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妻 - xp1024.com
《红杏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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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冷笑话热身艾林

嗯!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写序了,这也说明,呆林有一段时间没出来跟大家说hi了,真是不好意思呐!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想念写稿子的感觉,想念构建故事的成就感,还很想念絮绢、婕妤两位编编温柔的声音。这段时间里,我还会时不时担心,自己会不会对写稿这种事生疏了,一路走来,还从未试过八、九个月的时间一字未写的状态。

不过还好,写完《红杏妻》之后,彻底摆脱掉这种担忧,虽然一开始,会很不林艾习惯,会有些逻辑错误,会偶尔记不起一些生僻的字和成语,但是,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磨合后,慢慢的,过去的感觉就在笔头缓缓恢复了。

谢谢老天!终于挺过来了。经历病痛的折磨之后,恢复写稿这一件事让我感觉无比快乐,也只有这样,呆林才能回来跟大家见面呢,接下来,我会继续努力的。(笑)

再来,说说冷笑话这件事。爱要冷的人,会认为冷笑话是家居旅行吃喝玩乐上学写稿走路聚会搭车之必备良品,不懂冷笑话的人嘛,会觉得完全不懂,雾煞煞,就好比此书中的隆磬贝勒爷一样,时常一头雾水!可是哩,他的那一口子爱讲,他也就……从善如流……(其实是有点百般无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真的都很难说哦,有空要采访一下本尊。)

不知道大家在看《红杏妻》里的冷笑话时会不会不太适应哩?好吧!防止雾煞煞行动开始,我们来预演热身一下好了——

两粒玉米的婚纱照是什么样子?当然是一粒玉米跟一粒爆米花嘛!

两颗肉丸子的婚纱照是什么样子?当然是一颗肉丸子加颗包子!

女玉米跟女肉丸都有穿婚纱嘛!哈哈哈,这就是普通层级的冷笑话。还好吧?

咳咳,有没有笑到?锵锵!冷笑话热身到此结束。(谁扔**蛋呀!)

《红杏妻》是“清宫逢囍”这个系列的第一本,这个系列预计一其两本,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两姐妹的故事!

好了,我就不多罗唆了!seeyoulater。

楔子

寒风刺骨的深夜,堆积着皑皑白雪的皇城街道上空空荡荡,人迹寥寥,突然,城北的运河码头上,无声无息地窜出一队焦急的人马。

“大伙分头找。李全回报的消息说,福晋应该是到这里来了,别声张,小心行事。”领头的中年汉子压抑粗嗓,吩咐手下。

“是,总管。”壮汉们领命四散,在码头边急切搜寻。

见手下散去,中年汉子借着银白雪光四处张望,他隐隐感觉出暗处弥漫着的不安情绪。

那个女人就在这里,就在不远处。他越来越肯定。

“啊!福晋,他、他们追来了。”一道女人的低呼声飘进他的耳里。

“快!在东边。”吐出长长的一口白烟,中年汉子迅速地朝声源的方向奔去。

“福晋,怎么办?”

“到冰面上去,过了河,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快!”

惊惶失措的两名女子已能在微亮的雪地上看见四处窜动的yīn影。

她们绝对不能被抓回去!抱着决绝的心情,两人毅然跑上冰封的河道。

“福晋,留步!为了肃亲王府的颜面,为了隆磬贝勒,请您三思。”见主仆两人踩上脆薄的冰面,中年汉子急急喊道。

急于躲藏的两名女子,对他的喊话置若罔闻。

中年汉子及手下追到岸边,连忙收住步子,不敢再追。河面结了冰,但封冻的时日并不算长,薄薄的冰层承载不住更多的重量,担心冰层破开,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两抹身影跑到河心。

嘎吱!嘎吱!在一阵细微的声响后,冰面产生犹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不好!冰层要裂开了,福晋!小心。”话音未落,两个女子的脚下破出一个冰洞。就一眨眼,河上再看不到人影。

“快!下水。死要见尸。”深谙水性的中年汉子很清楚,在结冰的河水里想救起人,无疑是痴人说梦。目前,他能做的只是捞起尸身回去交差而已。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见一个个嘴唇冻紫的手下爬上岸边,他知道,自己今日恐怕连最后的任务都完成不了。

“海总管,水下太黑太冷,福晋和她的婢女恐怕早就……”从水里上来的人打着哆嗦地回报。

岸上陷入一片沉闷的静默。寒风中,夜空中划过一颗流星,极快地消失。

此际,没有人注意那颗流星,心情全放在如何回府交差。

瞪着河面上的薄冰,海总管道:“回府听候老福晋的发落吧。”

“总管,快看!冰面下有光。”一个侍卫瞠大眼睛,指着河面道。

众人转头,都看见冰下一闪一灭的蓝色微光。

“这怎么可能?”海总管难以置信,半晌才回过神来。“快!快下水,朝着那光游过去,说不定福晋就在那里。”

霎时之间,扑通扑通几声,才上岸的壮汉们又都回到水里,朝着黑暗中那一点微光游去。

第1章(1)

深冬的夜,北风呼啸。在寒风吹拂下的夜空,格外清朗干净,不惹丝毫纤尘。天幕中无数颗闪烁的星,交织成令人目眩的银河。

“多美的夜空啊!”

说话的是从钦天监衙署走出的一位绝美男子。他慵懒地伸展臂膀,仰头看天,浑身上下透着与这座紫禁城肃穆凝重相悖的闲散气韵。

他是钦天监的yīn阳生,上自当今天子,下至群臣百官,凡是想择日、驱邪、降妖、占星、相宅、相墓、卜梦,都会找上他,甚至有时,他还得肩负修筑皇陵的重任。

他闲散漫步着,可惜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晏yīn阳大人,我家郡爷等你好些时日了。”一位侍卫见到他,连忙打揖。

yīn柔的凤眸一挑,他挥挥手,“你请回吧,本官今日要去吏部听差。”他顺口扯了个谎。

“晏大人,可不可以通融一下?”侍卫机灵,从怀里掏出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塞到他手里。

掂了掂那颗珍珠的重量,晏yīn阳笑道:“今日还是不成!请你家郡爷明日午时在府中静候,本官一定如约而至。”自师父仙逝之后,他便是大清首屈一指的yīn阳生,求他的人,自是络绎不绝。

“多谢大人。”侍卫叩谢。

摆摆手,晏yīn阳揣好珍珠,走向正阳门外街上的户部衙署。一踏进,就见官员们面色紧张地穿梭忙碌。

“晏大人来了,难道是为皇陵修缮而来?里边请。”一位小厮注意到他,热络地替他领路。“贝勒爷在西厢。”两年来,因为修筑皇陵的关系,钦天监与户部互相有所往来,晏yīn阳忽然登门,小厮也见怪不怪。

“怎么?今日贝勒爷又给你们排头吃?瞧这户部里,每个人脸色都那么差!”

“晏大人也知道,最近科尔沁草原不太平静,皇上连夜急召贝勒爷入宫商议要事,主子都这样辛苦,底下人岂能不尽心尽力。”

“嘿,你家贝勒爷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呢!本官真是好生羡慕。”他故作不满地哼道,目光已越过月洞门看见西厢内身罩蓝袍、神情冷峻的男子。他一边笑言,一边加快步伐。

“贝勒爷,下官给你请安。”晏yīn阳戏谑地笑着,欠身行礼。

“李福,”低沉浑厚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去把八旗俸饷账册拿来。”隆磬看也不看晏yīn阳一眼,继续在书案前忙碌。

见李福衔命躬身出去,晏yīn阳一脸委屈道:“看在下官费心给贝勒爷挑了个不会被你强硬命格所影响的福晋,请贝勒爷赏下官一口茶喝吧。”

隆磬依然头也不抬,专心整理着手上的账册,对这个有事没事就来巴结的yīn阳生,他丝毫没有搭理他的兴趣。

晏yīn阳心里叫苦不迭,凤眸不经意扫见隆磬的侧脸,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他的俊俏与隆磬一比,少了一份傲然的男子气概,五官也不若他生得那样深邃立体,光是那个挺鼻,就让他眼红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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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得如此一表人材已是得天独厚,这隆磬还出生在肃亲王府,从小钟鸣鼎食,顶着爱新觉罗的姓氏,未到而立之年,便统领户部,管理着朝廷的钱粮、田地、户籍、赋税,深得皇上的信任。

唉!可惜人无完美,这几年,隆磬娶进门的福晋全部早逝,搞得肃亲王府常有丧事要办。

“贝勒爷,屈指一算,你已成亲三个月有余了。”晏yīn阳喜孜孜地提醒,别具深意。

一提到“成亲”两个字,隆磬倏地停下手中的笔,yīn沉沉地斜睨他。

“贝勒爷,下官知道你有怨在心,怪下官挑了个家道中落的六品格格给你,可是,寿雅格格真的是最适合的人选。”

即使隆磬的脸冷得像冰块,晏yīn阳仍是一脸讨好的笑。

“太皇太后年岁已高,也是担心你这个曾孙,无人照顾,一辈子都背负着克妻的名声!贝勒爷能忍,可太皇太后怎能放心?这才下了道懿旨,催下官替你选个命硬的女子婚配。

“说句往脸上贴金的,下官也是当你是朋友,才不辞辛苦,在众多八字里,挑中寿雅格格,这件事,若是放到其它贝勒身上,下官就是脑袋不保,也不会应承下来!”说来说去,替他选妻,他可是劳苦功高。

听到这里,隆磬紧皱的眉头拧得更紧。十七岁至今,他娶过四房福晋,而前三个女子,无一例外地早早离世。

自从第三任福晋也就是英薇的娘过世,他便决定不再成婚,哪怕必须孤独地过一生。对于早逝的妻子,他有愧疚。

“你的废话说完了吗?”隆磬摆明要赶他走。

“不说贝勒爷的婚事,说说别的,前日下官在慈宁宫候旨时,碰到肃亲王福晋富察氏,这些时日她到宫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隆磬乃侧福晋所出,但他出类拔萃的能力,颇受皇上的赏识,几年前便得了贝勒封号,富察氏的儿子隆达、隆璜至今连个贝子都没混上,皇城上下都在猜想,非嫡子的隆磬极有可能承袭爵位,成为下一任肃亲王,致使肃亲王府内的气氛日渐微妙。

“趁着肃亲王领兵在外,老福晋借助富察氏在朝堂上的势力踢走强劲对手,这也是不无可能。贝勒爷,国事纷杂,若肃亲王之位世袭给无能之辈,皇上也不乐见呀!”晏yīn阳毫不避讳,将富察氏的野心披露。

隆磬眼角一跳。难道说……传闻是真的?皇上有意让他做下一代铁帽子王?还是晏yīn阳在试探什么?在错纵复杂的朝廷,他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虽心有震动,但对于晏yīn阳一番掏心掏肺的话,显得十分宁定。

“这里是户部,常见yīn阳生进出,众臣会以为我大清有两个钦天监,除了公事之外,晏大人还是少来为好。”他知道晏yīn阳想借机巴结他,可他性格孤冷,不喜交友,更不喜结党营私。

“贝勒爷,请别这么说,你我的衙署都在这棋盘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来日喝喝酒下下棋,也好有个伴嘛。”隆磬权势滔天,有利于他升官发财,即使踏到铁板,他也要厚着脸溜须拍马,下足功夫。

“本贝勒没空喝酒下棋。”隆磬冷淡地哼了声,“李福!”

匆忙抱着帐簿跑来的李福应道:“小的在。”

“送晏大人出去。”

“贝勒爷,下官……啊!对对,下官这里有颗上等珍珠,特地拿来给贝勒爷缀在朝珠上,只有这样大的珍珠才衬得上英武非凡的隆磬贝勒。”晏yīn阳漂亮的五官堆满笑意。

“李福,把珍珠收下,明日给钦天监送份文书过去,就说晏大人捐出稀世珍珠一颗,为前线将士筹备粮草,其忧国忧民之心日月可鉴,应受嘉奖。”瞄了眼价值不菲的珍珠,隆磬不慌不忙地吩咐。

“不,这珍珠下官是……李福你放手。”晏yīn阳手上的珍珠来不及收回就被李福抢走了。

“主子,小的这就把珍珠收入国库。”

欲哭无泪啊。正当晏yīn阳还想说什么时,一名小吏跑进来禀报。

“贝勒爷,海总管求见。”

“让他进来。”

几个大步来到主子面前,脸色沉黑的海总管神色凝重地施礼,然后附在隆磬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众人不由得收紧呼吸,一头雾水。

等海总管说完,隆磬命李福备轿,直奔御河东岸的肃亲王府而去。

“出事了。”看着空荡荡的手掌,晏yīn阳轻轻地喃道。

而且,事情想必比他能猜到的还要严重。

迎着刺骨的冷风,隆磬大步流星地跨过府门、银安殿,最后停在荒凉的西院之前。

西院,他曾经迎娶过四位妻子的地方,如果可以,他宁愿看着它荒芜下去,直到雕梁画栋变成一抔尘土,与往事一起埋藏。

几乎等于废弃的西院,主屋年久失修,朱漆斑剥,画都变得模模糊糊,窗框也有好几块不见了。

压抑住心底的郁结,他放眼望了望,今日的西院不同于往日的寂静,前庭站满垂首而立的奴仆,主屋大厅灯火摇曳。

踩着朝靴,他重振精神,制住即将入屋禀报的小厮,一靠近,就听到老福晋富察氏带着恶意的嘲弄,“放眼偌大的皇城,寿雅你可是第一位抛夫弃子的福晋,厉害、厉害,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哈哈。”

屋里顿时传来尖酸的笑声。

“这深更半夜,躲躲藏藏,除了私奔,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寿雅,你不说,难道别人就猜不出来吗?别把额娘当傻子。”隆磬的大嫂跟着发难。她言之凿凿,咬牙切齿。

“额娘,这女人可真够大胆的,瞧她的模样,都这个时候了,还一脸无辜,一点悔悟之心都没有。她这是想糊弄你呢,额娘,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她,否则,肃亲王府的颜面都被她给丢光了。”娇滴滴的女声,一听便知是隆达的侧室。为了讨婆婆的欢心,卖力的扇风点火。

“外传她水性杨花,待字闺中时就不安分,招惹了不少八旗子弟。啧啧,真是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可算是开了眼界。”隆璜的女人也加入围剿行列。

“她配隆磬,可真是天造地设,一个克妻一个yín荡。”一群女眷气焰嚣张。

隆磬咬牙,抑制xiōng中的怨怒。屋里的女人虽然指责的是寿雅,可句句都是针对他!

如此不堪的讥笑令人愤怒,但他用力一握拳,压下情绪,不让自己乱了方寸。

“额娘,我回来了。”他人未至声先到,嗓子低沉而沙哑。

女眷们止住笑声,富察氏顿了顿,拔尖嗓子怪气的回道:“你在户部生了根,长年也不见你待在府里,你把这肃亲王府当成什么?将你阿玛和我置于何地?你也知道额娘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伸撒手人寰了。”

富察氏一出口便是责难,对这个庶子,她满心的怨怒。隆磬出类拔萃,压得她亲生儿子毫无出头之日,她早就想激怒他,所以明知她们方才恶毒泄愤的话语可能已被他听见,她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最好他当面顶撞她,到时再责骂他不孝狂妄,她便能告到太皇太后面前。

可惜她又再一次失望了。

隆磬根本不将富察氏的话听进耳里,幽深如井的眸子波澜不兴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状况,一堆嘴碎的女人在里面,他根本不想踏进去。

第1章(2)

此刻身体臃肿的富察氏撇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其它女眷围着她坐成扇形,而在中央,一身湿漉漉的寿雅背对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给我说清楚,你今日夜不归宿,急于出京,是想跟谁走?说啊?”富察氏吐出一口呛人的烟,毫不顾忌庶子在场,厉声逼问。

嘴巴闭得紧紧的寿雅,没力气理会恶狠狠的富察氏,偏着头,仔细看着女眷们身上的满服,接着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觉得冷,才泡过冰水的身子麻木而沉重,只是转身她都觉得费力,加上周遭的古朴光景,又使她恍如在梦中。尤其是那一圈围着自己的女眷活像是一出戏,而她是个看戏人,面对恶行恶状,她几乎没什么真实感,因此即使觉得刚才的那道男声醇厚好听,她也没有转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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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说出奸夫的名字?嗯?你只要说出奸夫是谁,我或许会网开一面,不将你交给宗人府论处。怎么说都是一家人,额娘也不想跟自家人撕破脸。”富察氏想哄骗出奸夫的名字,好给庶子狠狠的一击。到时候,她有凭有据,告到宗人府,让隆磬颜面扫地,无颜见人。

寿雅皱着眉,看看富察氏,接着又拍拍自己的脑袋,小声咕哝,“怎么想不起来呢?”奸夫?奸夫在哪里?如今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要不是她们口口声声叫她寿雅,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一双眼睛圆睁,富察氏未料到寿雅竟会装傻充愣。

“隆磬,你倒是说话呀,你这个好福晋,今日以回娘家为由,竟是打算私逃出京,要不是有李全偷偷跟着,报告海总管将她追了回来,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话我们肃亲王府了!”隆达之妻不让小叔置身事外。

“我看隆盘公事繁重,这事还是让我这个额娘来发落吧!海总管,把人给我押往宗人府,说寿雅福晋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嘱咐宗令,好好治她的罪。”富察氏yīn笑着起身。

宗人府?寿雅眉头皱了皱。听起来不像是好地方哩!

“好!寿雅犯事在先,额娘要把她交给宗人府,儿子也无话可说。”隆磬坐了下来,声音很轻松地说道。

“哼!”富察氏不以为然。

“额娘,你把寿雅交给宗人府时,还得提醒他们一句,寿雅这位六品格格,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懿旨指给儿子的。她是怎么成为肃亲王府的人,必须说清楚,要不然宗人府的那些胡涂蛋胡乱判罚,伤了太皇太后的面子而不自知,到时候他们怪上我们肃亲王府,额娘可就难办了。”

富察氏一听,心下琢磨起来。寿雅有错在先,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因为这件事,令太皇太后不快,便是得不偿失呀。

“近来,二舅正要晋升为禁军统领,连文书都拟好了。如果额娘只因想为儿子出头,让富察家受到牵连,儿子真的会过意不去。”语气淡然,出口的话却句句让人头皮发麻。

“那你说怎么办?”富察氏在心里暗咒。他表面谦恭,实则语带威胁,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快过二更天了,额娘你早点休息吧,儿子的麻烦事,还是让儿子自己来解决为好!”

几位女眷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起来。

“怎能就这么算了!”隆璜之妻不满地叫道。

“这种女人还留在府里,脏了名声。”隆达的侧室义愤填膺。

愚蠢!难道从刚才的话听不出隆磬的警告,不行,她不能让这几个蠢女人坏了事,即使再不甘心,也得到此为止。

富察氏手一拍桌,骂道:“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烟草烧完了,为何不添?坏了本福晋心情!”说完,狠狠甩了身边丫鬟一耳光,“被狗奴才扰了心情,我也年纪大了,实在是没力气管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找不到其它的方式,只得拿个小丫鬟开刀下台阶。

“奴才知道错了。”小丫鬟委屈地跪到地上,瑟瑟发抖。

“额娘,不能就这样算了。”隆磬的大嫂不依不饶。

“你们都给我闭嘴,吵什么,都滚回各院。这么晚了,这院里死过三个女人,现在又多一个不贞的女人,秽气透了。”富察氏有意无意地瞪着寿雅,最后的话,像是说给她听的。

在富察氏的吼声中,人群很快就散了,西院瞬间比刚才宽大许多。

待再也听不到那些脚步声,隆磬才冷言冷语对着寿雅道:“我不管你是私奔还是想回娘家,有奸夫也好没有也罢,我都不会过问。

“虽然太皇太后指了婚,我们也拜过堂,可在我隆磬心里,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福晋。你不必肩负妻子的责任,吃穿我隆磬绝不少你一份,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别招是非,乖乖地留在王府,否则,不等额娘来办,我就会将你丢入宗人府。

“今天因为你的任性,你害死了你的贴身婢女,也害得几位救你的侍卫染上风寒,都是人生父母养,如果你再牵连任何下人,就别怪我对你毫无怜悯之意。”她是yín娃是淑女都与他无关,只要她乖乖地窝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别让他心烦就好。

听到他的话,寿雅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爬起身的她只来得及看见隆磬迅速转身离开的侧脸。他那些言语仿佛一阵轰轰的雷声,将她的神魂震回现实。

她再一次确定,这不是梦,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海总管,今晚就把寿雅格格迁出西院,让她住到宗祠后的清心小筑。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本贝勒通报。”西院果然不是一个好地方。隆磬寻思着,他要跟这座荒芜的院落撇清关系,将与他有关的人全都迁离此处,顶着他福晋头衔的女人自然也不能住在这里。

“喳。”

深吸一口气,隆磬瞄了眼黑暗中西院深锁的东厢和西厢,一股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害了他的女人们,是他的命格太硬,害得她们早逝,这个西院记录着一切,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些往事,他更害怕自己是不是还会害了其它至亲?他的弟弟?他的女儿?迅速转身,他步伐微乱地离开。

“哥!六哥,你回来了。”

他刚出西院,就碰见一母同胞的弟弟隆晋,只有十一岁的他,看到他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跑上前来。

“我要回户部办事。早点去睡吧。”他疲惫地甩开弟弟。他保护他的方式就是远离他。

小家伙的眼睛里,欢喜湮灭,隐隐闪出泪光。他听下人说六哥回来了,已经睡下的他不顾严寒跑到这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推拒。

“哥……”

他跟在他身后,苦苦叫着,可是根本唤不住兄长的步伐。

“六哥!你不管我,也要管管英薇吧?她夜里都在哭!”隆晋忍住不哭,在夜色里大声叫着,“英薇好想你的。”

听到女儿的名字,隆磬身子僵了僵。英薇,他可怜的女儿,每次见她,他亦满腹不舍,可他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做,才能不将死亡厄运带给自己的女儿。

慢慢地,孤冷的影子还是消失在幽幽的灯火中。

看着人走远,隆晋蹲下身,呜呜地哭起来。他和英薇都过得好辛苦,阿玛人又在北疆,王府里根本找不到关心他们的人。

他好想自己的亲额娘,好想阿玛。

刚才那个在门口放狠话的男人是她的相公?相公她什么时候有了一个相公?满身肥肉的恶老太婆是她婆婆她已经嫁人了?寿雅低头看看自己未干的衣裳,再四处乱瞟,不停回想刚才的场景。

这真的不是她熟悉的一切,连她自己的名字也听起来那么陌生。她真的是寿雅吗?如果她是寿雅,那她姓什么?她该找谁去问清楚?有鉴于方才复杂的局面,除了那位死掉的贴身婢女,恐怕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被人救醒之后,只有她一个人躺在这间大屋的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描着凶猛蟒纹的yīn暗藻井,后来,老太婆就带了好多女人冲进来,对她又是辱骂又是嘲讽。

而那个后来出现的男人的话似乎还在回荡,她心绪变得更加烦乱。如今的她完全处于劣势,她不知道自己的过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坏名声,对了,还有一个她根本不记得的“奸夫”。

哎!不想了!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衣服换掉再说,湿答答的衣服,让她好难受。寿雅开始解衣扣,跟古雅的盘扣折腾了许久,才脱掉厚重的满式袍服。

丢下湿透的外袍,她松了口气。外头冰天雪地,幸好屋内的火盆烧得暖暖的,让她冻僵的身体慢慢回温。

拢拢头发,她来到等身齐高的铜镜前,倏然凝住,一双眼睛越瞪越大。

这……这……这铜镜里的人是谁

镜子的女子,脸颊圆润,眉如柳叶,颊边有很甜的小梨涡,玫瑰色泽的嘴唇带着一丝奔放的异域风情,漂亮的眼睛乌黑明亮,脉脉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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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雅忍不住双手叉腰,对着铜镜转了转身,看见自己丰满的xiōng部,再往下,纤细柔软的腰肢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袅娜。哇!好漂亮。她连声喟叹,忍不住来回转身,腰肢以下,修长健美的双腿,令她显得高健康。

欸?怎么手上还有一串这么漂亮的手珠?她注意到腕间别致的饰品。

正醉心于拨弄蓝色的琉璃珠,门外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福晋,海总管让桂莲来服侍您更衣。”

“进来吧。”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美貌,她换上笑脸唤人进门。

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慢慢地进了门,朝她一拜。

“你来了就太好了,我正想着这么长的头发该怎么办呢。”她活泼地拉过黏在一起的及膝长发,半蹲着跟桂莲说道。

显得有些老成的桂莲微微一愕,没想到福晋会笑着对她。眼前的寿雅格格与传闻里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快起来吧,我快蹲不住了。”

“请福晋上坐。”谨守奴仆本分的桂莲恭敬地把她搀到礅子上道:“福晋,你的头发沾了好多河泥,让桂莲替你洗一下吧。”

“嗯,谢谢。”

主子给奴才道谢?桂莲又是一愣,但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下,提来些火盆上的热水,动手给福晋洗头。

“桂莲,我姓什么?”洗头的工夫,闲不住的寿雅闭着眼,一边把玩着腕上的手珠问道。

对方停了停,迟疑地道:“福晋姓叶赫那拉。”

知道自己叫叶赫那拉、寿雅之后,寿雅再也忍不住了,连珠炮似地向桂莲不停发问。

半个时辰过去,她逐渐知道自己家在京城,母亲早亡,先父是一位二品武将,几年前战死沙场,家道中落,家中除了一位盲眼姐姐,再无其它亲人。

她还有很多疑惑要问,比如说恶老太婆口中的四个女人,但进退有度的桂莲闭紧嘴巴,就是不说。她也不再追问,尽量不让桂莲为难。她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把一切都弄清楚。

清理好头发和衣裳,当夜,她就被带入冷清的清心小筑居住。她躺在烧得还算暖和的炕上,又把玩起手上的琉璃手珠,每次抚摸,她就觉得心绪平静,不一会,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沉沉地睡去。

那串手珠,在她睡着之后,闪出蓝光,一闪一灭,犹如呼吸。

第2章(1)

“哇——”

位于肃亲王府东南侧的院落,一个幼儿啼哭声震天价响。

屋里,隆磬脸色铁青,无力地看着炕上嚎啕大哭的女儿,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脚边跪着满脸泪水的老嬷嬷,“贝勒爷,你跟隆晋少爷都是奴才带大的,你也知道奴才做事从来尽心尽力,可这一次奴才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贝勒爷,小姐不肯好好吃东西,也不肯睡觉,每日啼哭,根本就不听奴才的话,你看看奴才的身上,都是被小姐抓出来的伤,奴才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求贝勒爷放奴才回乡养老吧。”

隆磬眉头深皱。今日刚下早朝,李全就来报,说甄嬷嬷要告老还乡,他便马不停蹄地回王府,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留住忠心的甄嬷嬷,这个府里,他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值得信任的奴仆。

英薇是他唯一的骨肉,加上英薇的娘早逝,让他对她更多了一份纵容和愧疚,除了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他尽量给她最好的一切,并希望她能幸福的长大,不受他强硬命格所威胁。如今看来,事与愿违。英薇不但身体越来越不好,性格也益发古怪。

“甄嬷嬷,快起来吧。”隆磬无奈地搀起老奶娘,心疼地说道:“英薇让你劳心了,看在你我主仆二十几年的分上,请你留下来。英薇才一岁,她娘走得早,除了甄嬷嬷你,我真不知道该找谁来看护她。”

说到这里,他就xiōng口闷痛。炕上的英薇蜡黄的小脸,令他充满愧疚和无力感。

对于英薇的娘,他并无强烈的感情,但父女天性,英薇可以说是他如今最害怕失去的人。

“贝勒爷,奴才是随侧福晋嫁到这王府来的,主子的恩德,老奴不敢或忘,但是……贝勒爷,还请你另觅人选吧,老奴答应你,在新人来之前,一定咬牙坚持下去。”甄嬷嬷垂着泪,重重地给隆磬磕了个头,咬了下牙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父女俩。

“英薇,别哭了。”他反身来到女儿的身边,摸摸她瘦削的小脸。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英薇,张嘴咬住他的手指。

“都怪阿玛不好,都是阿玛不好。”他吃痛,却没有用开女儿,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小声道歉,“阿玛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你不哭,对不起。”

要是英薇的娘还在的话,她也不致夜夜啼哭。一切都是他……一思及此,他心中陡生悲凉。

耐心的拍哄着,而英薇也许是感染到阿玛悲伤的心绪,也宁定下来,不一会,就闭眼睡去。

爱怜地替女儿拉好被,隆磬走出房门,烦乱地抹了抹脸,只见海总管已候在月洞门边。

“贝勒爷。”海总管躬身一拜。

“有什么事,你向老福晋禀报,不用来找我。”未时他便要去畅春园与众大臣议事,实在无力再管其他琐事。

“请贝勒爷别怪小的多事,小的也知道贝勒爷公务繁重,但请贝勒爷随小的去看看,就会明白了。”

“带路吧。”见海总管如此郑重,他思量半刻,举步随海总管直往北边宗祠的方向而去。

海总管躬着身,轻车熟路地将主子带上宗祠的二楼。

“贝勒爷,你仔细看看,下面的是谁?”他指着楼下树荫处说。

定睛一看,隆磬神情微变。

是三个月未见的寿雅,被树荫筛落的大片阳光落在她身上,那张素净的小脸,闪着美丽的光芒,完全脱离他对她的印象,新婚后的几次见面,他见到的都是个浓妆艳抹的妖姬。

她的变化大得惊人。常被华衣包裹的躯体,如今穿着淡雅的素色常服,夸张的头饰也不再复见。

如此干净,如此雅致的身影,教他暗暗讶异。

“向这位老伯道歉。”树荫下,寿雅挺直腰,不卑不亢地要求一位华服少年道歉。

“你脑袋有问题吧?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老福晋的侄子,你得罪了我们富察家,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对方毫不客气地对她上下打量。

“福……晋!咳咳!奴才受不起。”年老的花匠半跪在她脚边,背心上有一个黑色脚印。

“我不管你是谁,请你道歉!这位老伯并没有得罪你,是你自己踩在他的锄头上,自己弄脏了衣衫,为什么要伤他?他虽然是个下人,也不能任你欺负。”

“哼!要你多管闲事!滚开!你信不信,我打死这个老东西。”华服少年握着拳,作势又要扑过去。

“你要敢再动手,我保证让你在肃亲王府不得安宁,我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大家闺秀,有种你试试。”明亮的美丽小脸,突然yīn沉一笑。寿雅很快迈一步,挡在少年与花匠之间。

“你想做什么?”见到她变了脸,华服少年心底毛毛的。

“你想知道吗?”寿雅趋前抓住他的衣襟,yīn险的笑道:“让一个小男孩神不知鬼不觉的掉进莲池被呛个半死,或是让他被飞来的石头打中脑袋晕过去,又或者在他睡觉时发现棉被里藏着一堆狗屎,都不是一件难事。”她第一次觉得,名声不好,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唬住一些恶人。

瞬间,华服少年白了脸。“什么?狗屎。”千防万防,暗箭难防,他如今是在肃亲王府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天晓得这个女人会不会真的这么做。

“对……对……对不住,老伯。”摆脱掉寿雅的掌,他边道歉边跑开,很快便消失在视线内。

“老伯,快起来吧。”寿雅笑嘻嘻地扶起仍然大气不敢喘一声的老花匠。

她活泼的神情与方才判若两人。这些变化皆落入楼上隆磬的眼底。

明媚的阳光下,她的笑脸、澄澈的明眸,都在搅动他的心扉、摇动他冷硬的心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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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爷,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海总管小声地说:“自从落水被救之后,福晋的变化越来越大。而且福晋被救起来的那天,说有多蹊跷就有多蹊跷。”

隆磬举掌,示意海总管闭嘴。如今,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提点,他要自己用眼睛去看。

楼下传来花匠苍老的声音,“福晋,富察家的人得罪不起啊。”

“甭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的背还痛吗?等会,我叫桂莲去请大夫,帮你做个全身检查。”

“全身检查”这词听着好奇怪,老实的花匠羞怯地笑笑,不敢细问,只能客气地说:“福晋甭为小的伤神,小的不碍事的。”他更担心这位好心的福晋。

“明明是那小子不当心,还怪在你头上,真讨厌。”提起来她还很生气。

“福晋别气,小的先去东园忙活了,要是今日午时还不把千日红种好,海总管又该着急了。”花匠在寿雅的搀扶下起了身。

“我来帮你好了。”她挽起袖子,很热情地要帮忙。

“福晋!你别折煞小的了。”花匠知道她是说真的,连忙拿了地上的锄头,逃之天天。

“老伯,慢一点,别摔着了。”人都跑远了,她还不忘叮嘱两句。

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寿雅用手背敲了敲脑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轻提淡绿满服,快跑向北边的花园。

她要去哪里?隆磬想了想对海总管道:“别跟过来。去把桂莲找来。”语毕,他迅速下了楼,在宗祠高高的正殿前,准确地捕捉前面那抹快速移动的娇丽身影。

他娶的挂名福晋,是这样活泼、善良的人吗?就像他的亲生额娘一样?隆磬不由得心跳加速。改头换面的寿雅,真的牵动了他的心。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桂莲被找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挑着扁担的灰衣货郎。

一见气势威武的隆磬,那货郎连忙躬身一脸惶恐。

“桂莲,福晋最近都在做什么?”隆磬双眼紧盯着她问。

“回贝勒爷的话,福晋她……她刚回到府里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哦?所有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是的。不但如此,福晋平时都在屋里看书、换穿衣裳,要不就是去帮一些年老的下人干……活。”桂莲吞吞吐吐,自知口中的福晋跟传闻中的福晋大相迳庭,偶尔面对改变很大的福晋,她也觉得相当的无所适从。

“完全变了一个人。”隆磬喃喃自语后又道:“你带着这货郎要干么?”

“回贝勒爷,奴才也不晓得,福晋让我找个货郎去北边与她会合。”

“知道了,都跟本贝勒来,没有本贝勒的示意,你们都不得说话。”隆磬脱掉外袍。

海总管见状,连忙将自己的袍子脱下,递给主子。

换好衣衫,隆磬便带着紧张忐忑的货郎跟桂莲,走向寿雅消失的方向。

“桂莲,你怎么现在才来,等你好久了。”刚弯过松林间的小道,就见寿雅迎面而来。

桂莲连忙低头说:“福晋,货郎奴才都给你带来了。”

心中有事的寿雅没太在意她的异样,立刻就对走在后面的两个男人道:“你们快跟我过来。”

隆磬便了一记眼神给身后的正牌货郎,让他站在原地。才举步上前,迅速跟上寿雅的脚步,同她跨进一问无人居住的小屋。

“这位大哥,可能你会觉得我的请求很荒谬,但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寿雅与他面对面,很诚恳地说。

近在咫尺,她竟然不认识他?她这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伤了脑袋?隆磬拧眉忖度。

“咦?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寿雅这才发现眼前目光锐利的男人,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盯穿。

他不动声色,目光依然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不认得我吗?”他们是夫妻,成婚后见过数面,他实在不敢相信,她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为难地皱了皱鼻,稍带稚气地揉着额角。“三个月前我落到运河里,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自己姓什么我都忘了,还是桂莲告诉我的呢,听说我还有一个盲眼姐姐,我也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哎!这位大哥你要不介意,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可好?你好!我叫寿雅。”失去记忆的她毫无遮掩,敞开心扉,一吐为快。

在她说着话时,隆磬始终盯着她的眼睛。再高明的骗子,也有破绽,眼神更不可能如此干净坦然。他清楚她的美丽,但他此时更在意,是她有别于以前的明亮眼睛,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她心灵的深处,闪着温暖的地方。

左xiōng口猛然震了下,隆磬看向别处,转移了话题。“福晋要奴才帮什么忙?”

“快来快来,它就在这里,它好乖,也很可爱,一身的白毛,而且相当的通人性呢。”说着,寿雅用足吃奶的力气,把屋角的一个大箱子打开,里面传出一阵呜呜声。

“狗?!”隆磬走近一看,脱口喊道。他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只狗。

“嘘!这事只有府外的人能帮啦。这只小狗好可怜,才不到一岁,我听下人说,大少爷明天就要把它宰了吃掉。我真的不想看到这么可爱的小狗被人吃掉,府里的人都害怕大少爷隆达,所以我只好找你们帮忙啦!”

“你要找们把狗带走?”

“嗯,小声点,可别让人听见,否则被隆达发现,到时候我就救不了这只小狗了。”

她这样大费周章,就只为了一只狗?隆磬实在无法理解。狗跟猪牛羊没什么区别,本来就是牲畜,为什么要救?

见他不作声,寿雅有些急了。“这位大哥,你就帮帮忙吧,它的一条小命就系在你手里了,你忍心看见它被煮成汤吗?”细白双手抱过小狗,她的眼眶红了。

“你过来。”隆磬走到门口喊人。

灰衣货郎闻声而动,低着头,小心谨慎地把小狗抱进筐子里,并且立即盖上一个筛子。做这些事时,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怕不小心,坏了贵人的好事,丢了自己的小命。

“狗狗,你要乖乖的哦,这一路上,可千万别出声,被抓着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还呜呜叫的狗狗,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女人竟然对着狗说话,他眼下十分确定,这个女人不再是刚嫁进来的那个寿雅了!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寿雅笑了,“好狗狗,再见。”跟小狗告完别,她从窄袖里摸出一把碎银,用纤细的指头拨弄两下,小声咕哝,“这个是几两?多少才够……唉。”

见她连日常要使的银子都分辨不清,隆磬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位大哥,这些银子都给你跟那位大哥打酒喝。”她实在是掂量不出,索性全塞到隆磬手里,接着说:“请这位大哥给这只小狗找个好人家,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这个也给你。”她好大方地拔下髻上的玉簪一起塞到他掌里。

这个蠢女人,她给的钱财,够普通人家五年的生活花用。

她憨得让人担心。

第2章(2)

“你的手怎么了?”给完银两和簪子,寿雅注意到他指上的咬痕。

“没事。”隆磬将银子和簪子放入袖袋里,随口应道。

“有事有事,都流血了,你不好好处理,会感染的。”她扬声叫着贴身女婢,“桂莲,你去找点酒来。”

“福晋不用cāo心了,小的告辞了。”他给货郎使了记眼色,两个一前一后,准备转身离开。

“你等等。”隆磬转身的那一刹那,寿雅忽然觉得这人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等他回过身来,看清他淡漠如水的深邃眸子时,她直在心底怪自己想多了。

“福晋还有什么吩咐?”

“这个你拿去。”她扯出别在襟口的长巾,用牙咬开一道口子,俐落地将长巾撕成三片,把最大的那片给了他。“你用这个包扎伤口吧,别让它沾上脏东西,一定要当心啊。请你别见怪,我名声不好,如果给你整块长巾,我怕引起误会。”她很诚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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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的布巾划过他的手掌,隆磬心底鼓噪不休,他深深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她盈亮的目光。

徐徐春风,像个顽皮的精灵,把清新的香气从布巾上引到他的鼻端,怎么挥也挥不去,久久地缠绕着他。

国这件绣花袍子好好看啊!

对着铜镜,寿雅把翻出来的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平日里,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内试穿各种衣裳,满族的吉服、常服、礼服、短褂、精工细作的裙装,她都穿了一遍。她像从没穿过这些锦缎做的衣衫,每一件华服都令她高兴得转圈圈。

“福晋。”桂莲安静地出现在她身后,对于主子的另类嗜好,她见怪不怪了。

“桂莲,你看看这件,真想穿着它出去呢,长袍素白,上面的花瓣也绣得好漂亮。”她高兴地挽着那件袍子转起圈来,袍裾在她的摆弄下犹如波浪。

“回福晋,不可以穿这件出去,这是寝袍。”

寿雅顿时停住了,“真的是寝袍?”

“是的。”

“不能穿出去,好可惜。”

“福晋,贝勒爷在院外等候。”桂莲提醒她。

寿雅僵住,那一夜冷然抛下她的男人身影浮现在她脑袋。

“他……他……不是说不相往来吗?”她撇着嘴,又抚摸起腕间的手珠。一想起那人,她就有些紧张,看过他如何缠斗富察氏就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

“今日太皇太后召几位贝勒爷入内听戏,照祖宗定下的规矩,福晋得随行。”痛苦地按下额头,寿雅呻吟起来。她以为自己可以继续逍遥下去的……唉!

“桂莲给福晋梳头。”桂莲上前,一副公事公办的摸样。

意欲反抗的寿雅,看见贴身女婢少有的严肃神态,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进宫是件大事。

半个时辰后,她着装完毕,旗头上缀上了支华贵的珍珠簪花。

桂莲给她穿上花盆底鞋,扶着她走出房间。

花盆底鞋对她来说,简直是场酷刑,穿上这种高高硬硬的鞋子,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走路东倒西歪的。

寿雅艰难地踏出房门,见院里一个身着气派袍服的男人英姿挺拔地背对着她。

不用说,那一定是隆磬贝勒。

听到响动,他朝靴一转,回过身来。

精心描绘过的眼睛瞬间瞠得好大。他……他……他是那个跟她说过话的货郎!

寿雅惊诧不已,她迅速看向贴身女婢,桂莲别开眼睛。

“桂莲,你下去吧。”隆磬吩咐。

桂莲松开搀扶福晋的手,躬着身退了出去。

由惊转忧的寿雅,忘了脚下的花盆底鞋,迈向隆磬,由于太快,她失去平衡,猛地扑向前,他见势不对,跨前两步,稳稳地接住她。

雪白的小脸顿时紧贴在他不住起伏的xiōng口上。

两人都是一颤。

他嗅到她独特的清香,她听到他有些乱却很有力的心跳声。

“隆磬贝勒,所谓的满清十大酷刑,其中之一,是不是就是花盆底鞋?”她轻轻推开他,用玩笑来缓解这有些让人不自在的局面。

“胡说八道。”他沉下脸。什么满清十大酷刑!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我真的不会穿这种鞋耶。”

“把手放过来,紧紧抓住,我来替你引路。”隆磬不由得心生怜惜。照刚才那样子,若不扶着她,这女人肯定摔得鼻青脸肿。

寿雅看着伸过来的精瘦臂膀,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抓紧了,再不走,就要迟了。”他半拖半拉地催促着她。

被他拽在身侧,她倒是轻松了些,半倚着他,脚尖几乎不着地,就能轻松走出好远。

行走间,寿雅仰头打量他。不算矮的她,踩着花盆底鞋也不过到他的下巴,精瘦的身子看起来文弱,可她握住的手臂却犹如钢筋铁骨。

他暖帽上的七颗珍珠,反射着日光,与金银丝织就的礼服相互辉映。盛装打扮下,他的脸显得格外严肃和英挺,深邃的眼睛令人怦然心动。

寿雅突然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她不怕他了,反而为他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沉郁而忧心。

他有什么难过的事吗?突然之间,她有股冲动,怨去抚平他眉间的愁绪。

蓦地,眼前日光一暗,她已经被隆磬拖上马车。

“你要盯我盯到什么时候?”马车移动起来,隆磬挥挥袍子坐到她对面,沉声道。

“看你的鼻子会不会变长?”寿雅俏皮一笑。

隆磬的鹰眸瞪向她,做为回应。

“说谎的孩子鼻子就会变长。”她很好心地跟他解释。

“我不是孩子。”

“男人也会哦。”

“本贝勒什么时候说过谎?”他欺近,yīn沉地问。

“你骗我,说你是货郎,然后来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你还不准桂莲告诉我。”她圆润的双颊鼓起来,相当可爱。

她是人间绝色,再配上如此清丽俏皮的表情,他相信,天下任何男人都没有办法抵挡这样的诱惑。

这辆马车算得上宽大豪华,但隆磬觉得它在不停缩小,让他不自在,不管换任何坐姿,她都能占据他周围仅有的空隙。

属于女子的淡然香气点燃团团欲火,他的情欲在这时,为她狂野。

他很想要这个女人,撇开理智,他的身体诚实呐喊着。

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冲动,语气变得暗哑。“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货郎。是你自己误会,不关我的事。”

“嗄?”贝勒爷可真不好对付,精得像狐狸似的。

寿雅气鼓鼓地把下巴放到膝盖上,用帕子挡住眼睛,轻声抽泣起来。“狗狗,我对不起你,你如今是不是已经熬煮成香肉被人吃下肚了?呜呜呜。”

“闭嘴,狗还活着!”她竟然为了一只小狗哭?她哭泣的理由让他委实哭笑不得,偏偏瞧她哭得那么委屈,他又忍不住心软,把本不想告诉她的事实说了出来。

“欸!真的吗?狗狗还活着?”她猛抬起头,双眼放光,眼角根本没有泪痕。

隆磬死瞪着她。她假哭,他却呆头呆脑的上了当。

“我又没说我在哭。”美丽的脸上绽出甜笑,小小的梨涡醉人心神。

他将头扭向一边,额角肯筋毕现。

“贝勒爷请息怒。”她赖皮地凑上去,笑嘻嘻地说:“我们这算扯平了,好不好?”

一句温言软语,他高张的怒火一下子就平息下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看,你也知道寿雅脑袋不好,你就别跟脑袋不好的人计较嘛。而且,既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如我们尽释前嫌,一起往前看,你说好不好?”狗狗还在他的手上,激怒他,狗狗变香肉,她会哭好久的。

怒气是消了,隆磬仍铁青着脸,摆脸色给她看。

“你好吵。”

见他不耐,寿雅很识相地闭上嘴,乖乖地坐了回去,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新奇的街景,不一会,马车停在午门前的广场上。

两人下了车,并肩而立。

“进入这道门,文官下轿,武将下马,我们必须用走的进去。紧跟着我,你可以走慢点,我会配合你,脚实在太痛,你可以把重量偏向我这边。”他很有耐心地低声叮嘱。

寿雅感激地连连点头,将自己半身重量放心地交给他,慢慢举步往前走,每行一步,她都能体会到隆磬尽力的配合。

前面带路的太监频频回头,讶异地看着两人过于亲密的走路姿态,心想这小俩口成婚半年,倒也如胶似漆。

寿雅不禁脸红起来,嗅着隆磬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心房小鹿乱撞。

他总是臭着一张脸,说话也不是很中听,然而,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令人相当受宠若惊。

他的照顾,给了她小小的得意、大大的悸动,还有一份很甜蜜的踏实感。

青砖铺就的天街很长,她却希望路再长一点,哪怕走到腿酸发痛也没有关系,被人护在手心里的感觉,真让她舍不得。

自从落水被救起来之后,今日算是她心情最好的一天,她觉得这座陌生的皇城也可爱起来……碧蓝似海的天空,美丽而干净,春风也带着些许情意。

一直以来,失去记忆的她,没有过去,处在错纵复杂的肃亲王府内,犹如悬于高空中,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她不知道自己该信任谁,不知道该去依赖谁,茫然无措,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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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此时,她往下一看,发现隆磬正打开双臂准备接她,不管她似什么方式坠落,都能安全无虞。

她清楚,自己信任得太快,但她无从抵挡心底的渴望啊。

有一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是那样的美好。

第3章(1)

“请两位在这里稍候。太皇太后正与皇后说话呢!”不知不觉就已到达慈宁宫前的永康门,他们被主事太监拦住去路。

两人只好在门外静候,一旁还有其他几位贝勒及其家眷。彼此无声点头示意,没有人说话,沉静肃穆地等着太皇太后召见。

等待的工夫,寿雅缩在朱墙与隆磬之间道:“贝勒爷,你跟隆达、隆璜很不一样哦。”她突然想到王府中另外两位少爷。

一位长年打骂自己的妻妾,闹得宗祠处都能听到他的夫人或是侧室的哭喊声,而隆璜则好色成性,就她醒来的三个月间,娶回五房侍妾。低调严谨的隆磬,与他们有天坏之别。他不爱女色,不欺压下人,虽然过于严肃,却并不倨傲自大,肆意横行。

“同样都生在王府,为什么你会与他们如此的不同?”她双眸含情地看着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我的亲生额娘是阿玛的侧福晋,她生性善良,饱读诗书,从小就教导我跟隆晋,不能践踏不如自己的人。上天给予的力量,必须用来保护弱小的人,而不是欺压他们。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按照额娘说的去做,严于律己,不敢有半分松懈。”瞥了眼那双生气勃勃的眼睛,他心口有了起伏,忍不住与她说起自己的额娘。

“你亲额娘真了不起。”寿雅由衷赞叹,“她比我至今所过到的任何女子都要有智慧呢。”

“可惜,我十七岁那年,她患了重疾,一病不起,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隆磬眉宇间黯然了。如果额娘还在世上,定能指引他走出低谷,摆脱死亡的yīn影,他也不至于放逐自己,藉公务逃避现实,明知自己是隆晋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英薇的阿玛,却没有勇气去陪伴他们。

诸多事涌上心口,他闭上眼睛,重重地握紧拳头。

“隆磬,别害怕,你没有忘记你亲额娘,她的教诲你记在心底,由此证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虽然她的身体入土为安了,可她的灵魂与你同在。”微冷的小手伸过来,紧握住他的。

看他yīn暗的侧颜,她的心像刀绞般,疼痛起来。她几乎没有看他笑过,眉关越锁越紧。如果能让他展颜,能让他愉快起来,她愿意做任何事。

陆磬蓦地睁开眼,眼前是那张绝世美艳的脸,甜甜的梨涡对着他展露笑意和安慰。

她如水的眸子里,有担忧、有安慰、有温柔……然而最令他动容的,是那一抹邻阶。

这个女人在心疼他。额娘走后,她是第一个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女人。像有硬块梗住喉头,心底又涩又温暖。

“太皇太后,请各位贝勒福晋入内。”公鸭嗓的太监高声唱道。

众人逐一走进永康门。

“康硕贝勒吉祥,这位是贝勒爷府上的三公子吧?”隔寿雅他们半丈远的一对夫妇刚要踩过门槛,太监就热情地问道。

“正是么子萨伦,上一回入京,太皇太后就念着想见见他,今日本贝勒爷便把他也带来了。”康硕回应道。

“是呀,太皇太后今日一早就跟老奴提起公子呢,不愧是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汉子,英朗非凡无人能及,太皇太后见了一定欢喜。”太皇太后是从科尔沁草原嫁来的,对蒙古的王公大臣格外关照。老太监连声奉承。

“高公公过奖了。”

“康硕贝勒快请进吧。”

感觉有人在注意她,低头走路的寿雅猛抬头,意外的对上萨伦的视线。后者正悄悄回头看她。

寿雅一怔。对方的眼神很……古怪,竟让她有些心慌。

萨伦很快扫过她,目光最后定在正与其他人说话的隆磬身上,带着难言的愤懑和仇怨。

原来是认识隆磬的人,他好像很不喜欢隆磬,这是为什么呢?寿雅百思不得其解。

随同隆磬跨入门槛,宽大雄伟的慈宁宫赫然在目,她放慢脚步,小声地问:“你认识那个萨伦吗?”

“康硕贝勒一家不住在京中,萨伦也不在朝中当差,素未谋面。”

“哦。”那萨伦为什么瞪他呢?她更加糊涂了。

“别再说话,马上就要见到太皇太后,集中精神。”

“好。”寿雅不敢再分心。她首次入宫,对森严的宫规还不太熟悉,更应全神贯注才是。

太皇太后看到寿雅与隆磬,特意关照他俩几句,还赏了寿雅一套簇新的满式吉服,她落落大方的应答,进退合宜,博得太皇太后的好感,看戏之后,太皇太后独留两人用膳,直到天近一更,才放两人出宫。

两人相偕迈出永康门,慈宁宫的主事太监从后面追来。

“贝勒爷、福晋请留步。”

隆磬扶着寿雅徐徐回身。

主事太监抹着头上的细汗,喘着气来到他们面前。

“方才二位一走,太皇太后百般不舍,太皇太后是真的喜爱福晋呢,贝勒爷、福晋前脚一踏出慈宁宫,太皇太后想起方才用膳时,福晋称赞喝的茶香,急忙差小过来,把这上等的雨前龙井送给福晋的荣宠呢。”主事太监说着一年才产两、三斤的雨前龙井,这可是难得“谢太皇太后赏赐。”寿雅福了福身,恭敬地接过茶盒。

“有劳公公。”隆磬颔首。

“贝勒爷客气了。不瞒贝勒爷,自从给爷儿赐婚后,太皇太后无一日不忧心!深受太皇太后信任的晏大人,虽然xiōng有成竹地力举寿雅格格,可二位也知道……人言可畏。这外头的风言风语,太皇太后是有所耳闻的,但为了贝勒爷,太皇太后权衡之下,终是下了指婚的懿旨。

“今日一见你们这对璧人,太皇太后可是真正的高兴。午后看戏时,太皇太后悄悄告诉奴才,说寿雅格格端庄大方,温驯可人,绝非外传的那样,她老人家悬着的一颗心呀算是放下了。

“福晋,定要好好照顾我们贝勒爷,别辜负了太皇太后的一片慈爱呀。”一席话,大都是太皇太后借主事太监的口说出来,一半是表露自己的一番苦心,一半是叮嘱寿雅,好好做一位贤妻。

原来今日看戏,并不单纯……

太皇太后叫他们入宫,其实是为了看看她促成的这段婚姻是否尽如人意,也看看她是不是配得上隆磬。寿雅暗自讶异。

思量间,隆磬已打发走主事太监,沉默地领着她继续往宫外走。

凉凉的风扑面而来,他的眼角余光拂过寿雅。

如果他是下一代铁帽子王,一位贤良的福晋是多么的重要,就因为这点,所以太皇太后才一直对他的婚事放心不下。

像极他亲额娘的她,会是他的贤福晋吗?

踏着幽蓝夜色,两人相伴出宫,回到马车上。劳累了一天的寿雅眼皮沉重,加上马车摇晃摇晃的,没多久,她就再也忍不住睡意,找周公下棋去了。

坐在她身畔的隆磬,体贴她难得过上这等阵仗,没有唤醒她,还轻声嘱咐车夫马车行稳一点。

清冷星光柔柔地照进马车内,映在寿雅白皙的小脸上。

隆磬深深地看着她,又看看今日被她握过的长指。

她体贴的安慰,反覆在他心底流动,触动他刚强的心。

太皇太后的一番话,也在他脑海中盘旋。

寿雅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传言她水性杨花,并非空穴来风,的确有王公大臣常出入她闺房。成婚后,她又私自离家,夜不归宿,甚至还想逃离京城。他要如何去相信她?相信自己的悸动不会出错?

识人无数的太皇太后可会看走了眼?

粗糙的掌,取代星光,抚上绝美的小脸。柔滑细腻的触感引人心醉,隆磬深邃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幽黯。

一个曾经不守妇道的女人怎会变得如此毫无心机?隆重的满式吉服和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的可爱和纯真。她像个小女孩,荏弱无辜,再心机深重的女人,也装不出这般清纯的睡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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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爱怜地滑过她的头发,替她压平翘起来的刘海。

越看她,他就越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她征服了他,瓦解他冰封的心防。

她是个很高竿的对手,既没有摇旗呐喊,也没有猛烈进攻,仅用短短数语、几个眼神,就捕捉住他的情愫,他不认栽都不行。

倘若有一天,他发现她没有失去记忆,他倾心的女人只是个假象,他交出的深情将如何?

英武的眉头再次蹙紧。

“贝勒爷,王府到了。”随车服侍的李福唤回失神的他,也叫醒了寿雅。

隆磬连忙收手。希望她没察觉自己方才的举动。

“呀,到家了吗?”她毫不掩饰的打了大哈欠。思?她刚才是不是看见他……不会是她眼花吧?她心里嘀咕,有些狐疑。

“下车吧。”隆磬背对着她道,难掩沙哑的嗓子。

“贝勒爷,你不回府吗?”见他不下车,寿雅妤奇的问。

“你先回去休息吧,甭管我。”

他把整张脸藏进暗影里,实在不想让她看出任何异样。

“时辰不早了耶,今日都累一天了。”

“罗唆。”

“贝勒爷,请息怒,今日在宫里你比我辛苦多了,上到端茶应对,下到走路施礼,你都提点良多,让我受益匪浅,最重要的是,我全靠贝勒爷的帮忙才没有跌得狗吃屎。如今天色已晚,见你还不能休息,我于心不忍。”寿雅睡眼惺忪,却笑意盈盈,他不耐烦的脾气像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我回户部去睡。”隆磬低低地回道。

他不在王府里住啊?原来不常见着他,是因他根本就住在户部。这个家伙铁定是个工作狂!寿雅见好就收,不想再惹他不快。

“祝贝勒爷一夜好眠,我也去睡了。”她依言下车,回身对他微笑,车门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的关上。

寿雅对着车门大大地做了个鬼脸。这个男人的脾气真是变幻莫测,从宫里出来还好好的呢,一下子变得生人勿近,真是难以捉摸!

与此同时,藉着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隆磬透过车窗看见那张可爱的鬼脸,他的陶口又烧起一股难言的冲动。

“明日午时,让桂莲带你到这里等,穿常服就可以。”他决定明天带她出去。

多见见她,也许他就能慢慢弄清楚,她到底是太皇太后口中的贤妻,还是众人口中的荡妇?他在心底为邀约找着理由,拒绝承认一切都是想多亲近她而为之。

“嗄?是要出府吗?要带我出去玩?”寿雅兴奋地跑近,抓住车窗,殷切的问道。关在王府这么久,除了今日进宫,她还没有出去过呢,对外面的世界,她可是相当好奇。

“你想见那只狗吗?”怕她拒绝,他连忙祭出诱因。

“耶!贝勒爷,你真好。”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小心脚下。”他真怕她高兴得忘了自己还踩着花盆底鞋,要是捧了出去,他可没信心接住她。

“明天我等你来哦!”寿雅慢馒退后,挥手跟他告别,直到饰着纹徽的宽大马车消失在巷口,她才在桂莲的搀扶下回到清心小筑。

第3章(2)

翌日,京城的街头飘起纷纷扬扬的春雪。都说春天的天气,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昨日还是万里晴空,今日便大雪盈城。

午时未到,寿雅便在北门候着,伸长脖子翘首企盼,小脸在风雪中冻得发红。

隔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熟悉的马车才缓缓而来。

等马车停定,她在桂莲的帮忙下踏上马车,堆满雪花的螓首立即钻进暖暖的车厢里。

一见她被冻得红红的鼻头,隆磬心中一愕,责怪自己来得太晚。出门前被公事绊住,又加上雪天路滑,都让他力不从心,无法早来。

“快出发吧,我已经等不及了,方才还在想,雪这么大,你不会来了。”寿雅甜甜笑道,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

他听了更加自责,把手中的暖炉塞在她手里。“好好取暖。”

“哇!这个好暖和哦!”她满足地闭上眼睛,把暖炉捧到xiōng口。

方才递暖炉时,隆磬碰到了寿雅的手,冰冷的小手令他面色铁青。他挑开车帘指着桂莲道:“你是什么奴才,主子冻成这样,为何不给她添衣?”

桂莲无话,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

“贝勒爷,不关桂莲的事。桂莲你快起来吧。”她连忙为贴身婢女开脱。

“风雪天气,皮裘是必不可少的。”

“贝勒爷,请息怒,我本来有三件皮裘大氅、一件狐皮披风,只是都当掉了。以为京城不会太冷,而且我也不常出门,那些都用不着。”寿雅赶忙解释。

“王府里是缺食少穿还是穷困潦倒,需要你典当衣物?”他严厉地反问,语气不棰口。

“马厩的张大叔病了,需要人参做药引,宗祠的俸香嬷嬷要嫁女儿,哭着没嫁妆,前几日在宗祠当差的几位奴仆年岁过高,海总管遣他们回乡,我这个做福晋的,总不能不管吧。”见隆磬瞪着她,寿雅小声地回道:“婆婆不是说过,上天给予的力量,必须用来保护弱小的人,而不是欺压他们吗?我可是按照婆婆说的在行事。”

隆磬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干瞪眼。

“马夫大哥,麻烦起程吧。”寿雅一边把他推回车厢,一边让马夫催马。

“桂莲,你在府里等我,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吃。”走时还不忘跟贴身婢女道别。

车辕转动起来,马车徐徐向前。

隆磬甩袍坐下,一声不吭,心绪起伏着。寿雅在对待下人上,跟他额娘如出一辙,总是倾尽全力帮助每一位需要帮助的人。他拿她没辙,偏偏又好心疼她。

“贝勒爷。”她的手暖和了起来,轻声叫他。

他没应,只用眼眸回视她。

“贝勒爷,我讲笑话给你听好吗?”老见他皱眉,从未笑过,她昨晚想了很久后,决定今天讲笑话给他听听,让他能轻松点。“有一天,一条小蛇很害怕地问大蛇:哥哥,我们是没毒的蛇吧?大蛇说:笨蛋,当然有毒啊,干么这么问?”

寿雅生动地说着笑话,自己先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你知道小蛇说什么吗?哈哈哈,小蛇大舌头的说:哥哥,我咬着……舌头了。哈哈哈,这条笨蛇!”说了半天,只有她自己笑倒在车厢,隆磬一脸漠然地端坐着,莫名其妙地盯着她,觉得车厢里比外面还冷。

笑了半天,寿雅红着脸坐起身,才发现隆磬眼观鼻、鼻观心,有如老僧入定。

耶?这笑话她每次想起来都会笑耶,他怎么连唇角都没抖一下。寿雅更不死心了,他越不笑,她越想看他笑的样子。

“这个不好笑呀?那换下一个。有一天,小白兔去河边钓鱼,什么也没钓到。第二天,小白兔又去河边钓鱼,还是什么也没钓到。第三天,小白兔刚到河边,一条大鱼从河里跳出来,冲着小白兔大叫——”

寿雅顿了顿,用足力气憋住笑意,不让自己破功。

她双眼看着隆磬道:“你知道它喊什么吗?它喊,小白兔,你要是再敢用胡萝卜当鱼饵,我就扁你!哈哈哈,小白兔以为鱼也吃胡萝卜耶。哈哈哈。”

再等她笑完坐起身,发现隆磬脸上丝毫变化都没有。

笑话攻势,完败。

“贝勒爷,真的不好笑吗?”寿雅嘟着小嘴,委届地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隆磬yīn恻恻地问道。

“说什么?”她不疑有他,靠近过去听他说。

“寿雅,你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笑话,我就踢你下车!”

顿了顿,她捂住嘴,身体开始震动。“哈哈哈,你学得好快哦!你说冷笑话很合适,一点都不会破功,哈哈哈。”

隆磬双手环xiōng,完全不懂什么“冷”笑话。

“贝勒爷,到了。”李福在车窗下低声道。

“下车吧。”隆磬率先下了车,摒开正要去搀寿雅的李福,亲自握住她的手,领她下车。

寿雅刚一站稳,他就脱下自己身上的貂皮大氅给她披上。看起来厚厚的大氅落在肩头,竟轻如鸿毛,没有一丝负担,而且还暖透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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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紧一点,别着凉了。”今日只穿了鼠青色织锦外袍的隆磬,为她系紧了大敞毛。

“可是你穿得并不多呀,还是你穿吧,我真的不冷。”她连忙要把貂皮大氅脱下来。

“我不冷,走吧。”不由分说,隆磬有力的大掌握紧她的小手,将她往一条小巷里带。

“这……这……”两手交握的震撼,令寿雅口吃。

他握着她的手耶。

融融暖意直透心房,风雪扑面,她直盯两人交握的手。

难道说……昨夜他摸她的脸,并不是出于她的幻觉。

吱呀的开门声传来,寿雅这才回过神,两人已在一座小宅院前站定。

“贝勒爷吉祥。”开门的是位五十开外的老头,一见隆磬,他单膝下跪,连忙请安。

“不必多礼。”

“昨日李福大爷就派人来知会过了,狗儿就在里面,如今,它胃口可大了,顿能吃下半碗肉干。”

随着老头的引领,两人来到后院。听到动静,小狗兴奋地从屋里嗖的一声窜了出来。

它还识得寿雅的气味,毛绒绒的尾巴快速地摇动着,双爪搭上她的膝盖,呜呜地叫着。

“狗狗乖,你有好好听话没?”寿雅也很高兴,爱怜地拍着它的头。

一人一狗相见欢。

小狗觉得自己还不够热情,几欲跳起来去舔她娇媚的小脸。

这只狗想死吗?隆磬牙关咬紧。那张他渴慕的娇颜,怎能让一只狗先亲?

“狗狗!我好想你啊。大叔把你养得真好,你胖了不少哦。”寿雅蹲下来搂着小狗脖子,开心地笑着,“狗狗,你要记得谢谢贝勒爷哦,是他给你找了一个好人家。”

隆磬不领情,双手负后,头扭向别处,根本不理一人一狗亮晶晶的眼睛。

没过多久,他再也看不下去,沉声对寿雅道:“我们该回去了,屋主是户部的听差,未时就要去棋盘街当值,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站在边上候着的老汉一愣,连忙心领种会地说:“是呀,实在对不住贝勒爷与福晋。”他今日其实休息在家,不过既然贝勒爷这么说,他配合就对了。

“好吧,狗狗再见,这次忘了给你带吃的,下次我会带着好吃的肉来。”寿雅握握它的双爪,跟它告别,并顺从地跟着隆磬出了宅院。

她那乖巧和善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捏捏她可爱的小脸。

“我一直在想,你会把狗狗送到哪里,今天终于知道了。谢谢你,没有把它送得太远。”

“这位听差在户部工作多年,人很老实,放他这里,很安全。”隆磬带着她走在积雪上道:“等狗再大些,我会接它回王府,你可以自己养着它。东院那边要是来寻衅,我会替你出面。”

“真的吗?”寿雅抓紧他的袍子,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他点头。

“贝勒爷,你人真好。”罩在他暖暖的大氅里,她十足的感动。

她无邪的微笑令他步步深陷。为了她的笑容,他愿意做任何牺牲。

说着两人转到街道上,虽然飘着雪花,对街的市集仍是热热闹闹,人流如织,卖油茶卖羊杂汤的摊子冒出浓白的热烟,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被人声吸引,寿雅朝对街张望。

“想过去看看吗?”隆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柔声地问。

“我想到市集里买几本书,宗祠里堆放的书都被我看光了。”

“你识字?”他惊诧道。叶赫那拉家哪里有钱请夫子?没落的武将之家,绝不会让女儿读书认字,而且据他亲身髅会,以前的寿雅大字不识一个。这个寿雅……还是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吗?

思前想后,他越来越笃定,自己倾心的女子绝不是叶赫那拉、寿雅。虽然这种想法很荒唐,他就是觉得其中有很多东西难以解释,但住在这层皮囊下的灵魂,已经不再是原先的叶赫那拉、寿雅,因为就算失去记忆,一个人也不可能从本质上发生改变,她的个性、她的习惯,她那双澄澈无垢的眼睛都与他所知的叶赫那拉、寿雅不同。

“嗯?识字很奇怪吗?哇!这个看起来好好吃,老板我要这个。”一个小摊上堆满香香的萨其玛和酥脆的炸馓子。

寿雅垂涎三尺,注意力完全被引了过去,丝毫没注意到隆磬深思的表情。

接过炸得香脆的馓子,她扯下一根,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夫人,两把馓子,五文钱。”

“呃?”她身上没带银子,只好回头,可怜巴巴地用“大爷赏两个钱花花吧”的眼神看着他。

隆磬从袖里摸出了一块小碎银,放到摊主手里,拉着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的寿雅离开。她对市集的一切显得好奇而陌生,仿佛长这么大,她才第一次见到眼前的情景。

第4章(1)

寿雅高高兴兴吃完一把炸馓子,他们要找的书肆已出现在眼前。

“二位里边请。”老板热情相迎。

“老板,有什么好书值得一读?”寿雅上前,笑盈盈地问。

“这位夫人,好书可多了,这些都是新到的货,夫人,你看,这是《花谱》,这是《琴谱》,还有《西游记》、《江南游》、《镜梦园》都是不错的书,我特别推荐这一本《绮梦录》,这里面的故事闻所未闻,有人狐恋、有仙子嫁凡人。

“说起来,昨日我还看了其中一个故事,说的是张家小姐的魂魄,不知是何缘故竟跑到身染恶疾的王家小姐身上,王家的人根本不知道两人魂魄互换,便把王小姐许配给……”

魂魄互换?借尸还魂?隆磬眼睛一跳,别具深意地看向寿雅。难道她……

“停!这本书我要了,内容等我回去自己看,要是老板你都说了出来,那就没趣了。”寿雅接过书,迅速翻了翻,接着又拿了七、八本书,递还给老板。“都包起来吧。”隆磬沉默地付了钱,重新回到市集上。

他瞥了眼寿雅,淡淡地问:“从这里,再走一炷香的工夫,就到叶赫那拉家了,想去看看吗?”

寿雅一愣,静默半刻,缠在她腕间的琉璃手珠,隐隐的在收紧。

“我想去看看。”她长长吐出一口白烟。她很想看看,那个家是什么样子,想去见见她的盲眼姐姐,说不定,她会想起来什么。

她的小手被纳入大掌里,身形随着他往西移动。

风雪稍停,暖融融的太阳从云朵中探头出来,天上地下一派雪霁天晴的模样。

金色阳光笼罩着并肩的两人,送他们来到胡同最深处的叶赫那拉家。

与肃亲王府的气派相比,叶赫那拉家比王府的下人房还要破旧。斜斜的大门挂在框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门口一对表明武将身分的小石狮,面目模糊,断手断脚。

寿雅上前,轻推大门,吱呀一声,那扇破门轰然倒下,隆磬眼明手快,及时带她移到一旁。

“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连连吃惊的她喃喃自语。她的家有这么破吗?这似乎并不是她熟悉的东西啊。

“进去看看吧。”隆磬护着她穿过大门,绕过影壁,便看见空空如也,杂草丛生的主厅。

“没有人!”寿雅好生失望。哪怕是碰到一个下人也好啊。

“贝勒爷。”李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皇上召你入畅春园议事。”

隆磬叹息一声,“寿雅,我先送你回去。”

“贝勒爷,不妨事,你去畅春园吧,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回头你叫桂莲来接我好吗?”难得来了,她想坐在这里好好回想。如果脑袋一直这样空洞下去,她怕自己会再也想不起过往。

见她认真的模样,隆磬立刻懂了她的心事。“李福,你先回府,叫桂莲和李全来接福晋,并顺道帮我备齐官服,再过来。”

“喳。”

寿雅闷闷不乐地扫视四周。记得桂莲说过,她还有一位盲眼的姐姐桐雅,但照屋子的状况看来,她姐姐已经很久不住在这里了。

“寿雅。”低沉好听的声音唤着她。

她心事重重时,隆磬的声音给了她很有力的支撑。她好喜欢听他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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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雅,不论你娘家还在不在,我隆磬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归宿。”

泪光浮现,寿雅万分感动。他yīn白她脆弱的心思,他真的懂,在他严肃的外表下,有着无尽的温柔和体贴。

不用多说什么,他便知道她的茫然。失去记忆,再失去亲人,简直等同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不知道何处为家。

“谢谢你,贝勒爷。”寿雅流泪满面扑进他的xiōng口。可以有人陪着哭,有肩膀给她靠是多么幸福的事。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他。

隆磬拥着她轻声安慰,心痛得拧成一团,疼惜她一直以来的坚强。每次看她乐观笑着,以为她不在乎,殊不知,藏在她心底深切的悲痛无处不在,他责怪自己做的还不够多。

一盏茶的工夫,李福又回来了,带来了桂莲和李全。

“寿雅。”他抹去她的泪道:“别待太久,这里yīn冷,早点回去。”实在舍不得留下她,但皇命难违。

“我会的。”她擦干泪水,露出坚强的笑容。“我没事了,贝勒爷放心。”

隆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直奔畅春园。

送走了他,寿雅让桂莲他们在主厅等着,她自己则绕过垂花拱门,进入女眷活动的后院。

两问不大的厢房里散落着破烂的凳子桌椅,积满尘土的炕上放着仍未绣完的红绢。这里找不到曾经属于她的一点点痕迹,一切都太陌生了。

出了厢房,她竟在一棵大树后发现一位采摘野菜的大娘。

“大娘你……”

“哟,这不是二小姐嘛。”

“你是?”原来是认识的人。

“都说贵人多忘事,二小姐如今成了福晋,就不认得秦婶了?我在叶赫那拉家煮了三十多年的饭,你可是吃着我煮的饭长大的呢。”她曾是这里的厨娘,就住在邻巷里。

寿雅失亿的消息,隆磬对外封锁,因此秦婶并不知道她的现况,只道她是健忘“”。

“秦婶,我姐姐呢?”

“你不知道吗?你出嫁的第二天,大小姐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说是有大事要办,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睛……”

“起初我也担心,可她夜里悄悄走的,我隔日再来看,这屋里就没人了。”

她姐姐怎么会弃家而去?难道说,投靠亲戚去了。

以前,她与姐姐到底相处得如何?一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妹妹自己的下落?她的眼睛不好,是怎样离开京城的?

寿雅深受打击。除了隆磬,她真的再无人依靠。

“二小姐,好好做你的福晋吧,你姐姐也有她自己的打算,甭担心了。王府有什么差事,可别忘了秦婶啊。我家小六子还等着我做饺子,先走一步了。”摘完青野菜,秦婶从后门离开。

“走了?唯一的亲人啊……”寿雅自言自语。被薄雪覆盖的院子,灰白交杂,她又仔细看了看,没有半点景色能唤起她的回忆,只好作罢,转身打算离开。

“寿雅!”身后有人唤她。

吓了一跳的寿雅急忙回身。

从后门走来一个挺拔男子。

“康硕贝勒的三公子?”她认出来人,并很惊讶他为什么在这里。

“你这么称呼我?”萨伦步步逼近她,因为她疏离的叫法而怨气冲天。

“萨伦少爷,上次在慈宁宫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她以前应该不认识一个蒙古来的贝勒公子吧,她不确定地问。

“第一次见面?哈哈哈。”萨伦怒极反笑。

他的模样好像很恨她,寿雅倒退两步,“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很抱歉,三个月前我落水,被救起后就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萨伦一收愤恨的表情,相当痛心地睇着她。

见对方不说话,寿雅上下打量萨伦。听康硕贝勒提过,萨伦今年不过十七,她今年十九岁,而且他们一个在科尔沁草原,一个在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纠葛才对。不过看他这副表情,好像她欠他几千万两银子。

难道是债主?她转头看看破烂的叶赫那拉家。康硕贝勒一家救助过他们?她脑袋里充满问号。

“一切都会结束的!”萨伦沉沉地说,眼角含泪。

“我是不是欠你很多钱啊?”要不,他也不会追着她到处跑。

他火大地瞪着抛,凶恶的样子像要砍她两刀才解气。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真的,如果不麻烦,你可以带着借条,来肃亲王府找我。”到时候,隆磬一定会帮她的。

萨伦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摇头苦笑。

她不太敢靠近他,只好站得远远地说:“你别不相信,我一定会还你钱的。我保证。呵呵,天色好晚了,府里还有人等我用膳呢,先走了,再见。”还是先走为妙。

“寿雅,皇上已经封我为贝子,我可以自己开府居住。”对着她的背影,萨伦黯然说道。

“恭喜萨伦贝子!我真的要走了。”

寿雅忙不迭的挥手,脚下迈得飞快。

“你好好记住,我终于被封为贝子了,我终于被封为贝子。”

寿雅绕过拱门消失不见。萨伦像生了根的树,伫立在叶赫那拉家萧瑟的后院,即使是春天,也不会让这个yīn暗的角落充满生机。

“寿雅,总有一天,我们会苦尽甘来,你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会的。”

第4章(2)

天气越来越暖和,阳光温和、春风和煦,柳树、玉兰树、槐树抽出嫩绿新芽,肃亲王府处处花团锦簇。

寿雅已经在屋里待不住了,时不时穿着常服,到后院晒晒太阳,或者带上一本书,躲在幽深的树林里,看上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在桂莲的劝说下回到清心小筑。

人间最美的时节,富察氏的痰喘症发作,从腊月卧床至今,东院的那些人每日都守在她床前,根本无暇找麻烦,这让寿雅稍稍松口气。

而大忙人隆磬,自从上次带她回娘家以后,就没回过王府,动身前往直隶、陕甘巡查户部两个清吏司的事务。

说实话,她满想念他的。忘记太多事的人,有个人可以挂念,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午后,刚用过午膳,她趁着桂莲去洗衣的空档,独自走出清心小筑,拿着一本书打算去飘着花香的北边花园,小憩一会。

刚走到花园的拱门,她就与一个小男孩撞个满怀。

“你没有看到本少爷吗?还往上撞。”小男孩身上挎着的小布包落到地上,松松的散开,掉出几片金叶子和简单的行李。

没接他的话,寿雅盯住地上的小布包看,做恍然大悟状。“抓到一个想逃跑的小偷。”

“谁是小偷?我是肃亲王的么子,你这个奴才,还不快把本少爷的东西给捡起来。”寿雅穿着朴素常服,以致隆晋以为她是个下人。

看小男孩又是跳脚又是红脸,她决定逗逗他。

“你不是小偷?那你带这些东西要做什么?哦,我看八成是要逃家,我得去告诉海总管。”她笑嘻嘻地拍拍手,转身就要走。

“大胆奴才,你给我站住,站住!”见她还往前走,隆晋飞身上前,张臂拦住她。

看这小子气急败坏地摆出主子的架子,寿雅不自觉的笑了。

“咦,你好像不是丫鬟。”隆晋端详了她的脸后,后退了几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都快要死了,就别乱管闲事了。”说完,他捡起自己的小布包就要走。

她要死了?寿雅差点被一口口水给呛到。

“我为什么就快要死了?”她一头雾水。

“你知道原因,问我干什么!

“你认得我呀?”寿雅讶异他竟然知道她是谁。

他装出大人模样说:“你是我六哥的新福晋,这还用我说吗?别缠着我了。”她嫁进来之后,他们在东院碰过几次面,看来这女人脑子不太好,这都记不住。隆晋在心里想。

“离家出走可不太好喔。”寿雅不死心地跟在他后面,小声地提醒。

他年纪小小,离开王府,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不行,她不能让他离开。

“你不要管我。哼!”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就来到北边的小门。

此时日头正烈,平日的小厮不知跑去哪里摸鱼,寿雅暗叫不好,只能说:“小叔,我会变戏法,还会讲鬼故事,只要你不走,我变戏法给你看、讲故事给你听。你要是踏出这个门,我就立刻告诉海总管,我敢保证,他绝对会在一个时辰内把你抓回来。”扬起下巴,她有些得意自己的急中生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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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到门栓上的手垂了下来,隆晋把小布包掷到地上。“你……你……你太过分了!”

“好孩子是不会离家出走的。”见他生气,寿雅半蹲下身与他平视,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隆晋整个人呆若木**。自从额娘过世,再也没有女性长辈会这样轻轻地拍他的头了。

“你好像我额娘……”他的眼眶有些红,眼前的人和蔼可亲,他忍不住想亲近她。

“好了,你想看变戏法,还是想听鬼故事呢?走,先回你的院落再说。”寿雅微笑着捡起小布包,拍去上面的尘土。

“我现在就要看变戏法。”隆晋用袖子抹了抹脸,大声道。

“好呀,就在这里变。”寿雅取下缀在他腰带上的玉珠和一件金饰,各放在左右两只手掌里。“看好了哦。”她两手握拳,在空中摇摇。“你猜猜,玉珠和金饰在哪只手里?”

“右手。”

她打开右手,什么都没有。

“那肯定在左手。”

左手一打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隆晋眨眨眼,荐眨眨眼,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好好玩,把它们再变回来。”

“哟,要变回来呀,那可难了。”寿雅抄起小布包,笑着跑远。“快来追我,追到了就把东西给你变回来。”

“你等我,你等我啦。”午后寂静的时光中,两人一前一后朝后花园去。

一个时辰后,玩累的两人转回隆晋的院落。

“你的院落这边真不错,玉竹遍植,曲径通幽,好有意境。我要住在这里,别说逃家,撵我都不走。”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隆晋撇着嘴嘲笑她。

“你太小瞧我了。”寿雅伸出手擦过他的耳朵,然后马上收回,空空的手上,多了刚才那件金饰。

“哇。”隆晋张大嘴巴惊叹。

“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快死了,我就把那颗玉珠也给你变回来。”

对付小孩,她很有一套。她无法解释这种亲和力,也许以前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真笨耶,你嫁进来时就应该知道啊,除了你,我六哥娶过三房福晋,个个都穿着大红嫁衣来的,又个个装在棺材里走了。”

“难怪桂莲不肯告诉我。”她追问过桂莲,但那丫头三缄其口。

原来,隆磬的那些妻子都早逝,难怪富察氏要以那种口吻打击他。

正说着,南侧的院墙外传来幼儿的啼哭声。

“这是谁的孩子?”一听闻,寿雅连忙关心的问道。

他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你跟我来吧。真拿你没办法,什么都要我告诉你。”绕过南墙,迈过月洞门,一大一小两人来到侧院,声嘶力竭的哭声更响了。

“她叫英薇,是我六哥的女儿。”隆晋边把她领进屋内,边说。

“隆磬有女儿?”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寿雅惊讶不已。隆磬的女儿,名分上来说,也该是她的女儿。

她急切地迈到炕前,拍拍正握着拳头哇哇大哭的娃儿。

英薇躺在锦被里,哭得好大声,眼泪流过蜡黄的小脸。

“怎么瘦成这样?”

“我六哥公务繁忙,几乎不住在王府里,苦了我这个小叔叔,我才只有十一岁,替你们夫妻俩又当爹又当娘。”隆晋用大人的口吻说。

“好宝宝,不哭哦。她的嗓子都快哭哑了,嬷嬷呢?”寿雅温柔地拍哄,英薇却不领情,继续大哭,甚至还抓起炕上的小木鼓砸在她脸上,小木鼓边缘的铜钉刮破了她的嘴角。

“忘了提醒你,英薇的脾气可不太好,最好离她远一点。她就爱哭,我们谁也哄不了,只有等她自己哭累了才能止住。看顾她的甄嬷嬷很好,我跟六哥都是她一手带大的,甄嬷嬷再疼英薇,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哇——”嗓子哭到嘶哑,英薇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寿雅忍住嘴角的疼痛,心底寻思,小孩哭成这样一定是哪里不舒服。

“小叔,找过大夫来看过了吗?”

“太医都来了好几位呢,把了脉,服了几帖药,也没有起色,又说不出哪里有病。”

伸出双手,寿雅不惧英薇胡乱挥舞的小手,逐一摸着锦被下小小的身躯,确定她有无任何外伤。

“骨骼没有异常,皮肤虽然有些干裂,但不是大碍,为什么一直哭呢?”她锁紧柳眉。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管英薇,她想,隆磬深皱的眉头里,肯定有一部分沉重来自于担心女儿吧。

不论是为了隆磬,还是英薇,她都要好好看顾他们。

她愿意成为这对父女的守护者。

寿雅坐在炕边耐心拍哄英薇,脑袋里寻思如何让小娃娃止哭。

哄英薇很辛苦,在震天价响的哭闹声中,汗水打湿衣襟,快要吃不消的她感到常服的领口有点过紧,突然灵光一现。她欣喜地拉开英薇乱抓的双手,解开她脖颈处扣得严实的盘扣。

英薇顿时止住了哭,瞪大眼睛看眼前带着和善笑意的寿雅,深深地喘了口气。

“小宝贝,是衣裳太紧了吗?”英薇穿的都是崭新的锦衣,锦衣上还布满精细的刺绣,在她看来,这样的衣裳名贵,却并不适合幼儿。

喘上一口气,英薇嘴又咧得大大的,开始哭闹。

寿雅快速脱掉小女娃的上衣和罩衣,查看她光裸的上身,来回细看,发现她腋下有磨出的红痕,由于藏在腋下这种地方,很难让人发现。

“小叔,我知道英薇为什么哭闹不休了,麻烦你叫砖嬷嬷来。”她xiōng有成竹地对着他点点头,温柔地吩咐。

隆晋怔怔地看着她,被她脸上温柔的光辉所吸引。六哥的新福晋,真的跟以往不同,她对待小孩子好温柔、好有爱心,他实在不想她那么早就死掉,希望六哥这次别再失去这么好的福晋,如果她……他也会跟着难过的。

“傻孩子,快去呀,怎么愣住了?”寿雅等了半天,没听到脚步声,奇怪地回头挑眉看着他。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隆晋回过神来,疾奔而出。

第5章(1)

他是在作梦吗?

晌午刚过,风尘仆仆自直隶返京的隆磬,傻愣愣地站在女儿的房门口,一动不耳听不到长年不休的嚎啕大哭,甚至他还听到婴孩咯咯的欢笑声。

屋里的桂莲和几位嬷嬷正围着八仙桌做着女红,有说有笑。而他的女儿,躺在寿雅的怀里,手舞足蹈。

抱着英薇的寿雅,脸庞散发着母爱光辉,美得胜过世间万物。他看得心跳如擂鼓。

“现在是不是很舒服?小宝贝。”嘴角瘀红的寿雅轻轻地把她抱起,让英薇的头倚在她的肩上。

露出两颗小白牙的英薇呀呀地回应。

“好乖哦!来,听话好不好,咱们把这碗羊奶喝掉。”

“福晋,你一夜未睡,让老奴来吧。”甄嬷嬷准备起身接过英薇,小娃儿一点也不给她面子,嘴巴一扁,两泡眼泪已在眼里打起转来。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还是我抱着你吧。”寿雅无奈地朝甄嬷嬷笑道:“甄嬷嬷,没关系,我还行的。”又转头对小女娃说:“喏,都顺你的意抱着你了,你可要把羊奶喝掉哦。”

英薇见得逞,偏着头,咿呀咿呀地说着谁也不懂的话。

“来,张着嘴。”寿雅一手抱她,一手拿着勺子盛起羊奶送到她嘴边。

见羊奶送到面前,调皮的英薇扭动小脸,就是不靠近她手上的勺子。

“小英薇,你要是不喝,我会很下高兴,以后也不抱你了喔。”

一岁多的她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听懂寿雅的意思。她皱着脸,挥手过来,打翻勺子,羊奶洒了寿雅一脸。

英薇的坏脾气又发作了。

见状的隆磬忙想奔进房里,接手那个小麻烦,他担心寿雅受委屈。

“厚!你在给我抹羊奶护肤吗?我也不输你。”哪知寿雅根本不介意,一脸粲笑地空出手来沾了点脸上的羊奶,弹到英薇的脸上。

小女娃先是一愣,接着感觉到她的善意和爱心,咯咯地笑出声来。

“很好玩吧!”见她笑开,寿雅抓住机会,舀起羊奶送进她嘴里。

英薇这次很给她面子,将香甜的羊奶吞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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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英薇好棒哦!来,再喝一口。”寿雅笑呵呵地夸奖,英薇更加开心了,对她接下来的喂食没有一点抗拒。

隆磬将一幕幕都看在眼里,眼睛酸了起来。才半个月不见,他差点都快不认识寿雅怀里的小女儿了。

已多久没见过她露出这般天真可爱的笑容,蜡黄的小脸逐渐透出健康的光泽。

欣慰的目光缓缓移到寿雅身上。喂着英薇喝奶的她,周身都散发着柔丽光芒,洗去他身心的疲惫和重负。

“贝勒爷?!奴才给贝勒爷请安。”捧着茶点的丫鬟从院外走来,发现了隆磬,连忙道。

一听门外的动静,嬷嬷们和桂莲都起身施礼。

寿雅抱着英薇,笑盈盈地与他四目交会。

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语言,只需要几记眼神,彼此便心领神会。

“都起来吧。”隆磬低头,清了清嗓子道。他方才差点就被她暖融融的目光给融化。

甄嬷嬷起了身,迎上去,喜上眉梢的说:“贝勒爷,太皇太后跟庙里的菩萨一样,送了这么一位好福晋到咱们府里来。”

“甄嬷嬷,茶点送来了,你带着大伙去偏房休息一会吧。英薇我看着就行。”寿雅还没被人这样夸过,羞红了脸,连忙找理由遗走她。

“对对对,瞧奴才多不长眼,小别胜新婚呀,呵呵。你们几个都跟我出去吃些茶点,别打扰贝勒爷跟福晋了。”甄嬷嬷戏谵地说着,引着其他下人一起去偏房。

“甄嬷嬷!”她又好气又好笑,粉脸添上一丝娇羞的嫣红。

下人们哄笑着散去,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隆磬踏进门内,目光四处梭巡,首先瞧见八仙桌上散落的几段从旧衣裳上剪下来的布料。再看看英薇,以往的绸缎衣服也被换成不带任何刺绣的棉衣。

“这是?”他皱眉。他的女儿从出生一直锦衣玉食,怎能给她穿这样的衣裳?

看出他的心思,寿雅一手搂着英薇道:“贝勒爷,请过来看看。”她一手拽住隆磬的衣袖,引他到八仙桌前。

放开他的袖子,空出来的玉手拎起八仙桌上的布料,寿雅笑语道:“英薇的衣裳都是上等的织锦,一流的手工,师傅们做衣时也用了心思,对于成人来说,多半寸少半寸并无不妥,可对皮肤细嫩的幼儿来说,衣裳小了点,紧紧束缚着,就会很不舒服,也无法像大人一样,把不舒服说出来,这也难怪要哭了。”

“我一直都想给她最好的,没想到……”隆磬爱怜地揉了揉女儿的头,满脸歉意。

英薇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看着自己的阿玛,小手还抓着寿雅的手往嘴里塞。

“贝勒爷,英薇不会怪你的。对不对,英薇?”她拥着小丫头,笑意满眼的问道。

隆磬凝视她垂头哄女儿的模样,心中百转千回,眼眶灼热。英薇需要一位细心温柔的额娘,而他,也需要这样一位福晋……孤寂多年,她犹如甘霖滋润着他荒凉的生命,干涸的心田、枯萎的情感,因她的到来而重获春天。

就在这一刻,他认定了她。她是他一辈子的伴,是能站在他身边祸福与共的女人,她也将是他孩子们的额娘,替他生儿育女,除了她,没人能够带给他这般的温暖与满足。

“咿呀呀,咕!”流着口水的英薇回应着寿雅,小小的手还指着隆磬,仿佛她真懂阿玛一片爱护之心。

“你瞧,我们家英薇多善解人意,来抛个高高。”寿雅很高兴地把小家伙抛到半空。

隆磬看得心惊肉跳。

英薇稳稳落回寿雅怀里,咯咯地笑得很大声,一大一小玩得很有默契。

“贝勒爷,这段时间就让英薇穿棉衣吧,棉衣柔软舒适,对小孩再好不过,我还特地叫嬷嬷们把这些棉衣放到蒸笼里蒸了很长时间,变得更柔软贴身,这样英薇穿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设想得很周到,我自愧不如。”她的体贴入微,他望尘莫及。

“贝勒爷,我也很惭愧呢,小宝贝这身棉衣是桂莲跟甄嬷嬷连夜做的,我一点忙都没帮上。”她撇着嘴说:“拿针穿线,我完全不及格呢,你瞧,我想帮忙,结果把自己的手扎伤了。”

她亮出左手,五根手指上部有针孔。

“看来,以前我的女红也一定很糟糕。”

隆磬的俊脸马上拉了下来。“笨蛋,这些事交给桂莲就行了,何必亲力亲为?王府多得是下人,哪用一个福晋动手做。还有,你的嘴角怎么了?”他又急又痛,为她的不爱惜而担忧。

“我自己不小心磕伤的。贝勒爷放心,不痛的。”

“贝勒爷,福晋太偏袒小姐了,奴才要说两句。”吃完茶点便返回的甄嬷嬷插嘴解释,“福晋嘴上的伤是小姐打的。贝勒爷也知道小姐脾气,昨夜里奴才跟福晋一起给小姐抹药膏,小姐还咬了福晋的手臂呢。为了小姐不哭闹,福晋可是一宿未阖眼了。”她边说边从福晋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英薇。

“甄嬷嬷,不是说好不告诉他的吗?”寿雅哭笑不得地咕哝。

“福晋你也歇一会吧。”她完全赢得甄嬷嬷的心,处处维护着她。

“甄嬷嬷,你带英薇去睡吧,我来照顾福晋。”隆磬遗走老奶娘后,堵住寿雅就要开溜的身影。

“我真的没事,放我回清心小筑睡觉吧。”她眯着眼睛想躲,结果玉臂还是落入他的手里。

他轻轻地挽起她的袖子,检视衣裳下一排牙印。

“英薇腋下有很多被衣裳勒出来的红痕,抹了药膏,令早就都消了肿,抹药膏对她来说的确有点痛。”寿雅温柔地解释隆磬深深地叹了口气,“药膏还有吗?”

“甄嬷嬷好像放在八仙桌上了。”

他走过去,拿来药膏,挖出一点,小心地抹在她的嘴角。抹匀药膏,他带着茧的指腹还不愿离去,轻轻地扫过那丰盈的红唇。

寿雅如遭电击,心跳失速。她眼中的隆磬益发的俊美迷人,勾起她想拥抱他的冲动。

“寿雅,我好心疼你,好想永远保护你。”他低沉的嗓音更加深具磁性。

浓重的呼吸缓缓落在寿雅的唇边,不知何时,隆磬已靠上前来,薄唇轻衔住她的唇瓣。

他并未急切地探索,只是温柔地亲吮,烘暖她的呼吸。

睁眼看着这个吻发生,寿雅轻轻颤抖着。她好想哭,他吻得很浅却带着哀伤。

她真的为他心痛……这样出色的男人,却有很多很多悲痛,亟需她去分担。

“隆馨,我也想保护你。”贴着他颤抖的唇,她轻声道。

她不要他再一个人背负那些黑暗,她希望自己是一道劲风,吹散他心底yīn霾:

她希望自己是一场春雨,冲去寒冷的冬意;她更希望自己是他白头到老的福晋,与他执手过完这辈子。

第一次听到有女人想要保护他,隆磬顿时心绪起伏不已。这个女人,对他的脆弱和悲痛了若指掌,她没有嘲笑他,没有遗弃他,她拿出让人钦佩的勇气,给予他温暖,仔细呵护。

“除了额娘,你是第一个想保护我的女人。”他离开柔软的唇瓣,握紧她的双手说。

“贝勒爷,我喜欢你,希望自己能替你驱走烦恼yīn影,我想让你笑,想抚平你眉间的皱痕,想看你跟英薇快快乐乐的生活……”

没待她说完,隆磬已用力将她锁在怀里,甚至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子里。

“寿雅,我是个不祥的男人,十六岁那年,阿玛替我订了亲,对方是我青梅竹马的表妹,但过门的当天,她就落井而死。”

他要将过去全部告诉她,她是他唯一想倾吐心声的女人。

“放下心痛,十七岁那年,我就跟阿玛到西北扫平动乱,等我回来,皇上替我指了婚,娶了一位蒙古格格,她……怀孕了……”

说起过去,他的心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过往犹如恶梦,令他不敢回头。

寿雅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搂着他,把温度送进他冰冷的xiōng臆。“再苦的过去,我同你一起面对。有我在这里,隆磬,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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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吐息,吸进属于她的馨香才又开口,“她酷爱骑马,任性倔强,身怀六甲仍然坚持骑马,谁的劝告也听不进去,结果从马上坠下,人和腹中的胎儿都离开人世。最后……一面……见她的最后一面,她说,她不该嫁给我,说我是不祥的男人,带给她……”

隆磬闭上眼,想要挥去那个女人死前带着恨意的扭曲脸孔。

寿雅黯然。他受伤极深呐!

“贝勒爷,你别自责,她说的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意外,根本与他无关.“好长一段时间,她死前的光景都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说是我害死她,她说都是我克妻的命格害的。所有的死亡,皆是我一手造成。”隆磬一双眼里充满血丝,眉头拧得死紧。

“贝勒爷,命格这种事子虚乌有,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它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是她自己不听劝阻,身怀六甲谁还会拿自己的身体这样开玩笑。我不许你想她说的话,不许,她明明是将自己错怪到你身上。相信我,你可以跟常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好几年,我不肯再娶亲。我所居的西院,好似坟墓。她们住过主屋、住过西厢东厢,最后又从那些地方躺进棺材。寿雅,西院闲置着,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回到那里。”

“没关系的,如果你不爱住西院,我们就一起住在清心小筑,好不好?那里不会有烦人的过去纠绕你。”

第5章(2)

“寿雅!”隆磬心酸地看着她,哽咽道:“太委屈你了……”清心小筑怎比得上宽敞的西院!

西院如今虽然一片荒凉,但只要精心收拾,绝对是肃亲王府最舒适的地方,身为一个福晋,理应住在他的寝院,要是让人知道她住在宗祠后的小院落,绝对会沦为达官贵人之间的笑柄。

“住在哪里都无所谓,我最关心的,是你的快乐。”

抚上那张带着泪痕的脸,他眼角也湿了。“隔了几年,阿玛又为我定下一门亲事,英薇的娘进门后,我带她住在书房里,她回娘家哭诉,闹得满城风雨,说我苛待她,结果,我不得不带她搬回西院,后来她有了身孕,我几乎留在王府里日夜看顾她,那段日子,我夜夜从恶梦中惊醒,无法安睡。”

“贝勒爷,我绝对不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寿雅,你知不知道,自从英薇的娘死后,我就决定,即使是死,也不再应承任何婚事,孤老终生也好,反正我是个不配得到幸福的人。

“这些年,我只想着好好养大英薇,让她快乐健康地长大,锦衣玉食我一样也不会少给她,只除了父爱……我怕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儿,所以我不敢太亲近她,甚至让她住在隆晋的院落里。

“我以为这辈子会就这样了,谁知太皇太后赐了婚,抗拒不了,我只好迎你进了门,可我对自己说,这一辈子都不接受你,只跟你做挂名失妻。但是,寿雅,你根本让人无法抗拒,你的笑、你的开朗,像投映在我冰冷心房的阳光,我如何舍得推开你?

“尽管你在外风评不好,尽管传言说你招惹过不少达官贵人,但我不在乎,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只有外表美丽,最吸引我的,是你让我的心如同扑火飞蛾一样扑向你。”

“贝勒爷。”寿雅泣不成声。他xiōng襟宽大,从未因传言而鄙夷她,甚至愿意放下戍见,好好与她相处……她何德何能获得他的真心相待。“谢谢你的仁厚!”

寿雅!”他将她推远,郑重其事道:“听完这些,你还愿意陪伴在我这个不祥的男人身边吗?我不想相信宿命,可它却是无所不在,我害怕最后……你会怪我的……”高傲如他,在她面前,卑微哀伤。

“贝勒爷,很高兴你这样问我,很高兴你接纳了我,我从没像此时此刻这样的快乐过。”

“你也别有任何顾忌,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在寿雅的心里,只有对你的浓情和仰慕,无论是岁月多长、变故再多,也不可能改变,更不会有丝毫的怨恨。”眸心漾起坚定。

她坚信,以往的不幸并不是隆磬的命,而是上天太捉弄人。即使她最后像那些福晋一样遭过不测,那也是她的命,也怨不得任何人,为了这份爱,她愿意交出自己,命又算得了什么?

“寿雅!”爱上她,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她的勇气和深情,他不曾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过。

“我们相约,你若不弃,我便不离!”

“好!你不可以先离我而去,听见了吗?否则,我绝对追到黄泉路上。”

莹莹烛火下,两人紧紧相拥,暖洋洋的温度烙进他们的心底。

寅时刚过,睡眠严重不足的寿雅早早起身,装扮一番,坐上马车,来到午门前候着。

太皇太后及皇后都潜心向佛,每逢初一皇太后特地下旨,命她入宫一起礼佛。

十五后宫必有礼佛诵经仪式,昨日太夜色幽暗,透过车帘,寿雅看见四周停满马车和软轿,各家的车夫轿夫都悄声静立,人虽然很多,但一点也不显得凌乱。此时正值上朝时间,身着官服的群臣陆续走进午门奔往干清宫。

“李全,把车停在角落里。”看这天色,也知道时辰尚早,寿雅决定找个安静的角落,小睡一会。

闭目不久,只觉车旁晃了晃。

寿雅以为是桂莲上了马车,并未睁眼,继续补眠。

一双幽深的眸紧紧地盯着她,一身华贵的锦袍衬得他英姿勃发。

隆磬自户部衙署出来,正欲入宫上朝,走到半路便瞧见自家王府马车,太皇太后召她入宫礼佛一事他也有听说,再见到桂莲和李全身影,便益发笃定车里的人是她,难忍心中想念,他悄悄溜进马车,只为好好看看她。这两日他忙于公务,并未回去王府,思念之情更是泛滥。

睡梦中的寿雅两颊嫣红,好生诱人。暖暖的马车内氤氲着专属于她的气息,催动着他的心潮。

压抑不住欲望,他很快攫住她的芳唇,用吻来纡解对她的渴望与思念。

唇被灵动的舌撬开,寿雅猛然睁开眼,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她又闭眼迎合,慢慢融化在他的吻里。

她好想他,他为公事连日未归,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理智上能够明白,心里还是会觉得寂寞,他的出现是惊喜,稍解了她的相思。

好半晌,气喘吁吁的两人才慢慢分开。

下巴枕在她的头顶,隆磬低哑道:“我先入宫早朝,下了朝,我再来看你,今晚无繁重公务,我应该能回府相聚。”他清清嗓子,抚好朝珠,跟她道别。

看看幽蓝的天幕,寿雅心甜地挥手。

隆磬离开没多久,午门前走动的官员越来越少,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忽然有些响动传进寿雅的耳里。

“……今日礼佛,又一天不能在府里打马吊了。”广场另一头,两个女人的对话随着清晨的风断续传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也不知道那是哪家夫人的马车。

“你家侧福晋怎么没有来?”

“还没出月子呢。”

“哦,听说今日做司香妇人的是隆磬贝勒的福晋呢!”司香妇人是叩拜诵经时专为太皇太后向神佛奉香的女子。

“那个……叶赫那拉、寿雅?”

“正是。”

“凭着祖上的战功,捞了个六品格格,如今又嫁了得势的隆磬贝勒,她的命可真不坏。”

“那个贱人成年后,便跟有权有势的男入不清不楚,东郡王、石虎胡同那几位大人,还有些贝子,她都招惹过。”

“这门亲事是太皇太后指的,隆磬贝勒不想要她也不能拒绝啊。”

“她就跟肃亲王府前家的石狮子一样,摆着镇邪用,隆磬贝勒不会真当她是福晋的!”又出现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宫里没人给她撑腰,隆磬贝勒也不会护着她,福晋,当年她勾走贝子的魂,害你侄女不能嫁他。”

“前两年,她差点就嫁给你家爷儿做了侧福晋,要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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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些,寿雅心烦意乱,再也睡不着了。她大概能猜出以前自己做过什么,不过,她忍不住自问:她真能如此不择手段,为求荣华而周旋于众人男人之间吗?

由于午门前又来了几顶轿子与马车,那些对话已然听不清了。

看来,今日是艰辛的一天。

“各位夫人上前来,入英华殿的时辰已到。”天际露出鱼肚白,青衣侍卫高声道。

闻言,寿雅下了马车,刚一站定,一道道杀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她心头苦笑不已,不动声色地环顾四下,好几位贵妇都对她充满敌意,其他的则是一脸yīn阳怪气,还有一些,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凶险啊!

谅她们也不敢乱来吧,皇宫内苑,她们还是会有些分寸的。寿雅如此安慰着自己。

“婢女不可入内,请各位夫人见谅。”侍卫再次提醒。

寿雅只好松开桂莲搀扶的手,晃晃悠悠地踩着花盆底鞋,走在队伍的最后。

几位贵妇甩着帕子抬头挺xiōng地走在前面,过了午门,转到天街上,她们偷偷地留意着寿雅,趁领路的太监不注意,她们轻巧地绕到她的身后。

还不太习惯花盆底鞋的寿雅,只专注于身体的平衡,丝毫不察有人在逼近。

突然,她的背心被打了一掌,本来就走得歪歪斜斜的她重重地扑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她两眼冒出泪花来。

深深吸了口气,没等她痛意稍减,不知从哪里来的花盘底鞋狠狠地踩过她的小腿肚。对方动作很快,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她向后瞟,只见粉、紫、蓝衣的贵妇若无其事地立在她身后,闲闲凉凉地挥着帕子,还有几位站得更远,掩嘴偷笑。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呀?”注意到这边的骚动,领路太监从一箭之地外朝寿雅跑过来。

她利用两只皓臂撑起上身,后面又是一股暗力施来,她的身体再次回到冰冷的地面,贴在青砖上的手掌难逃厄运,两只不同颜色的花盆底鞋轮流踩过,纤弱的手骨几欲断裂。

寿雅痛呼出声,两行清泪滑落。

“福晋,你没事吧?可别误了事啊,太皇太后已经前往英华殿了,咱们可不能迟了。”领路太监跑近,急得满头大汗。当他一跑近,那些围着寿雅的贵妇一哄而散,都躲得远远的。

捧着早已麻木的左手掌,寿雅浑身颤抖。剧烈的疼痛中,她清楚领悟到,这些贵妇不仅要给她皮肉之痛,更甚者,是想让她成为延误时间的祸首。

误时之事,太皇太后责罚下来,恐怕会连累不少人,眼前这位公公如此着急,不是没有原因。她咬紧牙关,忍住痛,猛地抓住领路太监的手臂。

“这位公公,我没事。”她面色已痛到铁青。“公公,今日我……的花盘底鞋不太合脚,只得有劳公公搀扶我一把。寿雅不想误了太皇太后礼佛的时辰。”

“福晋,这……您的脸色……”眼见她额头渗出了冷汗,领路太监不禁有些犹疑。

“别罗唆,快搀我起来。”她正色道,并借由对方之力,慢慢地站起身来。

领路太监一顿,连忙称是,搀着她,急忙迈步。“请各位夫人,继续随奴才前行。”

寿雅机智地抓住领路太监不放,一路上没再出任何意外。

一炷香的工夫,一行人总算来到英华殿外。

“钦天监晏大人正在殿内为太皇太后祈福,请各位到偏殿等候。”殿外的太监说道。

领路太监又领着她们到偏殿等候。

入了偏殿,寿雅急忙落坐,用怕子抹去额上的汗珠。痛,痛彻心扉,她必须打起精神,才不至于昏厥过去。

她虽然眼睛有些迷蒙,伹还是能看出有多少人在对她冷笑,那一副副看好戏的神情,让她有些心酸。

腕上的琉璃手珠,仿佛也感觉到她的悲凉,变得冰冷无光。

第6章(1)

“奴才给洵亲王、隆磬贝勒请安。什么风把两位爷儿吹来了?”

“起来吧。下了朝,皇上命我二人到养心阁赏画,如今时辰未到,本王就跟隆磬贝勒先到偏殿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道。

养心阁离此不远,阁外并无可以等候的地方,所以一般去往养心阁候旨的官员都会来英华殿偏殿等候。

“洵亲王的意思奴才明白,不过,目前偏殿内一屋子女眷等着到正殿陪同太皇太后礼佛,只怕不太适合……”

洵亲王微微拧眉。“虽说我大清入关多年沾染上一些汉人习性在所难免,可是如此迂腐的观念难道也要一并吸收,女眷在内又如何?我们相待以礼,为何不能共处一室?”

“说的是,说的是。两位爷儿里面请、里面请,小路子,奉茶。”那太监忙抹汗。

贝勒爷来了?寿雅微微吃惊。

她抬起眼,便看见神情严肃的隆磬迈了进来。身披皮裘的他一瞧见她,面上紧绷的条线难得柔和起来,但当他发现她满面冷汗,脸一下子就黑了。

屋里的女眷,一见洵亲王和隆磬,都热情地上前施礼说话,气氛变得热络,但隆磬一身yīn冷,着实让她们摸不着头绪。

他笔直地走向寿雅,垂眸审视。

她小心翼翼地把左手掌藏在袖里,害怕被他看见。

素净的彩蝶连枝镶边礼服上沾着泥土,镶边上还有半个花盘底鞋的印子。隆磬yīn森地抬眼,狠狠地扫向四周。

女眷们都低下了头。

隆磬握紧拳头,额上青筋暴跳,他强忍住快要爆发的怒气,解下披在身上的皮裘,搭在寿雅瘦弱的肩上。

“福晋,这件皮裘,是方才皇上赏给本贝勒的,今日yīn寒,皇上应会体恤臣下一片爱妻之心,不介意本贝勒把这件皮裘让福晋用着。”

“贝勒爷。”寿雅垂着螓首,不想让隆磬看到她的泪水。

她名声极坏,人人唾弃,连她自己听到过去的事,都会自觉羞愧,然而即使是违样的她,他依然疼惜,与她并肩而立。他怜爱她、重视她,从未因那些不堪的过往,而鄙视过她。

是他的坚持和保护,她才没有活在过去的yīn影里;是他的包容,让她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她爱的男人啊,他的xiōng襟、他的爱意,温暖而坚实。

他用最大的努力实现着他的诺言——保护她。

“福晋。”隆磬的视线越过她,锐利地在偏殿里扫视。“你要记住,御赐的皮裘代表着皇上的恩典,若有人大胆妄为,敢轻易触碰,你大可以上刑部去告发她冒犯天威,罪无可恕。”说着,他轻轻包住寿雅的左掌,轻揉手上的瘀青。他早就发现她想藏起来的秘密。

他来晚了!隆磬自责着。

“各位夫人,你们瞧瞧,这成婚不到一年,小俩口这般如胶似漆,真是羡煞旁人呐。”洵王爷也看出端倪,笑呵呵地道:“你们可别欺负这位新福晋哦,各位府上的俸银可都掌握在隆磬贝勒手里,说不定哪天领不到布匹白银,后悔都来不及,瞧瞧本王,本王半数月银都被隆磬贝勒送到西北战场上做了军饷呢。”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但也把女眷们吓得忙陪笑脸。

她们哪想得到,隆磬贝勒会守护这样一个女人。更想不到,隆磬贝勒为了她,竟用御赐的荣耀警告她们。

她哪里是镇邪的石狮子,简直就是隆磬贝勒的命。从今日起,皇城内外都会知道,得罪叶赫那拉、寿雅就等同得罪权势滔天的隆磬贝勒。放眼全京城,谁还敢再妄动?哪怕寿雅再罪不可恕,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太皇太后宣各位夫人入内。”秦公公在偏殿外叫道。

女眷们整整头饰,振作精神,列成一队,迈出偏殿。

临走时,寿雅深深望了隆磬一眼,心头充满春日暖阳。

前往正殿的路上,半个时辰前,打算看好戏的几位女眷都巴结上来,纷纷邀请寿雅上自家府上作客。而欲报复寿雅的几位女眷,变得低调了起来,悄悄躲在队伍的最后。

面对热情,寿雅含笑回应,并无惊喜,也无厌恶,只是暗中感叹世态炎凉。说若话,没一会,她们鱼贯步入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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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供神七、八尊,香烟缭绕,气氛肃穆。

女眷们纷纷上前给太皇太后请安,然后各自跪下,开始诵念经文。

寿雅被领到香案侧边,准备奉香。而案旁早已立了一个男人,他一身官服,yīn柔绝美的脸在幽暗的光线和升腾的烟雾里,犹如画中仙。

他应该就是晏yīn阳吧!她心里寻思。

“叶赫那拉、寿雅,做了福晋,就不认识下官了?”殿里全是嗡嗡的念经声,晏yīn阳小声与她交谈,避开周遭耳目。之前寿雅陌生的眼神,让他很奇怪。

她一愣,心里暗叫不好。这位该不是她招惹过的男人吧?她真不认识他呀。

“啧啧,真是无情呀,下官差点就成了你的姐夫,这才没过多久,你就假装不认识了?”晏yīn阳面露伤心之色。

不过在寿雅看来,他拧眉的样子好滑稽,差点笑出声来。

忍住笑意,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和桐雅姐姐有关系的人,还好还好。

“你知道我姐姐去哪里了吗?”她不记得桐雅,但不免为盲眼的女子担心。她双眼紧闭,装出潜心向佛的样子,小声地问。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晏yīn阳不客气地瞪她一眼。

“我也不知道。”寿雅下意识地摸着手上的珠串。

“我要是你,就会好好保护这串‘御天灵’。”晏yīn阳细长的凤眸扫过那串蓝色琉璃珠,语带忠告。

“‘御天灵’?”她顺着他的目光,才知道他说的正是琉璃手珠。

“传说,它是由上古神器磨制出来的圣物,能达成主人的任何心愿。真实性姑且不论,桐雅把它给了你,便是希望它能替你消灾解厄,看在她一片苦心的分上,你更该好好爱惜这串手珠。”

这个男人相当重视桐雅姐姐,那为何桐雅姐姐会无故出走呢?寿雅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陡然间,她明显感觉手臂沉了几分,御天灵好似变重了。

“向太皇太后举荐你,我看中的并非是你的八字,而是你手上这串御天灵。我相信戴着它的女人,绝不会早逝,甚至还会为夫家带来好运。这一辈子你都得戴着它,千万别把它取下来,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这些话原本想在你成婚前告诉你,可惜公务在身,未能如愿。”

晏yīn阳那张亦正亦邪的脸孔在烟雾里忽明忽暗,寿雅顿有所悟。原来她能嫁给隆磬,完全是因为这串手珠……她总觉得在事情的表面下藏着更深的秘密,暗潮洵涌,令她又是害怕又是疑惑。

未时三刻,寿雅由紫禁城回肃亲王府,刚一入府,甄嬷嬷就苦着脸来找她,不待对方多说什么,她换下厚重的衣裳和花盆底鞋,直奔北院。

满脸泪痕的英薇,一见到寿雅,立刻破涕为笑,嘴巴一开一阖,发出呀呀的声抱着她的奶娘,把不安分的小人儿交到寿雅怀里。纵然左手还肿着,寿雅忍痛接住一见她就兴奋到不行的英薇。

“英薇想寿雅了吧?想抛高高吗?”

一听抛高高,小女娃眼睛闪亮,连忙点头。

“可是今天抛不了高高哦,寿雅的手受伤了呢。”她把微肿的手移到英薇的面前。“真的好痛好痛哦。”

英薇停止挥舞小手,皱着眉,盯看寿雅的红肿左手。

“英薇不要担心哦,没有伤着筋骨,要是你给我吹吹,就不会再痛了,很快就又可以抛高高了。”她的手移到唇边,轻轻地吹了两口气,给英薇做示范。

小丫头伸长脖子,学着寿雅的样子,鼓起小脸,很用力给她吹手。

“英薇真乖,寿雅好喜欢你。”

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鼻头酸酸的。

“英薇你知不知道,今天阿玛好威风,那些伤害寿雅的人都吓到了呢。英薇有个很好很好的阿玛,而我有个很了不起的相公。”酷似隆磬的小丫头,勾起她对他的相i念。

正说着话,身着官服的隆磬出现在屋里,再一看他额头有汗,就知他从宫里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寿雅整颗心暖烘烘的。他好在乎她呢。

“把英薇交给甄嬷嬷,手伤成这样,已经很痛了,别再让她碰到你的伤。”见她还抱着英薇,他面露不悦和担心。

“不要分开相亲相爱的母女俩!”她半开玩笑地嘟着嘴,抱着英薇躲开他伸过来的双手。

英薇很配合,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就是不放。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眼底里的灵动如出一辙。

隆磬横了她俩一眼。

“把英薇交出来。”

“你不要后悔哦。”寿雅调皮地举起英薇,朝他递过去。

刚递到一半,英薇双手握拳,嘴一扁,开始哇哇大哭。

“你这下还要抱吗?”她好笑地看着隆磬沉下来的脸。伸出的手臂一收回,英薇立即不哭了,还吮着拇指,挑衅地看着她阿玛。

“唉!”隆磬感觉无力,只好瞪着顽皮组合坐到她们旁边。

第6章(2)

寿雅取下襟口别着的长巾,给英薇擦掉泪水,又帮他拭去额上的汗珠,顿时她的小手被他拉住。

目光落在她手背的瘀青上,他的xiōng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你一定知道是谁做的!寿雅,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所为,我一定教她们悔不当初!”他真的动怒了。

“手上的伤是我自己弄的,你知道,我不太会穿花盆底鞋,走路摇摇晃晃,再加上进宫,:心里好紧张,就更走不好了,跌一跤是很正常的啊,手是不小心磕到路上的白玉栏杆,让贝勒爷担心了,寿雅下次会小心的。”嗯,有他的保护,今天的不愉快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她很肯定。

“胡扯!”他信她才怪,“你不必维护那些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知道你可能记不得她们是谁,但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她们穿什么衣裳,明日我就能把她们一一找出来。”他说过要保护她,就绝不食言。

“贝勒爷,英薇肚子饿了哦,我要喂她喝奶,然后带她去沐浴,我先去甄嬷嬷那里,看她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他目光如炬洞穿一切,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你,站住!”他想喝住抱着英薇就走的寿雅,但她根本没给他机会,一溜烟地跑出屋子。

她才没那么笨留在那里被他拷问。沉稳冷肃的贝勒爷,仅凭yīn冷的目光便能撬开所有人的嘴,她还是先躲为妙吧。

申时之前,她都跟英薇混在一起,喂完奶,又陪小丫头玩了好一会,才替她沐浴,接着哄她入睡,搞定了这一切,她披上今日隆磬给的皮裘,返回清心小筑淋浴更衣。

贴心的桂莲早替她准备了热水,回到寝房内,她遗走桂莲,独自泡在暖暖的洛桶里。

一身的疼痛和疲劳在此刻得到放松。

寿雅喟叹了声,闭上眼睛休息。

吱呀!房门被打开,但很快又阖上,有人进来了。

“桂莲,别催我,让我再泡一会,水还暖着呢。”她闭着眼睛说。

可等了好半天,除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并没有桂莲的回应。

她百般不愿地睁眼,看向头顶上的人影。

“啊!”她惊得叫出声来。来人不是桂莲,而是隆磬。

他脸上无波,一双冷眸却与平时不同,黑浓得让人深陷。

“你……你……”可怜的寿雅,除了用手挡住xiōng前春光,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工具。

“我是来替你抹药膏的。你的手,伸出来。”她泡在水里,一身赤裸,而他衣衫整齐,面对不着寸缕的娇躯,他目不斜视,口吻正经。

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倒令寿雅更没底气。

“我……”她脸红了,话都说不完整,在隆磬深不可测的眸光里,颤抖地递出自己受伤的手背。

隆磬沾了些清凉的药膏,抹到她手背上,指腹来回摩挲让药膏均匀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指头像是有魔法,令她的脸越来越红,水下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敏感。到药膏都看不见了,他揉药的动作都没停,他的指头越过手背,慢慢往她玉臂上探索,轻轻的摩挲。在他的碰触下,她身软如絮,心跳飞快,体温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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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自己浓重的喘息。

长指绕上她的肩、她的xiōng脯,为她完美的浑圆兴奋。

他温柔地弯下腰,薄唇吮住她柔软的唇瓣,恣意侵略。越吻,他就越不能自拔,怪罪自己忍得太久,他们早应该圆房了。

利眸往下,清晰地看见水下纤细的柳腰、平坦的小腹,还有诱人的长腿。他的欲望已箭在弦上。

“你的小腿肚受伤了,把腿抬起来,我给你抹药。”

“不……”在欲望中沉沦的她,也同样渴望着他,想真正属于他,但女性的矜持,让她连声拒绝。将小腿举出浴桶,她的……私密之处岂不是……

“真的不想让我替你抹药吗?”他叹息着,目光灼热。“那我只好进到浴桶里帮你了。”隆磬退开,当着她的面,除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露出精悍的体魄。

她紧张地咬着唇,看着他跨进宽大的浴桶抱住自己。

“寿雅!我的福晋。”他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藉着水的浮力,将她抱起,让她修长的双腿打开,盘在他的腰上低头含住她颤抖的蓓蕾。

她狂乱的抱着他的头,任凭他摆弄着自己。手指移到他的宽背上,随着他托高她的腰,将欲望埋入她的体内,抓出一道道激情的痕迹……

这一夜,他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六月的午后,下起一场疾雨,阵阵凉风吹过,便雨住云收,碧蓝的天空又是一派清新。

用过午膳,寿雅陪着英薇在软榻上小睡。

“桂莲,快请少福晋出来吧,老福晋差我来请人去东院挑挑布匹,前几日舅老爷家送来上等的绫罗,老福晋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少福晋。”房门外,一位嬷嬷谄媚地向桂莲表示,仿佛东院与西院之间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未睡熟的寿雅睁开了眼睛。

“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通报。”桂莲说完,撩开门帘,来到主子身边,“福晋,东院那边……”

寿雅将散落的发丝塞在耳后,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手里还拍着仍在熟睡的英薇,才看向窗纸上的人影。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自从她跟隆磬亲密起来,东院的人便隔三差五来回相请。不是老福晋本人,便是隆达、隆璜两兄弟的夫人,今日说是听戏,明日就说找她喝茶。

他们无力对付隆磬,就拿她开刀?这些人真是不死心。

这当中总透露着古怪,回想起她得救那一夜的光景,还是不与这些人有纠葛才好。

拿定主意,寿雅在杨上坐正,有气无力地隔着窗子说:“有劳嬷嬷走这一趟,也谢谢额娘想着寿雅,还请嬷嬷帮我带个话,这几日身体不适,实在不能前往东院拜见额娘,恳请额娘见谅,等贝勒爷从宫里回来,寿雅定会同贝勒爷和英薇一起到东院给额娘请安。”黄鼠狼给**拜年,她才不会笨到独自去面对穷凶恶极的东院众人。

“福晋别难为奴矛!还是跟奴才走这一趟吧。”

“桂莲,赏嬷嬷两片金叶子,送她出去吧。”她拿出主子的威严吩咐着,巧妙地打发走不远之客。

躺回榻上,她再难入睡,找来从书肆购得的《绮梦录》打发时间。这本书里好多故事,她都很喜欢,其中一篇借尸换魂的奇事,她看了又看,总觉得耐人寻味。

“六嫂,我回来了。”两个时辰过去,从学馆回家的隆晋,快乐地来到寿雅面前。

“小叔回来了。今日天热,来,喝点菊花茶。”她放下书,边递茶,边用帕子为他抹掉额上的汗水。“喝完茶,叫小厮帮你把衣服换掉,然后准备吃晚膳。”

“好!我这就去。”他对这位六嫂言听计从。

“今日我吩咐厨房准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肴,而且,你六哥今晚会跟我们一道用膳。”

“真的吗?”隆晋旋身,拽住寿雅的袖子,两眼兴奋地闪着光。

这几个月南方闹水灾,西北草原发生叛乱,内忧外患交迫,隆磬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有回过王府。所幸夏初之后,各方局面都得到控制,他才得以脱身,与妻儿共进一次晚膳。

“当然!快去换衣服吧。”

“好、好,我这就去。”隆晋一溜烟没了影。

寿雅正想唤桂莲进来,英薇便醒了,在榻上左右张望没见着她,便哇哇地哭了起来。

“好了,不哭不哭,我在这里哦。”她快步奔到榻前。

英薇一见她,委屈地扁起嘴。

“笑一笑嘛,小宝贝,你知不知道,最近你长胖了哦,好可爱哟。”寿雅捏捏肉球似的小脸,心情大好。

“咯咯……”英薇被搔痒,开心地笑了起来。

“福晋,还是我来吧。”甄嬷嬷听到小女娃的动静,从屋外进来。

“嗯,好,交给你,替她换身凉爽的衣服。”她爱怜地又揉揉英薇的脸,“跟甄嬷嬷去,一会我就去把你抱过来,好不好?”

虽然万般不愿,但英薇还算很给她面子,没有闹,老老实实的让甄嬷嬷搬到偏房里换衣服。

等英薇的空档,寿雅看了下书架上的自鸣钟,瞧瞧时辰也差不多了,她自己也梳洗一番,把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便吩咐可以传膳了。

丰盛的饭菜摆上桌后,她抱着英薇带着隆晋坐下,静静等待隆磬的归来。

第7章(1)

申时两刻,迟归的隆磬出现,看着心爱的女人、女儿、兄弟在等他,心底满是暖意。

“爷儿,我们家英薇都快等得闹脾气了呢!”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些,寿雅假装不满地咕哝。

“下次一定早到,不让你们等。”换下官服的隆磬仍显得沉稳贵气,看得她一阵耳热。

“下次若再迟了呢?”她笑着闹他。

“听从福晋发落。”他眼底浮起柔情,轻松地与她一唱一和。

“下次若再迟了,罚贝勒爷带我们出京游玩。”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呀。”

“为什么?不是快忙完了吗?”寿雅问道。

“八旗子弟皆不可随意离京,否则会受重罚,甚至还会被流放。”隆晋代兄长解释。

“哦,那还是在京里玩吧,以后若迟了,贝勒爷就带我们去逛市集。就这么说定了。快来看看,今日我给你们准备的菜色,红烧鸭掌、羊肝卷、糖醋黄鱼还有三杯田**、清蒸草虾。看起来都好好吃,我要开动了哦。”

寿雅笑盈盈地介绍着,英薇也学着她的样子叽哩哇啦说一大通,引人发噱。

在开心的气氛下,一家四口都吃得好开心。

寿雅不但自己吃着,席间,还替隆磬、隆晋夹菜,喂英薇尝点鱼肉。

“小叔,不可以把青椒丢掉,要吃掉,不能偏食。”见他正要把碗里的青椒挑掉,她连忙道。

隆晋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男子汉不吃青椒,你看六哥也不吃青椒!我也不要吃。”偏食的又不只他一个。

箬水美眸一扫,瞧向隆磬的碗里,只见贝勒爷真的只挑肉在吃。

“贝勒爷,偏食不好。”

隆磬木然不动,对着碗里的青椒,无法动筷。

寿雅暗觉好笑,一片小小的青椒竟能难倒大权在握的隆磐贝勒。而且他偏食的样子,有说不出的可爱。

“贝勒爷,你是隆晋的六哥,是英薇的阿玛,他们要是都学你偏食,长大了身体不好,可怎么办?”她忍笑说道。

扫视了圈饭桌上的人,隆磬艰难地举筷把青椒送进嘴里,硬是吞下肚里。他真的不爱吃蔬菜,各种蔬菜都不爱,但妻子的眼神在催促,他不忍拒绝,只好认命。

“贝勒爷加油!”她高兴地替他拍手。

饭桌上两兄弟四目交会,决定不去追究“加油”是什么意思,寿雅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你最好把青椒吃掉。”隆磬压低声音,狠狠地对着弟弟说。

隆晋连忙把青椒塞进嘴里。

“好耶!以后记得要多吃蔬菜,不能只吃肉,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季。”她塞了一小片黄瓜到英薇嘴里,让她磨磨新长出来的牙齿。

忽然,寿雅一抬眼,竟看见隆晋在偷偷抹泪。

不会吧,吃片青椒都会哭?她是不是太严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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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青椒有这么不好吃吗?”

“不……不是。”他觉得自己好没用,拚命想止住泪,可就是控制不住。“我……我只是突然好想额娘,六嫂,你好像额娘,呜呜呜。”

想到去世的额娘,想到这几年的孤独,他就不禁哭了出来。

“自从额娘走了之后,六哥就常常都不回来,没有人教我射箭,没有人听我背书,呜呜呜……六嫂,谢谢你把以前那个六哥找回来了。”

他哭得在场的人都一阵心酸。

隆磬默不作声,心比任何人都痛。

“隆晋不哭哦,以后我们一家人会常在一起吃饭的。”

放下碗筷,隆磬深深叹了口气。他欠了女儿和胞弟太多太多。

“六哥,还记得你答应过额娘什么吗?你说你会照顾我,你的确让我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别人家的少爷只有三、四个小厮,你不但送了我八个小厮,还给我六个侍卫,只要我想要的,你都买给我,但是六哥,我需要的是你的关心,我想让你陪我练习骑射,我想长大了,像阿玛一样为朝廷出力,可是你把我推得远远的。

“清明时,我连包袱都收拾好了,打算独自去边关找阿玛,如果不是遇到了六嫂,隆晋可能已经见不到六哥了。”

隆磬起身,定到弟弟身侧,把手放在他的头上揉了揉。“是六哥不好,都怪六哥。”他湿润的眼睛看向寿雅,想从她那里得到更多力量。

她红着眼,微笑着鼓励他。

“隆晋,从明日起,上早朝前,我教你射箭。等你射箭练好,再带你去府外,教你骑马。你这么小就有为朝廷效力的抱负,六哥很欣慰,以前都是六哥不好,请你原谅六哥。”如果没有寿雅,他不知道还要在消沉中失去多少东西。

“六哥。”隆晋抱住哥哥的腰,嚎啕大哭。

寿雅不由得也流下泪来。

英薇见她哭,先偏头看看,忙用小手在寿雅的脸上来回抹着,她认真的样子,逗笑了隆晋。

他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他拉动椅子,靠向哥哥。

隆磬则夹了一只鸭掌放到他的碗里。“再吃得壮实一些!”

“菜都凉了,快吃吧。小叔什么都要吃哦,要不然射箭手会没力。”寿雅拍拍可爱的英薇,擦掉眼泪,又开始为两兄弟布菜。

半个时辰后,吃过晚饭,哄睡了英薇,寿雅和隆磬一起送隆晋到他的寝房前。

“六哥六嫂,我好希望以后都像今天一样,有你们陪着。”他左手牵了寿雅,右手牵住隆磬,快乐地说。

“会的!”隆磬与寿雅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当中的默契彼此心领神会。

她与他有一个家,有隆晋、有英薇,哪怕人生路上风风雨雨,他们都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

“太好了,六哥六嫂晚安,六哥明日我一定早起。”隆晋跟小厮走进寝房,在门边向他们告别。

“你早点睡。”隆磬嘱咐他。

见隆晋的房里熄了灯,两人遣退下人,缓步走在青竹环绕的院落。

凉爽的夜风窜进竹林,摇得竹叶沙沙作响。

有力大掌伸出来,牵住细白的柔荑。

情深意浓的两道影子被月光笼罩着前行。

“在你未出现前,我拒绝所有人的亲近。”隆磬沧桑地叹道:“连英薇、隆晋也不例外。”

寿雅将他凉凉的手掌贴到自己的小脸上,静静地听他说。虽然今日在席间,他并未表露出太过强烈的悲喜,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对于亲人的亏欠,一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勉愿意做他的知己,好好听他说,排解他的烦忧。

“经历过太多事,我的心是一片死灰。我害怕有人发现这个秘密,所以绝不轻易让人触碰我的心,同时也怕那些与我接近的人都被这片死灰埋葬。本打算抱着这片死灰度过余生,从此不再怀抱希望,不再渴求温暖。然而上天待隆磬不薄,弛把你送到我身边,扫清这片死灰,带来欢笑。

寿雅,请你一定要遵守诺言,好好的陪着我。以往,不曾拥有,所以不会多想,如今,根本无法再回到过去的日子,我不能没有你。”他缓缓地拥她入怀。即使拥抱一百年,他仍觉得不够,她是他重生的力量!

她无私地帮助他鼓起勇气,挽回错误,去做一个好兄长、好父亲、好丈夫,让人生充满乐趣和生机。

“贝勒爷,我也该对你说谢谢,你敞开xiōng怀接纳我,我真的好感动。那样的过去,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是你让我不去恨那样的自己,是你在身边仔细的呵护,才让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被坏名声打倒。贝勒爷,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停留在你身边。”

“寿雅,我们一辈子不分离。”

“好。”

他唤着她的名字,将深情的诺言吻进她的唇里。

接近夏末,寿雅就盘算着,该替隆磬、隆晋还有英薇做冬衣了。

前天,她特地让桂莲去请京城里有名的布坊老板到府里来,商量冬衣的式样,今日效率极高的布坊老板就运来一车布料供她挑选。

“我家爷儿生性低调,绣金银丝线的布料还是收起来吧,而九弟此时也还用不到。”寿雅摸了摸华丽的布料说。她右手抱着的英薇,也伸出手学她摸起来。

“福晋想得周到。贝勒爷位高权重,的确要加倍小心。”布坊老板微笑地附和一着。

“我们家英薇长高了不少,我想得替她做一身新的冬袄,外面的布料可以用这个,这种浅紫色很漂亮。”

“福晋真有眼光,这浅紫色的锦缎可是苏州运来的上等货色。”

“冬衣里,得请老板找些轻柔的棉布,冬袄也尽量做大一点。”

“福晋对小格格可真是仔细。”听说英薇格格并非这个福晋所出,可一见两人亲密的样子,真不得不承认,她们情同亲母女。

老板正准备给英薇量尺寸时,桂莲气喘吁吁地撩帘进来。“福晋不好了。”桂莲一向沉稳,这么慌张还是头次见。寿雅知道事情紧急,忙把英薇交给甄嬷嬷,跟着她出了屋子。

“出什么事了?”

“回福晋的话,隆晋少爷在后花园跟隆达少爷打起来了,但贝勒爷又不在府里……”

想到隆达的年纪和体格,寿雅惊出一身冷汗。小叔铁定要吃大亏!

“快到后花园去。”身着常服的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往。

第7章(2)

秋风萧瑟的后花园,隆晋的侍卫与隆达的下人拔刀相向,一片刀光剑影,场面比寿雅所想的还要严重许多。隆达和隆晋两人滚在地上,隆达肥胖的身子全压在隆晋身上,隆晋脸色青白,嘴角淌着血丝。

“你是混帐,我不许你说我六哥六嫂,你是混帐!”隆晋疼得龇牙咧嘴,仍气怒地大喊,双手用力地抓向隆达,在对方肥厚的脸上留下数道抓痕。

“贱种,你给我闭嘴,你六哥六嫂都该死!”两兄弟在地上缠斗扭打,隆达扯住隆晋的衣领,将他往一步之遥的莲池拖。

“都给我住手!”眼见隆晋有危险,寿雅高声叫道。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兵器交击声中。

双方人马的火气越烧越炽。

“桂莲,快,去叫海总管,再叫李全把贝勒爷找回来。”她有些后悔,早该带更多的人才是。

桂莲见事情紧急,匆忙领命而去。

寿雅不畏惧刀剑不长眼,拎着衣摆往隆晋和隆达的方向跑。

“隆达,你放开隆晋,身为兄长,请你自重。”她一下子扑到那缠斗的两人身边,用足全身力气,去拉隆达的衣袖。

冲过来的下人和侍卫,有帮她的,有推她的,一时间,情况陷入一团混乱里。

高喊声、怒骂声不绝于耳,当扑通的落水声响起时,岸上一片寂静。

隆达看看隆晋,隆晋看看隆达。他们都还在岸上,那么掉下去的是——

好呛!她无法呼吸。落入莲池的寿雅口鼻里灌满水,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缓慢下沉,她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清澈的水下,升起团团血雾,随着水的流动,浓重的颜色,变成粉红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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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难受,仿佛已徘徊在生死之间。忽然,强大的冲击摇晃着她眼前的水波,她看见熟悉的霓红灯、大型的广告萤幕,听到汽车的喇叭声、手机的音乐铃声,鼻端仿佛还闻到夜市里小吃的香气。

啊!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寿雅,她出生于二十世纪,她是……她是谁?为什么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她想用力留住那些属于她的现代光景,却被脑袋里无比沉重的疼痛逼退,好似她再深陷下去,她的身体与灵魂之间会出现无法修补的裂口。

“快救人!快救我六嫂。”首先回过神来的隆晋嘶吼着,接着扑通扑通几个侍卫跳下水游向寿雅。

很快的,侍卫抓住了她的袍角。

即将被人救起时,意识恍惚的寿雅感觉到腕间的御天灵烧灼着她的皮肤。

御天灵,若你真能达成任何心愿,请带寿雅离开,远离这令人绝望的一切。

正牌寿雅的最后心愿悄然飘进她的耳里。连她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灵魂,都感受到其中的痛意和无助。

真正的寿雅放弃了这具身体,魂魄已不知寄于何处。

哗啦哗啦!水花声唤回寿雅的神智,她人已被安全地救上岸。

“六嫂?六嫂?”披头散发的隆晋第一个扑向她。“你……你的手。”玉臂汩汩而流的鲜血吓坏了他。

“我……没事,小叔不要哭。”她忍痛咬牙,轻声安慰着他。

“寿雅!”马不停蹄赶回的隆磬,一看浑身湿透、衣裾染满鲜血的妻子,平时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男人,脸上竟一片死白。

糟了!寿雅暗叫不好,连忙想起身安慰他,没想眼前一花,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恢复神智。她躺在英薇的房里,衣服和靴袜都已换上干净的,臂上的伤也处理妥当,瘦弱的臂裹上厚厚的白布。

伤口还泛着沉重的痛意。

周遭有种不寻常的安静,只听隆磬威严的低语从屋外飘进。她半支起身,竖耳聆听。

“张太医,福晋的身体无碍了吧?”他的嗓子沙哑疲惫。

“回贝勒爷,有贝勒爷从皇后那里求来的御用圣药,福晋会没事的。昨夜福晋偶有高热,是因伤口化脓所致,不过到今日凌晨状况已有缓解,只要熬过这一关,贝勒爷便可放下心来。”张太医暗想,脸色苍白的贝勒爷更像个病人,如今需要救治的人,却是里面躺着的福晋?

“伤口什么时候能愈合?她还会流更多血吗?”隆磬几近失声。

“贝勒爷莫急,福晋流血过多,是因刀口陷入皮肉极深,幸而未伤及要害,止住血后,只要今日不再出血,应该就没有大碍。”

“张太医,你给我好好看着福晋,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你明白吗?”言下之意,有什么岔子,你就死定了。

“下官明白。下官在宫中任职数十载,替太皇太后及皇后调理治病也有数年,处处尽心尽力。福晋的伤势,下官自当也会尽力诊治,绝对不敢有丝毫疏忽,请贝勒爷放心。”张太医用力保证。

“本贝勒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

“下官愿以性命起誓,尽全力照顾福晋,让福晋平安康复。”太皇太后发话了,让他暂时待在肃亲王府,直到隆磬贝勒的福晋完全脱离险境,若有任何差池,唯他是问,所以就算隆磬贝勒不开口,他也做好人没救回来,就提项上人头去见太皇太后了。

“李全,命人打扫一问干净房间让张太医休息。”

“谢贝勒爷美意。”

寿雅听着内心百感交集。他一定心如刀割吧?昨日她是不是吓坏了他?是不是又让他笼罩在以往的yīn影里?

莲池边,他脆弱的样子,令她好难过。

她自责着,没能看顾好自己,给隆磬的心头又添一道伤口。一会见到他,她一定要好好地抱着他,直到他心里的不安消失掉为止。

但等了又等,也不见隆磬进屋来。

屋外交谈的声音没了,只留下一串远去的脚步。

“桂莲、桂莲。”抚着受伤的手,寿雅想坐起身来追出去,可努力了几次,都以跌回炕上收场,她不由得疾声大叫。

“福晋,奴才来了。”桂莲肿着眼睛走进来。

“快搀我起来,贝勒爷他……”

“福晋,贝勒爷……他已经回户部了。”桂莲侧向一旁,不敢看主子失落的表情。

唉!寿雅沉默了。她的贝勒爷又一次跌回深不见底的过往里,不想见她了。

秋风吹起,寿雅和隆晋并肩坐在门槛上,捧着脸,呆呆地看着侧院的月洞门。

她臂上的棉纱已拆掉了,只绑了条薄丝巾。她的伤口复元得差不多了,可她的贝勒爷却“重伤”不愈。

整整一个月,他未回过王府。

寿雅本想上户部去看他,但一看见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臂,只好作罢。她真怕隆磬看到这伤,又勾动情绪。

她这一个月都在想,应该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慢慢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她深深的希望,没有她在身边,隆磬能自己克服恐惧,战胜过往,可结果却让她更担心。

他除了派人回来探望她和隆晋,一点回家的意思也没有。

唉!又是一声叹息。

“六哥又不回来了。”隆晋低垂着头,强忍着泪说。怪只怪他当时太冲动,跟隆达起冲突,害六嫂差点死掉,惹六哥生气。

“小叔不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六哥没在生你气。”安慰着隆晋,寿雅其实也不好过,自从她卧床养伤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被这次的意外吓到了,可看不见他,她也难免有点委屈。

在她跪弱的时候,最爱的人却逃得远远的。

这几夜,她想起隆磬就心酸不已,躲在锦被里悄悄抹泪。她真的一直在努力,可她带给他的幸福,并未完全驱散他心底的yīn影。好挫败啊!

他太爱她,也太怕失去她了。因为在乎,所以无法豁达。而她,完全能明白他的顾虑。此时,他独自在户部做着什么呢?用繁重的公务排解心头的害怕?还是抑郁自责?

“小叔快去学堂吧,接下来的事,交给六嫂。”寿雅拉起隆晋,爱怜地替他擦掉眼角的泪。她不能再等了,今日她一定要把钻牛角尖的贝勒爷带回家!

怏怏不乐的隆晋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带着小厮出了王府。

寿雅则唤来贴身婢女。“去准备些贝勒爷的衣裳,然后叫李全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是。”桂莲领命而去。

第8章(1)

充斥血丝的眼睛倏然睁开,睡得不安稳的隆磬从躺椅上弹坐起来。他喘息着,看了看四周,才发现适才看见寿雅一身白衣、血流如注的画面,不过是一场恶梦。

深吐一口气,他倒回躺椅上,双手捂住眼睛。老天究竟还要折磨他多少次才肯罢手?他真的是个不祥的男人?他的命格真的不可逆转,最后会害死寿雅吗?

一个月过去了,他深陷恶梦当中不能脱身。他吃不下、睡不着,唯有埋首公务里,才能不去多想。

他深刻的记得,披散着头发、浑身湿透的寿雅,就在他面前孱弱地躺着。汩汩鲜血从她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裙、她的头发、她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即将失去她。寿雅跟他以往的女人何等不同,她是他的挚爱,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没有了寿雅,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暖欢笑都将一并埋葬,他的心绝对会破一个大洞,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是他的克妻命格要置寿雅于死地,那他只好忍住万千心痛,不去靠近她。

他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门被悄悄推开,闪进来一道矮小的身影。

隆磬厉目如电,凶狠地盯着低着顽的小厮。

“滚出去,本贝勒早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李福!进来,把他拖出去。”

“贝勒爷,李福他是不会进来的。我有交代过,不论出什么事都不要进来。”小厮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满眼的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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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发雷霆的隆磬心头一窒。

寿雅?!

“你……你的伤还痛吗?”他从躺椅上起身,神色复杂,既担心又激动,身子还不停地后退。

“贝勒爷,见到妾身,你怎么就像见到洪水猛兽一样呢?难道我是河东狮变的吗?”他一步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她便一步步地上前。

“别开玩笑。”他扭头,望向一边。

一个月的分离,漫长而痛苦,再次见到寿雅,他浑身颤抖。他好想拥紧她,就像过去一样。

“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寿雅摘下头上的帽子,双手擦腰地质问。

额际青筋隐隐跳动,他不敢看她,每看她一眼,他就无法遏止自己拥抱她的冲动。

寿雅双手盘xiōng,一步步把隆磬逼到角落里。她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英明神武的隆磬贝勒竟被她这个小女人吓得犹如受惊的小猫。

“贝勒爷。”将人堵在墙与自己之间,她伸出双臂,捧住丈夫僵硬的脸。细滑的手指温柔地扫过他紧锁的眉间、疲惫的脸颊和生满青髭的下巴。

“你不要……这样。”隆磬闭上眼睛,猿臂紧贴在身体两侧,强忍住想要拥抱她的冲动。

“贝勒爷,我有一个月没有见着你了。”寿雅好心痛他如此折磨自己。“这一个月来,臂上的伤并未让寿雅吃什么苦头,可我的夫君,却让人伤透脑筋。”

“我是不祥的男人,我……我不知道怎样保护你。我不知道,我……”

“贝勒爷,你看看我手上这条手珠。”寿雅将御天灵举到他面前道:“听说它是由上古神器磨制而成,能达成主人的任何心愿。我向它许下愿望,要平平安安地守在贝勒爷身旁,只要贝勒爷活在适世上,寿雅就得好好活着。”在莲池里,她听到正牌寿雅最后的心愿,看来关于御天灵的传说并不假。

“别安慰我,求神拜佛的事,我已经做过很多,如果有用,我也不会至此。”他自嘲道。

“贝勒爷,看着我好吗?”她捧着他的头,温柔鼓舞他与她四目交会。

隆磬无法抗拒她的柔情,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她。

“你难道不想我,不想英薇,不想隆晋吗?我们都在家等你啊。我们本应该好好在一起,你教隆晋射箭,我为你们准备膳食,和乐地看着孩子们渐渐长大。”

无法用御天灵说服他,她只好运用亲情攻势来劝他。

寿雅,我试过不相信宿命,给自己一个去爱人也被爱的机会。但是,我不能拿你去赌,你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还重要,如果你也因我而死,教我如何承受?这一个月来,你染血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里上演,一遍又一遍,让夜不成眠。如果真有宿命,如果我注定要害死你,我宁愿独自品尝孤独。”隆磬哽咽,愁肠千千结。

他必须屈服于命运,如果不从的代价是她的命的话。

“贝勒爷。”寿雅泪盈于睫,“那只是一次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因此放弃让我们彼此幸福的机会,你忘了隆晋的话吗?你的刻意疏离对那个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她紧搂住他的腰,情真意切的又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如果因为所谓的宿命,我们就选择逃避,难保不会活在遗憾和痛苦里。贝勒爷,假设,我是说假设,寿雅只能再活一天,你将如何?”泪光也挡不住她眼睛里闪亮的智慧。

“只有一天?”隆磬一愣。

“假设只能活一天,你是不是还会将我一个人丢在王府里不闻不问,只等着我的死——”她被隆磬捂住嘴。

她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当头棒喝,她一定要解开他的心结。

“别让我们在遗憾和害怕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寿雅拉开他的手露出安抚的笑容。“假设寿雅只剩一天的寿命,我希望那一天,最爱的人能握着我的手,跟我们的女儿和弟弟一起,开开心心的游玩,去完成那些没法完成的心愿。

“那一天一定要早早起床,我要拿出新裁的同款衣裳,给我和英薇换上,大家一起享用早膳,然后上市集买书,尝各种小吃,去看隆晋说了好久的杂耍……

“天色渐晚,我们把这一天的欢乐像珍宝一样收集起来,在晚膳时,开心地回味。贝勒爷!也许我们没办法增加生命的长度,但我们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快乐,能制造好多的回忆来填补往后的空白,你明白吗?”

她握紧他的手,温柔地劝说着,解开他的心结。

慌乱的眸子镇定下来,隆磬如大梦初醒,她的一番话体现生命的真谛,他不由得从心底敬佩这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寿雅说得对,他如果继续逃避,那往后她与他的回忆,只会是一片片的分离和遗憾。如果不好好地活在当下,便没有未来。

“寿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只想着逃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一切的。”

“贝勒爷,我也对不起你呢,我不该掉进莲池,实在太不小心了。”

“寿雅!”隆磬的眼角湿了。

“我们来勾勾手,我会好好保护自己,而你,不论什么时候,请都不要轻易放弃,我们还要制造好多回忆。”

她竖起小指摇摇,嘴角勾起顽皮的笑。

下一刻,她便被深深的吻住,这个吻隆磬倾注所有深情。他好想她,碰触不到她的日子,就像将阳光从他生命中抽离。

对,他要制造与她共同的记忆,命运不可捉摸,未来看不清楚,只有当下,他能把握。

两具身体交缠着,吻得深入而忘我,这是属于他们记忆最动人的部分。

结束这个令人窒息的吻,隆磬抚着寿雅醉人的小脸。“我不玩小孩的游戏,我只用吻来与你约定,我爱新觉罗,隆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再逃避,我要好好的与我的福晋共织回忆。”

“呵,你真的想通了,我好开心。”

“其实很难,虽然已经明白,但要做到真的很难,我会为你努力,谢谢你没有放弃这样的我。”寿雅从无迟疑,敞开心扉接纳他,他没有理由不勇敢!

“还好你开窍了,你要再放着我跟隆晋、英薇不管,我们就一起跷家!丢下你一个人。”她装出严肃的样子,猛戳他的xiōng膛。

“跷家的时候,记得一定要带上本贝勒,否则,我会动用全城的官兵将你们捉回来。”他心底苦笑,那两个小的的确会乖乖地跟着寿雅,不论去哪里。他这个做阿玛、做兄长的,真是失败透顶。

“贝勒爷,你也会开玩笑了耶。”寿雅惊喜地拍拍手。

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不会认为我在说什么‘冷笑话’吧!”

“你又想听冷笑话了?那我……”

一时间,他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叩叩叩,李福轻敲房门,清清嗓子道:“爷儿,户部侍郎在前厅候着了。”

“寿雅,你先回府,等我把公事处理好,我就回去,接下来的两天,我要好好陪着你们,寸步不离。”

“太好了,我去市集带些萨其玛、山楂糕什么的,等你回来一起吃,隆晋一定会好高兴。”寿雅挣出他的怀抱,喜上眉梢地戴上宽檐帽道。

“好,一路小心。”

“放心吧,有李全跟桂莲跟着呢。贝勒爷,嗯……”她顿了顿,欲书又止。

“怎么了?”隆磬关切的问。

“没事没事,记得晚上回来用膳,别迟了。”她本来想把自己想起的过去告诉他,但一想到他才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便改变了主意。

来日方长,那些属于她的回忆依然模糊,连那日在水里见到的城市霓虹也陌生起来,她越来越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努力去想起那一切。只要有他宠着她、爱着她,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心情大好的寿雅转出户部,在李全和桂莲的护送下走往正阳门外。今日难得秋高气爽,未时一刻,阳光高照,天空万里无云。

如释重负的寿雅犹如重生,她边走边与桂莲说话,可她每一回头,总能瞥见一顶紫篷轿子跟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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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心生疑窦,那顶轿子就消失在巷弄里。

一定是她多心了。见紫轿不见了踪影,她放下一颗心,前往市集采购零嘴。

“让开、让开,快让开。”

人流如织的市集里人挨着人,突然从东街窜出了两匹骏马,向人群横冲直撞而来,顿时像炸开了锅,人们惊叫着、推挤着,全都慌了神。

“福晋!”桂莲和李全被人群冲散了,当她想拉住主子时,一回头,身后哪里还找得到人。

她的前前后后都是慌张的面孔,却不见主子的身影。

“完了,李全……李全!”她惊惶失措地高声叫道,暗自祈祷福晋跟李全在一起。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她才找到被挤得老远的李全。

“福晋呢?”

“福晋不是该跟你在一起吗?”两人的脸色同时刷白了。他们在市集中绕了好久,由于寿雅身分尊贵,他们没有高声呼唤,只能睁大眼梭巡。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无所获,李全只好让桂莲在市集继续找,他则飞也似地奔入户部把这个坏消息带给主子。

正在审核俸禄帐簿的隆磬知道后,忍住强烈的心慌,不动声色地打发走户部侍郎,而后换下官袍,带上侍卫直奔市集。等他将市集封锁起来,搜了好几遍,仍不见妻子踪影时,他几乎再次崩溃。

他握紧拳头,压住心中的情绪,回想着寿雅来劝他时的光景。那个女人午时还在他的臂弯里,劝导他,重燃他的希望,如今她却……

“福晋该不是又跟人私……”李全小声咕哝,还没说完,隆磬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他跌到地上,整张脸没了感觉。

“李全你太不知分寸,主子的事是你可以说嘴的吗?”他虽然对下人宽厚,但那并不代表他会放任他们欺主,况且他相信她,绝对不会背叛他,她是爱他的。

再听李全形容当时的情况,他怀疑市集的那场混乱根本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奴才知错,请贝勒爷息怒。”李全赶紧爬起来磕头求饶。

“李福,去,把九门提督请来,说本贝勒有要事相商。”他首先要确认寿雅有没有被带出京城。照理说,掳走她的人不太可能将她留在京域内,城中耳目众多,事迹很容易败露。

第8章(2)

九门提督很快被请到户部内堂。

隆磬面色沉稳地与对方寒暄一番,并没有表露太多情绪,此时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佟大人,看你行色匆匆,今日应该又有王公大臣领命出京?”隆磬吹着杯里碧绿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

“贝勒爷,你料的没错,今日正是康硕贝勒之子萨伦返回科尔沁的日子。”

“萨伦?”听到这个名字,隆磬忽然想起当初到慈宁宫听戏,寿雅曾经问过此人。

“呵呵,正是,萨伦贝子今日出城,他母亲娘家府上的马,竟也在这个时候闹出乱子,冲进市集里,所幸未伤着人。”

隆磬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继续套话。“是吗?那还真是辛苦佟大人了,不过萨伦贝子这一趟路这么遥远,带的兵马和补给品应该不少,清道的工作应该也不轻松吧?”

“没错,所以下官安排萨伦贝子从街道宽广的德胜门出去,他们一队人马走过之后,听守门士兵说,他们还捡到一只鹿皮黑靴,那黑靴很特别,士兵们都说,不知道是那个男人这么娇小,穿这么小的鞋子。”九门提督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是蒙古大汉,身量高大,这靴一定不是萨伦的人掉的。”隆磬慢慢喝了口茶,心里已有决断。

“贝勒爷,但在他们到达城门之前,守城校尉特地派人清道,绝对不会容一只黑靴留在路上。”

隆磬笑着点头,跟九门提督说了些要运军粮到西北的事后,叫李全将人打发走了。

九门提督刚一离开,隆磬便换上一袭黑衣,他的贴身侍卫也都换上平民的衣裳,分别从不同的城门离开京城,直奔皇城北方。

隆磬交代李全跟李福守在户部等消息,正当他要出发时,晏yīn阳不请自来。

“贝勒爷,请容下官说几句。”

“本贝勒没工夫陪你耗。”

“下官知道福晋不见了。”他开门见山道。

隆磬迈出去的步子又转了回来,用杀人的目光看着他。

“别奇怪,下官是yīn阳生,很多事,只要掐掐手指便能知道。”其实,他是感受到御天灵的冲天灵气越来越远,才来找隆磬的,结果一看隆磬这身装扮,他便猜到了七、八分。

隆磬揪着晏yīn阳的衣襟,恶狠狠的警告,“你要是敢声张出去,我头一个杀了你。”他要去追回寿雅,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把最爱的女人安全带回来。

“贝勒爷,为了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这么做不值得。”晏yīn阳露出了小人嘴脸,“皇上看重你,委以重任,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祖宗规矩,到时候皇上也保不了你。请贝勒爷三思。”

“如果没有寿雅,我情愿什么也不要。”

“贝勒爷,你听下官说,下官手下有些能人,一定会将福晋毫发无伤地带回,请你一定得留在京中。”

“晏大人的好意,本贝勒心领了,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在这件事上,他信不过任何人,就连皇上也一样。他一直觉得晏yīn阳深藏不露,如今看来,他并没猜错,晏yīn阳除了是钦天监的yīn阳生外,还有其他身分——皇上的密使。

“你……真的爱上寿雅了?”晏yīn阳瞠大了凤眸,难以置信。这是他意想不到的。

“与你无关。”

“贝勒爷,这事下官不说,自然有人会告到皇上哪里,富察氏不会放过这个扳倒你的好机会。你只要一出城,京中耳目众多,富察氏就会接到消息。”

隆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些我比你想得清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被人从马车里抬下来,轻轻放在铺满枯叶的地上,头痛欲裂的寿雅缓缓恢复了此一意识。

“贝子,还有什么吩咐吗?”首先灌入耳里的是很陌生的男声。

“你们先骑马走吧,本贝子自有分寸。”

“喳。”

一阵马蹄声远去后,寿雅只听到利刀一下一下削木头的声音,她动了动,缓缓地睁开眼睛。温暖的篝火在五步远的地方熊熊燃烧,头上突来的刺痛令她拧眉,她伸手摸了摸,后脑上肿了一个大包。

她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市集里,有马朝他们冲过来,在涌动的人流里,她被两个粗壮的异族女人夹击,之后被拽向一条停有马车的巷子,还没叫出声,人已被捂住嘴,带土马车。

她被绑架了!寿雅万分气愤。她才消除隆磬的心结,就又出这样的意外。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心爱的男人。

她恨掳走她的人,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她都恨死这个人!她的怀里还装着给隆晋的书,给英薇的零嘴。今夜,她本应该跟家人一起,快快乐乐地吃上团圆饭!

带着满腔的不满,她的视线越过篝火,看见了对面死死盯着她的男人。

“萨伦!”寿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转念一想,当日在叶赫那拉家他的表现,她顿时恍然大悟。

萨伦不是债主!看样子,他和正牌寿雅有着更复杂的情感牵扯。

“这就是你报复的手段吗?寿雅?如果是,你成功了。”高壮的萨伦咬牙切齿道,手里的尖刀不停地削着木头。

寿雅不作声,移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他。

萨伦被她的眼神激怒了,脸色铁青。

“我错了,我不该跟布尔尼的妹妹订亲,我不该在你说要逃走的那夜迟到,寿雅,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很快地,他忍住怒气,放下手里的刀和木头,双膝跪落在地,悲痛地看着她。

“你真有那么爱寿雅吗?”这个问题,她是代替这具身体从前的主人问的。

“你都不记得了吗?好,我说给你听。自从你阿玛战死,整个叶赫那拉家全靠你一个人支撑,你必须照顾眼盲的姐姐,所以你一直想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让你跟桐雅下半生有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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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六品格格想攀门好亲事根本不可能,寿雅,你很清楚,所以你挖空心思周旋于京城的达官贵人里,甚至不惜破坏好几桩婚事来到达你的目的。后来,你遇见了我,你不再贪恋荣华,你说再苦也想跟着我,因为只有我懂得你是怎样的人,只有我对你不是虚情假意。

“我是真的爱你,但是寿雅,我有我的压力,我必须手握权力才能够拥有你,否则光我阿玛那关我就过不了,我娶其他部族的女人,都是为了你啊,寿雅,你还要恨我到何时?”萨伦流泪。和她从相遇相识到相爱,是他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寿雅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垂着脸,无限感叹。

她能想像得出寿雅生活的困顿,光看那座破败的院子就知道,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要生存下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说,只要我被封为贝子,我们便熬出头了,这回进京我如愿被封为贝子,但你却已被指给隆磬!”

“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记得有一年,我不能来京里暂住,你托驿馆的人寄给我京城最美的迎春花,你不识字,我却能从中明白你要说的情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成婚之后,你跟我移居草原,为我生一群孩子。”

“萨伦贝子,放我回去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只能告诉你,我是隆磬的福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家的鬼。”她始终平静,眸子里找不到任何浓烈的爱恨,她的平静比怨怪更伤人。

眼前的女人好陌生,仿佛不是他年少时过到的那个女子。曾经,那双眸子里有着野心,后来因为爱上他而转为执着,但现在,波澜不兴,像是他对她不再具有意义。

“你……”萨伦瞠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寿雅。在火光中,她外表没变,气质却温柔娴雅,根本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运河之约迟到?”那时,他正在母亲娘家府中居住,收到她差人送来的信,他本想前往,结果被阿玛叫去伴驾猎鹿。他隐约猜到嫁入肃亲王府的寿雅想要与他私奔,而他,越来越贪恋权力的滋味,他不能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于是他放弃了她。

“原来寿雅当日去运河边等的人是你。我猜,当日你根本就没有去,迟到只是你的借口!”谜题终于有了答案。寿雅夜奔,完全是想要和所爱之人厮守,可惜所托非人。

萨伦哑口无言。在权力与爱之间,他茫然了。

“萨伦贝子,你真的爱寿雅吗?”她用很轻的口吻问道,仿佛不带任何重量,却给他重重的一击。

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就像个小孩子,当失去最心爱的玩具后,才发现那东西对你何等重要,你想要抢回来,这才是你掳我到这里的目的。”

“绝非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

她打断他的狡辩。“别再替自己的自私找借口!你这样悄悄地把寿雅抢过来,绑回草原藏起来,足打算让她从此一生见不得光,活得没有尊严,任你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她厉声责难,“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我是不清楚你跟寿雅之间曾有怎样的海誓山盟,但你不配拥有这段感情,你从来没有去考虑寿雅的幸福。”她替寿雅不值。

“你闭嘴。”

“好比现在,你根本没有问过寿雅的意思,就把她掳来这里,让她蒙受抛夫弃女的罪名!你好自私,你知不知道,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爱寿雅,你不会让无依无靠的她在运河边苦苦守候,最后令她放弃生命,落水而死。”

“你说什么?”萨伦错愕的看着她。

“萨伦,站住别动,我的箭已经瞄准你的心口,你可知道,每年秋猎,我隆磬从没让一只猎物逃脱过。”一道低沉的声音犹如鬼魅般飘来。

“隆磬。”寿雅惊喜交加,她一回头就看见拉满弓,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后的丈夫。他不曾抛弃她,总在她最需要他时出现。

“寿雅,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隆磬,我一定要杀了你。”萨伦狂啸,咬牙切齿。

“很可惜,你的人都被我的侍卫杀了,你不用再想他们会赶过来救你。”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依偎在他的身畔。

“寿雅,马就在后头,你能骑上去吗?”隆磬说着话,手中的箭不曾有半丝颤抖,稳稳的,这让萨伦不敢轻举妄动。

“隆磬,我还有话对他说。”她柔柔地要求道。

他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萨伦贝子,我不是寿雅,你说过寿雅不识字,而我能。”抄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她在脚下的泥地上写下——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几个字在篝火的照耀下,无比清晰。

萨伦这下更是惊讶,隆磬则无太多反应,沉稳地拿着箭,对准他。

“哈哈哈,为了逃避我,你竟然编出这个理由。”他笑得泪流,嘴硬不承认,但心里有数,眼前的女人的确不是寿雅。

“其实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出我和寿雅的区别,我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狂乱的笑声止住,萨伦目皆尽裂。

“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如道寿雅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请求上天,带她离开令她绝望的一切。当她发现你不能再回应她的爱,不能再呵护她的爱情,她彻底绝望,她看重你、爱着你,结果换来一场空,是你,是你把她推向深渊,令她选择以死做为解脱。”

“不!不是我,不是我。”直到真正失去,才知道珍惜,可惜为时已晚。

“寿雅比我聪明,她在运河边见不到你,就已明白了你的心。”

她看向隆磬道:“一个人爱不爱你是可以感受到的,好比此时,贝勒爷对我的真情实意我真真切切的领略到了,他明知私自出京,极有可能被严惩,甚至还会被削去爵位,但他还是来了,在利益得失之前,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我。”

寿雅声音变得好温柔,“虽然这样做,世人会觉得很傻、很不值得,但做为女人,我比寿雅幸福太多太多。萨伦贝子现在明白了吗?贝勒爷始终相信我、爱我,才会到这里来找我。书尽于此,请你以后别再叫我寿雅,你没有资格。”

说完这些,她翻身上马。

隆磬收起弓,面对着萨伦。“以后不许你出现在我妻子的面前,希望你好自为之,否则我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他很想给萨伦一个教训,但今天这事不宜闹大,毕竟他私自出京这事如果传出去,皇上想不办他都不行。

“不许你带走寿雅。”萨伦面容扭曲,他疯狂地跃起,举步冲向隆磬,脑袋里只想着他必须留住眼前的女人,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寿雅,留下她,至少他还能看着她,想念那个他所爱的女人。

嗖嗖嗖,几支从暗处射来的箭,精准地射中他手臂,吃痛的他跌倒在隆磬的脚边。

“你再执迷不悟,哪怕被皇上问罪,我也会杀了你。”隆磬冷眸yīn骛的警告,他从容地走到马边,确定寿雅已经坐好,才翻身上马。

萨伦捂着伤口倒在地上,痛彻心扉地狂嚎。他输了,输得好惨!

第9章(1)

抛下萨伦,隆磬策马飞驰在山林间。只要再过两三里路,便是喜峰口,出了喜峰口,便是他的地盘。

茫茫草原,在即将出关的时候,他成功地救出寿雅,为此,他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此刻,他们必须快些返京,比起自己会受到惩罚,他更担心会有不利的谣言中伤寿雅。

她躲在他厚厚的大氅下抱住他的腰,迎面而来的劲风被阻隔在大氅以外,而他的体温给她无尽的暖意。

抬头往外看,幽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她只祈求在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回京城,她希望富察氏没有抓住隆磬离京的小辫子,否则就麻烦了。

经过不眠不休的赶路,途中换掉三匹骏马,他们才终于在第二天的巳时抵达京城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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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做小厮打扮的寿雅跳下马,与隆磬肩并着肩,迎着太阳,走入雄伟的城门。

他们终于回来了。

进了城门,两人同时察觉到四周守城的士兵隐隐的躁动,时不时交头接耳。

没有去理会那些变化,此时,他们只想好好看看对方。

阳光温柔地拂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人深情对望。

隆磬抚上寿雅的后脑。“还痛吗?”昨晚在马上他就已发现这个伤。

“萨伦贝子劫了我,堵住我的嘴,绑着我的手,我拚命的想,该如何留下线索给你,最后只好把脚上的鞋踢掉,看管的人发现打晕了我,以便顺利出城。”

“我真该杀了他们。”他眼底腾出杀机。

“隆磬,我的贝勒爷啊!你不知道我在林中看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感谢你这么宠我、呵护我。你从未让我失望,是你让我的人生变得圆满有意义。”寿雅说着,不由得泪流满腮。她没有爱错人,大干世界,芸芸众生,她爱了对的人,何其有幸。

“不哭!”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不是寿雅?”听她说出那些话,他并无太多讶异。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

“去叶赫那拉家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我很喜欢听到你说,你叫‘隆磬的福晋’。”隆磬深刻的轮廓染上温柔笑意。她是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他隆磬的一帽晋。

“我忘记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原本的世界在我脑海里只是一幕幕画面,我也许来自未来,我没有名字,我……除了爱你、除了拥有你,再没有别的什么,所以,贝勒爷,如果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何妨学那个可悲的寿雅不如归去。”

“不许你这么说。”不顾大街上入来人往,隆磬一把拥住她。“请你永远做我隆磬的福晋。”他附在她耳边柔情道。他抱得很紧,仿佛怕扬起的秋风将她吹走。

“嗯!我不会客气的。”她笑了,能再次闻到他的气息,她好安心。

“接下来,我可能得离开你一段时间,但我保证,三年后,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隆磬放开她,将她的两手包覆在大掌里拉到xiōng前。

“不,再重的惩罚我也要与你一起面对。”她频频摇头。

“这次私自出京,绝对逃不过责罚,是流放还是被圈禁都有可能,我不能让我的福晋再吃苦,我知道这很难,但请你忍耐,我会很快回到你们身边,你给我时间。”

“贝勒爷,我不在乎吃苦,我不在乎被流放,我只要永远跟在你身旁,寸步不离。”她抹干泪水,正色道。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我怕,疾病、死亡、劳苦都会夺走你的性命,而我哪舍得?”

“贝勒爷,我没有你想的脆弱。”

“什么事我都能为你妥协,但今天,为我退一步。出京城找你以前,我已经做好打算,我若被带走,你也别害怕,我已经托人照顾你、英薇和隆晋。他是富察氏也动不了的亲王,所以你放心,你们还能过上原来的生活,不会受半点委屈。”他在朝廷当差,深耕数年,敌人有之,朋友也有几个。

“贝勒爷,请随下官走一趟吧。”宗人府、刑部的官员已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站定。

隆磬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再次转向寿雅道:“回府去,替我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英薇和隆晋。”

寿雅握紧他的手不肯松开,他的大掌拍了拍沾上泥土的小手,毅然无畏地走向准备羁押他的官员。

“贝勒爷。”她压抑地叫道,抓住隆磬的手被拉开了。

她含着泪,一直叫一直跟,却被宗人府的士兵拦住去路。

她只能无助的看着丈夫被带走,消失在长街的另一端。

失魂落魄的她僵在原地。她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贝勒爷?

“福晋……”赶来的桂莲和李全小心翼翼的唤道。

“怎么办?爷儿被他们带走了!”寿雅泪眼模糊。

“福晋,上车吧,奴才先带你回王府。我们……都救不了爷儿。昨晚老福晋的人,就把爷儿告到皇上面前了.”

“富察氏!”寿雅咬牙切齿道。很快地,她从慌乱和无助中回过神来。“快回府,不能让英薇落到东院手里。”她得先保护英薇,再想下一步。

主仆三人风尘仆仆的赶回王府,寿雅第一件事,便是把英薇抱进怀里。

英薇一见她,立刻放声大哭。

“不要害怕,不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英薇,我不会在王府等着,我一定要带着你跟你阿玛团聚。”

其间,侧院外,东院的人数度来挑衅,想闯进来,都被忠心的侍卫拦住。

寿雅听甄嬷嬷说,侍卫中有洵亲王的人,富察氏投鼠忌器,才不敢硬闯。

隆磬果然设想周到,她不得不再次佩服自己的夫君。

“福晋、福晋,有消息了。”没一会,被派去打探消息的李福跑了回来。“皇上已经下了旨,将贝勒爷押入西山别院圈禁。”

“西山别院圈禁?”寿雅惊叫道:“还有其他的吗?”

“回福晋,没有了。”

她抱着英薇来回踱步。没有削去贝勒的爵位,只是圈禁,看来皇上并不忍心重罚隆磬。

“福晋,西山就在京城的西北。”桂莲提醒主子。

原来这么近。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隆磬被刑部尚书押往西山别院。

“贝勒爷。”虽然被圈禁,但他的爵位还在,刑部尚书不敢怠慢。“西山别院清净,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下官特别给你准备了些典籍,供你消磨时间。”

“多谢大人了,隆磬是待罪之身,你甭跟我客气。”

“贝勒爷哪的话,以后有任何需要就吩咐外面的奴才,下宫会尽力为贝勒爷办到。”

“嗯,大人公务繁忙,隆磬就不再久留。”

“谢贝勒爷体谅。”刑部尚书打完揖,领兵而去。

偌大的主厅里只剩下隆磬,他听着窗外悦耳的鸟鸣,静静地坐了下来。他知道皇上的用意,既不想重罚他,又要向群臣交代,权衡之下,才做出圈禁的判决,估计在这里的时日不会短吧。他心底喟叹。

端起奴仆才送上的热茶,他轻呷了一口。从此时起,他要如何熬过思念寿雅的日子?不过他并没有想念妻子多久。

秋雨连续下了四天之后,第五天,口大箱子,来到他的面前。

一个女人眉开眼笑的背着一个女娃,带着两看着女人头上挂着的雨滴,隆磬半天都没有说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贝勒爷,我和英薇从今天起,就要住在这里了哦!请多关照。”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看看箱子,看看妻女,百感交集。

才几天未见,寿雅瘦了许多。但是英薇,长得圆圆胖胖,一脸开朗。

“贝勒爷,我去求太皇太后了。起初,她并不愿见我,我就在午门跪着,等啊等啊,诚心感动了她老人家。”隆磬被圈禁,京城中传闻四起,大都将矛头指向寿雅,太皇太后对她不免有所不满。

“你……”他真拿这个女人没辙。他是待罪之身,被圈禁等同于坐牢,她怎能为了他抛开自由。

“后来在午门见着了晏大人,他跟我姐姐有交情,我就拜托他帮我到太皇太后面前求情。晏大人还算帮忙,他找准时机向太皇太后进言,太皇太后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说服皇上让我们一家团聚。”

“寿雅,你知道圈禁……”

“这里好清静哦,我进来时,看见院门口种了好多的奇花异草,哇!深吸一口气,都觉得空气无比清新,院后的山林青翠欲滴,真像人间仙境啊。”

她拉起隆磬的手又道:“贝勒爷,英薇也想你了呢,你总不能让女儿想你却见不到你吧。”寿雅解开系绳,从背后取下英薇抱到xiōng前。

“来,英薇。阿玛在这里呢,你要说什么?”

她澄澈的眼睛眨呀眨,嚅动嘴唇,含糊地说:“阿……阿玛,想想。”

强大的惊喜让隆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女儿会说话了。

第23页

“英薇好厉害哦,已经会叫阿玛了。”

强健双臂打开,拥住母女俩。

埋在隆磬的xiōng口,寿雅泪湿衣襟道:“贝勒爷,我不想让你错过英薇成长的时光,也不想在等待中消磨岁月。被圈禁,失去自由,但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啊。”

“嗯。”他鼻子微酸,同意她的说法。

“我们要珍惜每一天。”

“好。”

“编织最美的回忆。”

“好。”

那一天起,别院里有了稚儿的欢笑声和女人的忙碌身影。

寒来暑往,一家人住在西山别院里已经一年半了。这日,隆晋得到宗人府的准许,来探视六哥一家。

“六哥、六嫂。”一见到亲人,成熟不少的隆晋又变成回小孩子,差点就哭出来。

“小叔长得都比我要高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呢,别再掉泪了,英薇会笑你的哦。”一见到他,寿雅拍拍他的肩给予安慰。

活泼的英薇对着他比羞羞脸,完全是有样学样。

“吃饭吧。”隆磬给了弟弟一记关爱的眼神,招呼大家入席。

“对对,快吃饭。来小叔,跟你六哥坐在一起,这一年多不在王府,你六哥老是念着你,一会跟我说,隆晋这小子不知道练箭练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念书。”

“六哥,你放心,这一年多来,我天天都去学堂报到,学堂里,没有人比我到得早,夫子都夸我勤勉好学。六哥,吃完饭,一会我们一起射箭吧,看看我苦练的成果!”隆晋的眼里熠熠生光。

“好!看到你这样,我很高兴,额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隆磬连连点头,“额娘泉下有知,应该会很欣慰。”

“好!太好了,英薇,有比赛看哦。”

“额娘,什么是比赛呀?”

“就是看你阿玛和九叔谁先射中目标。”寿雅很和蔼地说。

“来,隆晋,这是你六嫂煮的三杯**。”隆磬为弟弟夹上一块**肉。

“六嫂还会做饭?”隆晋错愕。

“当然,这一年多,都由我下厨煮给贝勒爷吃呢。”寿雅笑容里拌着蜜。其实她并不需要自己动手,别院配有厨娘,但她还是亲自下厨为家人张罗三餐。她喜欢为丈夫、女儿忙碌的感觉。

“这**肉好好吃,没想到六嫂手艺这么好。”

“再尝尝这个,多吃点,我们都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毕竟他才十三岁。

“自从你们来了西山,王府里就……富察氏一病不起,太医们都来了,还是束手无策。如今她也快……”

出于对自己丈夫的了解,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寿雅敏锐地捕捉到一道精光从他眼底疾速掠过。

难道富察氏她的病另有文章。

“富察氏病了之后,察哈尔部内乱,布尔尼起兵造反,隆达被任命为副参领,跟着图海将军奔赴前线,不到一个月战死了。”

“阿玛知道了吗?”隆磬夹起一块萝卜,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萝卜放进嘴里,吞掉。

英薇见阿玛吃了,也学着夹起一块萝卜放在嘴里,吃进肚子。

“隆璜已经写信告诉阿玛了。”

“东院看来该易主了。”

第9章(2)

“小叔,来,尝尝我这道炒青菜。你这是什么眼神?不许挑食。”

“遵命遵命。”隆晋看六哥都吃着萝卜了,便哭笑不得地接受嫂子递来的炒青菜。

“挑食不是好孩子。”英薇用大人的口吻教育她的九叔。

“英薇,要不要跟九叔回王府住?者跟着你阿玛、额娘,不如跟九叔去玩吧。我带你去市集看杂耍,吃好吃的点心。”

英薇看了看寿雅,又看了看阿玛。

“不要,在这里每天都很开心。早上额娘教我画懒懒熊,很可爱哦,中午还可以到后院扑蝴蝶,我阿玛还给我做了一个秋千,可好玩了,我可以跟额娘在上面,飞得好高好高,差点就摸到天上的云彩了。”

“可是你不想去外面玩吗?”

“你会讲美人鱼的故事吗?”

“不会。”

“我不要跟你住。”小丫头嘟嘴偏头,娘呢。

一脸很不乐意。她才不要离开阿玛跟额“哎!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可是住在我的侧院呢。”隆晋佯装不满地哼道。

“阿玛,我要讲笑话给你听。”

隆磬想出声拒绝,可马上收到妻子警告的目光,他只好点点头。

“英薇会讲笑话?”隆晋吃惊。

“有一条小蛇哦,有一天大舌头的问一条大蛇,哥哥,我们……我们有毒吗?大蛇回答,当然啊,我们是蛇嘛。”四岁的英薇变换着声调,很投入地讲这个故事。“九叔,你知道小蛇为什么要这么问吗?”

隆晋只觉头上绕了好多小乌鸦。

“大蛇问小蛇,你干么要问这个,小蛇大着舌头回答,哥哥,我咬到……自己了。”说完,寿雅跟英薇笑得抱着一团。

“我女儿好厉害呢!笑话好好笑。”

隆磬放下手上的空碗,站起来道:“隆晋,你吃饱了吧,我们去后院射箭,让我看看你的箭术有没有长进。”如今不只寿雅给他讲笑话,连英薇也学会了,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每次母女俩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都想……晕过去算了。

“哦?!对对对,射箭,六嫂,我们先过去了。”被笑话冻住的隆晋立刻领会兄长的意思,放下碗筷去后院比射箭。

瞄了眼逃走的两兄弟,寿雅不住的摇头。女儿才是她的知己呀。

当日,隆晋吃过晚饭才从西山返回肃亲王府。送走小叔,寿雅觉得阵阵晕眩。

“寿雅,你怎么了?”隆磬担忧地问。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她忙着照看女儿,又要张罗饭菜,的确感觉有些吃不消。

“你快坐下。”赶紧将她移到墩上,他摸摸她的额头。“要不要我差人去请大夫?”

“贝勒爷,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你不要cāo心。”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将她捧在手心,视她为珍宝。

“额娘,英薇不要去睡觉,英薇要陪额娘。”英薇将脸贴在寿雅的脸上,小手环住她的脖子。

“英薇乖,再不睡觉,墙外的狐狸就要抢着睡你的小床哦,小狐狸睡了你的床就不会还给你了。”

英薇嘟着嘴不高兴了。

“我让阿玛抱你进房好不好?然后我给你讲故事。”

“好,我最爱听故事了,阿玛快抱我、快抱我。”

夫妻俩默契的相视一笑。隆磬抱起可爱的女儿,迈过垂花拱门,转到女儿的寝房里。

把小丫头放入床榻上,他掀袍坐着榻边,看着妻子给女儿擦脸,换上睡衣。

“额娘,睡这里。”小丫头换好衣服,倒在内侧呼唤着寿雅。

她放下手上的毛巾,握住丈夫的手,轻轻地躺在女儿身边。

“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呢?”

“公主和王子的故事。”

“好吧,就给你讲一个被巫婆关在高塔上的公主的故事吧。”寿雅跟女儿蹭了蹭额头,又温柔地扭头看向逆着烛光的丈夫。

他一直在旁守候,不曾离开。

每晚他们几乎都是如此度过,没有大风大浪,彼此守护着,平凡而真实的每一天。

转回眼神,寿雅欣口,讲起故事来,嗓音犹如缓缓流动的泉水,浸润着父女俩的心田。

“最后,王子从巫婆的手里,救回了公主……”看着女儿眼神迷蒙,她声音渐渐变小,再过一会,小丫头再也抵挡不了睡神的召唤。“睡着了,嘘!”

寿雅停止故事,轻轻地起身,为女儿盖好被子。

隆磬爱怜地拨了拨女儿额上的刘海,同妻子一起步出房门。

有些凉意的晚风扑面而来,她抬头看看树顶上,璀璨的星空。

“贝勒爷,我们去后院赏星好吗?”

他点点头,握紧她的手,迈步在前,她步步跟随。

来到静谧的后院里,大树、芳草、上山引来的泉水,都笼罩在温柔神秘的星光在清凉的空气中,寿雅顿时神清气爽,她放开丈夫的手,活泼地坐到秋千上,用双腿助跑,让自己的身子轻轻摆荡起来。

隆磬宠溺地看着她,绕到她身后,轻轻地把秋千推高。

第24页

这是他亲手为妻女做的秋千,大受欢迎。母女俩最爱跑到这棵百年银杏树下荡秋千。

纷纷扬扬,灿烂夺目的银杏树叶簌簌飘落,犹如下起一场亮黄色的花雨。

“贝勒爷,刚才故事没有讲完。”寿雅悄声道:“王子不但救回公主,还施计杀掉巫婆,巫婆的存在对公主始终是个威胁,王子不想公主受伤,不想公主再有危险,所以……他把坏坏的巫婆杀掉了。”

富察氏的病并不简单、,而且隆达被派往前线也绝非偶然。有人虽然身在西山,但在外的布局丝毫不受影响。

推动着她的手没有停,仍温柔地摇着秋千。他的福晋太聪明,也太了解他,想瞒她不容易。

“公主劝王子要珍惜每一天,王子从没忘记,他每天陪着公主,跟她一起看顾女儿,日子安静平凡,让人无法割舍。可王子还是会害怕,在一片荆棘之中,他答应过要好好保护公主,所以他挥刀砍去所有的毒刺,让他的公主安全无虞。”

富察氏跟隆达处处置他们于死地,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痛下杀手。还有一个人,萨伦,他要让他永远绝迹于京城。

寿雅双脚沾地,让秋千停下来,她回身,星光映进抛慧黠的眼睛。

“贝勒爷,我来自很久很久的以后,想不起自己是谁,没有亲人、没有过去。如果这是拥有你必须付出的代价,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会选择如今的道路……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隆磬抱住她,俯身给了她一个长吻。

她热情地迎接,火辣地回吻他,沿着他深刻的轮廓洒落,双手带着诱惑解开他的襟扣,将吻一路燃烧到他xiōng口。

“你在玩火。”隆磬气息浑浊地开口,眼神充满欲望地盯着她,有力的猿臂抱起秋千上柔弱无骨的小女人。

他加快脚步奔回卧房。他怀里的女人带着媚笑,挑逗着他最后的自制力,并在他身体里烧起熊熊大火。

她是始作俑者,却带着顽皮的笑,无辜又妩媚,看他为她疯狂。

他的确快为她疯狂,不论爱她多少次,都觉得不够。

爱她的调皮,爱她偶尔流露的孩子气,爱她为他染上红晕的脸。

两人倒在被褥之间,吻变得更加炙热,他们在翠色的被褥里翻起一场动人的云雨……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隆磬裸着上身,用被子把妻子裹住,带她来到窗边一同看星星。

寿雅依偎在他怀里,柔荑摸着他的脸。一向死板的丈夫越来越懂她的心思,偶尔的小浪漫,让她真心欢喜。

“你说这里的星空你最喜欢。今日星空好美,舍不得让你错过。”

“是因为你陪我一起看,这样的星空才值得品味。”

无数星星汇成银河,星空壮丽而宁静。

莹莹星光洒落,寿雅凝神看着,背后柔情的贝勒爷紧紧地抱着她,给她温暖。

缓缓的,她睡着了,作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

梦的开始,在一间挂着“花花幼稚园”招牌的教室里,黑板上写着2011,一个小男孩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呜呜啼哭,窗外的天空墨黑,四周电闪雷鸣。

“小杰,不哭哦,你妈妈一定会来接你的。”

“呜呜呜,老师,妈妈怎么还不来?呜呜呜。小朋友都走了,没人跟我玩。”

“小杰,你不要哭,老师变魔术给你看。”女老师拿起桌上的玻璃珠,在手里晃了晃,一眨眼,玻璃珠就不见了。

“嗯?老师,你把玻璃珠变不见了。”小男孩赶忙擦干泪水,四处找那颗玻聪珠。

轰隆隆,一道惊雷在天边闷响,雨越下越大。

“你猜猜,玻璃珠被我变去哪里了?”

小男孩摇头。

“不如你跟老师一起找好不好?”

“好!”

女老师带小男孩在教室里寻找。

“问问芭比,芭比,是你把玻璃珠藏起来了吗?哦?是吗?不是你呀。那会是谁呢?你能告诉我吗?”女老师拿着芭比娃娃问着。

看见老师的表演,小杰哈哈地笑起来。

“芭比是无辜的,她没有藏起玻璃珠,我们继续去问哆啦a梦。”

一记闷雷响在教室的上空,小男孩分神看了看窗外的雨,满脸担心地道:“老师,是不是你妈妈也不来接你,你才来陪我玩的!”

哇哦!老师石化。隔了半天,她才装出娃娃声说:“老师的爸爸妈妈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各自的房子里,他们都不会来接老师哦。”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而她成了多余的人。

“老师,没关系,我叫我妈妈一起接你回家。”小杰很爽快的表示。

“哈哈哈,谢谢小杰。老师好高兴哦。耶,你看,玻璃珠又被我变出来了。”

这时,拿着滴水雨伞冲进来的小杰妈妈出现在教室门口。

“小杰,对不起,妈妈来晚了。谢谢星莹老师,路上塞车,实在抱歉。”

“没关系,小杰今天很乖,雨太大,你们还是快回家吧。”

送走母子俩,女老师关灭教室的电灯,锁上门,提着包包,撑起雨伞,踏上回家的路。

走出幼稚园所在的巷子没多远,脚下踩到滑溜溜的东西,她摔到地上。

“好痛!”

伞被风吹远了,她捂着膝盖,怎么也站不来,大雨淋湿她的衣裳。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绊倒本小姐,真讨厌。”她往脚下一摸,摸起一串浅蓝通透的琉璃手珠。

是谁掉的吗?在雨水的冲涮下,颗颗蓝珠晶莹而润泽,看起来像是上等玉石磨成。

“就先带着系吧,明天交给警局好了。”希望能找到失主。

“老婆,靠过来一点,别淋湿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孩从她身边经过。

“爸爸,我好害怕,雷声好可怕。”女人身上抱着的小女孩轻声撒着娇。

一家人罩在一把大伞下看起来无比美满和温馨。

“唉,我要是有这样一个老公、这样一个女儿该多好。”看那一家人走过,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内心深处的羡慕令她咕哝出声。她渴望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她刚说完,一道闪电从浓黑的云端劈下,正好落在她手中的琉璃手珠上,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尾声

鼓乐喧天,宾客盈门。隆磬及寿雅皆着盛装,站在肃亲王府面前迎客。

“恭喜恭喜。肃亲王老当益壮,迎娶十六岁娇福晋,真是羡煞旁人啊。”

“谢谢,郡王里边请。”

今日,是肃亲王迎娶新福晋的日子,这位新福晋来自博尔吉济特氏家族,跟这一族联姻,肃亲王府的势力更加稳若磐石。

刚招呼完郡王,又来一位亲王福晋。寿雅还记得十年前,她曾在礼佛途中暗算过她。不过如今的她一见到自己,连忙上前又说又笑。

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自从富察氏死后,肃亲王府内的大小事务都由隆磬的福晋打理,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虽说肃亲王再续弦,可新的肃亲王福晋不过十六岁,当家的权力还是落在寿雅的手上。关于她过去的传闻已经很少人提起,毕竟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更何况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瞧着隆磬贝勒对妻子的看重,谁还敢说三道四。

“我的好妹妹,这几天可辛苦了你吧,这王府内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你张罗着,瞧瞧你这肚子该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吧?”这位亲王福晋眼露暧昧地笑着。

“才四个月。”

“算起来,这是第三胎了吧,你们俩真是恩爱。”

寿雅红了脸,嗔怪地睇了眼身边英伟的男人。都怪他啦,害她生了又生。被圈禁四年之后,皇上大赦。隆磬又再次主理户部,一切回到最初的样子,唯一改变的是,他们添了两个儿子,肚子里这个她希望是个女孩,英薇也一直盼着要个妹妹。

“福晋快开席了,里边请吧。”隆磬脸上没有变化,有礼而冷漠地赶人。

“不闹你们了。”

热热闹闹的婚事在寿雅的筹备下,办得风风光光,她不但受到公公的称赞,连皇族贵宾也对她十分欣赏。

第252页

隆磬却很担心地看看妻子的肚子,他十分担心她的身体。

在婚礼接近尾声时,他把余下的事都交给海总管,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妻子回到清心小筑。西院已经重新改建,但两人都决定不住在那里,仍挤在这座雅致小院落里。

“隆磬,这样很失礼,今天是公公的大喜之日耶。”

“你的腿都有些水肿了,快躺下,我替你揉揉。”他连忙扶她躺下,忧心她的劳累。

“好。”寿雅乐意从命,躺在软榻上享受丈夫的按摩。怀上第一个孩子后,她的贝勒爷就如临大敌。不许她乱跑,不许她受累,不许她乱吃东西,不许她跟英薇玩闹,就怕她有意外发生,每件关于她的事,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

“好舒服哦,贝勒爷,被你宠上天的感觉真好。”寿雅眯着眼睛,酸软的腿不再抽痛。

他没有说话,却深情地吻住她嫣红的唇。

“额娘!额娘!我们来了。”英薇领着弟弟们推门而入。

“不许……”隆磬叹息一声,离开芳唇,脸色不豫地瞪着三个孩子。

“我们是来给额娘揉揉的。”三个孩子站在花厅里,见阿玛的脸色不好看,连忙找额娘做挡箭牌。

“你们给我轻点,否则都给我滚去找你们的九叔。”看他们还算乖,隆磬没有赶他们走。

看了看丈夫和三个孩子,寿雅又无奈又想笑。只要她有孕在身,隆磬就把所有人排拒在三丈以外,孩子们也不例外,就怕她动了胎气。

“孩子们快过来吧,额娘都想你们了。”

“额娘。”三个孩子一起扑向她,有的给她揉手,有的给她揉脖子,相当的孝顺。

开始他们还能老老实实地给额娘按摩,慢慢地就变了调,兴高采烈地说起今日的观察心得。说新娘的衣裳好好看,说哪家的贝子好能吃,说金日从宫里来的太监带来多少贺礼,说谁家的丫鬟好贪睡……

寿雅含笑听着,心内充满幸福。这就是她的梦想啊!

谢谢你,御天灵。她抚上腕间的琉璃手珠,神秘微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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