广的一道菜,在这种没有锅碗瓢盆的时候,最适合做。

温柔将雉鸡埋入火堆后,又顺手挖出了先前埋下的山药。山药已经烤熟了,很烫手,她简直拿捏不住,嘘着气抛了一个给陆策,便将留给自己的那一个放在一旁待凉。净了手后,她再把洗切串好,搁在洁净树叶上的獐子肉拿到火上去烤。不一会就烤出了油,滋滋的滴在火上,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

闻到香味的那些暗卫,都悄悄拿眼往他们两人这边的火堆探望。虽说先前陆策已经很大方的送给他们一只烤兔了,无奈人多肉少,一刻钟不到,就分吃完了,不但没有解了馋,反倒变相勾起他们的食欲。

当然,他们自己也有吃的,生起的火堆上也烤着不少雉鸡、野兔和獐子。可是有性急的人,没烤熟就开始啃吃,也有性慢的人,将好好的野味烤成焦炭状,无法入口,味道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温柔烤出的那只兔子相比。

温柔完全没注意到那些垂涎的目光,她慢条斯理的将獐子肉上烤出的香油滴在洗净的蘑菇串上,又随手在身旁抓了一小撮盐,均匀的洒在肉串和蘑菇串上,继续放到火上烤。

陆策吃完山药,挪过身子,坐得离温柔更近些,接过她手里的烤串道:“我替你烤着,你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嗯。”温柔点头一笑,拿起那搁得微微有些烫手的山药,剥了皮就慢慢吃起来,目光四下里一望,却瞧见有名暗卫,不知在哪里掏了雉鸡的窝,捡了不少蛋来,埋在火里烧烤,便连忙将陆策手里已然烤熟的烤串捡了些出来,撒上碧绿的野芜荽,再挖出一个熟山药,一起拿到那暗卫面前道:“我可不可以拿这些东西和你换点雉鸡蛋?”

那暗卫一愣,原本想要拒绝,但烤串的香味顺着夜风飘入他的鼻中,诱得他口水差点滴下来,不由自主就点了头,拿了四枚雉鸡蛋,换了温柔手里的烤串。

“怎么,想吃烤蛋?”陆策望着温柔走回来,微微笑道。

“不是。”温柔摇了摇头,眼巴巴盯着陆策的衣裳道:“能不能……把腰带给我……”

这个要求实在出乎陆策的意料,不过和在温柔要的是腰带,不是裤带,他二话不说,就解下来递给了她,然后看着她将那四枚雉鸡蛋在腰带上缚成一串,往暖泉那边走去。

“等等。”陆策站起身拦住她道:“你上哪去?”

温柔提起手里的蛋串道:“把这个泡到暖泉里。”她煮温泉蛋吃呢!

陆策轻咳了一声,接过那串雉鸡蛋道:“路黑,我去吧。”

“嗯。”温柔笑着点头,嘱咐道:“不要泡太久哦?”

这一顿夜饭真的很丰盛,叫化鸡、烤兔、烤獐子、烤蘑菇、烘山药和温泉蛋摊了一夜,不但荤素搭配,而且营养还很均衡,饭后还有从林间摘来的酸甜适口的野果。

温柔吃饱后,靠坐在大树上,满足的叹了一口气。抬眼,见茂密的枝叶间透下淡淡的星光,耳边轻响的是天籁般的风拂树叶声,不禁想起在山林间结庐而居,晨起听鸟鸣,夜息闻虫吟的悠适日子来。可惜,再过两天她就到京都了,等待她的,是未卜的凶吉!

“早些睡,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的。”陆策在她身边轻声说话,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温柔想要拒绝,可是对上他那双在火光的跳跃中,犹如星辰般的眼时,就知道自己是绝对无法拗过他的,只得将他的外袍在身上裹紧了些,担心道:“你把衣裳给了我,自己不冷吗?”

陆策摇摇头道:“我一向不怕冷。”

“嗯。”温柔低下头,见他的手就搁在衣裳边上,不由自主,就将自己覆在衣裳下面的手,缓缓的探了过去,一点一点,探到了陆策的手边。

陆策感觉到她肌肤触碰的那一瞬,眼眸陡然一亮,心里淌过一阵令他心中加速的暖流,霎时席卷了全身,他立刻手腕一翻,反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身周不远处都是暗卫,这样的举止,实是大胆之极,何况这还是温柔第一次主动,她不禁低下了头,唯恐被人瞧见脸上的红晕和唇边的笑意。只是心里那种带着点战栗的喜悦是掩不住的,她只得深呼吸,再深呼吸,来缓缓平息自己那如鼓的心跳。

如此静美的时光,若是能长久,该有多好?温柔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指尖传来的陆策的体温,还有那覆在她身上的衣裳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这一刻,她心里满是对上苍的感激,也许穿越这一回,真的只是为了遇见陆策,为了这山林间难忘的一夜。

同一片夜空下,有人沉浸于两情相悦的欢喜中,也有人深陷于自己酿就的苦涩里。

沈梦宜此刻斜倚在雕花栏杆上,抬头望着那繁星闪烁的天空,心里却满是愤恨。她真的不知道,一切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样子,只是一转眼间,陆策飘然远去,陪伴在另一个人的身边,而她,也做出了断绝自己所有退路的事情!

真的无法回头了!

嫁给石磊,是她自己作的决定,而且当时她表现出了万分的坚决,简直非卿不嫁。原因自然不是父母想的那样,为了找回颜面,其实要是陆策肯回心转意娶她过门,哪怕将她的颜面丢在地上任意践踏,她也心甘情愿。

偏偏陆策不愿娶她,父兄又不可能依她的意思去对付陆策,那么她只好选择嫁给石磊,因为他有御史的身份,能上书弹劾官员,况且他耳根子又软,没有主见,更没有头脑,她吹吹枕边风,很轻易的就让他在头昏脑热之下,写了一份慷慨激昂的奏折,呈到了御前。

区区欺君之罪,断不了陆策的性命,甚至也断不了他的前程,这一点,沈梦宜心知肚明,她的真正目的,只是想除掉那个讨厌的温柔!她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尤其是不想让各方面条件都明显不如她的温柔得到!她深信自己了解陆策比任何人都多,她知道陆策不会因口腹之欲就喜欢上一个人,那么,这个除了能做一手好菜外,样样都不精通的温柔,又凭借什么吸引了陆策?

想不通,更不愿想去深究,只想看到这个人消失!消失在陆策身边!消失在人间!哪怕陆策会因此而恨她,也比漠然无视要好得多!

沈梦宜咬着唇,开始在心里盘算温柔还有几天就能被押解到京都,而到时圣上又会怎样处置这个当初拒绝进宫,又欺君罔上的平民女子?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很快意,也只有这种快意,能够将她心里那种极致的痛苦给暂时压制下去,只是——

这一刻,沈梦宜完全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情绪,将往常的淑雅贞娴都抛到了脑后,转过头去,望着那张长着浓眉蒜鼻,笑得无比猥琐的大扁脸,檀口微张,吐出一个字道:“滚。”

第二百零八章:夫妻夜话

石磊惊骇的倒退三步,望着沈梦宜那张绝色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怎么都无法相信那样粗俗的字眼,是从沈梦宜嘴里说出来的,最后还是料定自己听错了,上前两步,陪着笑脸道:“夫人,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为夫的没有听清……”

廊上吊挂的彩绘纱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朦胧的光线将石磊那张略有些丑陋的脸映得尚堪入目,但沈梦宜还是厌恶的垂下眼,很想将方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可是自小受到的教养让她实在无法在情绪略为平缓的情况下,再吐出那样粗鄙的言语,只好答非所问道:“我方才看见竹林里有一抹白影飘过,骇到了。”

“原来夫人方才说的是鬼啊,倒是为夫的听差了!”石磊闻言立刻面露恍然大悟的神色,伸过手去搀扶她道:“别怕别怕,想是风拂花影,你一时眼花就瞧差了,回头服枚安神丹就不妨事了。

不过这里风大,露又重,夫人身子娇弱,可别再受了寒气,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沈梦宜不着痕迹的将袖子往下一压,避过石磊搀扶过来的手,顺着他的话头道:“嗯,我吃了一吓,出了点冷汗,被风一次是有点头疼。”

石磊一听慌得了不得,连忙放声喊人道:“快替夫人煎碗热热的姜汤来!”

沈梦宜也不开口阻止,只松了一口气,暗想今晚总算找到了借口,可以早点歇下,不用强忍着心里的恶心,敷衍这个讨厌的人了。

夜深时分,沈梦宜躺在床上,听着身侧石磊的鼻鼾声辗转反侧,怎么都难以入眠。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她虽疲惫倦怠却也没后悔过,反正只要不是和陆策在一起,嫁给谁她都无所谓,都厌烦!只是心理算盘好的计策一定要尽力去执行,要不这份苦,她可就白受了!

想到这里,沈梦宜不觉伸手去推石磊,一次,两次,三次,推不醒,她最后干脆翻身坐起来,拿手去摇动他的肩膀,才将他从酣梦中摇醒过来。

“夫人……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请大夫……”石磊以为沈梦宜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虽然意识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完全清醒,仍担着心,伸过手去就在身侧摸索起来。

“我嗓子疼,想喝水。”沈梦宜随便找了个借口支使石磊,只不过想让他更清醒一些,及至石磊摸黑点了灯,替她倒了温茶来漱口,再另倒一盏水与她润喉,她也只吃了两口,就摇头不要了。

石磊将她喝剩的残水一口饮尽,又掌着灯看看沈梦宜的脸色,没觉出有什么不对,这才吹了灯再次摸上床,刚盖上被子道一声睡吧,就听她轻声问道:“你上回递的奏折圣上怎么说?”

“奏折?”石磊愣了一下才想有这么一回事,翻身面向沈梦宜道:“圣上没传我问话,也不知看了折子没有。”

“这都近十日了,怎会没看?”沈梦宜咬牙,没想到石磊比她想的还要无能,她都让绿萼探听到了圣上派暗卫秘下云州的事情,他却还被蒙在鼓里。

石磊见她这样问,才吞吞吐吐道:“朝中略有些流言蜚语,只是每回我近前探问,他们都闭口不说了……你也知道,我这御史官儿不招人待见……倒是岳父大人将我找去训斥过一回,我怕你忧心,就没告诉你……”

他心里也疑惑呢,明明当初沈梦宜让他上奏折时,曾说是岳父沈缘的主意,只是沈家和陆家是世交,前头又因亲事闹得不欢,沈缘就不好亲自出面上这个奏折,这才嘱咐沈梦宜让女婿代上。

谁想岳父将他唤去训斥时,却似乎对此毫不知情,最后还莫名其妙的骂他耳根子软,自个不会拿主意,他回来后纳闷了好几天,也没想通这耳根子软的话,从何说起。

沈梦宜闻言心里一跳,明知父亲沈缘必定能猜到这个奏折是她怂恿石磊递上的,但听见石磊亲口说出来时,仍旧有些心慌,又听他话语里带着点困惑之意,只好安抚他道:“原本这事涉及陆家,我爹就要避嫌的,再说上折子的又是他女婿,他也要防着别人说他挟私报复,这才装着不知情呢,要不就亲自嘱咐你了,何必又绕一圈让我说?”

沈梦宜这样一解释,石磊心想也对,便将疑虑全抛到脑后去了,笑道:“夫人果然不愧是京都闻名的才女,说得太有理了!”

这称赞的话要是从陆策口里说出来,沈梦宜怕是要喜不自胜了,可偏偏是从石磊嘴里说出来的,酸倒了她半边的牙,皱眉沉吟了一会方道:“你明儿再上个折子吧,最好在圣上临朝之时。”

“临朝?”石磊迟疑道:“怕是不能!自从龙体欠安后,圣上统共没上过几回朝。”

蠢货!沈梦宜差点就要骂出来,强压下心里的不快道:“你就不会趁着圣上召见朝臣商议重要事情的时候,在外求见?”

“那也未必见得着啊!若是惹恼了圣上又当如何?”石磊很委屈,现下圣上连朝臣都难得召见,若见,必定是商谈大事,哪有他这个小小御史从中搅和的份?万一因此误了事,他有几个脑袋让圣上砍?

“没试过怎知道?”沈梦宜不依不饶道:“弹劾官员错失,不避权贵,犯颜直誎,原本就是你这御史的职责所在,要不朝廷养你何用?吃白食么?”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伤了石磊的自尊心,他心里微有些不快,但又不愿与沈梦宜起口舌之争,只暗自忍耐。

黑暗中沈梦宜看不见他的脸色,只自顾自道:“圣上又不是昏君,怎敢诛杀御史?再者说,有我爹保着你,除了谋逆大罪,有什么罪名你担不起?”

石磊没想到沈梦宜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道:“你小声点,让人听见可怎生了得?”

沈梦宜见他如此胆小,心里更是失望,扯开他的手微怒道:“夫妻两个被窝里说话,还怕人听去不成?”

“俗话说隔墙有耳……”石磊辩解道:“还是小心些为妙,何况照你那样说,在陆家眼里,这等瞒妾未死的欺君也不是什么大罪……”

沈梦宜被他这句话堵得差点答不上来,她自然晓得这种罪名治不死陆家,她想治死的,只有温柔一个!但这层意思她却不能对石磊明言了,只蛮不讲理道:“这事你究竟做不做?若不愿意,我明儿就回府去见爹爹,让他另托人办这事吧!”

这话只是说来吓吓石磊的,眼下她哪敢回娘家?避都唯恐避之不及呢!不过石磊这头脑少根筋,又将沈梦宜视若掌上珍宝的家伙还真上当,见她恼了,立刻哄道:“我做,我明儿早起就写折子,找个有朝官在场的机会,递给圣上。”

“这还差不多!”石磊暂时还有用,沈梦宜不得不转怒为嗔哄着他。

虽然黑暗中瞧不见沈梦宜那宜嗔宜喜的绝世容颜,但听她吐气如兰,语带娇嗔,石磊的身子顿时就酥了半边,不禁伸手过去就搂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这回若替你出了心头闷气,到时你可得在岳父大人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

床不太大,沈梦宜睡的又是靠墙的那一边,躲都没处躲就被石磊抱了个正着,又听他带着几分酸意说起不出气的话,明知他指的就是那陆沈两家联姻,最后又闹得不欢而散,沸沸扬扬传了满京都的事情,不禁脸上一热,想起了陆策,心里拿石磊与陆策比较下,简直一个是地下的泥,一个是天上云,不由她不恼怒幽怨起来,毫不客气就一把将石磊推开,冷冷背过身道:“我身上不舒服,要睡了。”

石磊对沈梦宜喜怒无常的脾气真是一点都琢磨不透,又不敢得罪她,讨了个没趣也只得认了,还软言相慰道:“是,是我的错,一时情动就忘了夫人身上不爽利,这就睡罢!”

第二百零九章:有事邀请

次日一早起来,沈梦宜趁着石磊还在沉睡中,先梳洗打扮修饰一新,这才去厨下转了转,最后听见婢女通报老爷起床了,便嘱咐厨娘将做好的早点送到房里,自个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扶着陪嫁丫鬟绿萼的手归房。

房里,石磊刚洗漱完,坐到外屋的桌前。

沈梦宜迎上前道一声,“老爷”就坐在一旁看着厨娘将早点摆放好。

“老爷尝尝,这些都是我下厨亲手做的。”沈梦宜说着,替石磊舀了碗白粥,送到他的面前,又将几碟他向来爱吃的小菜往他那边推了推,带笑看他。

自从沈梦宜嫁过来后,石磊还未受到过如此待遇,此刻受宠若惊,连忙半站起身,拿手拢着碗儿道:“我自个来,你吃……你吃……”

沈梦宜微眯着眼,看石磊喝了两口粥,尝了尝小菜,才接着笑道:“味道如何?”

“好,夫人的厨艺真是非同凡响,比那些粗笨的厨娘强多了!”石磊赞不绝口,不多时,一碗粥就下了肚。

其实那锅粥,她只拿锅勺轻轻搅了两下就撂开了手,至于小菜,压根就全是厨娘做的。沈梦宜垂下眼,掩住眼底闪过的那一抹鄙夷,柔声道:“老爷既然吃饱了,可别忘了答允过我的事。”

石磊真忘了,经她这么一提,才想起两人夜半时说的那些话,连忙站起身道:“怎敢忘了夫人的嘱咐,我这就去写,这就去……”

沈梦宜听见这话,立刻抬起脸来,向着他宛然一笑道:“我替老爷焚香磨墨。”

说是磨墨,不如说监视更确切些,沈梦宜站在石磊身旁看他写奏折,时不时就要指点他的措辞和用句,及至一本奏折写完,石磊自己通读一遍,愕然发现,这竟不像是他写的东西了!但他心里非但不恼,反倒甚是欢喜,连连叹说自己不知修了几世,才得了这样一个兰心惠质的才女为妻。

且不提沈梦宜如何将石磊敷衍上朝,单说石磊出门后,她就立刻嘱咐绿萼去将裴景轩找来。绿萼吃了一惊,迟疑道:“这宅子里人多口杂,姑娘又是新嫁……”

沈梦宜虽嫁了人,但对她来说,仍是沈府的四姑娘,这称呼一时半会,她改不了。好在沈梦宜原本就不想被人称作夫人,也就从没纠正过她对自己的称呼。

“怕什么?去!”沈梦宜打断她的话道:“这宅子里除了两个老苍头外,哪个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谁敢多嘴!”

“是。”绿萼不敢再说,连忙领命去了。

裴景轩自从办砸了沈梦宜嘱咐他的事后,一直没见着她,及至后来又听见她嫁了人,简直犹如被雷当头劈中,心里痛得死去活来,很快就大病了一场。绿萼去时,他还在病榻缠绵,听说沈梦宜要见他,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倒教绿萼瞧着也觉心酸,只得略劝了两句,就催他跟着自己去。

“我不去!”

没想到裴景轩竟会断然拒绝,绿萼听见这话时,意外极了,抬眼往他脸上瞧去,见他不像是在玩笑,不禁为难道:“裴先生,你就当帮我一次,随我去了,教我也好交差。”

裴景轩捂嘴咳了两声,不说话,只是摇头。

他一直以来对沈梦宜的刻骨爱恋,绿萼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激他道:“难不成,你心里怨恨,不愿见我家姑娘?”

恨吗?裴景轩自己也不知道心里那种极度失落,极度空虚,极度疼痛的感觉算不算恨,但他怎会不想见沈梦宜呢?梦里都想见!只是——

“我不愿踏入石家一步!”裴景轩总还是个文人,心里存着一份叫骨气的东西,他愿意对沈梦宜卑颜屈膝,却不愿对着情敌赔笑寒暄。

“这——”绿萼倒退一步,随即笑道:“老爷不在家,是姑娘要单见你。”

“孤男寡女,那就更不该见了!”裴景轩咬着牙强迫自己拒绝,“我不想做出什么有碍你家姑娘名誉的事。”

这人,怎说不通?从前也没少见他进沈府,关键时刻却又迂腐起来。绿萼急得跳脚,顾不上避嫌,上前就拖他道:“爷!我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这时又计较起这些来!快随我去吧!”

裴景轩病虽略有好转,但在床上躺的时日久了,难免手足无力,另一方面,他的确很想见沈梦宜,心里真是左右为难,犹豫不定,被绿萼这一拖,也就半推半就,随着她去了。不过走到门口,他心里又暗道一声不好,急着挣出手来,道:“就算要去,也等我擦把脸,换件衣裳!这个样儿,怎好……去见你家姑娘……”

绿萼听他这样一说,抬眼仔细打量她,果见他形容憔悴,胡子拉碴,最关键的是病中无人服侍,也不知多久没沐浴了,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穿的那件竹布衣衫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洁的气味,不禁扭过脸噗哧一笑道:“好罢!我等你一刻,你去换了衣裳。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一会你可不能反悔不去!”

裴景轩无奈点了头,这才转回屋里略事清洁,换了干净衣裳。待他再次出来,虽脸上瞧着还有几分病容,毕竟精神爽目得多了。

绿萼急着交差,想到出来挺久了,又怕到时沈梦宜与他多说了话,到时撞上回家的石磊,问出来后,倒霉的还是她,于是只对着裴景轩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带着他走。

沈梦宜支开了身边别的婢女,早已等得不耐烦,在屋里坐立不安的来回踱步,待到绿萼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还未掀帘进来,她就顾不上讲究什么矜持了,自个动手一把掀开帘子,探头就急问,“人来了没?”

话毕,沈梦宜刚巧看见跟在绿萼身后,目光里透漏出一份愕然而又喜悦的裴景轩,不禁为自己的失态稍稍羞窘了一下,但她随即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按着当年初见裴景轩时行的礼,微微躬身道:“先生。”

裴景轩见状又是一愣,自从沈梦宜与他相熟后,就一向不怎么拘礼,今次她又这番举动,想必是有求于己,但他心里仍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依稀又看见那个幼年时的沈梦宜,带着一脸恬淡的笑容,仰着脸唤他先生。

“先生,裴先生……”真的有人在唤他,但这人却是绿萼,见他怔在门外不进屋,喊又没甚反应,只得拿手轻推了推他道:“我家姑娘请先生进屋坐呢!”

裴景轩蓦然惊觉,缓了缓神,这才沉默着迈步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低着头,再不敢多看沈梦宜一眼,生怕瞧见她那已改作妇人的装束,心里又要刺痛。

“先生知道我不喜虚应客套。”沈梦宜跟着坐下,将绿萼支开泡茶去,顿的一顿,开门见山道:“因此我就实说罢,这回请先生来,确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先生能否答允……”她愈说,语调就放得愈轻柔,最后那几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时就仿佛一缕低声叹息,说完,她还轻咬着下唇,露出一脸落寞的疲倦,拿无助的目光,凝视着裴景轩。

裴景轩虽低着头,多少也有所觉,被她瞧得有些坐不住,只得表态道:“是什么事,也等你说了,我才好回复你。”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先生,还要……累了先生清名……”沈梦宜心里藏的那番话,令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她时间不多,没工夫慢慢耗磨,再难启齿,也必须说,不过她刚打算将自己的算盘一股脑儿说出来,就见绿萼端了茶盘,急急进来回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第二百一十章:上门怒斥

老爷?

沈梦宜听见绿萼的回禀后惊了一瞬,但她自认石磊这个人蠢笨得很,她可以轻易哄骗过去,因此也没有太过惊慌,反倒意态闲雅的轻抚了抚膝上的石榴裙,又抬手扶正了鬓边插的一支点翠步摇,做得更为端正了一些。

倒是裴景轩原本就不愿见石磊,何况他心里念想之人此刻已为人妇,无论两人之间是否清白无碍,这样背了人私会,多少都有偷欢的味道,心里便先愧了两分,又存三分惊惶,此刻猛然站了起来,就想离开。

“不妨事——”沈梦宜连忙留他。

绿萼却将手里茶盘往桌上一搁,急道:“姑娘,你找个地方让裴先生避一避吧!”

“有什么可避的?我俩行得正做得端……”

沈梦宜还未说完,就被绿萼大胆打断道:“姑娘,你当是哪位老爷?不是府里的老爷,是丞相大人,正在厅上侯着呢!”

“啊——”这回轮到沈梦宜惊慌了,埋怨绿萼道:“你怎不早说,还满口混叫!”

绿萼在沈府时一直称呼沈缘老爷,情急之下,一时就忘了改口,自知错失,更不敢辩,只向沈梦宜讨主意道:“我带裴先生去后花园里避一避如何!”

“不必了!”沈梦宜强自镇定下来道:“你陪着裴先生在这里略坐坐,我去去就来。”

裴景轩此刻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若是径直走出去,反倒有可能撞上沈缘,只得继续安坐在房内,眼睁睁看着沈梦宜迈步走了出去。

沈梦宜心里忐忑万分,暗自猜想父亲来此究竟有何事情,越走,心就突突跳得越烈,及至走到厅门前,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深深吸了两口气,才带着一脸笑意迎了进去,看见端坐在厅上的喝茶的沈缘,施了一礼,轻唤一声,“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沈缘将手里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把陪侍在旁的婢女红蕊吓了个哆嗦。

沈梦宜心里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沈缘如此疾颜厉色的与自己说话,当下不敢分辩,只跪道:“若是女儿做了什么错事惹得爹爹生气,您只管教训便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的身子。”

“教训?!”沈缘冷笑道:“你如今嫁了人,不把老夫和沈家放在眼里了,老夫还当真不知要怎样教训你了。”

“爹爹这样说,女儿无地自容!”沈梦宜头垂得更低,险些将下唇咬出血来。

毕竟眼前跪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沈缘凝目望了她半响,忽然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在厅上踱了数步,负手不语。

沈梦宜心里发虚,但仍固执的认定自己私下做下的事,对陆家来说实没甚大不了的,最多只是毁去陆策心宜的女子而已,说起来,只怕陆家还得感谢她呢!要不然陆策为了一介平民女子,已婉拒圣上赐嫁的公主,回头若是又要将那女子聘为正妻,那陆家的脸面往哪里搁?真不知道沈缘气成这副模样,又是为何!

“你下去。”沈缘沉默了半晌,开口头一句话,就是先将侍立在旁不知所措的红蕊给打发了下去,这才望着沈梦宜,摇头道:“我晓得你心里不甘,但姻缘本是天定,只能说你与陆策有缘无份,如今你也嫁了人,还想怎样?只安心过你的日子便是,又何苦挑唆着姑爷,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梦宜心里本自愁苦,听见有缘无份四个字,眼泪就不知不觉滴了下来,她从袖里抽出帕子轻拭了拭泪水,轻声哽咽道:“爹爹教训的是……”

“我知道你性子倔强,与你那二哥不同,是个心里有主见成算的,只是你也这样大了,总知道拿捏分寸吧?”沈缘再次叹气道:“上回你捅出篓子后,我已唤了姑爷去教训了一顿,只盼能暗中点醒你,谁想你竟这样糊涂,又怂恿姑爷上什么折子!你知不知道,姑爷此刻还在圣上面前跪着呢!”

这事沈梦宜当真不知,不禁脱口讶然道:“为何?”

“还有脸问?!”沈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斥道:“朝中的局势你懂多少?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插手搅乱!圣上只斥石御史君前失仪,罚他在宫里跪上半日,已算给我沈家面子了!”

他一生气,姑爷也不肯再唤,只直称石磊官职。

说起来,这事石磊也脱不了干系,有些事沈梦宜这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不懂也就罢了,石磊好歹做了两年御史,也看不明白吗?为何耳根子如此软,又辨不清事态?他深恨自己从前没看出这个貌若沉稳,行事低调之人,竟只是个知道藏拙的草包!早知如此,说什么也不能将女儿嫁给他!

沈梦宜对石磊的生死不太关心,但妻凭夫贵,要是石磊因此被贬了官职,她免不了要跟着跌了身份,此刻听说圣上只罚他跪上半日,便将最后一点担忧都抛到了脑后,默默听着沈缘的训斥,不则一声。不过她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的,恕不恕陆策的罪,只是圣上一句话,若是圣上不想变更这朝中的局势,她区区一个小女子,哪有那样的能耐?

沈缘斥了半日,见女儿只是不言语,恼将起来,顺手将桌上茶盏拿起,猛地往地上一摔,喝道:“你倒是痛快给句话,这事你究竟罢不罢手?!”

“一切但凭爹爹吩咐。”沈梦宜压根不敢抬眼去瞧沈缘的怒色,但心里的算盘坚如磐石,丝毫没有动摇。最多,她不再怂恿石磊往圣上面前递折子罢了,反正该说的,这次上的奏折里已然说清了。

沈缘听她答得不干不脆,心知她必定是不愿意了,气得抬起手来就想抽她一记耳光,但转眼瞥见她那薄如玉瓷般的肌肤,这一掌着实打不下去,最后一甩衣袖,撂下一句,“为父话以至此,你好自为之!”就气匆匆走了。

沈梦宜原本想要起身追赶,但身子晃了一下子后,便跪住不动了,也不喊人,缓得片刻,方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拭干眼角的残泪,慢慢走回屋去。

绿萼在屋里早已焦急万分,见她回来,忙迎上去道:“姑娘……”

沈梦宜抬手止住她的话,走到椅旁坐定,望向忐忑不安的裴景轩道:“先生这次帮不帮我?”

裴景轩见她此刻形容不似往常,心知沈缘必定将她训了一场,心里一软,不禁叹气道:“你先说说怎么帮吧。”

沈梦宜听他松了口,心下略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方道:“也无须先生太过作难,这数日内若是有人找先生问话,你只照实述说即可。”

“照实述说?”裴景轩不解其意。

“先生只说当日在陆府教琴时无意中发现了那两人的欺君之事,心里留了意,又……记挂温姑娘的安危……暗中跟着去了云州……”

她话未说完,裴景轩已猛然站起,急声道:“欺君?”

沈梦宜别过眼去不看他,只点了点头道:“圣上已然知晓此事。”

“你说的?”裴景轩不傻,转念一想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沈梦宜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你……”裴景轩想要指责她,却又自觉没有这个身份和立场,最后只“嗐”得一声,颓然道:“这可是要杀头的大事,没准还要株连九族,我不能帮你这个忙!”

“先生!”沈梦宜目含泪光,凝望他道:“欺君是杀头的大事,你不愿温姑娘死,就愿看着我死?”

裴景轩闻言大惊道:“此话怎说?”

“我家夫君递上的奏折里言明,此事乃是辗转从陆府一位琴师那里听闻的。”沈梦宜垂下眼去,泣声道:“若是圣上派人去查问,先生不照实说,那就是我家夫君弹劾不实,有意污蔑朝臣,这个罪名虽可大可小,但陆家难道会放过这机会,不请圣上降罪?夫损妻损之下,我难道能置身事外?”

“你——”裴景轩愤愤且又无奈,这事明明是沈梦宜自寻死路,但他又不能视若无睹,真是难为之极,“你难道没想过,朝庭随便派人一查,就能知晓我原先在你家当过琴师,你……”

“若非如此,我家夫君又怎能从先生处听闻如此隐密之事?”沈梦宜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答得丝毫没有迟疑。

“我……”裴景轩被她堵得无语,心里又纷乱如麻,一时理不出头绪,只颓然做回椅子上,重重叹了口气。

第二百一十一章:抵达京都

沈梦宜见裴景轩低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也不敢催促他做出什么决定,只默默的在旁陪坐,直到看见他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才给绿萼送了个眼色。

绿萼会意,上前将茶盏端起,送到裴景轩面前:“裴先生喝茶,这是你最喜欢的碧峰雪芽,姑娘特意嘱咐我泡的。”

裴景轩闻言紧抿的唇角微松,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那盏茶来,喝了一口。茶虽有些凉了,却也掩不住那微涩清新的香,就像,他初见沈梦宜时,她的模样。

“难为你还记得。”裴景轩心内感慨万千。其实他一个穷书生,有茶喝都已经不错了,哪有条件挑剔茶叶?这碧峰雪芽,实是头一回上沈府时,沈梦宜行完拜师礼后亲手端上的,从此便成为了他的最爱。

沈梦宜微微一笑道:“先生喜欢的,梦宜怎会不记得?”

说着,绿萼又端上两样核桃酥与山药糕,这又是裴景轩素日最喜的茶点。

他怎能不知沈梦宜极力讨好的目的?只是这种温温暖暖,被关怀的感觉,还是令他觉得很窝心。起码,她记得。

“先生尝点?”沈梦宜探出手,小心翼翼的托起一块核桃酥,送到裴景轩面前。

裴景轩瞧见她那纤洁柔腻如青葱般的手指和淡粉色的指尖,不觉就红了脸,慌忙将那核桃酥接了过来,之上惊惶之下用力太大,倒将那核桃酥给捏得碎了,惹得沈梦宜一阵轻笑,又让绿萼赶紧将残酥收拾了去,自己推过茶点碟子,殷勤款客。

沈梦宜愈周到体贴,裴景轩就愈觉得浑身不自在,最后完全坐不下去了,赶紧站起身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我照你说的办就是……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就想逃离石宅,沈梦宜却唤住他道:“先生留步,梦宜还有几句话要嘱咐。”

“你说……”裴景轩没有坐,反倒稍稍向后退了几步。

沈梦宜见状抿了抿唇,原本想问他,自己有那么可怕吗?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出来,只将心理谋想好的细节,仔细的说给裴景轩听,甚至连他“遭到温家拒亲,愤而泄露温柔行藏”的理由都考虑好了,裴景轩这才深刻的明白,她先前说的要累了先生清名是什么意思。

“先生可记下了?”沈梦宜语调轻柔的仰着脸道:“梦宜就仰仗先生成全了!”

裴景轩苦笑道:“记下了……若没有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答应下后,拒绝了沈梦宜的亲送,简直如同逃一样出了石宅,失魂落魄的一路走回去,心里一直在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此事,虽说温柔犯了欺君之罪,但最多只是个死罪,也不至于死后还要坏了名声,被人指责勾三搭四,四处沾惹情事。

裴景轩心里还有一点不敢去想,不愿去想的事情,那就是他若是按着沈梦宜的授意说出那番话,便终究也逃不过一个匿情不报,包庇钦犯的罪名。同理,死罪事小,身后还要留下一个见色起意,逼婚未遂翻脸报官的名声,那就事大了!

罢罢罢!谁叫他此生今世,遇上这样一个令他魂牵梦萦,宁为其付出性命的沈梦宜呢!裴景轩长出口气,横下了心,推开自家的门走了进去。及至躺倒床上,辗转愁肠时,才忽然想起,他出门时,似乎锁了门?

一路紧赶,总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些,再长些,能让她与陆策再多相处些时日,谁想太和城的城门终于还是巍然眼前。

温柔透过车帘向外望去,当看见城门上的那两个大字“太和”时,心里就仿佛压了一块大石般沉甸甸的。再悄悄转眼望望身侧闭目假寐的陆策,她嘴唇轻轻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紧抿住了,默然无言。

“到了?”陆策那带着些微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

“嗯。”温柔应了一声,嗓子眼里像堵了棉花一样,仍旧说不出话。

陆策的双目蓦然睁开,借着车帘外透进来的淡淡天光,盯着温柔仔细看了半晌,探过手去,紧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接下来怕要委屈你数日了,不过我已打点好了,你只管放心。”

打点?温柔苦笑,两人这一路被押解回京,陆策压根就没有什么机会往外传递信息,或者说自己与他这样片刻不离,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有关打点的事,他这样说,是想让自己安心吗?

不是她不相信陆策的能力,只是在这种皇权至上的年代,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与皇帝比较起来还是有限。若是陆策能让她死得痛快点,她已然无怨了,毕竟这欺君之事,是她自己自作自受,能不连累到陆策,已是谢天谢地,还能有什么别的期望与念想呢?

唯一可恨怪的,便是两人从前浪费了不少时间,真正情投意合的相处,也只有这身为钦犯的短短数日,如果上天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温柔想到这里,心念一顿,随即清楚的知道,即便上天能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仍然会选择这样做!也只能这样做!只是行事也许会更谨慎些,更周全些,起码不要闹到眼下这种不可收拾,命在旦夕的局面。

马车在城外停了一瞬,立刻接着往城内驶去,车里一时静得只能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还有似远尤近的大街上惯有的喧哗。

陆策似乎看出她心事重重,将她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些,贴近她耳边缓声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

话到一半,他收了声。

温柔觉得耳朵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一阵麻痒,原本紧张忐忑的情绪顿时得到了缓和,不禁出声问道:“只需什么?”

陆策微微一笑道:“只需想我就行了。”

“呸!”温柔终于忍不住啐他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开玩笑。”陆策的声音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身子往后退了一些,拉开了他与温柔之间的距离,望着他正色道:“你若是感觉害怕惶恐的时候,记得多想想我,多笑笑,感觉会好许多。”

“好。”温柔使劲将嘴角往上扯,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生硬的笑,持续了数秒后道:“是不是就像这样?”

“好丑!”陆策望着她微微一笑,忽然用力一拉,拥她入怀。

温柔能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双臂紧紧的环抱着自己,还有彼此那蹦得欢快的心跳,忽然就不再害怕了,只是静静的任由他抱着,用心去感受他的爱意和身体的温暖。

如果这一刻,能停留至天荒地老该多好?可是车轱辘“咯噔”一声,终于还是再次停下。

温柔从平静中惊醒过来,思绪又转回了现实。她轻轻挣扎了一下,叹息道:“车停了,我会被带去哪?”

“天牢。”说出这简单的两个字,似乎要耗尽浑身的气力,陆策长吁出一口气,终于松手放脱了温柔,望着她道:“忍耐数日,嗯?”

温柔点了点头,垂下眼去,不想再看他,深怕片刻后两人分别时,她会感觉更加痛苦。可是陆策没有给她惊惶害怕的时间,紧接着就探过头来,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煞风景的人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两人正吻得难分难舍时,那暗卫首领就猛然掀开了车帘,将头探了进来……

“到了!下车!下车!快……”

暗卫首领就像一只被人突然捏住脖子的鸭子,没说完的话全被卡在了喉咙里。他尴尬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轻哼一声,放下车帘,背转过身子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快点!”

第二百一十二章:关押天牢

没有四处横行的老鼠和跳蚤,没有潮湿腐烂的稻草堆,也没有熏人欲呕的古怪臭气,甚至没有凶残暴戾的狱吏。说实话,这天牢的环境和条件实在是比温柔想象中要好太多,唯一令她不满的,除了自由外,大概就是男女牢房的分设了。

自从下了马车,看到陆策被暗卫们带向另一条通往牢房的路开始,温柔就一直在忐忑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陆策。若是陆策也要被关在天牢里的话,哪怕两人不能见面,无法说话,她也希望自己能够离他近一些,这样起码心理上会感觉有所依靠。

可仅仅是这样的希望,也是无法实现的。温柔能面对的只有一间单人牢房,这里有三面高筑,密不透风的铁强,墙上连窗户都没有一扇,就连头顶的天花板,似乎都是铁铸的,倒是脚下踩的地,是拿青石砖铺就,砖缝有些稀疏,从中长出粘滑的青苔,若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很有可能会被滑个跟头。

牢房的唯一入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的下方倒有栅栏般的小窗,不只是为了方便透气,还是传递食水,或者这两样功用兼有吧。温柔从这扇门外推进牢房时,还转着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可这空间实在太小,里面摆放的东西简直一目了然,除了一张被固定在墙角的铁床和床脚处的一只马桶外,什么都没有。她只好深吸口气,走到床上坐下,再看看床上铺的被褥,洗得还算干净,只是已然分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多少还是让人心生厌恶之感。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等待死亡和经历死亡过程。

刚进牢房的时候,温柔想起满清十大酷刑和历史上那些酷吏,心里还是十分害怕,总是在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将自己提出去盘问,因此一听见外面有点动静,就忍不住想蹲到那铁门上的栅栏处往外看,可惜,什么也瞧不见。如是者数次后,回回都是虚惊一场,她也就处之漠然了,干脆将那床被子推远些,抱膝坐在床上想心事。

孤独、静寂、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见阳光,牢房内只有门上的栅栏窗里透进的些微光芒,这样的地方待久了,压根用不着什么酷刑折磨,人直接会疯掉吧?天牢这种地方,关的都是重量级的犯人,他们脑子里想的东西肯定很多,而想得越多,在这种环境里,越能把自己逼疯,难怪这里干净得不像刘嫂待过的那种关押贩夫走卒的牢房,那地方虐的是身,这地方虐的是心!

起码温柔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她已经将能想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她能够想起的都是些不怎么开心的事,倒使得情绪越发压抑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憋赌在心里,直想大喊出声。她当然不能真喊,只好强迫自己睡觉,也许睡着了,休息够了,情绪放松了就不会感觉时间这样难挨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时睡不着,想起前尘往事,温柔不禁微微一笑,当初刚到京都的时候,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她可以随心所欲的睡了,却反倒睡不着了。

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温柔忽然听见牢房铁门上有人用力拍了三下,条件反射的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惶恐害怕,就听见一个狱吏在外面喊道:“吃饭了!”

晌午了吗?温柔盯着从栅栏窗里递过来的食盘,心里有点疑惑。她被关进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若时间过得真有这样慢,她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因此没及细想,脱口就问那铁门外看不见面目的狱吏道:“这会什么时辰了?”

问完,她方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压根没抱着能得到答案的希望,谁想那狱吏静了片刻,忽道:“申时。”

说完,温柔听见一阵脚步声响,想必是那狱吏去得远了。

申时?那就是下午三至五点间吧,这里的穷苦百姓一日只吃两餐,第二餐通常是在这个时辰吃的,这样看来,这大牢里大概实行的也是两餐制。温柔苦笑了笑,自嘲的想:横竖被关在这里,除了睡就是吃,少吃一餐也好,否则人还没死,先肥成猪了!

肚子不饿,不过嗅见食物的气味,觉得单调的牢房里有了点变化,温柔的情绪还是好了许多,饶有兴味的开始研究起天牢里的饭食来。

托盘里放着两个新蒸出来的白面馍,一碟咸菜豆腐干,一碟盐卤猪头肉,外加一碗白水青菜汤。饭菜不能算差了,甚至还有肉食!也不知是陆策打点的结果,还是天牢里的饭食本来就是这个标准。温柔摇摇头,想不通。她此刻实在没有什么食欲,只拿起一个白面馍咬了一口,那筷子拔拉了咸菜豆腐干,忽然想起金圣叹死前说的那句话,“花生米与豆腐干同嚼,大有火腿滋味”,又想起炒鸡蛋沾醋能吃出螃蟹味道,不禁就将咸菜、豆腐干和猪头肉各塞了一点到嘴里,嚼了半天,摇摇头,发现除了咸盐味她什么也没吃出来。

这真是苦中作乐了!

温柔勉强吃完一个白面馍,和调了那碗白水青菜汤,本想继续躺到床上去养肥膘,但转念想起电视电影里常用的桥段,心念一动间,便将另一个没吃的白面馍掰开,仔细检查了半天,又将每只碟碗连带送食的托盘都看了个仔细,这才失望的接受了没有秘密传书的事实,躺到床上去闭目养神了。

这个时辰,大昭皇帝谢正瑞正歪在龙塌上,由贵妃亲手喂药,九皇子谢天皓在一旁站着,欲言又止。

“皇儿想说什么?”谢正瑞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自个取过贵妃手里的锦帕拭了拭嘴角,又随手将帕子丢在了托着药碗的金漆托盘里。

谢天皓犹豫了一下,终于低了头道:“陆策已被暗卫们押了回来,您为何……”

“为何只将他关在天牢里不理不问?”谢正瑞微微一笑,接过了他的话。

谢天皓点了点头。

谢正瑞没有答话,只示意贵妃调整了一下他身下的软垫,换了个卧势,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冷冷道:“朕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怎么,皇儿有高见么?”

自从谢天瑞病倒后,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喜欢猜疑起来,被他这一问,谢天皓有出冷汗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儿臣见识浅薄,哪有什么见解,只是……父皇知道儿臣与陆策一向走得亲近……”

谢正瑞还未听完,脸色已渐缓,出言打断他道:“朕有些累了,今儿就别再说这事了。至于那陆策,就让他在天牢里先蹲着,你退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谢天皓暗自长出了一口气,退了下去。走到外面,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才定下心神。

方才他真是行险了,他一向知道谢正瑞不喜欢没有见识,只知道附和讨好的人,但他不是朝臣,他是皇子,是有希望登上皇位的人,要是在眼下谢正瑞身患病症,情绪不定又喜猜疑的情况下侃侃而谈,直抒胸中见解,反倒会遭到猜忌。何况他与陆策走得亲近之事,谢正瑞一直清楚得很,甚至还暗中试探过,这个时候他要是挺身而出,为陆策说话,那他从今往后就只能遥望皇位哀声叹息了,可要是假意撇清,又显得心中有鬼,还真是颇费踌躇。

谢天皓满腹心事的从皇城里出来,刚要上轿打道回府,一个心腹过来在他耳旁低语了两句,他脸上顿时有些色变,无比纳闷道:“你没听错吧?他当真决定要这么做?”

“小的绝没听错。”那心腹恭立低声的回答。

谢天皓的两道浓眉紧拧了起来,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方摇头叹气道:“我再想想。”

第二百一十三章:千夫所指

次日谢正瑞坐在偏殿那铺着明黄缎垫的椅榻上,冷眼望着面前案几上高高堆起的奏折,不发一言。

左丞相沈缘瞥瞥谢正瑞的脸色,再看看案几上的奏折,明明是初春的天气,他却已经开始流汗了,时不时悄悄的一抬手,拿袖子去抹鼻尖上的汗珠。

相比之下,右丞相江瑜则是木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动都不动一下。

此外殿上还站着十位年已弱冠的皇子和朝中的文武百官,陆策的父亲陆凤林赫然其间,他面上神情沉稳,连目光都显得甚是刚毅,与被陆沉舟追着满府跑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不是正式的朝会,但文武百官,一个没拉,都挤在这偏殿里了。人很多,说话的却没有,上头坐的皇帝不吭声,下面站的人连呼吸都敛住,满殿里充满着肃穆而又压抑的气氛,教不少人心生忐忑。

谢正瑞沉默了许久,终于板着脸开口道:“众位爱卿可知朕为何传召你们?”

殿内众臣与皇子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回答。

“沈丞相……”谢正瑞的目光转向正在擦汗的沈缘。

“臣……”沈缘垂目答道:“臣愚昧。”

谢正瑞从一直放在膝头的三四本奏折中抽了一本,甩到沈缘的脚下,冷然道:“这是你上的折子?”

沈缘弯腰捧起一看,正是他请求宽赦陆策的奏折,一面擦汗一面点头应道:“正是臣上的奏折。”

“这本是你的?还有这本,这本……”,谢正瑞瞄一眼奏折,就随手扔一本出去。

被皇帝那准头较差的“暗器”给掷到的朝臣,脸上都有些色变。

谢正瑞将手里的奏折扔完,才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指着案几上那些奏折怒斥众臣:“这些东西朕不用看也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你们是大昭的重臣,朝廷发俸禄养着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个个都为陆策求情,他陆策是谁?是被朕削去官职的一介平民!就算事涉陆将军,也不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他不骂也罢,这一骂,殿上站的那些原本有点面若死灰的朝臣们,腰板忽然间都挺直了一些,神色也轻松了两分。

谢正瑞盛怒之下没有留意到这些,走到案几前双手一推,“哗”一声,如小山般的奏折崩塌下来,散落的堆了一地。

“朕没有功夫看你们这些千篇一律的奏折,谁替陆策求情了,你们自个站出来!”谢正瑞怒喝一声,抬眼将众皇子和朝臣扫视了一圈。

随着这声怒喝,沈缘主动站了出来,跟在他身后出列的还有四五位朝臣,除此之外,其他朝臣和皇子竟都扎了根似的站在原位不动弹。

见些情形,谢正瑞心里讶异。他一向知道陆策人缘不错,见了那小山一般的奏折,就料定其中必有一大半是替他求情的奏折,再加上最先呈上来的奏折都是如此,于是就大张其鼓的招来众臣斥诫一番,顺便扫扫陆家的面子。谁想一声喝令,站出来的却廖廖无几,他顿时感觉陆家的面子没扫成,反倒扫了自个的面子,不由当真忿怒起来。

“你们……”谢正瑞一时没有台阶可下,原本想要让内侍将一本本奏折当众宣读,对出人来,但转念一想,这些朝臣再大胆子,也不敢在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上面欺君,别到时弄得自己更下不来台,于是及时收了声,咳了两声,待内侍端上茶来,便低声示意他们去那堆奏折里翻找出九皇子和陆凤林的。

皇帝又坐下喝茶了,朝臣们继续罚站,站在殿中的沈缘等人最是难受,众目睽睽之下被晾在那里进退不得,每个人都觉得颜面无光,沈缘瞟一眼站在那里面沉如水的陆凤林,心里后悔起来。连陆凤林都不急,他急巴巴的上奏折替陆策说什么情?不过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怪他自个的女儿沈梦宜,这次她将陆家得罪的狠了,沈缘这么做,也不过出于补救自己与陆家交情的心态,再没想到皇帝竟然借题发挥,当众落了他的脸面。

四五个掌管宫内藏书的识字内侍蹲在地上翻找,不多会工夫就寻出了九皇子与陆凤林的奏折,递了上去。

谢正瑞揭开一看,九皇子那本奏折写得极其堂皇,言明他与陆策是至交,但为了维护帝誉和大昭律法,他恳请按律严处陆策,以儆效尤。

谢正瑞看完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欣慰,觉得九皇子极识大体,但紧接着一想,心里又有些狐疑,这九皇子不会是故意丢个难题给他吧?明知道眼下朝廷局势和边域情况都容不得他轻易处置陆家,而陆策又是陆家的独子……

罢了,再看看陆凤林的奏折。

谢正瑞将九皇子的奏折搁到一边,揭开陆凤林的奏折,没想到上面写得更是大义凛然,陆凤林先是自责没管教好儿子,接着又痛斥陆策的罪状,最后要求严惩陆策,哪怕诛连到陆家也听凭圣命,无尤无怨。

谢正瑞看得一愣一愣的,其实这种谢罪折子他这些年来没少看见,每个犯臣都会痛斥自己的罪状,最后要求严惩自己或是请求网开一面,但陆凤林这奏折似乎过火了一点,连陆家都迁连上了。欺君虽是大罪,但陆策所犯的终究没到诛连其家的程度,难道他也怀着以退为进的目的,认定朝廷不敢动陆家吗?

想到这里,谢正瑞唇边浮出了一抹冷笑,又让内侍随意捡了几本奏折回来,发现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求严处陆策的。

他越看越怒,两道浓眉几乎都要倒竖起来!陆家是有不少政敌,加上许多人有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恶劣心性,因此陆策犯事时,弹劾的奏折多些也没什么,但奇就奇在,连一些向来与陆家交好或是为人清正的朝臣都跟着弹劾陆策,整个朝庭的言论彻底一边倾倒。他不用猜都知道这一定是陆家……不,陆沉舟和陆凤林不会做这些的事情,这一定是陆策的主意!关押在天牢里还不安份,当真认为他这个皇帝是好糊弄的吗?

陆策眼下的行为无异于站在他的面前,腆着脸叫嚣着让他去砍去杀,甚至还言明砍死打杀都心甘情愿,这种情况下,他怎能再忍?!

好吧,你既然自寻死路,那朕就成全你!

谢正瑞面上的冷笑更甚,一把将手里的奏折弃在地上,站起身道:“传朕旨意,陆策目无法纪,欺君罔上,按大昭律处斩,择日行刑!”

此刻朝臣们多半已看出谢正瑞发怒的因由,面上不禁都带上了讶然之色,一些遵照陆家要求上奏折,以为其中必有深意的朝臣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陆策干嘛出昏招,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乖乖的蹲在天牢里,等圣上气消了,也自然放他出来,怎会闹到眼下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谢正瑞旨意传下,只有拟旨的翰林应答了一声,其他朝臣们都被自己的奏折所拘,自然没人敢去替陆策求情,因此殿内一片静寂,连呼吸之声都几可听闻。

九皇子脸色有点发白,虽然昨日他的心腹潜入天牢替陆策传话给他时,他就料定了这种结局,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有点无法接受。这种举动太蠢了!压根不像是陆策的行事风格,他初初听到陆策恳请他做的事时,还一度怀疑是不是心腹传错了话,甚至当夜就冒了险,亲入天牢与陆策想见,才最终确定。可是这还没完,接下来他还要替陆策做一件更蠢的事情……

他苦笑了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那些上折替陆策求情的廖廖数名官员中便有一人走了出来,跪禀道:“微臣斗胆问一句欺君这样大的罪名,未审未问,只凭石御史那两本弹劾奏折就下来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天子亲审

一石击起千层浪,这朝臣一句话出去,原本安静下来的又起了隐隐的骚动,虽然仍旧没有人敢说话,但谢正瑞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个朝臣脸上的表情,他们都有想说话的欲望,只是有的跃跃欲试,有的踌躇犹豫。若是往常,他早就容他们畅所欲言了,只是现下他自已心里不痛快,就偏冷眼瞧着不吭声。

上了折子替陆策求情,结果却在圣上面前讨了个没脸,沈缘知道上头高坐的那位主儿一向不喜欢墙头草式左右摇摆的人,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跪奏道:“圣上是不是该把陆策和涉及这件事的人都唤来问问,审个清楚明白?”

左丞相一开口,有些性子直爽冲动的朝臣就跟着附和,呼啦啦一下子跪了一片。谢正瑞心里加倍气恼,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们都把朕当昏君?认定朕就没审没问?”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跪下来,齐声口称,“不敢!”

“嘴里说不敢,心里却定是如此想!”谢正瑞冷笑着就给所有附和的人都定了罪,气头上不及想,就出言道:“好!就当众审一次!”

“石磊。”

“臣在。”石磊擦着冷汗跪了下来。

“你去把那姓裴的琴师给朕带来!要快!”

“臣遵旨……”石磊答的响亮,心里却暗自叫苦不迭。他曾在沈梦宜的授意下亲自去见过那裴景轩一回,但那人病仄仄的模样,对他又爱理不理的,他还真怕此人面圣时会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惹怒了圣上,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石磊退出殿外后,在等待的过程中,殿内的气氛又再次变得沉寂起来,每个人都在默默的想着心事,他们倒不是太过关心陆策的生死,而是在猜测经过此事之后,朝堂上的局势将会变化成何等模样。

谢正瑞最近身体实在不太好,坐久了就支持不住,干脆撂下这些朝臣,自已先避到殿后去歇息,让内侍候着裴景轩来了再传话。

半卧在软榻之上,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他忽然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头,着实想不通陆家为什么要这样做,以退为进固然是一种手段,但陆家三代为官,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脾性,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只有吃亏的份!如果说陆家的底牌是裴景轩……

这不可能!谢正瑞早让暗卫查得清楚,知道确有裴景轩这人,甚至知道他上石府与沈梦宜私见过一次,从石府回去的时候,陆策的贴身小厮洗竹还去找过他,而裴景轩答允沈梦宜,拒绝洗竹的那两次谈话,也被暗卫们照实记录下来,交给他过目,因此,他对定下陆策的罪是胸有成竹,但是他心里十分厌恶沈梦宜的多管闲事,若不是看着贵妃和沈缘的面子,早就给她点教训了。

谢正瑞百思不得其解,开始有点躺不住了,站起身来踱了两圈,又觉烦躁。说实话,撇开陆家的原因不谈,陆策本身的才能也是他一直看重的。

前阵子的极力打压,甚至明知沈陆两家联了姻,他还要假装不知道,仗着要丢掉皇家的脸面,安排安宁公主下嫁,拆散沈梦宜与陆策的亲事,都是为了磨练并保全陆策。

他是将陆策当作丞相人选来培养的!一方面要锻炼出他沉稳执重,遇事不惊的心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让他卷入朝中派系势力的复杂争斗中,能处在一个相对中立的位置。这样待他百年之后,不论继位者是谁,朝中局势将如何变幻,都能确保他不受涉及。到时候,继位的君主再对陆策重用提拨,便会被他当作是知遇明君,尽心辅佐。可是谢正瑞万万没想到,明明策谋好的事情,竟因他的一时冲动而出了岔子。

谢正瑞越想越懊恼,对陆策更是恨得牙痒!若不是他唆使朝臣上折弹劾,情况又怎能演变成眼下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天子无戏言,他又不能朝令夕改,否则必定会被朝臣们暗中取笑,让陆策加倍得意!但一会裴景轩若是当着朝中众臣坐实了陆策的罪名,他就更加无法收回成命了!

左右为难!谢正瑞来回踱了数圈,愈发焦躁,想了又想,终于决定……

派人在路上把裴景轩给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再让陆策在天牢里蹲上一两个月,尝点苦头,到时要不要赦免他,看情形再说。

赐温柔鸠酒一壶,白绫三尺,匕首一把,让她自已选择死的方式,一了百了。

“来人啊……”谢正瑞打定主意,开始唤人。

候在他身旁的内侍急忙低头答允。

“你去……”谢正瑞话未说完,门外一个内侍回禀道:“圣上,那姓裴的琴师已至殿上。”

谢正瑞大讶,失态道:“这么快!”

那内侍一怔,不是圣上他自个说要快的么?此刻怎又嫌怨?他当然不敢质疑,只低下头应道:“是。”谢正瑞点了点头,迈步往外走,心中的恼意又起,猜测着究竟是哪个混蛋巴不得陆策早点死。石磊?有可能,只要觉察出沈梦宜对陆策的爱恋,他必然恨不得让陆策死。沈梦宜?也有可能,上回陆家毁亲的事,她一定羞恨之极。

陆策……

想到这里,谢正瑞不由愣了愣,诧异自已怎会有如此不正常的想法。哪有人会巴不得自已早点死?这太可笑了!他咧了咧嘴,却发现自已露出的只是苦笑。

裴景轩此刻跪在殿内心里忐忑惊慌又不安。他今日只是像往常那样出门去买点东西,谁知走到半道上就被人拦住,接到了一辆马车上,带到了皇城外面。及至下车,还没来得及辨清身处之地,就撞上面带急色的石磊,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带到了宫里,朝见天子。

身侧是文武百官,那上头坐的是天子,裴景轩紧攥着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簿汗。沈梦宜只说圣上或许会派人询问他,却没说过会亲自传见他,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完全无措。

“你就是裴景轩?”

头顶传来威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裴景轩按捺住心里的紧张,磕下头去,答道:“草民正是裴景轩。”

“唔。”

裴景轩听得皇帝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没敢问,头垂得更低。

当着众朝臣的面,谢正瑞无法流露出心内的悔意,也不能明显偏向陆策,只得继续问下去,“石御史在奏折里说你曾在陆策的府中教琴,此话可真?”

“回圣上,确有此事。”

“那你将亲眼所见的陆策欺君之事仔细奏上来吧!”谢正瑞意兴阑珊。

裴景轩犹豫了一会,没有出声。

站在他身旁的石磊急了,悄悄的拿脚轻踢了踢他,示意他回话。裴景轩的头微微抬了起来,目光直视谢正瑞那明黄色的靴子,语带疑惑道:“欺君?请圣上恕罪,草民不知您指的是何事……”

此言一出,原本凝神待听的朝臣们发出了轻微的讶异声,谢正瑞脸上神色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怒,但石磊已是慌了神,忘了顾忌,大声责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会不知道!那陆策明明……”

“大胆!”沈缘赶紧喝止石磊,生怕他会出言无状,“圣上面前你也敢放肆?”

石磊被老丈人这一喝,才醒过神来,慌忙下跪,向谢正瑞叩头请罪道:“臣一时忘形,请圣上恕罪!”

谢正瑞没功夫搭理他,只挥挥手,具视裴景轩,厉声道:“你当真不知道?”

“草民惶恐。“裴景轩连连磕头,举止惊慌,但他那垂视的目光里却是坚毅之色,”草民当真不知!“

谢正瑞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朝臣们面面相觑,殿上刹时一片静寂。

第二百一十五章:荒谬胡言

这事情转折得太出人意料,那些不知内情的朝臣尚可,谢正瑞却是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忽然恼怒的发现,自己可能是跳进了陆策早已设好的圈套里。若不是陆策先唆使那些朝臣父上了一堆弹劾的贴子,将他激怒了,他压根没有将裴景轩召来殿上当众审问的想法,只需随便派个大臣去查查这件事,宽恕陆策或是将陆策治罪,都够随心所欲,可是眼下,所有朝臣都在眼睁睁看着,他被逼得不得不断出一个结果。

谢正瑞微眯着眼,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着,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便是陆策为何要费这样大的周折,设这样一个计谋,引他入套?在他面前玩弄手段和权术,就不怕真苦恼了他,影响自己的仕途?除非他压根不在意什么仕途,他在意的是别的事情,那究竟是……

九皇子见谢正瑞阗晌不语,便悄悄给那质疑陆策案子未审的朝臣丢了一个眼色,那朝臣当即又跪了下去,叩头道:“圣上,依臣之见,此事必有内情,还须细细审问,别冤枉了无辜之人哪!”

石磊忍不住回口道:“谁是无辜之人?还未审问清楚,你就替陆策抱起屈来?难道是我有意诬陷于他?无怨无仇的,我为何要这样做?”

那朝臣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石大人这样做的缘由,还需旁人言明么?”

石磊闻言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

沈缘见话题竟然牵涉到自己女儿身上来了,自然恼怒,正要喝斥那朝臣,就听谢正瑞道:“瞧瞧你们的样子!扑风捉影的事也要拿到朝堂上来争吵?成何体统!”

两人低下头,不敢再说,裴景轩被撂在一旁,正无措间,就听谢正瑞又向着石磊道:“这事是你闹出来的,你去问他,朕和百官就在这听着,倒要断出个是非曲直!”

“臣遵旨!”石磊也觉出不对来,但皇帝发了话,他不得不问,只好盯着裴景轩道:“本官问你什么,你最好如实回答,若有一字含糊隐瞒,那你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

裴景轩默然无声的点了点头。

“你在云州是不是认得一名唤温欣的女子?”

裴景轩心里一跳,如实答是。

“这女子是不是与陆策的小妾长得一模一样?”

裴景轩迟疑了一会,又点了点头。

“与这女子同住的家人你也都认识吧?”

“嗯,”裴景轩无奈道:“其中一名少年正是陆府跟草民学琴的那位。”

石磊一拍手道:“这不就结了,你在云州遇见的那名女子,其实就是陆策的小妾,她原本姓温名柔,由圣上亲口赐给陆策为妾,谁想没几个月,陆策就报她病亡,可是你偏又在云州瞧见了她。一个人自然不可能死而复生,那就定然是陆策和她欺瞒了圣上,这欺君之罪,可是难逃!”

他自顾自说完一连串的话,就急着回谢正瑞道:“臣已审完,请圣上明断!”

谢正瑞皱着眉头,望了裴景轩一眼,却见他急着叩首道:“石大人言语有差,谁说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另有内情,请圣上容草民细禀。”

“你说。”谢正瑞按捺下性子,示意裴景轩继续。

“陆大人的小妾身患天花而亡,这是极易传染的病症,当夜入殓后,次日清早,陆大人便吩咐将灵柩停到城外的庵堂里,预备守上三日,就以火焚化。”说到这里,裴景轩顿了顿道:“草民跟着去了庵堂,当天夜里本是陆大人亲自守灵,只是他劳累伤痛过度,守到小半夜,就发起寒热来,眼看着人也有些迷糊了,陆大人的贴身小厮洗竹生怕他也染上天花病症,极力劝他去稍事休息,恰好此时草民起夜,撞见这事,便自告奋勇的要替陆大人守上半夜……”

“胡说!陆策那小妾不是还有亲生的娘和弟弟在?就便是换人守灵,也轮不到你这样一个外人,偏又是个男子!”石磊忍不住打断了裴景轩的话,挑起刺来。

裴景轩苦笑一下道:“石大人说的是,但陆大人那小妾的亲娘忽然痛失爱女,早就哭晕过去,她儿子忙着照料她,也是两日一宿没合眼,哪里还有精神顾得过来?草民虽是个外人,那种情形下,也只得从权将就了。”

“陆家难道没有下人了?”石磊仍是不依不饶。

裴景轩摇摇头道:“陆家的下人次日都要预备接待吊唁亲友,再说主家一下子病累倒了两人,哪里腾得出手来?”

“那也……”石磊还待再说,已被谢正瑞喝止,他嘱咐裴景轩道:“你接着说。”

“草民替陆大人守了一会灵,迷迷糊糊要睡,却突然听见那棺材里有些微响动……”裴景轩顿了顿接着道:“草民当时吓坏了,只当是要诈尸,原想奔出去唤人,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老人曾说,有些亡故之人并未真死,而是一口浊气闷在胸口喘不上来,这才闭过气去。旁人不知,只当他是真死,便装裹了殓入棺内,但下葬时,棺木一路抬去,免不了会震动颠晃,若是恰好将那假死之人胸中的浊气震出,就能还魂……”

“一派胡言,荒谬之极!”石磊忍不住大喊出声。

“你给朕闭嘴!”谢正瑞听到出神处,不断被打断,忍不住怒喝石磊,“他是不是胡言,自有朕决断,要你多什么事?再多说一句,你就给朕滚出去!”

石磊惹得皇帝震怒,只得惊惶不安的低头站在那里,再不敢多言。

“你接着说!”谢正瑞催促道。

“是。”裴景轩低头接着道:“草民想到此事,怕陆大人的小妾也是死而复生,若是不尽早施救,恐耽搁了一条性命,但要是唤起人来,到最后陆大人的小妾又没活过来,反倒惹人埋怨忿骂,因此思来想去,草民便壮着胆子悄悄试撬棺盖,天幸那棺钉尚未封死,只要用些气力,棺盖还是能推开的……草民借着烛光瞧见棺内之人面色如生,再一探她鼻端,微微有些气息,就急着将她从棺内抱了出来,进行施救……”

说到这里,裴景轩又默然了。

“怎的不说下去?”谢正瑞又催。

“草民……”裴景轩为难道:“草民当时心急救人,见陆大人的小妾呼吸不畅,未及细想,就……”

“就怎样?”谢正瑞焦躁道:“你倒是说啊!还敢在朕面前卖关子不成?”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难以启齿……”裴景轩咬咬牙道:“草民想起家中老人说过,新死之人若是侥幸复生,需得活人渡一口阳气给他,才能醒转,于是草民便替……替她渡了气……”

此言一出,憋了许久的众朝臣们,又有些骚动起来,只是他们先前见过石磊被喝斥的情形,生怕重蹈覆辙,因此还是没有人敢出声。

裴景轩苦着脸道:“待到陆大人的小妾苏醒过来,瞧见草民对她做的事,当场就赏了草民一个耳光,挣扎起身就一头房柱子上撞去……”

殿上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连谢正瑞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幸好她病了许久,又是死后复生,浑身没甚气力,这一撞磕青了额头但并无大碍,草民生怕她想不开,急急抱扯住她,她挣脱不得,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裴景轩犹豫了一会道:“草民当时又慌又乱,只想去唤人来,她却说自己的贞洁已经被草民所毁,再没脸面去见陆大人,草民若是敢去唤人,她立刻自尽,说到最后,又求草民顾全她名节,她宁可清白的‘死’去,也不愿失节的活着……草民救人心切,遇事没想周全,心里已然愧悔之极,又见她哭得凄惨,似要闭过气去,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允她不去唤人……”

裴景轩想了想接着道:“那夜草民劝了她许久,终于打消了她寻死的念头,但她终究不肯再见陆大人,还要草民替她隐瞒,草民只得寻了些树枝树干,用她的外裳包裹上,放入棺内,又得闲封好棺盖……后来草民避开旁人耳目,让她住在自己的屋子里,说来也奇,经过这一变动后,她的病反倒痊愈了,待她体力稍有恢复,草民便替她雇了去去州的车。那空棺停了三日火焚之后,草民又寻了个机会,悄悄将此事说给她的娘亲与弟弟知道,让他们去云州寻她……”

说到这里,裴景轩又连连叩头,“这些事都是草民胆大妄为瞒着陆大人做的,他对此毫不知情。草民不敢行那构陷之事,攀诬陆大人犯了欺君之罪,还请圣上明断。”

第二百一十六章:古怪大夫

斐景轩这一席话说出来,满殿皆惊。连谢正瑞都愣在那不知如何应对。他们惊的不是事情曲折难断,而是这样明显荒谬的胡言乱语说了出来,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要说斐景轩撒谎欺君吧?这满殿的朝臣,哪个自小没听过这种人死而复生的传闻。就算心里存疑,不十分相信,偏偏鬼神之事,生死之密,虚无飘渺,无从验证,谁也不能确定说没有这回事。何况斐景轩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明陆策那头就一定安排好了。无论找陆家的哪个下人来盘问对质,都只能证明斐景轩没有撒谎,陆策没有欺君。

要说斐景轩所说属实吧。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他字句里都透出一股荒唐的味道,谁也丢不下这个脸面承认自个相信这番说辞。

局面再次僵持起来。谢正瑞恨不得自己是个无道昏君,起码昏君可以不问任何情由,不辩是非,一声令下,就把殿下跪着的那名乐师和关在天牢里的陆策统统拖出去砍了。可他不是,他一向是以圣明之君自我标榜的。力求在史书上,留下千古美名,若是突然一反常态,做出蛮不讲理的事情来,不但毁了自己辛苦一世得来的圣名,而且最终是被陆策逼迫到这一步的,与打个哈哈,将此事掩盖过去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就在谢正瑞左右为难之际,朝臣中站出一人,微低着头禀道:“臣有话要问这琴师”

谢正瑞抬眼见说话之人是陆凤林,心里一突,但仍是点了点头。

陆凤林转向斐景轩,脸带愠色道:“陆策之妾患的是天花,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你私开棺木,就不怕染上这不治之症?”

问得好。谢正瑞差点要拍案而起了。他只当陆凤林是要替自己儿子说话,却没想到他竟是要刁难斐景轩。

斐景轩闻言明显一怔,抬眼望了望陆凤林,又觉自个造次,连忙垂眼回道:“草民曾患过天花,侥幸死里逃生,因此不怕这病。

"满口胡言,真是满口胡言。”这次谢正瑞终于揪住了陆策计谋里的漏洞。顿时激动了,腾身立起道:“来人啊,拿镜子来。”

谢正瑞这个时候要镜子,殿上有些朝臣觉得莫名其妙。但有些机灵的已想到事情的关键,不禁替陆策扼腕叹息起来。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若是将聪明用到征途上,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可他却连出昏招,难道是生怕自己死的太迟,又没胆量自尽,要借着激怒圣上,来断送自己性命?

内侍依旨取了镜子来,谢正瑞伸手抢过,一把掷在斐景轩面前,冷哼一声道:“你自己照照吧。你的模样像是患过天花的?要不要把陆策的小妾现下从天牢里提出来让大家瞧瞧。患天花?你哄谁呢?”

此言一出,那些不解的朝臣们才恍然大悟,想起天花这种病症,患过之后,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一身的疤痕,而眼前这个斐景轩,显然肌肉平滑,别说痘疤了,连蚊子叮咬的疤都没留一个,哪像患过天花的模样。

在满殿的窃窃私语中和天子轻蔑又得意的目光里,斐景轩低着头慢慢建起地上的镜子,照见了一张写满病容的憔悴脸孔,但瞳孔却出奇的黑亮,闪着病态的灼灼的光。

他缓缓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耳听谢正瑞已忍耐不住,唤进殿外侍卫拿他下去,这才骤然睁开眼来,手捧铜镜磕下头道:“圣上,草民确曾患过天花,不敢欺君。

“什么!”谢正瑞气极反笑,他被这反复的事态搅乱了心神,此刻都不知道自己是想要陆策生还是想陆策死了,只将斐景轩当作陆策来逼!问,想将他逼!得死死地,再无力反抗。他冷笑道“朕倒是想听听你这过患过天花,身上又不曾留疤痕的缘由。”

斐景轩深吸一口气道:“草民侥幸,患天花时,曾遇到一位神密人姓何名霖。一切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草民患的天花就是他料理好的,他还替草民配过一张药方,说每天早上用来洗脸擦身,只需要三个月时间,就能去尽疤痕。后来草民救了陆大人妾室之后,也曾默录了一张药方给他,因此她脸上也瞧不出痘疤留下的痕迹。

听见何霖的名字,九皇子脸上微微色变,他没想到脾气古怪到了极点的何霖,竟肯替陆策周全此事!

“何霖?神医?”谢正瑞嗤笑道:“朕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说着,他又扫视群臣,淡淡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

“回圣上,臣不曾听说。”

“臣也没听说过。”

……

大半朝臣都在那里摇头,石磊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附和道:“宫里的御医都称不上神医,一个小小的江湖郎中,会贴两张狗皮膏药,就被称为神医了?”

谢正瑞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一边点头,一边瞧那裴景轩如何应对。谁想这时九皇子实在忍耐不住,站出来道:“父皇,这个何霖,儿臣知道。”

“你?”谢正瑞双眼微眯。

九皇子被他盯得心里忐忑,只得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父皇近来龙体不适,儿臣心里着急,曾四处探访名医,听得许多名医提起过这个何霖,说他医术超绝,举世无双,就差生死人肉白骨了……”说到这里,他悄悄抬眼,瞥见谢正瑞在上神色渐缓,这才接着道:“儿臣听了心里欢喜,也曾亲处登门数次,想邀那何霖进宫替父皇诊治,谁想那何霖脾性古怪,儿臣……”

“怎样?”谢正瑞追问。

“儿臣去了数次,回回都无功而返。”九皇了苦笑道:“儿臣原以为这世上的医者,若不是心怀慈悲,想要救治众生病苦,就是好名为利,图个家事富足,名垂青史,谁想见了这何霖,儿臣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种不将他人生死和世俗名利放在眼里,完全不近人情的……”他踌躇了一会,才押准词道:“怪人!”

谢正瑞的好奇心被勾起,讶然道:“此话怎讲?”

九皇子想了想回道:“这个醉心于医道,却又不是为了救死扶伤,喜欢钱,但若非穷到没钱买药材时,绝不肯替人瞧病。儿臣许诺他高官厚禄,他说儿臣放……放屁……儿臣带去的金银财物,他抓起来就随手往门外丢……”

说到后来,九皇子都无语了,只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方自嘲道:“这世上愈是有才能的人,性子就愈古怪。这琴师方才若说别人替他治的病,除了身上疤痕,儿臣定然不信,但他说是何霖……儿臣还是信了七分。”

听了九皇子的话,谢正瑞、陷入了深思里,他抬眼看看裴景轩,又满殿扫视了一圈,终于道:“这事容易。你去,传那何霖上殿,朕亲自试他!”

话一出口,谢正瑞算是替自已找到了可下的台阶,暂时松了口气。

何霖若只是个名不副其实的家伙,他就能名正言顺治了陆策的罪!

何霖若是当真有如此神奇,令人无法致信的高明医术,那裴景轩方才扯的故事也就显得没那么荒唐了,即便信了,也不至于被人暗中嘲笑。

“这……”九皇子闻言却为难了,犹豫道:“他若是不肯来呢?”

还有人敢抗旨不遵?谢正瑞眉头一挑,冷哼一声道:“那就将他绑来!”

“儿臣遵旨!”九皇子暗叹一口气,领旨退了下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疯傻大夫

裴景轩真的没想到,陆策竟然算无遗策!

如果说他最初上殿面圣时,还非常紧张和慌怕的话,现下他就变得十分镇定漠然,不过他平静的外表下,掩藏了心内无比复杂的

情绪,这一点,能从他的目光里窥见一二。

从派遣洗竹去找他,至被盘问时的答辞,陆策都一一谋想到了。裴景轩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陆策能断定自己看了洗竹留下的那封书信后,就会改了主意答允帮忙?而且在殿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多半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即使有些不相符的情况出现,也都在可以把握和控制的范围之内。

此时此刻,裴景轩哪怕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陆策比他强得多,沈梦宜会为了陆策痴迷癫狂也情有可原。可是他在她心里难道真的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他可以不计得失的为她付出性命,却不能接受她终将遗忘他的那种悲哀。

裴景轩低头盯着脚下青砖铺就的地面,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这大概才是他答允帮忙陆策的最大原因吧?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他帮陆策只是为了避免沈梦宜事后遭到陆策强烈的打击报复,替她留一条后路。可是他现在才想明白,爱情这东西,怎么可能连一点私心都没有呢?他帮陆策,实则是想替沈梦宜留下温柔这个情敌,他情愿被她恨,也不要被她忘记!

石磊哪知道裴景轩的思绪早已跑到他妻子身上去了?还在对着他怒目而视。谁想裴景轩竟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由他慌上加慌。明明,算准这事是扣死了难以翻转的,怎么到了最后,竟演变成这种局面?若是最后圣上断定陆策没有欺君,那他变个御史虽不至死,却也将陆家得罪得深了,日后朝堂上……

想到这里他就不寒而颤,求助似的抬眼去看他的老岳父,结果沈缘的目光与他撞视了一刻后,立刻恼恨的抿紧了唇,别过眼去。

石磊心里一突,又偷眼去瞄高坐在上的皇帝,只见谢正瑞目光直视殿外,一脸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敢多看,连忙垂下了眼,心里焦急的盘算着,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殿上众人各怀心思,因瞧见谢正瑞无甚心绪,也没有敢说什么发松的话儿,只能干站着等,等过半个时辰,眼见日头都升到半空中,众人都有些立不住了,这才瞧见九皇子面带喜色,急匆匆的从殿外进来,纳头就拜禀道:“儿臣幸不辱命,总算将何大夫请来了。”

谢正瑞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跟在九皇子身后进殿的那位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着一袭又宽又大,也不知多久没洗,已脏得分不出颜色的大褂。腰间的布绦松松挽系,使得褂襟处露出半片油腻腻的瘦削胸膛,那模样哪有半点像个大夫?十足街头乞丐!更令人骇异的是,街头乞丐的头发虽脏乱,好歹也有一头从娘胎里带来的没剪过的头发,而此人并非和尚,头发却只剩下寸许长,根根笔直坚硬的矗立在头顶,扎眼之极。

在这讲究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得随意损毁,否则就是不孝的年代,何霖的肮脏已被人忽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头顶,谢正瑞掩不住目光里的讶异,脱口问道,“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何霖不跪不拜,听见谢正瑞问话,也只拿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头顶,笑道,“洗头太麻烦,剃光了好!”

哪有人因为懒得洗头,干脆把受之父母的头发给剃光的?何霖此言一出,殿上众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有几个较为保守的朝臣已经开始摇头,轻声嘀咕道:“岂有此理!”

九皇子看见何霖大咧咧站在那里对答,着急起来,慌忙朝他递眼色,却不知道何霖若是没瞧见尚可,瞧见之后反倒更糟。他一仰脖子,就冲着九皇子道:“你朝我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九皇子简直哭笑不得,看见谢正瑞目光扫过来,忙掩住口轻咳了两声,向何霖道,“见了圣上你怎不跪拜?”

何霖闻言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看看高坐在上的谢正瑞,再看看九皇子,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随随便便磕了三个头,

嘴里还轻声嘀咕道,“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这话说的声音甚轻,只有站得离他近的九皇子听见了,忙低下头去,掩住自己脸上骇然的神色,心里暗恼。

谢正瑞看见何霖嘴唇蠕动,只当他说着朝臣跪拜时常说的套话,也没当回事,就让他平身起来了,问道,殿上这裴琴师你可认得?”

何霖转头四下里看了看,脱口道,“哪个?”裴景轩的脸色立刻变得灰败,骇得身体都有点哆嗦起来,暗怨陆策怎么找来这么个不晓事的人,说话行事半点不靠谱,连掩饰都不知道。

石磊却是惊喜,忙道:“圣上,这位何大夫即认不出人,显见得是这裴琴师欺君了!”

谢正瑞的目光变得凛然,冷冷向何霖道:“你当真认不出?”

何霖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我为何要认得他?我都不晓得你们找我来所谓何事!”

九皇子真恨不得拿大棒子把何霖敲晕算了,免得他在这里捣乱坏事,但为了陆策,不得不忍着气,指着裴景轩提醒他道:“这位裴琴师说你曾替他医治过天花,还给他开过一张药方,去除身上的痘疤。”

话一说完,他被谢正瑞瞪了一眼,立刻惶怕的低下了头去。

何霖得了提示,拿眼望望裴景轩,然后夸张的“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有点面熟,敢问阁下贵姓大名?”

“我……我姓裴,名景轩……”裴景轩脸涨得通红,十分悲壮的回答了何霖的问题,简直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免得再跟着此人丢人现眼,临到头还要得个欺君的罪名,不得好死。

这时满殿的朝臣都觉得何霖此人疯疯傻傻,神志有点不正常了,有些人甚至憋不住“哧哧”笑了出来。

谢正瑞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要是往常,他早让人把何霖捉下去乱棍打死算了,但此刻他一来还在犹豫该怎么处置陆策,二来也想瞧瞧这何霖是否当真有出众的医术,这才强压着性子怒道:“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由得你戏耍胡闹吗?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这样出乖露丑成何体统!”

石磊忙附和道,“圣上英明!以臣之见,这样的人就该轰出殿去,免得污了圣听!”

何霖不慌不忙,侧过头去打量了石磊两眼,忽道:“莫生气!生气老得快!你看你,明明不到三旬年纪,都快长出四旬的样貌来了。”

殿上众臣看看石磊,果如何霖所言,又开始憋笑,连谢正瑞都有点忍俊不禁,只有沈缘惭然摇头,后悔自己又怎会让女儿嫁了这样的人。而石磊闻言面色立刻变得通红,只因类似的话在洞房那天沈梦宜也说过,问他是不是瞒了年纪,这何霖实在是触到了他的痛处,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何霖不依不饶接着问道:“请问这位……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大人,你十日前穿得什么衣裳,吃的什么菜?”

石磊只当何霖在戏耍他,也忘了这是在宫里,皇帝还在面前,只一梗脖子道:“这么久的事,我哪记得?”

何霖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一拍手,笑道:“这不就结了!十日前的事你尚且记不得,我治过那么多人,隔了数年之久,哪里一一记得?”

石磊再次语噎,答不出话来。

殿上众人俱都沉默了下来,望向何霖的目光顿时就变得与方才不一样起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拿腔捏态

何霖的回答很机巧,让人无法分辨他究竟认不认得裴景轩,那么想要确认裴景轩话语的真假,就只有通过一个问题来证实了。

谢正瑞沉吟了半日,终于开口问道:“天花这种病症,真的有法子能治好吗?”

何霖言简意赅:“简单。”

满殿无语。

天花在这个年头是不治之症,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往往得上了就只能听天由命。最可怕的是发病时患者的模样,简直能够称为可怖,即便侥幸未死,那一身的痘疤也要留存一世,因此人人谈之色变。而这个貌不惊人,言语颠乱的大夫,竟然说能治好!

“请教何大夫,这病究竟要怎么治呢?”谢正瑞终于将他那帝王的傲然态度收了起来,缓和了声调,虚心请教起来。

“种点牛痘就解决了,容易得很!”何霖随口答着。

“牛痘?那是什么?”九皇子心急问道。

“牛痘就是……”何霖说着,忽然停顿了下来,扬起头,一脸认真道:“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石磊总算捉住了反驳的机会,“你不说,谁知道是真是假?”

何霖瞟了他一眼道:“就你这种对医术一窍不通的家伙,说了你就知道真假?笑话!你要真想知道,也容易,等你得了天花再来找我吧!”

石磊又被堵得语噎。

谢正瑞此刻依然发觉何霖这个人无法以常情度之,但他活了一把年纪,见过的人数不胜数,知道脾气举止愈是古怪的人,往往愈有特异的本事,因此也不恼,只沉吟道:“何大夫,你要是不展露几手医术,恐怕你的话,这殿上无人相信。”

“他们信不信与我何干?”何霖一翻白眼到:“喊我来就为了问这个?我忙得很!若是没别的事,可以让我回去了吧?”

满殿再次鸦雀无声起来,众朝臣们面面相觑,无法相信在皇帝面前,竟然也有人敢如此无礼和不羁。

谢正瑞无语苦笑,这样一个人,他是代之以礼,还是代之以厉?若何霖是个没有本事,只靠嘴皮子唬人的大夫,杀了他都算便宜他,就怕他身怀绝世医术,杀之就令人扼腕痛惜了。

最后还是裴景轩出声恳求,让何霖看在故旧的份上,救他一回。

何霖翻着眼看看裴景轩,那摸样仿佛是在考虑此人值不值得救,半晌才一脸勉强道:“好吧,谁教我心善呢?只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他此言一出,裴景轩松了一口气,但满殿人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真是从没见过如此皮厚之人,自吹自擂竟一点都不脸红。

“拿纸笔来!”何霖才不管别人怎么瞧他呢,呼喝一声,就跌坐在地上。

内侍看谢正瑞颔首,连忙按照何霖的指示去做,拿了一小碟极品贡签和笔墨,恭恭敬敬的搁到他的面前。

何霖提笔饱蘸墨汁,略一沉吟,就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谢正瑞坐在殿上,微伸着头,想看他写些什么,就连殿上分列在两侧的朝臣们,也耐不住心里好奇,个个睁大眼睛,穷极目力。只有九皇子,此刻站在何霖身后,探头往纸上瞧了一眼,就忍不住苦笑起来。

何霖运笔飞快,没多会,一张贡签就写满了,他满不在乎的随手一揭,递给内侍,又歪着头赏玩起那方雕着飞云拱月的砚台来,笑道:“这个砚台不错。”

“喜欢就赏给你吧。”谢正瑞随口说着,接过内侍呈上的贡签一看,顿时两眼发直,茫茫然不知所措。愣了片刻,问道:“何大夫,你满纸写的都是什么?朕一个字都没看懂!”

“没懂?”何霖也是一愣,最后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闷头又重写了一份,重新递了上去。

这次谢正瑞看懂了,而且越看越激动,满面兴奋之色,简直要拍案而起了,最后猛然吼了一声,“奇哉!奇哉!”,说完,却又惴惴不安的向何霖再次确认道:“何大夫,找你这上头写的去做,真能杜绝天花病症?”

何霖一翻眼道:“不信你找人试,错了再治我的罪!行了,没事我走了。”

他说着,将砚台随手一翻,溅了一地的黑墨,又抓起极品贡签,跟使破抹布似的,在砚台上胡乱擦了两下,然后掷弃,只把砚台揣入怀中,当真就走。

“何大夫——”九皇子急了,“请留步!”

“靠,有完没完!”何霖转过身来,不耐烦的看着九皇子道:“有话快说,有……啊那个快放……

九皇子听得一头雾水,但没敢多问,只一脸恳切道:“请何大夫替我父皇诊诊病,开两季药方。”

“看病?”何霖挥挥手道:“我没这闲工夫!”

不替人看病,当啥大夫?满殿人的脸都霎时黑了。

何霖的言行举止已不是初上殿时的不敬了,而是大逆不道之至,但是谁也没胆子去呵骂他半句,万一他转眼就同意替皇帝瞧病,条件确实要处罚得罪了他的自己,可怎生是好?因此个人具都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眼前这一幕。

谢正瑞手里紧捏着何霖写的字纸,脸沉了下来。只一转念的瞬间,他已经在杀与不杀何霖的想法中反复摇摆犹豫了数次,最后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怒意,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看九皇子如何与此人周旋。

“何大夫,你不说最心善的么?”九皇子再次恳求道:“请千万发发善心,替我父皇瞧瞧!”

何霖一听这话,脸上竟然露了笑,止住脚步,一呲牙,乐道:“这话我爱听!那就勉强替他瞧瞧吧!”

谢正瑞的手捏得更紧,心里杀意顿起,暗自谋算着是不是等此人替他瞧完病,就派个暗卫将他杀了。谁想何霖瞧了瞧他,突然大声喊道:“不好!”

“怎么?”谢正瑞心里一跳,脱口问道。

何霖摇摇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的脸猛瞧,瞧到他忐忑不安之极,最后再顾不得帝王的矜持,迟疑问道:“何大夫,是不是朕的病……””

“是啊,不太好治!”何霖一点顾忌都没有的点着头,再次肯定道:“不好治!”

谢正瑞听了这话,只觉心里发沉,嗓子发干,再扫视一圈殿上站立的众子,见各人面上神情不一,更是说不出话来。

九皇子焦急道:“何大夫,究竟是何病?还能治好吗?”

一语惊醒众皇子,开始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还拿灼灼的目光盯视着何霖的嘴唇,也不知是希望他说出能治的话,还是希望他说出不能治的话。众朝臣见状也连忙表示出对皇帝龙体的关怀,满殿里乱成一团,好似有数千只苍蝇同时飞过,只听见嗡嗡的说话声。

“治是能治,就是麻烦些。”何霖等殿上安静了一些,才点着头道:“需用的奇异药材颇多,配起来手续也繁琐,须得十分小心,错了一步,配出来的药就无效了。”

“何大夫,你只管把须用的药材开列出来,无论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置备齐全。”九皇子言语恳切。

何霖皱眉想了想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这药一旦吃了就不能停,否则死得更快!这人要是天天泡在药罐子里养着,活得还有什趣味?不如早点死了干净,也不受罪,更不糟蹋药材!”

这话说得所有人再次面面相觑。

九皇子按捺住想仰天咆哮的冲动,求了再求,何霖才勉为其难道:“好吧,看着你虔诚的份上,这病我治了!只是我今日被你们闹得疲了,得回去细想想,你明日到我家取药单,等凑齐了,我再动手配药。”

话一说完,何霖随意拱了拱手,竟自飘然而去。

裴景轩在旁看傻了眼,从没想过世上会有如此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说走就走的人物。也没想到原本令他战战兢兢应对着的“祸事”,会转变成眼下这种形如闹剧的局面。他再转头看看殿上的朝臣、皇子和皇帝,见他们还沉浸于何霖那拿腔捏态,极度不恭的态度里,个个沉默无言,于是不得不暗叹一声,真是世上之大,无奇不有。

第二百一十九章:被抢先机

经过这一番搅和,谢正瑞满心里想的都是何霖临走前说的那番话,担忧着自己的病情,再无心去审陆策的案子。再说何霖已经证实了裴景轩所言不虚,而裴景轩说的若是实话,陆策就自然没犯欺君之罪,至于陆策事后如何知晓温柔在云州城里隐姓埋名,又如何从京都寻去,都没紧要了,一来他无法替陆策安上什么大罪名,二来以陆策的聪敏,能够有上千种法子应对他的盘问,到最后他也只是在徒劳的浪费时间罢了。

只是如何给温柔定罪,谢正瑞还颇费踌躇。若说她假死欺君吧,她是真的因病“死”过一回,而且隐姓埋名的理由也足够充分。若是就此赦免吧,大张其鼓的折腾了一回,他又明知陆策从中捣鬼,结果却不了了之,丢了颜面不说,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谢正瑞坐在那里踌躇了片刻,将整件事从头细想,原先没注意到的事件细节一个接一个跳入他的脑中,终于豁然开朗。原来陆策费这么大的周折,甚至不惜触怒他,不是为了替自己脱罪,而是为了保全温柔!

想通了这一点,谢正瑞反倒冷静了下来,看来当初陆策说与温柔两情相悦确是实话,既然他这么在意这个妇子——

谢正瑞冷冷一笑,陆策还真以为他能将天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回偏不能遂了他的意!

裴景轩方才不是说温柔是因“失贞”而不愿去见陆策,情愿远离京都隐姓埋名吗?横坚她也不想再嫁人了,那就遂了她的意,让她去阉堂里出家当姑子好了!能被天子亲赐出家,可是一份荣耀,量那陆策也寻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

谢正瑞想通了事情,脸上自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取过内侍捧在手里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又拿目光在殿上扫视一圈,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分列两侧的朝臣中站出一位,向他躬着身道:“臣有话说。”

待看清说话之人是陆凤林时,谢正瑞的脸色不由一沉,很想将手里的茶碗摔过去,堵住他的嘴,但最终还是不动声色道:“说吧。”

陆凤林沉道声:“臣家三代为官,累世清明。初闻臣子冒犯圣上,臣父气得吐血,命臣一定要奏请圣上,对臣子严加惩治,可谁想对质了这半日,臣子竟是被冤枉的!还请圣上明断,重惩那诽谤诬蔑之人,挽回臣家丢失的颜面!”

谢正瑞虽然早预料到陆凤林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当真听见,还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很想问问陆凤林,他替陆家挽回丢失的颜面,那谁替他挽回丢失的颜面?

想虽这样想,他却不能真骂出来,只因审问裴景轩前,陆凤林已然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面子上做足了十分,他要是为此勃然大怒,只能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能容人。

不过他总算瞧明白了,原来陆家就没一个心地纯真之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可是追根究底,仍是要怪石磊和沈梦宜不安分,好端端惹出这场事来。

谢正瑞看着殿内附和陆凤林,替陆家抱屈的朝臣愈来愈多,再看看脸色惨白的石磊,极力按捺下不悦,再痛恨石磊多事,为了颜面起见,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将他斥责了一顿,然后将他贬官罚薪,斥退出殿。

陆凤林对石磊只官贬一级的惩处稍微不满,但他知道石磊这个御史是言官,除了庸君之外,没多少君主敢诛杀他的,再说石磊也罪不至死,谢正瑞这么做,已算给陆家找回了一点颜面,当即便敛住了脸上的忿忿之色,只是心里有点犹豫,要不要照着儿子恳求行事。但他看谢正瑞处置完石磊,动了动嘴唇似要说话,便立刻将那点犹豫给抛到脑后去了,跪禀道:“臣还有一事,要求圣上恩典。”

谢正瑞心里又是一咯噔,瞪了陆凤林一眼,最终无奈道:“说。”

“此事说到底,都因臣子的妾室温氏而起,但俗话说事争从权,温氏并非自损名节,被裴琴师救起后又要自尺!尽而保全自己与陆家的名声,最后被迫无奈远离京都隐姓埋名,也是事出有因。臣替温氏求圣上恩典,饶去她的罪过。”

听到这里,谢正瑞脸色略缓,点头应允,正待说出赐温柔庵堂出家的事,谁想陆凤林立刻叩谢了他的恩典,又紧接着道:“臣厚颜再求一事。”

这到底还有完没完!他难道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吗?

谢正瑞每回想说话,都被陆凤林抢先堵了回来,那感觉真是憋闷之极,脸色不禁又再次沉了下来,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点了点头。

陆凤林见他点头,立刻道:“圣上知道臣子年岁已不小,却一直尚未娶妻,臣与臣父一直忧心陆家无后,将来不能再替朝庭尽忠。经历此事后,臣觉得温氏是个贞女烈妇,品德贤淑,俗话说要娶妻当娶贤,她虽出身平民,但原是圣上亲赐臣子的妾室,身份已不是大碍,因此臣斗胆,想请圣上索性将她赐给臣子为妻,了却臣与臣父的一桩心事。”

他此言一出,不止谢正瑞暗恼,满殿朝臣更是讶然无比。陆家显赫之极,陆策不娶妻原是眼界甚高。瞧不上寻常女子,而不是娶不到妻,传言他对沈丞相之女怀有淑女之恩,为此连安宁公主都不愿娶,怎的此刻又要将妾室扶正?这不但有违律法,也徒然跌了陆策的身份,断了结纳一门显赫姻亲,在朝堂上相互扶持的机会。

众朝臣在心里纷纷猜度,搞不懂究竟是陆凤林被儿子气得失了理智,还是陆策因佳人别抱,心灰意冷之下自暴自弃。只有谢正瑞心里最清楚明白,但苦于他先前对此事处理不妥,而陆凤林提出的要求也不算过份,他要是以律法不容为借口,将这恳请驳回,恐怕陆家会心生怨忿,他自己也不算赏罚不公,有失大度。

谢正瑞心里迟疑不定,只拿眼去看九皇子,希望他替自己出言解围。九皇子何等机灵,瞟见他的目光,立刻明白他心里所想,但九皇子有自己的苦衷,实在不能出来开这个口,只皱着眉头,拿眼望向通往殿后的侧门,沉默不语。

九皇子这一望,谢正瑞顿时醒悟过来。他的元配皇后两年前死了,后宫主位尚悬,近来他一直盘算着册立贵妃为后,也曾将此事在贵妃和九皇子面前吐露一二,此刻他要是拿律法当借口驳回陆凤林的请求,那来日他再册立贵妃为后,岂不是拿大耳刮子抽自个?到时陆凤林不抬出今日之事来反对才怪!

念及至此,他心里对陆策的看法更是复杂矛盾起来。一方面觉得陆微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若是能尽心辅佐朝庭,必定能令大昭兴盛,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忌讳陆策的智谋,这样的人不是能轻易掌控得住的,若是陆策想要造反或是投靠别国,实是心腹大患。

这两种想法在他的心里此起彼落,他实在不知今后是该找个借口将陆策彻底除去,又或是重用了,因此只拧着眉头,一个劲的苦想。

满殿朝臣见他神色忧愁又沉默不语,各自忐忑纳闷,不知此事有何难以决断之处,允便允,不允便不允,至于让圣上为难成这样么?

陆凤林在地上跪了半晌不见动静,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正想再次出声,将谢正瑞从冥思苦想中拉回神来,就见沈缘走到他身旁,躬身向谢正瑞道:“臣觉得陆大人所求没甚不妥,圣上何不成全此事,也好替民间留一段佳话?”

“臣觉得沈大人所言极是。”

……

满殿朝臣都是颇有眼色之辈,知道沈缘有意与陆家修好,他们又哪会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陆沈两家?因此俱都帮起腔来,众口一词。

谢正瑞满耳都是聒噪之声,颇觉疲惫,再没心思纠缠此事,只站起身来点了点头,就推说累了,让众臣散去,自己回后殿歇息去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劫狱行动

温柔在天牢的小黑屋里待了好几天了,饿没饿着,冻也没冻着,连害怕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了,只是不知未来的命运如何,心里时而空虚,时而怅然,坐立不安,没个着落。

直到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搅得她其烦无比,甚至焦躁的想要砸点什么东西来发泄时,她才找到了一个排解的好法子,那就是不断的去回忆自己曾经做过的菜肴,又在脑海中将各式各样的食材挑捡搭配,斟酌着该用哪几种调料和哪几种烹饪手法,最后再幻想亲做出来的菜肴应该是怎样的滋味。

这件她颇感兴趣的事情带给她无穷无尽的趣味,虽然有点遗憾不能亲手尝试烹饪,但是起码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切的事情,包括对陆策的思念。也能让她在吃那种食之无味的牢饭时,感觉滋味好一些。

这天她照例无所事事的躺在牢里那硬邦邦的铁床上幻想,想到出神时,忍不住里轻声嘀咕念叨着食材和调料名称。

谁想这时牢房的铁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一个身着黑衣,蒙着脸的人从外面探进头来,瞅了温柔两眼,轻声唤道:“喂,那个谁,我是来搭救你的,快跟我走!”

温柔吓了一跳,从床上坐起来,借着走道里昏黄的油灯光线,看见一双忽溜溜灵动之极的眼睛,再一回想方才这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失声道:“安宁公主?”

黑衣人一怔,讪讪的扯下脸上的面具,问道:“你认得我?”

温柔从吃惊意外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这样戒备森严的天牢,想来也只有安宁公主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才有兴致潜入,也只有她这种身份的人,才能不闹出一点动静,悄无声息的出现。不过,她无缘无故为何要救自己?

安宁公主原本还想上演一场英雄救美,期待着温柔看见她出现后喜极而泣,跪喜哽咽,甚至大磕其头,自称愿意以身相许,而报救命大恩呢!谁想看见温柔只微讶了一瞬后,脸上神情就回复了平静,还猜测出了她的身份,顿觉十分扫兴,当下只招招手道:“随我走吧。”

走?温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咦?”安宁公主再次感觉出乎意料,睁大了眼,仔细打量温柔,试图猜出她不走的缘由,最后认定她是害怕,当即朝着门外的地上指了指,安慰她道:“你放心,带我进来的狱卒都被我迷倒了。”

温柔站起身来,探头往门外瞧了瞧,果见一名狱卒呈大字型趴在地上,顿时感觉有点哭笑不得,问道:“你怎么干的?”

这一问投其所好,安宁公主兴奋的解下背在身后的包裹,从里头扯出一件华美精致的宫装,提在手里扬了扬笑道:“我穿这个进来的,又带了一包迷药,喝令这个家伙把我带过来找你,随后趁他不备,将他迷倒在地。嘿嘿,有趣得紧!你随我出去时,我再演给你瞧!”

这个公主玩心也太重了!迷倒了人后,还要先换了黑衣,营造出一种神出鬼沉的气氛,再打开牢门搭救她。温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愣在原地黑线片刻,才再次摇了摇头道:“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想出去,你还是快点回宫去吧……外面,呃,不太安全。”

“咦?”安宁公主诧异的指指那黑暗的牢房道:“你情愿待在这种地方也不出去?”

温柔点头。

“你犯了欺君大罪,要杀头的!”安宁公主吓唬她。

这口气,怎么跟吓唬娃娃狼来了一样?温柔苦笑着再次点头道:“我知道。”

“那你为何不走?”安宁公主十分泄气,她可是专程赶来救人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处处都与她想的不符。

不走,只是不想再连累陆策和其他无辜的人了,何况躲躲藏藏的日子实在太累。再说陆策曾让她安心等待,她仍然是相信他的。温柔淡淡的笑道:“我是钦犯,能往哪里逃呢?”

“放心啦,我会替你安排好的。”安宁公主大咧咧的保证着。

温柔很怀疑的望了望她。

走,就她这种心无城府的性格?恐怕过不了三天,就该四处夸口炫耀,扯着人听她的“劫狱行动”了,何况她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劫狱,皇帝老儿哪能不知道?没冷板着脸盘问两句,她就全招了,自己还是乖乖蹲在天牢里比较安全。

“你究竟走不走?”安宁公主也没了耐性,她与温柔可以说是素不相识,只是从九皇子那里听说了温柔与陆策的事情,想着若是能帮温柔逃出去,成全她与陆策,没准自己就不会被逼嫁陆家了,这才降了身份,跑来搭救的,谁想温柔还不领情,居然不走,由不得她不郁闷。

温柔仍旧摇头,没有一点动摇。

安宁公主泄了气,走进牢房,一屁股坐到床上,教训她道:“你知不知道我如今出宫不容易?费了好大的劲才偷溜出来……”

从殿上出来,九皇子带着传旨内侍,亲自去天牢将陆策放了出来,两人尚未闲话两句,陆策已拖着他往关押温柔的天牢冲去,急得那传旨内侍跟在他俩身后一个劲疯跑。

轮值的狱头看见他们两人急急冲了进来,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安宁公主还在里头,心里顿时叫苦不迭,勉强挤出笑容迎上前施礼。

“免礼。”九皇子伸手虚扶。

陆策蹙着眉头站定等那传旨的内侍,见他一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喘息半晌,才站直身子目不斜视的将圣谕再宣念了一遍。

狱头领了旨,只得带着他们往关押温柔的牢房走去。

一路上穿过数道牢门,陆策一直紧抿着唇,衣袂生风的走在最前面,他耗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掩住自己激荡喜悦的心情,没让自己失态。

“九皇子,陆大人……”一路上走着,狱头在心里权衡再三,决定还是自认其罪,将私放安宁公主进天牢的事情先说出来,谁想话刚出口,就见陆策忽然疾速窜了出去,他吃了一惊,跟着放眼往前一瞧,发现温柔的牢房门口一动不动的倒趴着那个领安宁公主入内的狱卒,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口呼:“九皇子,陆大人,饶命啊……小人实在不知情……”

安宁公主此刻正坐在牢房里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劝着温柔逃出天牢,直至陆策冲进来,她还没回过神来,待听见那狱头在外面求饶的动静,才讶然转头,看见陆策站在牢房门口与温柔对望着,两人的视线仿佛胶着在一块,炽烈的拆解不开,不禁心里一跳,呆怔住了。

“安宁公主?!”传旨内侍这次跑得快,紧跟在陆策身后进了牢房,但他看清牢内那黑衣人的面目时,忍不住就吃惊的喊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九皇子在看见安宁公主的一瞬,也皱起了眉头。

那个倒霉的狱头还死死跟在后头,求饶道:“公主,您替小人向九皇子求个情……”

此刻陆策回过神来,看看安宁公主,又看看那跪在地上的狱头,瞟了九皇子一眼道:“这里的事交给你,我们先出去了。”说着,他拉过温柔的手,迫不及待的将她往牢房外带,只想躲开这些人,找个安静的地方与她独处。

“哎,你等等我——”九皇子在后头懊恼地喊了一声,见陆策理都不理他就出去了,立刻回头教训安宁公主道:“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宫去!”

安宁公主最怕这个皇兄,虽不情愿,但也不敢声辩,只“哦”了一声,就乖乖的往外走。

九皇子又对着那个跪在地上求饶的狱头和仍处于震惊状态的传旨内侍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道:“安宁公主来过这里的事,你们给我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否则——”

“小人什么也没瞧见!”传旨内侍擦着额头的汗,连忙答应。

狱头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屁颠颠的磕头,“小人醒得!小人不敢说!”

第二百二十章:初次登门

出了天牢,温柔被外面强烈的阳光一晒,立刻觉得眼睛刺痛起来,情不自禁就站定了脚步,眯起了眼。

“重见天日的感觉其实不太美妙。”陆策微微一笑,将她的身子搂过,带着她往外走。

大半阳光被陆策那高大的身影给遮蔽了,温柔在这一瞬间,心里涌起一阵甜蜜蜜的感动。自从爷爷过世之后,她一个人生活,就一直缺乏安全感,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只觉得未来的生活很迷茫,能做的也只是过一天算一天,随遇而安。直到这一刻,她才切实的感觉到有一个喜欢的人在身旁,替自己挡风遮雨,是一件多么安心而又幸福的事情。

未来会有怎样的遭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人,可以陪自己渡过。

天牢最近戒卫森严,走不到十步路就有可能遇到数名来回巡视的官兵,他们见到陆策和温柔时,眼里总会露出几分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讶异。温柔知道,对他们来说,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搂抱着走路的举止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但是他们两人此刻都沉浸于重逢和自由的喜悦中,甚至不忍多说话来破坏这种美好的感觉,自然也不会将那些人的目光放在心上。

洗竹备了马车等在外头,陆策和温柔刚跨过门槛出来,他就欣喜迎上去,唤道:“爷——夫人——”

听见“夫人”这个词,温柔心里一颤,在这一刻思绪迅速回到了现实,原先忘记去问的疑惑,一一浮现上心头,只是她知道这里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因此又硬生生将问题都咽了回去,向着洗竹淡淡一笑,在陆策的示意下就要跨上马车。

“陆兄留步——”九皇子提着衣袍疾走出来。

陆策站定脚步等他赶上。

“那个……”九皇子似乎有些无措,慌了一阵才稳住神,温和的向着温柔笑笑,问道:“安宁没找你麻烦吧?”

温柔摇摇头。虽然那个公主本身很麻烦,但的确没有找她的麻烦。

“那就好……那就好……”九皇子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抬眼瞧见陆策盯着他,不由自主就解释道:“安宁的事与我无关……”

陆策点点头,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淡淡笑道:“殿下也是好心。”

九皇子有被看穿的尴尬,顿时无语起来。安宁公主会出现在天牢,的确与他的言语策动脱不了关系。他原先压根不认为陆策和温柔在这件事里能够全身而退,因此安排了后着,装作不经意的在安宁公主的耳边透露了陆策和温柔出事的消息,自信能够逗出这小妮子的兴趣,只要她忍不住从中闹上一闹,事情也许就有了转机。可是他没想到陆策自己就能解决这事,这才懊悔起自己的多事来,生怕安宁公主方才一时突发其想,又做出了什么任性的事情,反倒不妙。

陆策见他尴尬,拱拱手谢道:“这次多亏了殿下援手,策铭记在心。”

“小心,不必挂齿。”九皇子松了一口气,回复了往日的沉稳。

陆策颇有深意的望了温柔一眼道:“对殿下来说是件小事,对我来说……”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在场的人都听懂了,温柔心里一跳,低下头去。九皇子心里也是一跳,仔细看了看陆策和温柔,目光里微露讶然之色,这才知道陆策这次竟然真是认真的!

九皇子了然的点了点头,自然明白陆策揭明这件事的用意,又见洗竹一脸想尽快离开的不耐神色,顿觉自己杵在这里十分没有眼色,拱手一笑便转身离开,走了数步,想起一事,又蹙眉回身道:“那位何大夫处境十分不妙,你闲时还是劝劝他吧。”

陆策闻言挑了挑眉,沉吟着点头,眼望九皇子离去,这才带着温柔上了马车。

马车在城里跑了一路,温柔也听陆策和洗竹说了一路,及至车停,她仍是一脸如在梦中的恍惚,只因洗竹仿佛亲见一般,绘声绘色的重述了圣上亲审的经过,最后丢出一句炸雷般的话语:“圣上恩允爷娶夫人为妻了呢!”

这句话乍听实是不通,又是夫人,又是妻的,温柔听完就呆了一瞬,等到反应过来这话的实际含义时,当真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一直恍惚的微笑,直到随着陆策走进陆府,看到排列在正厅两旁迎候的下人时,才惊醒过来。

“这里……”温柔被那百十道好奇望过来的目光搅得十分不自在。

“是我家。”陆策的回答听来犹如叹息,显然也被眼前的阵仗搞得实在无语,他顿了顿,在温柔的耳旁轻声道:“忍一忍吧,回头我们搬出去住……”

他语音未落,就有一个十分威严的声音从正厅里传出来道:“孽子!回来了还不赶紧进来?杵在外面做什么!”

丑媳妇要见公公?温柔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知怎的,反倒镇定下来,随着陆策往正厅里走去,决定坦然的面对眼前的一切了。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瞧上去为人十分严肃方正的未来公公,在喝斥了儿子一句之后,还没来得及劈头盖脸骂上一顿出气,就反被喝斥了。

听见孙儿回来的陆沉舟,大踏步从后堂走了出来,先笑吟吟的向着温柔点点头,尔后就板起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儿子,大声喝斥着,“没事你开什么中门,坐什么正厅?策儿刚回来,你就逞起当爹的威风了?是不是打算将他再骂出门去,好替你省些衣食花销?”

方才还中气十足的陆凤林,此刻低头站在那里,惶恐不安道:“儿子不敢……”

“你不敢?”陆沉舟指点着厅外聚着的下人道:“你不敢把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做什么?看你教训儿子?”

陆凤林委屈的低声道:“这些人是……来看爹您教训儿子的……”

正厅外的下人们听见这话,许多人都憋笑憋得脸色发青,温柔也忍得好辛苦,低着头,死死咬着唇才没有大笑出声。

不是她不尊重长辈,而是陆凤林长着一张沉稳冷漠的脸,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效果十分的惊人。连看惯他被斥骂的陆家上下,都忍俊不禁了,又何况是初入陆府的她?

陆策在旁也是笑着摇头,生怕他爹面子过不去,回头反将气出在他身上,连忙将厅外聚的那些下人都打发去做各自的事,又劝止了祖父,这才带着温柔郑重拜见。

陆凤林实是头一回看见温柔,原先只当她是个狐媚一般的女子,勾去了儿子的魂魄,因此虽在皇帝面前促成了她与陆策的婚事,心里却是十分不喜的,这才有了方才那兴师动众之举,打算给温柔立个下马威。

此刻他见温柔虽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却有淡雅如风的气质瞧着让人感觉舒坦,不禁点了点头,将心里的厌恶去了四成。及至看清她那坦然而不失清澈的眼神,优雅又不缺恭谨的礼数时,又将心里的厌恶去了四成,开始觉得自个生的儿子,毕竟是有几分眼光的,挑的虽是小家碧玉,竟有几分大家风范,于是那紧绷的脸,就松懈了一些,刚想开口误导几句,谁想又被陆沉舟给抢了话,“老夫最烦这些礼数,见过便罢!你俩这些时日吃了不少苦头,还是赶紧下去沐浴休息,有什么话日后再说。”

“是。”陆策答应一声,不去看他爹那张郁闷的脸,带了温柔就走。走了没两步,温柔就听见身后又吵了起来——

“爹,您就是太宠策儿,他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什么!你自个管教不好儿子,还要将罪责推到老夫身上?”

“爹,儿子不是这意思……”

“老夫管你是什么意思!来人啊——取家法——”

……

温柔无语的与陆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第二百二十一章:婢女青如

人出了正厅,眼见四周无人,不由又相视一笑。

阳光下,陆策望见温柔眼眸晶亮,情不自禁就揽过她,想在她的眼皮上轻吻一下。谁想刚低下头去,洗竹就匆匆跑了过来。

“爷——”

洗竹撞见陆策与温柔暧昧的一幕,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连来意都忘了,直到陆策问他,才低着头道:“夫人住的屋子收拾妥当了,沐浴的净水也备下了。”

“我……”温柔闻言犹豫道:“真要住在这里吗?”

入乡随俗,古人对婚姻大事看得慎重,皇帝虽允了亲事,但他俩还未拜堂成亲,眼下住在陆府似乎不太合适。

“上回爷拒娶公主,圣上一怒之下就将原先赐下的那座翰林宅子收了回来。”陆策尚未答话,洗竹已抢道:“爷在城东新置的宅子又尚未归整好,夫人还是先在府上住两日,等老夫人上京,议定了嫁娶的日子,再挪出去住罢。”

“老夫人”三字,倒让温柔想起了方才在马车上,陆策曾说已通知云淡,将温妈妈和温刚、小环等人接来的事,不由急道:“我在云州的铺子和酒楼怎么办?”

那是她费心经营起来的事业,真的不愿意放弃。

陆策淡淡笑道:“别急,这事云淡会安排好的。”

“是啊,夫人放心。”洗竹接话道:“云淡和小的不一样,小的专管随爷出门跑路送信的事儿,云淡管着爷名下的各路生意,手里有的是料理铺子的掌柜和账房先生,误不了事。”

温柔闻言瞧了瞧陆策,见他微微点头,也就放下了心。暗想恐怕除了生孩子这事是他办不成的之外,真没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的了。

陆策替温柔安排的住处叫梧桐轩,是一处极其清幽的所在。

温柔走进院子,鼻端先嗅见一股清淡的异香,抬眼又见满目青碧,竟瞧不见一颗花树,院里栽的全是各色辨别出名来的香草。布满青苔的院墙上,蔓藤叶结,院中还有几株丈高的梧桐,微有风过,满院里便响起沙拉拉的轻响,犹如天籁。

“这个地方好。”温柔轻笑,转着头四下里瞧,决定日后若有机会搬出去住,必定也要照样仿建一个这样的院子,这真是月下读书,品茗清淡的好所在。

“你喜欢这里?”陆策的声音掩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

温柔没在意,一面蹲下身去研究一株香草,一面笑道:“这地方夏天住最好,一走进来,就觉遍体清寒,俗虑顿消呢!”

陆策点点头道:“这里是我祖母一手布置出来的,每到炎夏,她总爱待在这院里歇凉,就在那边树下放一张竹躺椅。”

说着,他走到一株梧桐树下,拿手轻拍拍那粗壮的树干,轻轻叹道:“多少年过去了……”

温柔跟着叹息一声,走到另两株梧桐树下摆的棋桌边,在棋盂里摸了一枚玉石棋子,拿手指轻轻磨砂着,低声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了我爷爷,他也没多少旁的喜好,闲了就喜欢泡壶茶,去公园找人下两盘棋……”

说起“公园”两字,温柔惊觉自己失口,连忙掩住了口不再说下去。好在陆策也沉浸在回想中,没听仔细,见她不语,只当她是疲惫了,走到她身边,替她轻轻拂去肩上的落叶,淡淡笑道:“你在天牢里吃了这几日苦,必定是累了,先好生歇着,回头我再来寻你。”

“嗯。”温柔顺从的点头,的确是感觉又脏又累,很想洗个澡,安稳睡了一觉。

陆策无视院中侍立在旁的两名婢女,将温柔轻轻拉到身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轻轻搂了她一下,吻上她的额头,略停得一停,才抽身离去。

温柔回过神来,眼角瞥见那两名婢女低着头,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不禁觉得有点尴尬,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转身往屋里走去。

“夫人——”那两名婢女这时才迎上来与她见礼,温柔不习惯她们那太过恭谨的态度,忙点点头,示意她们不必多礼,也不要她们服侍,只让她们备了套干净衣裳,就自己去沐浴更衣了。

洗完后,温柔挽了头发出来,瞧见那两名婢女已在桌上摆放,各色精致糕点。她只望了一眼,就忍不住惊讶道:“这些点心是哪里买的?”

两名婢女见问,面面相觑的对望了一眼,摇头问道:“这是青如姐姐方才拿来的,小婢不知。”

青如?许是个丫鬟的名字吧,温柔没有在意,随手拈起一颗酥油泡螺尝了尝,默默点头。这味道,正是出自梅香之手,较她做的稍微甜腻一些,但闻起来香味更加浓郁。

两名婢女见她站着出神,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忙着去展被铺衾,放下层层纱幔,又将床上的竹帘卷下,遮挡住阳光,弄得一室幽暗,这才请温柔歇午。

坐牢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温柔的确累坏了,躺到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听窗外树叶沙沙轻响,只一恍惚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近掌灯时分,屋里光线十分暗淡,温柔舒展了一下身体,还不想起来,便躺着慢慢回想这数天里发生的事情,心里百味交织。她还没想到,真有一天能够与陆策在一起相伴厮守,但经历过从前种种,她豁达了许多,只是单纯的喜悦着,并不去深想两人能在一起厮守很久,日子能不能过得畅心顺意……

“夫人醒了没有?”

“没听见动静,怕是累坏了,还沉睡未醒。”

温柔正懒洋洋的魂游天外,突然听见屋外有婢女们低声说话的声音传来,不觉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醒了,点上灯吧。”

一名身着青衣的婢女闻言急忙进来,点起灯后,一面将窗幔挂起,一面想着温柔笑道:“爷已经问过好几回了,生怕夫人饿着,让我送了些粥食来给夫人点饥。”

温柔坐起披衣,上下打量了那婢女两眼,见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修眉俊眼,生得一副极灵巧的模样,心里猜测她是先前另两名婢女说起过的青如,于是点了点头,问道:“爷呢?”

那婢女微蹙着眉道:“被老爷唤去书房训话了,已去了近半个时辰,今儿夜里怕是不能来看夫人了。爷打发我过来服侍着,夫人要取用什么事物,只管吩咐我。”

说着,她微微笑道:“我是自幼起便待在爷屋里服侍的丫鬟青如,老爷曾说……”

话及至此,她顿住不说了,只是低着头,候着温柔起身。

温柔微诧道:“老爷曾说什么?”

昏黄的灯光掩不住青如面上潮起的些微红晕,温柔能够清楚的瞧清她那含羞带怯的神情,心里不由就明白了几分。

“老爷曾说等我略大些,让爷收我入房,尽心服侍爷和夫人……”说完这句话,青如头垂得越发低了,却又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温柔面上神色,似要揣度他心中意思。

温柔实是哭笑不得,哪里能想到还未真的嫁给陆策,就已有想做通房丫鬟的人在旁边虎视眈眈了。

不过这青如未免也太过急躁了些,初次见她,说了不到两句话,就急着吐露心事,想让她点头应允了吗?

青如原是在陆策身边服侍过几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照理行事当有分寸,不该如此莽撞,就算有当通房丫鬟的心思,她也知道该先讨得温柔的欢喜,再徐徐图之是为上策。只是陆策今日回来,她在旁察言观色,发现陆策似乎有将房里的大丫鬟都打发出去配人的想法,又慌又急,就乱了分寸,加上听闻温柔并不是什么尊贵出身,不过与她一般是蓬门陋户之女,想来也没什么底气和主意,就大着胆子吐露心思,来探温柔的口风了。

“青如一见夫人,就知道夫人定然是最体恤下人,只是这府里事务繁琐,下人又多,难免有些刁钻古怪不听使唤的,夫人将来入主府内,哪里有精神一一料理?青如总算在府里呆过几年,略略通宵些事情,情愿替夫人效协锦帛之力,还望夫人成全!”

青如说着,竟屈膝跪了下去,向着温柔磕起头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心怀妄念

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纳妾收同房丫鬟都是即合理的现象,反倒是那些不纳妾,指守着正妻过日子的人会被嘲笑,因此温柔没有法子用她在现代社会里生活所形成的思想观念去指责这种古代现象。再说她也能理解青如的想法,当通房丫鬟虽然并不比普通丫鬟高贵很多,但若是生得一子半女,母凭子贵,也能混个妾室,只要陆家不至于家道中落,一辈子也就衣食无缺了。

“你起来吧。”温柔望着青如,暗叹了一口气。

“夫人……您这是答应了?”青如又惊又喜的抬起头来,长长的眼睫如蝴翅般扑簌簌扇动。

温柔摇摇头,她能理解青如的想法,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和赞同。

“这事不由我拿主意,你该求的人也不是我。”温柔站起身来,目光越过青如,望向黑沉沉窗外,淡淡道:“谁在你面前虚了诺,你求谁去。”

“夫人……”青如欲言又止,叫着下唇,心情由惊喜转为黯淡。陆凤林为人严正,哪可能去管儿子纳妾收通房丫鬟的事?他方才言语中抬出陆凤林来,也不过是想压过温柔一头,替自己提提身份的意思,谁想温柔竟毫不理会,她立即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别跪着了,忙你的事去吧。”温柔说着就往外屋走,方才起来还没觉着什么,此刻胃里却一阵接一阵的抽搐,是饿坏了。

走到屋外,温柔见桌上满放着小碗小碟,里面盛着吃食除了清粥小菜外,还有生煎、太平燕、七星鱼丸和各色咸甜的小粽子,外加一碗撒着葱花和辣椒油,还微微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丝汤,不禁又是意外感动。

青如跟了出来,使了个眼色将另两名丫鬟打发出屋子,立在温柔身旁讨乖巧的替她介绍桌上摆放的吃食,由指着那晚鸭血粉丝汤道:“夫人,这汤面上飘的那层红油是辣椒油,老太爷最爱的,只是头一回吃兴许会觉得不惯。这碟生煎,里头有滚烫的汤汁,吃的时候要小心烫了嘴。还有着几碟粽子,夫人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青如替夫人挑捡。”

温柔好笑的瞧了青如一眼,见她面上隐约现着几分得意卖弄的神色,向足在刘姥姥面前炫耀贾府财势的凤姐,只不过凤姐那么做是为了讨得贾母欢心,而青如这么做的动机,可令人颇为踌躇。

“我吃咸的吧。”温柔在桌旁坐下,想看看她这般殷勤,究竟还有什么话要说。

“咸的……”青如那纤细的指尖在一碟碟粽子上游移着,最后检出一碟,替温柔剥去粽叶,搁在碟内推到她面前,笑道:“万幸还未凉,夫人趁热吃。”

温柔点点头,咬了一口粽子,又去喝鸭血粉丝汤。

青如在旁边不停的劝她吃点这个,又劝她吃点那个,最后笑道:“府里规矩大,夫人要是过了门,每日怕需亲自下厨,偏偏老太爷和老爷都讲究吃食,爷虽不太讲究,但若是饭食精致,总会多吃两口。”

温柔“唔”了一声,没有接口。

青如沉默了一会,按耐不住,又道:“小婢在府里伺候了不少年,各人什么脾性,爱吃什么,倒也记得清楚,夫人要是想知道,回头小婢细细说给你听。”

听完这番话,温柔总算明白青如的想法了,又是点头一笑,不语。

这回轮到青如不知所措了,原本她心里料定温柔是小户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凭着祖坟冒青烟的运气嫁到陆家这种仕宦之门,总需步步留神,生怕做出什么不合规的事情来,惹人耻笑。

又想温柔若想固宠,必定要讨好陆家老小,这才在话风里带出自己能帮她的这层意思,谁想她听了之后,竟半点反应都没有,真不知是要她说谨慎过度,还是迟钝过度了。

青如心里猜测……

温柔却没什么不安的念头。横竖陆策是个有主意的,看来要不要纳妾收丫鬟,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左右他什么,也不想迫他承诺什么,因此由着青如去施展,至于结果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吧,她不想太过杞人忧天。

听着青如的絮语,温柔慢慢吃完一顿饭,站起身道:“我吃完了,要去外头走走。你回爷那去吧,嘱他早点歇息。”

青如见温柔一派淡定安然,举止大方的模样,压根没有半点局促不安,已知道是自己错了念头,不敢再奢求能在温柔这里求到什么结果,何况她也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不走,因此迟疑了片刻,就告退回去了。

温柔站在门槛边,望着青如那窈窕的身影穿院而出,默立片刻情不自禁摇了摇头。

陆策在书房里足足立了十个时辰,才见骂他骂了个畅快淋漓,口干舌燥的陆凤林端起茶杯,喝出一声“去”。他迫不及待的出了院子,往温柔的梧桐轩去,可是走到门外,才发现院门已紧闭,里面黑漆漆的灯火俱无,猜想温柔大概已经睡下,不想打扰她,于是又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跨进房门,陆策喊了两声“洗竹”,却见伏在桌案上的青如,揉着一双朦胧睡眼立起身来,娇娇怯怯的向着他笑道:“洗竹累了一日,我让他早些歇息去了,爷要什么,嘱咐我也是一样。”

陆策点点头,自顾自走到桌案前磨墨,口里道:“替我跑一壶茶,放床铺上。”

“床早铺好了。”青如笑着取过桌上的茶壶,拿手摸了摸,倒出一杯搁到陆策面前,笑道:“爷,这是才泡的清露茶,爷将就着润润嗓。”

陆策“嗯”了一声,也没抬头,只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又捉了毛笔,铺开纸笺去写字。

青如不敢打扰,在边上默默立了片刻,扰了一把莲蕊香,在香炉燃起来。不多时,一缕带着清香的烟线,便从香炉内飘了出来。

陆策写完一纸字,微动了动鼻翼,吩咐道:“把香炉撤了吧,这味道太烈。”

青如忙道:“还有宁神香,点那个可好?”

“不用。”陆策言简意赅,又写了两行字,等着墨迹干透,便折叠起来,拿信封封起,这才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子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睡吧。”

青如应了一声,撤了香炉,但仍是立在原地不动。

陆策站起身来,想要拿茶壶再倒一杯水喝,青如瞧见,赶忙抢过来,偏偏吃了陆策一步,陆策的手已握在了壶把上,而青如的手,握在了他的手上。

“爷,我来倒。”青如脸上飞起红晕。

陆策瞟了一眼她仍不放开的手,淡淡道:“我自己来。”

“那……我替爷把桌案收拾收拾。”青如万般不愿的松了手,收拾起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来,还不时地偷眼窥觑着陆策,脸色越发红起来。

陆策不动声色的喝完一杯茶,撂下茶杯就准备去睡。

青如在温柔那里撞了软钉子,心里当真是急了,觉得要当通房丫鬟,还得在陆策这里想法子,偏生这种事她又不好明求,但不说,陆策待她仍如往日,她简直素手无策,左思右想下,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让洗竹去睡了,才得了这与陆策独处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弃?于是赶忙三两下整理好桌案,跟上陆策,低头嗫嗫道:“爷,我服侍你。”

陆策脚步略顿,但没有停,走到窗前站下道:“不用。”

青如仍不死心,鼓足勇气踏步上前,要替陆策宽衣解带,口里犹道:“爷,这是青如份内的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跳井寻死

陆策回转过身,拿淡然的目光望定了青如。

青如被他看得心里忐忑,低了头,只是不言语,但她的性子里也有执拗的成份,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总不能就此放弃吧?她咬咬唇,伸出手去替陆策解开了外赏衣带,随后那只手就滑入了他的衣内,带着微微的颤抖游移其内,见陆策没有出声拒绝,缨咛一声,身子就靠了过去。

陆策没有伸手将她搂入怀里,仍是目光清明的望着她。

青如一直没敢抬起眼来,可是直觉的感受到了陆策的冷淡,原先就有些发烫的脸颊顿时变得更加火热起来,不是情动,而是尴尬得无地自容。正在她不知是该进一步搂抱住陆策,还是立刻知难而退之时,陆策脚步一错,往旁边一闪,就轻轻巧巧的从青如的偎贴中抽身出来。

“够了没有?”陆策的声音淡然如初,与平时却没什么两样,但是身子失去依靠跌落在陆策床前的青如听了,不知怎的,心里大恸,加上无颜去面对陆策,索性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咽起来。

“你在陆家待的时日不短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想你心里自有分寸,也不必我多言。”陆策将目光从青如身上挪开,任由她哭了一阵后道:“时辰不早了,你回房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青如哽咽着,答不出一句话来,抬眼看看陆策,心知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只得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一路直奔出去。

洗竹就歇在陆策屋侧,睡到警醒,听见女子泣声,不知出了什么事,立刻从床上翻身爬起,连外裳都来不及披,只着中衣跑了出来,恰恰看见青如一路远去的身影,心里忐忑,不及多想,连忙进屋来看陆策,却见他恰褪去了外衣,也不回头,只叮嘱道:“你去睡你的,明儿把青如打发去别处伺候。”

洗竹不敢多问,答应一声,由听陆策接着道:“记得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有意中人,愿嫁出府去,就替她备一份嫁妆,好歹她也算辛苦服侍了我这些年。”

洗竹此刻心里雪亮,知道青如一定是做了些触怒陆策之事,轻声问道:“她若是不愿出府嫁人?”

“那就由她住着,等她想嫁人时说一声,府里连她的卖身契也一并给还。”陆策说完,没有再多语的意思,随手一挥,将床头点的灯熄去,室内立刻黑暗寂然下去。

洗竹轻轻替他带上门,转身回房。

次日清晨,温柔起身正在梳洗,就听得门外守着的婢女在窃窃私语,因她们声音压得低,听不清字句,但明显能感觉到她们语气里带着的讶然和隐约的兴奋,不由好奇心起,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夫人起身了?怎没唤我们进来服侍?”其中一名小婢推门进来,满脸都是忐忑之色。

温柔对着镜子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着衣梳头,我自己收拾就成了。”

另一名婢女勉强笑了笑道:“也没出什么事,不过有个姐姐想不开,寻了短见,已经救回来了。”

温柔停住挽发的手,讶然回头道:“人没大碍吧?”

“没……已经缓过气了,养几日便好了……”

见婢女答得遮掩慌张,温柔心下起疑,略一思忖,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那年纪略小的婢女诚实答道:“是青……”

他话未说完,已被另一名年纪略长的婢女给打断了。

“夫人想到哪去了,没什么事……”那婢女说完,瞟见温柔沉吟的神色,想起她的身份,心里又觉不安,最后还是低头忐忑道:“罢了,婢女不敢瞒夫人,只是这事婢子若说了……夫人你可别动气……”

温柔听这两名婢女一说,更清楚事情必然与她有几分关系,心里便有了几分隐约模糊地猜想,当即点了点头,催她们快说。

“婢子也是听旁人说的,并不知真假……”那年长的婢女犹豫……方道:“说是昨夜里有人瞧见青如姐姐哭着从爷的屋子里跑出去,今日早起就……就投井自尽了,恰被一名起来提水的小厮撞见,这才叫嚷起来,将她救了上来……”

年幼的婢女忍不住接话道:“是爷救上来的。”

她话刚说完,又被那年长的婢女瞪了一眼,怨她多话。

温柔听完这番话,低头半响,沉默无言。她做梦也没想到事隔一日,青如竟会投井自尽!生命只有一次,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走这样的绝路?难道就因为当不成陆策的通房丫鬟?那就太犯糊涂了!

两名婢女见她不语,不敢再说,只惶惶不安的站在一旁,深深懊悔起自己的多嘴多舌来。

不提那里温柔心里感触,只说这边陆策换掉湿衣裳,方沐浴出来,就听得洗竹在旁禀报:“爷,已让人替青如请了大夫,开了两剂安神驱寒的房子。”

“唔。”陆策点点头,别无他话。

洗竹忍不住道:“爷,你为何要亲自救青如?你明白她坐下这事损人不利己……真没想到离府一年,她会变成眼下这幅摸样,往日的机灵全不往正道上用。”

陆策微微摇头道:“你也知道她做这事是损人了,我岂能眼睁睁看着?”

洗竹闻言低头凝想片刻,随即恍然,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这时门外匆匆奔进一名小厮,见了陆策躬身禀报道:“爷,老爷他说……”

他话未说完就被陆策打断了:“我知道了,我就去见他。”

陆策不慌不忙的束好头发,随着那名小厮往书房里去,谁知方踏进门,就见陆凤林捉着把剑,劈头向他砍来,口里还怒道:“孽子!这逼迫婢女至死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陆策也不分辨,闪身到一旁,躲过了这一剑。

陆凤林还待再刺,却听陆策无奈道:“爹,你真信这事?”

“早起满府里就传开了,说的绘声绘色,我能不信么?”陆凤林举剑再刺,“青如好歹服侍了你几年,你狠心下这样的毒手?”

“对啊!策儿好歹是你亲生的,你狠心下这样的毒手?”陆沉舟今日兴致颇好,吃饱喝足了出来遛弯消食,谁想听了一路闲话,走到厨房又刚巧撞见儿子教训孙儿,忍不住就出来抱了个不平。

“爹,这事您不知道,您别管。”陆凤林总算理直气壮了一回。

“不知道?”陆沉舟笑笑,“老夫还没老到不堪!耳朵好使着呢!你还是先把事问清楚明白,再下断论吧!”

“还不够明白?”陆沉舟怒指着陆策道:“都是这小子见色起意!”

“老夫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陆沉舟一把抢过陆凤林手里的剑,喝道:“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是要冤枉策儿,逞逞你当爹的威风!”

“儿子不懂您这话……”陆凤林盯着那明晃晃的剑尖,拿眼角余光搜寻着向门外逃脱的最佳路线。

“你不懂?你装傻子还要带上老夫?”陆沉舟晃着剑尖道:“要跳井半夜人静时不能跳?左近无人时不能跳?偏选在早起各人都忙着用水的当儿跳,摆明了是要让人瞧见,其心可诛!”

“哪有人拿自己性命开玩笑?”陆凤林分辨道:“您怎知那青如不是哭了一宿,早起才铁了心要死?”

“你这是强词夺理!”

陆凤林低头:“您说的也未必有理……”

“你还敢顶嘴了?”陆沉舟拿着剑就往儿子身上刺。

“爹,不要打……”陆凤林飞快的窜出门去。

陆策从进门起到这会只说了一句话,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个的爹和爷爷从一言不合的文辩开始,发展到热闹无比的武斗,继而从书房里直追到后院中去,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

第二百二十四章:口无遮拦

陆策出了书房,信步走到梧桐轩,才一进门,就见温柔同一个婢女对坐在树下,手执黑子,正在皱眉凝想。

其时旭日当空,暖暖的阳光穿透树叶斑驳的照射在温柔身上,将她侧脸的轮廓衬托得分外恬静柔和,陆策不由自主就放缓了脚步。

那与温柔对弈的婢女发觉有人走近,抬眼瞧见陆策,忙要站起身来,却被陆策一个手势给止住了,只得低下头继续不安的坐在那里。而温柔想棋想得太入神,竟没发觉有人站在她身后看棋,直至想了片刻,落下一子,探手去身旁的小几上拿茶,才瞥见陆策的袍角,讶然回头。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倒吓我一跳。”

“看你们下棋呢。”说着,陆策微蹙起眉,问道:“你们下的这是什么棋,我竟看不懂。”

“你自然不懂。”温柔失笑,她哪里会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玩意?不过是坐闷了,拉了个婢女与她下五子棋。这棋初看起来不明所以,其实走法简单得不行,只要两句话说清,是个人都会。

这时那婢女慌忙站起身道:“爷坐,我泡茶去。”

陆策点点头,在她空出的位子上坐下,抬眼仔细打量温柔两眼,淡淡笑道:“昨晚睡得可好?”

“都快睡成猪了。”温柔笑道:“原本以为入夜前睡多了,夜里会走困,谁想躺到床上,听讲窗外树叶沙沙轻响,人一恍惚,竟又睡着了。一觉天明,连梦都没做。”

陆策见她神色平静,又低头看了一会棋盘,突然拈起一枚白子,搁在棋盘上,截住了温柔那已连成四子的黑棋。

温柔讶然,看看陆策,再看看那枚白子,觉得有点无语。五子棋的走法虽简单,但没有说破前,要在短时间内从残局中准确无误的窥出规则,也十分不易。

“该你下了。”陆策淡淡一笑。

温柔点点头,取黑字走了一步。

两人默然无声的续了几步棋,婢女捧了茶上来,又悄悄退下。这时陆策方开口问道:“早起听见闲话了?”

“你说青如的事?”温柔低头又下一子。

“嗯。”

“听见了,人没事就好。”温柔抬头对他一笑。

陆策心里一暖,自知此事无须解释。

两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到一局棋下完,双方竟是战了个平手,温柔一推棋盘笑道:“不下了,你有意让我。”

“我对这种下法不熟,应对不暇,哪有余力让你?”陆策笑着将棋子捡入棋盂中。

温柔笑道:“不用哄我,我是臭棋篓子,你来之前,我都输了数回了,怎可能与你战成平手?”

陆策避而不答,只道:“在这里住着有些闷吧?”

温柔点点头道:“原先住在翰林府里,还能忙着做三餐,管管铺子,与小环说说话。此刻在你家住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铺子也不用管,真闲得发闷起来,要不我也不下这劳什子的棋。”

陆策思忖片刻道:“我原想再置一所宅子,又怕不合你心意,不如这样,回头你带着洗竹自个去挑,看中哪座宅子,就买哪座,我们搬出去住。”

“搬?若我是一人是无妨的,你……你爹和爷爷同意么?”温柔踌躇道:“再说你在城东不是已置了一所宅子,还要再买?”

“城东那宅子是预备给你娘和弟弟住的。”说着,陆策笑道:“只要时常回来看看我爷爷,他是没什么意见的。至于我爹那里,我自有法子。”

温柔点了点头,没有反对,原先她作的是“假妾”,将家人接了一同住也没什么妨碍,若真要嫁给陆策,还是两人独住好,日后温刚也要娶妻生子另立门户,挤在一处,实是不便。

两人正在闲话,洗竹寻了来,低声禀道:“爷,何大夫请你去一趟。”

陆策站起身来,歉然望了温柔一眼。

“你去忙,不用理会我。”温柔笑道:“将洗竹留下,陪我去看宅子便成。”

陆策点头,又叮嘱了洗竹两句,这才离去。

温柔眼望陆策离去,让洗竹去寻了一身男装,换上后,悄悄从后门溜出了陆府,出来走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才长出了一口气,轻松道:“能出来走走真好。”

洗竹在旁忍不住笑道:“家里人多,规矩马虎不得,住得是挺累人,要不爷怎么总喜欢往外跑?夫人再忍耐几日吧。”

温柔失笑道:“快别喊夫人,让人听见可要诧异?”

洗竹应了,边走边觑看她面上颜色,见她情绪不错,便笑道:“今早的事,实与爷无关,那青如……”

温柔打断他道:“不用替你爷解释,我知道他不是那样人。”

陆策若是贪美色,怎能放着绝色的沈梦宜和安宁公主不娶,那青如又是陆家旧人,想染指也不用等到现在。这些道理浅显易见,但若是搁在往日,她头脑一热也许分辨不出,此刻与陆策刚经历过一场生死磨难,两人相知已深,又哪里会因这种事而引起误会?

洗竹见她如此行事,松了一口气,暗暗点头,引着她往适宜安居的城东行去,要在那里寻一座宅子。

不提温柔,单说陆策,他寻到何霖住处,见门未上闩,随手一推就进了院子,抬眼就瞧见何霖正蹲在井边清洗一堆瓷瓶,见他进来,立刻嘀咕道:“这破地方,用个水都这么麻烦!”

“嫌麻烦,买个小厮替你做这些杂事不就成了?”陆策熟门熟路的进屋端了把椅子出来,坐在院中与何霖说话。

何霖闻言慌忙摆摆手道:“我天生劳碌命,不会使唤人。你再别提买人的话,太不人道了!”

“人道?”陆策微微蹙眉。

何霖一怔,忙低下头去假装专心的清洗瓷瓶,再不说话。

陆策知他脾气,也不追问,只道:“寻我来有什么事?”

一听这话,何霖立刻扎着两只湿淋淋的手跳了起来,郁闷道:“你好意思问这话!你替我惹来的麻烦,赶紧替我解决掉。”

陆策失笑道:“什么麻烦?你说清楚。”

“宫里那些暗卫!”何霖气哼哼道:“要不是替你扯谎,老子至于惹来这些人吗?成天在我家探头探脑,我这房里可都是贵重药材,丢了寻谁要去?”

这是意料中事,再说九皇子也提醒过他,陆策丝毫没有惊慌,只觉难得能看到何霖生气,实是趣事,淡淡笑道:“你既知道有暗卫盯着你,还敢如此说话?”

他这话不说便罢,一说何霖反倒直起脖子冲着院外大声喝骂起来,张口闭口暗卫如何如何,压根就没有顾忌。骂完,他出了气,才斜睨这陆策说:“你别装,你不也知道?还敢大摇大摆走进我这院子?”

陆策饶是惯常对人淡漠疏离,对这何霖也是无可奈何,只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道:“我们做的事压根瞒不了人,不过掩人口舌罢了,此刻木已成舟,我自然没什么顾忌。”

“这不就结了?”何霖想是大骂了一顿,出了气,语态缓和多了,只是脸上仍带着不悦道:“这些人骂也骂不走,惹得我心烦,你赶紧想法子把他们弄走!”

陆策不急着说话,侧耳听了听,确定此刻左近无人,才轻声道:“这次的事多亏你,我自然设法替你将这些暗卫弄走,只是你好歹收敛些,眼下仗着圣上用你,不至于杀你,日后……”

他话未说完,何霖已不耐烦的打断他道:“怕什么?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就让那皇帝老儿生不生死不死的吊着好了!我只替他治标不治本,他的病不能完全好,还敢杀我不成?就是没想到他这么烦人,竟然派人日夜监视我,不过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说到这里,何霖嘿嘿笑起来,凑到陆策跟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是想派人窥了我治药的方子去,我偏不让他如意!回头隔数日换一次药方,搅得他头晕难辨!今日九皇子来取的药方上,我写了上百味药,其中只有数味是用来治那皇帝老儿的病的,其余的,嘿嘿,我就中饱私囊,笑纳了!”

陆策闻言又是苦笑,心知不用再担心何霖的生死,只是他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数日爽快,却不由教人替他心惊,但他知道再劝无用,只得点点头道:“暗卫的事交给我,不过你还得替我祖父开张药方,我今日瞧他追我父亲时腿脚没往日利索,怕是病又犯了。”

何霖挥挥手道:“他哪有什么病啊?他就是肉吃得太多!行了行了,我开张方子给你,你让他按方服用。”说着,他在肮脏的衣裳上胡乱抹了抹手,边往屋里走边嘀咕道:“认识你真是我今生最大的错误!麻烦,太麻烦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家常闲话

陆策从何霖那里赶回家时,洗竹已经回来了,说是在城东看中一所清清静静的宅院,虽然宅子不大,但是也足够安置十来人居住,难得的是有颇大的前后院,尤其是后院,树木成荫,花草成丛,自然比不了陆家府邸,不过那格局在小户宅院里已属难得,原主急需用钱,卖的价钱也不高,因此温柔当即便决定要了。

陆策点点头道:“这事你办得不错,房契呢?拿到没有?”

洗竹笑道:“爷,快别提房契了,就是请中人作保,签转卖文书,拿房契时让我从中窥出了点事情,已着人去打探了,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怎么回事?”陆策停下正往梧桐轩走的脚步。

“文书是那原房主打发管家来签的,那管家见到夫人时神情颇有点古怪……”

“怎么?”陆策转眼望住洗竹。

洗竹沉吟道:“我说不好,大概就是那种见了旧识,却又不敢相认的模样。”

“接着说。”陆策催道。

“夫人显然不认得他,言谈自若,因此那人的古怪神情只在脸上一闪即逝,我想他是认错了人,便没在意,但是后来夫人签写文书时,那人瞥见夫人的名姓,脸色又是大变,我这才起了疑,觉得他应当不是认错了人。”

“夫人是男装出去的吧,兴许是见了女子名姓,那人觉得诧异。”

“爷,你是没在场,没瞧见那人的神情,不像是诧异……”洗竹接着道:“夫人也发现那人神情不对,但怎么也想不起在哪见过此人,回头出来便让我去查,我这才打发人去探查的。”

“唔。”陆策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若是查出什么,及时告诉我们。”

洗竹应下,又跟着陆策走了段路,到了梧桐轩,婢女却说温柔不在,做了两样吃食,给老爷和老太爷请安去了。陆策只得再绕出来,站在园中想了想,停步不前。

“爷,我们去哪边找?”洗竹看看左边通往陆风林书房的小道林萌,再瞧瞧右边通往陆沉舟院子的花丛绚烂,觉得这个问题挺为难的。不单是陆策,就连他也不太情愿看见陆风林那张终是紧绷着显得十分严肃的连。虽然陆策不在场时,陆风林有时也会显得和蔼可亲,但那种时刻毕竟少,何况陆风林看见陆策就忍不住要训斥,最好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

“去老太爷那。”陆策择定道路,带头前行。他深知自个爹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温柔即便去请安,最多闲话两句,就会被打发出来的,此刻耽搁了一阵来回,必定是在他祖父那里。

“嗯。”

洗竹松了口气,急忙跟上。他有时也会在心里暗自琢磨,陆策不喜言笑,总是一张冰山脸,会不会是被陆风林传染的。不过陆策脸冷只是生性淡然,让人感觉不易亲近罢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脾气还是挺好的,而且自从有了温柔,陆策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些,不至于像陆风林那样一贯的沉闷严肃,让与他相处的人提着根心弦,总是放松不下来。

两人一路走到了陆沉舟住的听涛轩,刚进去就瞧见陆沉舟手里拿着一只酒杯,坐在一张垫着厚厚靠垫的藤椅眯着眼睛晒太阳。他的面前还安着一张小几,几上置着一只朱漆攒盒与一把影青莲瓣壶,攒盒里放着些干果和几样下酒小菜,而温柔坐在几旁的椅上,手里拿着本书,正在念读。

“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料老天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真是天缘巧合了……”温柔念到一半,觉察有人进来,迷迷茫茫的抬起眼来,见是陆策,不觉捧着书,一时发怔无言起来。

陆策看见温柔发怔倒暗暗诧异,她明明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念书,陆沉舟也甚喜欢她,是不可能为难她的,为何她会露出这样茫然的神情呢?

“哎,怎么不念了,是不是累了,喝点茶润润……”陆沉舟听着温柔念书,都快迷糊睡去了,睁眼才发现陆策站在一旁,不由笑道:“正听到关键地方,你跑来打断。怎么,才一会不见就想了?去去去,忙你的事去,留温柔陪陪老夫说说话,夜里你再找她去。”

陆沉舟说话直接,陆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洗竹却感觉自己待在这里有点尴尬了,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溜到门外,不妨碍他们一家人说话。

“孙儿闲着无事,陪着一同说说话不好?”陆策笑道:“爷爷若真要赶我走,那我就走了……”

他说着,作出要走的架势。陆沉舟一见,又连忙唤他回来,让他坐在身旁,献宝似的指点着面前的那个攒盒道:“柔儿做了几样下酒菜来,你尝尝。”

怪道说人越老越像孩子,温柔瞧见陆沉舟的样子,不禁丢开心事,也笑了,搁下手里的书站起身道:“我再添双筷子来。”

待她去了筷子,陆策夹菜尝了尝,沉吟道:“这个菜……”

“怎么样,吃着像肉吧?”陆沉舟此刻的神情就像个急等着被人夸奖的孩子。

陆策点点头,问道:“难道不是肉?”他又夹了一筷仔细查看,可单看菜的外形,也像是肉,压根找不出一点素菜的样子来。

温柔在旁笑道:“不是肉,这几样都是素菜,我不过是按着荤菜的味道做的,不仔细尝,不太辨得出。就是油水少,爷爷吃了不惯,回头容易肚子饿。”

“不怕不怕,饿了再吃!”陆沉舟对着陆策开怀笑道:“你爹成天逼着老夫吃素,家里厨子做的又寡淡无味,害老夫一天到晚嘴里淡得没有味儿,要是没有柔儿,老夫怕是离死不远了!哼,被饿死的!”

这话说的过了,温柔颇有点同情陆风林,他实在也是为了陆沉舟的身体好,可惜一片孝心不被领受,还时常要被曲解。不过……

当温柔瞥见陆沉舟心安理得的坐在藤椅上,带着一脸安适的笑容接受陆策的好言相慰时,忽然觉得他这么闹别扭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如同小孩一样,需要做点出常的举止来引人关注,让人关怀,不觉又笑了。

此刻陆策正唤了服侍陆沉舟的婢女来,将何霖开的药方交给她,说清了煎服的法子,让她每日盯着陆沉舟服药。

陆沉舟一脸不耐烦的咕哝道:“不吃,这么苦的药……”

陆策不理他,只嘱咐那婢女道:“若是哪天老太爷不肯服药,你就来告诉我。”

陆沉舟刚要反对,就听见温柔在旁道:“回头我也做两样蜜饯送过来,吃药的时候也能过过口,就不觉得苦了。”

陆沉舟甚是喜欢温柔,不好意思连她的话也反对,只轻哼了一声,就默然不语了。

交待完药的事情,陆策一眼瞥见温柔搁在小几上的那本书,不由取过翻了两页,盯着那一笔熟悉的清雅字迹,略有些怅然道:“这书……还是我祖母留下的,好多年没有翻看了。”

他这么一说,陆沉舟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怀想的忧伤,盯着那本书,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怕搁久了被虫蛀烂,时常拿出来翻翻晒晒。可是老啦,眼睛不成了,都瞧不清书上的字了,只好让柔儿给老夫念念。”说着,他脸上的忧伤又转为淡淡的甜蜜,缓了语调轻声道:“绮儿脑子里总是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说出来的故事也最是有趣,幸而老夫当年见她时常闲着无事,便让她将这么故事都录写了出来,要不今时今日就看不到了……”

祖孙两人都在怀想罗绮生前的情形,气氛一时变得温情而又感伤,温柔缓得一缓,见他们情绪稍稍平复,这才笑道:“这书写的有趣,我又恰好闲着无事。爷爷我从你这借几本奶奶写的书回去念念可成?”

“成!”陆沉舟点点头道:“这些书写出来,原本就是要让人念的。老夫不借给旁人,是怕他们弄坏了,倒是你拿去念念,老夫是放心的。”说着,他又指往卧房边上的一间小屋道:“绮儿的东西都搁在那里头,让策儿带你去挑吧!”

“哎!”温柔谢了陆沉舟一声,迫不及待的拉着陆策往那边小屋走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罗绮遗物

温柔简直是冲进小屋里去的,一进门,立刻转手将门扣上,回身的时候急促了点,额头“咚”一下就撞到了陆策的下巴,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急?”陆策苦笑着捂住下巴。

温柔不及答话,“唔”得一声,扫了一眼屋内靠墙摆设的那列书架,眼睛一亮,就从陆策身边挤过,凑到书架跟前去了。

书架上密密麻麻排的全都是线装手写的书籍,装订的很仔细,书册上也没有落下什么灰尘的痕迹,看得出来,这些年来陆沉舟一直很尽心的在保管这些书籍,可这并不是温柔关心的事情,令她浑身微微发颤的是那些书脊上写的字——

“飞雪连天……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加上她先前念给陆沉舟听的那本《射雕英雄传》,金庸的武侠小说可都齐全了!

温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捂住心口,试图让猛烈跳动的心平缓下来。她接着转头去看,书架上还有许多古龙的武侠小说,外带一些古典的文学名着,唐诗宋词,楚辞元曲,甚至连《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都赫然在目。

她越看脸上的神情越迷茫,最后回转过头,问那安静站立在一旁打量她的陆策道:“你祖母记忆力是不是很好。”

“记不太清,她去逝的时候我还小,只隐约记得一些事情。”陆策转眼瞧瞧书架上的书接着说,“不过祖父常说她是世间最聪颖的女子,比当时名噪一时的江家才女……唔,就是当今右丞相的姑母江灵韵强得多,她只是不喜欢在人前卖弄罢了,外人多半不知她的才气。”

温柔闻言默然不语,伸手从书架上抽了一两本金庸的小说出来翻看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些书她看过,但是她的记忆力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能约略记得内容梗概之外,连半名话都背不出来,因此也实在不能分辩罗绮默出来的东西与原文到底有什么不同。

陆沉舟的话绝对没有夸张的意味!这些书哪怕只是罗绮生搬照抄来的,她那份卓越的记忆力也委实令人惊叹。想到这里,温柔心里万分羡慕罗绮,她若是有这样的记忆力,当年念书时该多少的轻松,也不至于花费大量时间去背诵那些她现在压根就记不起多少的课文了。

陆策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不定,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不过温柔若是暂时不想说,必定有她的道理,他也就不问,只伸手抽出一本《三十六计》翻了翻,淡淡笑道:“祖父当年领兵征战能常胜不败,多少也倚仗了祖母相助。”

温柔点了点头,她从前看书时,不太相信世上真有像《射雕英雄传》里写的黄蓉那样过目不忘的人,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她不信,只是因为没有见过。不过,最令她惊讶的不是罗绮的聪颖,而是罗绮竟然与她一样,是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的!那么她在穿越之前是做什么的?又曾有过怎样的经历?

对于这些事情,温柔十分好奇,只是苦于罗绮已然逝去,她压根找不到解答,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的翻着手里的书籍,没想到意外发现书扉上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此书乃海宁氏所作,余幼时曾览阅数回,其后此书意外毁于火患,幸得余尚能记忆一二,遂捡暇时将之默录,传后人观。”

温柔看完将书放了回去,又接连抽了几本翻开扉页看,见上面留的话大同小异,其意不过是为了标明原书作者,只是罗绮说的很隐晦,常用“侥幸得见海外流传孤本”,“听闻博学之士谈论兵法要义”之类的字句掩饰过去,大概是怕有心人去查证,于是干脆来个“死”无对证。

陆策见温柔只翻着书扉,便笑道:“祖母总说这些书不是她写的,她只是默录抄记,但我这些年也寻集了不少书籍残卷,却从未见过她提起过的这些人和书。”

温柔点点头,他自然不可能见过,不管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人是穿越而来的,能像罗绮这样拥有绝佳记忆的人,必定很难再找见一个。即便有,那人也未必读过这些书,愿意做这种繁琐的记录工作,再说就算抄记下来,要是都像罗绮写的书一样被深锁在某间小屋内,陆策也没有机会瞧见。

“你俩在里头做什么?大半天了也不出来!忘了老夫还在门外听壁脚么?”此刻门外忽然传来陆沉舟的叫嚷声,话语里显然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温柔一窘,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三四本书,拉着陆策走到外面,假装没听见陆沉舟的调侃,向他笑道:“爷爷,我借这几本书回去看看。”

陆沉舟瞥了一眼她拿的书,点点头道:“看完了再来这里换,不用问老夫,你随意便是。”

温柔还没来得及答话,洗竹却从门外转了进来,垂手禀道:“老爷往这边来了。”

此言一出,陆沉舟与陆策两人十分默契的对望一眼,压根不用陆策开口告辞,陆沉舟就已然催着他赶紧走了。

“走吧,快走吧!免得你爹瞧见,又生口舌。”

温柔此刻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片,巴不得要早点回去静处着理一理呢,向陆沉舟施了一礼后,就跟着陆策急匆匆避了出去。

他俩和洗竹刚绕过花丛往另一边道上走去,就见陆凤林低着头踱进听涛轩。恰好,前头又有一名小厮小跑了过来,瞧见陆策立刻擦了擦额角的汗道:“爷,可算找见你了。”

“什么事?”陆策站定脚步。

“沈家二少爷求见,指名要见爷,已在厅上等了许久,就快跳脚骂人了……”那小厮一脸为难的模样,显然碍于沈梦安的身份,无法将他轰出去,又怕陆策责怪他任凭外人在陆府里撒野。

温柔闻言望了陆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照旧平静无常,只向那小厮点了点头,仍是没有松脱牵住温柔的手,不缓不慢的往前走。

倒是洗竹忍不住嘀咕道:“他来做什么?这回沈家闹了好大一出戏,听说沈家四姑娘都被沈丞相召回府里禁足了,他怎么还在外头晃悠……”

“去见见不就知道了。”陆策打断洗竹,走到通往厅上的岔道边,抬手替温柔掠了掠垂在脸颊边的发丝道:“你先回去歇歇吧,回头我去梧桐轩找你。”

“嗯。”温柔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的书,眼望着陆策和洗竹远去,才满腹心事的往梧桐轩走去。

沈梦安来这里做什么她并不关心,她只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陆策,这事她原本一辈子都不打算说出去的,毕竟这个世界与她过去的完全没有什么联系,她反正都回不去了,还不如淡忘掉过去,只当重新活一次,彻底溶入这世界。但她方才表现出来的异常情绪陆策也一定都看在眼里了,他不问,大概是尊重她想要给她留点隐私的权力,不代表他不想知道。而她又一向是不惯在心里藏事的人,尤其今后要与陆策朝夕相处了,再对他隐瞒,就不够坦诚了。

真是一件麻烦事呢!不知道罗绮当年有没有将她的身份告诉过陆沉舟……

温柔默默的走到梧桐轩门前,正要迈过门槛,忽然从旁边的树丛后转出一人,向着她深深施了一礼道:“夫人请留步……”

第二百二十七章:软硬兼施

青如早起跳井有小半原因是昨晚在陆策那里遭了挫,希望破灭不说,还羞愧得无地自容。另有大半原因是她想以“死”明志,用一片痴心来感动陆策,盼他回转心意。当然,她也希冀这事多少能传只字片语到陆凤林耳里,没准陆凤林念着她安安分分,勤勤谨谨在陆府服侍了这几年,能成全她的心愿。

甚至她内心里隐约还有陷害温柔的想法,因此昨晚哭着回住处的时候,被同房的婢女问起原因,曾委婉的说起被夫人训斥了一顿,心里苦闷,期望跳井后借着众人悠悠之口的传论,惹起陆沉舟、陆凤林对温柔“善妒”、“不贤”的不满和陆策对温柔“狠心”的厌恶。

只是青如算盘打得好了,却没想到昨晚哭着从陆策屋里跑出来时被旁人瞧见,清早跳井时,又是陆策亲自将她救上来,抱回屋里的,于是流言的矛头顿时都指向了陆策,再听闻陆凤林将陆策传去骂了一顿,斥责他见色起意,她顿时就惶恐无措起来。

这分明是将陆策往死里得罪了嘛,别说再得不到他的怜惜,晋身无望,哪怕陆策在陆凤林的逼迫下将她纳入房中,日后她也别指望能得宠了。

更堪虑的是,流言已传了满府,若没有个名份,她真没脸继续在陆府待下去。即便出府,这不清白的名声传了出去,也难再觅好人家,将来可怎生过活?

青如思前想后,不敢再去招惹陆策,觉得唯今只有再求求温柔方是上策。只要她能点头答允,再替自己在陆策面前美言几句,也许尚有两分转圜的余地。因此再躺不住,拖着疲乏伤痛的身子,就来寻温柔。

谁想她先前来的不是时候,还未走近院门,就见陆策带了洗竹进去了,她只好掩在一旁等待,守得陆策走了,温柔和洗竹却也随后出了门,过了好大工夫才再次回来,又去陆沉舟和陆凤林处请安,她压根寻不到机会与温柔说话,直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坐倒在泥地上,背靠着树还感觉人快支撑不住要昏晕过去时,这才见温柔怀里抱着书,带着一脸沉思之色慢慢踱了回来,她再顾不得什么,挣扎着站起,就赶上前喊住了温柔。

温柔停下脚步,转眼看见一袭青衣,面容憔悴不堪的青如,心里不禁暗暗叹息,轻声问道:“怎么不好生养着?寻我有什么事?”

“青如原本无颜再见夫人,只是心内苦楚,不想再这样煎熬下去,还是求夫人给个恩典,不论是死是活,青如的命都交到夫人手里了。“青如声音低软无力,但语气里带着一份坚决。

温柔诧异莫名:”这话怎么说?你的性命只该由你自己掌握,我有何权操控?若是你心里仍想着昨日求的事,我也仍是那句话,这事你不该来求我。“

她越说,越感觉荒唐,世上怎有这种求人到人跟前,软硬兼施着要分享人丈夫的女子?也许古代一些贤妇良妻,出于名声、子嗣、固宠等种种目的的考虑,或是压根对配偶没有什么感情,只图安稳过日子,会答允这种请求,替自己的丈夫纳妾收丫鬟,但她绝不会这样做!陆策纳不纳青如,她不阻拦干涉,也不会在委屈自己的同时,擅自替陆策作决定,强塞给他一个通房丫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要是插了第三者,只能彼此折磨,她可不想后半辈子都生活在自虐和虐人的境况里。

青如见温柔毫不犹豫就回绝了她,心里更是绝望,但仗着短暂的接触,瞧出温柔不是严厉狠辣之人,即便她说了什么造次的话,也不至于挨打受罚,于是又低声哀求道:“夫人,您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形,我若是没个名份,当真无法在府里待下去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容我有一席存身之地……我一个丫鬟,怎么都不会妨碍到您的……”

事情是青如自己做出来的,弄到眼下这般情形,只能怨她自己错了念头,旁人并没有责任和义务替她承担这种后果,也没道理因为可怜她,就毫无原则的答允她不合理的请求,牺牲自己将来的幸福去成全她。

温柔摇摇头道:“对陆家来说,我目前仍是个外人,没有决定这事的身份。再者说,即便我能决定,也不会违心答允,你不用再说了。”

“夫人……”青如还待再说,温柔截断她的话道,“陆家并未赶你走,何来待不下去之说?就算你真觉得此处不能容身,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真要走,陆家也不会亏待你。”说着,她看看青如那有些发青的脸色,叹气劝道,“路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此路不通时,你难道不能转向另择条道走?非要碰得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我言尽于此,你还是回去好生养着,慢慢想清楚吧。”

话毕,她心绪烦乱得很,不想再多说什么,径直又往院里走去。

青如浑身发软,早已站立不稳,见温柔要走,她索性任凭身子下滑,跪坐在了地上,哭道:“夫人就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去死么?”

温柔听闻此话,讶然转身,望着青如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如见她停步,以为这话打动了她,心里又萌出点希望来,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泣道:“夫人,我是个丫鬟,生来命贱,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您是个慈心的人,要是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心里也未必好受吧?只求您高抬贵手,点个头,留我一命!”

温柔心里的怒气渐炽,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气得有些发颤的身子,冷淡道:“照你的意思,我若是不肯点头,就是有意迫你去死了?”

“青如不敢……只是深怕旁人不解,碍了夫人名声……”

这真是软硬兼施,连威胁恐吓都用上了!青如那楚楚可怜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她那及傲慢自私的心性!

温柔气极反笑,自嘲道:“我还有什么名声?”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从来没有过好名声。谁不是在千夫所指之下熬过来的?就青如更尊贵些?一个人若是不懂得自重,就别希冀着能被别人尊重!

“夫人……”青如不解她的意思。

温柔看着她,深吸一口气,缓下自己的情绪道:“一个人若是真心求死,没有人能拦得住!井没上锁,江河湖海也没加盖子,想怎么死,你尽管去,我不会拦你,更不会为你的死而内疚悔愧!”

青如闻言蓦然抬起头来,睁大带泪的眼,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温柔瞥了眼手里的《天龙八部》道:“换个方式说,我看你这双眸子生得漂亮,很想挖出来安在自己眼眶里,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去寻死,我死了都是你的错!你挖还是不挖?”

青如答不出来,脸色惨然,汗涔涔下。

温柔紧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听清楚!命是你自个的,你自个都不珍惜,就别指望旁人替你珍惜!”

说着,她不再理会哑然无言的青如,转身离去的同时,撂下一句话道:“行了,你今后要死要活都别再来知会我了,我又不是你娘,管不了这么多……”

温柔一路走进梧桐轩,轩内两名婢女显然听见了方才那一阵吵闹,替她倒了一杯水后,就悄悄站立在那里默然无言了,只是时不时偷望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两分从前没有的钦服。

一气灌下茶水,温柔心里的烦燥略解,坐在那里望着手里的书出了一会神,最后还是放心不下,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出去看看。”

两名婢女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出去了,结果看见青如脸色青白的昏倒在院门口,急忙又来回禀。

“夫人,依小婢看,青如姐姐是清早受了惊吓和寒气,又疲惫过度才晕过去的,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温柔低头拿手拨了拨书页,轻叹口气道:“找两个小厮把她送回房去,再请大夫去瞧瞧。”

婢女们应声要走,温柔又道:“这两日让人看紧了她,别真闹出什么三长两短来。”

年小的那名婢女替温柔不值道:“青如这样目中无人,夫人你又何必……”

“去吧。”温柔打断她站起身道,“等她解了心结,再来告诉我。”

那小婢还待再说,被另一名婢女悄悄拉了拉袖子,两人这才从梧桐轩里出来,找了两名小厮抬着青如,一路往青如住的屋子里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八卦丫鬟

小厮们抬着青如在前边走,两名婢女落后数步跟在后头。

那年小的婢女忍不住抱怨道:“小瑞姐姐,你说夫人是不是太好性子了?由着青如这样蛮横犯上,还好心劝导她。”

小瑞笑道:“连你都听出夫人劝导的意思了,要是青如再不明白,真是痰迷心窃,连好人心都不识了!”

“可不是?说起来,她也在府里待了几年,一向服侍着爷,大小规矩都懂,人又要强,从没犯过一丁点错,哪想到如今却有这样大的胆子,欺起主来。”那小婢说着,叹了口气道:“终究是夫人太好性了,要我说,还这样好吃好喝供着干嘛?就该打她一顿赶出府去!”

“小瑜——”小瑞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道,“没瞧出来,你年纪小小,心可够狠的!”

“你干嘛呀!疼!”小瑜拍掉小瑞的手,不以为然的咕哝道,“哪是我心狠?分明是她太可恶嘛!主家待我们算是宽厚,虽说是卖身丫鬟,可往日也从没亏待过我们,日常做的活也轻省,不像那些苛薄的人家,恨不得将一个下人掰成两个使唤,从早到晚也没个歇的功夫。说起来,我们的日子,过得不比那些小家小户的姑娘差。就为了这个,也该费心尽力的当好差事不是?像她那样刁钻奸滑就使不得!”

“话是这样说,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瑞叹了口气道,“你来的时日尚浅,不知道。说起来,青如姐姐的身世也蛮可怜的。她不像我们是家里穷得没活路才卖了进来,有个吃饭穿衣的地方待着,家里也得了钱能活命。过上几年,年纪大了要是想出府,主家连赎身银子都不要就放人。即便想在府里待下去,也能配个小厮好生过日子。可她……算了,没事白嚼这些舌头做什么?由得她去吧!”

“说嘛!”小瑜扯住小瑞的衣袖哀求道,“小瑞姐姐,你别卖关子,搅得人心里痒痒。你就说给我听听,又打什么紧?”

小瑞犹豫片刻,放慢了脚步,刻意同前面的人拉远距离,悄声道,“听说青如命硬,打小就把亲爹亲娘亲爷爷亲奶奶都克死了!”

“呀——”小瑜惊叹出声。

“亲族都嫌她命硬,又是个丫头,没有肯养,恰好她舅母怀了身子,家里活计没有做,又没钱买丫鬟,最后想到青如也长到八岁,能当半个丫鬟使唤了,就支使她娘舅把她领回去养了。”

“后来呢?”小瑜催道。

“后来?”小瑞叹口气道,“她娘舅家里做饭洗衣纺纱织布的活都打发她做,她舅母又爱走街窜户的和人穷磕牙,常把孩子撂给她照看。她没日没夜的做活,又缺吃少睡,有一回烧着灶做饭,犯起困来坐着睡着了,没留神竟让那才两岁大的孩子跑到灶头被火给烧伤了!”

“就为了这事被卖的?”小瑜忙问。

小瑞点点头道:“被卖还是运气!她舅母口口声声叫嚷着养了个白眼狼,说青如是有意想把孩子作践死,要绝她娘舅的后,骂着骂着火气上来,还狠狠的揍了她一顿,要不是她娘舅还有点良心,拦住了她舅母,恐怕早被生生打死了!但这事过后,她娘舅家里也再容不下她,她舅母原打算将她卖去勾栏,人都带出去了,路上可巧遇见一街坊,说起这府里要买个婢女,给的身价银子多,她舅母动了心,才将她卖到这里,捡回一条命来。”

“这么说,她要是出了府也没处可去?”小瑜动了恻隐之心。

“是啊。”小瑞接着道,“府里签的卖身契是五年,规矩是年限满了找家里人来问问,要带出去的,就送还本家,家里不愿带出去的,才配给小厮或是寻个良家嫁了。你想青如那舅母岂会不捡这现成便宜?定要将她带出去,再转卖一回。算算她在府里也快呆满五年了,估计这才急了,生出这些事来。”

“那也犯不着做这样的事。”小瑜嘀咕道,“求求老爷,不出去不就成了?”

小瑞摇头道:“府里向来不干那种欺男霸女的事,青如她舅家要她出去,这里岂会扣着人不放?不过真要求求,没准老爷也肯再花点钱,将她留下,只是她心里,大概另有想头……”

“什么想头?”小瑜毕竟年幼,听了此话竟懵懂无知。

“你笨呢!”小瑞竖起食指指尖,在小瑜额头上用力戳了一下,悄悄笑道,“她成日对着爷这样出色的主子,哪里会没什么想头?”

小瑜这才恍然,“哦”了一声。

“我看,这些事我们还是少议论。夫人虽好性,却是个明白人,并不是一味软弱可欺的,我们也不必替她担忧,今后只要尽心当好差事,日子长了,必定有我们的发处……”小瑞话说到一半,却见前面抬着青如的两名小厮站住了脚步,抬眼望去,原来是陆策和沈梦安往这边走来,于是也连忙站定了,等陆策他们过来,施礼请安。

“怎么回事?”陆策扫了一眼青如问道。

“青如姐姐她晕过去了,夫人让赶紧找大夫呢!”小瑜答话时才想起,她和小瑜说话说到兴头上,忘了半道上就该岔出去寻大夫的,白跟着小厮们走了半日,脸上立刻显出几分懊恼的神色来。

“夫人?”陆策微一沉吟,立刻明白青如不好好待在屋里调养,却晕倒在外头的原故,便点点头道:“你们去吧。”

沈梦安跟着陆策往前走,想起他那一声“夫人”,心里不免含酸,忍不住就讥讽道:“这人还未娶过门,就连夫人都叫上了?陆兄,你也忒无耻了!”

陆策瞥了他一眼,悠然道:“若是我没记错,那回九皇子生辰,拙荆去你家掌厨,被圣上传见的时候你也在场吧?”

一听这话,沈梦安的脸立刻白了,只从鼻腔里“哼”得一声,懊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哪能不知道陆策这是在变相的提醒他,从那天起温柔就已经是陆家的人了?最让他心里犯堵的还不是这事,而是那回在湖池上设宴款待九皇子是他的主意,温柔也是他软硬兼施迫来掌厨的,哪想到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却是陆策这个混蛋!由不得他不生气郁闷。

两人谁看谁都不太顺眼,走了一路默然无言,不过陆策是可以一天都不开口说话的人,沈梦安却憋不住了,气呼呼道:“你打算安排我住哪?”

“待月阁。”

沈梦安侧头想了想,不情愿道:“在你的临风轩边上?”

“是啊。”陆策点点头,淡淡道,“沈世弟难得来,我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住得离我近些,方便照应。”

“少来!你才没这么好心呢!”沈梦安迟疑片刻,问道,“温柔住哪?”

陆策微挑眉梢,照实答道:“梧桐轩。”

“梧桐栖凤……”沈梦安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目光复杂的望了陆策一眼道,“你还真对她动了心?连梧桐轩都让她住。”

“怎么,你有意见?”陆策仍是一脸淡定。

圣上都点头答允他们的亲事了,意见顶个屁用!沈梦安紧捏住拳,真想往陆策脸上狠揍过去,可是他明知道论打架,自己绝不是陆策的对手,最后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隐忍住了,咕哝道:“我住在这里的事,你千万保密。”

“我不往外说,但保不住府里人多口杂的不会传扬出去。”陆策垂眼沉吟道,“何况公主要找你太容易了,除非你跑出京都,否则怕是躲不过去。”

“行了行了,别再给我添堵了。”沈梦安不耐烦道,“我只求个耳根清静,有躲一日是一日!”说着,他愤然抱怨道,“这都什么事?!先是我妹妹被我爹唤回家,天天哭闹个不停,连我娘都跟着起哄,成天和我爹吵。紧接着安宁公主也跟圣上闹翻了,竟然愤然离宫跑到我家去住,也不知道宫里那些暗卫们是干什么吃的,竟然不把她捉回去!连圣上都由着她在外头胡闹……”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眼望向陆策,恨恨道:“都是你!若是没你,压根就没这么多事!”

陆策淡淡一笑道:“你要是后悔住到这里要时常瞧见我,大可以现在就离去。”

沈梦安被堵得语噎,气哼哼的一甩衣袖,快步往前走去。

陆策微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头。

第二百二十九章:语出惊人

夜里陆府家宴,温柔亲自下厨,菜做的不多,但是样式齐全。陆凤林入席时稍怔了一下,倒有些不忍下筷了。

他与温柔接触不多,原先常听陆沉舟夸奖温柔菜做的好吃,不过是附和着一笑罢了,心里很是不以为然,认为自个那个爹爹,只要有肉吃,不论怎么做,都会夸好。直到此刻瞧见桌上摆的这八道精制菜肴和一道汤品,才知道自己个爹爹没有谬赞了她,若是没有在厨艺上浸润数年练出的工夫,是做不出这些菜的。

“不错不错,比御厨做的还好。”陆沉舟一面说,一面破例的不去舀那晚银鱼莼菜羹来喝,令温柔瞧得都有些诧异了。

“爷爷,今儿不吃大荤了?”温柔接过碗,替他舀了一碗。

“恩。”陆沉舟应得一声,将脸埋在了碗里,半晌才抬起脸来,叹息道:“这羹和绮儿做的味道一样,鲜嫩滑口,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

原来如此!温柔恍然的同时,想到罗绮的身份,不禁默然沉思。

陆凤林闻言也舀了一碗,尝了,点头不语。这羹做得比他娘好,若说是一样的味道,未免是陆沉舟过于夸张了,但老人家记忆里的美味,旁人做得再好,都是比不得的,如今温柔能得一声夸奖,已属难得。

沈梦安坐在一旁,也不吃菜,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温柔,半点掩饰都没有,瞧得陆策都有些微恼了,当下不动声色的替他夹了一块雪花鸡道:“沈世弟尝尝拙荆的手艺。”

“拙荆”两字在沈梦安听来分外刺耳,他哼了一声,将陆策夹来的菜拨一旁,赌气道:“我不爱吃鸡!”说着,他恶狠狠的就近夹了一大筷麻辣肚丝,又恶狠狠的填进嘴里,温柔抬眼正好瞧见,拦之已不及,轻抽了一口凉气后,就看见沈梦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

舌尖上又麻又辣,初尝这滋味的人可不会觉得美妙,偏偏满桌的人瞧着,沈梦安此刻这一大口肚丝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总算一横心咽了下去。他猛咳了几声后,觉着嘴里火辣辣得疼,又伸手就将面前那盏酒给倒进了嘴里,谁想不但没解了那烧灼般的疼痛,反倒感觉愈烈了,立刻掐住自己的脖子,挣扎出声道:“水……给我水……”

一旁的婢女小厮忙乱着给沈梦安取水,他一气灌了好几杯凉水下去,才稍稍缓过了气,坐在那里抹着被辣呛出来的眼泪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兄……你太狠了!这菜里放的是什么?你这是纯心让我出丑……”沈梦安凑过头去,在陆策耳旁咬牙切齿。

“谁让你吃那么一大口……”陆策也有些无语,“这可不能怪我……”

陆沉舟似乎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还殷勤的指着麻辣肚丝道:“这菜里搁了番椒,你府上想是吃不到吧?来来来,多吃点。”

“哎——”沈梦安再混,也不敢在世交长辈面前放肆,又不好意思不领这殷勤,只得苦着脸又依言夹了一筷,搁在食碟里,就是没敢吃。

“吃啊,别客气!”陆沉舟笑眯眯的催促着,“老夫这孙媳妇做菜的手段可是一流。”

温柔听见陆沉舟这样夸自己,黑线无比,简直都要替他脸红了,再看沈梦安那一脸苦相和陆沉舟和蔼的笑容,心里不禁一动。哎,这老爷子不是在故意整他吧?她偷眼瞄了瞄陆策,心想真是有其孙必有其爷。不过她虽然有点可怜沈梦安,却不便开口替他解围,想想他从前替自己制造的那些麻烦,也只当他“还债”了……

就在沈梦安带着一脸“壮士一去不回返”的悲壮神情,打算把麻辣肚丝再次夹到嘴里的时候,总算陆凤林瞧不下去,替他解围道:“梦安啊,你打算在我这里住多久啊?”

沈梦安暗道一声侥幸,搁下筷子,抹抹鼻尖上被辣出的汗道:“我……我也说不准,世伯若是觉得我住在这里不便……”陆凤林摆摆手,打断他道:“我巴不得你来长住呢,只是你爹那头要是问起,我总要有话回他,要不他还当我扣着他儿子不放呢。”

“世伯。”沈梦安闻言急道:“您别告诉我爹我住在这里。”

陆凤林瞥了一眼陆策,摇着头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总是不让父母省心,要知道父母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也没什么解不开的。”

“行了行了,吃饭的时候教训孩子做什么?”陆沉舟不悦的发了话,打断了陆凤林接下来的长篇大论,又笑眯眯向着沈梦安道:“听说公主和圣上闹翻了?这次究竟又是为了什么?说来听听,好解个闷。”

这老太爷一定是闲疯了,也太八卦了!不过温柔也好奇沈梦安为何突然跑到陆家来住,说是要躲公主,但公主总这样纠缠着他,皇帝老头心里若是没有什么打算,打死她都不信!因此也十分好奇的望住了沈梦安,等着他说。

沈梦安瞧见温柔想听的意思,也就顾不得卖什么关子了,当下将安宁公主私入天牢被圣上得知,父女俩又一言不合吵翻的事娓娓道来,最后苦笑道:“我爹说圣上近来身体不好,忙着吃药调养,恐怕一时没空管教公主,就让她在我们家住上一阵,等圣上气消了再回宫也好。可是我……”他尴尬的笑了笑:“我受不了公主那脾气,就出来躲躲。”

陆凤林听完他的话摇头道:“我听内庭总管詹大人说公主刚离宫圣上就忙着让人将她带回去,可是被贵妃娘娘给拦下了,劝圣上说公主在宫里闲着也是闹腾,横竖她也快出嫁了,将来也没机会再胡闹,就让她出去转转,散个心也好,有暗卫护着,出不了差错。再者说,她不在宫里,圣上也眼不见为净,免得生气了。”

“公主要嫁人了?”这个消息倒是沈梦安不知道的,他以手加额,庆幸万分道:“好!好得很!老天也总算开眼了!”说着,他兴奋的连灌了三杯酒,又满心喜悦的斟满了酒杯去敬陆沉舟。

陆凤林望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这消息陆策也不知道,意外的同时也觉轻松,但瞧见他爹脸上神色,忽然悟到了什么,瞧了一眼兴兴头头的沈梦安,些微露出点不忍地神色,欲言又止。

陆策和温柔在席,又有沈梦安的喧闹助兴,总算消了往日与陆凤林两人对作着吃饭的沉闷,陆沉舟这一顿饭吃得算是十分尽兴,还喝了个醺醺微醉。待到席终,陆策正想送温柔回梧桐轩,两人安静说会话时,他忽然开口道:“策儿,你先送沈梦安回去歇息,柔儿陪老夫说两句话。”

“爷爷你——”陆策可没忘了老头白日里说过的话,多少有些不满他成天拉着温柔说话解闷的霸道。

“老夫怎么了?叫你去就去。”陆沉舟站起来笑眯眯的冲着他挥挥手,又向温柔道:“柔儿啊,你随老夫来。”

“恩。”温柔应得一声,向陆凤林和沈梦安告个辞,又看着陆策笑了笑,抽身随着陆沉舟走到外头去了。

其时明月当空,清辉遍地。

陆沉舟沉默着只顾踱着步慢慢地走在前头,温柔方才也喝了几杯酒,此刻跟在陆沉舟身后,走在园内被风一吹,酒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仿佛再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发现不说话,这样静静地走路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月亮很圆,园子里泥土和青草的香气也很清新,走路的时候好似踩在了棉花堆上,轻飘飘的都感觉不到自身的重量了,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起来。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能远远望见听涛轩了,陆沉舟才停下了脚步,拿手轻拍拍身边的树干叹了口气道:“柔儿啊,有一件事老夫早就想问你了,你可别瞒着老夫,照实说。”

温柔闻言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道:“爷爷你只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欺瞒您老人家。”

陆沉舟点了点头,背手负立,仰面望了一会儿明月道:“你和绮儿一样,都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吧?”

一言方出,温柔的身子就跟着震动了一下,一时间好似连浑身的酒劲都散去了,鼻尖上除了细细的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不明白陆沉舟怎么会没头没脑的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而这句话,当真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她茫然地望了望陆沉舟那正正经经,带着点期盼的脸,喃喃低语道:“爷爷,你的话我不太明白……”

第二百三十章:神秘来历

陆沉舟摸着胡子轻轻笑了,他这个样子,瞧上去倒与陆策相似了两分,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温柔加倍无措,掠了掠鬓角低声道:“爷爷,您别笑,我是真的不太明白。”

“我知道。”陆沉舟点点头,沉吟道:“绮儿曾说,她来的那个地方人能像鸟儿一般在天上飞,地上跑的马儿也全不用吃草,他们喝油。还有一种小匣子,拿手一按,里面就有许多人在说话唱戏……”说到这里,他摇头笑了笑道:“听起来神气得很,是不是?”

温柔眨眼,愣神,再眨眼,总算确信他当真知道罗绮的身份,点头的同时,不禁讶然道:“这……这些事……她怎么全说了……”

陆沉舟叹气道:“绮儿不惯瞒老夫,心里想什么趣事,随口就说了。老夫原先还当她是奇思乱想,可是说的多了,老夫心里难免纳罕,再三追问,她瞒不下去,才托盘而出。至于你弄的那些个番椒、六月柿什么的,绮儿也曾提起过,但老夫总觉着没这么巧,能遇到一个来历与她相同的人,就没问,及至今日你念书时神情不对,老夫才瞧出几分端倪,问你一问。”

温柔松了一口气,隐在心里数年的事,能有个人说说,她也觉得轻松,求助道:“爷爷,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着了,我的确也是从那地方来的。今日瞧见那些书,都是我小时候读过的,我真是觉得意外,没想到……唉,我眼下正犯愁,要不要将这事告诉陆策……”

“这倒是个为难的事。”陆沉舟点点头,沉吟片刻道:“依老夫看,若是不能说,就别说罢!”

“是怕陆策不能接受吗?”温柔没想到陆沉舟会选择让她隐瞒。

“不是老夫夸口,策儿这个孩子随老夫,打小稳重,从不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他即便知道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只是……”陆沉舟摸着胡子,犹豫不语。

陆策稳重,温柔一向是知道的,可是陆沉舟稳重吗?似乎大概好像是,然而未必不见得……温柔小小的腹诽了一下,还是催道:“只是什么?爷爷,您快说吧!”

陆沉舟仰面望天,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郁郁道:“有时候知道得多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绮儿当年也是这么劝老夫的,只是老夫听不进去,一个劲的追问她,非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可,结果……”他顿了顿苦笑道:“事情是弄明白了,但成天提心吊胆的滋味不少受啊!”

“提心吊胆?”温柔那纳闷不解。

“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不见,又回到她来的那个地方去了。”陆沉舟呵呵笑道:“说句为老不尊的话,有段时间老夫每日清早醒来不敢睁眼,生怕看见一个与绮儿长得完全一样,但性情习惯全然不同的女子躺在老夫身边,每每总要先闭着眼问她几个私密的问题,她答得出来,老夫这才敢安心睁眼……”

陆沉舟说着,转眼看温柔道:“你知道绮儿去世的那一刻,老夫说的是什么吗?”

温柔默然摇头。

“老夫说,‘你要是回去了,就把我也带上吧!’”陆沉舟微微笑道:“那段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想着她究竟是被阎王请去喝茶了,还是回去过她原来的日子了,连个准信都不给,让老夫死的时候,上哪去找她啊?”

这样的日子,的确是一种煎熬。温柔听得心里发酸,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若要说些什么来劝劝老爷子,又觉得在这样至情至深的爱情面前,任何言语都太过软弱无用,她只能沉默着,伸手去拉拉陆沉舟的衣裳,示意他不要太过伤感难过。

陆沉舟定定的望着她道:“现下你来了,倒是帮老夫参详参详,你说她究竟是不是回去了?”

温柔摇摇头道:“她必定也是这样惦念着您,哪里舍得回去?只等着您百年之后再重逢呢!”

“此话当真?”陆沉舟的目光含喜,在月光下透出欣喜的笑意。

“自然是真的。”温柔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这么想的,罗绮若真是在天有灵,又怎舍得丢下陆沉舟一人独自凄惶呢?

“好!好啊!”陆沉舟轻拍拍树干,开怀大笑道:“若当真如你所说,老夫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了!”

温柔点点头道:“爷爷放心,我的来历,暂时就不告诉陆策了,我也不忍心让他……”她对着长辈吐露着心事,多少有点尴尬,顿住话头只一笑道:“横竖我在那世上,再没有亲人了,从今往后,就在这里安心过日子了。”

“你这想法对得很!走,上老夫那里喝杯茶,回头,让丫鬟送你回去。”陆沉舟此刻兴致颇高,边往听涛轩走边问道:“那个一按机关,就会亮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老夫记性不好,忘了……”

“爷爷,是电灯吧?”温柔轻笑。

“不对不对。”陆沉舟摇头道:“是用来照路的,比灯笼好使!”

“电筒?”温柔语带询问。

“对拉!”陆沉舟一拍掌道:“就是这个!妻儿说过……”

两人说这话渐渐远去,园中又恢复了静寂。天上的月亮轻轻扯过一朵云,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月华顿敛。

不远处,树后转出一个人来,望着陆沉舟和温柔远去的方向无声默立。

半晌后一阵风过,轻轻拂散了云朵,清淡的月晖洒射下来,照亮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隐约的,有喊声渐进——

“陆兄,陆兄——”

陆策身子轻轻动了一下,转过身淡淡道:“我在这里。”

沈梦安满头大汗的循声寻了过来,抱怨道:“你这也算待客之道?我只是解个手,你就跑没影了!”

陆策淡淡一笑道:“你又不是头一回来,还真要我带路不成?”

沈梦安不满的咕哝道:“你家不比我家小,天这么黑,我绕了两步就走迷了,满园里连问个路的人都找不见,不找你找谁?”

陆策身手拍拍他的肩道:“行了,别抱怨了,我送你回去。”

“不行!”沈梦安一梗脖子道:“我要去梧桐轩吃茶!”

“别过分啊!”陆策语带警告。

“温柔是我先遇见的!凭什么嫁你!”沈梦安极不服气,憋了许久的火都出来了。

陆策微微笑道:“谁说是你先遇到的?”早在温柔初来京都,在大街上摆摊时,他就认得了。也许,这就是不容错失的缘分!

“难道是你先遇见的?说什么瞎话!”沈梦安乘其不备,一拳照着陆策的小腹打去。

陆策瞧都不瞧他一眼,挥手拦开,顺便在他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别过分!温柔是我的人!你今后离她远点!”

“我不服!”沈梦安郁闷之极。

“不服找圣上说理去!”陆策一句话顶得沈梦安无言,这才迈步往自己住的临风轩走去。

沈梦安生怕他撇下自己又走没了影,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嘴里不停地咕哝道:“你们陆家个个鬼灵精似的,专捏着话柄堵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陆策由得沈梦安在身后骂骂咧咧,他此刻满脑想的都是方才无意中听见的那场对话,不过陆沉舟和温柔说的十分含糊,他只听出他们口里所说的“那个地方”是十分神秘而怪异的,似乎不能凭借肉身一来去,那么自己的奶奶和温柔又是怎么来的呢?

想不明白的问题多了,什么也不再问了吧,免得爷爷和温柔都替自己忧心。再说温柔和奶奶一样,是个心思单纯,没什么城府的人,也许他平日里留点神,再多翻翻奶奶留下的书册,能找到答案。

第二百三十一章:久别重逢

次日清早起来,吃过早点,温柔与小瑜趴在桌上打双陆,这是她在陆府新学会的游戏,玩法有些像现代的跳棋,但又不一样,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还是挺有乐趣的,不过她刚学,还不太会,哪里玩得过小瑜?偏偏她嫌干玩没趣,要赌彩头,结果她面前堆的那些个拿红绳串起的小钱,都跑到小瑜面前去了,乐得小瑜眉花眼笑。

“夫人,您要是再输,这个月我可得了双倍的月钱了。”小瑜笑吟吟的数着钱串。

小瑞在一旁笑道:“瞧这丫头,才赢了点钱就轻佻起来,忘了往日输了钱,怎么哭鼻子来着?”

“夫人这是让我呢!”小瑜嘴也甜。

温柔一把抓起骰子道:“不服气,再来!我就不信只有输的命!”

这里三人正玩闹着,外头沈梦安一步三摇的晃了进来。

小瑞忙着要去倒茶,温柔瞥了他一眼没理会。虽说这样待客不太礼貌,但她心里清楚,沈梦安是个顺杆爬的家伙,要是给他点好脸色,一会就该上头上脸开始胡闹了。她顾忌的还不是闹起来影响不好,而是该让他早点死了心,将心事用到公主或是其他大户人家的姑娘身上去,别总缠着她。

沈梦安一向脸皮厚,温柔不理他,他也不恼,一掀袍子坐到椅子上,一面拿手拈着攒盒里的松子儿磕着,一面笑道:“我才瞧见陆策大清早就忙忙的赶去看那名叫青如的丫头了,该不会你还没过门,他先纳妾室吧?”

小瑞和小瑜闻言脸色微变,不敢则声,都觑着眼瞧温柔。

温柔端茶的手微顿了下,紧接着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这事你该问他去,我怎会知道?”

小瑞松了口气,大着胆子道:“也不是这样的人,陆家又一向宽厚,定是青如病得厉害,他去瞧瞧……”

温柔摆摆手止住小瑞的话,向着沈梦安道:“我这里没什么可招待的,恐怕要怠慢了沈少爷,你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我……”沈梦安刚想施展他的牛皮大法,死赖着不走,就见陆策的贴身小厮洗竹跑了进来道:“夫人,夫人,老夫人和温少爷都接来了!”

“这么快!”温柔微讶,她才从天牢出来没两天,算算日子,还不够从云州京都跑一趟的。

“这个小的不知道。”洗竹瞧见沈梦安在这里,眉头微蹙。

“人呢?在哪里?”温柔一提裙子站了起来,“小环姑娘和叶少爷来了没有?”

“都来了!在爷新买的宅子里,赶着让我来请夫人,都担心坏了!”洗竹探问道:“外头的车已备好了,夫人这就走?”

“走。”温柔方提步,瞧见沈梦安一脸郁闷的坐在身边,不禁微微躬身道:“沈少爷,失陪。”

她话说完,毫不停顿就提裙往门外奔去,丢下沈梦安一个走又不甘心,留又没趣,正踌躇呢,就听洗竹在旁道:“沈少爷,爷请您呢。我要跟着夫人出门,就让小瑞带您过去吧?”

“不用!我认得路!”沈梦安一甩袍子气呼呼站起来,临走前,突然瞧见桌上搁着两本书,心里猜测是温柔常日里看的,于是顺手就将那书拿起,塞入怀内。

小瑞和小瑜不知这两本书的来历,也不敢拦他,就眼睁睁望着他出去了。

洗竹快马加鞭,赶着车到了陆策在城北买的宅子,温柔刚下车进门,就瞧见妈妈哭天喊地的抢了出来,不及说话,先将温柔上下检查了一番,这才哭道:“我的儿啊!怎么就把你弄到天牢里去了?当初我就说欺君的事儿做不得吧!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刚儿可怎么活啊……”

温柔被她闹了个手足无措,只得任由她抱着哭,鼻涕眼泪的沾了一身。

刘嫂赶出来劝开温妈妈道:“别哭啦,柔儿这不是好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了吗?行了行了,拿帕子擦擦,好生说话。”

温柔对着刘嫂感激的笑了笑,再仔细打量温妈妈,没想到短短时日不见,她倒像是老了许多,连白头发都多了些,心里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心里不禁有些感动。不管怎么说,温妈妈到底是她这身体的生母,往日里再偏心,危机的时刻,还是记挂着女儿的。

“温柔——”

温柔闻言抬眼望去,瞧见叶昱赶出来,站在门边望着她,目光里满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心里暗叹的同时,对他笑了笑道:“我没事了。”

叶昱点点头,目光黯然下去。这一路上早就听说了圣上赐婚的事情,不论他如何努力,注定是不能娶温柔了。

叶昱的心事温柔懂,但是她也很无奈,只得勉强硬起心肠,装作若无其事,不去劝解。因她知道,越劝,就越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不如什么都不说了,顺其自然的好。

她转眼又瞧见小环和温刚并肩站在那里,冲着她微笑。小环抢先道:“姐姐你当真没事?这事发生的也太突然了,我们怎能想到你去邻院串个门,就被捉了,真是担心死我们了……”

“是啊,云淡不肯明说就罢了,还连带着消失了好几天,叶大哥找你都快找疯了,娘急得成天淌眼抹泪,人都瘦了一圈,直到云淡回来,才问出事情的真相。我们即刻就往京都赶,好在半道上接到了信,说姐姐已没事了,圣上还赐了婚,我们这才放心。”温刚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拉住了温柔的手,生怕她又会突然消失不见。

温柔看看温刚,再看看其他人,何止是温妈妈瘦了一圈?连他们都清瘦了许多,她心里难过,又怕引得大家都伤心,只得强笑着说些发松的话道:“看来只有我这蹲大牢的养胖了些,倒教你们白担了心。放心吧,我没事,在牢里头也没吃什么苦头……”

“姐姐——”

温柔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她讶然回头,看见梅香带着一脸欣喜地笑容从门外迎上来道:“前天陆少爷打发人去铺子里去点心,说是姐姐回来了,我还不信,进而抽出空来去陆府探望,府里人说姐姐上这来了,我这才找了来。”

“你家里可好?”温柔原想等着一切都安顿好,再去瞧瞧梅香,今日见了她,倒又是意外之喜。

“都好!我爹娘总惦着你!”梅香说着,又低下头一脸为难道:“只是今年庄里人家都学种了番椒和六月柿,怕是到了采摘的时候,满市上都是了……”

这是温柔早想过了,压根也没法防着别人跟风种植,见梅香如此内疚,倒劝着她道:“回去劝你爹娘别想太多,这事不是他们的错儿,若是到时番椒和六月柿不值钱了,我们就从市上再买些来,雇几个人手制成能久放的酱,一样是生财之道。”

“对呀,这个我们去年做过。”小环笑道:“剥那六月柿的皮,可剥得我指甲根生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院中说得热闹,还是刘嫂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人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快,都进屋去,等我烧壶水沏上茶,大伙儿好好叙叙。”

温柔笑着答应,刚要进屋,瞧见洗竹,忙向他招招手,唤到面前嘱咐道:“你先回去吧,告诉爷一声,就说我这两日住在这里了,老爷和太爷那里,让他替我回禀一声。”

洗竹点点头,觉得温柔住在这里也好,一来人多热闹,不至于出什么差错,二来陆府里还有个极缠人的沈二少,避开点也好。

“那我回去唤两个丫鬟来服侍夫人。”洗竹抽身要走,被温柔喊住道:“别!我又不是没长手脚,你多喊了人来,这里还住不下呢!你只回去告诉一声就是了。”

洗竹知道温柔的脾气秉性,也不勉强,应了一声就出去,刚套上车,从街角那边拐过来一个小厮,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你没打听错吧?”洗竹讶然。

“错不了!”那小厮信誓旦旦道:“若是有一点差错,爷您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着玩!”

“那你继续盯住他。”洗竹点点头道:“我回去禀告一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恩怨分明

洗竹匆匆赶回陆府,恰巧陆策刚从青如住的屋里出来,正和云淡说话。洗竹没敢出声打搅,只站在一旁候着。

“青如不能再留在府里,就这样赶出府,也不是我们陆家的行事,没有眼睁睁看着人去死的道理。”陆策瞧见了洗竹,站定了脚步。

云淡建议道:“不如这样,等她病好了之后,我带她出去,她若是愿意学点记账的本事,就教她。若是不愿意,找个卖胭粉首饰的铺子安插她。回头再看看哪位账房或是管铺子的掌柜尚未娶妻,问过了青如的意思,再将她嫁了,这也不算委屈她。”

“你看着办吧。不过她好歹服侍过我几年,她的嫁妆府里出,到时你去账房领银子。”陆策说完,看看洗竹道:“夫人出府去了?”

“回爷,夫人说要在外头住两日,暂时不会来了,让爷替她向老爷和太爷回禀一声。”洗竹照实回道。

“知道了。”陆策点点头,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沈家少爷呢?”

沈家少爷?洗竹郁闷道:“我早起去寻夫人时,见他赖在夫人那里不走,就谎说爷找他,也见他出来了。怎么,竟没来找爷?”

“没有。”陆策眉梢微挑,淡淡道:“快到晌午摆饭的时候了,你去找找他。”

洗竹应了一声,没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陆策淡淡笑道:“你和云淡都是我的心腹,有什么话就爽快点说出来。”

洗竹应道:“昨儿个我陪夫人去买宅子,不是瞧着那家的管家有些蹊跷么?今儿打听出来了,原来是赵府的管家。”

“赵府?”陆策一时没想起。

云淡在旁插话道:“就是夫人在云州时曾说起过的那个元昌城里的赵府吧?”

“对,就是元昌城那家。在京都待了近一年,才花银子买通门路找了个官做。听说是今日赶着要上任,这才将京里的宅子托卖。”洗竹不太清楚温柔与赵府的具体牵连,但是替刘嫂和小环办户籍的事是他经手的,对这个赵府自然也不陌生。

“赵府……”陆策心下沉吟,想起赵安,问云淡道:“你把赵安带回来了么?他的妻子找见没有?”

“回爷,温家得知夫人下狱急着进京,走得仓促,云州那边的铺子和酒楼,我虽安排了掌柜的去经管,但宅子还存着不少细软物件,到底也要有个人看着,我就将赵安留下了。至于他妻子小燕……”云淡摇摇头道:“当时爷和夫人都下了天牢,我只忙着各处打点安排,一时就没顾上去找。”

陆策点点头道:“你也不用找那人贩子去了,直接去赵家问那人贩子的住处,再打听小燕的下落!对了,赵家老头叫什么名儿?”

“赵远山。”洗竹答道。

想起温柔在赵府受的欺凌,还有小环和刘嫂遭的罪,陆策眉头微微蹙起。这笔账可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他出声吩咐道:“云淡,你将赵安的妻子找回来后,给他夫妻俩一笔银子,让他们出去开个小铺谋生吧。回头调用元昌城的人手,探听一下赵远山手底下做着什么生意,给我把他的铺子都挤垮了盘过来,归到刘嫂和小环的名下,派几个人大点,暂且别教她们知道,等年底给她们分了红利再说!”

“是。”云淡领命。

陆策转眼又道:“洗竹,你去探听一下赵远山买官走的是谁的门路,把他的官职给我夺了!留他一条老命苟延残喘都算是厚道了!”

洗竹笑道:“爷,这可巧!”

“怎么?”陆策不解。

“赵远山只是个寻常富商,在京都里哪有什么门路?偏偏他年纪一大把了,瞧着又昏聩无能的样子,各处官员怕他太过贪酷惹出事了,都不待见他,就有钱也捐不来什么好官职,因此才在京都蹉跎了近一年,直到……”洗竹犹豫片刻方接着道:“欺君的事闹出来之前,沈家四娘那夫君石磊,不知在何处听说了这个人,在沈丞相面前夸他经纶满腹,才华出众,这才得了个县令的官职。”

“沈梦宜!”陆策稍一转念,就明白石磊这样做的原因。原本看在陆沈两家世交,他又是从小看着沈梦宜长大的情分上,没有太过计较她做的种种事情,可是照这样儿看,若是不给她一个教训,今后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洗竹,你……”

洗竹明白他的想法,不等他说完,先抢着说道:“爷,我看你的主意暂且搁搁,我会派人盯住沈家四娘,若是往后她还想生事,再按爷的主意办吧!”

陆策微诧,没想到洗竹竟会替沈梦宜说话,只望着他淡淡的笑道:“说说你的想法。”

“小的哪有什么想法呀!”洗竹笑道:“不巧的是沈家四姑娘有身孕了,这当娘的再有错处,也不该连累到她腹中的孩子……”

“哎?”云淡诧异道:“当真?”

“应当没错,消息是从专替沈家瞧病的大夫那里打听来的。沈丞相这么急着把女儿接回去住,除了方便管教之外,想必也有这层缘故。”洗竹凑近前低声道。

“说的我像谋财害命似的,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日后别生事。”瞧着洗竹那神秘兮兮的模样,陆策都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的轻踹了他一脚道:“罢了,沈家待我不薄,这事就此作罢。至于那石御史……”

云淡笑道:“那些日子爷让我打点京都上下官吏,眼下都办妥当了,将来陆家即便不在朝廷里为官作宰,仗着这层关系也能逍遥一世。不如我去安排一下,那石御史就暂且将他贬出京都,出去吃点苦头,历练一番,教他知道凡事自个心里要有主意,别总受人挑唆,行那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个主意好!”洗竹拊掌笑道:“我们从不仗势欺人,却也不是能被人任意欺凌的。”

陆策点点头道:“这些事就交给你们了。”

云淡和洗竹应了一声,各自退出去办自己的事。

陆策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想起从出狱到现下,总被这些琐事缠身,都没闲暇与温柔好生说话,偏偏这会得了点闲,她又出府去住了,到教他想起原先在他祖母编的词集里看见的那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初看的时候,还深以为然,哪知今时今日回头再想,就深不以为然了。

人生能有多少光阴可虚度?数下来不过匆匆百十年,更该争个朝夕相对,就像他祖父现在虽与祖母阴阳两隔,但终究也有无数共处的回忆可咀嚼念想,不至于懊悔当初没有珍惜。

陆策心念一动,就想出府去寻温柔,哪怕温家人多,没有独处说话的机会,也能多瞧她两眼。谁想刚迈步往府门处走,半道上就见沈梦安捧着本书,目不转睛的看着,哼哼唧唧的踱过来了。

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陆策深知沈梦安虽是个天分聪明又悟性极高的人,但偏偏天生讨厌看书,为这从小没少挨打,强背了一肚子的经史典籍,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没想到今日竟能瞧见他手握书卷,看得浑然忘我,连绵前有人都没发觉。

“好!杀得好!虽千万人吾往矣!”沈梦安看到入神处,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陆策闻言面色微变,再瞧沈梦安手里那卷书,不是他祖母亲手所写,他祖父一向当成宝贝的书又是何物?他出其不意的再沈梦安肩上一拍,吓得沈梦安手一松,书就往地上落去,被他飞快的抄回了手里。

“陆……陆世兄……”沈梦安惊魂初定道:“你吓我做什么?快,把书还我,正看到精彩处!”

陆策扬扬手里的书淡淡一笑道:“抱歉,此书乃是我祖母遗物,不能轻易示人。你若是要看书,书房里多得是,你自个去取。”他说着,将书揣进怀里,迈步就走。

沈梦安急了,提着衣袍急急追在陆策身后道:“陆世兄,瞧在我们两家世交的份上,借给我看看有什么关系?三天!啊,不,两天!两天后我看完了就还给你!”

“不行。”陆策头也不回。

“一天!一天总行了吧?”沈梦安焦急道:“这书太精彩了!我若是看不完,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行行好,就借我一天!”

两人从小相处直到如今长这么大,沈梦安对他一直看不顺眼,憋着一肚子的不服气,别说恳求了,连说话都向来不肯示弱半分,总要争锋相对咄咄逼人,没想到今日为了这本书,沈梦安竟追着苦苦哀求。陆策心下觉得好笑的同时,故意不动声色道:“借你看看可以,但你今后不许再纠缠温柔。”

第二百三十三章:莽撞提亲

沈梦安闻言一愣,看看陆策再看看书,思忖犹豫了半日,咬牙点头道:“行!横竖她已经是你的人了,圣旨我也为抗不了,不认命还能如何?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陆策淡淡笑道:“你说。”

“我答应不纠缠她,但是我偶尔与她说两句话,你总不能不许吧?”沈梦安郁闷极了。

“好罢!”陆策心里好笑,自己怎会怕他纠缠温柔?真缠到令人头痛的时候,直接将他拎出门丢回沈府即可。不过是难得兴起,与沈梦安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还当真了!这样也好,倒替温柔省了些麻烦。

见陆策允了,沈梦安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安,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再提个要求!”

陆策微微挑眉道:“你说说看。”

沈梦安从怀里摸出另两本尚未看的书道:“这两本书也一并借我,我找借给人誊写一遍,日后慢慢赏玩。”

陆策眼望着那两本书摇头道:“我说过这是我祖母手书的遗物,借你看看已然是破例,决不能誊写另录,更不能流传到外面!”

“怎的这么小气?”沈梦安不服气道:“书就是让人读的,这么珍藏密敛的做什么?又不是金银珠宝怕人抢。”

“这是我祖母的遗言!这些书只容陆家后人翻看,你不必再说了。”陆策伸出手道:“拿来。”

“什么?”沈梦安明知故问,将书藏到身后。

“你手里的书!”陆策紧盯着沈梦安。

沈梦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再说正看了一半的那一本书还在陆策手里,他着急看下文,最后只得无奈的将书递了过去。

陆策接过书,将先前抢的那本还了他,淡淡道:“看完一本再来我这换另一本。”

“哦。”沈梦安无奈。

“记得!不许誊写,不许外传,也不许和没看过这些书的人谈论,更不许弄脏损坏书页!”陆策难得有耐心说这种婆婆妈妈的叮嘱话,只因这几本书,实在是他祖父的心头宝,要当做传家宝来保管的,沈梦安的性子又跳跃浮躁,若是弄坏了,他祖父不知该气成什么样,还是预先嘱咐清楚的好。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几本破书么?陆家真不开眼!沈梦安腹诽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几本破书当真吸引人,教人一看就放不下了,称之为奇书也不为过。哼,他要是有书里那萧峰大侠的武艺,别说一个陆策了,再来十个都照样打得他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沈梦安向着,不由自主就冲着背对着他离去的陆策挥舞了两下拳头,又踢了踢脚。

陆策仿佛预感到什么,顿下脚步,不过没有回头。

沈梦安吓得立刻搂紧了怀里的书,猫着腰一溜烟往远处的凉亭上跑去。

陆策无奈的摇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寻到城北的宅子里,刚进院子,陆策就听见屋内传出温妈妈惊讶无比的声音——

“什么?你要娶小环?”

温刚的声音紧接着传出来道:“对!这是我一直都想说,只是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就压着没提,眼下娘和姐姐都在,小环和刘嫂也在,我想……不管成不成,都能商量个清楚……”

往常没看出来,这小子倒是个心里有主意,也有勇气说出来的。陆策淡淡一笑,拿手掀起了布帘,见屋里挤着满满的人,温刚垂着头站在中间,坐在刘嫂身旁的小环也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只低着头,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

温柔正要说话,抬眼瞧见陆策倚在门边,方想站起来,却瞧见他对自己做了个悄声的手势,不觉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垂眼道:“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不错?”温妈妈急道:“怎会不错……啊,刘嫂,你别多心,我不是说小环不好,只是这事也太突然了一些……刚儿事先就没告诉我想要娶小环……他给你们说过么?”

刘嫂怎能不明白温妈妈想让温刚娶个官宦人家的姑娘,平步青云的想法?多少有些着恼,于是紧握住小环的手道:“刚儿是你儿子,这样的事,岂会先告诉我们?这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的,我们还嫌他唐突呢!小环,你说是不是?”

小环尴尬的低着头不说话,被刘嫂推急了,才勉强点了点头。

屋内众人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温刚身上。

除了温柔外,只有叶昱发现陆策来了,他微蹙了蹙眉,又看看温柔,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假装没瞧见陆策。

温刚摸摸脑袋,歉然道:“我……我只想先问问你们的意思,若是能定,再正式提亲,就没考虑那么多……”

真是一个傻小子!温柔原先还当他与小环私下说好了,这才当众提出来,谁想小环也是压根不知情!敢情这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啊?温柔苦笑着摇摇头,埋怨温刚道:“这事你也不先问问小环?万一她不愿意,你岂不是让她臊得慌?”

“我……”温刚觑看着小环,低下了头,轻声道:“小环,你……愿不愿意?”

小环被他当众一问更臊,拿帕子握着脸,只一个劲的摇头。

偏生温刚有些不开窍,只当她是不愿意,哭丧着一张脸,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看见了吧,我们家小环不愿意!”刘嫂也猜不透女儿的心理,但先前被温妈妈给气到了,堵着一口气就回绝。

温妈妈松了一口气,脸上反倒带了笑道:“小环是富贵命,将来要嫁大官儿的人,自然瞧不上我们家刚儿。”

温柔见这一闹不成事了,瞟了眼陆策,见他倚在门边倒像是看戏的,不觉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一拍温刚脑袋道:“傻小子!小环是个姑娘,你这么问她,就是愿意,她好意思说了?”

“啊?”温刚惊喜抬眼,“这么说她愿意?”

“说你傻你还真是十足的傻!”温柔在他头上又拍了一记,向刘嫂和小环微微欠身道:“刘嫂,小环,你们跟我出来一趟可好?我有两句话想说。”

刘嫂自然不会回绝温柔的话,当即点头站起,要往外走时,众人这才瞧见陆策。

温妈妈先抢上前道:“姑爷来了!怎的也不吱声?教我们怠慢了你!”

“我瞧你们有正事商议,就没出声打搅。”陆策淡淡一笑,走进屋坐下。

温妈妈又乱着泡茶,殷勤问话,刘嫂和小环也站定脚步不走了。温柔将手往她俩手上一搭,将两人都带出屋子,走到院中,这才回过身来,向刘嫂歉然道:“刘嫂,你别介意,我娘就是这个毛病不好,也是从前穷怕了的缘故。”

刘嫂叹了口气,点头不语。

温柔瞧瞧小环,低声道:“这里就我们三人,没有什么话是害臊不方便说的,小环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照实告诉姐姐。”

小环一张俏脸羞得通红,抬眼偷偷的瞟瞟刘嫂,又看看温柔,还是咬着唇不语。

“别忸怩了,这是问你主意呢!”刘嫂一拍小环的手道:“你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就算不好意思说,点头摇头总会吧?别误了自己的终身,到时可不要埋怨娘!”

小环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真不愿意?”温柔有些意外,虽说早先担心过小环会不会喜欢上裴景轩,为这温刚还吃过醋,但离了陆府去云州后,没发现小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来再见裴景轩,她反应也很正常,倒是反观她与温刚,两人从平日里的小打闹,小争吵里带出点青梅竹马的意思来,照理说,她心里也该有温刚才是。

刘嫂一拍掌道:“得!既然你不愿意,这事就容易了,等我进去回绝这门亲事。”她说着抽身就走。

小环一见急了,忙拽住刘嫂的衣裳不让她走。

“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不愿意,还不许我去回绝?”刘嫂纳闷的望着小环。

小环心里又羞又急,被刘嫂这么一问,更是心火如焚,最后咬牙一跺脚道:“这事还用我说吗?我在赵府的事儿,你和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这不是我嫁不嫁的事,是人家愿不愿意娶的事!”话毕,她心里深感绝望,捂住脸就轻声哭起来。

刘嫂心疼女儿,见她哭了,有点手足无措道:“那……这事瞒着不成吗?”

“不成!温家待我们不薄,哪能坑了温刚?”小环泣道:“罢了!横竖我一辈子不嫁人,就替姐姐看着铺子……”

“别说傻话了!我去给温刚说!”这是搁在温柔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解决,今日情势逼到这份上,不管结果如何,这层窗户纸都该捅破了!她一提裙子,就要往屋内走。

第二百三十四章:艰难抉择

“姐姐,你别……”小环急着要拦温柔。

“眼下不是害臊的时候!寡妇都能再嫁,那事又不是你的错,怎么就不能嫁了?”温柔将小环拉开交给刘嫂道:“你要是不叫我说,万一他不介意呢?你岂不是白错过了这美满姻缘?再者说,即便他介意,也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坏你名声,你呢,不嫁这重贞洁不重人的男人,还是额首庆幸呢!”

“这……”小环觉得温柔的话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但想到要把那样丢人,令她痛苦许久的事情告诉温刚,又忐忑羞愧之极。

还是刘嫂爽快,当即替小环拿了主意,向温柔道:“你就说去,只是别当着人。”

“这个我自然知道。”温柔笑着轻抚抚小环的发道:“别担心,等我一会儿,就出来。”

她说着,径自进屋找温刚,却听见温妈妈正在对陆策道:“刚儿这孩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只是这一向没闲工夫,就没顾上替他说亲,不知道姑爷能不能替他寻门好亲事……”

“娘!”温柔打断她道:“你家姑爷又不是媒汉,你让他寻什么亲事?再说小环和刚儿的事还未定呢!着什么急?”

“小环……”温妈妈不满道:“她不是不愿意么?”

温柔轻摇了摇头,没理她,只唤过温刚,到里屋去私谈。

听完小环在赵府的遭遇,温刚犹如被雷劈过的一般,整个人都蔫了。

“怎么?你不愿意了?”虽然明知这种事情,即便是现代男子,大半也无法接受,不能责怨温刚,但不知怎的,温柔仍然十分失望。

“姐,这事……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温刚沮丧得仿佛要哭出来。

“早说?”温柔郁闷道:“若不是你俩两情相悦,论及婚嫁,我怎能将这事告诉你?万一流传出去,旁人看不透,要生出多少流言蜚语?让小环怎么活?”

温刚闻言不语,只有气没力的垂着头。片刻静默中,隔帘的屋外传来温妈妈探问朝廷官吏家里有没有未出阁姑娘的说话声,还有陆策语气淡淡的敷衍声。

温柔叹了一口气道:“不勉强你非娶小环不可,若是你心里的疙瘩实在解不开,成亲后也只能争吵度日,倒毁了你们两人的终身幸福。不过愿不愿意娶,你到底撂句话出来,我好出去告诉小环和刘嫂。”

“我……”温刚痛苦极了,“姐姐,你宽限我几日,容我好好想想成么?”

“这事不必钻牛角尖,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想多了你更难抉择,反倒痛苦。”温柔垂眼道:“刚儿,你是个男子汉,做事该要有担当。话呢,我也不多说,横竖将来的日子是你自己在过,不论你如何抉择,只要觉得问心无愧,不会后悔就行了。”

“我……”温刚还在犹豫不决,恰恰听见陆策的声音传入帘内,顿时想起当时他是如何对待温柔“失身”之事,还有自己娘亲的偏执给温柔惹了多大的麻烦,替她制造了多少痛苦,再换位去想小环,她尚没姐姐这样坚强,自己若是为这个她自己也不愿承受的事嫌弃她,拒绝娶她,她还不知要痛苦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替小环一痛,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方才一直纠结在小环失贞的事情上,竟忘了去想自己有多在意她!原本他可是下定决心,不论有谁反对,只要小环愿意嫁他,他就一定要娶她,哪怕私奔都在所不惜!他要与她生许多许多孩子,一辈子对她好……他甚至想过,若是当真娶不到小环,未来的生活似乎也没了期许盼望,或者都乏味疲惫……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温柔看他一脸挣扎的神情,有些不忍心去催他,但这事总要有个决断,拖可不是法子。

温刚这会正想要将来娶了亲,洞房花烛夜时,一挑新娘的盖头,结果露出一张陌生的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再被温柔出声一催,不觉脱口道:“不要——”

“不要?”温柔深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毅然转身往外走道:“好吧,我去告诉小环。”

“姐,不要!”温刚醒过来,冲上去就拽住温柔。

“你不是作出决断了么?”温柔心情十分沉重,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小环那必定要悲痛欲绝的脸,可偏偏这事小环和温刚都没有错,错的只是那赵府老爷和世人心里根深蒂固的贞操观念。不是她想转变,就能办得到的。

“我是说不要!不要娶别人!”温刚情绪激动,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温柔纳闷道:“这会是问你和小环的事,谁让你娶别人了?就算要娶,也是你自个不想娶小环才……”说到这里,她收声摇头。这生活,有时候真像三流的言情剧,总要将一对有情人折腾得形销骨立,幽怨欲毙,再揭示结局究竟是喜是悲。

“姐,我要娶小环!”温刚话一出口,反倒坚定了决心,紧握住温柔的手,再次重复道:“我一定要娶小环!今生今世,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他这两句话说的声音有些大,早就惊动了外屋的温妈妈,此刻温妈妈掀了帘站在门边,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温刚,忍不住埋怨他道:“你……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小环是个好孩子,但是……”

温妈妈对温柔到底还是有两分顾忌,况且她与小环也相处了这几年,要说完全没有感情是假的,此刻见温柔责备的目光望过来,立刻识相的收出了话,沉默片刻,又不甘心的咕哝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刚儿的将来着想?倒像是要害他……罢了罢了,长姐如母,刚儿的亲事你作主,我这个当娘的就撂开手,由着你们去闹腾吧!”

温妈妈的话虽带不甘,到底退了一步,温柔嫣然一笑,望着温刚道:“你当真决定了?这事可不能后悔的。”

温刚点点头道:“定了,不后悔!”

“娘,向你道喜了,这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抱孙子了。”温柔松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快起来。

听见“孙子”两字,温妈妈一直紧绷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将心思挪到替孙子预备多少衣裳鞋袜上头去了。

“这是喜事。”陆策微微笑道:“我看自家人,也不需要太讲究,这伐柯之人我就做了,两家换了聘礼嫁妆,捡个好日子办喜事吧。”

听见陆策肯做伐柯人,温妈妈立刻转怒为喜,连声应道:“好!好!不过柔儿年长,必定要先替她办了喜事!”

“娘,你说什么呢!”温柔一听话题竟转到自个身上来了,连忙甩袖往外走,不过行了几步,回头瞧见站在那里傻笑的温刚,立刻又转了回来,凑到他耳旁悄声道:“小环的事,可别教娘知道。”

“我又不傻,告诉她干嘛呀!”温刚一个劲的点头,没留神竟将话带出了口。

“你们姐弟俩在嘀咕什么?”温妈妈狐疑道。

还说不傻!往常看着他还算机灵,没想到一涉及情事,他就憨了!温柔连忙替他圆话道:“没什么,只是白嘱咐他一句闲话。”

“是吗?”温妈妈不信,但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作罢,眼睁睁望着温柔掀帘往院子里走,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这门亲事,虽不中她的意,到底也算是门当户对,想到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儿子也要娶亲了,她心里不知怎的竟悲喜交加起来,走过去拉起温刚的手,语重心长道:“刚儿,这亲事就随了你的心,但你也得替娘争口气哪!究竟什么时候才去科考,替娘争个凤冠霞帔回来?”

“这……”温刚对科考一向都不热衷,此刻满心里又是即将成亲娶小环的喜悦,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事?不觉为难的望了望陆策。

陆策淡淡笑道:“这事不急,回头我自然会替他周全。”

听见陆策发话,温妈妈就仿佛吃了定心丸,只顾着傻乐去了,再没一句闲话。叶昱站在一旁,瞧见这般情形,黯然神伤,又怕自己失意的情绪落在温柔眼里,教她作难,于是悄悄的退回了里屋,独自惆怅去了。

此时小环在院中听温柔说温刚不介意她失身的事情,执意要娶她,一时间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竟痴站了过去,直到刘嫂轻抚着她的发,感慨女儿成人,要出嫁了,她才“哇”一声,搂住刘嫂大哭起来,倒惹得屋里温刚大吃一惊,抢出来急道:“小环,你哭什么,是不愿嫁我么……”

小环听了这憨话,心里好气又好笑,一边抹泪,一边低声啐他道:“傻子……”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唯独温刚还不解风情的站在那里,傻笑着摸头,搞不清楚状况。

第二百三十五章:市井传言

尽管累了一整天,傍晚温柔还是打点精神,亲自下厨蒸了香米饭,又做了几道菜。灌汤虾球、稻香肉、翡翠螺、干锅羊杂、脆鹅肠,还炒了几大盘时鲜的蔬菜,外带一碗汤色澄净,清香扑鼻的清笋汤。

晚饭时,温刚犹如恶鬼临世,吃相那叫一个凶猛,风卷云残般就连吞了三大碗米饭。温妈妈瞧见他犹未饱足的想去盛第四碗饭,唬得慌忙捂住了他的碗,惊慌道:“再吃要撑坏了!”

温刚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桌上的碗碟,感叹道:“还是姐姐做的菜好吃。”“别拍马屁啊!”温柔顿住筷子笑道:“云州城那酒楼里的掌厨都是我亲自调教的,就算做出来味道稍有不同,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别提了,你失踪那几天,大伙都急疯了,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温刚说着,腆着脸凑到温柔跟前道:“姐,明儿再下厨做几道拿手菜行不行?”

“美得你!”温柔伸指在温刚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惹得小环低头偷笑。

温妈妈推他道:“吃完就温书去,都快成家立业的人了,还这样不老成!你要是能有姑爷的半分能干,你娘后半辈子就不发愁了!”

温柔好笑的瞟了温妈妈一眼,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吃饭。

陆策搁下饭碗,淡淡道:“我吃饱了,先回府去。”

“天都黑了,不如在这将就一晚?”温柔连忙留他。这两天,他们俩人,没多少闲工夫说话,虽说是天天见面,但不知怎的,仍然竟觉得思念。

桌底下,陆策伸手捉住了温柔的手,紧紧的握了片刻,才松开,淡淡笑道:“我回去还有些事要办,再说这里你们还没腾出空来收拾,夜里怕是要挤着睡,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不是他不想多留一会,只是此刻才发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得见,触不着,还不能说些贴己话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陆策告辞回家,刚进房换了件便衣,洗竹后脚就跟了进来,说的是青如的事。

“她起先不愿出府,说要留下服侍爷,后来不知怎的竟想通了,答允出去学点记账的本事。至于配人的事,她说须得自己拿主意,遇上可心的人才嫁,若是遇不见,宁愿孤身终老……”

陆策点点头道:“照她说的办。”

“那,青如在府里快待满五年了,回头她舅家上门要人怎么打发?”这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陆策既然插手管了,洗竹觉得还是问问他的主意好。

“银子。”陆策言简意赅,走到书案边慢慢磨起墨来。洗竹答应一声,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只接过陆策手里的墨锭,替他磨墨。

“还有什么事?”陆策淡淡笑道:“你近来怎么也学了这种吞吞吐吐的毛病。”

“这不是怕坏了爷的心情吗……”洗竹跟着笑道。

“唔?坏消息?”陆策抬眼看他。

洗竹蹙眉道:“也不能这么说……”

“究竟什么事,你照实说吧。”陆策提起笔,对着面前那张熟宣端详了一阵。

“夜饭时老爷发了脾气,把厨子臭骂了一顿,沈少爷也跟着起哄,还有老太爷,他不肯吃饭,闹着要找夫人,说一定是爷给偷藏起来了……”洗竹满脸委屈道:“我解释给老太爷听,他说我是你的心腹,说的话压根不能信!爷,你今儿个没替夫人回禀出府的事?”

陆策方要下落的笔顿时停在了半空中,他沉默片刻道:“忘了。”

“啊,忘了?”洗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不是他夸口,跟了陆策这么多年,无论再累再忙,也从没见他忘过什么事,怎么现如今就这一点小事,他反倒忘了?

“嗯,忘了。”陆策理所当然的应着,脸上神情分毫未变,似乎事情本该如此处置,倒教洗竹疑惑起来,暗自猜测他心里是不是另有算盘。

“这事我明儿自去回禀,要是再没什么事,你先去休息吧。”

“是。”洗竹答应了声,犹自纳闷的摸了摸鼻子,出门的时候顺手替陆策带上了门。

眼见洗竹退了出去,陆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竟然忘了……”

话毕,他调匀了呼吸,撇开心内杂绪,落笔在纸上勾勒起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副白描的小照就跃然纸上。只见面上人儿低垂着眉眼,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赫然便是温柔的模样。她没有浓艳的明妍,没有婉转的娇媚,只有一种茶韵余香般的美,虽不绝,但令人回味。

时光匆匆,一晃三月有余。

京都盛传天子龙体幸得神医救治,沉疴渐愈,但这天下究竟谁坐龙庭,并不是生活在安稳世道里的百姓们所关心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那天子不过是高居尊位,无法被世俗人等窥见容颜和冒犯的入凡真龙。龙生龙,龙传龙,横竖天子归了天,自然有龙子接位,只要能有一碗安稳饭吃,再无别求。不过狗血八卦自古以来人人爱,近来京都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无非是天子病愈后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的无量德行,此外还有两桩天子御口亲赐的羡人婚事。

天子御口赐婚,对京都百姓们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只是这回被赐婚的两对男女身份迥然,这才惹得人人传扬,众口皆道。

这两对男女,自然是陆策和温柔,沈梦安与安宁公主了。不过在街头传闻里,温柔和沈梦安是算不得主角的,主角是前段时日因痴情而闹得京都沸沸扬扬的陆策,还有被天子宠到无法无天,举止出格跋扈的公主安宁。

“这事里可透着稀奇!我都被搅迷糊了,这陆将军的孙儿,衷情的不是沈丞相的女儿么?甚至连公主都不愿娶,为此还得罪了圣上,怎么到头来,他却娶了一位平民女子?”

“这些官宦大族的事儿,谁知道?说是嫁娶需得门当户对,可这将军对庶民,算是哪门子的对?”

“哎,我听说,这位平民女子,是个绝色!当初连圣上都相中了她,想纳入宫内作嫔妃!”

“胡扯!圣上相中的人,能拱手让给臣子?再说了,这陆将军的孙儿,早被革了职,除了出身高贵些,还不是同我们一样,都是庶民!”

“要我说,这事有趣的紧。你们想啊,圣上原是想将陆将军的孙儿和安宁公主撮合成一对的,可是陆将军的孙儿为了沈丞相的女儿宁死不娶公主,到头来,反将安宁公主和沈丞相的少爷撮合成了一对,这真是造化弄人哪!”

“什么将军丞相,少爷公主的,我都被你绕晕了!捡紧要的说,别光耍嘴皮子。”

“紧要的?”说话之人猥琐的笑了两声,“听说沈丞相的少爷是出名的风流,勾栏妓馆里的常客。”

“那他娶了公主岂不是要糟糕?连侍妾都不能纳了。”

“何况这公主还是个有名的泼辣……”附和之人醒起安宁身份,及时收住了口。

其余人等七嘴八舌的叹道:“惨了!他这回是惨了!”

这些贩夫走卒们的议论传入坐在茶楼僻静角落,男装打扮的温柔耳里,惹得她忍不住低头闷笑,又抬眼促狭的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陆策,笑道:“庶民陆策,你将公主拱手他人,有没有后悔?”

“怎会?”陆策淡淡笑道:“我巴不得安宁公主与梦安早日完婚。”

温柔原是想调侃陆策,没想到反被调侃了,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低头详装喝茶,片刻后方抱怨道:“圣上怎的想着一出是一出?竟下那种旨意!”她真的挺无语的,正是赐婚的旨意下来前,她绝没想到,这皇帝老儿竟会让他们两对新人同日完婚!

“许是觉得这样操办热闹些吧。”陆策转念想到安宁公主备嫁足需半年光景,眼下方才过了三月,顿时抿紧了唇,面露不悦。

温柔自然明白他心内所想,低头笑着,拿手沾了茶水在桌上乱涂。

陆策没留神,抬眼望望外面天色,已是正午时分,站起身来:“今儿早起答允了爷爷,要回去吃饭,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温柔笑吟吟的写完最后一笔,站了起来。

“伙计,收钱。”陆策扬声,将钱搁在桌上,将要走时,瞥见温柔拿茶水涂在桌上的字迹,脚步微顿后,反手握住了温柔的手。

“放开……”温柔微窘,她还没忘了自己身着男装,要是两个大男人拖着手在大街上走,成什么样子?

“不放。”陆策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压根不在意茶楼里旁人的异样目光。

温柔挣脱不得,索性认命,一脸坦然的由他带着,往外面走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武侠书迷

茶楼的伙计抽身过来收钱,隔得老远就瞧见桌上搁了一锭碎银子,顿时两眼放光,待到乐颠颠的捡到手里掂了掂,发现足有三四钱重,立刻高声冲着将要走出门去的陆策和温柔喊道:“谢爷赏钱——”

喊毕,他忙着收拾桌子,又瞧见桌上那几个茶渍未干的字。总算他当伙计前还念过两年书,不至于睁眼瞎,此刻皱着眉辩了半日,才抓抓头,喃喃自语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什么意思?”

陆策带着温柔,也不坐车,一路悠悠的闲晃回去。说是闲晃吧,到了陆府门外时,两人手里也提满了大包小包,有些是温柔瞧着有趣的小玩意,有些是新鲜的吃食,买回来哄家里两个长辈开心的。

洗竹早就侯在了府门外,一见他俩,立刻迎上来忙着接东西,口里抱怨道:“好我的爷!怎么逛到这时候才回来?买这么多东西,也不让我跟着……”

温柔打断他,笑道:“我们两个出去逛,带着你做什么?”还有两个字她没出口,“灯泡”!

“没错!”陆策点头赞同。

洗竹被挤兑了,苦着脸道:“好嘛,不跟就不跟!”

陆策边往门内走,边问道:“今儿家里没什么事吧?”

“有!”洗竹忙禀道:“那个沈少爷又来了,追着我问爷的行踪。”

“沈梦安?”温柔纳闷道:“他怎么又来了?两个月前沈丞相亲自将他领回去的,不是听说又被禁足了么?”

“没猜错的话,沈丞相是想让他在成亲前逍遥一阵,成亲后,就要他收心做个好驸马了。”陆策一笑。

“哎!”温柔黑线道:“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想的都是些什么……我找爷爷去了……”她说着,抢过洗竹手里拎的吃食,就往陆沉舟的听涛轩去了。

陆策苦笑着摇摇头道:“怎么连我也扯上了……”

洗竹在旁想笑,又不敢,只得低着头憨笑,半晌方道:“爷,你是不是答允沈少爷,要借他什么书?他总缠着我问爷的书都搁在哪,我怎敢让他去爷的书房里乱翻?只问他是什么书,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就取了给他,谁想他支吾着就是不愿说。”

“他不是不愿说。”陆策淡淡笑道:“他是不知道。”

沈梦安前段日子在陆府里赖了一个月,看完了那三本武侠书,从此就入了魔,成天想的都是那些快意恩仇、江湖鸳侣和绝世武功之类的玩意,最崇拜的人是黄药师,最喜欢的门派是逍遥派,最讨厌的是郭靖,因为他觉得这个貌似老实忠厚的傻小子,其实很阴险。

他还时常后悔当年他老爹逼他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棍棒拳脚的时候他没努力,要不,到今时今日,没准他也是一代多才多艺的绝世高手,早就打得陆策满头包,逼着他把所有的书都交出来了。

温柔当时知道这事后,先是懊恼这家伙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从她房里拿了书房,后来想想,倒是笑了,说没想到这武侠小说还有励志的效用,要是将来生的孩子不肯好好念书和学武,就讲黄药师的故事给他听。不过,话一说完,她瞧见陆策在旁笑的畅快,当即就后悔了,直跺脚抱怨自己的口无遮拦。

陆策走了一阵,忽然问道:“安宁公主近日在做什么?”

洗竹一愣,想了想道:“爷打听公主做什么?小的没留意,只听说公主近来又玩新花样了,求着圣上调了四名暗卫给她,说要跟着学绝世无双的轻功,可是没学多久,就嫌那些暗卫们无能,统统打了回去,她还时常偷溜出宫去找沈少爷玩,两人闹得沈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爷,我就知道这些,回头再派人去探听。”

“不用,这些就够了。”陆策的脸色有些冷然下来。

沈梦安看过的那三册书分别是《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和《鹿鼎记》,安宁公主要学轻功,估计是羡慕韦小宝学的神行百变。就知道沈梦安这家伙嘴不严,说是讨厌公主,事实上这两人恰是一对爱玩活宝,再相配也没有了,凑到一起,没翻了天都算不错的。

陆策心里正想着,远远就见沈梦安不知哪得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回来了,飞奔着来寻,跑到近前,一把拉住他道:“书!陆兄,醒醒好,再借两本,十天之内就奉还。”

“你还敢找我借书?”陆策弹开他的手道:“你当初答允我什么?不把这书的事说出去……”

沈梦安急道:“我没说呀,我真的没说!”

“那安宁公主怎么知道了?”公主的嘴比沈梦安的更不严,她若是也入了迷,没有顾忌的在宫里混说,难免会传入谢正瑞的耳朵里。偏偏谢正瑞近日养病已闲闷了,回头若是让陆家将这些书呈进宫去御览,可真是麻烦了。

“我……”沈梦安哑然,半晌方垂头道:“我是被迫的……那日我在歇午,不知怎的,公主竟溜进我房里,听见了我说的梦话……当即把我从床上揪起来,严刑逼问……我发誓,除了她之外,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陆策想起祖母临终前嘱咐过,不要将这些书外传,她不想担那名不副其实的才女名声,嫌臊得慌。他当时不明白,那夜无意中听见祖父与温柔的对话,再回想起书扉上的字句,才知道这些书原不是祖母自创,只是记录……

见陆策沉吟不语,沈梦安急道:“陆兄,这回我再不往外说,连公主都不告诉,你就借两本书给我看看吧。”

陆策被沈梦安求得有些心软,但想到沈梦安斗不过公主,压根受不住秘密,别到时连书都被公主抢走,那才糟糕。再说书里有太多无法解释和犯忌讳的东西,若是公主真说出去了,倒替陆家惹了麻烦,只得狠狠心摇头道:“不行。”

沈梦安一张笑脸顿时挂了下来,沮丧到:“真小气。”

“嗯。”陆策应一声,不解释,随后拍拍沈梦安的肩道:“书你虽然看不成,但是你可以自个写。”

“自个写?”沈梦安惊讶。

“横竖你当了驸马是不能领兵打战,涉位丞相的,只能挂着清闲的职,白领俸禄。”陆策眼里露着笑意道:“公主要你陪着她玩,是不会放你出去逛的,那漫漫长日如何打发?倒不如撰几部书,自娱一番,也是乐事。”

“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沈梦安暗自琢磨着,缓缓点了点头。

“你要是写书,那你爹只当你勤奋用功,多少会约束着公主少来打搅你,你岂不是又得了清静?”陆策继续鼓动他,“再说书要是写出来了,你悄悄拿给公主看,她瞧着有趣,想你再写,就不会欺负你了。”

“对哎!”沈梦安想起安宁公主听他说书时那眼睛晶亮的乖巧模样,似乎也不觉得她十分讨厌了,又想到将来若是写成了书,公主看得高兴,指不定还要崇拜他呢!再不能像如今这样,不将他当回事的呼来喝去。若是公主乖巧的托着茶盘,倩笑盈兮的服侍他,恳求他喝口茶歇歇再写,他是板着脸让她别打搅他呢?还是顺水推舟的喝上一口?唔,应该让她给自己锤锤腿……

沈梦安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十分甜蜜梦幻的笑容。

洗竹在旁看着好笑,出声提醒他道:“沈少爷?该去吃饭了,太爷和老爷想必要等急了。”

“啊?”沈梦安从美妙的幻想中被惊醒,摆手道:“不吃了,我回家。”

“还是留下吃了饭再走。”陆策留道。

“不!我回家,你们吃饭去,别理我。”沈梦安说着,就急匆匆往府门外头跑。

陆策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洗竹在旁听了许久,多多少少也悟出了点名堂,笑道:“爷,这沈少爷也太好骗了点吧?”

陆策闻言眉梢微挑着:“我骗他了吗?”

洗竹一怔,连忙摇头道:“没……没有……爷怎么会骗他?沈少爷……他是自个有急事回去的……”

“唔。”陆策打发走了沈梦安,心情颇好的点了点头,“我爹一会要是问起他,记得照实说,可不能欺瞒他老人家。”

“爷说的是!”洗竹苦笑道:“我记下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赵家诸事

晌午饭时,陆沉舟扒了扒面前的菜肴,很没食欲的搁下筷子道:“这厨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做的这叫什么?没滋没味的,让人怎么吃?”

温柔一怔,又夹了筷菜细细品味,觉得味道尚好,能做出这等菜肴的,在这里也算是名厨了,不至于像陆沉舟说得那么不堪。

“爹,您好歹吃两口。”陆凤林劝道:“府里这三个月里,都换了四个厨子了,就这个冯师傅,还是您自个挑来的,原先好歹也是个御厨。”

“御厨有什么用?御厨最没新意了,光会做这几道菜,吃了一个月下来,早腻味了!”陆沉舟气呼呼的吹着胡子。

“爷爷,人家这也是没法子。”陆策跟着劝道:“宫里的厨子多,惯例每人每日只做两道拿手菜,日子久了,也就只会做这两道菜了。要不,回头我也找上一百个厨子来,让它们每日轮着给爷爷做菜?”

陆沉舟尚未开口,陆凤林已对着陆策瞪眼斥道:“胡说什么?家里就算有几个钱,也不能这么铺张奢侈!再者说,即便养得起这些厨子,也没这种道理,这可是犯禁违例的事情!王公大臣家里,养上十个厨子,都要惹人侧目。你养一百个?回头就有人参你敢与圣上比肩,这是心存犯上造反之心!”

陆策淡淡道:“这道理我知道,不过只要爷爷能吃得下饭,就养一百个又如何?我只说请的厨子不中意,我每日换一个,谁管得着?”

“胡闹!”陆凤林一拍桌子,杯碗都被震得跳起,他还待接着训斥陆策,陆沉舟已经不乐意的瞪眼道:“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你这是存心不想让老夫安心吃饭?”

陆凤林顿时蔫了,“爹,我这不是怕策儿给家里惹事嘛……”

陆沉舟不讲理道:“别看他是你儿子,但他比你懂事!”

“我……”陆凤林哭笑不得,这到底谁是谁老子?

温柔见他们争执起来,连忙从中调解道:“要不,还是我来做饭呢吧。”

“你眼下住在外头,每日赶过来做饭太不方便。”陆沉舟摇摇头,他虽想让温柔朝夕与自己作伴,但她毕竟还未正式嫁过来,况且圣上下了旨意后,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家的一举一动?人言到底是可畏的,别让旁人在传出什么闲话来坏了温柔的名声。

“那我偶尔做些吃食孝敬爷爷总可以吧?”温柔抿着嘴笑道:“爷爷想吃什么?明儿一早我亲自市上挑捡食材。”

“老夫想吃……”陆沉舟话还未说完,陆凤林就连忙打断道:“鱼!”

陆沉舟瞪眼,陆凤林假装没有瞧见,只向温柔道:“许久没吃鱼脍了,这个你可会做?若是会,就做些来尝尝吧!”

“好。”温柔点头。

“究竟是你想吃还是老夫想吃?”陆沉舟赌气道:“老夫不吃鱼脍!”

陆凤林是个孝子,凡是都能容让自个的爹爹,唯独在饮食方面加倍留意,绝不退让一步,只陪笑道:“爹,何大夫都嘱您少吃肉,多吃鱼和蔬菜水果,您就听一句吧!儿子知道您嫌吃鱼麻烦,要吐刺儿,可这鱼脍用不着吐刺,又是柔儿亲手料理,您就勉为其难,吃一回?”

“嗯。”陆策点头道:“她的刀工是极好的,能切出薄透如水晶般的鱼脍,爷爷是该尝尝。”

“当真?”陆沉舟有两份心动,望向温柔。

温柔笑道:“他胡说呢!并不是所有的鱼都切得越薄越好,有些鱼要切得厚些,嚼起来才有滋味。”

“那老夫可要尝尝。”陆沉舟心情突然好起来,捉起筷子,扒了两口饭。

见总算哄得老人家开怀,三人都各自松了一口气。陆凤林笑道:“柔儿也不必自己出去挑捡食材了,这市上卖的,未必是最新鲜的,回头我打发人去弄些贡呈御食的新鲜鱼来,你明儿过来料理就是了。”

温柔点头应了,陆策悄悄向她道:“我爹就这毛病,我说什么他都觉着不对,他自己去弄那些贡上的鱼,又不怕犯忌讳了。”

一句话,说得温柔想笑,却又怕陆凤林问她笑什么,只得忍着闷头扒饭。

午后,陆沉舟和陆凤林惯例要去歇午,温柔这两日在学下棋,便让人抬了张小桌和两把椅子,放在梧桐轩的树底下,与陆策对弈。

近来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这树荫底下虽凉快,温柔渐渐还是有点倦怠起来。陆策下完一子,伸手去拿茶,喝完抬起头来,发现她手里捏着棋子,头不停的往下点着,显然是在强忍睡意,不禁轻声道:“要是困了,就去屋里歇一会。”

“嗯?”温柔听见他说话,倦倦的睁开眼,迷茫着:“该我下了?”

“我是说让你去屋里歇一会。”陆策摇着头笑。

“我不困……”温柔仍在强撑,举着手里的棋想下,却又茫然的睁着眼看棋盘,显然在回忆陆策方才下的是哪一步棋。

陆策方想再劝她去睡,就见云淡出现在门外,轻声禀道:“爷,我回来了。”

温柔接过茶轻啜了一口,带着点淡淡甜味的凉爽在舌尖蔓延了开来,总算觉得神志有些清醒了。她原本想避开,让云淡与陆策自在说话,可是刚将茶盏搁下,就听见云淡道:“办妥了,赵家十三家铺子,都被挤垮盘了过来。赵远山的官职早被夺了,他回元昌后发现自己儿子与妾室有染,又气了个半死,眼下正卧病在床。”

“元昌的赵家?”温柔讶然。这件事,陆策没有与她说过。

云淡唇边噙着淡淡的笑道:“正是。”

“他既回家,那妾室又怎会如此大喜,教他发现奸情?”陆策淡淡道:“这事是你做的吧?”

“爷,瞒不过你。”云淡笑道:“赵远山的妻子染病下世,他回去原是歇在小妾李氏房里,李氏自然事事谨慎,是我悄悄给李氏和赵远山的儿子各投了一封夜半私会后花园的约书,又暗中引着赵远山去撞破此事。”

“后来呢?”温柔着急知道下文,连忙催他说。

“后来?赵远山气的全身瘫痪,没舍得打儿子,只教下人将李氏打了二十板子,又寻了人贩子将她远远发卖了。”

“卖了?”温柔睁大眼睛,困意全消。

“嗯。”云淡点头道:“卖她的那个人贩子,就是上回卖赵安和小燕的那个人。”

这算不算是报应呢?李氏自作自受,温柔完全没有同情李氏的想法,但她也没有觉得快意,只是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老天总算还是公道的,要不将来李氏还不知要害多少丫鬟小厮呢!

“那——”温柔再问,“小燕找着了没有?”

“找着了,按爷的吩咐,赏还了他俩的卖身契,还给了些银子,让他们夫妻开小铺子谋生去了。”

温柔默默点了点头,心想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这事你办的不错。”陆策淡淡道:“赵家如今是什么情形?”

“我当初没急着挤垮赵家的铺子,就等着赵远山往里投钱,勉强支撑,眼下他多年的积蓄都耗得差不多了,养的两个儿子又只知道吃喝玩乐,压根不中用。我看,赵家已然快支撑不下去了。不过……”云淡沉吟道:“赵远山似乎在京都里还留了一家绸缎庄,我回京之前,有天夜里潜入赵家,听见他两个儿子凑在一块商议将来分家的事,又说赵远山瘫痪在床,眼见不中用了,还要每日食参,再这样下去,没等他咽气,家里就穷得干净了,不如早些分了家,再断了赵远山的药,多少还能分点家产。”

“他们家三姑娘呢?”在赵府时,温柔只觉得那赵三姑娘赵颜和夫人苏氏还算有点人情味儿,不由也关心起她来。

云淡皱眉道:“她那两个哥哥私下里将分家的事都谋划好了,只等着赵远山咽气,压根没留她的份儿,将来也不知道是命好嫁出去呢,还是被她两个哥哥卖了。”

温柔想起自己能赎身出赵府,多亏了苏氏的成全,没想到她生了两个无良的儿子,也就只有这个女儿,品性还算淑良了,偏偏命也不好,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陆策瞧了一眼温柔,淡淡笑道:“这样吧,云淡你去将赵家在京里留的这家绸缎庄也弄过来,再想个法儿,将赵家三姑娘领到京都来,把这家绸缎庄记到她的名下,将来她不论是嫁人,还是想单身独过,都还有个依仗。至于赵家其余人等,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吧!”

云淡笑着答应一声,见陆策再没什么事要嘱咐,就先退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嫁前琐事

温柔感激的冲着陆策一笑,站起来款款施了一礼,谢道:“此事多亏你周全,我也没什么可谢的,不过是明日用心点料理鱼脍,你可得多吃点。”

陆策淡淡一笑道:“我怕我吃多了,我爷爷和我爹该抢着揍我了。”

温柔轻啐他道:“近来怎么总没正经的样子,不与你多说了,我得回去给小环说一声,夜里不过来吃饭,别等我。”

她说着,抽身就走。

陆策望着她出门,再瞧瞧棋盘上的残局,摇头自语道:“眼见要赢了,她又逃……”

温柔回到城北温家住的宅子里,小环正在厅上做针线,瞧见她来,自然欣喜,站起身扯过她道:“姐姐快来瞧瞧,你要的这靠垫套子绣得还好?”

接过小环递过来的活计,温柔低头一瞧,见孔雀蓝的棉布一角扎着一朵娇美的嫩黄色小花,极为清爽悦目,不由笑道:“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偏偏我还是拿不了针线,只好烦你做这些活计。”

小环笑道:“姐姐说哪的话?眼下铺子酒楼里的事,陆少爷都派人打点了,我只要隔三岔五的去巡查一番,得了许多空闲,就不做这些,闲着也只是淘气。”

温柔将绣品搁到桌上,微微笑道:“话不能这样说,你也快出嫁了,有了闲,该给自己绣点嫁妆……”

她话未说完,小环已经急得跺脚道:“姐姐,连你也取笑我!”

“我哪是取笑你啊!”温柔笑道:“照规矩,这些都该早置办起来,我是没法子,拈不了针,就绣了一对鸳鸯枕套还……”

说到这里,她笑而不言,实在是没好意思往出说的,那对鸳鸯枕套的针脚缝得简直犹如蜈蚣,上面绣的花样嘛,拿出去没人认得,十足两只秃毛的鸭嘴兽!到时真嫁到陆家,洞房花烛夜时,取出这样呀一对枕套搁在床上任人欣赏,不知道会不会教人笑掉大牙。

“姐姐,你初学刺绣,能绣成那样已然不错了。”小环安慰她道。

“别宽我心了。”温柔笑道:“横竖我脸皮厚,不怕人指点取笑。倒是你,手头的银子够不够用?前日云州那边的酒楼汇了银子过来,一会我取些给你。”

小环慌忙拦道:“不用,你上月给我的银子,还剩许多没花完呢!若是真不够用,少不得会告诉姐姐。”

“那好。”温柔一笑,坐下道:“有件事想告诉你。”

小环跟着坐下,取过桌上的绣品,接着做活计,口里只道:“姐姐你说。”

温柔将赵家的事一一细说给小环,小环愣神听着,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最后竟然扑桌抽泣起来。温柔正待要劝,刘嫂已慌忙从屋里跑了出来,问清情由,拊掌称快到:“该,老天有眼,像这种老畜生,最好断子绝孙,才称了我的心!”

说着,她又忙着安抚小环,渐渐的劝止了她的哭泣。

小环抹着泪站起身来,对着温柔纳头就拜道:“姐姐——”

温柔慌忙去扶,小环执意不起,强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代我谢谢陆少爷……”

好在此刻洗竹寻了来,回禀温柔新买的那所宅子已然按她的意思布置周全了,请她过去瞧。温柔想带小环一起出去散散心,连忙扶起了她,让洗竹备车。

新宅子便是从赵远山手里买来的那所,温柔成亲后打算与陆策一起居住的地方。眼下经过一番布置,前后院里满栽了各色香草和梧桐树,清风送香,涤人心扉。院后的小池塘内,碧青澄澈的池水内游着许多活泼泼的红鲤,一见人影,就全都聚到了池边上,跟随着人的走。

小环一见这般雅致的景,心情好了许多,脸上总算也露出了点笑模样。

宅内全按古式的风格来布置,唯独正房上那间被温柔留出的小室里,用原木铺着地板和墙,刚踏进去,就有一股原木的清香扑鼻而来,比香草的气味更清淡宜人,让人仿佛置身于山林旷野之间。

墙角立着一排书架,上面堆放的不是经史典籍,而是陆沉舟从前闲暇无事时照着罗绮留下的那些书而卷写的录本,还有许多这个世上的诗词歌赋、山海图册、志怪小说和地方志之类的书籍。

架上露出一小排没摆书的空出,温柔指着道:“将来等有了闲,将我记得的食谱都录下,搁到那。”

这间室内并没有书案桌椅,连茶具都摆在地上,只在靠墙处搁了一张现代式的棉布沙发。那是温柔实在不喜欢坐古式的硬邦邦的木头椅,嫌咯得慌,因此画了简单的图纸,找木匠打制了一个沙发架子,木架与布套之间填满了丝绵,上面还垫着厚厚的,同样塞满了丝绵的垫子,坐起来与现代的沙发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感觉,十分舒适。

小环将散落一地的各色靠垫捡了一个起来,抱在手里,往沙发上坐去,笑道:“姐姐说的是好,只是这宅子原是那姓赵的,你住着不觉得别扭么?”

“有什么可别扭的?”温柔干脆席地而坐,也顺手抱过一个靠垫,笑道:“最重要的是,这宅子眼下是我的,而不是那姓赵的!”

小环微微一笑,半躺在沙发上道:“没想到这椅子坐起来软绵绵,真是很舒服,回头我也弄一个。”

温柔忙摇手笑道:“罢,罢,我弄得这稀奇古怪的椅子,也只有搁在这屋子里瞧着还协调些,你要是在外头搁上一张,古怪之极!”说着,她缓下声道:“弄这间屋子,不过是想着将来能有个看书避静的地方……”还有话她没有说出来,她想在这里找到一些现代的气氛,不是想回去,而是想着能够放松心灵,偶尔想想爷爷,想想曾经活过的另一段岁月。

她们两人正说话,外边有人轻轻敲门,温柔站起来打开房门一看,却是原先在翰林府邸里服侍过她的丫鬟裁云,不由欣喜道:“怎的是你?”

许久不见,裁云的身量拔高了不少,此刻手里提着一罐新煮开的山泉水,先抿着嘴儿轻笑道:“裁云见过夫人。”

施了礼后,她方抬起头来,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上下打量温柔,见她当真好端端的站在眼前,喜道:“裁云只当是今生再见不着夫人了,没想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她太过激动,无法接着说下去,顿了顿方道:“夫人走后,爷将我安排在一家铺子里做事,前些日子使人唤我和采芹来这宅子里听差,说是夫人回来了。我们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是真……这真是太好了!”住在翰林府的那段日子里,温柔最喜欢的就是裁云这个活泼可爱的丫鬟,今日见她,也是喜不自胜,接过她手里的那罐山泉水,席地坐下,一边泡茶,一边笑问道:“香兰呢?”

“她呀——”裁云瞧了一眼小环,脆生生道:“爷今儿个打发她去小环姑娘那了。”

“啊?”小环讶然起身道:“去我那儿?这不行……我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

温柔微微一笑,她算是想通了,虽说不需要什么丫鬟服侍,可是总不能将这几个丫鬟赶出去吧?卖儿卖女的都是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家,就指着那些卖身银子过活呢,只要不苛待那些丫鬟,她们有口饭吃,还有月钱可以贴补家用,做的又是些拿针递线的轻省活,总比待在家里等着饿死,或是卖去勾栏陪笑好得多,因此劝小环道:“香兰服侍我娘惯了的,将来你出嫁,也好有个帮着做活,要不……”她促狭笑道:“你到时生了孩儿,可怎么忙得过来……”

“姐姐——”小环急道:“你再胡说,我可就恼了!”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温柔笑着倒了三盏茶,分递给小环与裁云,向裁云道:“你也坐下,咱们三个说会闲话。我倒想知道,我走了之后,你在铺子都学了些什么?”

裁云本性活泼,又跟惯了温柔,知道她是不喜拘礼的人,于是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接过茶盏,笑道:“我跟着掌柜学会打算盘了,夫人当初教我识得字,我也一直在练着呢,回头写了来给夫人悄悄。”

门外洗竹听见她们三人说笑热闹,放心一笑,找了个小厮叮嘱道:“夫人恐怕一时半会不回去,我还有点事,先去办了,回头你将夫人送回去,路上可小心着些。”

“小人醒得!”小厮笑道:“您就放心去吧。”

洗竹点点头,抽身离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料理鱼脍

次日一早,温柔辰时一刻就赶到了陆府,正好瞧见角门边,三四名小厮忙乱着从一辆大车上往下抬一只只盛满了水的大木盆。她探眼瞧了瞧,发现每只木盆里都有几尾鲜活的鱼儿在畅快游曳,数量和种类之多,令人诧异。不过最重要的不是这点,最重要的是,她在木盆里瞧见了三尾河豚鱼!

河豚美味但有剧毒,这是世人都清楚的事情,不知道陆家这祖孙三代究竟是傻大胆,还是对她的厨技万分信任,居然敢让她料理河豚!这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里,他们就不怕吃了毒发身亡么?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会拿菜刀的人就能料理河豚,但是她知道,在她从前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一名厨师想要料理河豚前,必须通过严格的考核,甚至是吃下自己用河豚做出来的菜肴。

“夫人,有什么不妥吗?”洗竹从车上下来,一眼瞧见温柔立在那里发愣,不由问了一句。

“这鱼有剧毒。”温柔咬咬唇,指了指木盆里的河豚道:“这个季节,还是毒性最强的时候。”

“没事!”洗竹毫不意外的笑道:“只需用菘菜,萎蒿和荻芽等物煮食就没事。”

温柔摇头不信,料理河豚关键是把血液、肝脏、卵巢等等有毒的部分去除干净,若是没料理干净,单用别的食材同煮,难免要衍出悲剧。不过好在她以前跟着爷爷学过河豚的处理方法,也练习过好几年,加上刀工精湛,把握还是十足的。

洗竹说陆策一大早就带着云淡出门了,温柔确认过他晌午会回来吃饭,这才入府转了一圈,给陆沉舟和陆凤林请了安,随即带了小瑞小瑜两个丫鬟做帮手,去厨房里预备了。

吃鱼脍沾料很重要,温柔按着这里的习俗,做了金齑、小虾酱和梅子酱,还备了酸橘醋和柴鱼高汤调制的酱油,再洗净新鲜的山葵,等吃的时候现磨。她甚至还取出成堆的精致瓷碟,分盛上葱蒜齑姜醋,薄荷桔丝萝卜泥,到时每人面前堆上十来个瓷碟,由着吃的人以喜好的口味去调配。

陆凤林让洗竹准备的鱼太多,陆家祖孙就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这许多,未免浪费了这样鲜活的鱼,最好是散给整个府里的丫鬟小厮们一起吃,但温柔又犯愁,她切鱼脍的速度再快,终究还是一个人,一双手,那里有这么多时间和体力去料理完这所有的鱼?踌躇半日,干脆挑捡出一些鲜鱼来熟做,晌午这一顿鱼脍宴,改成了全鱼宴。

青花鱼肉质紧实,去骨洗净,两面的均匀洒上盐粒,烤成金黄色,吃起来皮脆而多汁。

鲢鱼煎熟,投入豆腐,再加上酱料、酒和水煮到沸滚,其鱼头最是美味。

竹荚鱼剔除鱼刺,混入姜末剁成肉泥,上笼蒸熟后装盘之前,先在盘底铺上一层碧绿的紫苏叶,其后撒上切碎的葱花,瞧上去清爽悦目之极。

银鱼拿火腿汤煨熟,鱼鲜混着肉香,逗人食欲。

刀鱼细嫩味鲜,用蜜酒酿后清蒸,是非常鲜美的,可惜就是刺多了些,温柔边做边轻声嘱咐小端,回头将这刀鱼端上桌的时候,千万不要放在陆沉舟的面前。老爷子性情急躁,哪里耐烦吃这样刺多的鱼?别到时牛嚼两口,吞下肚去,不是刺了舌头就是扎了喉,倒吃出痛苦来了。

忙忙碌碌的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转眼日头已经移到了半空中,温柔做好一道菜后,吁出口气,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才瞧见陆策站在一旁笑吟吟的望着她。

“你怎么来了?”温柔意外之极。这世上的男人们轻易是不入厨房的,往日温刚想要帮她点忙,也常被温妈妈骂作没出息。温柔不喜欢这种极端偏激的大男子主义,可是既然活在这世上,有时就不得不勉强接受这世上的某些观念,否则反要被人视作异端。

“刚回来,听洗竹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瞧瞧。”陆策压根不顾厨内众多厨娘和丫鬟诧异而暧昧的目光,那气定神闲的样子瞧上去仿佛不是置身厨房,而是在闲庭观花。

温柔笑着调侃道:“君子远庖厨,没听说过这句话?”

陆策摇摇头,问道:“谁说的?”

温柔以手虚扶额头,作了个晕倒的姿势。她哪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呀?她原先生活的世界里,古代历史上这个子那个子,说过的被引为经典的句子太多了。

“细想想,有点意思。”陆策沉吟道:“这话说的是君子当有仁慈之行吧?那你剖鱼时,我不看便是。”

他说着,假意扭转过头,倒惹得温柔笑起来,拿话堵他道:“一会做鱼脍时,我也是现杀现剖的,你要仁慈,就不吃罢?”

“吃!”陆策想都不想就回答了,引得厨娘们相互挤眉弄眼的在旁边偷笑。

温柔瞧这架势,也没法安心做鱼了,干脆拉着陆策出去,洗净了手后,两人方说了没几句话,陆沉舟就派了个小厮来催,说自己等得腹饥难耐,这鱼脍究竟什么时候能吃?

“在临水的凉亭上摆饭吧。”温柔向那小厮嘱咐道:“不用抬桌子,每人一张小几,一把椅子就够了。”

那小厮答应一声走了。

陆策想了想道:“你慢慢预备吧,我去爷爷那里哄住他。”

“不用。”温柔笑道:“该预备的都预备好了,鱼脍要吃最新鲜的,我得现做。”

片刻后,陆沉舟和陆凤林漫步至凉亭,温柔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几上酒盏杯盘陈设齐全,亭外活泼泼在水盆里游曳鲜鱼一列排开,温柔向他们笑道:“你们想吃那种鱼?我现做。”

陆沉舟不怕死的蹲下身去,在地上捡了一根草叶,去逗那河豚鱼,看它们将全身鼓涨成一只圆球。他笑道:“这个鱼有趣,老夫要先吃这个!”

没想到温柔这次摇起了头,拒绝道:“这鱼要留到最后才能吃。”

“为什么?”陆沉舟诧异抬头。

“我怕您老人家砸我的招牌……”温柔诚实答道。

“咦?柔儿你也有露怯的时候?”陆沉舟得意的笑了,安抚她道:“就算你做得不好,老夫也不怪你。”

“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温柔笑着解释道:“这河豚是天下至味,今儿这鱼宴上,我还要靠它来压轴,讨爷爷的赏呢!若是先吃了这个,别的鱼吃起来就味同嚼蜡了。”

陆沉舟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将所有的鱼都瞧了一遍,最后指着一条鲷鱼道:“就这鱼吧!”

陆凤林点了鲂鱼,陆策要了鲻鱼,温柔依次洗剖干净,做起鲜鱼脍来。只是这现杀活剖的场面难免败人食欲,她料理鱼脍的大案,摆在了几棵大树的后头,远远的,让人能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却又瞧不分明。

清风徐缓,酒香醉人,说两句闲话,品一箸鱼脍,想来也是一件赏心乐事。席间谈笑的声音总是断续的被风吹入温柔的耳里,她想起自己似乎从没见过陆家祖孙三代人聚在一起时,有过如此安然恬和的场面。

在旁边帮忙的小瑞悄声笑道:“今儿可稀奇,一向不爱吃鱼的老太爷,吃得比老爷还多。”

“这算什么?”一时闲着无事,蹲在地方逗弄河豚的小瑜插话道:“最稀奇的是老太爷今日心情特别好,这大半晌了,竟没同老爷吵过一句。”

小瑞方想出声提醒小瑜谨言慎行,温柔就一眼瞥见小瑜拿了手指去戳河豚,连忙出声制止道:“住手!”

小瑜吓得哆嗦了一下,缩回手来,怯怯的望向温柔道:“夫人,我,我错了……”

温柔瞧她那一脸的胆怯分明是被自己喝斥后的表现,其实仍旧茫然,不禁好笑道:“错那儿?”

“我……我不该去逗这鱼,万一弄死了,味道就不好了。”小瑜说着,低下了头。

温柔摇头道:“我不是怪你逗鱼。你也不瞧瞧这鱼的牙利得像刀锋,要是没留神被咬上一口,你这手指就没了!”

小瑜探头瞧了瞧河豚,犹自不信道:“没这么厉害吧?”

“不信?”温柔笑着让人取了一枚蛤蜊来,丢进水盆里,只见那河豚轻易就咬开了蛤蜊的硬壳,吞食起里面的蛤蜊肉来。

小瑜见状,看看河豚,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这才心生余悸。但见温柔准备开始料理河豚,探手入水,熟练的将河豚戳成一个圆球,不禁骇道:“夫人,你怎么……”

“我怎么?”温柔一笑,将河豚抄至案板上,割去鱼鳍,切除鱼嘴,挖掉鱼眼,再飞快的剖下皮来,破成内外两层,递给小瑞道:“拿清水多洗几次,记得一定要洗干净。”

小瑞点点头去井边打水,小瑜这才长吁出一口气道:“夫人,你怎么这样厉害!”

温柔微微一笑,但没有答言,屏住呼吸,全神专注着剖起鱼肚来。

第二百四十章:美味河豚

温柔一边熟练的剖着河豚,一边让小瑜在旁不断的拿清水将剖鱼时流出的鱼血冲清干净,剖完鱼,在做成鱼脍前,她先生了红泥小炉,将味薄的水酒烫热,其后把剪下的河豚鱼鳍烤的半焦,泡入烫酒中,不一会,一股浓郁的香味就溢了出来。

“好香。”小瑜有点垂涎了。

温柔悄笑,取过一只小巧的酒盏,倒了一杯酒,递给小瑜道:“尝尝。”

“这个……可以吗?”小瑜还在犹豫,见温柔点了头,她才小心的捧起酒盏,先用舌头尝试着舔了一下。酒味略带腥气,但是回味里焦中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小瑜仰起头,一口将酒饮下。她量浅,又不常喝酒,片刻后些微酒劲泛上来,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甚是舒服,连拂面吹来的风都显得分外和煦。

温柔轻推她道:“别楞着了,把酒端过去吧,放一会凉了,鱼腥味就重了。”

小瑜点点头,取了酒送到陆沉舟等人面前,回来的时候,就见温柔已经在切鱼脍了,她动作灵巧而迅速,切出来的鱼脍肌理白嫩,竟薄胜纸张。

温柔抬头,见小瑜站在一旁愣神,又冲着案板边上搁的那只青瓷碗抬了抬下巴,嘱咐道:“你把这河豚肝拿去水里反复清洗浸泡。”

“哎!”小瑜答应一声,端起碗就跑。

“回来。”温柔笑道:“记得要一直换水啊,冲洗上三个时辰应当差不多了。要是累了,就找两人轮流替换。”

“啊——”小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三个时辰?!”这也太久了点吧!

“这肝有巨毒。”温柔说着,抬手将拇指抵在尾指的指甲上,“这么一丁点,就能致命。”

小瑜脸色有点变了,低头看看手里端的碗道:“那还洗什么?早该弃了。”

“愈毒愈美味,要不怎么说是拼死吃河豚呢?”温柔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切鱼脍去了。

要致命的美味,谁敢吃呀?小瑜皱着眉头,纳闷离去。

片刻后,温柔将拿切好的鱼脍装盘。特意捡了一只雨过天青釉的盘子,将薄如蝉翼般,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的鱼脍小心的摆出盛放的莲花造型。

此时小瑞拿着洗净的鱼皮过来,看见盘底的雨过天青色透过薄薄的鱼脍显现出来,衬得鱼脍玉洁莹透,直如冰雕成的一般,不由脱口赞道:“真好看呀。”

温柔“唔”了一声,没有回头,拼好最后几片花瓣,在中间摆上切段的细葱和一片青橙,随后才让小瑞将鱼皮拿了过来,氽熟切细后摆了一撮在盘中,又点上少许姜椒辣酱,才吁出一口气道:“好了!”

小瑞欢喜上前,要将这河豚鱼脍端到陆沉舟那里去,却被温柔制止了。她将剩下的鱼皮搁上细葱、酸橘醋和些许调料,拌匀后分盛在三只雨过天青釉的精致瓷碗里,连同河豚鱼一起搁在捧盘里,才让小瑞端了上去,还叮嘱道:“要先吃鱼皮,再吃鱼脍。这细葱可以卷在鱼脍里吃,沾少许酸橘醋就行。”

小瑞点头去看,先将凉拌鱼皮搁到了陆家祖孙三人面前,再将盛装鱼脍的大盘子置在他们三人中间的一张小几上,笑着将温柔的话说了,才退下去。

陆沉舟照着小瑞说的,先迫不及待的夹了一筷凉拌鱼皮,吃到嘴里先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酸咸,很清新的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再细嚼两口,发现河豚内层的皮软细,外层的皮爽脆,滋味虽淡,却越嚼越觉得鲜香甘美,忍不住先赞了一声好。

吃完鱼皮,陆沉舟觉得嘴皮微麻,这种感觉很是有趣,他不禁又举箸再尝鱼脍,没想吃到嘴里又是一种不同的滋味。河豚鱼的肉极有韧性,味道比拌了佐料的鱼皮还要清淡,但清淡里又散发出微甜幽香,加上小香葱的甘甜,更衬托出了鱼脍鲜美的滋味,比他往常吃过的煮熟的河豚,味道更胜一筹。

鱼皮鱼脍吃完,小瑞捧上来的是鱼脑和烤熟的鱼骨,鱼骨边上连着不少肉,比鱼身肉还要甜,拿手撕下下酒,是无上佳味。

最后还有拿鱼骨熬出的清汤,撒上葱花,还未端近,甜香就已经弥漫在空气里,惹得人不停抽鼻了。这汤喝到胃里,热热的烫得人浑身舒坦,将原先吃下去的生冷鱼脍所带来的些微不适,都冲得一干二净了。

陆沉舟方惬意的搁下汤碗,就见温柔终于腾出手来,亲自走到凉亭上,笑问这一顿鱼宴吃的是不是还算满意。

“很好!非常好!”陆沉舟连连点头,陆凤林在旁也附和着赞了一声好,这一对父子,意见难得也有统一的时候。

陆沉舟又补充道:“最妙的是吃起来不用吐骨,只管狼吞虎咽。”

温柔忍不住笑道:“还有备下的拿河豚鱼汤熬的粥,爷爷若是还吃得下,我就端上来?”

这回陆沉舟却摇起了头,捂着肚子道:“不成,再吃下去,老夫的肚子就要炸了。这会……吃的东西已经漫到喉咙口了,老夫要去散散步……”

陆沉舟站了起来,陆策见机在旁向温柔道:“你忙了大半天,还没吃东西,先坐下歇一歇吧。”

“对!”陆沉舟点头笑道:“策儿你在这里陪着她慢慢吃。”他说着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眼去瞧还坐在那里举着筷子的陆凤林,一瞪眼道:“怎么,你还没吃够?没有眼色的家伙!快来,陪老夫散步去!”

陆凤林实是吃饱了,只是候着陆沉舟走了,再回房去歇午,被他这一训话,只得站起身来,递下筷子理了理衣裳,上前搀扶陆沉舟。

“做什么?”陆沉舟很有气势的一甩袖,将儿子的手甩开,边走边道:“谁要你搀?你当老夫已然老得走不动路了吗?”

“儿子这是怕您累着。”陆凤林很恭谨小心的答道。

“累?”陆沉舟轻哼一声道:“老夫会累?不信来比比!今儿个非得绕着这园子走上十圈,瞧瞧谁先累倒不可!”

他说着,大步迈将出去,还回头望向陆凤林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陆凤林无奈的苦笑着,跟了上去。

眼见两人行得渐远,温柔才悄悄悄道:“晚上我还留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陆策好奇。

“河豚肝。”温柔轻声道:“这实是河豚最美味的部分,只是毒性太大,非得拿水冲洗上三个时辰不可。我不敢告诉爷爷,怕他知道了立刻要吃,那就坏了事。”

陆策淡笑,嘱咐在旁待侯的小瑞先下去吃东西,这才替温柔斟了一杯酒道:“回头别忘了找爷爷讨赏,他今儿吃得很满意,机会难得。”

温柔笑着点点头,举起了筷子。

到了晚饭时,陆沉舟准时跨进饭厅。他在园子里走了一下午,竟还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跟在他后面的陆凤林,身体就差多了,简直是佝偻着身子进的门,一沾到椅子,就瘫在那里只顾喘气了。

陆沉舟走赢了,心情甚好,竟没有斥骂陆凤林,而是走到他身边拿手拍了拍他的肩,呵呵笑道:“小子,要同老夫比脚力,你还差得远呢!”

当着儿子和准儿媳的面,被称呼“小子”,陆凤林低头看看自己那一大把已然有些花白的胡须,再次无奈的苦笑起来。

站在旁边的温柔见陆凤林尴尬,连忙打岔,让人将准备好的小碟都端了上来,摆放到各人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陆沉舟好奇的提起筷子,轻轻拔拉一下碟子里那一小粒如同指甲盖那么大的东西,笑道:“这么一丁点,都不够人抿的!”

温柔笑着解释道:“这是河豚肝,有剧毒,我可不敢多给,有这么一丁点尝个味就好了。”

陆沉舟一听有毒,顿时来了兴趣,拿筷子夹起送入口中,只一抿,就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甘香在舌尖弥漫开来,滋味比晌午吃过的所有鱼脍都要好上百倍。但是片刻后,唇齿开始发麻,其程度比吃鱼皮时的感觉还要强烈,这是微微中毒的症状,可是并不痛苦,反倒让人觉得舒服。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突然大力拍桌子道:“妙啊!再来三碗!”

温柔闻言脚下一下趔趄,险些撞到桌上的杯碗,苦着脸笑道:“爷爷,你饶了我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家败遭难

十日后。

赵颜穿着一身打了两个不显眼补丁的衣裳,心怀忐忑的进了陆府。

等在梧桐轩外厅里时,她悄悄环顾了一下身周的布置陈设,发现奢华皆无,雅致十分。瞧起来虽不如她家尚未落败时那般华丽富贵,但让人置身其中的时候,却感觉很舒服。尤其是桌上随意摆放的那一尾断纹琴,从琴身崩裂的端纹来瞧,足历了五百年以上的沧桑,让爱琴的她不禁有种想要伸手去轻抚试音的冲动。只是眼角余光扫见侍立在一旁,不断打量她的一名小婢时,她蓦然想起自己眼下的身份,顿时按捺住了心里的渴望,低下头去暗自感伤。

身为子女,虽不能指责父母的不是,但赵颜心里多少还是怨着她爹爹的,要不是他往日多行不义,怎能被人莫名的摘去了官职?赵府又岂会在突然间被不知来历的人挤垮了十几家铺子,倾刻间败落到如此地步?就连娘亲苏氏,其实也是对他灰心失望,才终日郁郁不展颜,不得高寿就抱病仙逝。

赵颜乘人不备,悄悄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两个哥哥也是不成气的,不顾爹爹病重就开始抢分家产。她好容易搜寻出家里的存参熬了汤,端一碗送去给爹爹,却被正在爹爹房中清点古董字画的大哥劈手夺过,狠命一摔就砸在地上,瓷片四射,汤汁飞溅。大哥还冷言道:“老东西早死了才省事,你还给他送参汤?瞧瞧家里眼下的光景,是喝得起参汤的人家嘛?败家女!”

大哥对爹爹心存怨恨,她只当是为了那被卖的李氏,虽觉得大哥无耻又不孝,却没想到他能狠心到与二哥商议,要卖掉她的地步。二哥总算还心存不忍,提议将她嫁了,谁想大哥冷哼了一声反问道:“没嫁出去之前你养她?嫁妆从你分得的家产里扣?还有她的卖身银子,你是不是该补一半给我?”

三句话,问得二哥无语,她甚至跪地哀求,情愿替大哥二哥当个丫鬟,只求他们不要卖掉她,可大哥却一脚将她踹翻到地上,喝道:“你当丫鬟?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做什么?我还得买两个丫鬟来服侍你呢!”

她忍着痛跪爬到二哥身边,抱着他的腿痛哭,可是二哥扭过头去不瞧她,最后讪讪的吐出一句,“长兄为父,这事我管不了,你认命吧!”

听见这话,她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反倒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一直涌出来。二哥还知道长兄为父的道理吗?她的亲生父亲,还瘫在床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额上青筋涨突的指着两个哥哥,说不出半句话来。

卖人也讲究卖给谁。二哥建议卖作丫鬟,只要做事勤谨些,被当家老爷瞧上,还能当个小妾,好赖少不了一口饭吃,还能有人服侍。大哥兜头拍了他一掌就骂道:“你傻了?卖去当丫鬟能得几个钱?你再看看她,有点会做活的样子吗?别到时候做不成活,成天吃打挨骂!”

大哥说着,又扭着头向她讨好的笑道:“大哥还是疼你这个妹子的,将你卖去享清福可好?”

她懵懂不解,被卖还能享清福?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她哭得眼睛红肿,一个劲的摇头,偏偏一点主也作不得,大哥理都没理她就转身出门去了,二哥缩头缩脑的看看她,也悄悄溜走,只留下她爹爹,吊着一口气,在床榻上呼哧呼哧的喘息。

次日元昌城里最有名的勾栏老鸨就亲自带了两个龟奴上门买人,瞧见了她的模样后,笑得一脸温和可亲。她只当那老鸨是个好人,心想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不至于太过冷漠无情,谁想接下来大哥与那老鸨的对话惊得她如遭雷击,呆立在当地,作声不得。

“妈妈看我这妹子长得还不错吧?”大哥笑得一脸无耻。

老鸨子不动声色的喝茶,“再好也不值五百两银子。”

“我可是允了你用赵家的名头!大户里娇生惯养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诗词歌赋那是张口就来,就凭这噱头,妈妈能日进斗金!况且又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卖死了身再不赎的,怎么就不值五百两银子?”

大哥的话越说越往邪路上去,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心慌如蚁噬,谁想那老鸨又道:“你只问她愿不愿意认命接客,若是听话,这五百两银子我给你。若是不听话,寻死觅活的,一个疏忽,她一头撞死了,我的银子不就打水漂?还得赔上钱给她买张席卷裹呢!”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将要被卖去的是什么地方,心里完全绝望了,不等大哥来问她,抢先就一头往桌角上撞去——

想到这里,赵颜不觉抬手抚了抚额头上那尚未消褪的淤痕,苦笑起来。

寻死未成,有个龟奴眼明手快,将桌子往旁踏开了,她一头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再次寻死,就被大哥一把揪起来,劈脸一个耳光,打得她脑子里一阵发晕,紧接着就被那两个龟奴用绳子给捆了起来。

这时候她完全傻了,眼睛里干涩涩的,连哭都哭不出来,失了神般坐在那里,木然听着大哥继续与那老鸨讨价还价。最后三百两银子成交,大哥乐得屁颠颠的捧了朱砂印泥要来摁手印,这是不知哪里射来一把飞刀,将大哥的手死死钉在了桌上。

大哥失声惨呼,老鸨跳起来就尖叫,“杀人啦——”

场面乱成一团,可是不知为何,她瞧见大哥那满手鲜血的惨样,心里竟然觉得快意之至!这时屋外跃进两个少年来,都是一身青衣打扮,三两下就将两个龟奴揍倒在地,其中一个还从龟奴脚上除下一只鞋来,随手一丢,鞋子飞进了老鸨的嘴里,堵得她“呜呜”两声,再喊不出声来。

“谁再出声,小爷今日就要开杀戒了!”看上去年长一些的青衣人冷眼在厅上一扫,刚将鞋子从嘴里拔出来,想要再次尖叫的老鸨顿时将话吞了回去,一口冷空气入腹,噎得直打嗝,又怕这也算出声,连忙捂住嘴,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那两个青衣人。

她大哥想跪地求饶,膝盖刚屈下,牵动钉在桌上的手掌,又疼得“哎哟哟”叫唤起来,结果被毫不留情的抽了一耳光,脸立刻肿起来,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但再没敢喊痛,只压低声音哀求道:“两位爷,要是看上我妹子只管带走,从今往后她就是你们的人了,只求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的狗命……”

那年小些的青衣人,神情一直十分冷漠,但听见这等无耻之言,也忍不住心内鄙夷,厌恶的瞟了她大哥一眼,探手取过桌上笔墨,就唰唰唰在纸上写起字来。

另一名青衣人,上前将她扶起,替她解开缚在身上的绳索。

她站在那里,惊疑中带了两分欢喜,不管这两人是什么身份,闯入她家想做什么,只要他们不将她卖进勾栏,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片刻后那年小些的青衣人写完字,揭起纸张轻吹了吹,待墨迹稍干,就摞在她大哥面前道:“画押吧!”

她悄悄抬眼去看那字纸,见满纸都是清俊挺拔的字迹,心里顿时佩服起来,不由自主就去看那写字的青衣少年,谁想正与他那冷然中带着倔强的目光撞上,不知为何,心就碰碰跳起来。

想到这里,赵颜的脸微烫。

那两名青衣少年并没抢她,摞了五百银子给她大哥,拖着他大哥的手,沾了鲜血就往卖身契上摁手印。事后她便跟着他们一路往京都来,中途在一座破庙里停留了半日。她不知道他们买她要做什么,他们也不怎么与她说话,只是相处数日下来,在他们彼此的言谈中,她还是弄懂了那个年长些的青衣少年,名唤云淡,而那年小些的青衣少年,则名叫叶昱。

她对自己的家人已经心灰意冷了,爹爹是自作自受,两个哥哥将来也不见得有好下场,从此后,各自天涯,再不相见罢!

赵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寻思着云淡和叶昱买她来做什么。大概,是要在这府上当丫鬟吧,只是,买一个丫鬟,需要花五百两银子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赵颜听见身后传来云淡的声音,“夫人,你走慢些,人又跑不了。”

她慌忙转身,怯怯的抬眼去瞧,果然失望的发现,叶昱并没有出现,只是,那个快步赶来,被唤作夫人却作少女打扮的女子,为何瞧着有几分眼熟呢?

赵颜正纳闷的上下打量她,却见她停下脚步,微微一笑,轻声道:“三姑娘,许久不见。”

第二百四十二章:世事无常

赵颜听见温柔的声音,再见她款款施礼的动作,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名字,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三姑娘认出我了?”温柔微微一笑,这才注意到她头发些微凌乱,身上的衣裳又脏,想必在这几天在路上压根就没有好好洗漱过,不禁将叙旧的话咽了下去,只笑道:“一路奔波劳苦,想必是很累了,不如我让人预备香汤,三姑娘先沐浴,回头换件干净衣裳,我们再舒舒服服坐着吃茶说话。”

赵颜犹豫了一下,终究不知该怎么称呼温柔,最后只点了点头,万分忐忑的随着小瑞去了。

及至赵颜走开,云淡才从怀里取出两张契书递给温柔道:“这张是赵姑娘的卖身契,还有这张,是赵家在京里的绸缎铺契书,只等她摁个手印,铺子就归到她名下了。”

温柔接过,点了点头笑道:“我说前几日叶昱怎么不见了,问旁人,都说不知道,还白担了好一阵子心,原来是同你一起去元昌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云淡笑道:“我俩并未约好,只是在城外撞见的。他说他去收敛亡父草埋的遗骨,后来听我说了赵三姑娘的事,想去元昌瞧瞧,这才结伴同行。”

一番话,倒让温柔想起了初遇叶昱时的情形,心里十分感慨,低头默然了半晌方问道:“他亡父的遗骨带回了?”

云淡点了点头。

“回头你帮着料理丧事,定了抬棺下葬的日子,记得告诉我一声。”温柔为了让叶昱能渐渐淡忘掉对她的感情,已经很久没有私下里与他单独对谈了,只等哪一日,他能豁然了,也许他们还能回复以往的友情。

且说赵颜此刻褪去身上衣裳,泡入温然适中的浴水里,这才感觉心情开始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往日在赵府里受尽白眼的丫鬟如花,如今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微妙。

那么,她找自己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赵颜微微摇头,不管为了什么,哪怕只在这府里作个丫鬟,也比在家里受气,比卖到勾栏里去卖笑强得多。

想起勾栏,自然忘不掉云淡和叶昱,不知为何,云淡瞧上去分明比叶昱更俊朗些,她却只有面对叶昱时,会觉得心跳加快,面红耳赤。这难道就是有缘……

赵颜正想着小女儿的羞人心事,小瑞恰在外头问道:“赵姑娘,水凉了,需要添点热水吗?”

“不用。”赵颜连忙拒绝,生怕小瑞进来瞧见自己脸红,但随即想起自己已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了,只怕将来要与这小瑞共事,连忙又谢道:“小瑞妹妹……谢谢你,我若是需要什么,再喊你……”

“姑娘是客,无须这么客气。”小瑞一笑,转身守到门外去。

客?她算是什么客呀!只差家破人亡了,只求一席容身之地……

赵颜想着,心里又感伤起来。

待她沐浴完,拿起小瑞替她准备在旁的衣裳,只觉触手柔滑,心里不由诧异,仔细瞧那衣裳,竟是上好的绸缎裁成,心里不由又惶惶起来,连忙向外喊道:“小瑞妹妹,你怕是拿错了衣裳吧?”小瑞在外掀了帘子,瞥了一眼,笑道:“没有错啊!这是姑娘在京都之前,夫人就让人裁好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她这么一说,赵颜更是无措,怎么都想不明白温柔心里是何主意,只得忐忑的将衣裳换上,梳了头,又跟着小瑞往温柔住的梧桐轩去。

才进门,就见桌上已列了各色糕点鲜果,温柔一个人坐在桌旁低头看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她,站起身笑道:“再过一个时辰才摆饭,我想着你此刻必定饿了,就预备了点心,你吃些,先垫垫肚子。”

“我……”赵颜心里不安,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道:“夫……人,你有什么事要做,还是直接吩咐我吧……”

温柔微讶,随后向小瑞丢了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去,这才笑道:“赵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喊我的名字温柔就行了。”

温柔?赵颜默念,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但已不是她现下能喊得了,正要开口,只听温柔接着道:“我这正有一事要请姑娘帮忙,既然你应了,那回头可不许推脱。”

“夫人只管吩咐……”赵颜低下了头。

温柔见她不改口,笑着摇摇头,拿起书里夹着的两张契书递给她道:“还请姑娘帮忙收下这个。”

赵颜诧异接过,低头一看,惊道:“这是……”

“这是赵姑娘的卖身契和你家在京都留的一家绸缎铺的契书,你收好了。”温柔说着又笑道:“姑娘别误会,我请你来这里,不过是想略尽心意,报答一下当初你娘亲一力周全我赎身出府的恩情,没有别的意思。眼下你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来,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想搬的话再说。”

“这怎么能行……”赵颜摇摇头,实话道:“我娘当初只是与二娘赌气,谈不上什么恩情……”

温柔笑道:“这我知道,可当初你们母女俩都未曾薄待我,哪怕她是在与李氏赌气,才周全我赎身,到底也是份恩情。何况——”她停顿片刻,坦然望着赵颜道:“实告诉姑娘吧,你家落到如此地步,与我和小环脱不了关系,不过这是你爹他咎由自取,我心里毫无愧意,只是连累到你,我很抱歉。”

赵颜讶然望向温柔,不知该恨她还是不该恨她,随即想到小环的遭遇,推及己身,怔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悄悄抹泪道:“我爹实是咎由自取,我大哥和二哥也不是好人,即便不是因你的缘故,赵家也迟早要败落……小环,她还好吗?”

“嗯。快成亲了。”温柔点了点头道:“刘嫂这些天乐坏了。”

“刘嫂?!”赵颜听见这个名字,心里浮起复杂的情绪,“刘嫂没死么?小环事发的那天夜里,我听见李氏悄悄嘱咐管家,要买通狱卒,不许她活着出大牢……”

“没死,不过被流放出去了,也受尽了苦楚。”想起这些事,温柔心情不由沉重起来,摇头笑笑道:“不说这些事了,你快吃点东西吧。”她说着,将桌上一碟水晶虾饺往赵颜面前推了推道:“我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

“嗯。”赵颜心情复杂的夹起一只水晶虾饺,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咀嚼了半日,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娘也喜欢吃这个的,你走了之后,有两回她还提起过你……”

温柔默然点了点头。

赵颜搁下筷子,想了想将那绸缎铺的契书递还给温柔道:“这铺子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从前只知弹琴写字,做生意的事从没留意过,连算盘都不会打,就算你把铺子交给我,也会维持不下去的。再说,又哪有女儿家抛头露面去站柜台的道理……”

“这你不必犯愁,铺子我会招人替你料理,每月按数给工钱就成了。”温柔不接契书,沉吟片刻道:“只是方才我与云淡商议了,他说近来接手了许多家铺子,能管事的掌柜和帐房都散出去了,暂时寻不到合适的人,只得请我一个朋友替你经营两日,回头有了人手,再把他换回来。”

赵颜闻言含泪起身下拜,要谢温柔成全,温柔赶紧扶起她道:“姑娘不要客气,只管在这梧桐轩先住下,歇上两日,我到时再带你上铺子里去瞧瞧。”

第二百四十三章:姻缘不定

赵颜在陆府住了下来,温柔照顾的很精心,衣食总是无缺,但她仍旧郁郁不乐,一来担心着父亲,二来还惦记着叶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他一面。

她原以为叶昱和云淡一样,是陆策的亲随,后来在婢女面前旁敲侧击了好几回,才弄明白叶昱不是陆府的人,因他从未来过,婢女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云淡那里,她是不敢去打听的,怕被窥悟了心事,温柔这边,她踌躇了好几回,也没敢问。即便问了,又如何?她一个未出嫁,又没有亲人作主的姑娘家,哪能自己择配?于是越发觉得未来得道路很迷茫,她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陆府吧?

这天一早,温柔打发人来让她梳洗装扮了,说是一会要去铺子里瞧瞧。

赵颜恹恹的描了眉,施了一层薄薄的粉黛,才随着婢女往门外走去,跟在温柔身后上了马车。

“怎么,住在这里不习惯吗?”温柔瞧出她眉间隐的愁绪,不禁问了一句。

赵颜摇摇头,半晌方道:“不知我爹眼下如何了。”

温柔对赵远山这人是深恶痛绝的,没有盼着他死,已经算是很平和的心态了,让她宽慰赵颜,说赵远山会长命百岁的套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只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车窗外的街道不语。

车轮滚动声里,两人各怀心事。

温柔昨夜是歇在外宅里的,此刻身边跟的丫鬟是裁云,她陪坐在车里,看看温柔,又看看赵颜,笑道:“赵姑娘,我家夫人常说处世应顺其自然,你想太多也没用,不如将心放宽些吧。”

话是这样说,但怎能放心呢?赵颜点了点头,还是默然无语。倒是裁云说起这两日去温家那里帮忙叶昱安葬亡父的事情,手舞足蹈的样子,引得温柔转头笑望着她,压根没人注意到赵颜的脸突然变得通红起来。

绸缎铺不太远,很快就到了。

温柔先下了车,与叶昱和新雇来的伙计站在那里说话,赵颜被裁云从车内扶出来,抬眼就瞧见叶昱说话的时候,无意中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心立刻跳得猛烈起来,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面上还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整个人从阴冷转成了明朗,这是她从来也没见过的另一面。

裁云扶着赵颜的手,突然感觉到她身子微颤,转眼又见她脸色绯红,忙问道:“赵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句话,说得温柔等人都往这边瞧来。

温柔只当赵颜是发烧,上前将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道:“夜里着凉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此刻赵颜哪里愿意走?只摇头道:“不用,我真的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

“那去铺子里坐着喝杯茶吧。”温柔说着,将赵颜往铺子里引,待到坐下,才将她介绍给铺子里的伙计认识,又指着叶昱笑道:“你们俩想必已经认识了,我就不介绍了。叶昱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事你交给他办,是可以放心的。”

“嗯。”赵颜不敢与叶昱对视,只端着茶点了点头,而叶昱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温柔的身上,怕她发现,又急急挪开。

等赵颜歇了一会,温柔才领她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又指着楼上道:“上面是搁货的地方,灰大,就不用上去瞧了吧。”

赵颜心念一转,忽然坚持道:“还是上去瞧瞧吧。”

“好。”见赵颜似乎不再像往常那样,说起铺子的事就漫不经心,温柔总算也觉得放心了一些,毕竟这家铺子,今后是赵颜安身立命的基础,她自己要是不上心,别人替她着急也没用。

两人上楼,赵颜发现楼上有两间屋子,一间里堆着满满的绫罗绸布,另一间则摆着一张床铺,像是住人的地方,不由问道:“有人住在这里?”

“铺子里有个伙计家离得远,夜里住在这里,方便看铺子。”

赵颜低头一沉吟道:“我……想住到铺子里来。”

“嗯?”温柔诧异道:“住这里?”

“对。”

温柔摇头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太不安全了!”

这几日赵颜在陆府住着,没事常与小瑞小瑜聊天,多少听说了一些温柔的事情,笑道:“你从前不也在铺子里住过么?”

“那不一样。我身边有家人,还有小环和叶昱,可你现在是一个人。”温柔皱眉道:“这事关你的安全,我不放心。”

“没关系的。”赵颜似乎铁了心想住在这里,笑道:“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陆家,我想着现在铺子里住一阵子,回头再找间合适的宅子,搬了去就是。至于安全,横竖这里地方大,我买个丫鬟,再请那家远的伙计住在楼下守着就成了。”

“你让我考虑考虑。”温柔熟识赵颜,知道她的性子里带点怯弱的天性,眼下突然这样坚持着要一个人搬出来住,她还真觉得有些反常。

“别考虑了。”赵颜托着温柔的衣袖哀求道:“这里是京都,夜里各处都有官差巡查的,铺子又在主街上,往来人多,不会不安全。”

温柔看她这样坚持,倒不好再说什么,只问,“你确定真要搬出来住?”

“嗯。”赵颜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点了头。

温柔低头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不管怎么说,赵家败落到如此地步,与她和陆策脱不了关系,赵颜不记恨已算是难得,强着她别别扭扭的住在陆家,也实在不是道理。

见她答应,赵颜喜道:“横竖我没什么随身的东西,一会就不回去了,倒要烦你借我个丫鬟先使两日,让她顺手将我床头搁的一只楠木小匣带来就成。”

“这么急?”温柔真觉得反常了。

“嗯。”赵颜点头道:“这家铺子外头挂的还是赵家的牌子,我虽无能,总不能学着两个哥哥将家业再败出去。住在铺子里,早晚也能学点记帐的本事和做生意的门窍,将来就能独立支撑了。”

她说出这样有志气的话,温柔倒不能阻拦她了,只笑道:“那我回头再让人送些动用的家什和衣裳被褥来。你住着,凡是都留点神,夜里铺门上了板,若是有生人敲门,千万别开。”

“我记下了。”赵颜缓缓点头。

两人相携着往楼下走,恰好瞧见叶昱低着头在那里记帐,身边站着笑吟吟的裁云,在替他磨墨。只是裁云生性活泼,哪肯规规矩矩的做手里的事?又扭着头在与边上的伙计说话,一不留神,蹭了不少墨点到衣袖上,急得在那里跺脚道:“哎呀呀,才上身的衣裳,怎么就污成这个样子!”

叶昱瞥了她一眼,见她又跳又叫,反将衣袖上的墨迹又蹭到鼻尖上去了,不禁笑道:“让你别帮忙,你不听,这下反帮了倒忙吧?”

“我这不是好心么,你还怨我……”裁云说着泪汪汪起来,“回头还得随着夫人去温家,这让老夫人瞧见了,又要说我不会过日子……”

“你只当没听见不就成了?横竖温柔她不会怪你。”叶昱说着,让裁云将帕子拿出来,沾了点水,替她将鼻尖上的墨迹抹净。

裁云常去温家,见了人都有说有笑,就连一向不爱搭理人的叶昱,瞧着她那天真烂漫的样子,与自己的妹妹有两分相似,也没法狠着心不睬她,因此两人是极熟的。此时叶昱替她拭墨,毫无异样心思,裁云更是随意,踮脚仰头,一面由着叶昱替她擦拭,一边还在与伙计说话,两人都觉得这样十分自然,但赵颜瞧见这一幕,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温柔察觉到了,转眼去瞧她,见她脸色泛白,眼里似也盈着些水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叶昱与裁云,心下立刻恍然,原来赵颜的反常,全是为了叶昱!难怪这样急就要搬到铺子里来住,不过叶昱当初将赵颜从家里救出来,赵颜对他有好感也实属正常,只是感情的事最忌剃头挑子一头热,却不知叶昱对赵颜的倾慕究竟知不知情……

想到这里,温柔苦笑着摇了摇头。叶昱这小子,生性执拗,有时候还挺迟钝的,恐怕对赵颜的心事还一无所知吧!她又转眼瞧瞧裁云,觉得裁云这样天真活泼,心思单纯的女孩,要是能与生性稍嫌清冷的叶昱在一起,也是不错的一对。

温柔为难了,不知该替裁云还是赵颜牵线搭桥,但她随即想到,叶昱一定不愿意自己从中周旋,替他作什么红娘,还是撂开手罢!感情这种事,该顺其自然,由他自己去作主。何况谁知道他的姻缘是眼前这两名妙龄少女,还是仍未出现呢?

“走,下去拿帐本给你瞧瞧。”温柔想着,拉着赵颜继续往下走。

赵颜勉强藏起满腹的心事,点点头,随着她下楼。

第二百四十四章:百年好事

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所有人都命犯桃花,温柔将赵颜留下,带着裁云回府去时,竟然撞见洗竹和小瑞两人在花树底下窃窃私语,瞧他们面上那含情带笑的模样,用手指想温柔都能知道他俩之间一定有些暧昧。

她没动声色,想瞧瞧绕回梧桐轩去,谁知洗竹到底练过点功夫,耳力也比寻常人要好,听见脚步声,转眼见是温柔,不禁讪讪的低了头道:“夫人。”

“嗯……”撞破别人说情话,尴尬的反倒是温柔,她加快步伐想要脱身离去。裁云不明所以的跟在后头,还频频回望。

“夫人留步。”洗竹出声道:“爷寻了你半日,眼下在临风轩呢!让我见了夫人就知会一声。”

“我知道了。”温柔站定想了想,忽然回头笑道:“你若是定了主意,趁早和他说去。”

洗竹被她一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小瑞也手拧着帕子,咬唇笑而不语,唯有裁云,仍旧懵懂着,直到走得离他俩稍远,才不解问道:“夫人,定什么主意?和谁说呀?”

温柔笑望着她道:“你要是心里有了主意,也记得趁早告诉我。”

“说什么呢?”裁云被搅得更迷糊了,长长的眼睫扑扇了两下,眼里满是疑惑。

温柔不同她解释,只让她上梧桐轩去,嘱咐小瑜给赵颜送铺盖去,自己则转身穿过一条林荫道,往临风轩那里去。

陆策坐在桌案前执笔疾书,写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抬眼就瞧见窗外温柔身着一袭海棠红单裳,掠起被风吹得拂面的柳枝,匆匆向这边走来,不觉站起了身,迎到门外。

“走这么急做什么?”陆策见她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不觉伸手抽了她笼在袖里的帕子,替她轻轻擦拭。

“洗竹说你找我。”温柔笑着从他手里抽回帕子,照样笼进袖里,边往屋里走边道:“我这不是怕你等急了吗?快说,找我有什么事?”

陆策不语,只朝着桌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温柔走过去,见一案的大红喜贴,不禁“呀”了一声,转回头望向陆策道:“离成亲的日子还有两个多月呢,怎么这样急?”

“早预备好了,到时就不慌张了。”陆策走过来,很自然的伸手环住温柔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淡淡笑道:“我写贴写腻味了,找你来磨墨添香。”

温柔只觉耳轮被陆策说话时的气息轻轻拂过,痒嗖嗖的,连忙拍开他的手道:“大白天的,别闹……”

陆策没有松手,反倒环得更紧了些,唇轻轻贴上了她的后颈。不知为何,婚期愈近,他觉得日子过得愈慢,从前还没觉得,眼下一刻不见,就如隔三秋,虽没有想到心慌,但是脑海里总拂不去她的影子,做什么事都容易跑神,想的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温柔被他搂着,感觉很安心很舒适,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反手轻轻抚着陆策的发,心里感慨,似乎从云州回来后,每日都被琐事缠身,两人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时光。此时此刻,她再没有别的期盼,只愿这样静好的岁月,能长长久久。

院里一阵风过,轻轻拂动眼前的珠帘发出泠泠的撞击声响。

温柔眨了眨眼,透过那微晃的珠帘,看见的是一片铺天盖地般的红。两位喜娘满面带笑,不停的在屋里进进出出,一会捧了香粉来,一会又取了头面衣裳来,而温柔端坐在那里,任由裁云在梳子上沾了刨花水,将她的头发理得通顺服帖,再轻轻的盘起髻,插上一直累丝嵌宝石金凤簪,又点上额花,染了唇红,妆点出喜庆华贵的模样。

时光匆匆,分明前一刻还觉着日子悠长,怎么一晃两个多月就过去了?温柔有些恍惚的望着镜中那盛妆的女子,这人,真是自己吗?瞧上去熟悉却又陌生。

“新娘请起身,要换吉服了。”喜娘抖开缕金绣凤的大红长裙,送至温柔面前。

外屋里,温妈妈扬着嗓子喊,“好了没有?吉时快到了,这可耽误不得!”

刘嫂笑着掀起珠帘道:“别急,就快好了,误不了。”

院子里唢呐喇叭吹得欢快,邻家的孩子们在满院的嫁妆堆里挤挤嚷嚷,闹着要看新娘。温刚捧着簸箩,大把大把的往院子里撒喜糖,逗得那些孩子一涌而上的疯抢,而门外则围着许多瞧热闹的姑娘媳妇,在那里低声说笑。

温柔从最初那恍惚的喜悦中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比往常沉重了许多,这也难怪,那么沉甸甸的头面首饰和衣裳压在身上,想挺直脊梁都觉得有些困难,加上天气炎热,那吉服密不透风,她的汗是一层接一层的出,很快就花了脸上的妆,慌得喜娘连忙拿帕子替她抹汗,又接着往她脸上敷厚厚的脂粉。

这个时候,温柔终于开始怀疑那皇帝老儿将婚期定到大夏天,是不是有意在整她和陆策。陆沉舟和陆凤林都不是爱面子喜奢华的人,若不是圣上亲赐的婚事,压根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操办,那她也不用受这样的罪了。难道,这就是痛并快乐的感觉?

陆策此刻胸前簪着花,带着迎亲的队伍,骑在马儿一路往温家赶来,他这会对皇帝老儿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分明数日前谢正瑞曾下旨说身体不适,成亲之日就不用他们赶到宫里去谢恩了,谁想今日一大早,又遣了内侍来,说想见两对新人,那回头进宫一耽搁,原定的拜堂吉时是指定赶不上了,只能往后推延,连带的洞房花烛夜也得跟着往后推……

温家门外围的姑娘媳妇瞧见迎亲队伍来了,连忙避到一旁,有几人瞧见陆策骑在马上那丰神俊朗的模样,顿时羞怯的低下了头去。院子里,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高喊了一声,“新娘子请上轿!”爆竹声就跟着铺天盖地般响了起来。

新娘上轿讲究三催四请,即便温柔在人多杂闷的屋子里待得感觉快要窒息,却还得摆出一副矜持的模样,在一声连一声的催请声里,稳如磐石般坐着。

“姐姐——”小环走过来执起温柔的手,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露着恋恋不舍。

温柔压根不像这里的新嫁娘,临上花轿前要哭得死去活来,她只是笑吟吟的望着小环道:“做什么闹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就算成了亲,也会常回来看看的。”

“嗯。”明知温柔说的是实话,但小环眨了眨眼,还是没忍住,滑出了成串眼泪,又忙背转身去悄悄擦拭。

倒是温妈妈急着在她耳边轻声催道:“柔儿,你倒是哭两声哪!谁家的大姑娘出阁前不哭?回头嫁过去,要让旁人笑话,让夫家瞧不起的!”

“笑话?”温柔站起身来,嫣然一笑道:“成亲是喜事,哪有哭的道理?今日我绝不哭!”

说不感伤,其实是嘴硬,她心里也有连喜悦都压不下去的淡淡怅然。终于,要嫁作人妇了,要是爸妈和爷爷能瞧见这一刻,该有多好!温柔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不看任何人,只伸手接过喜娘递来的一只盛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的绘着百子图的描金剔红沉香木匣子,随后轻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由裁云搀扶着,仰起头就向门外走去。

今日跨出这门槛,她就要道别过去,开始崭新的人生了!温柔紧抿着唇,唇角微微上扬,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回首往事,她怕眼泪真的落下来!

爸、妈、爷爷——

若你们在天有灵,能看到眼前这一幕,就请相信,女儿将来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的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下去,请你们安心、安息!

温柔走到门前,被灼热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但目光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一眼就望见笑吟吟立在院中的陆策。两人默默无声的对视了片刻,陆策缓缓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新娘子出来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恭喜恭喜啊!”

“新娘子好漂亮啊!娘,我也要穿新娘子的红衣裳!”

“去,一边玩去,等你大了,自然有穿红衣裳的日子!”

……

院里围观的人群喧闹起来,但此刻陆策和温柔的眼中只有彼此,耳边萦绕的话语声,都仿佛被自动过滤一般,显得飘渺而遥远。

温柔微微一笑,提起裙摆就要往门外跨去。

这是喜娘在里屋慌张的追了出来,大声喊道:“哎!喜帕!喜帕!新娘子还没蒙上喜帕呢!”

温柔的眉头不由自主的微蹙了蹙,这神情尽落入陆策的眼里,他一只手拉过温柔,另一只手将喜娘手里的喜帕一抽,团进自己的衣袖里,淡淡笑道:“要这让人气闷的东西做什么?”说着,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带着温柔,转身大步往远门外走去。

陆策天生就有一种能令人悦服的气质,众人听见他这不羁之言,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暗想这样热的天,让新娘蒙上喜帕,坐在密不透风的花轿里,的确有些不合适,万一闷昏了可怎生是好?于是都大点其头,连声感叹“有理”起来。

直到温柔被送上了花轿,温妈妈才回过神来,一拍身旁温刚的脑袋道:“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按规矩须得你将你姐姐抱上花轿的!”

“可是姐姐已经上轿了呀!”温刚被拍的委屈,捂着脑袋道:“总不能将她请下来,再抱上轿一次吧!”

“你!你气死我了!”温妈妈眼见裁云和喜娘都急追到花轿旁,院里围观的人群也跟着向外涌去,再没心绪与温刚计较,只跺脚抱怨道:“这不哭不闹又不蒙喜帕,这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花轿就要走了,你不赶着上去与柔儿再说两句话,在乎这些做什么?”刘嫂在旁一把拖着温妈妈就往门外奔。

小环与温刚两人跟在后头,相视一笑。

花轿停在门首,温妈妈颇煞风景的拽着轿中温柔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低声叮嘱着她过门后需要做到的三从四德。

街角处,叶昱隐在墙后,默默望着这一切,知道喜娘高喊一声,“新娘子起轿了——”才黯然转身,缓缓地往小巷另一头走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矛盾心情

大太阳下,盛妆的两对新人并排而立了。

温柔鼻尖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沈梦安的一双眼睛总偷偷往她身上溜,而安宁公主渐渐不耐烦起来,开始扯裙跺脚,唯有陆策,仿佛压根不在意那毒辣的日头,仍旧气定神闲的立在那里。

“父皇究竟搞什么鬼?这样的大喜日子,竟让我站在这里晒太阳!“安宁公主一边抱怨,一边拿帕子拭汗,结果将脸上的脂粉弄得一塌糊涂,边上陪侍的宫女见了,慌忙要替她补粉,却被她不耐烦的轰开道:“走开!别烦我!”

殿内,谢正瑞端坐在明黄缎绣九龙的软榻上,沉着脸,分明心情不佳。他传见两对新人,原有许多话要殷殷宽勉叮嘱,但事到临头,竟又十分不耐烦见他们。

贵妃在旁觑看他的脸色,端了一盏莲子茶递过去,柔声道:“他们在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是宣进来吧,别耽误了拜堂。”

谢正瑞接过茶喝了两口,沉默不语。

贵妃见机又道:“旁人尚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的,怎受得了这样毒辣的日头?别到时中了暍,心疼的还不是圣上?”

听了这话,谢正瑞脸色稍缓,搁下茶盏道:“朕这是不甘心哪!明知道被陆策那小子给算计了一遭,偏偏还要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赐婚……”

“谁说不是呢?瞧他长了一脸聪明相,没曾想肚子里竟是草包一团,放着好好的公主不肯要,非要娶那个平名女子。”贵妃摇着头叹息,但她心里其实还是欢喜的,到底沈梦安是她的侄儿,能娶公主,是沈家的荣耀,也是将来九皇子争位的一大臂助。

陆策是草包?那被草包设计的他又算是什么?谢正瑞听了这话十分不喜,又沉下脸道:“趁着朕主意没改,宣他们进来吧!”

内侍手执拂尘快步走出大殿,对着阶下等候的温柔等人,尖着嗓子高喊:“宣——安宁公主、沈梦安、陆策、温柔晋见!”

安宁公主吁出一口气,鼓着脸气呼呼的带头就走,慌得跟在后头的宫女,连忙替她抬起长长的裙锯。

沈梦安瞥见陆策悄悄执起温柔的手,皱皱眉,很无奈的快赶几步,跟上公主进殿去了。

四人在谢正瑞面前跪下,三呼万岁,又转拜贵妃,口称万福金安。

“平身吧。”谢正瑞看见安宁公主一头的汗,不觉怜惜心起,气闷也消了大半。

“父皇,您怎么让女儿在外面晒了这许久的太阳!”安宁公主老实不了多久,一站起来,就开始抱怨:“平日还总说最疼女儿,都是骗人的!”

安宁公主在谢正瑞面前撒娇惯了,说话都是口无遮拦的,倒是温柔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再悄悄朝上位瞧了一眼,见谢正瑞望着安宁公主,一脸的疼爱不舍,突然觉得他虽贵为天子,到底也是位父亲,对待喜爱的女儿的态度,其实和普通人也差不了多少。

“朕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谢正瑞无奈的望着安宁公主,“你这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不借着此时略煞煞你的性子,回头嫁到沈家,难道还能像在宫里时一般胡闹吗?”

“女儿什么时候胡闹了?哪回去沈家是没有规规矩矩的向丞相和丞相夫人请安?”安宁公主极不服气,转头望向沈梦安道:“你说是吧”

沈梦安尴尬的笑笑,实在不方便作答。

“这称呼该改改了!”谢正瑞无奈的摇摇头道:“记得朕的话,今后别总这么浮躁,要举止端庄些知道吗?”

“哦。”安宁公主低下头,不以为然的皱了皱鼻子。

谢正瑞心里甚是不乐意将女儿嫁给沈梦安,但谁让她自己挑中了这个驸马,除了沈梦安谁都不想嫁呢?不愿女儿难过,这婚事他也只得认了。说到底,他先前一再犹豫着要不要见安宁,也是因为心情复杂难过,怕自己一时舍不得,脱口就收回旨意悔了这婚事的缘故。没想到克制了半日,此刻见到她,还是无比难过,突然就不想再多与她说话了,将目光盯向沈梦安,盯了他半晌,想要叮嘱点什么,最后又颓然摇了摇头。

大殿内沉静下来,温柔忧心忡忡,她仍旧想不通皇帝老儿究竟为什么要突然传见他们,生怕临时又生出什么事来,阻了婚事,但悄悄抬眼望向陆策,见他神色自若,不由自主就安了心。

片刻后,谢正瑞的目光转向陆策,忽然没头没脑道:“好!很好!”

“草民愚钝,不解圣上之意。”陆策微微笑着,沉着应对。

“你分明清楚的很!”谢正瑞哼一声,想将心里的怨气发泄到陆策身上,只是还待再说时,瞥见贵妃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又轻叹一口气道:“罢了,你今后别忘了朕待你和陆家不薄,须尽心为朝庭效力便是。”这才是他要见陆策的真意!

陆策心里微惊,他一向知道激流勇退的道理,陆家掌了许久兵权,在朝中势力甚大,颇受猜忌,若是不知收敛,继续在朝中执掌大权,难免会惹祸上身,因此他经常惹怒谢正瑞,不是恃宠而骄不知进退,实是想退出这暗涛汹涌权势纷争,保全陆家,保全自己,过逍遥无忧的日子。但谢正瑞此刻的话,表面听来是指赐婚的隆恩,要他感念,其实却分明带出点还想重用他的意思,不由得他不担忧。

好在他多少也研究过历代的帝王心理,了解些权术之道,深知谢正瑞自己是不会用他了,留着他,只是为了将来让新君提拔,好让他感念知遇之恩,尽心辅佐新君,眼下瞧着谢正瑞身体还算康健,且不必顾虑太多,若是到时真不想再回朝庭效力,找个借口推脱过去便罢,于是笑道:“草民对朝廷对圣上一向都是忠心不二的,即便不在朝庭做官了,也一定会克守律法,修身洁行。”

话没法说透了,谢正瑞也听出了陆策话里的含义,瞧瞧他的通达谙练,再看看沈梦安一脸的懵懂无觉,对这个驸马加倍不欢喜起来,心情一下子降到了谷底,懒待再说,扫了四人一眼,挥挥手道:“朕身体不适,你们这就退下去,预备成亲拜堂吧。”他说着,站起身来,也不等他们谢恩告退,就背着手,往后殿走去。

“父皇,父皇——”安宁公主急了,“您不是答允要御驾沈家,替女儿脸上增彩的么?”

谢正瑞脚步微顿,但没有回头。

“这孩子,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急躁。”贵妃追了两步,听见这话,停下脚步回头笑道:“你父皇身体不适,就让他好生歇一会,回头我再劝他。淑妃娘娘还在鹤宁宫等着你去见上一面,别让她久候,你这就同驸马去吧!”

淑妃是安宁公主的生母,出宫前是必定是要见上一面的,安宁公主“哦”了一声,眼望着贵妃离去,才转头望着沈梦安不解道:“父皇似乎不太高兴?”

“何止是不太高兴,简直是很不高兴。”陆策淡淡笑着,向沈梦安拱拱手道:“驸马爷,我这就先告辞,回去拜堂了。”说着,他牵起温柔,大步往殿外走去。

沈梦安恨陆策恨得牙痒痒,偏偏今日是他和公主成亲的日子,又在宫里,还需收敛,免得得罪了身旁这位脾气焦躁的公主,当场闹起来,那他的人头真要落地,只得转头望向公主道:“圣上是舍不得你嫁,你……要是也舍不得离他而去,咱们可以考虑将婚期延后……”

他仍在做垂死挣扎,可是不巧遇上这位天真的不解世事的公主,纳闷的盯了他半晌,道:“胡说什么哪?婚期怎能延后?走走走,去见母妃。”

沈梦安被公主一把拖住,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满脸挣扎无奈的跟着往鹤宁宫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洞房之夜

陆府大宴宾客,门庭若市。

不过陆策和温柔进宫一趟耽搁了吉时,陆凤林又翻了历书,最后定了酉时三刻让他俩成亲,因此温柔下了花轿,先被引到僻静处歇息静候。好在这里没有不许新娘吃东西的习俗,温柔虽然没胃口,多少也喝了一盏莲子银耳羹,小睡片刻,再由喜娘替她补了妆,候得天色渐黑,才被搀扶至正堂里去拜堂。

这里拜堂的习俗,与温柔从前在电视电影里瞧见过的不太一样。她和陆策并不需要拜天地,只一次拜了陆沉舟、陆凤林和在场的亲朋众友,喜娘就端了两杯酒来,让他们喝个交杯,还美其名曰“合欢酒”。

不知道酒里掺杂了什么物事,喝起来味道带点苦涩,十分古怪,而且是当着长辈与一大群陌生人的面做出这样亲密而有暧昧的姿势,温柔不由自主就面红心跳起来,偏偏这群围观的人还不放过他们,此起彼落的笑喊着“再来一杯”,连陆沉舟都跟着起哄,她和陆策就被迫各喝了三杯酒下肚。

喜娘在他们喝酒的时候,絮絮叨叨的说着些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吉祥话,因为凑得太近,温柔微一抬眼,就能瞧见亮堂堂的烛光下陆策那线条优美的唇近在咫尺,连忙将目光再上移一些,又对上他那双深邃而含着笑意的眼,慌得闭上眼睛就将酒一口灌下,惹得围观的众人又大声哄笑起来。

喝完合欢酒,陆策照倒要留下劝着众人喝一巡喜酒。温柔则被两名喜娘搀扶回洞房,不过她边走,脑子里边还不断回想着陆策方才的眼神,总觉得里面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偏偏又没法问的,只得将疑惑搁回心里。

洞房设在陆策住的临风轩,里外早都陈设一新,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红。院门前高挑着红灯笼,门窗上贴着红喜字,桌上燃着一对儿臂粗细的红喜烛,就连床幔也换成了一色的软红纱,朦朦胧胧,叠叠层层,说不尽的旖旎韵致。

屋里很安静,但时不时有阵阵的笑语喧哗声顺着风儿隐约传来。

温柔坐在床边,双手叠放在腿上,睁眼看着两名喜娘领着几个婢女在里里外外的忙碌,想到一会就要洞房花烛,她心里既喜又慌,简直都不知道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了。

“爷大概还要耽搁一会才来,夫人先吃点东西可好?”裁云很贴心的端了酒菜来摆在桌上。

“我不想吃,你们吃吧。”尽管这一天都没吃多少东西,但温柔仍然没有饿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越来越紧张,手心里都快渗出汗来了。

“难怪夫人没有食欲,这天也实在太热了。”裁云想了想笑道:“我看还是去取两碗冰镇酸梅汤来,夫人喝了开开胃,好歹吃两口东西。”

冰镇酸梅汤!在这念头就是夏日里最佳的解暑饮料了,若是能一气灌下一大碗,一条冰线顺着喉咙蔓延下去……

想想都过瘾!温柔连忙点头道:“好,你多取一些来,我只想喝那个。”

裁云应了一声,笑吟吟的就往外走,谁想却被一名喜娘给一把拉了回来,阻止道:“不能喝那个。”

“为什么?”裁云懵懂不解。

喜娘为难的的望望裁云,这分明是个未经人事的黄毛丫头,该怎么对她说?只得敷衍答道:“太凉,喝了伤身。”

“让她去拿吧。”温柔笑道:“我的身子可没这么弱,往年热极了,连冰都嚼过,喝两碗酸梅汤不妨事的。”

“不成!绝对不能喝!”喜娘慌忙摇头。

“嗯?”温柔困惑的望着她。

这喜娘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吱唔了半晌,最后方灵机一动道:“往日怎么吃喝都无妨,但今儿可是夫人大喜的日子,一生只有一次的,万一喝坏了肚子岂不是煞风景?”

想想喜娘描述的情形,似乎的确很尴尬的,温柔蓦然红了脸,低声咕哝道:“不喝就不喝罢!”

话刚说完,温柔瞧见喜娘松了一口气,就顺手拿了簸箩要往床上撒干果,不由自主的想起上一回与陆策“洞房花烛”时被粟子硌到的狼狈情形,连忙站起道:“拜托,能不能不要在床上撒这些硌人的东西?”喜娘笑道:“这是规矩,不能改。”说着不等温柔再说,抓起一把干果就往床上撒去。

只要是规矩,没有不能改的。但这道理与这喜娘说不通,温柔只得掰着手指无奈的坐下,不过不知为何,这会她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起来,看看窗户禁闭,便吩咐裁云开了窗。

微凉的夜风带着沁脾花香一阵阵吹进来,裁云站在窗口直呼“凉快”,但为肉却觉得越发热了,刚想站到窗口去吹凉风,另一名喜娘就慌忙将窗子给禁闭了起来。

“透透气都不许吗?”温柔恨得牙痒。

“不是不许。”喜娘笑道:“这时辰姑爷该进房了,若是不关窗,岂不是有些不便?”

温柔被说得哑然无言,干脆闭了嘴,忍着热,继续在那里坐着。

两名喜娘收拾好屋子,见陆策还未进来,就站在桌旁匆匆吃了点酒菜。裁云按照温妈妈事先交待好的,等他们吃完,收拾好残肴欲走时,就从荷包里取出两个红包塞到她们手里。

喜娘们接了红包,拿手掂了掂份量不轻,喜得连忙向温柔施礼道谢,其中一位还悄悄从袖里摸出一只小巧的瓷罐,递到温柔手里道:“这个,夫人请收好。”

“这是什么?”从没听说过喜娘要回礼的,温柔想要将那瓷罐打开瞧瞧,谁想那喜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就让她再也抬不起头来,紧攥着那个瓷罐,脸涨得通红。

“夫人,我走啦!”裁云被喜娘们带着往外走时,喊了温柔一句。

温柔压根没听见,只出神的望着地面。裁云还待再喊,已被两名喜娘拽了出去,随后房门就被“碰”一声带上了。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这时温柔才回了神,听着自己卟卟的心跳声响,她愈来愈紧张了,正在懊悔自己穿越前为什么不多谈两回恋爱,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紧张无措的时候,陆策已经推了房门进来。

“等久了?”陆策站在门边,望着坐在摇曳烛影里的温柔微微一笑。

温柔反应过来,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起,急急将手里攥的瓷罐往枕头底下塞去,口里慌张道:“还好……不太久……”

该死!是不是心思歪的时候,听什么话都会想到歪处去?明明陆策说的是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她一回想,却又品出了别的含义,急忙又改口道:“不,是一点也不久!”

陆策微微一怔,随即恍悟她的心思,忍不住就轻声笑了。

听见他笑,温柔愈发羞臊起来,暗怨自己没出息,明明都不是头一回进洞房了,怎么比上回还要紧张慌乱得多?不过怨归怨,心里还是有个细微的声音在替自己辩解,上回是假洞房,这回是玩真的,绝对不一样……

陆策走过来轻抚了抚她的发,笑道:“我有这样吓人吗?瞧你出的这一身汗。”

他的语气温和轻松,让温柔的紧张稍稍缓和了点,不觉脱口抱怨道:“大热天的裹着这一层层的厚衣裳,又不许人喝冰镇酸梅汤,还不许开窗,能不出汗吗?”

“嗯,那的确是热极了。”陆策忍着笑点头道:“不如,将外面的衣裳脱了?”

温柔此刻处于完全没有半点主意的状态中,听他这么说,条件反射的就去解扣子,刚解开两颗扣子,忽然想起不对,连忙又扣了回去,结巴道:“我……我不热,我不脱……”

看着她那慌乱无措又娇羞之极的模样,陆策说不出是怜惜还是疼爱,心跳不由自主就快了起来,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低着声促狭笑道:“你不脱,我可脱了。”

“不……不要吧……”温柔继续结巴着,脸都快烫成火炉了,但人有急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微松了一口气道:“回头有人来闹洞房,看见你连衣裳都脱了,不知要说出什么话来呢……”

“闹洞房?”陆策摇头笑道:“你是在我祖母留下的书里看见过这样的习俗吧,事实上成亲是不需要闹洞房的。”

温柔这才想起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不完全与原来的世界相同,连忙低头掩饰道:“我……我不知道,我娘没告诉我这个……”

陆策知道她是答允了自己祖父,有些话不能挑明了说,也不在意,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逗她道:“请问夫人,我热得很,究竟能不能脱衣裳?”

“你……你……”没道理不许他脱,温柔只好临时做鸵鸟,“你随意……我……我去洗个澡……”她说完捂着脸就掉头往一帘之隔的内室里跑。

第二百四十七章:春宵正长

温柔在这世界里住得也算久了,没少抱怨过沐浴的不便,可是对陆策房里的浴室,却惊叹过许多次,那简直是一座小型的室内游泳池!池里的水是天天换的,永远洁净,也不知被动过什么手脚,总是保持在适宜的温度,天热时稍凉一些,天冷就能看见一池的氤氲热气,哪怕不洗澡,疲惫了在池中泡泡,也是一种享受。

此刻陆策被隔在帘外,温柔不再感觉那么紧张了。她走到池边拿手试了试水,温凉温凉的,稍解了她心里的燥热,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洗个清爽。于是回头望了望门上的纱帘,虽薄透,但覆了好几层,绝对不担心帘外的人能看见帘内的情形,她松了一口气,刚要探手去解衣扣,就见纱帘被掀了起来,陆策缓步走了进来,微笑道:“巧了,我也要洗,一起。”

“你……你故意的吧……”温柔瞧见他眼里那微带促狭的笑意,解衣扣的手十分无奈的缩了回去。

陆策一笑,不答,只将外裳宽了下来,随手挂在一旁的檀木架上。

温柔偷瞄一眼那件衣裳,再瞄一眼再在脱中衣的陆策,叹气道:“我……让你先洗……”

陆策好笑的将转身而去的她一把拖了回来,凑到她耳旁轻声道:“我要洗很久,你裹着这么多衣裳坐在外面就不嫌热么?不如,一起洗……”

热!怎么会不热!谁大夏天裹着一层又一层的锦衣也会受不了,尤其是眼下与陆策贴得这么近,耳里听着他那带点沙哑和暧昧的声音,又被他说话时带出的气息拂在颈间,温柔不知怎么就觉得浑身越发臊热起来,真想立刻泡到水里,心意不禁就动摇了。

陆策不再说话,笑望着她的脸,开始伸手替她解衣扣。

外裳被宽下,丢在脚旁,陆策还要伸手替她除中衣,却被温柔一把握住了手,她低着头,声若蚊吟道:“我自己来……”

陆策此刻心跳的也很急,摇摇头,将她的手轻轻拉开,继续解着她的衣扣。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花,每回不经意间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颈间肌肤时,她都能感觉到一抹微灼的热度,再悄悄抬眼看他的脸,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只是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那投射在眼睑下的睫影,那醉人的眼神,那微微起伏的鼻翼,还有那轻抿着的唇……

温柔闭上眼,不由自主就往他的唇上轻轻吻去,瞬间沉溺在那一片灼热的柔软中。不看,不想,随着心的指引去贴近,也许这样就不会紧张到尴尬,不会羞怯到无措。

陆策没想到温柔会主动吻上来,先是微讶,但继而就被点燃了一直克制在体内的欲望,呼吸急促起来,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辗转深吻。

两人不知缠绵了多久,直到彼此都感觉快要窒息,才念念不舍的分开了胶着在一起的唇。

温柔喘息不定,目光迷离的望着陆策,想到他已是自己的夫婿,是将一生陪伴呵护她的人,心里对他的爱意就再无法控制的泛溢开来,她展颜,恍惚一笑,听见他在耳边哑着声音道:“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听不听?”

“唔。”温柔此刻哪里还说得话来?更没有半分好奇,只是随着他的话语声缓缓点头。

“我很热。”陆策的声音真是哑得仿佛被火灼烤过一般,他也已经失控,眼里带着掩也掩不住的欲望,一边继续褪温柔身上的衣裳,一边缓声道:“若是你不在眼前,哪怕再多喝一坛合欢酒,我都不会失控成这个样子……”

“那酒……”温柔回想前情,些微隐在心里的疑惑一一得到解答,终于恍然,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拜堂喝合欢酒的规矩也实在是画蛇添足,她眼下的迷醉,又岂是因酒而起?实在酒不醉人人自醉……

说话的片刻,陆策已将她身上的中衣褪了下来,温柔浑身只着小衣,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事实上,这里的衣裳都不暴露,哪怕是小衣,同现代那些吊带背心,小热裤比较起来,遮的肌肤都要多些呢!只是身处的环境不同,气氛不同,眼下又是洞房花烛时分,温柔怎么都没法穿着这衣裳坦然面对陆策。

陆策知她羞怯,也不勉强,只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温柔扭着头,眼角瞥见陆策的衣裳一件接一件的被褪到地上,尴尬欲死,更不敢抬眼,只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片刻后,耳边响起水花溅起的声音,知道他已入了浴池,温柔总算吁出一口气,可是随后就觉手腕被一把握住,她惊惶转眼,望见陆策带着魅惑笑容的面孔,心里一跳。

陆策手上微一使劲,将温柔拖入了池中,惹得她失声低呼。不过力道算得恰恰好,温柔跌入池里的时候刚巧被他搂进怀里,并没有呛着水,只觉得一半身子沉在温凉的水里,而另一半身子贴在陆策灼热的肌肤上,意识逐渐迷乱起来。

“唔。”陆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道:“这次不用费劲摇床了。”

“你——”温柔又羞又窘,话还未说出来,陆策的唇就贴在了她的唇上,轻轻吐气道:“嘘,不要说话。”

情迷意乱之下,温柔不由自主就伸手搂住了陆策的脖子,两人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陆策顺着她的唇愈吻愈下,轻声呢喃,恣意迷乱的恍惚间,温柔忽然记起喜娘临走前塞给她的那瓷罐据说抹了以后就不会痛的药,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去拿,就听见陆策那仿佛飘忽遥远又近在耳旁的声音道:“柔儿……别怕,我会轻一些的……”

院子里起了凉风,树叶被吹得沙沙轻响,风从窗缝里透进,摇得烛光微微晃动,门上的纱帘也被吹得缓缓飘起又荡下,荡下又飘起。

夜色温柔,春宵正长。

子夜时分,淡淡的月光从窗纸外照射进来,一地霜白。

温柔从沉睡中醒来,耳边听着陆策匀净的呼吸,脸上渐渐绽出微笑,忽然觉得相爱的两人在一起,执手百年,相携到老,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对她来说,未来还很漫长,可是不管在哪里,过怎样的日子,只要有陆策相伴,就能远离孤寂,没有俱畏……

她心里满溢着甜蜜幸福的感觉,搭在陆策胳膊上的手不由自主就搂得更紧了些。陆策一动,转醒过来,看见温柔十分依恋的靠着自己,微微一笑,挑起她散落在枕旁的一络青丝,轻轻缠绕在指尖,柔声道:“醒了?”

“嗯。”温柔一笑,将头往陆策那边挪了挪,半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前。

“柔儿,你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陆策搂紧她,在她耳旁轻声问道。

温柔眯着眼想了想,轻笑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很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想吃遍天下的美食……”

“就这么简单么?”陆策淡淡笑道:“那今后我们去游山玩水,寻着一处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开两家铺子,住一段时日,等腻了,再逛去别处。要是想家了,也可以回来待上一两月,陪陪家人,这样可好?”

温柔缓缓点了点头,慵懒笑道:“其实,我只是这么说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我想要的。”

“嗯,再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正好。”陆策的手顺着温柔的发慢慢往下移,他低声道:“我是陆家的独子,从小受尽宠爱,可是在遇见你之前,一直很孤单……”

这话温柔深有同感,不由脱口道:“我也是……”话到一半,她忽然醒起她眼下的身份,可不是独女呢,还有温刚这样一个弟弟,连忙收住了口。

“也是什么?”陆策翻过身,轻轻压住了她。

温柔轻咬了咬唇,笑望着陆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陆策压根不揭穿她,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好!那趁着天还没亮,我们继续努力……”

温柔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见陆策那荡魂摄魄的笑容慢慢在她眼前绽开,下一刻,她的唇又被吻住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棠风庙集

五年后,棠风城。

正职庙会,沿街摆满了各色小摊,大街上人来车往,纷纷拥拥。

有个捏泥人的摊子前挤满了年岁不等的孩童,俱都睁大着眼睛,瞧着摊主十指灵动飞快的捏弄着那一团团泥巴,须臾一个活生生的泥人小像就被捏了出来,咧大的嘴,弯月眼,憨憨的笑容,猛一瞧,真与站在摊子最前面的一位小男孩一模一样,惹得众孩童在那里大声叫嚷,“给我捏一个——”

这阵喧哗吸引了远处一位年约四岁,身着淡粉色布衣,长相甜美可人的小女孩,她低头看着怀里揣的一纸袋糖炒粟子和香喷喷新蒸出来的小豆糕,忽然将豆糕往身旁的年青女子手里一搁道:“娘,我去那边瞧瞧。”

话一说完,她抱着那袋糖炒粟子就钻入了人群,那年青女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想要拉她已然晚了,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挤入人群,慌得直推身旁的丈夫道:“还不快把萌儿追回来!”

“怕什么?由她去逛逛吧。”那年青男子淡淡的笑着,顺手将妻子怀里的婴孩抱了过来。

“说得轻巧,若是被拍花子的拐去怎么办?”年青女子怨怪着丈夫。

“拍花子的拐她?”年青男子笑道:“你忘了上回她在家门前玩耍,有个拐孩子的无赖拿了一颗糖想哄她走,反倒被她整了么?”

这事确是有的,那拐孩子的无赖拿着糖哄萌儿去别处玩,谁想她反从怀里摸出一块荷叶包裹的糯米糍粑,一本正经的说爹娘嘱咐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即便要拿,也要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于是接了无赖的糖,把糯米糍粑递给无赖了。

无赖心急着要她吃糖,好迷昏了她抱走,她又反问无赖为什么不吃她送的糯米糍粑。无赖哪知道她在糯米糍粑里包裹了一大团的辣椒酱,敷衍着咬了一大口,被辣得整个嘴都肿了,她却站在那里拍着手笑喊:“教你个乖,陌生人给的东西,再馋也得忍着,可别混吃!”

想起那件事,年青女子忍不住垂眼笑了。这个孩子也不知像谁,满肚子捉弄人的鬼主意,小小年纪就跟人精似的,成天钻在房里捣鼓一些整人的玩意,现下她那间房子里“机关重重”,进去的人再谨慎小心,也要中招,别说她和丫鬟了,就连丈夫等闲都不敢往女儿房里去,就怕一不留神着了道。

“还不是你惯的她?都快无法无天了!”年青女子口里抱怨着,但到底没有去追,只目望着女儿跑远的方向,瞧着她在泥人摊前站定,才放心下来,低头瞧瞧手里的小豆糕,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还好,大街上现买的糕,这小丫头还没工夫动手脚。

“她还算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就捉弄人。”年青男子淡淡笑道:“我们去左近逛逛吧,回头再来寻她。”

且说萌儿挤至泥人摊前,一边踮着脚看摊主捏泥人,一边剥着糖炒粟子吃。她身边三四个贫家孩子闻见糖炒粟子的甜香味,被惹得馋涎,注意力渐渐从泥人身上转到了她手里的糖炒粟子上,眼睁睁盯着,一个劲的咽唾沫。

萌儿察觉后倒也大方,一把一把抓着纸袋里的糖炒粟子分给那几个贫家孩子,别人向她道谢,她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几个粟子罢了,不足挂齿。”

几个孩子聚在摊子前嘻嘻哈哈的边吃粟子边看捏泥人,这时也不知打哪又来了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孩,看上去也不过五岁左右的样子,但肌肤莹润胜雪,小小年纪已是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只是脸上的神色倨傲,瞧人的时候都是睨着眼的,见这几个孩子在分吃糖炒粟子,她虽然也想吃,嘴里却嚷道:“你们脏死了,离我远一点,别弄脏了我身上的衣裳!”

萌儿听见这话,偏着头瞧了瞧那小女孩,忽然一笑,捡了一只糖炒粟子递给她道:“吃一个?新上市的粟子,很甜的。”

她笑的比糖炒粟子还要甜美,仔细瞧起来,样貌不比那小女孩逊色,更胜在气质清甜,而且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很难令人抗拒的亲和力,此刻那小女孩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再瞟一眼她那身洁净的细布衣裳,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去,将那糖炒粟子接了过去,掏出锦帕轻轻擦了擦,这才放到嘴边用力一咬——

“哇——”

小女孩仰着头大声哭起来,惹得身周的大人小孩都莫名其妙的看她。不远处,守在一乘轿子旁的一名官差打扮的中年人慌忙奔过来,紧张追问道:“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又哭了?”

“她——”小女孩抽着鼻子,边哭边指着萌儿道:“她给我吃石子……硌了我的牙……”

“哗”身周的孩子都笑了,萌儿也笑了,吐吐舌头道:“谁让你骂我们脏?这下吃了更脏的石子吧?”

那官差摸着脑袋不明所以,自家的姑娘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嫌脏,就算接了这小女孩给的石子,一眼就能瞧出来,也不会傻得咬下去吧?他不知道,萌儿随身的荷包里总是带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那石子是她不知在哪捡的,看着模样很像粟子,觉得有趣才藏起来的,想着今日逛描绘,爹娘一定会买糖炒粟子给她吃,因此带着打算捉弄人,没想到还真被她逮着了机会。

第二百四二十九章:结局

小女孩在众人面前受了奚落,面子下不来,哭嚷得更大声了,一个劲的喊着,“把她抓起来!关到大狱里去!”

官差为难了,就这么点小事,总不能真把那孩子捉起来吧?在说看她身上的衣着虽然简朴,但气质不俗,也不像是寻常孩童……

“刘三,怎么回事?”停在一旁的轿帘被掀开了,坐在轿里的女子瞧上去不过二十来许年纪,但生了一张绝美的脸,声音又异样悦耳,惹得路人都驻足往这边看。

官差一边哄着那小女孩,一边苦着脸向那轿中女子道:“夫人,姑娘被人欺侮了。”

“那就捉起来,回头让老爷仔细审审。”轿中女子嗔怒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人教吗?”

此言一出,围观路人纷纷议论起来,有认得的,开始摇头叹息,说这是县太爷的家眷,这下捉弄人的小女孩可要倒霉了。

刘三为难道:“夫人,欺侮姑娘的是个孩子……”

“我看这事就算了吧。”守在轿边一身秀才装扮的男子低声劝着。

“管她是谁,捉起来!捉起来!”小女孩跺着脚一叠声的喊,见刘三在旁犹豫着不动手,她冲上前去,小手一扬,就向萌儿脸上扇去。

萌儿反应是快的,将身一偏,右足踢出,轻轻巧巧,就将那小女孩给绊倒在地上。

“哇——”那小女孩淌眼抹泪,哭得更大声起来,“你欺侮我……我叫我爹打死你!”

“没出息。”萌儿不但不怕,反倒还笑道:“让你爹来打我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自己打死我呀!”

刘三上前去扶那小女孩,但她蹬足甩手的就是不肯起来,倒将刘三踢了好几脚,还扭头求助道:“娘……有人欺侮我你都不管!”

“刘三,你还愣着干什么?”娇中女子走了出来,亲自将女儿抱了起来,这才打量了萌儿两眼,结果大吃一惊,只因她生得实在太像某个人了……

她转头无措的去忘守在轿边的男子,唤道:“景轩,你过来瞧瞧,她……”

那男子正是裴景轩,他仍是孜然一身,眼下在石磊府上当琴师,教的自然是石磊与沈梦宜生的女儿,石晚晴。

裴景轩跟着上前打量了萌儿两眼,也是大吃一惊,“她……难道是……”他自知那名字压在沈梦宜心里数年了,从来没被忘却过,话到了嘴边,实在吐不出来。

石晚晴被沈梦宜抱在怀里,对娘和琴师的反应感到十分奇怪,但她小小年纪怎会多想,况且从小被宠溺到了极点,骄纵不堪,此刻心里只想着将萌儿捉起来打死,一叠声嚷道:“娘,你快让刘三捉了她呀!”

那萌儿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而沈梦宜好裴景轩也目不转睛的打量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多少有点怯,正不知所措间,却听得人群里有个淡淡的声音道:“萌儿,快出来,咱们要走了。”

“爹——”萌儿欣喜的转头四望,可是身周围的全是人,她实在挤不出去。

沈梦宜听见那声音浑身一震,忍不住也跟着转头去望,却见陆策从人群里走出来,瞧都没瞧她一眼,只向着裴景轩点了点头,尔后牵起萌儿的手又往人群外走去。

“娘!她要跑了!捉她,捉她呀!”石晚晴还在大嚷,眼睁睁看着陆策牵着陆萌,在拥挤的人群里犹如闲庭信步般渐渐远去,陆萌甚至还回过头来,向她作了个鬼脸。

“晚晴,算了,回家去吧。”裴景轩瞧了瞧站在那里愣神,目望着陆策远去的沈梦宜,再瞧瞧石晚晴,不觉摇了摇头。

“不行,我爹是县令,我外祖父是丞相,我舅舅还是驸马呢!谁都不可以欺侮我!”和几句话是石晚晴成天挂在嘴边的,一不如意就大嚷着要把人捉起来。

人群顿时哗然起来。

沈梦宜和裴景轩往常听惯了不觉得怎样,此刻听见石晚晴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这样喊,颇觉丢脸。沈梦宜抬手欲打女儿,但终究下不了手,只在她脸上轻轻一拍,怒声道:“别嚷了,回家!”

石晚晴一愣,随即不甘的大哭起来,在沈梦宜的怀里一个劲的扭。往常这招很好用,不管有什么事,沈梦宜都会投降,但这次却没得到回应,反被丢进了轿子里,沈梦宜也弯腰上了轿。

轿子被官差抬起,裴景轩跟在轿旁,听着石晚晴的哭声,回望望陆策消失的方向,心里暗想:县令?丞相?驸马?顶什么用?眼下九皇子新登基为帝,请了陆策好几回都被婉拒了,但遇到什么为难的朝政大事,新皇仍会遣人询问陆策的意见,这是朝廷上下每个官吏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了……

陆萌被陆策领回温柔身旁,知道自己今日的小小恶作剧闯了祸,只低头望着鞋尖不语。

温柔好气又好笑的望了她一眼道:“别盯着鞋尖,看你爹,问他今日该怎么罚你!”

“爹——”陆萌立刻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仰头望向陆策,小心翼翼的以商量的口吻道:“罚我回去陪着小弟弟玩好不好?”她不喜欢和新生的弟弟陆隐玩,嫌他一天到晚只会吃喝拉撒哭,连话都说不出一句,只有睡着的样子很可爱,她会忍不住去轻摸他的脸,于是算准了逛完庙会回去,小弟弟就该睡沉了,若是这样罚她,她心甘情愿。

陆策哪能不知她心里转的主意,沉着脸瞥了她一眼道:“想都别想!”

温柔在旁忍不住要笑,只转了头望远处。

“那……罚我做什么?”陆萌失望之极。

“限你十天之内把曾祖母留下的诗集抄三遍,否则下月回京都,你就留在这里继续抄。”陆策不看她,扶着温柔往前走。

“还抄!”陆萌失声惊呼,从小到大,那诗集她抄了有无数遍,都堆满了一书架了,现下让她倒背都没问题了。她跟在后面急急追上,求饶道:“抄一遍行不行?”

“不行!”

“我都会倒背了!”

“那就当练字!”

“罚我蹲马步踩梅花桩不行吗?”

“不行!”

……

四人渐行渐远,庙集又恢复了原先的喧哗热闹,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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