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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


正文 第一章 刺杀

脸上微凉。

有什么从空中溅落而下。

雨滴?

他睁开眼,脑子晕乎乎、沉甸甸,就像是有万千小儿在脑内嬉笑打闹,相互拉扯,让他头疼不已。

他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声。

“说了戒酒,为何破戒?”

身体这状态让他不免想起年轻时宿醉醒来的滋味。

然后,一阵摇动,身子不由自主地摇动着,原本已经变得渐渐清晰的眼前世界又模糊了起来,像万花筒一般旋转着。

飞!

他在飞!

人在空中飞了起来,原本发着呆的他顿时清醒,旋转的世界变得清晰,大殿内,人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跑着,个个面色惶急,不时有尖叫声、呻吟声、嘶吼声在耳畔回荡,就像是从极高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听不太清楚。

下意识地挥动手臂,想要维持住身体的重心。

终究是无用功夫,在一股大力的加持下,他像出膛的炮弹一般向前飞去,一去不回,这让他想起了难得的一次坐云霄飞车。那种自己无法控制的感觉,他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经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把自己从空中扔出去。

光!

剑光!

仿佛流星经天,划破长空飞坠而来,剑尖在眼前瞬息变大,夹杂着森冷的寒光,杀气凛然,扑面而来。

然后,有目光。

目光如剑。

漠然、无情、绝然……

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哪怕山河挡道、我也一剑劈开!

他笑了。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现实也好,梦境也好,他能做的不多,唯有笑一笑,抬起手,擦了擦脸,一手鲜红。

嗤……

一侧有破空声响起。

一个瓷盘斜刺里飞了过来,夹杂着一股恶风,向着那持剑的女子飞了过去,女子的眼神一凛,剑光变幻,轻轻一顿,将瓷盘击中。

瓷盘被剑尖劈成两半截,悄无声息地掉落。

飞!

他仍然在向前飞!

向着那持剑少女飞了过去,就像是扑火的飞蛾。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他。

他被那人拽住,整个人也就失去了前冲的势头,失去了继续向前飞翔的力量,从空中坠落。

“砰!”

身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并未觉得多么疼痛,身下是厚厚的毛织地毯,绣着鲜艳的牡丹花,一朵朵绽开着,尽显富贵浮华气息。

视线内,跃入一双鞋。

在绣着金色花纹的红裙下摆内若隐若现的鞋,鞋尖高高翘起,像小船的船头。上面分别系着一双明珠,应该是采自南海的大珍珠,浑圆剔透。鞋上绣着许多金丝,组成非常繁琐的图案,似走兽,似飞禽……

抬起头。

目光落在了那双鞋的主人身上,那是一个身穿红色凤袍头戴凤冠的女子。

丰唇隆鼻,高高的额头,双眉如剑一般飞扬而起,插向双鬓,一双丹凤眼,不怒而威,这会儿,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落在前方,透露着无情和漠然,那是一种另类的高高在上,就像所有的生灵都应该匍匐在她脚下。

转过身,坐在地毯上。

望向另一侧,先前扔出瓷盘然后一把将他从空中扯下来的人跃入眼帘。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裙衫的女子,头上挽着高髻,插着一只金钗固定,她有着一张苍白的小脸,鼻头尖尖,嘴唇小小,细细柳眉下,眼若明珠,眼神中情绪万千流转,凄凉,悲伤,不忿,惶恐……

这女子让他似曾相似。

女子转头望着他,万般情绪转为了一丝绝然。

“妖妇,受死!”

一声厉喝,持剑女子疾奔而来。

青衣女子毅然回头,挡在了他身前,挺着胸膛迎向那疾刺而来的冰冷剑尖。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非常疼。

像是要失去什么珍贵的东西!

脑海内,无数画面纷沓而至,仿佛不请而来的恶客,根本就不顾他的意愿,一瞬间,便将他的脑袋填得满满的,那一刻,头疼如绞。

有什么就要炸裂。

他颤抖着低下头,瞧见了自己的手。

苍白如纸,血花如梅。

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手?

“扑哧!”

剑锋穿透肉体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呻*吟,那是生命渐渐离体的声音,绝望和虚无,空空荡荡,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就像是全世界唯一存在的声音,在这声音中,无数的景象,无数的画面融合在了一起。

颤抖着,全身颤抖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杜睿……

我是杜睿……

我没有了母亲……

他小声地告诉自己!

……

贞元十七年,五月十五。

这一天,是大唐郭皇后四十大寿。

她是大唐宫廷的后宫之主、在位十七年的英宗杜臻的结发妻子;也是大唐唯一的异性王曾经挽救大唐国运的信阳王郭令公的长女;同样是太子杜贤的亲生母亲;她就是郭玉琪,传说中凤凰入宅而生的贵女。

申时末,有黑鸦成群飞过大明宫。

郭皇后移驾前往万寿殿接受诸位王子公主贺寿之际,在丹凤殿的门口,有宫女暴起发难,发动了刺杀。

那个宫女的武艺十分高强,刹那间,也就冲过侍卫们的防护,杀到了郭皇后跟前。

刺杀发生的时候,杜睿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被众人推攘挤压下摔了一跤,伤了面门,一脸是血。。

他和其他那些未成年的王子不一样,那些王子还在接受宫廷教育,他却已经被打发出了宫廷。而且,并非和成年王子一起居住在十王府,而是在一个远离皇城名叫玄真观的道观修道祈福。

平时,每个月初一十五前往大明宫请安的差事也被免了,渐渐地,就像并不存在。

郭皇后过生,又是四十大寿,所有的王子公主都必须前来贺寿。

哪怕是杜睿,也不能例外。

所以,他一早就在魏岳的陪同下进入了大明宫,在一个偏殿候着,等着贺寿大典,贺寿之后再出宫去。

未时三刻,有宦官前来传令,说是郭皇后召他前往丹凤殿。

杜睿的亲生母亲蜀夫人原本是一个来自蜀地的小宫女,在浣洗院劳作,后来,被调到了丹凤殿,侍奉郭皇后。

侍奉当今,生下杜睿,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郭皇后的安排。

被当今宠爱的时候,她风光无限,被当今厌弃打入冷宫的时候,她被人所嫌弃,不过,无论处在哪一种状态,她都像从前一样侍奉着郭皇后。

这一次,自然也像往前那样守在郭皇后身边。

也是在她的恳求下,郭皇后这才召唤杜睿来丹凤殿,让她见一眼这个一年多未曾见过的亲生孩子。

不想,却让儿子陷入险境。

将杜睿扔过来的是丹凤殿的首领宦官烽火连城。

当时,他距离郭皇后有些远,救援不及,杜睿又近在咫尺,情急之下,也就抓住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神情恍惚的杜睿,把他向刺客扔了过去。

这是典型的以下凌上。

然而,烽火连城心里清楚,当今其实恨不得杜睿消失,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一种耻辱,要不然,也不会将杜睿赶出宫廷,自己这样做,或许会受到明面上的责罚,实际上,并无大碍。

将杜睿扔出去之后,烽火连城深吸一口气,身子像充了气一般膨胀起来,随后,如同大鸟一般飞起,无声无息地掠了过去,犹如鬼魅,人在空中,一枚细小的绣花针已然从手指尖飞了出去。

绣花针的另一头连着线,绕在了右手的食指套着的指环。

这时候,那刺客的长剑刺进了蜀夫人的胸膛。

很好!

时机正好!

一刺一拨,多少也会耽误点时间。

他能够及时赶到,阻止刺客接近尊上。

杜睿低着头,不停地颤抖,不敢抬起头,被一种巨大的莫名的悲痛纠缠着,他沉溺在水中,那情绪就像水草一般捆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终究,他还是抬起头。

望向了那个刺客。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宫女,眉目如画,长得非常清秀,一双柳叶眉轻轻飞起,英气勃然。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逢。

杜睿认得这眼神,他见过与之相似的眼神。

那是殉道者的眼神。

除了心中的大道,万般皆舍,万物可杀!

此时,她手里的长剑化为了一道闪电正向他的眉心落下。

因为,他挡在了她的面前,阻了她的路。

死亡?

再一次死亡?

一股浓烈的不甘心袭上心头!

杜睿身体内突然滋生了一股力量,僵硬的身体突然动了,向着一侧翻滚,让开了一条路,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顿时消散。

“嗤!”

一枚绣花针电闪而至,向着少女刺客的脖颈扎了过去,戴着血红高冠穿着斑斓锦袍的烽火连城夜枭一般无声无息飞了过来。

他及时赶到了!

“活口!”

大殿内有声音回荡,霸气果决。

“诺!”

烽火连城应着,声音低沉,并不像去势之人那般尖利。

剑尖仿佛流光,轻轻一转,刺中了绣花针,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绣花针疾飞而回,在空中荡了一圈之后,再次飞回。

就这点间隙,少女挥剑而回,向着自己的脖颈轻轻一勒,如此的绝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血花飞溅而起。

少女的身子仿佛没有线的风筝悄然坠落。

他的视线下移,然后,瞧见了青衫女子。

她卷缩在血泊中,身子微微抽搐着,离他也就四五步的距离,这会儿,正望着他,眼内的神采一点点消散,仿佛正从枝头飘落的花瓣。

她嘴角带着笑,笑容僵硬在脸上,就像是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妈妈……”

杜睿嘴里不自觉地说着,下意识地往那边爬去。

突然间,天旋地转。

他脑海中一片白茫茫,全身发软,就此倒下,昏迷过去。

正文 第二章 前世今生

人生几度秋凉。

不过是红尘来回梦一场……

莫名感叹中,杜睿从梦中醒了过来。

就像是从深海中慢慢上升浮出海面,他睁开眼,吐出一口长气。

头顶是一笼轻纱,有着破洞,用布条缝上,格外的碍眼,这会儿,正微微摇晃着,有风吹来,在屋内轻轻徘徊。左侧墙上,开着一扇窗,雕花窗棂半开着,望出去,隐隐可见绿色枝条摇曳。

身下是一张榻。

比较低矮的榻,搁在木地板上,榻的四脚立着四根竹竿,纱笼也就挂在竹竿之上,罩着床榻,垂在地面。

没有起身,而是由躺卧变成侧卧。

向着右方望去,房间很是空旷,并不小,房门距离床榻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屋内,有低矮的茶几,一旁是不知道装填着什么的厚厚的锦垫。

望着古色古香的屋子,他再次确定,自己是杜睿。

一个十岁出头却仅仅有着六七岁孩童身形的少年;一个看上去高高在上却不被绝大部分人待见的王子;一个在众人眼中不过是笑话的痴傻儿;一个看上去就要在道观中孤老终生的可怜人……

少年杜睿的过去慢慢在脑海中浮现,就像是一幕电影。

其实,一开始并非如此。

最初,他是宠儿。

杜睿出生的时候,大唐禁军正好攻破了邯郸城,平复了绵延三年之久的河北邯郸镇的叛乱。消息传来时,尚在襁褓中的杜睿也就被封为了邯郸君,一旦成年,极有可能成为邯郸王。要知道,不是每一个王子都会有封号,被封王更是不容易。

当今有着七个成年王子,被封王的也就三人,全都是郭皇后的儿子。

然而,时光流转,杜睿的存在却越来越碍眼。

对当今来说,他不再是大唐的幸运象征,而是某种耻辱,不可言说的耻辱……

他的发育非常迟缓,一直到三岁左右才能勉强扶着墙独自行走,至于说话,却要到五岁之后,也只能说一些简短的音节,字句若是长一些,要说完须得耗费很长的时间,一般人没那个耐心等待。

仅仅这样,还没有什么。

不过是蠢笨一些。

问题在于,杜睿时常神游天外,偶尔疯疯癫癫,说着一些胡话,做一些不可思议的癫狂事情。

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内,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叫他也不应,喊他也不答,更不会主动地去索取一些什么。

在非常讲究礼仪的宫廷,难免会闹出许多笑话。

身为大唐皇帝,杜臻并没有什么耐心。

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儿子。

每次一看到神游天外的杜睿,他就忍不住想发火。

然而,对自认为和先祖太宗一样英明神武的他来说,却也明白身为一个明君,不应该对这种老天爷才能决定的事情发怒。如此,这无名火也就一直积压在心间,须得在其他方面发泄出去。

去年九月,有流星雨划过长安夜空。

钦天监的道官祭祀上天后得出结论,这是老天爷对大唐示警,须得有皇族清心寡欲,诚心祭天,期盼苍天保佑。

如此,十岁不到的杜睿也就被打发出了大明宫。

他有两个随从。

一个是四十来岁的跛脚宦官魏岳,一个是二十七八岁的老宫女莫愁。

主仆三人隐居在玄真观后院的桃花林,离开了宫廷众人的视线。如今,能记着杜睿的人并不多,真正记挂他的更是少之又少,除了生母蜀夫人之外,或许一个都没有。

现在,就连生母也……

这是何等悲伤的人生啊!

嘴角绽出一丝微笑,那是苦涩的微笑,莫名的悲伤在心间盘旋着,让他难掩感伤,有了这身体,也就有了这因果。

杜睿是他,他也是杜睿。

他缓缓起身,坐在榻上,扭头望着左边的窗,望着那一丝天光。

人有前世今生?

以前,他对此是否定的。

如今,现实却给他一记耳光。

上一辈子,似乎是一场越来越模糊的长梦……

所有的奋斗,所有的艰辛,所有的胜利,所有的失败,所有的快乐,所有的忧伤,所有的所有,不过是滋味难明的怅惘……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不过如是。

回头一想,那一世,似乎就没有放松过?

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想要站在更多人的头顶,已经成为了心中一种执念,到头来,却在即将成功的时候被命运迎头痛击。

不治之症摧毁了他的人生!

所谓成功也就变成了虚妄!

不过是一个笑话!

委屈,不忿,愤怒,痛苦,绝望……

最后,大彻大悟。

然后,就来到了这里,有了第二次生命。

第二次生命之初,却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这是老天爷的玩笑吧?

他仰头望着屋顶,似乎能望着屋后面的天空,随后,缓缓举起手,竖起了中指,过了好一阵,方才落下。

他微蹙眉头。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宫廷戒备森严,那个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

为何要刺杀郭皇后?

接下来,事情又将如何发展?

自己又能做什么?

这时候,有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走在前方的脚步声非常特殊,一只脚重,一只脚轻,似乎是有着心事的原因,显得有些飘,节奏有着变化,不像以往那般。

脚步声的主人是魏岳,一个跛脚的宦官。

在大唐宫廷,魏岳并不得志,四十来岁了依旧只是浣洗院的一个小头目。

杜睿的生母蜀夫人有一段时间在浣洗院内劳作,那时候她只是一个从蜀地征来的小宫女。因为都是蜀地人,魏岳对她多有照顾。那时候,魏岳还不是跛子,有一次,为了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下的小宫女,这才伤了脚。

在宫廷内,低级宦官和宫女们若是受伤和生病,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等死。

魏岳的伤口是自然愈合的,并没有长好,也就变成了跛子。

在杜睿的前生,有个姓查的人在一本小说中曾经说过:皇宫和妓院是世界上最为污浊的地方。

其实,他说得不对,把妓院替换成官场的话,这句话更为恰当。

所有人都在笑话魏岳。

在皇家内院,善心是一种奢侈。

然而,后来他们又羡慕着魏岳。

没多久,小宫女被调到了丹凤殿侍奉郭皇后。

一年后,小宫女得到英宗杜臻的恩宠,生下了当今的第十三子,也就是杜睿,被册封为蜀夫人。

没多久,魏岳被蜀夫人调出了浣洗院,来到了杜睿身边,负责照顾杜睿。

那时候,杜睿深得当今喜爱,被称之为麒麟儿,大唐将再次兴盛的象征。偶尔批阅奏折或者在书房看书以及密室练功的时候都会抱着杜睿,时不时便会逗弄一二,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所以,人们羡慕着魏岳。

这是要飞黄腾达的节奏啊!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几年后,杜睿失去了当今的宠爱,蜀夫人也被打入冷宫,虽然有着夫人的封号,做的却是宫女的工作,仍然在丹凤殿小心地侍奉着郭皇后。

在宫廷内,杜睿像杂草一样挣扎着活了下来。

这其中,魏岳也出了不少的力。

忠仆?

杜睿微蹙眉头。

或许,是没得选择吧?

前一世,杜睿也在官场上搏击,没有背景的他可谓是舍弃了一切只为往上爬,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任何人,从来是利益当先。

毫不利己,一心为人!

嗯嗯,说说还好……

至于另一个人?

这脚步声比较轻盈,是服侍他的宫女莫愁。

突然间,杜睿双眼圆睁,很快,又眯了起来,瞳孔微微收缩,眼神中,掠过了一丝惊异,那一刻,他无法掩饰自己的表情。

怎么会?

这是小杜睿的天赋吧?

他发现自己有着过目不忘之能。

像不为人注意的脚步声,他竟然能听出每个人的不同,且听过一次的脚步声,再听一次,也就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

出生没多久睁眼瞧见的那个宫女,现在,只要回想,那微笑的样貌便会浮现眼前,栩栩如生,仿佛被光阴雕刻下来一般。

接下来,他眼前一花,忍不住仰头倒下,躺在了榻上。

脑袋晕沉沉,比年轻时为了升职连赶好几次酒桌宿醉后的滋味还要痛苦,世界似乎在旋转着,漂浮不定。

这是超忆症吧?

有得必有失!

得到了超常的记忆,大脑却无法负荷。

其实,一出生杜睿便有着前世的记忆,再加上超常的记忆,他根本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唯有如同梦游一般几乎不动脑子思考,这才能活下来,即便如此,身体的发育也非常迟缓,十岁出头,却像六七岁的孩童。

这就是代价!

这样下去,他最终难逃一死。

不想,昨天受到刺激之后,前世的记忆浮现。

恍若大梦初醒。

咿呀一声,木拉门被拉开。

脚步声渐渐来到榻前,杜睿睁开眼,缓缓扭过头。

魏岳面白无须,双眉低垂,带着一种愁苦相,这会儿,哪怕是笑着,脸上的愁苦仍然掩饰不住。

莫愁长发飘飘,挽着坠马髻,眉眼清丽,这会儿,望着杜睿的目光隐隐有着水光,有怜悯,有哀伤……

她左手提着一把连鞘的长剑,深绿色的剑鞘,剑柄细长,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挂着一只玉环。

握剑的手苍白细长,隐隐可见青筋。

“少君,请起身换衫……”

魏岳的声音响起。

他手里的托盘摆放着衣衫,全白,不见一丝杂色。

正文 第三章 鱼龙变

晨光落在桃花林,吹向终南山的风掠过林子上方,绿色的枝条轻轻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桃子的清香。

桃花早已凋谢,前几天,桃子也被道士摘了,送往市集卖钱。

草堂前,廊檐下,杜睿躺在躺椅之上。

阳光穿林而入,掉落在地,光影斑驳。

他仰头望着蓝天,望着在眼底随风漂浮不停变换着形状的白云,看上去和从前一般,无所思,无所想。

实际上,脑海内却浮现着一篇经文。

鱼龙变!

这是大唐皇室秘传功法,唯有嫡系子孙方能修炼,真正的精华部分,只有登基为帝之后在大明宫地下的密库内方能寻见,哪怕是太子,得到的也只能是前面的金鲤变,后面半部的化龙决却不得见。

当年,太祖便是仗着这门神功晋升大宗师境界,带着关西将门南征北战,压服了关东群雄,摧毁了江南豪杰,夺取了天下。

如今杜睿脑海中浮现的鱼龙变功法乃是全篇,并无半点遗漏。

这功法是直接从英宗杜臻那里承继而来。

襁褓时期,杜臻非常喜欢他,练功的时候,亲自用内力为他推拿经脉,洗髓易筋,那时候,他没有防备杜睿的心思。

谁能想到襁褓中的婴儿就有着记忆?

也就是在那时,杜睿听到了鱼龙变全篇的功法。

过耳不忘的他也就全部记了下来。

也仅仅只是记着,沉在识海深处。

如今,搜索记忆后也就浮现出来。

大脑消耗过度,身体提供的能量跟不上,杜睿这才发育不良,整日里痴痴呆呆,只要有途径获取能量,也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鱼龙变这门功法便是途径。

只是,这门功法极其难练。

当时,英宗杜臻获得这化龙篇也有七八年的样子,却一直没有进展,丹田气海中的真气仍然是金色鲤鱼形状,跃不过龙门,无法化龙。

现在,多半也是如此。

在他看来,杜臻以及前面几个皇帝之所以没能修炼成功,原因很简单。

这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宗的错。

当初,太宗通过宫变夺位,为了防止后辈有样学样,他也就将鱼龙变分为了上下部分,金鲤变和化龙诀,皇族子弟皆可修炼金鲤变,然而,只有登上大宝,才有资格学习化龙诀。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太宗之后的大唐皇帝们,没有一个人能将鱼龙变修炼成功。

这门功法须得掌握了全篇,修炼时,识海中观想整篇经文,如此,才有机会修炼成功。

杜睿只要修炼这门功法,产生了内气,待得内气冲入任督二脉,冲破后脑的玉枕穴,如此,有着内气滋养,也就能解决大脑供血不足的问题,过目不忘这样的天赋才能不受限制地使用。

抬头望天,呼吸自有节奏。

识海内,观想经文。

丹田气海中,真气如雾气,潸潸落下,弥漫在干涸的丹田上空。

内气修炼,本就是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的过程。

只不过,不知道是杜睿天赋惊人,还是鱼龙变这门功法太过霸道,他不仅一瞬间便感应到了内气的存在,内气集聚的速度更是惊人,就好像丹田上面漂浮着一片雨积云,下方的丹田,已然有着了湿意。

这还是只修炼了短短一个时辰之后的成果。

鱼龙变有两个优点。

第一个优点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修炼,不需要拳架辅助,哪怕是呼吸节奏,也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来,唯一的要求就是须得观想,精神力必须达到一定程度才行,而杜睿,其精神力却远超常人,毕竟,有着第二人格。

第二个优点那就是隐秘,只要不是在破关之际,旁人很难觉察。

就像现在,莫愁就站在杜睿的身后,却并不清楚他在练功,以为他和平时一样在发呆,她还在心里感叹,幸亏这位是痴傻儿,要不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过世,不晓得会有多伤心?

此时,桃林的边缘,魏岳和一个人在争执。

距离虽然比较远,杜睿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会儿,魏岳有些激动,原本一直故意压抑使其变得低沉的声音也变得高亢了起来、尖利起来。

杜睿分心二用,注意力转向了那边。

那人的声音杜睿记得,是慧真道人。

一个有着一张圆脸的胖道人,扫帚眉,蒜头鼻,小小的眼睛,笑起来也就眯成了一条线与其是修道之人,更像是市井之徒。

他是玄真观的杂务道人,负责管理桃花林。

采下桃花泡酒,摘下桃子卖钱,这便是他的职务。

同时,他也负责照料杜睿,杜睿若是有什么请求,他须得尽快满足。

很多年前,大唐开国皇帝太祖杜渊曾经在玄真观出家为道。

那时候,玄真观是杜家的私人道观,在家族内部中斗争失败的成员往往便会隐遁在玄真观,以修道为名等待时机。

大唐建国,玄真观也就成为了皇家道观。

现在玄真观的主持鹤真人便是杜家人,从辈分上来说,他应该是杜睿的叔祖,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皇族子弟在观中当道士。

见多了这样的人,这个慧真道人也就不在意杜睿。

不过是一个痴儿,一个被皇家抛弃的可怜虫……

当然,表面上的功夫慧真道人还是会做的,绝不会给对方口舌,官场上推拿挪移那一套,在道观内也行得通。

杜睿虽然已经醒了,魏岳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准备带着杜睿出门看诊,需要一辆马车。

本来,身为皇子的杜睿完全可以请太医院的医生上门看诊,然而,魏岳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以前,在太医院那里他已经吃过很多次闭门羹。

杜睿体弱,出门须得坐车。

像马车这样的出行之物,要找慧真道人沟通。

这次沟通并不顺畅。

原因很简单,慧真道人的俗家父母从城外来玄真观看望他,他准备让父母坐马车游览长安城,申时时分,把两位老人家用马车送回家,让他们感受一下衣锦还乡的滋味。

若是把马车给了魏岳,岂不是让两位老人失望?

所以,慧真道人找了借口,回绝了魏岳的请托。

先前,魏岳看到了那辆马车就停在马厩外的空地,见慧真道人胡说八道就是不答应,忍不住便有些上火。

不管魏岳如何发怒,慧真道人就是不应,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只是扯了扯脸皮,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那类,敷衍的意思非常的明显。

虽然生气,魏岳却并未失去理智,眼看发作了几句,对方依旧是这种态度,他也就知道继续交涉下去毫无意义。

于是,丢下了几句狠话,转身离开。

回到杜睿跟前,笑容挂在了脸上,先前的火气已经不翼而飞。

魏岳先是瞄了莫愁一眼,然后低头望着杜睿。

“少君……”

他望着杜睿,轻轻喊了一声,停顿片刻之后,他准备喊第二声,一般情况下,他须得连喊几声,杜睿才会有所回应。

却不想,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杜睿却突然扭头望向他。

视线交错,魏岳的笑容突然凝结,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一会,方才徐徐展开,此时,一丝诧异在他眼底一闪即过。

他低下头,小声说道。

“少君,还请移步,我等出了玄真观再找一辆马车前往医馆……”

和往常一样,魏岳说得很详细。

在他心目中,杜睿并不是傻子。

毕竟,杜睿出生后不久他就在身边服侍,比莫愁服侍的时间还长,这世界对杜睿最熟悉的人,并非他的生母蜀夫人,也非郭皇后,而是他魏岳。

杜睿只是和一般人不同。

具体怎样不同,说不清。

魏岳见过一次杜睿完全清醒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从大梦中醒来一般,双眸清冷如朗星,目光便如利剑,仿佛能穿透人心,蕴藏着强大的力量,那种力量并非来源于身份,而是内心。

被那眼神注视,当时的魏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再抬头,目光却消失不见。

幻觉?

魏岳虽然也这样认为。

然而,有段时间,那利剑一般的目光却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就像是穿透云层的一道阳光,深刻而清晰,久久不散。

现在,这感觉又来了!

是的,杜睿此刻的目光并没有像利剑一般具有压迫感,而是和他平时清醒时差不多,依旧像湖水般清澈,波平如镜。

然而,魏岳在这目光中仍然感应到了力量,非常强大的力量。

这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魏岳内心忐忑,他沉默着,等着杜睿的回答。

杜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说是危机重重并未过。

亲生母亲昨天在自己面前被刺而死,要想了解刺杀真相,要想为母报仇,首先,就必须活着,不引人注意地活着。

现在的自己,就像是泥潭中的一根蚯蚓,哪怕是被小儿抓住,也会被扯成两半截。

蚯蚓想要化龙,须得经历无数的劫难。

一开始,须得蛰伏。

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装傻。

然而,魏岳对他太过熟悉,要想装傻瞒过魏岳难度太大。

于是,他看了魏岳一眼。

这一眼,并无遮掩。

魏岳也好,莫愁也好,若是站在敌对势力那边,他决计活不到今天,毕竟,昨天以前的他,毫无自保能力。

当然,他不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

此一时,彼一时!

人终究会改变的!

魏岳站在躺椅一侧,躬身弯腰,伸出手,横在半空。

杜睿抬起手,扶着那手臂,缓缓起身,随后,松开手,迈步向前行去,他的步伐不缓不急,在桃树林中走着,宛若行走云端。

魏岳在身后亦步亦趋,两步外,莫愁轻摇莲步。

桃山是一座小山,草堂在桃山脚下,桃林边缘,没几步便走出了桃林,来到一道围墙前,围墙上开着一扇小门。

慧真道人背靠着门扉,吊儿郎当地哼着小曲。

天气有些热,他的道袍敞开着,露出了胸间一撮黑毛。

瞧见走来的杜睿,他依旧懒洋洋地靠着门,连姿势都没有变化,眯着眼睛笑了笑,唱了一句。

“无量天尊,贵人,安好……”

正文 第四章 小惩

杜睿突然停下来。

魏岳忙向前半步,侧身对着杜睿。

莫愁走向了另一边,左手握着剑鞘,右手则按在剑柄上,稍稍弯着腰,等着杜睿的吩咐,这种吩咐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然而,必要的态度还是要。

杜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拧着眉,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半晌,他向着一侧跨了两步,来到一棵桃树下,在那里,有一根竹枝靠着树躯,上面还有几枚未曾掉落的黄色竹叶。

杜睿拾起竹枝,拿在手中,抛了抛,轻重似乎让他比较满意,他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笑容天真烂漫。

随后,他望向慧真。

慧真道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讥诮,瞧见杜睿望向自己,嘴角的嘲笑虽然消失了,却保持着那种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姿态。

小杜睿对慧真有着深刻的印象。

有时候,魏岳和莫愁都有事情,同时不在杜睿身边,就会让慧真暂时照看。

这样的次数不多,这一两年,也就一两次。

这家伙会任由杜睿在桃林中游荡,然后躲在一旁化身怪物,发出各种怪声来吓唬杜睿,自得其乐。

身为贱民,有机会戏弄高高在上的皇族,能给慧真这样的家伙带来无上的乐趣,反正,杜睿这痴儿,就和蝉一样,只有几个呼吸的记忆,过了这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会把前面发生的事情忘掉。

虽然有点冒险,这冒险却也值得。

这能让慧真感到满足,就像是嫖了玉仙观最漂亮的女道士。

前一世,为了上位,杜睿潜修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人类学,有点明白慧真道人如此胆大妄为的原因。

这胖东西,在没有出家为道前,多半被权贵人家欺负过。

他没有办法报仇,唯有在无力反抗的小杜睿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而这愤怒的真实缘由说不定已经被他埋葬在了心底,早就遗忘。

他只是莫名地愤怒,要为这愤怒找到一个出口。

杜睿理解他,却不能原谅他。

现在,自己只是痴傻,疯癫的时候不多。

接下来,就要让人们知道,什么是疯癫。

这样,以后做事才方便。

杜睿脸上带着笑,一眨不眨地盯着慧真,手里轻轻挥着竹枝,向着慧真大踏步走去,目光须臾不曾离开。

一开始,慧真还好笑地望着杜睿。

渐渐地,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局促,不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没有继续环抱在胸前,而是下意识地低垂在腰间,目光也开始变得游移,不敢直视杜睿,而是望向了自己的左下方。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却是尴尬的笑容。

对面走来这小小的人,不过是六七岁孩童的身形,却带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压力,强行伪装出来的坚强面具在一点点地粉碎,接近崩溃。

邯郸君!

这是有着封君称号的王子!

这时候,慧真才后悔起来,当初,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才戏弄对方,完全是毫无意义啊……

不过,这小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莫非,他记得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

这念头突然出现,慧真的脸刷地一下就变白了,后背,汗水如泉涌,瞬间便湿透了衣衫,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道袍抖动,就如狂风吹过。

他想要转身逃开,双腿却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

整个人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木门那里,等着杜睿缓步走来。

十几步的距离,须臾及至。

杜睿在慧真身前三尺处站定,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对方,脸上依然带着笑,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澈,纯净如婴孩。

随后,他扬起手。

竹枝像鞭子一般抖动着,迎面向慧真抽去。

杜睿的动作并不快,慧真完全来得及躲开。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躲避的念头,潜意识中虽然有伸手挡在身前的冲动,却也强行将这冲动压制。

他木着脸,任由竹枝挥下。

“咻……”

一声轻响,竹枝抽在慧真脸上,留下了一条非常深的红痕。

慧真裂开嘴,嘴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忍住,没有大声喊出来,而是继续笑着,像一个傻子。

杜睿皱着眉,扭头换了个角度打量慧真。

似乎对这道红痕并不满意。

随后,他挥动竹枝反手向慧真抽去。

“咻……”

又是一声轻响。

慧真脸上多了一道红痕,和另一道红痕交叉,这一次,竹枝的枝节有着破损,也就划破了慧真的脸颊,有血珠从脸上缓缓滚落。

慧真并未抬手拭去血珠,而是任由它滑落。

他望着杜睿,眼神中讨好和恐惧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觉得杜睿没有再次挥动竹枝的意思之后,他缓缓弯下腰,屈身跪地,额头顶着泥泞的地面,用力地磕着,就像捣蒜一般。

“贵人!如意吉祥,长命百岁……”

他的声音颤抖着。

这时候,他才感到了害怕。

许多年前,当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挥动马鞭疯狂鞭打他的时候,那时候感受到的恐惧再一次袭上心来。

对面这个人,哪怕又痴又傻,也可以轻易捏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这时候,杜睿扔掉了竹枝。

他仰头望天,双手不停拍着,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着,眼神中充满了满足,就像是小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

一侧,莫愁沉默着。

杜睿四岁那年,被当今厌弃的那一年,木讷的她被安排到了杜睿身旁服侍。

那时候,杜睿大部分时间痴痴呆呆,她喜欢在他耳边说着话,东拉西扯,至于说了一些什么?她现在记不得。

那时候,杜睿偶尔也发狂。

曾经多次赤着上身在宫廷内疾走跑步,嘴里喊着号子,旁若无人,那姿态就像他现在这般。

和魏岳一样,她也见过杜睿突然清醒的时候。

那目光让她陌生,甚至害怕。

后来,她就变得沉默。

魏岳神情复杂地扫了杜睿一眼。

他双手笼在袖子里,踏着小碎步向前,伸出右脚,在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慧真身上轻轻踢了踢,沉声说道。

“道士,还不快快去准备车架,少君要出行……”

“诺!”

听到魏岳的声音,慧真的身体猛地一激灵。

他猛地爬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如蒙大敕,根本就不敢看杜睿一眼,只是低着头弓着身弯着腰,面向着杜睿向后小步退着,退了十几步远之后,这才敢转过身去,向着围墙外的马厩疾奔而去。

没多久,杜睿坐上了马车。

魏岳在前方担任车夫赶车,杜睿和莫愁坐在两轮马车的车厢内,车厢两侧开着窗口,用厚厚的布帘遮住。

车行速度不快,风向后吹去,吹得帘布微微摇动,却不曾吹入车厢。

杜睿背靠着车厢,身子随着车厢的摇动而摇动,他闭着眼睛,像是在沉睡一般,识海内,鱼龙变的经文缓缓展开,湿润的丹田上方,雨积云的面积越来越大,真气不再如雾,隐隐有着露珠集聚。

车厢比较狭小,坐两个人够呛,也就是杜睿身形瘦小,这才不显得局促。

莫愁紧挨着杜睿坐着,左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剑鞘,渐渐地,杜睿的身子压在了她的右侧,紧紧地靠着她。

莫愁把他揽在怀里,尽量让他靠得舒服。

杜睿揍了慧真一顿,念头变得通达,同时,也消耗了很多精力,上了马车,也就沉浸在修炼之中,心思便如浮云一般,无所依,无所靠,恍兮忽兮……

现在也才修炼了短短的一天。

他的天赋再高,鱼龙变这门功法再是霸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有着改变,首先,丹田气海须得变成海洋,真气形成液态形状。修炼低等功法只能形成气态真气,唯有像鱼龙变这样的玄功才让真气呈现液态形状。

待得丹田气海真气充盈,满溢而出,形成长河,便可去冲击会阴*穴。

一旦闯入督脉,身体方能得到质的改变。

几乎所有的秘传功法,第一步都是如此。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杜睿丹田内的真气填充得极快,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就像它们本就存在,这时候不过是争先恐后地出现罢了!

马车向前驰行,时快时慢。

车内时而平缓,时而颠簸。

车外时而喧嚣,时而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魏岳跳下马车,打开了车厢门,轻声说道。

“少君,我们到了!”

杜睿仍然闭着眼,靠在莫愁的身上。

魏岳瞄了莫愁一眼。

“姑娘,劳烦了……”

莫愁右手轻轻揽着杜睿的腰身,凭着一只手便将杜睿抱起,抱着杜睿钻出马车车厢,轻轻跳落在地。

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跳落在地,无声无息,

杜睿虽然身形瘦小,也就六七十斤的样子,单手将其抱起来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要做到像莫愁那样轻松写意,更是困难。

宫廷内,有一个传闻,那就是除了有一批宦官在从小秘密接受杀人术修炼之外,同样有一批宫女在进行剑道修炼,其中的佼佼者一般都会成为宫中贵人的贴身侍女,莫愁也就是这批宫女中的一位。

跟着杜睿的时候,莫愁十九岁,一晃眼,现在已经二十五岁。

这一辈子,看来也就这样了!

蜀夫人升天后,他们也就成了无根之木。

无声地叹了口气,魏岳转过身,视线落在了斜上方的牌匾上。

黑色的牌匾上,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

“杏庐……”

正文 第五章 杏庐

长安。

一个庞大的城池。

上溯一千多年,这里都是王朝都城。

几十年前,关东的雒阳曾短暂成为都城,那时候,长安也是被称之为西京,都城的荣誉并没有被剥夺,官面上,和号称东都的雒阳同等地位,实际上,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它还是独一无二的大唐国都。

果然,没多久大唐宫廷又迁回了长安。

毕竟,杜氏皇族源自关中,八百里秦川第一豪门,作为征服者,杜氏在关东的根基远远没有这么深厚。

当初,雒阳被拔高地位的原因很简单。

那时候,天后控制着朝堂,大力削弱杜氏皇族,关西门阀大多旗帜鲜明地支持杜氏皇族,为了压制这力量,须得大量提拔来自关东的人才俊彦,这才将宫廷所在迁往了关东雒阳,提高了雒阳的政治地位。

天后过世之后,神宗杜霆获得了大权。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拨乱反正,刀光剑影,东都雒阳的地位虽然还在,却已经不再是大唐宫廷所在之地,长安依旧是大唐帝国唯一的中心。

然而,比起百多年前,一切都有着变化。

谁也躲不过光阴长河的冲刷。

二十多年前,关东叛乱,诸镇俱反,叛军聚集在燕赵之地,以中原为根基,打下东都雒阳,攻占了并州河东,分两路进袭关中。

北路军渡过了黄河,一直进军至大荔城。

南路军则攻破了潼关,袭占了华阴,过了渭南,进抵长安城下。

大唐宫廷仓皇西逃,迁往了凤翔,随时准备南下蜀地,从某种程度来说,距离亡国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神宗杜霆逃至凤翔后惊惧而死,留守长安的太子也就是杜睿的祖父宣宗杜怀继位。

郭令公率领募集而来的西凉兵在长安城下一举击溃了叛军,然后,通过几年的拉锯战,夺回了东都雒阳,将叛军压制在燕赵之地。此时,双方都已经打得精疲力尽,生民十不存一,战争的资源消耗殆尽。

叛军没有能力继续对抗官兵,官兵也无法彻底消除叛乱。

随后,和平来临。

河北诸镇重归大唐帝国旗下,然而,只是名义上而已,杜氏皇朝在那些地方的影响力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虽然,也派了不少监军前去,但是,绝大部分被派往河北之地的官宦都视之为畏途。

这二十年间,因各种意外死在河北诸镇的监军已经不下一百人。

宣宗在位期间,西北回鹘叛乱,玉门关外,烽烟四起,多族相互厮杀,彻底地切断了丝绸之路。

一直到现在,英宗杜臻在位十七年,丝绸之路依旧不曾开通。

河湟之地,不复大唐所有。

长安城,原本是世界之都,诸族来拜,异族人称之为人间天堂,现如今,虽然依旧热闹喧嚣,却像是一个步入黄昏的老人,颓态尽显。

现在,关中豪门子弟尽相传颂的乃是江南扬州,蜀中益州。

那里才是天下豪富的集聚之地。

当然,单论经济总量,长安仍然不是扬州和益州可以比拟的,毕竟,这里终究是宫廷所在,皇朝中心。

阳光从空中落下,照着高高翘起的屋檐。

杜睿背靠着椅背,身下是厚厚的坐垫,他偏着头,目光透窗而出,落在屋檐上,那里,有着一只青色的小鸟儿,神态怡然地叼弄着身上的翠羽。

关于长安,关于大唐,那些信息如水一般在脑海中浮现。

历史似是而非。

世界也有着不同。

这里并非古代地球。

杜睿可以确定的是这一点。

在他身后,莫愁盘膝而坐,长剑横放在膝前,左手放在剑鞘上,右手垂在身前,向前一探便能抓住剑柄,摆出一副随时便可拔剑出击的姿势。

屋内左右两侧的墙壁分别开着大窗,阳光透窗而入,风儿随之而来,在室内愉快地打着转儿,空气中,漂浮着一缕缕药香。

双照堂。

非常应景的名字。

另一侧,一个十七八岁的青衫少年盘膝而坐。

和杜睿一样,他的面色苍白,这种苍白却不像杜睿那样带着病色,而是一种仿佛天山积雪般的苍白,隐隐有着冰寒之感。

少年的双眸深褐得近乎漆黑,若是盯着人看,好似有鬼火闪烁。

这会儿,他的目光正落在杜睿的一侧脸颊。

少年姓许,许心言,杏庐主人许幻之的入室弟子。

这地方,杜睿来过好几次。

出生以来,体弱多病的他多次在死亡边缘挣扎,但凡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很有可能让他一命呜呼。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是太医院不缺各种药物,二是御医们医术高超,除此之外,运气更为重要。

多少次,就连御医都以及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息之时,他却能挣扎着活下来。

除了奇迹之外,没有道理可讲。

迁出大明宫,来到玄真观之后,太医院也就指望不上了。

一旦生病,也就只能请民间郎中。

并且,他们不能请郎中前往玄真观诊治。

杜睿的存在,是英宗杜臻心中的一块伤疤。

于是,借着上天示警这个机会,把杜睿送出大明宫之后,他就当这个儿子已经死去,也希望所有人都这样想。

既然英宗当杜睿不存在,下面的那些人亦是如此。

杜睿成为了某种不可提的禁忌。

这种情况下,玄真观的人自然不允许郎中上门,若是让民间知道了杜睿的存在,一旦被当今知晓,没人能承受得起雷霆大怒。

所以,魏岳只能带着杜睿隐姓埋名上门求医。

杏庐位于长安北市。

这是一个有点名气的医馆,杏庐主人许幻之也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座上客,魏岳也就慕名而来。

许幻之的确有点本事,于是,每个月杜睿也都会来这里一趟。

每次诊治,在许幻之身边打杂的都是许心言,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杜睿自然记得他,这少年身上似乎集结着非常浓郁的痛苦,全都凝聚在双眼之中,无论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如此,眼神才像鬼火闪烁。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少年……

突然间,杜睿偏过头,望向了许心言。

两人视线交错,杜睿眨了眨眼睛。

许心言被吓了一跳,忙不迭移开视线。

是的,他对杜睿非常好奇。

然而,仔细观察杜睿,并不仅仅是好奇心。

许心言另有目的。

一个月前,魏岳带着感冒了的杜睿前来问诊,那时候,杜睿已经陷入昏厥状态,额头滚烫得仿佛可以把鸡蛋煮熟。因为来得匆忙,魏岳也就没有彻底给杜睿换装,内衫是非常醒目的明黄色,材质是难得的上等丝绸。

明黄色,皇家专用。

当然,现在皇室的威严不在,某些门阀世家子弟也会用明黄色的绸缎当内衣,然而,他们却不敢在上面绣上蛟龙图案。

除非想造反,否则不可如此胆大妄为。

如此,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杜睿是皇族子弟。

来到长安之后,因为抱着某个目的,许心言为此制定了计划,了解大唐宫廷以及朝堂诸公的具体情况也是应有之义。然而,他所处在的这个阶层虽然偶尔还是能接触到门阀世家,终究还是被隔绝在那个圈子之外。

他了解的所谓上层情况也就是一鳞半爪,且真伪不知。

对他来说,杜睿便是上天给的一个机会。

然而,师傅许幻之说过,杜睿天生心智不全,三魂七魄中三魂有着残缺,以药石之力不可能治愈,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如此,希望就像肥皂泡一般在许心言心间破灭。

可是,今日魏岳带着杜睿登门,许心言却觉得杜睿和往常不一样,究竟是哪儿有着不同,他一时却说不清楚。于是,也就细细地观察着杜睿,并且,没有多余的掩饰,他的心已经乱了,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没想到,杜睿却扭头望了他一眼。

那一刻,许心言就像没有穿衣衫一样,感觉自己被杜睿彻底看透。

额头骤然多了一些汗迹。

这时候,屋外传来脚步声。

魏岳和一个穿着葛衫的老者并肩进入屋内。

老者须发皆白,就连眉毛也已经全白,整个人却容光焕发,满脸红光,脸上没有多少皱纹,皮肤很是紧致。

所谓鹤发童颜便是如此。

这老者就是杏庐的主人许幻之。

许心言忙站起身,躬身行礼。

“师傅!”

许幻之摆了摆手,脸上带笑。

“坐,坐……”

他抬头望了仍然高坐的杜睿一眼,眼神中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几个月前,魏岳带着杜睿前来杏庐。

虽然,不知道杜睿的具体身份,他却晓得魏岳是去势之人,多半是宫中的宦官,如此,杜睿的身份也就贵不可言。

对方偏偏有着失魂症,不为世人所知也就很正常了。

一方面,他有些害怕,害怕牵涉进宫廷纷争;另一方面,对这病例他又非常好奇,如果能用药石之力将失魂症治好,完全可以在杏林史上浓墨留下自己的名字。

一边是看不见的危险,一边是青史留名。

最终,许幻之还是选择了后一项。

就在一炷香前,许幻之给杜睿把脉,发觉杜睿的脉搏有了巨大的变化,虽然,依然有点晦涩,跳动却比以前有力了许多。

然后,观看面色。

看上去仍然和以前那样神游天外,实际上,却有着不同。

故而,许幻之心生欣喜。

可惜,要不是顾忌杜睿可能的身份,他便会将对方留在杏庐,这样方才能得出更为准确的结论来。

就在许幻之开口想要说话之际,外面却有嘈杂声响起。

人声鼎沸,甚是热闹。

正文 第六章 杏庐琐事

有脚步声急速靠近。

这脚步声杜睿也听过几次,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主人的模样,脚步声的主人是杏庐的药童当归,负责在外面招待客人以及抓药之类的杂事。

以往几次,杜睿来到这里都是昏昏沉沉,不过,并非对外界没有丝毫感应。

如今,这些记忆都袭上了心头。

此时,他特意屏蔽了不少无关的画面,那些画面如果全部在脑海中浮现,大脑根本承受不起,唯有昏迷了事。

这二三十年以来,大唐帝国战乱不断。

哪怕是现在,说是和平时期,帝国和藩镇之间,藩镇和藩镇之间,时常也会爆发规模大小不一的冲突,战争中,付出最大的代价往往是平民百姓。于是,战乱地带,离乡背井,妻离子散也就成了常事。

几年前的那些年月,许幻之并未常驻长安。

为了提高自己的医术,他时常出门游历天下,天南地北都去过,哪怕是战乱不断的中原地区也多次涉足。每一次游历,他都会收留一些孤儿,像许心言和当归等药童便是他在游历途中收下的。

许心言年龄稍大,医学天赋奇高,也就成了他的入室子弟。

当归这样年龄较小的,他已经没有精力亲自教导,只好交给了自己的大徒弟司徒浪,算是徒孙辈。

不一会,一个六七岁的总角小儿从门外跑了进来,正是当归。

因为奔得有些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幻之和许心言对望了一眼。

“当归,还是那拨小儿?”

许幻之捋着下颌上花白的胡须,轻声说道。

当归没有说话,眨了眨眼,忙不迭地点头。

“这些家伙,最近怎么啦?”

许幻之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他望向一旁肃立着的许心言,对他笑了笑,朗声说道。

“心言,这是你的事。”

“诺!”

许心言应了一声,向着许幻之躬身行了个礼。

随后,他转过身,向着杜睿躬身行礼,幅度比较大,再之后,向坐在杜睿身后左右两侧的魏岳和莫愁躬了躬身,幅度稍小,随后起身,轻声说道。

“诸位,慢坐,小子去去就来!”

他的声音清澈如水,带着特有的韵律,非常好听。

不一会,许心言便跟着当归匆匆离去。

阳光透窗而入,落在杜睿膝前,杜睿偏着头,百无聊赖地望着,识海内,经文缓缓展现,丹田内,真气如云雾聚集,似雨滴下降……

一旁,许幻之侃侃而谈。

“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抑或是针灸之力,贵主人的失魂症已然大好,不像以往那般浑浑噩噩,清醒的时候会增多,不过……”

许幻之皱了皱眉头。

“这段时间尤为紧要,若是过了这一关,也许会有痊愈的可能,若是不能,心疾加重,会变得更加疯癫……可以的话,尽量每天都来老朽这里,时常针灸,辅以药石之力,说不定能托天之幸,贵主人会有所好转……”

魏岳点头附和着,却没有出声回复。

没有杜睿的指示,他不敢自作主张。

这时候,杜睿突然起身。

“少爷……”

魏岳忙不迭跟着起身,一旁,莫愁也同时站了起来。

许幻之反应有些慢,眨了眨眼之后,也跟着站立起来,他微蹙眉头,双目炯炯地盯着杜睿,心中想着这是不是心疾发作?

杜睿旁若无人,就当身边三人并不存在。

他背着双手,迈步走出双照堂。

许幻之望了魏岳一眼,示意魏岳不要惊扰杜睿。

没多久,杜睿出了双照堂,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天井,一边连着前院,一边是往后院。

杏庐是一所三进的小院,前厅乃是大堂所在,看诊治病拿药皆在大堂,大堂面积用后世的度量衡来计算,应该有三百平米左右,很是宽敞。

在柜台后的那一面墙上竖着一排排高大的涂着黑漆的药柜,现如今,黑漆大多已经斑驳,显得年深日久。药柜上有着许多抽屉,每一盒抽屉内装着一种制好的药草,每一个抽屉外面都写着药草的名字。

身为药童,首先要熟悉的就是这些药名,接下来,就要知道所有药草所在的位置,最后,须得记住这药草的形状和气味。

只有这三项都达标,才能担当拿药的重任。

像当归这样迷糊的药童,连药名都认不齐全,也就只能做一做接待工作,干一些跑腿的杂事。

药柜很高,一旁竖着长梯,有些不常见的药草放得很高,须得挪动长梯爬到长梯顶部才能打开抽屉取药。

药房所在,占据了大半个大堂。

大堂的另外一边则摆放着许多低矮的案几,在每个案几后面都坐着一个郎中,负责给病人把脉看诊,负责整个大堂事务的是许幻之的大徒弟司徒浪。

至于第二进双照堂,是许幻之看诊的地方,只接待一些达官贵人,或者医治某些疑难杂症。小院一角的偏房则是熬药的地方,有些病人需要立刻服药,在偏房内,有着药锅、捣药锄、药罐等等……。

第三进院子则是许心言等没有家的弟子居住之所,制药场所和库房也在这里。

杜睿没有犹豫,直接便往前院走去。

莫愁紧跟着他,彼此只有三步之遥,无论杜睿的步伐是缓是急,这距离始终不曾有着变化,她面无表情,剑不离手。

魏岳满头是汗,不时抬手擦拭额头的汗渍。

许幻之和魏岳并肩而行,视线须臾不曾离开杜睿。

到了他这个年龄,无儿无女,只有十多个徒弟,在他生命中,很多东西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不过,这不代表他一无所求,相反,他到是对某些东西更为执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医术!

唯有医术!

能在医史上写上浓浓的一笔的医术!

现在,他正着手写一本医书,书名——双照堂笔记。

关于常见病,在笔记上篇多有记载,如何诊治,如何用药,如何因人而异都有详细记录,那个比较简单。让他烦恼的是有关疑难病症的下篇,很多疑难杂症基本就是不治之症,哪怕是他,往往也是束手无策。

比如失魂症。

类似杜睿所得的这种失魂症,遍翻医书,也只能看到一些零零星星的介绍和记载,至于治愈或者是治疗医案,往往一笔带过,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得了失魂症的人哪怕是痊愈也和郎中无关。

杜睿这个案例很难得,许幻之沉迷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考虑医案,所以,他大力劝说魏岳带着杜睿天天来此。

杜睿不知道许幻之的心理活动。

很快,他循着吵闹声向前,来到了大堂。

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宽敞的大堂,一下子挤进了二三十个少年,小的大概十二三岁,大的也就十八九岁,一个个穿着短衫麻衣,大多只套着半边身子,另一侧故意露出来,赤着膊,坦着胸,头上的发髻也是胡乱地挽着,用桑木棍或者柳枝之类的别着。

这些少年大半带着伤。

大部分家伙鼻青脸肿,多是皮外伤之类的小事,严重一点的也有出血,抑或是骨折,躺在草席上哀声叫唤着,也有自以为勇敢的嘴里不停骂骂咧咧,时不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张脸又青又白。

这是两拨人。

到了医馆,两拨人泾渭分明,各据一方,剑拔弩张,相互不停地叫嚣叱骂,在言语上和对方的女眷亲属发生着各种关系。

杜睿的视线很快落在了两个人身上。

看上去,这两个家伙是头目,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摆出了一副蛮不在乎、混不吝的姿态,虽然长得不一样,却像是一对兄弟。

一个家伙留着长发,却没像其他人那样挽成发髻,而是披散在脑后,额前扎着一条蓝色的锦带,将头发束在了后方。

大唐帝国乃是中央帝国,一段时间内,万族来朝,在丝绸之路并未断绝前,在长安城内常住定居的胡人亦是不少,故而,胡风也颇为流行。像这少年的装扮,便是典型的胡人打扮,换在江南地区,或许会显得突兀,在长安城却不然。

他有着一双浓眉,就像是浓墨泼上去一般又粗又黑,鼻梁高挺,鼻头微翘,阔张的大嘴,灵动却并不轻浮的眼神,下巴微微翘起,别有一番骄傲。

另一个家伙头上寸草不生,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鼻头圆溜溜,下巴圆溜溜,身形也圆溜溜的,整个人就像是剥了壳的熟鸡蛋。

这会儿,两个人同样在相互叫骂。

奇怪的是,杏庐的那些郎中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当归等药童来回奔走,有的在替郎中师傅打杂,有的则在药柜那里抓药,也有的在替那些骨折了的少年正骨,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人劝架,就当没看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这是?”

魏岳神情紧张地站在杜睿身前,向许幻之问道。

这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来到跟前,带着无璞的软帽,一张脸方方正正,鼻直口方,留着三缕黑须,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师傅。”

他向着许幻之躬身行礼,神情严肃。

这人就是许幻之的大徒弟司徒浪,现如今,医馆的大多数事务都由他管理,许幻之百年之后,医馆将交给他继承。

许幻之点了点头,对司徒浪说道。

“你说吧……”

司徒浪应了声是,然后,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整件事。

这两人中,留着胡人发式的是杨南杨二郎。

他父亲是万年县县衙六房户房的主薄,手底下的一帮兄弟也大多是万年县县衙那些小吏的子侄辈。

光头少年陆涛,外号刀疤六。

他父亲是神策军的一个小军官,手底下管着百来号人,这些军人的后辈,也就跟着刀疤六厮混。

这两人都住在杏庐所在的劝业坊。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谁也不服气对方,纠众殴斗也就是常态,殴斗肯定会受伤,一旦受伤便会来杏庐医治。

毕竟,杏庐就在劝业坊,方便。

正文 第七章 出游

听着是小儿玩闹,魏岳脸上的表情也就轻松了下来。

他不好继续站在杜睿跟前,也就往后退了半步,候在杜睿身侧,偷偷地瞄了一眼杜睿,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候,许幻之在一旁说着话。

“小儿辈嬉闹而已……我徒儿心言和这两小儿关系不错,他们吵闹得再厉害,也决计打不起来,不会惊扰到贵主人。”

那边,许心言站在杨二郎和刀疤六之间,非常粗鲁地揽住两人的肩膀,把两人拉到了一起,走到了大堂一角。

杜睿瞄了那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魏岳一直有留意,看见这暗示,也就明白了杜睿的意思,他举起手,示意许幻之不用多说,随后,他扭过头,笑着说道。

“许公,无需多言,我家公子不可能常住杏庐,也不可能每日来此,不过,也不至于像从前那样每月来一次,来此的次数肯定会增加,只希望许公医术通神,能够早日将我家公子的心疾治好,如此,必有重赏!”

他并没有领会错杜睿的意思。

杜睿之所以同意前来杏庐,接受许幻之的针灸,这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借口摆脱眼前这痴痴呆呆的状态,保持着这种状态,非常吃力,并且,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他需要比以前好一些。

可以是笨蛋,可以是蠢货,可以是疯子,却不能是呆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由。

杏庐毕竟是一个大的医馆,这里储存的药材不少,虽然,不及皇宫内院的零头,常用药材都还齐备。

他需要大量药材。

鱼龙变这门功法单单凭借观想是不能修炼成功的,内气沉入丹田,打通周天在经脉内穿行,以至于冲破穴窍,外放攻敌,这都需要一具强壮的身体,身体若是不足够强壮,修炼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锤炼身体,最好的办法是药浴。

杜睿掌握着许多炼体的药方,需要大量的药材。

他的父亲英宗杜臻修炼时消耗的药材自然非常贵重和珍稀,有着全国之力为其搜集,如此,仍然有些药材搜集不到,需要替代品。

杏庐这里,欠缺的肯定更多。

于是,杜睿还需要学习医术,明白药理之后,哪怕药方中的药材搜集不全,他也可以找到替代品,效果也许会差一些,却也只能这样了。

听了魏岳的说话,许幻之捋着胡须,微笑着。

司徒浪一脸的肃穆,就像不曾听到魏岳说话。

莫愁持剑肃立,目无表情,时刻警惕着四周。

小儿们依旧在叫骂着,不过,没有老大领头吵骂,声音未免降低了许多,不像一开始那般有劲。

郎中们忙活着各自的事情,药童们迈着急促的步子在堂间来回穿行。

远处的角落,许心言板着苍白的脸,小声地说着什么,杨二郎和刀疤六陪着笑,不时点头附和,然而,当两人视线触及时,表情立刻又变得不爽起来。

好一幅众生相!

杜睿打量着四周,津津有味。

市井之中,别有天地,自有乐趣。

下一刻,他迈开大步,向外行去。

接下来,他要好好逛逛这里。

这十来年的人生,哪怕是记忆超群,对于长安城依旧没有什么印象,一开始,被困在大明宫内不曾踏出宫门半步。后来,被放逐打发到玄真观,也是躺在马车内,就这样昏昏沉沉地出了宫,出来长安城,来到了位于万年县的玄真观。

入住玄真观之后,一个月难得出一次门,出门也是去坐落在万年县劝业坊的杏庐看诊,基本上都是困在马车内,小杜睿那时候并没有观看风景的心思。

所以,哪怕小杜睿在长安生活了十来年,对这城市却也是陌生的。

现在,他想要好好逛逛,看一看这个世界。

当然,他的目的并非只是看风景那么简单。

前一世,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所谓大势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小部分,首先,要明白自己的根基在哪里,须得有着自己的基础。

像杜睿这样的出身,现在这情况,朝堂上就不要想插手了,宫廷内亦是如此,他的根基不在那方寸之地,而是在外面这广阔天地。

要想建立起至今的根基,须得详细了解这个世界,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政治经济,如此,也就要四处走走,东张西望。

看见杜睿出门,魏岳忙转身向许幻之拱手告别。

“许公,我等暂别,不日便会再来劳烦!”

“慢走!”

许幻之客气地应道,吩咐一旁的司徒浪。

“大郎,你送送杜公子和管家。”

“用不着,用不着……”

魏岳忙不迭地说道,客气着推让。

司徒浪充耳不闻,向前两步,古板严肃的脸上有着变化,嘴角微微抽动着,好像是在微笑,然而,在旁人看来,他只是扯了扯脸皮。

“魏管家,请!”

这边,两人还在客气,那边,杜睿已经在莫愁的护卫下走出了老远,也看就要走到杏庐的大门口。

魏岳顾不得客气,忙迈开跛脚小跑着追了过去。

大堂一角,许心言不再说话,一边听着杨二郎和刀疤六的解释和相互攻击,一边望着缓步远去的杜睿背影,若有所思。

“少爷……”

杜睿身小腿短,步伐又不快,还没到大门口,魏岳也就赶了上来,他偷偷观察着杜睿的表情,小声地说道。

“少爷,稍等片刻,老奴这就让他们把马车赶来……”

杜睿只是不理,自顾向前走着,并未停下脚步。

待在马车内,又怎能仔细地观察眼前的世界?

杜睿不搭理自己,魏岳也就明白了。

他忙回头对司徒浪说道。

“司徒先生,马车暂且停在杏庐,我等晚点再来,可否?”

司徒浪点了点头,算是应许了。

“那劳烦司徒先生了,老朽这就告辞了,先生,请留步……”

说罢,魏岳回头。

这时候,杜睿和莫愁已经走出了大门口,下了台阶,来到了大街上,此刻,正是巳时末,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这一点,和他所知道的古代大唐长安城不同。

地球的长安城在大唐时期,有着坊市,坊内是住家,市里则是商铺,坊市之间有高墙隔离,在夜间,坊门须得关闭,有官兵看守,没有令牌不得通行,这就是宵禁,哪怕是达官贵人若是违反了宵禁,都要被惩罚。

这个世界,却不存在宵禁。

长安城也好,杜睿现在所在的万年县也好,虽然也有着坊市,坊和坊之间却没有高墙隔离,不禁往来,更无宵禁。

说起来,到是和北宋汴梁差不离。

这个世界,贵贱之间依旧分明,虽然,没有达到魏晋那种程度,却也相差仿佛。门阀世家依旧高高在上,占据着大量的资源,哪怕有着科举制度的存在,寒门子弟就算进了朝堂,也很难身登高位。

之所以如此,或许是有着武功存在吧?

就拿昨天的刺杀来说,那个刺客也好,太监烽火连城也好,一跃就两三丈,整个人就像脱离了地表引力一般,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无论如何也是见不到的。杜睿也见过父亲杜臻练功,一掌击出,掌风凛然,竟然能将一丈开外的青石击成粉末,若是打在人身上,不亚于被载重汽车急速撞上。

大部分武道玄功也都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就像河北的那几个藩镇,背后都有着关东门阀世家的背影,若不然,早就朝廷一扫而平,当初,叛乱一起,也不可能席卷中原,险些将帝国推翻。

江湖帮派?

像前世武侠小说中描述的江湖帮派在这方世界也存在,却不过是门阀宗门的爪牙,又或是官府的狗腿。

行侠仗义!

打抱不平!

只是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而已!

长安城有三部分。

皇城、宫城以及外城。

宫城是以大明宫为主体的一系列宫殿,有高大的城墙将其围着,宫城有着二十四门,取二十四道节气。

皇城则是大理寺,尚书台,六部等衙门所在之地。

像成年王子所在的十王府也位于皇城,某些门阀世家的宅院也在此间,占地极广,华丽非凡,有飞檐,有园林,有假山,甚至有着马球场,可以说是整个大唐的上层精英皆在此,这一小撮人掌握着帝国的大部分权力。

至于外城,也就是低等官僚以及广大市民居住之地,坊市相连,很是闹热。

在城外,渭河畔,还有一大片建筑物,这就是万年县的所在,而玄真观,杏庐也都位于万年县内。

长安城内,有着众多官员以及他们的家属,加上门阀世家,游学子弟,各地商贾,以及众多讨生活的市民,要想养活这些人,需要庞大的资源,也需要大量的民众,万年县也就因此而来。

和二十多年相比,却萧索了不少。

当初,关东藩镇大军云集在长安城下,万年县几乎被毁于一旦,后来,经过十多年的经营和修建,这才恢复了大半。

现在,在某些偏僻一些的地方,还能够看到烽烟的痕迹。

杏庐所在的劝业坊一带靠着护城河,非常热闹,有茶楼,有酒肆,有商铺,也有贩卖各种小玩意的货郎,再加上赶了夜路前来贩卖农产品的农民,以及闲来无事摇着折扇指点江山的书生,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杜睿安步当车,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处高楼上,飞檐之下,窗户半开。

白衣人头戴斗笠,垂着轻纱,遮挡住脸颊,只露出了下巴,满是骄傲的下巴,轻纱内,眼神如寒光,若隐若现。

她双手环抱着,怀抱着一柄长剑。

这会儿,她的目光扫过长街,落在了杜睿身上。

那一刻,杜睿丹田气海内,真气沸腾而起。

只是一眼,便牵动了他的气机。

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笑着,眼神童真如婴儿,天真无邪地看着周遭的世界,兴趣盎然。

正文 第八章 天津桥头剑光寒

劝业坊位于渭河边。

前一世,他去过长安,那时候称之为西安,模样已经和古代长安毫无相同,只留下诸如大雁塔之类的些许古迹,所谓的古城墙全是现代修筑的仿古建筑。高楼大厦,车来车往,和大部分北方城市没有什么差别。

那个世界,枯水期的渭河,就像是一条小河沟。

这里却不同。

渭河之水浩荡东流,将万年县和长安城相隔开来。

渭河上,间隔不远便有好几座桥。

这些桥的桥拱无一例外都非常之高,可以容纳大船从桥下经过,从江南运来的粮食、盐货、麻布、丝绸、桐油……以及各种货物皆是沿着这河水而来,大部分就在万年县的码头下货,再由车马运进城里,或者散于四方。

一部分皇家贡品则由官船载着沿着渭水绕城大半圈,去往西北角后转入人工运河,通过水门进入长安城,直抵皇城脚下。

劝业坊有着一个码头,故而热闹非凡。

有一座桥建立在劝业坊,称之为天津桥。

这座桥是天后时期建筑,渭河上有着十几座桥,这座桥是最年轻的桥。

当初,雒阳是东都,那里有着一座天津桥,这座桥修建好之后,工部官员请天后取名,天后也就把天津桥的名字挪移到了这里。那时候,年老的她或许正在怀念雒阳风光,思念雒阳天津桥旁的牡丹园,也就说出了这名字。

所谓金口玉牙,官员们自然不敢提出异议。

作为石拱桥,天津桥却用上了许多钢铁构件,非常高大,桥高十丈,桥洞和水面有着七八丈的距离,凡是能在渭河上通行的船只皆能通行。

天津桥中间是马车道,非常宽广,同时可以容纳八辆四轮马车并肩而行。

马车道的两侧略高,是专门留下来的人行道。

人行道一侧有着护栏,护栏是大理石所筑,上面雕刻着细细的花纹。

护栏上,间隔不远便有一座雕像,皆是一些奇怪的飞禽走兽,据说这是天后赐下的图案,来自山海经志异,雕刻的时候必须一丝一毫都不得错漏,否则工匠以及监造的官员都会被砍掉脑袋。

那座高楼就位于天津桥万年县这一侧。

杜睿等人正站在天津桥的桥头,站在这里,隐隐可以瞧见对面长安城高大的城墙,以及城墙上的城门楼。

原本,河对面也有着建筑。

叛军进抵长安,为了防御,那些房屋也就被全部拆除,被一场大火焚烧干净,无数人背井离乡,待得战争远离关中,能够返回家乡的人却十不存一。这些人到是想在原地重建家园,却不被官府允许。

朝廷害怕再有叛军围城,不允许城墙下留有建筑,只许留下一片空旷地带。

故而,现在长安城外只是一片空地,以及空地上残留的残垣断壁。

因此,站在天津桥的这头,也就能够远眺长安城,以前,视线会被层层叠叠的房屋所遮挡。

桥上,车水马龙,甚是热闹。

两侧人行道上,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纷纷沿着右侧而行,也有一些闲人,或结伴而行,或全家出游,漫步在天津桥上,打量渭河这两岸的风景。渭河两岸栽种着柳树,这季节,枝条郁郁青青,随着河风飘舞。

桥中间的马车道,这会儿,并不拥挤。

远处的桥中间,有几辆马车向着这边行来,马车两旁有着披甲的骑士,举着几面赤旗,旗帜高高举起,猎猎飞起。

应该是某个官员出外的车队。

桥的那边,那些原本准备上桥的车队多半被随行武士所制止,须得让官员车驾先行,故而,才显得这般空旷。

至于封桥,不许闲杂人等上桥,没人敢这样做。

除了英宗杜臻,以及郭皇后之外,哪怕是亲王或者宰相出行,也不敢有这样的排场。

像现在这样,都须得极有权势才行。

和前世的首都一样,长安城别的不多,就是官员多,能够让随行武士制止其他车驾,须得官居一品,要嘛是皇族亲王,以及神策军的那些宦官首领;如果换成是外放的官员,那就得是一方大员才行,不是节度使,便是一镇监军。

杜睿的目光在渭河上掠过,略过那片片白帆,瞧着那沙鸥在河面上忽高忽低地飞着,看着柳枝飘扬。

视线转回高楼时,先前那人却没有了踪影。

他的手放在栏杆上,一旁是一头怪兽雕像,九头蛇的样子,相貌狰狞,这正是山海经上的怪物相柳,传说中共工的大臣,所过之处,尽成泽国,吐出的水又酸又辣,饮了必死,喜食人,性暴虐。

另一侧,有两小孩瞧着这雕像,一副又想细看又害怕的样子。

有仆妇站在小孩身后,稍远一点,有夫妇两人正凭栏眺望渭河,小声地笑着说着什么,看上去,应该是家境比较富裕,看丈夫穿着长袍,头戴璞帽,应该能识文断字,在衙门或者有着职务,乃是一个小官吏。

这会儿,一家人偷得浮生半日闲,来看着渭河美景。

魏岳站在杜睿左侧,学着他凭栏望着。

虽然,杜睿的眼神空旷,和以往一般,像是心神恍惚。

魏岳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他知道,昨天过后,杜睿有着了改变。

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他身上这件白衫的含义,是否清楚地知道自家的亲生母亲已然过世,是否有着什么可怕的想法……

昨天,丹凤殿郭皇后遇刺,蜀夫人身亡,数人死伤。

这应该是一件震撼宫廷内外的大事,城门紧闭,侦骑密布也就是应有之义,不说要掀起一股血雨腥风,起码也要闹得鸡犬不留,不知道多少人会在这风波中家破人亡,也不知道多少人会因此得利笑逐颜开。

然而,一直到现在,长安城和以往并无不同。

魏岳感受不到一点点紧张的气氛。

也就是说,这件事被封锁了。

这更让他惶恐。

他就像是河面上低飞的沙鸥,能够感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面对这变局,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自己等人不过是浮萍上的蝼蚁,只能随波逐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没顶。

听天由命罢了!

魏岳叹叹气,转头望向杜睿。

这时候,杜睿却离开了栏杆,他面向桥面一侧,微微仰着头,眼神恍惚。

在他身侧,莫愁稍稍低着头,弯着腰,侧步向前,身子紧绷,整个人就像是搭在弦上的箭矢,随时都可以弹射出去的样子。

桥中心,车驾出现在两三丈开外。

三辆四轮马车,五个披甲骑士,森然而行。

有赤旗飞扬在马车车顶,上面写着几个字。

剑南道按察使——薛。

杜睿微微仰着头,漆黑的瞳孔内,映着苍蓝的天空,也映着一个人,仿佛大鸟一般飞翔在蓝色天空的白衣人。

江风掠过,吹动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

轻纱向后飞舞,杜睿的目光落在轻纱后,落在了那张脸上,一张满是倔强和骄傲的脸。

抿得紧紧的嘴唇,坚毅的下巴,高挺的鼻梁,飞扬的眉毛,高洁的额头,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近乎于漆黑,漆黑深处,隐隐有着火焰燃烧,蕴藏着一种燃尽生命的力量,一往无前的决然,如此的奇特,如此的壮观,就像是一双展翅的凤凰,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

那一刻,心跳停止。

惊鸿一瞥!

刹那光华!

这是他所不曾拥有的东西!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

如此的纯粹,如此的骄傲,如此的璀璨……

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轻轻眨了眨眼,杜睿微微抿着嘴唇。

轻纱落下,遮挡住了她的脸,黑发在斗笠后飞舞,青丝万缕,白衣蹁跹,映着午后阳光,分外的灿烂。

数丈高楼,一跃而下,便如鹰击长空。

人在空中,长剑出鞘,冰冷的剑锋挑起阳光,光线如飞鱼跃起,灵动,璀璨,像是一闪即逝的流年。

一剑光寒十九州!

剑光落下,直抵最前方那一座马车。

“嘭!”

一声轻响。

马车的车顶一分为二,向两侧倾塌,天光洒下。

车厢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白衣人落下,脚尖在倾塌之后斜飞在空中的车顶轻轻一点。

大鸟一般飞腾而起,姿态优雅,云淡风轻,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大胆!”

有骑士怒喝。

一个带着头盔披着重甲的无面骑士从马上跃起,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承受不住骑士的力量,歪斜着倒向一边,摔跌在桥上,摔倒在杜睿眼前一丈开外,有鲜血从口鼻间喷出,眼见便不得活。

莫愁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挡在杜睿跟前。

这时候,魏岳才反应过来,他的嘴唇蠕动着,一阵发涩,却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是被狂风吹拂一般,瑟瑟发抖。

在杜睿旁边的那两个小孩回头望向这边,一脸茫然。

仆妇发着呆,同样不知所措。

那一对夫妇正好扭过头来,很明显,他们同样木然着。

骑士跃在空中,腰间横刀出鞘,划出一道非常漂亮的弧线,仿佛一弯月,森然清冷,向白衣人掠了过去。

桥下,一群沙鸥尖叫着飞了出来,投向苍蓝的天穹。

正文 第九章 蜀中唐门无影灯

杜睿面无表情,微仰着头,目光落在半空中。

白衣人仍然向前飞去,就像是那飞向东海的精卫,一往无前的决绝,哪怕刀光炫目,哪怕杀气凛然,依然冲了过去。

手中剑,轻轻一转。

剑影如惊鸿,如流光,在空中曲折,画出了一个之字形。

剑影冲入刀光之中,刹那间,仿佛烟花绽放,在苍蓝的天穹之下,有着白日焰火,闯入眼帘,有着炫目的感觉。

空间似乎也被扭曲了。

天津桥上,一声声惊呼相继响起,飘荡在风中。

杜睿抿着嘴,保持着呼吸节奏,识海内,鱼龙变经文缓缓展开,丹田气海,真气如云雾缭绕盘旋,纷纷点点,相继落下。

他仍然盯着空中,将那种古怪的晕眩感排出体外。

这时候,那骑士手中的横刀断裂成了碎片,从空中飞坠而下,像是从山间飘落的碎石。

持刀的手血肉模糊,不复以往形状,随后,就像有鞭炮在他手臂上炸开一般,一连串的砰砰声,手臂上的护肘、甲衣断裂开来,血花从手臂飞溅而起,空中飘着血雨,那一下,剑气击溃刀罡,进而冲入骑士体内,沿着手上经脉一路疾行。

骑士体内有着真气应敌,却是不敌,同样一触即溃。

两者交锋的结果,就是手上经脉尽裂,剑气直抵心房,轻轻一触,就像是细针轻轻一扎,一点,如此的轻描淡写……

骑士发出一声闷哼,人若中箭的大鸟从空中飘落,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着,抽搐着,一时间不得死,也不得起身。

这时候,马车另一侧的同伴也跃在了空中。

这五个骑士的布局很简单,两人在前探路,一人护卫在第二辆马车旁,另外两个跟在最后一辆马车后。

在前面两人阻击白衣人之际,后面三人也有行动。

护在第二辆马车身侧的骑士不曾披甲,也没有戴着头盔,只是穿着一袭灰色的布衣,很明显,他这是五个骑士中的带头大哥。

他下颌留着短须,须发怒张,仿佛钢针一般,鼻阔口方,顾盼之间,豪气横生。

个子不高,却极其壮实,像是一座小山坐在一匹大马之上,赤手空拳,拳头握着,极其硕大,像是两柄大锤。

那时候,他腾空而起,粗壮的身躯之下就像有浮云托着。

雄壮的身形却像棉花一般轻巧,他跃上了第二辆马车的车架,一把抓住已经吓得僵直了身体的车夫,把他扔向了一边,自己则屹立车架之上,目光炯炯,盯着从空中飞来的白衣人,视线的焦点落在了森寒的剑尖。

后面两位骑士,一位手持长戈驱动坐骑向这边急冲而来。

另一人留在原地,横刀立马,很自然地取下挂在马鞍左侧的长弓,持在左手,右手往马鞍右侧一探,深入箭壶之中,取出一只白羽雕翎箭,飞快地搭在弓弦上,屏气凝神,迅速拉开弓弦。

“呔!”

天津桥上传来一声怒喝,声音低沉,仿佛闷雷在半空炸响。

前方的另一个骑士冲天而起,整个人像是被投石机弹出的巨石,在空中疾行,向着白衣人冲了过去,他手里握着一柄短槊,夹杂着一股恶风,槊尖向着白衣的后心击去,破空声轰隆作响。

短短的几个呼吸时间,哪怕一个同伴被杀,骑士们也恢复了冷静。

这些骑士都是军悍卒,修炼的是格杀之道,擅长战阵,故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反应。

前有阻敌,后有追兵,有远攻,有增援……

眼看白衣人就陷入了天罗地网之中。

她仍然一往无前,向前冲去。

只是,人在空中,握着剑诀的左手突然向后甩了一下,动作的幅度非常的小,不留意完全觉察不到。

“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中那位骑士发出一声低吼,像是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一声咆哮。

整个人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像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笔直地坠落,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扬起烟尘,一动不动。

杜睿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骑士明显在空中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那白衣人是如何做到的?

反正,杜睿看不出端倪。

“无影灯!“

马车内传出一声低喝,声音颇为尖利,却又带着沙哑,声音入耳,甚是怪异,让人很是不舒服。

”唐门余孽!“

这一次,声音拔高了一些,更是尖利,就像是有人拿着铁铲在铁锅上使劲地刮着一样,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更加强烈。

“少君,往后退……”

几乎是同时,前方的莫愁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紧张,说话之际,呛啷一声,长剑如一泓秋水,横在了身前。

杜睿没有逞强,当莫愁发声让他往后退,他便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栏杆附近,背靠着栏杆站立,一侧是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孩,这会儿,正张着嘴,欲哭却无泪,兄妹俩皆一脸茫然。

另一边,小孩的父母和仆妇自顾不暇。

他们刚刚瞧见了剑影和刀光的交锋,气机牵引之下,精神恍惚,此刻,仍然是头晕眼花的状态,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勉勉强强站立着。

”嘭!“

一声巨响,第二辆马车的车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团红影从马车内冲天而起,像是一朵红云漂浮在车顶上。

那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面白无须,眼窝深陷,紧紧贴着一双白眉,脸上皱纹倒也不多,一张脸白得惊人,一种粗糙的白,就像是在烂砖乱石垒成的墙上涂上白灰一样,看上去格外的别扭。

他戴着一顶黑色高冠,正面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猫儿眼宝石,身上穿着五彩斑斓的锦袍,上面绣着形状不一的花纹,披着一件猩红色的披风,这这会儿,披风紧裹在身上,仿佛泡在血海之中。

“呵呵……”

这红袍老者抬手捂着嘴角笑了起来。

这姿势颇为娇柔,笑声有着媚意,若是来自二八娇娘,若是有着几分姿色,当引得男人心神荡漾,若是出自眼前这人,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薛卓?”

杜睿身后,魏岳的声音响起,微微发颤。

无影灯?

唐门余孽?

就像是在搜索框键入了检索的关键词,顿时,有记忆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在小杜睿十来年的人生中,有好几个人都在他面前提过唐门。

蜀中唐门。

一百多年前,剑南道,也就是剑门关以南的蜀中,属于巴国的地盘。

当时,巴国盘踞蜀中已有一百多年,这天下大乱的一百多年中,巴国并不曾出兵对外,而是谨守门户,治下倒还太平,蜀地之外,哪怕是江南,也时常陷入刀兵攻伐之中,生民流离,十不存一。

那时候,巴国的王朝一脉正是唐姓。

大唐建国,兵分两路,一路东进,大军在后来的太宗率领下出潼关,取雒阳,扫荡河北群雄;另一路则是南进,沿着雍州向南,攻占了汉中,摧毁了剑阁天险,进抵成都。

巴国太平太久,将士战心不足,战力不强,基本上没有什么还手之力,哪怕有着天险,却不足为依靠。

一年不到,唐兵也就席卷蜀中,巴国灭亡。

之后,唐军盘踞江州,利用蜀地资源,建了舟船,沿江而下,短短的两三年,也就攻占了荆襄,占据了江南。

如此,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大唐帝国也就建立。

巴国灭亡,身为王族的唐家却不曾被杀个干净,除了当时的国王在高台上自焚与国同休之外,王族子弟大多离开了王宫,隐匿在市井之间。

唐家执掌巴国多年,甚得民心,不管是高门大阀,还是寒门百姓皆对唐家感恩戴德,故而,唐军占据蜀地,也多次搜寻这群亡国贵族,却很少有着斩获。除了民心不在大唐这边之外,还因为唐家本就是武道世家,擅长毒药暗器。

两国对垒,巴国完全不是大唐对手,然而,换成江湖厮杀,杜氏却也不能将唐家一举扫平。

蜀中唐门,在江湖上的名头甚是响亮。

可以这样说,大唐在蜀地的统治虽然稳定,却只是明面上的,唐门在蜀地的潜势力却极其深厚,大半个江湖,都是唐门的地盘。

让朝廷心烦的是,唐门一直没有放弃复国的梦想。

太宗时期,天后时代,以及神宗皇帝中前期,唐门一直蛰伏着,默默经营着自己的势力,积攒着力量,不曾掀起波澜。

神宗末期,藩镇叛乱,朝廷原想退向剑南道。

蜀中各地却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叛乱,声势又大有小,表面上,没有河北藩镇叛乱的声势大,朝廷却也不敢再退往蜀地。若非郭令公率领西凉军在长安城下一战击溃了关东叛军,大唐帝国多半已经灭国了。

那些叛乱的幕后黑手正是蜀中唐门。

河北藩镇叛乱平息之后,神策军入蜀,将蜀地杀了一个天翻地覆,将叛乱镇压了下去,蜀中唐门又再蛰伏起来,只不过,不再像以往那般无声无息,而是时不时就窜出来,闹点事情,让当地官府焦头烂额。

这个魏岳认得的红袍老人名叫薛卓,乃是宫中的首领宦官。

当初,他也参加了蜀中平乱的行动,那时候,还只是一个中级宦官,正是在蜀地杀了个血流成河,功劳累积之下这才成为了宫中的首领宦官。

因为对蜀地比较熟悉,他担任了十年之久的剑南道按察使。

按道理,这样的正二品官职须得朝堂大员担任,然而,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在这个强权就是真理的世界,以宦官的身份出任一方大员,并非什么出格的事情。

在蜀中,薛卓有血魔王的称号。

因他喜着红袍,喜杀人而得名。

这十年来,唐门不少英杰都死在了他手里,几乎每一年,唐门都会组织人手刺杀他,这一次,在长安城外的刺杀虽然让薛卓有点意外,却也不惊讶。

那群只想复国的疯子,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眯着眼睛盯着空中持剑飞来的白衣人,右手轻轻摩挲着遗传小叶檀的佛珠,心里想着的事情却和佛门之道背道而驰。

正文 第十章 唐唐的剑

五月的正午阳光璀璨,却又不失温煦。

一丝阳光在飘飞的轻纱上掠过,风儿迎面吹来,被身上激荡的罡气震荡,向着两侧飞去,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唐唐眯着眼睛,嘴角抿着,微微笑着。

她喜欢这种飞翔的感觉。

如果这里不是关中长安,而是在蜀中的山岭,两侧不是一览无遗的平原,而是蜿蜒起伏的绿色丛林,那就更加惬意了。

她也喜欢战斗的感觉。

敌人越是强大,她就越是喜欢,那种在生死之间辗转腾挪,在绝望中寻得一线生机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就好比趁夜而来,打一壶美酒,坐在高楼之顶,就着空中明月,一饮而尽,高歌一曲。

唯有在生死之间,方能更进一步。

如此,也就打出了她蜀中唐门百年方才一见的怪物名号。

这一次,她来到长安,其实另有要务,若是其他人,当不会节外生枝,只求能顺顺利利完成任务。

刺杀薛卓,不过是唐唐临时起意。

在蜀地,薛卓行踪诡秘,戒备森严,出入总有数十个甲士跟随,唐门的多次刺杀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不仅如此,每一次刺杀之后,蜀地都会掀起血雨腥风,很多和唐门有关或者无关的人往往会死于非命,薛卓的报复完全就没有底线,据传,他曾在在府中对自家面首说过,蜀地之人,皆可杀!

薛卓担任剑南道按察使这段时间,唐唐正在进行自己的修行。

大部分时间,她都不在蜀地,而是一个人在荒漠、草原、雪山、戈壁流浪,幕天席地,以日月为光,以山川为海,以麻鞋为舟,追寻着自己的道。

年初,她这才从关外披着一身风雪返回中原。

三个月前,她在荆襄一代和家族联系上,获取了任务,原本入川的脚步顿时向西北折返,如此,来到了长安。

几乎是同一时间,剑南道按察使薛卓回长安述职。

薛卓在万年县有着一个庄园,一般情况下,他都会在自家庄园歇息,而不是留在大明宫,身为按察使的他有着这个自由。

在宫内,他虽然是首领宦官,然而,宫中的首领宦官数目不少,上头还有像烽火连城这样的总管太监。

特别是那一位镇守在宫中,哪怕是像薛卓这样无法无天的暴虐之徒,在那人面前也只有俯首做小的份,就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大,生怕引得那人不快,在对方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蝼蚁,对方只要起意,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捏死。

如此憋屈,让早就习惯了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薛卓很不习惯,故而,除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在宫中留宿,而是会回到自家在万年县的庄园。

这次回京述职,述职只是借口。

他将一本书交给了那一位。

这是那一位交代给他的任务,在蜀中足足花了十年时间,灭门无数,杀人万千,终究还是完成了任务,找到了那一本羊皮书,如此,一直以来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之所以在蜀地如此暴虐,杀人无数,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压力。

今日上午,那人难得打开了宫内小院的门,抽空见了他一面,也就是寒暄两句的时间,对方接过他送上的书,很难得地向他点了点头,笑了笑,说了一声有劳。

听见这声有劳,他整个人的酥了。

就连怎么出宫都不太记得,一直都晕乎乎,直到出了长安城门,虽然清醒不少,心中情绪依旧有着荡漾。

回到长安,薛卓自然不敢像在蜀中那般横行无忌。

哪怕是宰相和亲王,出行都不可能带着数十个甲士,故而,他身边只留着五个骑士,现在,已经有两个家伙死于非命。

可惜,世人无知,不知他薛卓方才是自身最大的依仗。

像他们这一批宦官,都得到过老祖宗的教导,若是放出江湖,当是一方之豪,哪怕是唐门的当家亲自出马,他也是不惧。

无影灯也并非没有克制之道。

剑光落下,如白虹贯日。

灰衣骑士跃在空中,一拳击出,罡气纵横如长龙,气流滚动,激荡而起,桥面上,就像凭空多了一股龙卷风。

这时候,一枚箭矢破空而来,这一箭准头似乎不妥,朝着唐唐左侧而去,然后,接踵而至,尚有两枚箭矢,头顶上方一枚,脚下一枚。

“咻!咻!咻……”

破空声接连响起,好一个连珠箭。

唐唐只要被灰衣人稍稍逼退,无法前进,就会被箭网所笼罩,无论怎样闪避,都会被其中一根箭矢射中。

不仅如此,还有甲士持戈驱马疾驰而来。

他并未直行。

若是直行,也就变成了多余的战力,毕竟,和唐唐正面交锋的有灰衣人,薛卓又卓立于马车车顶,再加他一个,不过是浪费战力。

所以,他绕了一个圈,想驱马赶到唐唐身后,从背后发起攻击。

只是,桥面一地狼藉,马车碎片到处都是,他也就选择了靠着栏杆那一侧而来,不管前面是不是有人,只管驱马直直地撞了上来。

战马披着马甲,连人带马足有千斤之重,一旦被迎面撞上,不亚于被一辆疾驰的小车撞上。

这家伙正向着杜睿冲过来。

马速虽然快,却还是有着缓冲的时间,只要不慌不乱,完全有时间闪开。

现在的杜睿,死过一次,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色不变,自然不会慌乱,所以,他完全有时间闪开,那骑士的注意力全在那个刺客的身上,只要让开道路,也就无碍。

然而,杜睿却不能躲开。

在他身边,有着两个被吓傻了只知道哭泣的小孩。

他若是让开,这战马也就直直地撞在了两小孩身上,那种情况下,他们也就死定了!

圣母白莲花?

杜睿苦笑了一声。

在那一世,他虽然腹黑心狠,不顾一切地为了往上爬,然而,终究还是接受过多年的教育,还是有着一定的底线,身而为人的绝对底线。

他眯着眼睛,正面对着疾驰而来的战马,发丝被江风吹得向一侧翩飞,在眼前来回飘荡。

“莫愁!”

魏岳大吼了一声。

其实,不等他出声,莫愁已经转过身来。

转身之际,长剑出鞘,化为一道闪电,向着前方斩去,正好斩在战马身前。

这时候,那个骑士依然无法勒马停下。

他一不做二不休,双腿干脆用力夹了夹身下坐骑,把速度提高,手中的长戈宛若长龙,向前探出头去,迎向了那一缕剑光。

另一边,唐唐和灰衣人已经交上了手。

“破山!”

出拳之际,灰衣人低吼一声。

仿佛一声闷雷,桥面似乎也震动了一下。

破山拳。

这套拳法来自少室山少林寺,当初,少林寺站在盘踞在河南的郑王朝,对抗大唐帝国,大唐灭郑之后,大军攻上了少室山,火烧少林寺,把藏经阁的所有典籍搜刮一空,放在了大明宫的天策堂。

在天策堂内,搜集了大部分的功法秘籍。

灰衣人是薛卓的心腹,这破山拳的功法和他契合,薛卓也就从天策堂内抄录了一本,将这破山拳传授给了他。

这时候,唐唐再次扬了扬左手。

“哼!”

马车顶上,薛卓冷哼了一声。

在之前,他挥动了红色袍袖。

一枚银光电射而出,破空而去,无声无息,然后,在灰衣人跟前三尺左右突然停滞,继而坠落,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不过是一枚绣花针。

被绣花针击落的则是一枚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的冰锥,冰锥呈菱形,掉落在地之后,瞬间消散,却不曾融化成水,而是化为了空气,不知所踪。

这冰锥就是无影灯的本相。

它并非真由寒冰所铸。

它其实只是一缕真气,一缕冰寒的真气。

蜀中唐门的绝学玄功冰魄寒光若是能修炼到一定地步,真气外放,甚至能够凝结成固体,形成唐门的独家暗器,可以破罡气,破护身玄功,无影无踪。

所以,称之为无影灯。

对大多数武者来说,这无影灯难以防护,对薛卓这样的一流高手来说,却不难抵御。

拳风凛冽,向着唐唐迎面打来。

面前的空气就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纷纷向着四周逃逸,在斗笠下的轻纱前形成了一片真空,这就是破山拳的厉害,修炼到极致处,一拳可以破山。

轻纱下,唐唐面色不变。

蜀中唐门,暗器无双。

唐唐却是例外,她全身上下,没有一枚暗器,无影灯不过是真气所凝就,只要念头一转,真气激荡,便可在手指尖凝就,其实,算不得暗器。

她真正依仗的只有自身。

手中剑!

长剑在空中晃动,剑尖处,却突然多出了三尺光芒。

“剑芒!”

马车顶上,薛卓的声音尖利,音调奇高。

随后,他像一团红云漂浮而起。

一流剑客和二流剑客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能在剑尖上吞吐剑芒。

只要真气能够外放,有着一柄不错的长剑,便能够外放剑气,这是,这种剑气并非实质,如果你周身罡气密布,那剑气想要破开罡气防护,并非易事。

最后,往往形成真气较量。

剑芒则不同。

就像真气凝就的无影灯一样,剑芒已经形成了实质,是长剑的延伸,这剑芒可以轻易地破除罡气,仿佛摧枯拉朽,丝毫不费功夫。

灰衣人脸色大变。

破山拳若是修炼到高深处,拳罡也会凝成实质,并不畏惧这剑芒。

然而,他却没有修炼到这地步。

剑芒突进。

就像用宝刀切割豆腐一般,非常轻易地将破山拳的拳风切割开来,剑芒跃动着,仿佛跃上水面的银鱼,非常灵动地在阳光下跳跃,在灰衣人的眉心轻轻一点。

“尔敢!”

空中,薛卓怒吼一声。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红云降落之际,灰衣人却从空中跌落,半空中,圆睁双目,眼神僵直,已然没有了声息。

正文 第十一章 莫愁和薛卓

莫愁深呼吸。

缓缓地深呼吸。

剑光斩出,心神随着真气流动,在剑尖凝聚一息,绽放出光华,剑气如龙,向前疾奔而去,迎面撞上一根森寒的长戈,冰冷无情。

“哗啦……”

真气互相冲撞,莫愁似乎听到了潮汐的声音。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六岁的时候,莫愁入宫。

之前的记忆大多残缺了,唯一记得就是海浪的声音,自己似乎从小就生活在东海之滨,住在一个小渔村内,夜夜听着浪涛声入睡。

接下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颠沛流离……

再后来,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一个人瘫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一个车队从东而来,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嬷嬷,披着一身霞光,像观世音菩萨那样笑着。

最后,她也就来到了长安城,进入了大明宫。

从小,就在嬷嬷手底下学剑。

练剑非常辛苦,然而,却远远没有在死亡线上挣扎辛苦,莫愁练剑非常的刻苦,几乎是自虐的程度,她缺乏安全感,除了嬷嬷,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唯有手中之剑。

只是,莫愁的实战经验不多。

她们这些宫女,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大明宫,护在那些贵人的身旁,随着贵人的起落而起落,了然一生,孤独终老。

莫愁原以为自己也会这样!

对此,她没有丝毫的抱怨。

和没进宫前的日子相比,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让她满意,她只希望自己能跟着一个和善的主子,一个没有什么大的野心和欲望的贵人,或许不会被对方连累死于非命。

后来,沉默的她被分给了蜀夫人。

当时,杜睿的痴呆症状已经初现端倪,蜀夫人被英宗日渐冷落,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自愿前去服侍她,只能由上面分配。

嬷嬷出宫不知所踪,负责人事的是另一个嬷嬷。

沉默寡言的莫愁也就被分配到了蜀夫人身边,随后,被蜀夫人安排去照顾杜睿,后来,更是跟着杜睿出了宫,来到了玄真观桃花林。

这是她的第一次实战。

她并没有感到慌乱,也没有手足无措,更不至于害怕得身子僵直,而是像以前在宫内和伙伴对战一般,将心神沉浸在剑光之中。

只是,真气激荡的声音却莫名地让她想起了许久以前。

那个宁静的小渔村现在还在吗?

父母的样子自然是记不得,能记得只有一双粗糙的手,曾经轻轻抚摸着自己脸蛋,让自己入睡的粗糙的手,那种触觉至今难以忘掉。

印象中,还有一个圆圆的小脸,脸上总是脏脏的,喜欢在海滩上抓那些小螃蟹来玩,喜欢跟在自己身后,总是姐姐的叫着……

她一直跟着杜睿,哪怕是有机会调离,她自己也放弃了!

或许?

断!

断念!

剑出断念!

一口浊气吐出,那些莫名的情绪在脑海中消散。

气机牵引之下,莫愁宛转飞起,在杜睿身前跃起,脚尖在相柳雕像的其中一颗头颅上一点,蹁跹而起,剑气纵横,向着马上的骑士斩去。

“咻!”

战马昂着脑袋,前蹄朝天,发出一声悲鸣。

随后,双蹄落地。

“咔嚓!”

一声轻响,右前腿的关节断裂,战马向一侧倒下,轰然落地。

骑士已经从马上跃起,身形向后跃开,想要拉开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他的武器是长戈,长武器的第一要务自然是拉开和对手的距离。

一寸短一寸险,莫愁的武器比较短,自然不能让对手拉开距离,她也就继续向前逼近,不让对手脱离接触,避免失去主动。

眨眼间,两人一前一后就向前冲出了十来丈。

这时候,魏岳冲了过来,一脸惊惶地望着杜睿。

“少君……我们走!”

杜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指了指身后不知所措的那两个小孩,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眼神代表了一切。

魏岳心领神会,虽然跛着脚,动作却很是利落,双手往前一抄,像老母鸡一样,一只手夹着一个小孩,然后,迅速往桥下奔去。

杜睿跟在他身后,缓步而行。

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和能力掺和眼前这类事情。

一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他若是离开,莫愁才不会有这牵绊,随时可以脱离战场,他若是黏黏糊糊地停留不走,不过是给莫愁增添负担。

杜睿转身离开,桥上,唐唐终于和薛卓正面对上。

护卫骑士,死了三个,剩下两个,一个在莫愁的攻击下狼狈不堪,另一人则放下弓箭,驱马冲了过来,准备为同伴解围。

薛卓如同一团红云,卷向了唐唐。

不知什么时候,渭河上空漂浮的浅灰色云层散尽,阳光直射而下,落在河面上,泛起点点金光,落在桥面上,被各种真气激荡,光线变幻着,跳跃着,扭曲着视线……

剑芒跳跃着冲入了红云之中。

剑芒远比阳光更璀璨,仿佛一个小太阳冲入了红云之中,却被那仿佛血海翻滚的红云所吞噬,在红云内左冲右突,一时间,无法破开那朵红云,同样的,那红云也无法锁住剑芒,被剑芒拖着来回奔波。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就像是两只颜色不同的蝴蝶,在空中翩跹飞舞。

这两人都是先天,可以短时间内在空中漂浮,无需有着立足处,当然,若是丹田内那口先天真气耗尽,也就只能往下跌落,终究摆脱不了地心引力。

薛卓修炼的血衣决,乃是西方魔教秘传。

从太宗到天后,转而到神宗中期,直到河北藩镇联军叛乱前,这一百年左右的时光,都是大唐帝国的鼎盛时期,这段时间,朝廷开山伐庙,很是铲除了不少武林宗派和门阀世家,那些战利品全都堆积在天策堂,血衣决和破山拳一样都是天策堂的收藏品。

破山拳是少林寺的七十二项绝技之一,却只能排在末尾,不过是添头罢了!

血衣决却不同,乃是西方魔教压箱子的神功绝学,威力惊人,唯一的问题就是,修炼这门功法,须得绝情绝性,杀人如麻,如此方能有大量血液用来练功。

非变态不能修炼。

薛卓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变态,当年,被自家老子强行阉割之后卖给他人做娈童,那时候的身为正常人的他其实已经死了,整个少年时期,他都被他人亵玩,羞辱。

后来,他自己想了个法子,逃离了主家,千方百计地进入了大明宫。

入宫时,他的年岁比较大,没有资格进入讲书堂。

当年,太宗之所以能够发动宫变,杀兄灭弟,软禁太祖,多亏宫中宦官的大力支持,在那场血腥宫变中,站在太宗这边的宦官几乎被太祖的侍卫杀了个精光。

虽然通过宫变登基,太宗的皇位却不太稳。

当时,几乎所有关中门阀都站在了太子那边,太子虽然被杀,却也有小儿子被忠勇的侍卫带着离开,一直不曾找到。哪怕太宗引进了关东门阀的力量,政权依旧不太稳,朝令很难出大明宫。

杀!

杀伐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除了放开对关东门阀世家和武林门派的压制,在朝堂上大量引进关东人,逐渐形成一个势力集团,和关中门阀对抗之外,太宗还在宫内建立了讲书堂。

小宦官们大多要进入讲书堂学习。

讲书堂又分为内外两堂,外堂是一些资质普通的宦官,内堂则是天赋异禀的家伙,像现在这些总管太监,除了极少数,全都是出身讲书堂的内堂。

当时,薛卓已经十八岁,连进入讲书堂外堂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他狠下心来,进入了典狱司的暗堂,做了一名死士。

执行几次任务,薛卓非常幸运,不曾像大多数同伴那样战死,而是活了下来,付出了那么多,自然也得到了许多回报,这血衣决便是一次生死任务之后得到的奖励。当时,除了血衣决之外,还有几门中正平和的功法,最后,薛卓选择了这门血衣决。

血衣决虽然剑走偏锋,却杀伐第一,条件若是契合,进度极其惊人。

之后,那一位率领神策军入川平乱。

他在其麾下效劳,战乱之中,杀人盈野,薛卓完全不缺乏修炼血衣决的条件,故而,很快就脱颖而出,获得了那一位的赏识。

后来,也就为了那本书,留在了蜀地。

刺杀?

以前在蜀地,不过闲得无聊,这才故意现身,以身为饵,引得那些川耗子出现,然后动手杀人过瘾,修炼血衣决之后,一段时间不见血就周身不自在。

他看不起那些川耗子。

要说隐遁的功夫,这些川耗子还真有一套,他绞尽脑汁,想法设法也找不到那些家伙的老巢,铲除的也多是外围组织,或许,躲猫猫就是这些修炼暗器的家伙的天赋吧?

至于,正面开战。

就算是唐家掌门现身,他也丝毫不惧。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薛卓还有些漫不经心,就算身边没有众多甲士护卫,他也丝毫不惧。

然而,现在他脸色的表情却不再有丝毫的轻松,眼神中再也没有那种骄傲疏狂的情绪,而是充满忌惮,在辗转腾挪之间,脸上的白*粉簌簌而落,他也顾不得。

先天!

这小娘们居然是先天!

要知道,他也是在一年前才突破到先天!

他多大,对方多大?

人比人,气死人!

后悔!

是的,薛卓在后悔着。

他后悔不该如此托大,如果,一开始就该和手底下的骑士围攻对方,那些家伙就算帮不上大忙,用来当炮灰也是好的,只要能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就足矣。

那时候,他却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

手下有危险时,却不及救援。

现在,只能亲身上阵。

一开始,却又想消耗对方,自认为自家的先天真气绝对比对手要强,完全可以拖垮对手,故而,并未施展血衣决最霸道的攻击招式。

错误!

这是错误的选择!

自家知自家事,薛卓的提起来的那口先天真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然而,对手却像是一点事都没有,剑芒丝毫不见减弱,真气就像是无穷无尽。

不能这样下去!

眼珠子一转,薛卓心生一计,向着栏杆一侧飞去。

正文 第十二章 唐唐的弱点

“当当当……”

剑锋在长戈的柄上接连地砍击,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持戈骑士甚是狼狈,想要摆脱眼前这个被动局面,他唯有舍弃手中长戈,如此,也就不会受制在莫愁的剑下,然而,这样做,没有了武器的他更不会是莫愁的对手。

和一开始厮杀不同,那时候,莫愁还有些许的紧张。

心神一旦沉浸在剑术之中,也就摆脱了那种紧张,只是,厮杀的经验不多,也从未真正地杀过人,明明可以一剑致命,却下意识地手软。

这就是那个骑士至今还活着的原因。

莫愁的剑法甚是精妙,招招针对那厮的招数空隙,轮到真气的雄浑程度,那个骑士也不能比,毕竟,宫中的秘传并非江湖上的大路货。

这时候,另一位骑士放下长弓,驱马冲了过来。

当薛卓出手之后,持弓骑士也就不再关注主战场,他跟随薛卓多年,了解薛卓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动手的时候,不允许其他人插手,他要享受那种亲手格杀对手的快乐。

所以,他决定前来相助同伴。

这位同伴是他的亲兄弟,也看就要死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手里,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骑士驱马冲来,当战马即将冲过来之际,人跃在空中,挥动手中横刀,划出一道雪白的弧线,朝着步步紧逼的莫愁斩来。

莫愁一直站着上风,也就能随时脱离战场。

她一直有留意杜睿的动向,瞧见杜睿离开之后,她也决定抽身离去,毕竟,她和这些家伙无仇无怨,若非他们差点伤到杜睿,她不会出手。

所以,当敌人增援前来,她立刻抽身而退。

脚下急点地面,面朝敌人往后退去,就像蜻蜓轻触水面飞翔。

那两人的轻功远远不及莫愁,莫愁若是抽身,他们也就无法追上,再加上先前那人已经在莫愁剑下大汗淋漓,真气消耗殆尽,也就没有跟着追上来。

这时间,薛卓已经哈哈大笑着离开了桥面,脚尖在栏杆上急点,整个人像一只血蝙蝠急速飞翔,唐唐化为一道白虹,在后紧追不舍。

说到轻功,唐唐比薛卓要厉害一些,速度也要快一点,很快,白光就要追上红云。

从唐唐跃下高楼到现在,杀得尸横遍野,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有些人慌乱着逃下了天津桥,有些人反应却比较慢,没来得及逃离。

“桀桀……”

薛卓在空中哈哈大笑,红云飞旋,袍袖一甩。

一道红光疾奔而出,向着不远处的路人飞去。

那路人正慌不择路地向桥下跑去,没有留意到红光的出现,就算他留意到了,红光来得如此之快,他也是不可能躲开。

薛卓分神攻击不相干的人,也就给了唐唐一线之机。

这时候,唐唐若是奋勇一击,很有可能破开薛卓的护身罡气,冲破血海,攻击薛卓的本体,并且,这种攻击无穷无尽,连绵不止,薛卓将彻底落入下风,若是没有什么护身绝技的话,败亡也只在旦夕之间。

然而,她却没有那样做。

白衣在风中猎猎飞舞,身子在空中停滞,悬空漂浮,如此,和红云拉开了距离。

剑芒跃起,游鱼一样在空中穿梭,转而冲向那道红光,将那道红光在半途斩灭。

那个路人丝毫不知道自己半只脚曾经踏入鬼门关,仍然摆动着手臂埋头向桥下跑去,转瞬间,便消失在桥下,而这时候,薛卓却来到了桥头上。

有些机灵的家伙见势不妙,顿时止步往回跑。

有些人没有眼色,仓促间,慌不择路,依旧向着桥下跑去。

杜睿停下了脚步。

前方,一身红衣的薛卓当街而立。

魏岳抢先一步下了桥,杜睿腿短,速度不快,也就没有来得及在薛卓阻路之前走下天津桥,于是,他倚着栏杆站着。

不过,他也没有走回头路。

在他身后,莫愁和那两个家伙还在交手。

她没有办法摆脱。

其中一个骑士手里有着长弓,她若是一心逃走,对方便会张弓搭箭,她怕自己护卫不周,让杜睿被箭矢所伤,于是,不得不回头。

杜睿没有回头,手扶着栏杆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桥头,薛卓一身红衣,傲然而立,下巴微微翘起,脸上的白*粉掉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褐黄色干得就像橘子皮一样的脸,丑得惊人。

这会儿,他得意地笑着。

他找到了小姑娘的弱点。

眼前这小姑娘,便是所谓的侠士吧?

蜀中唐门这样喜欢钻阴沟的川耗子,居然会出这样的人物,还真是奇哉怪哉!

唐唐一身白衣,面向薛卓,彼此间有着三丈的距离,她默然而立,斗笠下,轻纱轻轻飘拂,河风并非原因,呼吸才是。

她非常愤怒!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刺杀不过是临时起意,并未制定计划,她只想雷霆一击,杀掉这个处处针对唐家人的祸害,她有这样的自信,无所畏惧。

不想,这薛卓自身的修为却极高。

短时间内,拾掇不下。

当初,自己的那些父兄辈纷纷栽在这家伙手中,并非运气不好。

即便如此,唐唐还是有信心将此獠斩于剑下。

她没有想到的是,薛卓身为一个先天高手,好歹也朝廷的二品大员,身居剑南道按擦使一职,却无高手和大臣的半点气度,竟然出手杀戮无辜的路人。

阉人!

阉人就是阉人!

唐唐可以趁薛卓分神之际,发动连绵不断的攻击,一举将对手斩于剑下,只是,这样做,那个路人就会无辜送命,她如果置之不理,也就违背了自己秉承的道。

所以,她出手救了那个无辜的路人。

现在,也就被薛卓抓住了她的弱点。

嘴唇紧闭,牙齿紧紧咬着,唐唐握紧手中之剑,眯着眼睛,眼神中仿佛有着火焰跳动。

大道我独行!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不管这家伙如此无耻,自己也要斩了他!

不过是一场试炼!

突然间,薛卓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桥上滚动,在日光下飘荡,尖利而沙哑,甚是违和,甚是难听,身上的红袍簌簌抖动,时而膨胀如云,时而挥洒如雾……

顷刻间,红云飞起。

不曾向着远方逃遁,也不是冲向唐唐,而是向着一侧飞去,那里,有个妇人正双手扯着裙裳下摆,像鸭子一样摇摆着往桥下奔来。

白影闪现,唐唐电射而来。

这时候,薛卓却掉头往另一侧,身形诡异,仿佛红色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另一个路人的身后,红云一卷,将那路人裹入。

唐唐转而追了过来。

“叱!”

她发出一声轻喝。

顿时,长剑发出万丈光芒,就像是一颗小太阳,剑光如芒刺一般,向着薛卓疾奔而去,破开了红云,将血红的罡气一扫而空。

红云中,有着一声闷哼。

下一刻,薛卓显出了身形。

他咧开嘴角笑着,有不正常的潮红在脸色掠过、

在他身侧,先前那路人整个儿变了模样,就像是在坟墓中才出土的僵尸,脸颊枯黄干瘦,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套在身躯上,不见丝毫的水分。

他睁着无神的大眼,颓然倒地,无声无息。

一息不到的时间,薛卓也就将那人的血液吸了个精光。

“呀!”

瞧见这一幕,桥上的人更慌乱了,惊叫着四散奔逃。

有人慌不择路,翻过桥栏跳入了渭河之中,有人则往桥那头跑去,虽然,前方莫愁和两个骑士在交手,剑气纵横,刀光森寒,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不管怎样,哪怕是去死,也比被那个红衣魔鬼抓住,活活地将全身血液吸干要好得多。

“邪魔!”

唐唐怒喝一声。

虽然愤怒,心神却依旧如大海一般,平静无波。

愤怒,绝望,沮丧,后悔这样的情绪偶尔也存在,却不可能摇动她的心神,她的道不会为世间种种所困扰。

她只会不顾一切地向前,不在乎路边的风景,也不在乎路的那头是什么。

她只是不停地向前走。

现在,也就是必须诛杀这恶魔。

薛卓其实也不想这么做。

人太多了,根本就杀不干净,这次哪怕活下来,剑南道按擦使的职务多半保不住,不过,在那一位的羽翼之下,倒不是不怕被算旧账,无非是躲入深宫。

血衣决有一门临时爆发的秘诀。

想要临时爆发,提高战斗力,也就需要大量的血液。

他不得不这样做,不如此,就很有可能死在那小姑娘手中,这世界,虽然烂得可以,让他深深厌弃着,但是,他薛卓仍然不想就这样死去。

自己的速度虽然不如对方,然而,方寸间辗转腾挪却不输给对手,诡秘程度犹有过之,短时间,那小姑娘不可能抓住自己。

现如今,桥上那么多的人,只要吸够十人,他也就不惧了……一旦吸取了足够多的血液,弥补了真元的消耗,甚至,他还有机会反过来杀掉对方,那时候,他绝不会让这小娘皮轻轻松松地死去。

“桀桀……”

怪笑声中,薛卓飞了起来,向着人群飞了过去,像是一朵漂浮不定的红云,在红云后面,一道白光紧追不舍。

正文 第十三章 青莲八法

杜睿面色苍白,背靠着栏杆。

阳光无遮无掩地落下,照耀在他脸上,他微蹙眉头,眯着眼睛。

前方,一朵红云以诡异的姿态漂浮,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来回不定,身后,一道白光紧紧跟随,不曾被红云拉下。

杜睿双手低垂,小手放在了袍袖之中。

左手握着一柄短剑,剑柄冰凉。

大唐宫廷,每一个皇子出生,满岁的时候,当老子的都会赐下一柄短剑。

这柄宝剑出自宫中砾锋堂。

砾锋堂内有着大唐最好的武器大师,这里铸造的武器只为皇族使用,有时候,会被当成御品赐给大臣,当然,在如今这个皇权式微的年代,砾锋堂的武器不再是皇族专用。

大明宫内,凡是有来头的宦官可以说是予取予求,管理砾锋堂的本来就是总管太监。

如此,朝堂的一品大员、长安城的一些门阀世家皆可以通过关系订购砾锋堂武器,当然,最厉害的那些大师还是在为皇室服务。

儿子满岁赐予宝剑,这是杜氏的传统。

在杜氏尚未一统天下的时候,就有着这样的传统,建立大唐帝国之后,这传统仍然保持下来,尚武精神,本就是杜氏传家的家风。

说起来,杜氏在关中平原传承也有好几百年。

当时,杜睿深得英宗杜睿喜爱。

所以,他的这枚宝剑由砾锋堂最厉害的曾大师打造。

杜睿出生后没多久,曾大师就开始搜集材料,宝剑的本体是一枚天外陨石,单是将这枚天外陨石融化为液体,也就耗费了半年时光,忙碌一年,在杜睿满岁之前,曾大师这才堪堪把短剑打造出来。

这柄短剑总长不超过一尺,剑柄乃青石玉所造,上面镶嵌着许多天蚕丝,增强摩擦,完美避汗。

剑身半尺左右,像玉石一般洁白。

看上去并不锋利,就算是拿来在木桌上刻画,也很难留下印记。

然而,只要注入真气,这柄短剑也就变得锋利无比,不仅削铁如泥,还能视护身罡气为无物,哪怕是先天真气,也能一剑破之。

后来,杜睿被英宗所厌弃。

这柄短剑却也没有被收回。

一直以来,它都是作为饰品挂在杜睿的腰带上,看上去像玉石所铸,在外人看来,自然没有杀伤力。

现在,杜睿将它从腰间拿起,由左手握着,藏在袍袖之中。

小杜睿并非左撇子,他习惯于用右手,前世的他亦是如此,只是,他在少年时期为了磨炼自己,增强大脑反应速度,曾经努力地使用过左手。

他也就能够用左手持剑。

在杜睿身后,莫愁已经占据了上风,哪怕那两个骑士擅长合击之术,却也很难抵御得住她的剑术,总是被动地被牵着走,很难摆脱,不过,一时间,莫愁也无法杀掉这两人,毕竟,这是两兄弟,配合默契,相互信任,为了对方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在此之前,杜睿须得一人面对。

一开始,薛卓尚能发出得意的笑声。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笑声越来越低,之后,变成了冷哼,到了最后,笑声消失不见。

他笑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对手会这般可怕,就像是跗骨之蛆,紧紧地咬着他,不管他如何辗转腾挪,如何千方百计地耍花招,皆无法摆脱。

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捕食。

当初,不过是唐唐没有想到他会那样做,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时刻防着他,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去攻击他人,不管他如何耍花招,皆被识破。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能感到自己体内的那口先天真气正快速消散,就要消耗殆尽,如果再也找不到血液来补充,也就无法保持现在这速度,如此,必定能被那小娘们追上。

他没有信心能抵御对方。

每一次真气交锋,他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寒

他的真气充满血腥味,满是暴虐,这暴虐却无法炸开,而是被冰寒严密的包围,他甚至能够感应得到自己外放的真气渐渐地被同化,变成寒冰性质的真气。

也就是说,他处在了下风。

用不了多久,对方的真气就能破开自身罡气,渗透入体,到了那时候,自己就算是变成一尊冰雕也并非不可能。

他的一个手下便是中了唐门的冰魄寒光,整个人化为了一座冰雕,稍稍用力一推,就化为冰块碎裂开来,五脏六腑皆被冻裂。

拖到城里的高手前来救援?

这个选择基本可以排除。

金吾卫只在长安皇城内巡逻,负责外城的五城兵马指挥司,那些老弱病残不用指望,至于典狱司,倒是强手如云,可惜不管治安,负责万年县治安的是六扇门的捕快,若是京兆府,六扇门中倒是有两三个先天高手,至于万年县,小猫两三只。

天津桥在万年县境内,援兵多半来自万年县。

只能自救!

薛卓咬了咬牙,舌尖微微伸出,牙齿在舌尖上用力一咬,喷出了一口心头血。

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就像是沸腾了一半,周身滚烫,真气弥漫在体外,隐隐呈现液态,漂浮在丈八红袍之上,仿佛是一片血海,在正午的阳光下飘荡。

血衣决有一门天魔解体大法。

这门大法施展开来,短时间内,当爆发出一倍的战力。

唯一的缺陷就是必须依赖大量的血液,并且,战斗结束之后,修为骤降,元气大伤,须得修身养气大半年这才能恢复,这大半年,决计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就会真气逆行,走火入魔,运气好修为尽废,运气不好也就死于非命,或者半身不遂。

薛卓并未能寻到更多的血液支撑。

故而,他咬破了舌尖,喷出了心头血,如此,也能侥幸施展天魔解体大法。

只是,后果就要严重许多。

战斗力并不能爆发一倍以上,也就比最好状态下多出了两三分,并且,事后当大病一场,起码也要栽床榻上躺两三年,不要说和别人动手,就连正常的普通人都比不过。

运气好,熬过去能保住老命,修为也会大降,至少先天是保不住了,一辈子都别想重回这境界。

运气不好,也就失去武功,病着过一生。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他真不愿意这样做。

不过做了也就做了,他不后悔。

那一刻,薛卓的真气的凶猛程度猛然提升了一个台阶,转过来,反倒是将唐唐的真气压制,暴虐的红色真气像雾气一般将唐唐笼罩。

只见,一片血海中,有白光来回穿梭。

白光虽然被血海所笼罩,亮度却一点也没有减弱,仍然在血海中来回穿行,没有半点凝滞之感。

“铎!”

血海中,传来了一声轻喝。

这声音雌雄莫辩,中正平和,隐隐有着慈悲之意。

“铽!”

一声过后,又来一声。

声音入耳,仿佛晨钟暮鼓,仿佛佛音灌脑。

一枝白莲花在血海中绽放,亭亭玉立,白色的光圈把血色真气激荡开来,血雾被撕裂,被驱散,被压制,渐渐地消散开来。

“啊!”

薛卓尖啸着。

“青莲八法!”

“南海神尼,青莲八法……”

他心中无比惊惧。

蜀中唐门什么时候和南海一脉勾连起来了,当初,唐军一只偏师进入了岭南,镇守岭南的南海王江上鸥选择了易帜,拱手将岭南送给了大唐,江家也因此世镇岭南。

然而,天后临朝,江南叛乱。

江家也起兵反叛天后,三年不到的时间,唐军就扫除了叛乱,江家的男儿几乎被天后杀绝,女眷则被押送到东都雒阳成为宫女或者校书。其中一个小女深得天后喜爱,把她养在了身边,最后,竟然成为了女官的首领,负责掌控宫廷机要,甚至,朝堂上的大事也能够参与决断。

在天后朝后期,她成为了重臣之一。

天后离世,杜氏逆袭,斩杀了天后娘家的那些亲戚,传闻那人也死在乱兵之中。

然而,一直见不到尸体。

倒是有人在南海曾经见过有一女尼立于一块木板之上,就那样飘然远去,那人曾经在天后朝堂任职,杜氏拨乱反正之后,他被连累,贬官南海。

他信誓旦旦地说,那女尼就是江婉儿。

这人就是姚之洋,在神宗朝中期担任过宰相一职,他没有必要说谎。

南海神尼一派在琼州的势力极其强大,当地的土著黎人皆奉南海一派,大唐虽然在琼州有着衙门,政令却基本不出州城。

青莲八法正是南海一派的传宗绝学。

这是一门佛门功法,恰好克制薛卓的血衣决。

至于,唐门和南海一派有着勾连,这讯息,须得尽快报给宫里,不得延误。

故而,薛卓这才高喊青莲八法,南海神尼。

自己若是死去,总有人把这话传到上面去。

唐唐挥舞长剑,剑光宛若一朵朵白莲,向着薛卓飘了过去,沿途,血气溃散,有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声响,就像是血海中的恶魔在哭泣一般。

薛卓惨笑一声,身上的红袍寸寸断裂。

就像是一片片的花瓣,向着唐唐飞了过去。

白莲和红花,在空中轻轻触碰,白莲还是白莲,红花则一片片碎裂、消散。

“噗……”

薛卓喷出一口鲜血,双目下,有血痕低垂。

他像蝙蝠一般往一侧飞去。

在前方三丈,杜睿背靠栏杆,平视前方,无悲无喜。

稍远处,莫愁像蝴蝶一般从两个骑士中翩飞穿行而过,剑光闪现,其中一个骑士闷哼一声,捂着喉咙踉跄几步,仰天倒下。

另一人发出一声悲鸣,转身扑向莫愁。

莫愁转过身来,剑光闪耀中,有焦急不安的神情在她脸上流转。

正文 第十四章 挟持

杜睿笑了笑。

他很想竖起中指,再次指向老天爷。

终究还是没有做,这没有什么意义。

他往一侧望了望,魏岳已经下了天津桥,把两个孩子交给了他的父母,当他转过头来,看见杜睿还在桥上,看见薛卓向着杜睿疾飞而去。

刹那间,一脸惨白。

“不!”

嘴唇蠕动着,魏岳不停地摇着头。

随后,拖着跛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桥上跑来。

这时候,薛卓已经奔到了杜睿跟前,旋风一般绕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在了空中,单脚站立在栏杆上,凭风而立。

他并未用真气锁住杜睿。

血衣决的真气太过霸道,现在,在他体内已经失控,如果将真气渗透入杜睿体内,极有可能贪婪地将杜睿身上的血液全部吸干,现在,区区一个小儿的血液对他已经没有了用处,他之所以抓住杜睿,不过是把杜睿当成人质,威胁对面的小娘们。

在薛卓看来,所有的圣母白莲花都是脑残。

为了别人牺牲自己,这是世界上最不正常的事情。

薛卓爬上高位之后,在剑南道按擦使任上,他曾经擅离职守过一次,潜入了申州信阳府,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这一辈子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的地方。

某日晚上,有凶人潜入信阳府,连灭几家门,一晚上,便杀了个精光,所有尸体的血液全都消失不见,就像是蒸发了一般。

后来,这命案算在了西方魔教的头上。

如果可以的话,薛卓恨不得将整个信阳府的人都杀光。

可惜,他做不到。

何况,信阳府是信阳王郭令公的封地,郭家在这里有着不少好手,他若是不小心,很有可能被抓住,要知道,郭令公在的时候,宫中的那一位也不敢嚣张。

他也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个为了赌资亲手将自己的儿子阉割之后卖给他人的父亲。

那时候,对方已经变成了乞丐。

他没有杀父亲。

他只是亲自阉割了父亲,任由对方在那满是破洞难挡风雪的废弃山神庙中哀嚎挣扎,然后,转身离开,很难说清楚那时候的心情。

那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

就如现在。

真气失控,在体内经脉乱窜,全身滚烫。

薛卓咧开嘴,露出两排大黄牙,得意地笑着。

汗水从额头滚滚而落,将整个妆容彻底毁坏,一张满是皱纹的蜡黄的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涂着各种色彩,看上去,就像戏台上的丑角。

他用左手紧紧地揪着杜睿的衣领,如此,前面的衣领也就勒在杜睿的脖颈上,让他透不过气来。

然而,杜睿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难受,也没有惶恐和惊惶,漆黑双眸如夜空一般,深邃而神秘。

现在的他,哪怕是生死操于人手,也不会让他动容。

唐唐疾飞而来,如同一只飞过桥面的巨大白色沙鸥,薛卓耗尽元气的暴起一击并不好对付,她需要一些时间来缓解对付的真气,故而,来不及救援杜睿。

“来啊,小娘皮!”

薛卓狰狞地笑着。

很久以前,进宫还没多久,只会点粗浅拳脚的他经常被其他宦官欺负,好几次,险些被活活打死,那时候,他就像是野狗一般悍不畏死,这才幸运地活了下来。

野狗!

他骨子里就是一条野狗!

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做的野狗!

唐唐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在薛卓发狂吼叫之际,她已然疾冲而来,剑芒闪耀,跃动着朝薛卓刺了过去,一往无前,异常果决。

她不会给薛卓反应的时间。

因为有着顾忌,停下步子和对方废话,那是最差的选择,一开始就因为自己的失误,一个无辜的路人死在那厮手中,她不会在同样的地方再摔一跤。

这出乎了薛卓的意料。

在薛卓看来,对手是圣母白莲花,决计不忍无辜路人因自己丧命,何况,自己手底下的人质又是一个小孩,如果不想人质丧命,她只能让开去路,让自己离开。就算不让开,也是不敢动手,只能自缚手脚地站在那里,他能想象得到轻纱后那张脸的茫然无措。

不想,唐唐如此果决。

薛卓冷哼了一声,提着杜睿往旁一扯,将他挡在了剑芒之间。

剑芒如此耀眼,就像森寒的芒刺隐隐刺着脸颊,杜睿眯着眼睛,盯着那一片光,是的,在他眼前,只有一片耀眼的光芒。

死吧!

要死,一起死!

薛卓咬紧牙关,丹田内,已是一片血海。

那一刻,他逆运真气,将丹田整个炸裂。

这是天魔解体大法的终极篇,一旦施展,万劫不复!

至少,这身功夫是不要想保住了。

这时,唐唐松手了。

松开了手中长剑,松开了从不离身、就连睡觉也要枕在脑袋下方的长剑!

白影如光,紧贴而上。

一瞬的功夫,也就贴近身来。

左手翘起了莲花指,指尖变换着形状,一朵朵白莲从指间升腾,向着薛卓的眉心点去,同一时间,丢下长剑的右手一把抓向杜睿,想要将杜睿从薛卓手里抢过来。

“噗!”

薛卓身子向后飞起,脑袋同样向后仰着,喷出了一口血雾。

血雾扑在了白莲之上,使其不复形状,化为白色光点一一散开。

另一边,他松开了抓住杜睿的手,任由杜睿往下方跌落,左手立掌如刀,一道血红的刀芒斩出,唐唐抓向杜睿的右手泛起一层白光。

“碰!”

一声轻响,唐唐的身形在半空中一凝。

薛卓再次探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杜睿的右手,将他往自家怀里一扯,再次控制住了杜睿。

唐唐继续向前,身形非常诡异地出现在薛卓的右手边,脚下就像踩着青莲一般,双手结着手印,一朵朵白莲袅袅升腾,姿态优美地向薛卓套去。

这就是青莲八法。

传说中,来自南海观世音菩萨的佛门正法,破一切邪祟。

唐唐施展的正是十六路短打,一旦被其近身,就很难被摆脱,现在,她换了个攻击的角度,薛卓很难将杜睿再拉过来当挡箭牌。

单凭一只手,攻防都会捉襟见肘。

不行!

薛卓知道这样不行!

他冷哼一声,放开了防护,任由唐唐破开罡气冲进来,不做抵抗,他举起右手,作势往杜睿头顶拍去。

果然,唐唐放弃了一击致命的攻击。

诚然,她能一掌击毙薛卓,然而,在此之前,杜睿也会死在薛卓手里。

她的左手手掌挡在了杜睿的头顶,截住了薛卓,右手向前一探,点向薛卓抓住杜睿的左手手腕,随后,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鞭炮炸响一般。

一瞬间,便是十几回合。

短兵交接最是危险,只要稍有疏忽,性命也就岌岌可危。

一时间,薛卓摆脱不了唐唐,没有机会伤害杜睿;反而之,唐唐也没办法击杀薛卓,找不到机会把杜睿从薛卓手里抢过来,她非要这样做的话,也只能抢过来一具尸体。

终究还是投鼠忌器。

场面也就僵持住了!

那一边,莫愁急了。

杜睿落在薛卓手中之后,她就像发疯了一般,向骑士发起了疯狂的攻击,然而,她的心乱了,剑法也乱了,越是焦急,反倒越难把对手击倒。

一时间,冲不过来。

这时,魏岳急促地喘着气,跑到了跟前。

杜睿眯着眼睛,瞧见了魏岳。

是时候了!

他心中暗想。

呼吸的节奏顿时加快,丹田气海上方,有一条龙形的云雾,无数真气化为雨点坠落。

大部分品级比较高的功法都有着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秘诀。

无非是解开身体枷锁,发动人体潜能,以伤来换取短时间的爆发。

这种秘诀,鱼龙变功法也有。

“薛卓!”

魏岳怒吼一声。

“你想被诛灭九族吗?快把邯郸君放下!”

激斗中,魏岳的声音也传到了耳边。

薛卓却无暇他顾,没有转头望向魏岳。

只是,身为阉人,自然对阉人非常了解,他听得清楚,那的确是阉人的声音,也就是说,自己手里抓住的家伙真是那个邯郸君。

虽然一直在外,对于宫廷的消息,薛卓却并未丢下。

邯郸君,他自然是晓得了。

也就是说,自己手里的小孩是邯郸君,是十三皇子。

如果死在自己手里,就算是宫中的那一位也保不住自己,当然,他也不会出手保自己。

怎么办?

薛卓有些犹疑,手下也就一慢。

一朵莲花在眼前绽开,破开了罡气,在他脸上轻轻掠过,不曾实际接触面颊,然而,面颊处却多出了一道血痕,就像是被利刃的边缘刮了一下。

死吧!

薛卓心底发狠。

诛灭九族!

一个阉人,有何九族?

反正活下来也是废人一个!

那就去死!

死!死!死……

大家一起死去!

一瞬间,薛卓双目赤红。

面对一朵朵幻化的白莲,他不再闪躲,而是向前一扑,全身的毛孔,鲜血飞溅,化身为一个血人,连带着手中的杜睿,向着唐唐扑了过去。

这一扑,再无后招!

从此以后,世间的种种苦乐喜悲,再也和自己无关!

正文 第十五章 杀

血花飞溅在眼前,杜睿并未眨眼。

吸气!

一开始就在吸气!

一口气仿佛要吸到世界尽头!

“啪!”

识海中,隐隐有着一声轻响。

缓缓展现的鱼龙变经文闪烁了一下,黯淡下来,继而,光芒万丈。

有真气从丹田疾奔而出,沿着手太阴经脉,直抵左手的指尖,隐隐有着灼伤之感。

前方白莲花消散,唐唐向后飞去。

“哈……”

薛卓张开嘴,就要大笑。

赌博成功了!

对方果然不能下狠手!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

杜睿扭头望向他,两人视线相连。

这还是把杜睿抓在手中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相互交换眼神,在杜睿的眼中,他瞧见的是一丝漠然,这眼神,他非常的熟悉。偶尔在那一位眼中也能感受得到,那是高高在上的神佛的眼神,透彻一切,看破一切,视众生为无物,视红尘如幻梦。

怎么会?

薛卓无法相信自己,忍不住眨了眨眼。

再次睁开眼,视线中,一缕白光闪现。

一缕诡异的气机牵引在白光之巅,破开护身罡气,破开茫茫血雾,向着自己的脖颈扎了过来,心神似乎像是被这气机迷惑了一般,任由其突入进来。直到那白玉般的剑尖触及了肌肤,感受到了那一缕森寒,薛卓这才反应过来,本能地做出了应对。

血色真气在体内涌现,就像是暴虐的士兵,冲向了敌人。

这时候,他也知道是被自己抓住的这个不起眼的小儿向自己发起了攻击。

应该是持着一把短剑刺向了自己,之前,他并未在对方身上搜索,毕竟,这小儿哪怕是持着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伤不到他的皮毛。

只是,哪怕他想大笑,心中却也有着不安。

杜睿仍然盯着他,眼神无悲无喜,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潭水。

“噗!”

一声轻响。

鱼龙变真气驱使下,白玉剑破开了薛卓的脖颈,深深地扎了进去,哪怕是先天真气,也没能够抵御住,而是轻易地被破开。

“刷!”

白玉剑离体。

“啊!”

薛卓发出一声惨呼。

那一刻,全身的鲜血随着真气井喷。

鲜血像喷泉一般从伤口处飞溅而出,向着杜睿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每一个血滴都蕴藏着真气,一旦打在杜睿身上或者脸上,也就千疮百孔。

同一时间,杜睿挣开了薛卓的手。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桥头拉杆,悬浮在半空中,脱离薛卓控制之后,杜睿也就像石头一般向着桥下坠落,当那些血滴打来之际,他松开白玉剑,任由这柄神兵利器往渭水河面坠落,他立起左手,在面前挽了一个圈,就像太极云手一般。

血滴打在他手上,就像是雨打芭蕉,噗噗作响。

那时候,整个左手和手臂真是被打的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血洞,鲜血飞溅,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疼!

非常疼!

杜睿却不曾皱一下眉。

肉体的痛苦根本不能让他动容,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计划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哪怕是付出这只手全废的代价也值得。

同一时间,薛卓也如同石头一般往桥下跌落。

此时,他尚未死去,却和死了没有什么分别。

整个人瘦成了一具骷髅,皮肤贴在骨骼上,薄薄的一层,皱皱的一层,全身上下的肌肉和血液不翼而飞,一双无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直勾勾地盯着杜睿。

杜睿瞧着薛卓,咧开嘴,笑了笑。

全身上下,满是血花,就像是一朵朵红色的桃花在身上绽放。

“少君!”

耳边传来了魏岳凄厉的叫声,叫声从桥上传来,就像是从极远极高的空中传来,听起来颇为空旷,仿佛是在极其宽阔的空间中回荡。

杜睿忍住疼痛,任凭狂风猛烈拍打自己的眼睑,他控制着身体,尽量维持住重心,以免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希望双脚先一步接触河面,如此,可以避免更多伤害。

有白衣入眼帘。

蓝色苍穹横在眼底,有白衣跃于蓝色之上,江风逆吹往上,将轻纱吹拂飘荡,飘在了斗笠上,搭在了斗笠的边缘,如此,也就露出了那张脸。

如果,起初的惊鸿一瞥,杜睿瞧见的是唐唐的骄傲。

那么,现在的视线相连,杜睿瞧见的就是唐唐的另一面,一种灵动,一种不羁,一种无法言表的倔强,一种极其精致的潇洒,一种莲花般绽放的清华。

她从桥上跃下。

白影翩翩如仙,杜睿要真是十岁的小孩,一定会被这风姿所迷惑,难以摆脱。

然而,他只是外表是十岁。

这女子当街刺杀朝廷大员,虽然,这个朝廷大员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坏人,然而,双方的立场不同,先前,魏岳又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这女子若是反贼,顺便干掉自己这个皇子也说不定。

怎么办?

别说身受重创,哪怕这会儿毫发无损,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实力悬殊太大,计谋也就无用武之地。

随后,杜睿笑了。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天真无邪,如同一张白纸,在上面看不到任何复杂的情绪,就像是一个才满月不久的婴孩,在他的眼神中,只有好奇和纯净。

唐唐一把抓住了杜睿,将他揽在自己怀里,左手手臂枕在杜睿的后脑,脑袋偏向左侧,有些好奇地望着杜睿,眼神中除了有着几分好奇,还有着一丝欣喜。

对方没有痛下杀手,杜睿松了一口气。

“邯郸君?”

声音入耳,清澈如莲。

杜睿不知该说什么?

那一刻,他无法伪装。

在对方的目光中,自己的装傻充愣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骗不了人不说,只会让人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不想被眼前这人看不起。

他轻轻点点头。

天真无邪的表情从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邃。

“好!”

唐唐笑了笑,眼看就要掉落在河面上。

却见脚底下有白色真气涌动,形成了白莲花一般的云彩,这云彩托付着她和怀中的杜睿,步步生莲一般在河面上飘荡,看似不快,却很快消失在渭河的河面上。

“少君!”

魏岳扶着栏杆声音凄惨无比地喊着。

随后,莫愁出现在他身侧,没有丝毫犹豫,仗剑从桥上跃下。

她并非先天高手,不可能步步生莲,也无法在空中悬停,也就直直地向着河面坠落,眼看就要和薛卓的尸体一般跌入水中。

这时候,薛卓的尸体已经消失在河水中,被渭水冲向下游,不知何时才能漂浮起来。

左手立掌如刀,往身下一劈。

真气激荡,打在河面,也就有着反作用力。

莫愁借力向前,脚尖在漂浮在河面的一块破木板上轻轻一点,像水鸟一般跃起,落在一艘打鱼船的船篷上,再次借力,向前飞跃,沿着唐唐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啊!”

魏岳用力拍打栏杆,仰天长啸,哪怕手被拍得又红又肿,他也不在意,那一刻,他恨不得将这只手拍得残废,只要杜睿能够回来。

无妄之灾啊!

真真是无妄之灾!

没想到在长安城外,竟然有人敢刺官,刺杀的还是朝廷的二品大员。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已经道出了邯郸君的身份,那个薛卓仍然敢拿少君当挡箭牌,这些家伙,以为有着老祖宗当靠山,就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做。

希望莫愁能把少君带回来。

栏杆拍遍,魏岳眼巴巴地盯着桥下,盯着杜睿等人消失的方向,盼着莫愁能把杜睿带回来。

杜睿若是回不来,现在,只要自己不露出身份,倒是能瞒一些时日,只不过,却也瞒不过了多久,杜睿再是被当今忽视,终究也是皇子,不可能一旁没人监视。

逃?

逃往那儿?

一时间,魏岳眼角湿润,几乎便要留下泪来。

心中更是急火攻心,若不是还有这一丝期盼,他这就要跳下桥去。

不一会,莫愁回来了。

她手持长剑,从天津桥的桥头走上桥来,孤身一人,魏岳并未能在她身边瞧见杜睿,那一刻,心就像石头往无尽虚空下坠,他整个人一软,瘫坐在地,双眼无神。

莫愁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

只有声音在耳朵边回荡。

他眨了眨眼,表情茫然。

“你说什么?”

莫愁沉声再说了一遍。

“那人说过几天把少君送回来?”

莫愁点点头。

“她说少君强行逆运真气,手太阴经脉几乎断裂,又被薛卓临死一击,异种真气入侵,须得耗费一定时间驱离,除此之外,还得有一些疗伤圣药方能救得少君,这样才不会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

“她这是带着少君去疗伤?”

魏岳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莫愁摇摇头。

她其实追不上唐唐,唐唐故意放慢了身形,等着她追来,告诉她要觅地给杜睿疗伤,过得几日便将杜睿送回玄真观桃花山,让他们不要担心。

莫愁自然是不信的,仍然想要把杜睿抢回来。

然而,她并非唐唐的对手,轻功亦是不如,唐唐一旦展开身形,她无法追上,只能空手而回,现在,只能希望对方说的是真话。

毕竟,唐唐其实没有必要留下来说那番话。

只能这样了!

魏岳也这样想。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能接受啊!

这时候,有巡丁出现,竹哨声在不远处不时响起,一会儿,六扇门,金吾卫这些都会齐聚此地,毕竟,堂堂二品大员被刺杀,这事非同小可。

他们的身份特殊,杜睿失踪,不能在此。

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也就匆匆离开了。

正文 第十六章 初识

滴答滴答……

这声音不绝于耳。

杜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高高的屋梁,青色的瓦片,滴答声就来自上方,那是雨滴敲打着瓦片发出的轻响,有些响,却不密。

这不是正在下雨,而是雨后。

应是有大树的树杈横在屋顶上,水滴沿着树杈枝叶落下,落在了屋顶。

身下是一张榻,上面铺着几层厚厚的毛毯,也就比较软,不怎么硌人。

榻旁,点着一只香炉,炉中点着一炷香,香燃过半,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味,沁人心脾,一点也不闷,以前,杜睿在宫中嗅过许多香,哪怕是最顶级的龙涎香,他也有点气闷。

他深吸一口气。

然后,眼中就多了一团白云。

白云出现得是那么的突然,出现得让他没有丝毫的防备,就那样挂在了屋梁上。

黑色的长发低垂,只是别着一根玉簪,碧绿如竹的玉簪,眉眼飞扬,浅笑盈盈间,如春风,如骄阳,如星光,如万里山河……

一袭白裙,腰间拴着一条藕色的丝带,脚下是一双芒鞋。

她左手拿着一个翠绿色的葫芦,这会儿,正举着葫芦饮着,露出了洁白修长如天鹅一般的脖颈,喉头蠕动着,发出咕咕的声响。

空气中漂浮着阵阵酒香。

这是个酒鬼?

这酒鬼却不像那些醉鬼一般邋遢,哪怕是在肮脏的屋梁上,一袭白衣依然一尘不染,饮酒的姿态说不出的潇洒,说不出的倜傥。

一口气将葫芦中的酒饮尽,顺手一扔,将葫芦扔到了墙壁上的一个钩子上挂起,她仰着头,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声音在室内回荡,一丝红晕从脸颊上掠过。

她翩飞而下,从屋梁上翩飞而下,朝着躺在榻上的杜睿扑了下来。

杜睿躺在榻上,望着从空中翩飞落下的她,没有闪避,也没有惊叫,他就这样望着她,目光清澈,如晨光,如清波……

距离杜睿三尺左右,她悬停在半空,和杜睿脸对着脸,视线相连。

她咧嘴一笑。

笑容宛若朝霞。

“认识一下……我叫唐唐!”

杜睿抿嘴,微微一笑。

“我……”

他举起右手,指了指自己。

“杜睿!”

她笑了笑,笑声如铃铛飘荡。

随后,她也学杜睿,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再次认识一下……我叫唐唐。”

停顿片刻,她向杜睿眨了眨眼,可爱至极。

“我是你十三表姐。”

十三表姐?

什么意思?

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也色不变的他,这一刻,却免不了有些失神,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丝恍惚,眨眼间,唐唐已经盘腿坐下。

她坐在杜睿身侧,偏着头,一双大眼睛闪着俏皮,嘴角含笑,盯着杜睿。

这形象和在天津桥上刺杀薛卓的样子迥然不同,根本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床榻不宽,唐唐坐下也就有些拥挤了,鼻间漂浮着清香,仿佛月夜悄悄盛开的莲花的香气,非常的好闻,杜睿微微笑着,想向一旁挪去。

刚刚用力,咯噔了一声,左半边身子,无处不痛,就像是被大锤锤扁然后猛烈碾压一般。

杜睿咬了咬牙,将即将出口的那一声呻吟强行咽了下去。

他往自家身上望去,整个左半身被白色的绷带捆着,捆得就像是木乃伊,屏息内视,识海内,鱼龙变经文缓缓漂浮,光泽略微黯淡,丹田气海,就像是招受了旱灾的农田,满是干涸的泥土,不见一丝水滴,至于上空的那些真气团,无影无踪,就像没有出现过一般。

调整呼吸,观想金鲤。

金色的鱼尾在丹田气海上空轻轻一摆,往常,很快就会集起一片云彩,真气蕴藏其间,化为露珠或者雨滴一点点坠落,然而,这一会,鱼尾摆动的姿势甚是枯涩,带不来一丝云气

左半边身子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完全就没有知觉。

杜睿无法内视,不知道那里的伤势如何?

经脉寸断了吧?

功力不够吗,强行打通经脉的下场本来就很惨,何况,被薛卓临死一击,虽然那时候他已经生命垂危,所谓反击不过是身体的本能,比起全力出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毕竟是先天高手,而杜睿却是一个初窥门径的小子,哪怕是天赋异禀,却也难以抵御。

“别动!”

唐唐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荡。

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拍打着脸颊,温暖如春风,隐隐带着花香。

吐气如兰。

这句形容词杜睿知道,然而,他一向对此嗤之以鼻,在那个时代,哪怕皮囊再美的女子吐出的气息都不怎么好闻,除非嘴里含着口香糖或者别的什么,一早起床,呼出的气息也和大老爷们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他一向以为这形容词是一种夸张。

现在,却不再这样认为。

将一门功法修炼到了极致,一些身体的小毛病也就不治而愈。

唐唐伸出手,放在了杜睿胸上。

那是一双极其修长的手,十指如莲,手指肚却不像剑客那般充满干茧,而是白如玉,上面隐隐有着流光穿梭,总之,这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手。

这只手轻轻按着杜睿的胸膛。

“你知道吗?你差点就死去了……”

唐唐一本正经地说道。

杜睿毕竟不是本世界的人,小杜睿虽然过目不忘,因为没有怎么接触的原因,对武道什么的不太了解,也就不明白先天高手的厉害。

借着白玉剑的特殊,杜睿反杀了薛卓。

然而,一个先天高手临死前的本能反击,他也没能抵御住。

他做出了准备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但是,一条手臂却是远远不够的。

诚然,他用左手臂挡住了那些血滴,不至于伤到要害,然而,他却抵御不住那些附在血滴中的那些先天真气,真气进入了他体内,本能地沿着经脉狂飙突进,他那点真气不够看,完全不能抵御,转瞬之间,也就冲入丹田气海,像一个恶客,很快就把他的丹田破坏,席卷一空。

那时候,唐唐及时赶到。

她用自身的青莲真气度入杜睿体内,将薛卓的真气驱散一空,如此,杜睿这才留下了性命。

不过,仅仅这样还不够。

就那样放置不管,杜睿将不能继续修行,即便是鱼龙变那样霸道无匹的功法,也无法让丹田破裂的杜睿修炼,一辈子,只能缠绵在病榻。

所以,唐唐这才将杜睿掳来。

很简单,只要在她的藏身处方才有着丹药,来自南海一门的青莲碧落丹,当初,唐唐准备突破先天,所选择的修行之道是一条不归之路,若是不能通过就只能陨落,恩师南海神尼这才将门中珍藏的青莲碧落丹交给了她,让她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保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踏上那条路之前,唐唐并未携带这枚丹药上路。

她不屑用这玩意!

若是不能过,那就死去!

人生总有一死,何必蝇营狗苟!

如此,就这样走上了一条孤寂之路,爬雪山,过草原,和沙漠风暴相对抗,在千年寒冰的冰窖内闭关打坐,与八荒六合中不知名的高手生死决斗……

某一天,在不知名雪山之巅,惊雷落下,雪崩突现。

雪崩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她完全没有想到,也就被埋在了茫茫大雪之中,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她才破开大雪冲上苍穹,破开雪层的那一刻,她也就成为了先天高手。

所谓先天高手,自身便可成为一个小天地。

一口先天真气运转,就能让体内和外界断绝联系,毛孔紧闭,无需呼吸,当然,这种闭合并非无休无止,那一口先天真气耗尽,就必须呼吸,和外界相连。

唐唐没用上青莲碧落丹,这时候,杜睿也就有机会用上。

也就是服下了这枚丹药,杜睿破裂的丹田这才得到修复。

并且,有着一些不知名的好处。

然而,左边的经脉仍然处于破裂状态,堵塞不通,杜睿这才没有半点感觉,想要挪动,完全使不上劲,一动另半边身子也就疼痛无比。

“放心,别担心……”

杜睿的眼神中明明没有焦躁和不安,唐唐仍然像哄小孩子那样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身子,一边笑着对他说道,眼神中满是宠溺。

“不过是经脉堵塞,不曾断裂,我一会搬运真气帮你打通即可,很快就会恢复知觉,不过……”

她向杜睿挑了挑眉毛。

“有点点痛哦!”

杜睿无话可说。

对眼前这种状态他无可奈何,被当小孩子对待同样无可奈何,谁叫他才十岁出头,不长个子,瘦小得就像六七岁的孩童。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接受罢了!

见杜睿没有说话,唐唐笑了笑。

下一刻,白衣翩翩,从榻上漂浮起来,她手轻轻一招,原本躺在榻上的杜睿腾空而起,面朝屋梁悬浮在半空中,离床榻三尺。

唐唐轻轻转动手腕。

杜睿的身子顿时旋转起来,头上脚下地悬浮着。

“啪!”

一声轻响。

唐唐一掌拍打在杜睿的后背。

“轰!”

就像是海浪狂涌拍打堤岸,杜睿全身一震,然后,极度冰寒。

那一刻,他眼中有着诧异,眉梢上有着冰屑垂落,整个人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冰魄寒光!

然后,有温煦的气息度入,仿佛春风吹拂,冰雪融化。

疼!

真他妈的疼!

是那种让人忍不住要骂粗话的疼!

杜睿没有闭眼,就这样睁着双眼,平视前方,脸颊如岩石,不曾有丝毫的抽动。

体内冰火两重天,真气汹涌,如狂潮过境!

正文 第十七章 因由

十三表姐?

唐唐还真是杜瑞的十三表姐,并非开玩笑占便宜,只不过,他们的这种亲戚关系要绕好几个弯,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算是远亲中的远亲了。

杜睿的母亲不姓唐。

然而,杜睿母亲蜀夫人的外婆却姓唐,出自蜀中唐门一脉。

这位老人和唐唐的曾祖母是堂姐妹,也就是说,唐唐的曾祖母和蜀夫人的外婆有着共同的祖父,因为唐唐在她那一辈中排行十三,故而她说自己是杜睿的十三表姐,没毛病。

微蹙眉头,杜睿在庭院内缓缓来回踱着步。

这是一个富商的庭院,位于万年县内,院墙高耸,足有三丈之高,也就隔绝了外人的视线,庭院内有着一间凉亭,凉亭位于水榭之中,下方则是一个莲花池,碧绿的莲叶亭亭,红色的莲花盛开其间,清风徐来,时隐时现,别有一番闲适。

来到亭中,望着莲花,杜睿深吸一口气。

昨晚,唐唐用自身的真气打通了杜睿的经脉。

不仅仅是受创的左边经脉,他全身上下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皆被唐唐的先天真气走了一通,如此,经脉也就变得更为宽广。

杜睿受了不少罪,原本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偏偏拖了一整夜。

想着唐唐的笑颜,很难说这不是她的恶趣味。

当然,杜睿获得的更多,以后若是修炼,真气一旦进入经脉,也就不会遇到太多阻滞,奔流的速度也会变得极快,运转一周天的时间比其他人就会少了许多。

为此,唐唐也牺牲了不少。

收功之后,一张脸苍白如纸,虽然笑容还是那样潇洒不羁,脸上却疲态尽显,眼神中的倦意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下去。

要想打通一个人的全身经脉,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并非一件易事。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亲戚关系?

襁褓时期,杜睿的母亲偶尔也会在他身边自言自语,讲述她的童年往事,杜睿有着印象,母亲说过,她的母亲和外婆在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仇家手里。

后来,杜睿的外公就带着女儿四处流浪,躲避仇家的追杀。

那时候,唐门并没有出面来相助。

为什么?

蜀夫人自己也不清楚,杜睿也就更不明白。

后来,在一次被仇家追杀中,杜睿的外公受了重伤,也就把还是孩童的蜀夫人交托给了剑阁的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后来辗转来到了益州。

再之后,也就是选秀女入宫。

那户人家也算是官宦人家,本来,那家的女儿在征召的名单上,为了不想爱女入宫,主人家也就把杜睿的母亲收为义女,最后,让她代替自家女儿前往长安做宫女。

当时,被追杀的时候,唐门并未出头。

也任由杜睿的母亲就这样孤苦伶仃地寄居篱下,最后,作为替代品进入了宫廷,这些日子,一直不曾出面,不曾和蜀夫人联系。

为什么现在出现?

杜睿想不明白。

自己如果不是大唐皇子,这个十三姨会那么好心救自己一命?

杜睿难免会这样想。

没等杜睿询问,唐唐有主动提起因由。

几十年前,天后年老,她的统治进入了晚期,杜氏皇族准备逆袭上位,一场血雨腥风很快就要上演。当时,蜀地也分为两派,剑南道节度使是天后娘家人,而益州刺史又是杜氏皇族的人。当时,两边的人都做好了准备,相互争权夺利,绝不退让。

一旦天后驾崩,蜀地绝对会乱起来,双方大动干戈无法避免。

这时候,蜀中唐门也出现了分歧。

其中一派建议站在天后娘家那边, 协助对方打压杜氏皇族一派,借鸡生蛋,让唐门势力重见天日,有着唐门相助,绝大部分的蜀地地头蛇也就会跟着站队,如此,也就会形成压倒之势。哪怕天后一族在长安失败,他们只要把剑阁关门一关,也能够割据蜀中。

另一派则不赞成,希望继续蛰伏,养精蓄锐,坐山观虎斗。

认为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太不靠谱,天后娘家若是获胜,篡位成功,取代了大唐帝国,改了国号,也不见得能够容忍唐门霸占蜀中,到时候,飞鸟尽,走狗藏,自家的势力彻底暴露了,也就有很大可能被对方一网打尽,故而,决不能妄动。

自身实力强大方才是正道,投机取巧要不得。

两派观念不和,先是文斗,相互辩论,到后来,就发展到了武斗。

杜睿的先祖就是内乱的牺牲者,父母丧命,女儿被匆匆打发出来嫁给了他人,之所以能获得这样的结局,还因为她的父母站在了胜利者这一方。

当时,内乱让唐门的实力一蹶不振。

这时,不得不封山,进入第二个低潮期。

第一个低潮期则是发生在唐军入蜀,不得不抛弃王庭,潜入民间,就如老鼠一般藏在市井江湖之中,第二个低潮期与之相比,并没有好到哪儿。

有许多外道势力纷纷趁虚而入,比如南诏国的天龙寺。

也有许多本地帮派壮大了起来,比如峨眉,青城两派,以及以前一直依靠着唐家的排教。

当时,蜀中江湖非常混乱,彼此征伐络绎不绝,蜀夫人的母亲和外婆也死在了仇家手中,这件事,一直过了很久,当唐门恢复实力,慢慢探出触角,想要将内乱时离开家族的人们找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了这件事,然后,一路追索,替自家人报了仇,也找到了杜睿的外祖父。

他的外祖父已经断了一条腿,成为了残疾。

之后,寻到了那户人家,也就晓得了杜睿母亲的去向,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唐门在蜀中实力雄厚,消息灵通,过了秦岭,到了关中平原,实力大减,也就有几个据点而已,大明宫内的情况,哪怕弄了许多情报,亦不过是雾中花水中月,根本就不知道是真是假。

半年前,她们才知道杜睿母亲成为了蜀夫人,也辗转和蜀夫人联系上。

他们也知道了杜睿的存在。

昨天,唐唐有说过。

她这次前来长安,就是为了杜睿而来,刺杀薛卓不过是顺手。

唐唐在蜀中唐门排行十三,母亲却出自南海一脉,从小开始,她就兼修两门,因其天赋惊人,这才能在三十不到的年龄就踏入先天。

成为了先天高手,不管在朝堂,还是在江湖,都算得上是一流。

南海一门除了青莲八法之外,还有一门功法,称之为碧海潮生,这是一门音功,可以摄人魂魄,相反,也可以治疗所谓失魂之症,能让失魂者的魂魄归来。

这就是唐唐一出关,回到中原后立刻就来长安的原因。

唐门也好,蜀夫人也好,都希望杜睿的失魂症被治愈。

知道这个任务之后,唐唐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她清楚,碧海潮生这门功法被夸大了许多,让那些修为浅薄的家伙失魂落魄非常容易,然而,要让失魂者的魂魄归位,却是难上加难,这么多年以来,也就一两例罢了,失败的案例更是不计其数,只不过,没有传扬出去而已,最多不过是让癫狂者变得平静一点罢了。

不过,既然已经来,唐唐也想见见杜睿。

也许,会出现奇迹呢?

不想,她还没有前去玄真观,在刺杀薛卓的时候就撞到了杜睿,听那宦官高喊邯郸君的名字,唐唐当时的心神也稍微乱了一下。

她不能让他死。

唐门复国的希望也寄托在杜睿身上。

这是一个狡猾的小儿!

谁也不知道,他的失魂症已经痊愈。

杜睿不知道唐唐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猜想得到,无非是相互利用罢了,自己能够被那些家伙利用的,也只有这身份罢了!

走着瞧吧……

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杜睿回过头。

一个肤色黝黑,手长脚长穿着黑衣短衫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远远地,在亭子外面也就停下了脚步,然后,躬身向杜睿行了一个礼。

“少爷,车架准备好了,这就请少爷回去!”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落,庭院位于后面一进,宅院的仆人不多,有两个看门的门子,有马夫,有花匠,有婢女,有健仆……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练家子。

在唐唐的命令下,他们都称呼杜睿为少爷。

今日凌晨,唐唐就离开了。

她让下人准备车架把杜睿送回玄真观,自己则不知去向,当然,临走时,她有对杜睿说过,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前去看望他。

她要将碧海潮生决这门功法传授给杜睿。

这是因为昨天晚上,杜睿昏迷过去两次。

并非是忍受不了打通经脉的痛苦,而是脑部的自动保护,当然,在唐唐看来,这是杜睿的失魂症没有好的缘故,毕竟,她也从杜睿那里知道,蜀夫人过世了。

正是那天在丹凤殿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刺激,杜睿这才恍如大梦初醒。

终究还是有着后遗症。

院子里非常的安静,只有沙沙的脚步声,沿途不见一个人影。

不一会,便来到了一扇角门前,走出角门,外面的巷子内挺着一辆马车,杜睿在黑衣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随后,马车琳琳,摇晃着离开了宅院。

正文 第十八章 恶客上门

六月初,流光如火。

一早,太阳就从东面升起,阳光落在渭水之上,河面泛起金光,河风轻抚湖面,漾起涟漪,就像是一条长龙游动,波纹就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鳞片。

阳光落在玄真观后桃花林。

桃叶翠绿欲滴,叶片上滚动的露珠,反射着晨光,在林子内漾起了点点金光。

一身白衣腰缠麻绳的杜睿在桃林中缓步而行,双眼直视前方,就像是在望着极远极远的地方,眼神没有焦点,一看就是沉浸在不知名的世界之中。

莫愁执剑跟在身后。

她穿着青色的裙裳,腰间是藕色的腰带,裙裳的下摆贴着脚面,脚下是一双靴子,靴子是由鹿皮所做,颜色五彩斑斓,鞋底很是厚实,足足有好几层鹿皮,上面布满忽凹忽凸的花纹,如此,也就能增强对地面的摩擦,对于稳住身形有所帮助。

哪怕是在桃花林,莫愁依然无法放松下来。

上一次,杜睿在天津桥上被掳走,虽然,第二天就被送了回来,哪怕是负责看管桃花林的慧真道人都没有察觉,莫愁还是很不安乐。

她认为自己失职了。

那天晚上,她无法入睡,生怕杜睿一去不返。

毕竟,她也照顾了杜睿好几年,一开始对杜睿没有丝毫的防备,只有神经病才会去防备一个痴傻儿,潜意识里,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也是杜睿能够顺利长大到十岁的原因之一,以前的那么多年,她从未有过一天离开过他。

还好,那个女人信守承诺,杜睿第二天回来。

她的目光不曾离开杜睿脚下。

桃花林中虽然没有什么太过险恶之地,落叶也不多,荆棘之类全无,偶尔却也有树根探出地面,土地高低不平,她担心杜睿摔倒,毕竟,这会儿,杜睿正神游天外。

莫愁也清楚,杜睿并非痴傻儿。

在丹凤殿那天,因为母亲死去而受到刺激,失魂症好了大半,然而,还是有着心疾,经常性的出神,真正的神游天外,并非是伪装。

所以,她担心杜睿会摔倒。

以前,杜睿神游天外的时候就经常摔跤,有时候扑街,弄得一脸是血,爬起来之后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擦都不擦也一下,也不知道疼痛,继续向前走。

每当出现那样的事情,她总会自责半天。

是的,杜睿是在神游天外。

心神沉浸在鱼龙变的经文之中。

只要观想经文,也就在识海中缓缓展现,无需要理解那些经文的意思,所有的经文都是蝌蚪形状的符号,闪耀着金色的光泽,轻轻跳动着,一旦心神沉浸其间,也就会随着跳动,就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一般,每一次牵动,丹田气海便是轻轻一震,云气凝聚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有着大鱼的形状。

真气如雾,往丹田降落。

原本干涸的丹田已然有着水汽,铺着湿湿的、淡淡的一层薄雾,如果心神落入,隐隐能听见趵趵流动的声响,非常轻,非常细,却能听见。

鱼龙变这功法的确霸道,不愧是皇家秘传。

当然,杜睿的天赋也极其惊人,他的精神力本来就非常强大,很轻易就能观想出所有的经文,和每一个字有着呼应,相互牵引。

后来,唐唐消耗了自己的先天真气为其推功过血,打通了全身所有经脉,再加上青莲碧落丹的功效,起到了一种非常神奇的功效,挖掘出了杜睿的潜力,丹田气海自然有所改变,吸纳真气的速度呈数十倍的增强。

之后,只需要努力修行。

时间一到,丹田一旦成为海洋,也就完成了筑基。

这时候,杜睿虽然是在神游天外,但是和以前不一样。

他的心神虽然沉浸在识海中,和那些鱼龙变经文相呼应,本能却很自如地控制着身体,脚下哪怕出现树根拦路,也会很自然地跨了过去。

莫愁其实不用担心。

当然,莫愁不知道这些,她依旧小心地看着杜睿脚下。

前几日回到玄真观之后,杜睿就像现在这样,没事就在桃花林中乱窜。

这些日子,因为薛卓被刺一事,京兆尹下令,金吾卫、神策军、六扇门全部出动,大索长安,闹得整个长安城和万年县鸡飞狗跳。

魏岳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出门,免惹是非,所以,连杏庐都没有去。

走到草堂前,杜睿却停了下来。

莫愁停了下来,有些诧异。

前几天,杜睿一早起来就在桃林内乱窜,一直到了午时时分这才停下,这时间段,应该绕过草堂前的那棵梧桐树向山上走去才对。

随后,莫愁听见了声音。

在远处的院门附近,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不一会,伴随着说话声、争吵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那边由远至近的传来。

杜睿面色平静,他走到草堂前,梧桐树下。

随后,他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将小小的身子躺在椅子上,抬头仰望着尚未被火红的骄阳彻底统治的蓝天,摆出心神恍惚,物我两忘的样子。

莫愁没有说什么,转而站在了他身后。

没多久,一行人穿过桃林,来到草堂前。

走在前面的是魏岳,他脸色有些不虞,一侧的是慧真道人。

这会儿,这个肥胖的道士正气急败坏地和一些陌生人说着话,说玄真观乃是皇家道观,就这样闯了进来,是不是没有什么规矩?他的声调很高,别他指责的那些人全沉默着,大多陪着笑,那些人身穿皂衣黑裤,脚下是黑色的靴子,一共七八人,其中,有三人身上披着白色的披风,头上戴着白色的高帽。

这是六扇门的标准打扮。

杜睿知道六扇门。

六扇门是大唐帝国刑部的一个部门,在长安城京兆府,在各地的州府县衙都有着支部,六扇门就像杜睿所在那个世界的警察,一方面被上面总部管理,另一方面,却要听从当地一把手的号令。

并非所有的衙役都有着六扇门编制,就像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刑警一样。

衙役也着皂衣黑裤,却不能穿戴白披风,戴白色高帽。

也就说,这群人中,有三人来自六扇门。

来到草堂前,为首那人一眼就看到了杜睿,他也就停下了脚步,瞄了一眼一旁的魏岳,只见魏岳走到杜睿跟前躬身肃立,轻声说道。

“少君,万年县六扇门主事诸方求见……”

诸方正是那个带头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身形瘦高,下颌光溜溜的,唇上则有一道八字须,薄嘴唇,鹰钩鼻,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贴着浓眉,看人的眼神怪怪的,有些阴恻恻的。

他向前一步,躬身行了礼,笑了笑。

“贵人安好,如意吉祥!”

在杜睿那个时空的唐朝,并不流行跪礼,在这个世界,更是如此,哪怕杜睿是皇族,身份地位颇高,也不会下跪行礼,哪怕是英宗和郭皇后,也只有在大礼仪的时候才会接受跪礼。

一般情况下,哪怕身为皇子,杜睿也该回礼。

就算现在皇权并不式微,像诸方这样的公职人员,正常情况下,哪怕身为皇子,也该回礼,特别是那些胸怀若谷,挺有想法的皇子。

礼贤下士是每个上位者的必备要素。

哪怕他心里怎么厌恶眼前这个人,必要的姿态还是摆出来的。

可惜,杜睿不能走这条路。

现在,他还是天生的痴儿。

所以,他没有回礼,起身的动作也欠奉,仍然躺在躺椅上,看样子,不但没有听见诸方的问好,就连这一群人都没能放在他眼里。

诸方咬了咬牙,有些尴尬。

要想坐稳万年县六扇门主事这个位置,自然需要一些本事,但是,比本事更重要的却是背景和靠山,没有背景和靠山,不管你是谁,你都坐不稳这个位置。

不仅六扇门,在这长安城,任何一个位置都是如此。

诸方能坐稳这个位置,自然是有关系的,搭通了天地线。

他知道邯郸君的存在。

如果可能的话,他不会来这里。

但是,他没得选择。

前几日,有刺客在天津桥上刺杀剑南道按察使薛卓,薛卓乃是神策军那边的人,和诸方并非一路,然而,谁叫他死在了万年县的管辖区域,现在,连尸体都还没有找到。

当然,事情闹得这么大,就连六扇门总部都没办法做主,金吾卫,神策军,六扇门等各个部门纷纷出手,搜寻凶手,很快,他们就掌握了一些线索。

其中,邯郸君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刺客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众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目击了整个事件,寻到这些知情人,综合他们的说法,邯郸君杜睿也就出现在报告中。

他们知道,薛卓在拼命的时候有把邯郸君当成了人质。

也知道,是邯郸君在最后时刻刺了薛卓一剑,将薛卓杀死。

当然,他们也清楚,杜睿被那个刺客掳走,消失了一天之后这才回到了玄真观。

三天前,不管是六扇门,还是金吾卫,神策军都知晓了这件事,然而,没有一个部门前来玄真观质问杜睿,事情牵涉到了皇子,哪怕是被当今放逐出宫廷的皇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现在,诸方出现了。

他也明白自己是一个过河卒!

过河卒不好做!

然而,他坚信,过了这条河,就是一马平川。

正文 第十九章 有心人的试探

杜睿没有搭理诸方。

诸方转过头来望着他的那些手下,笑了笑,然后,回头来对魏岳说道。

“魏公,你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白纸,纸上写着许多字,每张纸的下方都盖着红印,有万年县县令的大印,也有一些的红色手指印。

他把那些纸张在魏岳的面前晃了晃。

随后,收起笑容,一本正经。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鸷起来,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魏岳。

“魏公,这里有十几个人的陈词,全部画押,盖有手印,所有人都听见有人在天津桥上高喊邯郸君之名,让薛卓薛大人手下留情!”

他停顿片刻,盯着脸色明显不自然的魏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魏公,你怎么解释?”

魏岳是宫中的宦官,虽然手底下没有人,也没有什么权力可言,然而,他的职位却并不低,和薛卓一样,都是首领宦官,只差一步,也就能成为总管太监。

这也是有着品级的。

当然,宫中宦官的品级和朝堂上官员的品级没有共通之处,即便如此,诸方也不可能上手段,要知道,他仅仅只是七品的六扇门主事,比从六品的万年县县令还要低一级。魏岳呢?如果得宠的话,只要外放到地方,起码也按察使那一个级别,也就是正二品的职位。

然而,这里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你默认这种职位的转换,如果你大公无私,一切都按照大唐律来行事,那么,魏岳在宫廷中的职位也就什么都不是。

诸方只要翻脸,完全可以把他当成平民百姓处置。

现在,看样子是有翻脸的趋势。

魏岳愣了愣。

他真没想到诸方会这样,他原以为对方也就是走一个过场。

毕竟,没人会那么傻。

会冒着大不敬的危险来冒犯一个皇子。

一时间,他反应不过来。

很快,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侵犯,毕竟,哪怕再是落魄,他也是宫中的首领太监,服侍的是十三皇子,怎么能受到区区一个小吏的冒犯。

他板起脸,咬了咬牙。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某家?”

他反问了一句。

诸方笑了笑,眯着眼睛,就像是猎食的豺狗,目光始终落在魏岳脸上,一眨不眨。

“本官自然是不知道,不过,有的人知道……只要魏公随本官前往县衙一行,让那些证人们看看,如此,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你……”

魏岳指着诸方,厉声喝道。

“就算是某家当时在场,那又如何?”

诸方阴恻恻地笑了笑,转而望向莫愁。

“那一天,有某个和这位姑娘一般打扮,长相无差的姑娘竟然和薛大人的卫士交手,将两位军中壮士格杀,说不说刺客的帮凶,也都说不过去……”

说话的时候,他瞄了杜睿一眼。

这时候,杜睿还是在望着天上的流云出神。

诸方其实并非针对魏岳和莫愁。

就算是把魏岳和莫愁拉回县衙,那又如何?

根据那些人的供词,杜睿一行应该是被无辜牵扯进去的,薛卓的卫士冒犯皇子,险些致皇子于死地,莫愁身为护卫,出手保护皇子,这是应有之义。

何况,薛卓胆敢劫持皇子,以此来威胁刺客住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有的目击人说,薛卓被杜睿所格杀。

也有的目击人说,薛卓是被刺客所杀,然后杜睿被薛卓一起掉落渭水,那个刺客飞了下去,将杜睿救起,之后,掠过渭水无影无踪。

杜睿的侍女曾经追了一阵,却无功而返。

那么,刺客带着杜睿去了哪儿?

为什么要救杜睿?

找寻刺客,不管哪一派都有这诉求。

然而,诸方背后的势力,想要寻找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是不是杜睿杀了薛卓?

一个从未修炼过的痴傻儿,竟然能将一个先天高手杀死,哪怕这个先天高手已经负了重伤,依然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万一这要是真的呢?

那几个人如果并未看错,真是杜睿拿出了一把剑捅死了薛卓?

那样的话,杜睿也就不可能是痴傻儿,也许,一直都在装傻。

他后面的人需要诸方来解开这个谜团,与之相比,追寻凶手的下落反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毕竟,很多人都亲耳听到薛卓喊出了无影灯和唐门的名字。

也就是说,刺杀的幕后黑手是蜀中唐门。

薛卓和唐门的牵扯,很多人都知道,那家伙心狠手辣,杀人无算,在很多人看来,他迟早都会死在那些巴蜀人手里,擅长毒药暗器的唐门并非易于之辈。

现在,诸方步步紧逼,就是想要查看杜睿的虚实。

然而,杜睿沉浸在自家世界的样子,和痴傻儿真的没有什么区别,至少,他是看不出来,于是,他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在一群衙役中,有一个老苍头。

这老苍头干了多年的仵作,负责检查尸体,他曾经是一个非常有名的郎中,在河东一地,后来,给河东一家豪门子弟看病,那豪门子弟得的是不治之症,他直言无救,却被逼迫去治病,到头来自然是没有什么奇迹,他反倒惹祸上身,被那家豪门盯上。

河东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可以说是毁家避祸。

后来,辗转来到了长安,要想在长安重开医馆,谈何容易?

做一个走方郎中也并非易事,赚不到钱还说,还很容易背锅,没有办法,为了养家糊口,通过一个病人的关系这才进入了衙门,当上了仵作。

他擅长治疗小儿夜惊,这方面和失魂症有关。

所以,诸方带上了他,让他观察杜睿,看杜睿是不是装疯卖傻?

回过头,仵作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之前就已经设定了暗号,如果看出杜睿是装疯卖傻,仵作就点点头,如果确认是失魂症,那就轻轻摇摇头,如果看不明,那就摇一次头。

也就是说,这老头也看不明。

怎么办?

只能撕破脸?

如果把魏岳和莫愁拉到衙门去,杜睿如果是傻子,自然万事不理,如果是装傻,多半会露出破绽。

诸方咬了咬牙,像是要把牙齿要咬烂一样。

“魏公,上司有命,不敢徇私,还请魏公和这位姑娘随本官去万年县衙门走一遭……”

说罢,诸方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横刀刀柄上。

摆出了一副魏岳若是抗命就要动武的姿态。

“你……”

魏岳指着诸方,脸上忽青忽白。

对方真的敢这样做?

“你敢对邯郸君无礼!”

半晌,魏岳也就吐出这么几个字,色厉胆薄的样子表现得非常明显。

“本官自然不敢对邯郸君无礼,然而,职责所在,不得不请魏公和这位姑娘前往,放心,只要魏公和这位姑娘没有问题,很快就能走出衙门!”

说话之间,诸方的眼神余光都停留在杜睿脸上。

杜睿能够感受到这种盯视,暗地里,有着几双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有人是出自好奇,有人则不怀好意,现在,他的精神力远超常人,直感非常强烈。

这些人一上门,他就知道他们意在何为。

魏岳啊!

这人忠心到是有的,但是能力不足,或者正因为没有什么能力,所以没有野心,如此,才有着忠心……人啊,并不存在什么十全十美。

其实,魏岳根本不需要害怕诸方动手。

首先,这里是玄真观,是皇家道观,桃花林的慧真道人也在,要想带魏岳和莫愁走,单凭万年县县衙的公文是不可能的,何况,这公文有没有还要另说。

魏岳的内官身份的确不管用,因为,他这个首领宦官只是个名头,并没有具体的职务,如果,他像薛卓那样是剑南道按察使,又或者像烽火连城那样是丹凤殿总管,那样的话,他就有着正式的官阶,职位当在眼前这个六扇门捕快很多级。

然而,莫愁的女官却是有着官阶的。

大唐宫廷中自然免不了有宫女,这些宫女大多普普通通,做着一些杂务。

但是,其中也有不少女官。

这些女官负责一些文书来往,有时候,还要参与在朝政之中,在天后君临天下那段时间,很多女官出现在朝堂上,现在的南海神尼,当初的江婉儿,甚至有着女相的雅号。

如今,宫中的女官还参与朝政的凤毛麟角,但是,女官的官阶还是存在,并没有被废止。

莫愁是女官,在宫中有着正式的官阶,乃是校书。

校书是低等女官,然而,也是七品官阶,也就和诸方同级,因为她是宫中之人,不管是万年县,还是六扇门的人根本就管不了,所以,哪怕是有着万年县的公文,说不去也可以不去。

魏岳却没想到这一层,也就显得心虚。

杜睿没有管这些。

对方要逼迫魏岳和莫愁,引自己为他们出头,证明自己并非痴傻。

这想法不错,却不可能实现。

“呛啷!”

寒光闪现,有剑出鞘。

这并不是诸方为了威吓魏岳拔出的横刀,也不是他的那些手下,长剑出鞘的是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一步跨到了杜睿身前,站在了诸方的前方,距离诸方也就数尺之遥,她拔出剑之后,剑锋斜斜向上,剑尖对准了诸方的胸膛,仅仅一尺远。

“吾乃宫中校书莫愁,有着护卫邯郸君之责,尔等持剑跨刀来此,意图伤害贵人,尔等还不快快避开,不然,剑下无情……”

正文 第二十章 有旨

对嘛!

这才应该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自己假假也是皇子,哪怕是一个被放逐出宫廷的皇子,一个在众人眼中痴痴傻傻被皇帝所厌弃的皇子,终究还是贵人,终究还是天之骄子,岂能容许下等官吏冒犯?

只要诸方敢动手,莫愁就可以将其诛杀。

这是莫愁的职责,身为校书,保护杜睿就是她的工作。

所以,诸方先前的那些说辞其实无用。

哪怕莫愁杀了薛卓的侍卫,从某方面来说,帮了刺客的忙,那又如何?

只需一句,为了保护邯郸君,不得不为。

后来,薛卓的的确确是挟持了杜睿,也就是说,莫愁所做的一切有着理由,诛杀那两名侍卫没有半点问题。

不管官宦集团的势力有多强大,明面上,终究还是皇族的家奴,在历史中,势力强大的他们曾经一度操控朝政,还能行废立之事,即便如此,哪怕历史最有名的大宦官,也不可能公然地坐在金銮殿的那张龙椅上,他依旧只能站在台阶的下方,手持拂尘微笑。

如此看来,从能力上来说,莫愁比魏岳要强上不少。

面对莫愁的剑尖,诸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他退步之际,他们的那些手下同样往后退去,有的甚至一口气退了七八步。

他们都听懂了莫愁的说话。

这一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不得不跟着诸方而来,他们相信诸方这个头领有分寸,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如此,他们也能开开眼界,看看玄真观这样的皇家道观,也能嗅嗅天潢贵胄的气息。

不想,诸方几句话之后,场面就变得剑拔弩张。

冒犯邯郸君?

他们又没有活腻。

诸方眯着眼睛,一时间骑虎难下。

当莫愁拔剑对着他的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有着一种冲动,那是他最擅长的解决办法,拔出刀来就是干,将这小妞制服,以杀官造反的罪名关入大牢,当然,他只能想想而已,不敢把这意图变为现实。

手虽然放在刀柄上,他却并未拔刀出鞘。

不仅如此,他还松开了放在刀柄上的手。

如果,仍然把手放在刀柄上,那就是有着拔刀的意图,也就坐实了莫愁的话,他试图攻击邯郸君,有着谋逆的意图。

只是,就此退缩?

在一干下属面前,这脸也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要知道,当初鼓动这些家伙随自己前来玄真观,他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一开始就气势汹汹,现在突然放下身子,选择缩卵,如此,人心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何况,又怎样向身后的那位大人交代,日后,也许这位置还能保住,却不要想再上一层路了。

一时间,诸方有些踌躇。

只见他脸上各种颜色变幻交错,就像杂货店的各种酱料打倒了掺和在一起,甚是精彩,甚是好看。

“哈哈哈……”

诸方干笑了两声,双手下垂,贴在大腿外侧放好,在他脸上,一个笑容非常勉强地展现出来,与其说是笑,却像是哭,好像戏台上那些涂着白*粉的丑角。

“姑娘,言重了!”

诸方往后又退了两步,距离杜睿更远了一些。

“怎么会呢?下官岂敢冒犯贵人?”

随后,他俯下身,跪倒在杜睿跟前,用力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撞击泥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抬头之后,额头上满是污泥。

“殿下,下官先前无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事不可为,那就断然放弃!

诸方能爬到这位置上,虽然是因为手上有着功夫,在查案上面也有着手段,然而,跟他为人处世也有关系,不然,也不会和身后的大人有交集。

他先前那般,不过是恫吓魏岳。

却不想忽略了这个侍女,不愧是校书堂出身,杀伐果断,既然她能够在天津桥上毫不犹豫地杀了两个军中悍卒,现在,也能够毫不犹豫地提剑杀了自己。自己一旦反抗,那就坐实了对方口中的罪名,那时候,哪怕身后的大人有着势力,也不可能为自己出头,只会撇得一干二净。

所以,诸方当机立断,选择了缩卵。

是的,没有面子。

不过,面子值得了多少钱,有命重要吗?

当然,诸方也没有放弃,还是想尝试一下。

于是,他断然向杜睿大礼参拜。

如此,借机抬头起身,观察杜睿脸上的表情变化。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杜睿依旧望着头顶的蓝天,眼神空洞,没有丝毫情绪存在,就像是一个假人,是的,他看上去就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诸方的家里是开纸扎铺的,小时候,他最怕父亲扎的纸人。

现在,他又有了那时候的感觉。

他很快就地下了头,组织着语言,想要撤离。

就在这时候,桃花林外,又有了脚步声。

那一刻,杜睿的呼吸瞬间停滞,眼内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时候,诸方如果正站在他身侧,仔细地观察着他,当能发现其中的不妥。

杜睿记得这脚步声。

他属于丹凤殿大总管烽火连城。

那个将他扔向刺客给皇后当挡箭牌的家伙,使得自家母亲不得不扑出来,为了救自己,性命交代在了那个宫女刺客的剑下。

仇深似海,不得不报!

这时候,两个人的记忆已经融合,小杜睿的爱恨情仇也是他的爱恨情仇,无法摆脱,若是摆脱,他就会变成精神分裂者,还真的有可能变成痴傻。

当然,现在的他对烽火连城毫无办法。

除了烽火连城之外,还有其他的脚步声,其中,杜睿也识得几个。

里面有玄真观外院管事六经道人的脚步声,是的,烽火连城出现在这里,自然会通知玄真观,玄真观也会一些比较重量的人物出面接待。

像慧真道人这样的也就上不得台面了。

外院管事,类似于妓院的龟公,佛寺的知客,宫中的司礼监……

他来这里做什么?

斩草除根?

杜睿难免会这样想。

当初,为了保命,他不得不暴起发难,一举格杀薛卓。

这就是破绽!

那时候,天津桥上和桥下那么多人,难免不会有人目睹这一幕?

所以,万年县的六扇门来拜访了,那个领头一心想要逼迫自己露出破绽,现在,烽火连城上门,莫非也是知晓了那个消息,不再把自己当成傻子,所以,前来斩草除根。

这个念头在杜睿脑海中一闪,很快消失。

要有着打算,当是半夜摸上门来。

不一会,头戴高冠一身五彩斑斓锦袍的烽火连城就出现在了草堂前,黑色的鹿皮长靴踩在泥地上,留下了一串深达三寸的脚印。

他皱着眉头,瞧着眼前这一幕。

在他身后,有着几个身穿明光铠的甲士,阳光落在铠甲之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六经道人有着三缕长髯,相貌清奇,隐隐有着出尘之意。

他摇了摇拂尘,上前一步,对着慧真说道。

“怎么回事?”

慧真道人向前一步,神情怯懦,正准备说话。

烽火连城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示意他无需说什么,他扫了诸方等人一眼,沉声说道。

“无关人等,给我退下!”

他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一道道闷雷,其中,不见丝毫尖利,和薛卓和魏岳等不同,绝大多数宦官,哪怕在尽量压低声音,终究免不了有着一分尖利。

见着这气势,明显就是宫中来人。

诸方等人不敢怠慢,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得烽火连城的说话,说是让他们退下,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不由吐出一口长气,如蒙大敕,忙躬身行礼,潮水一般退却,狼狈得就像在暴风雨中急着赶回窝的一群小鸡,看着甚是狼狈。

那些退下之后,烽火连城望着仍然躺在躺椅上,依旧神游天外的杜睿。

他抿了抿嘴,瞳孔微微收缩。

“邯郸君,接凤旨!”

所谓凤旨,也就是郭皇后的旨意。

烽火连城并未从怀中掏出黄色的卷轴,也就是说,这是口谕。

即便是口谕,也是凤旨。

这种情况下,接旨之人当有所反应,没有品级的平民须得立刻大礼参拜,跪在地上,俯身听着,官员们则需躬身肃立,保持一百八十度的鞠躬。

像杜睿这样的皇子,却应该像平民那样跪着接旨。

这是因为皇后是他们的母亲,有着忠孝两层,磕头也就是应有之义。

当然,杜睿没有丝毫反应。

一般情况下,传旨的宦官就会继续念下去,毕竟,杜睿是傻子,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要求他。

但是,此时,烽火连城却并未继续念下去,而是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躺椅上的杜睿,刹那间,有无形的气压落下,笼罩着桃花林。

场面变得极其的肃穆。

烽火连城笑了笑,嘴皮扯动了两下,他冷哼了一声。

“怎么?邯郸君,这是不想接旨……”

在外人看来,这纯粹就是刁难。

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试探。

当初,烽火连城情急之下,将杜睿扔向了刺客,给自己救驾制造缓冲的时间,后来,蜀夫人被刺杀所杀,这件事后,烽火连城的总管太监也就被捋了。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

他仍然感到不爽!

不爽就要发泄出来!

何况,他听到了一个不靠谱的流言,今儿个,他倒要看看,那个流言的成色……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我且疯狂

话音落下,全场无声。

对六经道人和慧真来说,他们只是旁观者,没有道理也没有意愿出面,他们只需要沉默地肃立在一旁的,做好自己背景板这个角色就好。

跟着烽火连城来的宫中侍卫,这会儿更是木偶状态。

到是有人心中不免那样想,邯郸君不是傻子吗?烽火连城要让他接旨,什么是凤旨?这小子恐怕都不知道吧?看来,前段时间在宫中流传的谣言是真的。这家伙当初真的是把皇子扔给了刺客,这是大不敬啊,之所以还能保住脑袋,多半是皇后力保,毕竟,这家伙没进宫前是郭家人。

这那些喜欢打听八卦的人在腹诽。

莫愁微蹙眉头。

怎么办?

这种情况,她不可能拔剑相向,何况,就算拔剑,她也不是烽火连城的对手。

因为一开始是侍候蜀夫人,蜀夫人转而让她照看杜睿,偶尔也会随着蜀夫人来往丹凤殿,哪怕她不喜欢说八卦什么的,却也不自觉地收听了不少消息。

在宫廷中,须得如此。

若不然,你有时候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烽火连城以前是郭令公的亲卫,也算是家将之一,如果不是带兵的本事一般,早就外放出去当大将了,说到武功,则是郭家家将中第一。

有一次,叛军围攻,有十多个高手伪装成小兵上战场,牺牲大半之后来到郭令公的帅旗前,突然爆发,一路激进,突破了亲兵们的围堵,杀到了郭令公跟前。

当时,烽火连城一人独自对抗两三个先天高手的围攻,如果不是那次他舍命厮杀,拖着了几个高手,郭令公多半就会被围攻而死。

那一役,郭令公在雒阳城下击溃了叛军主力,夺回了雒阳城,从那以后,胜利的天平也就转移到了唐军这一边,叛军无力再发起攻击,只能龟缩在燕赵之地以及山东渤海。如果郭令公阵亡,唐军根本不可能打赢那一场战役,无力占领雒阳,形势将会急转直下。

说是烽火连城拯救了大唐帝国也不为过。

不过,那一战烽火连城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的丹田气海被多种先天真气攻击,会阴*穴更是被重创,也就是说,他成为了天阉,不再是男人,且,所有的功法真气皆散尽,差不多,也就成为了一个废人。

后来,郭令公将他送入了宫中。

当时的宣宗皇帝称郭令公为亚父,太平之后,郭令公又自解兵权,在长安城中的自家府邸隐居不出,不和军中同袍交往,也不和朝堂上的那些官员拉关系,甚至,多次抱病不上朝。所以,他希望烽火连城能够入宫,宣宗不好说不,实际上,也不得说不!

诚然,郭令公摆出了一副不问世事的态度。

宣宗也叫他亚父,态度很是亲热,然而,内心深处,宣宗也是忌惮郭家的。

唐军的几路主力大军的领兵大将全都是郭系出身,所以,当初为太子杜臻挑选太子妃,名字只有一个,那就是郭令公的女儿郭玉琪。

哪怕宣宗暗示最好找其他门阀世家的女子。

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他的暗示,无论是朝堂的官员,还是身边的宦官,哪怕是他比较倚重想在关键的时候来对付郭家的那一位,也沉默不语,并不支持他。

所以,郭玉琪也就成为太子妃。

烽火连城也就调到了郭玉琪身旁,服侍这个自己从前的主人。

郭令公之所以让烽火连城入宫,并非因为烽火连城已经是阉人了,而是因为宫中有一门秘学,称之为莲花宝典,这门秘学普通人无法修炼,一旦修炼,就会走火入魔,欲*火焚身而死。它只能由阉人修炼,没有了雄性激素,也就少了许多危险。

烽火连城要想恢复武功,只能去修炼莲花宝典。

他成功了!

莫愁非常清楚,对面的烽火连城决计是先天高手,哪怕距离宗师境界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在先天高手中,也算是出类拔萃。

毕竟,没有受伤前,他就是先天。

修炼了莲花宝典之后,更是一路狂飙激进。

有人说,那一位之所以容忍这个不是讲书堂出身的家伙身居高位,除了给皇后和郭家一个面子之外,还因为有点忌惮烽火连城的武道修为。

这时候,魏岳的反应到是快了。

他走到了躺椅前,轻轻摇了摇躺椅。

“少君!”

他轻声唤着。

杜睿缓缓扭头望向他,眼神依旧没有焦点。

“少君,老奴冒犯了……”

魏岳如此说道。

随后,他示意莫愁上前。

两人将杜睿从躺椅上扶起,搀扶着走了两步,来到烽火连城跟前,面对面的站立。

烽火连城眯着眼睛盯着杜睿。

一丝气机陡然闪现,化为一枚无形的绣花针,直奔杜睿的膻中穴而来,膻中穴乃是人体死穴之一,一旦被敌方的真气攻入,也就死路一条。

杜睿的脸上并无表情变化。

真气触及了膻中穴,像融入海绵的水一般,瞬间就浸透进去。

当然,杜睿此时的经脉中没有丝毫真气存在,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烽火连城的真气无所反应,却也对杜睿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最后,无声无息地消散。

看来,还真是一个傻子。

不过,烽火连城还想试一试。

他再次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调。

“邯郸君,还不跪下接旨……”

这是很明显的刁难。

魏岳敢怒不敢言,他要是敢多嘴,烽火连城完全可以用蔑视凤旨的罪名将他格杀,同理,莫愁也不能做什么,唯有沉默。

“少君,磕头……”

魏岳有些着急地说道。

随后,他搀扶着杜睿的手暗暗用力。

杜睿收到了这个暗号。

下跪?

对后世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耻辱。

在这个世界,其实也是,

但是,那是针对同等级的人来说,像儿子给父母下跪,朝官在典礼上向皇帝皇后下跪,这就不是侮辱,而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利益。

接旨是下跪,哪怕是口谕,那也正常。

当然,这实际上是向着烽火连城下跪。

这时候,杜睿的脸上表情突然有了变化。

他一把甩开了魏岳,也挣脱了一旁莫愁的搀扶,那两人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杜睿笑了起来。

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他向前跨步,双手张开,向着烽火连城抱了过去。

“别……”

魏岳尖叫一声。

“烽火总管,少君发病了,总管仔细,莫伤了少君……”

也不见如何作势,烽火连城的身子平移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行动的时候,他保持着先前的那个姿势,没有丝毫的变化。

好一个移形换影!

一旁的六经道人暗叹了一声。

他虽然不是先天高手,玄真观却也不缺,平时也和那些先天道人有着接触,见过那些人练功,自然知道烽火连城这移形换影瞧着简单,实际上,非常难。

这时,魏岳上前,一把拉住了杜睿。

烽火连城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他不可能伤了杜睿。

哪怕杜睿并未在接旨的时候下跪,这有违忠孝之道,然而,他若是为此伤了杜睿,就不止捋掉丹凤殿总管一职了,如果奴仆可以公然欺凌主上,这世界也有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当然,眼前这世道的确有着崩塌的意思,但是,起码在明面上,还是不能以下欺上,以贱凌贵。

“皇后有令,宣邯郸君进宫见驾。”

烽火连城扔下这句话后,一甩身上锦袍下摆,转身离去。

几个侍卫肃立在一旁,候着杜睿。

那一边,六经道人向着杜睿稽首,跟着烽火连城匆匆离开。

被魏岳拉住之后,莫愁也就上前一步,搀扶着杜睿,杜睿并未挣扎,而是很快安静下来,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僵立着不动,眼神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两次试探,两股人!

看样子,似乎是瞒过去了。

然而,接下来还有一道更难的关卡,那就是去见郭皇后。

还是像以前那样痴傻?

又或者显露一些变化?

这中间的度很难掌握!

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那样,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虽然放心,自己却只能伪装成那样,自我限制,施展不开手脚,看来,还是要像前几天计划的那样,做出些许的改变。

首先,还是要有点痴呆。

这简单。

杜睿只需要暗地里运转鱼龙变功法就好。

何况,他现在的大脑仍然供血不足,不能长时间的绞尽脑汁,伪装成痴呆的状态正好。

除此之外,要表现得有所好转的样子。

会认人,会听话,只是,反应奇慢,行为笨拙,偶尔疯癫……

要做到这一点,要掌握好其中的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诚然,他在前一世,极其擅长表演,能够随时调换面孔,说是官场变色龙并不为过,然而,伪装成痴呆却没有做过,幸好,小杜睿一直痴痴呆呆的,依样画葫芦就好。

郭皇后!

杜睿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在小杜睿的心中,这个人给他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

至今难以忘记!

可以说,她对杜睿也非常熟悉。

要想瞒过她?

这真是一件极其挑战的事情啊!

杜睿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入宫

仍然是丹凤殿。

两侧的屋檐高高翘起,各自立着一只飞翔的凤凰,凤凰四十五度朝天,像是马上就要挣脱地心引力,飞向苍穹,整个姿态雕刻得栩栩如生,凤凰眼神中的骄傲历历在目。这丹凤殿是天后时期修建的,据说,屋檐上的这一双凤凰乃是天后亲自所画,由当时第一等的雕刻大师亲自雕刻。

丹凤殿前有着三十六级汉白玉石阶。

杜睿沿着石阶缓缓向上,魏岳和莫愁分别护卫在他两侧,莫愁的长剑在入宫时依然摘下,寄放在宫门口,须得出宫时凭号牌去领取。

阳光斜斜地从广场那头照射而来,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或许是因为刺杀的缘故,丹凤殿前后多了许多宫廷侍卫,他们身披重甲,执戈而行,沿着台阶分左右也站立着不少,仿佛泥胎木偶一般,昂首挺胸地目视前方。

见识过后世的大阅兵,这庄严肃穆的场景到还吓不了杜睿。

要知道,在后世,他差点是最年轻的就上城楼的官员,可惜,一场大病毁了一切。

他微笑着,朝着左前方微笑着,就像空气中有人在和他说话聊天一样,不过,他并未停下脚步,在魏岳和莫愁的注视下,拾级而上。

很快,他就来到了殿门前。

那里,有着一个手持云扫的宦官,十多岁的样子,样貌颇为清秀。

见到杜睿一行,他上前两步,向杜睿弯腰躬身行礼。

“十三殿下,如意吉祥……”

这时候,杜睿应该点头说一声。

“吉祥。”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停步,一直走到那个小宦官身侧,一把抓住宦官手里的云扫,便要夺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

宦官不敢用力,不能伤了杜睿,也不能让他夺去,也就只能小心翼翼地和杜睿拉扯着,场面一度很是尴尬,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四周,希望有人能来帮助他。

那些家伙自然是视而不见。

莫愁上前两步,轻声唤道。

“少君!”

连着唤了几声,杜睿这才听入耳,他回头望向莫愁。

偏着脑袋,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过了一会,他松开了手中握着的云扫,来到莫愁跟前,此时,有个女官从殿内像风吹柳枝一般摇曳着来到殿外。

她满脸堆笑,向着杜睿侧身,双手平放在腰间,微微下蹲。

“十三殿下,皇后让你进去……”

说罢,她抬头,望向魏岳和莫愁,这时候,脸上的笑容也就消失不见,变得略微高傲。

“你们两位,也跟着来吧……”

杜睿低着头,双脚拖着地面,向前挪动。

他的目光落在一处。

他清晰地记得。

那天的地毯已经换了,虽然是同样的五彩斑斓,图案却有着些许不同,然而,杜睿仍然能清楚地记得,那里,原本躺着一个人,他还记得她的眼神,在弥留之际望着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不舍,是一种无法表达的伤心欲绝。

他能感受那种伤心。

小杜睿恢复记忆之后,也多了许多情感,这些情感时常袭上心来。

一般情况下,他能够将这些情感压制下去,毕竟,他看人生的态度非常透彻,有时候,可以站在上帝的视角去考虑问题,而非自我代入进去。

然而,现在却无法摆脱那种情绪。

他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起来,笑得像一个孩子,笑声在大殿内回荡,很是嘹亮。

一张巨大的床榻摆放在大殿的上头,郭玉琪身穿霓裳头戴凤冠,斜斜地靠在榻上,面前摆着案几,有美酒,有水果,一侧,有宫女轻轻给她摇着扇子。

听到这笑声,她抿嘴笑着,右手摆放在案几上,手指节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烽火连城肃立在榻前,眯着眼睛,盯着旁若无人笑着的杜睿,很难通过眼神看清楚他心中所想,在宫廷中,如果人家可以通过眼神来了解你的喜怒哀乐,那样的话,你还是早点安歇为好。

不在乎!

烽火连城其实根本不在乎杜睿!

就算杜睿在装傻充愣,那又如何?

因为经常待在郭皇后身边,烽火连城其实知道,在英宗杜臻非常宠爱那段时间,郭皇后心情不是很好,只不过,她控制得好,哪怕身边的人都不清楚。

那段时间,英宗虽然经常留宿在蜀夫人那里,蜀夫人却没有恃宠而骄,而是像以前做宫女那样侍候着郭皇后哪怕是郭皇后无故发脾气,她也生受着,没有半点委屈的意思。当时,郭皇后之所以让她去服侍英宗,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着第三胎,不可能和英宗行房,故而,才让身边的宫女去相陪。

不想,那个小宫女很快就有了身孕。

郭皇后的第三子武陵君也就比杜睿大了好几个月,不过,他运气不好。

武陵君出生的时候,河北邯郸叛军的势力正在扩大,那些日子,英宗一直焦头烂额,没有精神来逗弄自家的这个儿子,也就是出生的时候看了两眼,以后,也就忙于国事之中,并没有太过留意自己这个儿子。而杜睿一出生,邯郸叛乱被平定的消息也就传来了。

于是,英宗对杜睿百般宠爱。

烽火连城知道,哪怕蜀夫人再是伏低做小,如果,这样发展下去,杜睿不要说聪明伶俐,只要和普通人一样,郭皇后也不可能忍受。

偏偏这时候,杜睿却是痴傻儿。

英宗的宠爱自然是没有了,甚至有所厌弃,但是,杜睿却不再是郭皇后的威胁,也不再是宫中其他那些人的威胁,他们都知道,这个小家伙已经失去了入局的机会。

为了摆脱威胁,装疯卖傻似乎很合乎逻辑。

但是,那时候杜睿也才两三岁左右,这样的年龄,就能伪装得如此之好,这不是天才了,这是妖孽,反正,烽火连城不相信他那时候是伪装。

毕竟,他也经常在宫中见到杜睿。

那时候,杜睿和蜀夫人在距离丹凤殿不远的一个小院生活,蜀夫人每天都要来丹凤殿请安,服侍郭皇后,给郭皇后解闷。

有可能,这杜睿是那天受了刺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啊!

受到了猛烈的刺激,如此,发生了改变,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类似的事情,烽火连城也听过不少。

就算杜睿恢复了正常,就算他怀恨在心,那又如何?

烽火连城根本不惧。

他眯着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边笑边行的杜睿。

这时候,魏岳和莫愁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们没想到杜睿会这样,竟然在丹凤殿内大笑出声,这时候,两人心中都有数,晓得杜睿不再是从前那样,也会有清醒无比的时候。

有女官抬头望着榻上的郭皇后,一旦皇后下令,她们便会上前。

不过,郭皇后只是看着杜睿,颇有趣致的眼神。

底下人也就不敢妄动。

杜睿来到了榻前,来到大殿的正中心,距离郭皇后也就三四丈的距离,离烽火连城则更近一些。

魏岳咬了咬牙,

如果杜睿还要继续前进,他肯定会一把将杜睿拉住,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时候,杜睿却停了下来。

他抬头,好奇地望着斜斜地靠在榻上的郭皇后,似乎那耀眼的红色很是吸引,于是,也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件鲜红的霓裳裙衫。

“皇后,万福金安……”

魏岳和莫愁已然屈身弯腰一百八十度,向着郭皇后高呼吉祥的话语。

起身之后,魏岳小声地说着。

“少君,快给皇后请安……”

杜睿偏过头,瞧了魏岳一眼。

魏岳的手心和脚心齐齐发麻,那一刻,他几乎无法呼吸。

“魏岳,你是魏岳吧?”

上方,传来了郭皇后的声音,隐隐有着金石之音,铿锵有力。

“是,小人正是魏岳……”

魏岳忙俯首。

“邯郸君可好了点?”

“秉皇后,邯郸君一切安好……”

魏岳忙不迭地应道。

“是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郭皇后轻笑了一声。

“皇后恕罪,是小的照顾不周……”

魏岳忽地一下,趴在了地上,用力地磕着头。

那一边,莫愁不敢怠慢,同样趴伏在地。

“起来吧,这不关你们的事!”

郭皇后长叹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杜睿那里,像是有所感应,杜睿的视线也移了上来,望着郭皇后,眼神清澈如水,孩童的天真跃了出来。

“这孩子,命真不好……”

郭皇后的脸上掠过一丝慈悲。

这慈悲冲淡了她脸上的霸气绝伦,让她不再那么强势,而是显得有些温柔。

“蜀娘子为了本宫,死在那个刺客剑下,为了不至于引起恐慌,这事情也就压了下来,今日,蜀娘子正巧要出殡,抬到万寿山去埋葬……本宫召这小子前来,让他送他娘亲一程!”

说罢,她抬手撩了撩眼角,擦去了那不存在的眼泪。

“说起来,也是这小子幸运,不会伤心也是一件好事情啊!”

她抬起手,摆了摆。

“白芷,你带着十三殿下去寒香院,让他见蜀娘子最后一面……”

“遵旨!”

先前将杜睿等人带入大殿的女官走了出来,躬身应答。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了云板之声。

随即,有宦官尖利的嗓音想起。

“皇上驾到……”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英宗杜臻

英宗杜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有着一张苍白的脸,留着三缕短须,修整得非常利落干净,这给他略显清秀的脸多了几分霸气。

他的眼神总是忧郁的,眉头时常是紧皱的,他不得不如此,在心中,他认为自己有着太宗那样强悍的能力,这一点,时常在襁褓时期的杜睿跟前展现,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念诵的便是太宗的诗词,盼望着自己也能像太宗那样御驾亲征,马踏天下,使得宇内一统,天下太平。

然而,现实却让他无力。

是的,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宫廷,他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自己,让他有力难施,让他壮志难酬,所以,他不得不忧郁。

此时,他大步迈入丹凤殿,也就皱着眉。

并未在朝堂大殿,他也就没有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而是一件黑色的常服,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些龙纹,隐隐闪光,头上也没有戴冠,而是一顶非常普通的黑色璞帽。这一身黑色袍袖让他显得更为阴沉,一路走来,带起的风也似乎是阴郁的。

一路疾进,两旁的侍卫、宦官、宫女纷纷躬身低头。

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宦官抱着云扫跟在英宗身后,就像影子一般亦步亦趋,距离英宗的距离也就五步,哪怕英宗的步调忽快忽慢,这距离都是一样,就像是量过的一般,不增不减。

见到英宗进来,魏岳忙扯了杜睿一把。

他们三人位于大殿正中,站在郭皇后的榻前,正好挡住了英宗的路。

杜睿在微微的牵扯下,略显狼狈地退向了一侧,在退却的时候,他抬头望了英宗一眼,小杜睿的情感顿时袭上心头,那种情感非常复杂,语言难以形容。

就在杜睿抬头望去的时候,英宗的目光很快就扫了过来。

身为一个皇者,且是一个武道修为达到先天的强者,对于他人的目光自然非常敏感,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少数人才敢和英宗对视,基本上,不会有人胆敢肆无忌惮地望向他。哪怕,那些家伙在心里如何对他不屑,甚至暗暗腹诽,明面上,却也只能毕恭毕敬。

杜睿没有想到英宗会这样敏感,不过,他并未慌乱的掉转视线,而是直直地望着对方,只是,眼神不再像一张白纸,而是有着情绪,一丝丝的好奇,一丝丝的天真……

英宗杜臻明显愣了一下。

杜睿的出现让他暂停了先前的思虑,他微蹙眉头,眼中掠过一丝疑问。

在几年前,确定杜睿是痴傻儿之后,英宗也就不再想要看着他,哪怕是年末这样的大典,也是不许他上殿,一直养在深宫之中。

那时候,杜睿偶尔有着癫狂的时候。

所谓癫狂,也就是被脑中后世的记忆缠绕,比如,在宫中旁若无人的跑步,一边跑一边喊着号子什么的,那是后世的他坚持许久的跑步锻炼,人格虽然没有觉醒,记忆却存在,驱使着他这样去做。

所以,他时不时也会从某些人那里听到杜睿的消息。

在这个世界,也有着前世今生的传说,佛门沙陀也依旧存在,在所谓的因果说中,自家的孩子如果是疯癫痴傻,那就是自己前世不积德。

所以,杜睿的存在让英宗杜臻很是郁闷,觉得很丢脸。

去年,流星雨掠过长安城,有陨石落入大明宫,通过钦天监的说法,英宗也就把杜睿逐出大明宫,放逐到了玄真观,让他为大唐国运祈福。

临行前,他也没有召见杜睿。

所以,这还是英宗在许多年之后第一次见到杜睿。

他发愣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杜睿,是的,他有十几个儿子,留给他深刻印象的寥寥几个,但是,其余的那些儿子也不是认不得。

现在,杜睿一身皇子的标准装扮,他却毫无印象。

这让他怀疑自己,自己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是的,他完全没有想到杜睿,自从杜睿出宫之后,在他的暗示下,关于这个儿子的消息就不再传到他耳边,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就将自己这个儿子彻底忘记了。

莫愁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着杜睿。

看见杜睿在和皇帝对视,莫愁心中一个激灵,那一瞬间,整张脸变得像千年积雪一般苍白,她伸出手,抓住杜睿的手,往自己身边轻轻一扯。杜睿也就来到了莫愁的身侧,莫愁的身体挡在了杜睿前方,遮挡住了英宗杜臻的视线,在这样做的时候,莫愁始终低着头。

英宗大步走向床榻。

榻前,烽火连城忙向前两步,弯腰躬身,肃立在一侧。

英宗站定脚步,望着烽火连城,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肃穆。

另一边,郭皇后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依着榻上的靠背,神态慵懒,笑容浅浅,不过,在她的示意下,周围服侍她的那些宫女已经退下。

“皇帝,这不是朝会时间吗?怎么有时间来臣妾这里?”

郭玉琪笑着说道,长指甲上涂着丹朱的手指夹起一颗樱桃,放入红唇,整个动作姿态很是优雅,美感十足,又充满了诱惑。

“朝会?”

英宗杜臻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他指了指烽火连城。

“你们统统退下,朕有事要和皇后商议……”

烽火连城微微抬头,眼角余光落在郭皇后脸上。

郭皇后依旧笑着,笑得像一朵富贵芳华的牡丹。

虽然,郭皇后没有明显的表示,烽火连城却也知道她的意思,他很快收回目光,沉声应道。

“遵旨!”

随后,他躬身后退,并未在皇帝面前直接转身,退了十余步之后,退到了一根廊柱前,他这才转身抬起头,向着周围的宫女、内侍招了招手,如此,这些人就像是晚潮一般,有条不紊地向着殿外退去。同时,跟随英宗杜臻进来那个手持云扫的中年宦官也在英宗示意下,向着殿外退去。

魏岳不敢怠慢,丢给莫愁一个眼色,示意莫愁拉着杜睿离开。

这时候,英宗却发话了。

“你们退下,那个小孩留下!”

不搞清楚这件事,英宗晚上睡不着觉。

魏岳也好,莫愁也好,这时候什么话也不敢说,也不可能违逆旨意,他们两人只能向后退去,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要知道,这是一个主辱臣死的时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和杜睿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当然,他们出事杜睿没事,杜睿出事,他们完蛋。

也不知道杜睿会不会闯祸?

是的,他们隐隐知道杜睿有一些时间是清醒的,然而,他们反倒更害怕了,因为清醒的杜睿似乎更擅长闯祸,当时,他们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杜睿一剑刺进了薛卓的脖子,也看到他是如何应付一个先天高手临死前的本能反击,换成是他们,也做不到如此完美。

他们知道杜睿有着秘密。

比如,被那个刺客带走之后,毫发无损地回来,暗地里是不是和对方有着交易。

只是,杜睿不开口,他们什么都不能问。

现在,他们只能向老天爷祈祷,希望杜睿能平平安安,一会儿整整齐齐地从丹凤殿走出来。

丹凤殿内,安静无声。

杜睿偏着头,盯着一旁的廊柱,廊柱上绣着飞天的凤凰,有熊熊的火焰燃烧,整个雕刻栩栩如生,分外的生动,乃是大师手笔。

杜睿的眼神天真无邪,充满了好奇。

英宗杜臻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他皱着眉头盯着杜睿。

“这小孩是谁?哪家的世子?”

英宗在脑海中想了许久,确定自己并未见过杜睿。

在他看来,杜睿应该是某个亲王的儿子,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皇后招进殿内,这小子大概是头脑简单,又或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受过礼仪教育,进宫之后,对一切都感到好奇,像小孩一般天真烂漫。诚然,这是无礼之举,不过,英宗到不至于为此生气,他认为自己并非暴君。

郭皇后笑了。

扑哧一声,轻笑着。

英宗皱了皱眉,他扭头望向郭皇后。

郭皇后望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惧意,眼神水汪汪的,隐隐有着一种媚态。

英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霾,转过了头,望着杜睿,这会儿,杜睿同样抬头在望他,眼神依旧天真烂漫。

英宗差点忍不住向杜睿笑了笑,笑容尚未在嘴角绽放就被他强行抑制下去了,哪怕是在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面前,他也要保持着皇帝的威严。

“这是邯郸君啊!”

”邯郸君?”

英宗眨了眨眼睛,茫然地答了一句。

“是啊!这是皇帝的十三子,蜀夫人的儿子,在玄真观祈福的邯郸君啊,皇帝啊……你把自己的这个儿子都忘记了啊!”

说罢,郭皇后捂着嘴巴呵呵笑着。

邯郸君!

瞧着杜睿,杜臻那张苍白的脸铁青着,瞬间就黑了下来。

一些以为遗忘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沉声说道。

“他为什么在这里?”

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声音也就带着真气,如同闷雷一般在大殿内回荡。

杜睿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往后退了半步,背靠着廊柱,怯生生地望着英宗。

有风吹进大殿,仿佛被这声音所激荡,惊吓一般窜起,沿着廊柱飞上了高高的房梁,在房梁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声响,消失在大殿内。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交锋

“皇帝,息怒,别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郭皇后的声音轻柔如溪水。

“吓坏?”

英宗压低了声调,冷笑了一声。

“他知道什么是惊吓吗?”

“皇帝,你看……”

不知何时,郭皇后来到了英宗身后,一双修长洁白的手塔在了英宗的肩膀上,她从英宗的肩上探了出来,轻轻地揉捏着英宗的肩膀和脖颈。

英宗脸上的表情很难描述。

并没有什么甜蜜或者愉悦,反倒是像是被一条毒蛇缠着一般,不过这种恐惧和厌恶凝聚在瞳孔深处,一般人根本就察觉不到。

顷刻间,一丝笑容在英宗脸上略过。

他微微向后靠着,很是满足的样子,就差发出一声呻吟。

这时候,郭皇后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两个人的姿态说不出的暧昧。

“前几天,臣妾大寿,就在丹凤殿内,有刺客行刺臣妾,当时,蜀夫人为了臣妾死在了刺客剑下,邯郸君也在,目睹了这一切,或者是受了刺激,那之后,也就有了好转,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过去很不一样?”

英宗的视线投了过去。

这时候,杜睿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躲在廊柱后面,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英宗和郭皇后,眼神中透着纯真,目光极其清澈。

“哎……”

英宗长叹一口气。

“他在玄真观好好的,你把他弄进宫来干嘛?”

郭皇后微微笑着。

凑近一看,她的眼中却全无笑意,冰冷如千年积雪,只是,她的声音却极其的温柔,仿佛山间缭绕的春风,带着杨花槐花的气息。

“那一次,蜀夫人为了臣妾,死在了刺客剑下!”

“哦……”

英宗应了一声,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蜀夫人?

他记得那个女子,非常的温婉,在那女子眼中的自己,形象极其的高大,非常的英明神武,在那女子身上,他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情感。

可惜?

为了避免想起自己有一个痴呆儿,他疏远了她。

死了?

丹凤殿刺杀事件,英宗当然清楚,当时,他正在紫寰殿等着郭皇后一行,大殿内,还有诸多皇子公主,这是家宴,第二天,品级高的官员以及那些王公贵族都要进宫来为郭皇后贺寿。当然,第二天的庆典照常举办了,第一天的家宴却被毁了。

刺客来自何方势力?

为什么要行刺皇后?

她是如何混进宫来的?

她手中的长剑来自何方?

问题有很多,但是,却一个也没有答案!

英宗知道死了一些人,却不想那个女人也死在了这里,这时候,他想要扭头看一眼身后的皇后,脖子刚刚扭动,不知为何,又停下了。

“怎么啦?皇帝,臣妾弄疼你了?”

郭皇后轻声说着,放在英宗脖颈的手轻轻放下。

“没有……”

英宗干咳了一声。

“你继续……”

“好的,皇帝……”

郭皇后在英宗的左侧坐下,靠在了他肩上。

英宗的个子不高,郭皇后的个子却不低,这样靠着,没有半点小鸟依人的感觉,一切显得非常的违和,很明显,英宗觉得不适应,郭皇后却满足其中。

“今日,蜀夫人下葬,怎么样,也该让这可怜的孩子来送他母亲一场啊……”

“皇后,有心了!”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英宗猛地站起身。

郭皇后很自然地离开了英宗的肩膀,就像她本来就想这样做,而非因为英宗的原因方才离开,整个动作非常自然,行云流水。

英宗杜臻站在榻前,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向廊柱背后的杜睿招了招。

“孩子,你过来……”

他脸上带着笑,温和的笑。

只不过,他以前很少这样笑,这笑容也就显得很是干涩。

杜睿也笑着,微微笑着,笑容像秋风吹拂过的湖面,荡起细细的涟漪,他的眼神变幻着,天真、好奇、温暖、期待、向往……

然后,他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着,向英宗杜臻慢慢靠近。

此时,识海内,鱼龙变经文闪烁着光点,丹田气海,真气如雨,簌簌而降……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持着眼前的状态,这是小杜睿在稍微清醒的时候呈现出来的状态,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能够非常完美的模拟。

就是现在这样!

不再像以往那般痴傻,而是像新生儿一般,仿佛才有着你我他的区别,对一切有着好奇心。

以后,慢慢转变。

笨小孩!

是的,杜睿想要成为一个笨小孩!

见到杜睿向着自己走来,英宗眼中的情绪快速变幻着,非常复杂,难以看清。

他转头看了身后的郭皇后一眼,这时候,郭皇后也站起身来,两者身高相差仿佛,英宗望过去,也就只能平视郭皇后的双眼。

这让他不快,他把这不快强行压制下去了。

“你说,他是不是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见到英宗调转头,杜睿眼中掠过一丝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四周,然后,又眉开眼笑地原地转着圈圈,望着四周的雕梁画栋。

回头看见,英宗笑了笑。

“真是个善忘的孩子啊!”

“对了,皇帝这时候来找臣妾,所为何事?”

英宗的脸色阴沉下来,就像雷雨降临的黄昏,他把双手负在身后,在榻前来回走着,似乎在想着该怎么说,不知不觉地,步子越来越急。

脚步声在大殿内回荡,急促如鼓。

突然间,鼓声消失,英宗站定,回头盯视着郭皇后。

“皇后,胡虏犯境,进抵并州,掳我生民,边疆告急,烽火一直传到了长安,河东的靖边军是不是该出动了,要真等胡虏突破边关,攻占了太原府,这才出动吗?”

当年,郭令公平定关东叛军,解甲归田,只带了少量的甲兵家将返回长安,其部下被分为三大集团,第一个集团的驻守雒阳的安边军,十年前,镇压邯郸镇叛乱的就是安边军。

当初,邯郸镇叛乱,势力范围一度扩展到了河南,在这情况下,燕赵诸地,青州徐州等地的藩镇皆蠢蠢欲动,眼看,当初关东诸镇俱反的情况又要发生。

这时候,安边军出动了。

当时的安边节度使冯槊率领三千精兵,在一个飘着茫茫大雪的夜晚一路疾行,赶了一百多里路,在凌晨时分来到了叛军大营,一举击溃叛军。在那以后,连战连捷,经过十二次鏖战,成功夺回了邯郸,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成功地震慑了那些藩镇势力。

现在,安边军也就驻扎在邯郸镇。

另一部则是西凉军。

当初,郭令公麾下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他从西凉带出来的西凉军,另一部分是在关中征召的秦兵,最后一部分则是被俘获或者投降的关东诸镇的甲士。

安边军的主要构成力量就是关东人,故而,驻扎在雒阳,现在,一部精华又驻扎在邯郸。

战争结束之后,西凉军自然要返乡。

说起来,这一部才是郭家军的精华部分,毕竟,郭令公驻守西凉有着数十载光阴,一手一脚地调教了这只部队,郭家军的骑兵多来自西凉,因为经常所有的骑兵都有着白色的羊毛披风,故而,这只部队又称之为白披风,一旦上阵,万马奔腾,就像白色的龙卷风刮起,让敌人为之胆寒。

除了这两部之外,还有一部就是驻扎在河东的靖边军。

现在,靖边军由郭皇后的大哥郭斐率领。

胡虏犯边,长安收到了八百里急报,前几日,英宗就已经下令,让靖边军向北,前往太原增援,抵御胡虏入侵,然而,他收到了急报,靖边军依然驻扎在河东,不曾向北。

身为皇帝,他能做什么?

革除郭斐的靖边节度使一职?

也只能想想而已!

要知道,如果皇帝真的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他就让那些关东藩镇乖乖地前来长安受死了,和关东那些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藩镇相比,郭斐统率的靖边军至少还算听号令,当然,这个号令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无缘无故地让他们去送死。

“朝堂上的事情,妾身不知呢?”

郭皇后微微笑着。

“别废话!”

英宗怒气勃发,榻前吹着的纱幔向后飘舞,许久都不曾归还原位。

“你说,你大哥想要什么?你们郭家想要什么?”

他指着郭皇后,厉声喝道。

英宗发起怒来,气势逼人,

身为皇帝,天之子,一言可决人生死。

郭皇后笑了笑,笑得温柔而多情,眼波流转,无限春意,一点也不为英宗的气势所摄。

“皇帝啊,我虽然姓郭,却是嫁给了皇帝,生了三个儿子,我的依靠不在郭家啊,而是在这里,在这大明宫,在皇帝身上,在我那三个儿子那里……”

郭皇后柔情款款,说得情深意长。

英宗翘起嘴角,往后退了两步,不让郭皇后靠近,他的眉宇间有着一股冷意,生人勿近。

“皇后,还请你给郭大郎带一句话,问他怎么样才出兵?”

当初,郭斐带着的靖边军驻扎在灞上军营,那时候,还称之为禁军,后来,英宗通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这才把郭斐的部队调离了长安,驻扎在河东。

现在,要让对方出兵,须得出血才行。

“好吧,臣妾就依郎君之言……”

郭皇后低下头,楚楚可怜。

“哼!”

英宗杜臻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袍袖,向着殿外走去。

走到杜睿跟前,两者相距也就三步左右,杜睿有些游移的眼神从远处收回,投向了突然站住的英宗,不待这目光及身,英宗皱了皱眉,迈开步子,离开了。

杜睿的目光落在了空处,有些茫然,无所依托。

另一边,郭皇后站在榻前,盯着英宗离去的背影,目光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远处,天坛处传来了钟声。

惊起了一群飞鸟,从丹凤殿上空飞了过去。

杜睿能清楚地听见翅膀扇空时扑哧扑哧的声音。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斩念

这是一个寂静的小院。

左边院墙的一侧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侧皆是高墙,这个巷子有一个名字,称之为永巷。

在永巷的那一头,有着一扇黑门,一点不起眼的黑色木门,木门旁,不管什么时候,总有两个身披甲胄全副武装的宫中侍卫在站岗,门背后,有着一片宫殿,这片宫殿就是著名的冷宫。这里是宫中妃子们最为害怕的地方,一旦进入冷宫,也就只能自生自灭,据说,这里还关押着神宗朝时犯错的妃子。

很多时候,会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从宫墙后传来。

永巷上空,高墙上只有一线天,头顶有槐树枝桠探出院墙,在巷子内洒下阴影,风一吹过,就像鬼影一般摇曳。

空中哪怕艳阳高照,那光芒也无法照射进入永巷,在这里,你能感受的只有阴冷,就像有人在你脖颈那里吹气一般,不寒而栗。

内侍也好,宫女也好,若是不得已要经过永巷,都会低着头匆忙地踏着小碎步走过。

大明宫的建筑分为三个级别,第一个级别是殿,比如丹凤殿,紫寰殿,长生殿等等;第二个级别是园,比如梨园,丹朱园,尚书园等等;第三个级别就是院,像杜睿现在所站立的寒香院就是其中之一,这些院子大概是前后两进,就和民宅差不多。

一般情况下,得宠的妃子都会住在园子里,一些权威的宦官也有自己的园子,像院子之类的不过是低等内侍和宫女们居住的地方。

蜀夫人有着夫人的称号,虽然,在妃子这等级中,最为低等。

终究还是妃子,按道理应该住在园子里,而不是被分配到寒香院,要知道,哪怕是小院,寒香院也算是最低等的住处,毕竟,它靠着冷宫,和冷宫只有一墙之隔,每日每夜都会听到冷宫后传来的声音,在那里面,不但有着白骨皑皑,还有着无数发疯的女子。

哭声、笑声、歌声、咒骂声、呻唤声……

不绝于耳。

这个环境下,正常人也会被逼疯。

当然,杜臻并不知道蜀夫人被打发到这里来,他只是给随身的内侍说了一声,让他把蜀夫人打发得远远的,于是,蜀夫人就被发配到了寒香院。

这里,杜睿生活了许久。

一直到去年出宫,他都住在寒香院,和母亲蜀夫人相依为命。

按照宫中规定,这是不允许的。

在襁褓其间,母亲到是可以和儿女在一起,只不过,有着乳母和嬷嬷,身为母亲也不能随便地靠近儿女,想要抱自己的孩子还需要得到嬷嬷的允许。

当然,强势得宠的妃子不会在意嬷嬷。

一旦儿女满岁,就会被从母亲那里抱走,搬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必须和母亲分开居住,不过,距离不太远,时不时还是能见上一面,当然,如果母亲出身卑微,在宫外又没有什么强援,要想见自己的孩子就千难万难,须得贿赂照料孩子的嬷嬷,这才能和孩子短暂的相处。像杜睿这样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的情况根本就不存在,也只有因为他是痴傻,这才没人在意。

“良辰美景奈何天……”

空中,随风飘来一阵歌声。

歌声从高墙上飘过,伴随着一枚落叶坠下,在小院回荡。

这声音极美,极其空灵,却也极其的凄厉,声音中,充满了恨,充满了怨,充满了仿佛漂浮在最黑暗深处的无可挽救的绝望……

杜睿仰着头,侧耳听着这声音。

说起来,许久没有听到这曲声了!

这曲调中的绝望意味越来越深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不一会,曲声消散在风中,唯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存在,沙沙作响。

杜睿转过身,在他跟前,院子的一角,一棵梧桐树下,停着一副黑色的棺材,单薄的黑色棺材,孤零零地躺在石台上,上面有落叶凋零。

棺材上涂黑色,这是横死之人下葬的规矩。

传说中,这样死去的人魂灵不得安宁,要在人间游荡,为此,必须将棺材涂上黑漆,如此,才能把魂灵锁在棺材上,不至于惊扰他人。

望着那棺材,杜睿沉默着。

魏岳也好,莫愁也好,早已经上过香了,这会儿,正站在小院外,至于引领他们来这的女官白芷,早就已经离去,离去时,留下了一个小宦官,那个小宦官负责在时间到了之后把他们三人送出宫,至于伴随着灵柩去万寿山下葬,那不可能。

宫中之人死去了之后,就会埋葬在万寿山。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埋葬在皇家墓地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风吹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杜睿却没有举步向前,而是站在原地,一刻钟之前,他就站在那里,现在,已经将童年的回应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了,他仍然无法向前,无法走向那具敞开了一角的黑棺,无法去看那里面躺着的她。

母亲……

关于前一世,出生孤儿的他对于母亲毫无印象,在孤儿院的学习能力极强的他成长得非常的快,很快就明白了人世间的真理,当然,那是他自以为的真理。

为此,他努力的学习任何用得到的知识,不仅仅限于书本。

很快,就成为了优秀的学生干部,然后,也明白了优秀需要推广的道理,如此,也就利用一些渠道把自己包装成励志者,一个感恩的孤儿,被国家和他人养大,现在,努力地想要报答国家和所有的人,要做到这一点,怎么办呢?只有为人民服务啊!

不管他当初是怎样想的,他确实是有在做事。

不仅是做事,也做人,如此,一路风生水起,几乎就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在该结婚的时候,权衡利弊之后找了一个最合适的对象,在当时,对象的家庭能够对他产生极大的帮助。

结婚后,他是模范丈夫,除了工作之余,都是在陪着老婆。

孩子生下来也是如此!

可以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抓到他的弱点,人性的欲望对他而言,并不存在,无论是美色和金钱,都不能在他那里掀起半点波澜,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往上爬,尽可能不让别人控制自己的人生,所以,他总是戴着一副面具在做人。

或者,换句话来说,他已经成为了一副面具。

情感什么的,早就被抛在脑后。

那是什么?

有用吗?

他唯一的一次情感冲动,是知道了自己得到不治之症的消息。

这消息在一次大会前出现,那次大会后,他本有可能坐上主席台,对此,他有着十足信心,然而,一次例行的体检之后,他就知道,一切成空。

这就是他的破绽!

无法弥补的破绽!

人力不可挽回!

命运的力量,凡人怎能抵御?

再次醒来,来到这世界,却融合了小杜睿的一切,无论是记忆还是情感,毕竟,小杜睿过目不忘的能力太过可怕,于是,他这短短十年的人生却占据了主要地位,上一世的林林总总,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如梦如幻亦如电,渐渐的远去了。

巨大的悲伤锁住了心神,让他无法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眼中已然满是泪花,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心中的弦却一直紧绷着,不曾崩断。

他仍在!

仍然有着理智!

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是发泄罢了!

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过是无能罢了!

总有一天……

杜睿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转头望向西边。

视线掠过院墙,落在了远方,那里,有着一群极其壮观的宏大宫殿。

太极殿!

那里是朝会的地方,也有着英宗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在那里,决定着大唐帝国的一切,虽然,这种力量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存在着。

从寒香院到太极殿,一共有五千多步。

五千多步?

杜睿笑了笑,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迈出了两步,随后,站定仰头望向蓝天,空中,白云几朵,阳光不加修饰地照射下来,直直地照在脸上。

就这样望着,直到再次泪流满面。

“哎哟,我的少君,你在干嘛呢?”

魏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

这时候,莫愁还在和那个小宦官争执。

“这位令者,就让我家少君再呆一会吧?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他亲娘了……”

莫愁缓缓说着,抽出插在发髻上的玉簪,将它递给那个小宦官。

小宦官也是面有喜色,低头瞧了一眼玉簪之后,他鄙夷地撇了撇嘴,推开了,没有接受,然后,他抖动着身子,吊儿郎当地说着。

“这位大姐,别,咱家和你不熟……”

随后,他指了指院中的杜睿。

“你家主子这样子,呆着有什么意思?还是快快离开吧,迟了出不了宫门,你们要吃挂落,咱家也交不了差,戒律司的板子可不是好受的啊……”

这时候,杜睿已经低下头。

他没理魏岳,抬起袍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然后,灿然一笑。

笑容就像雨后的天空,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格外的干净,格外的灿烂。

魏岳一愣。

杜睿瞄了他一眼,眼神淡然,魏岳却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力,忍不住就低下头,就在他低头之际,耳边听到了杜睿的声音,非常轻微,但是非常清楚。

“走吧……”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天才杜睿

进入六月中旬,天气陡然热了起来。

一大早,太阳就变得明晃晃的,刚刚从东边天空露出头来,就迫不及待地向大地喷发着怒火,到了中午,白光铺在堂前,地面被烤得焦焦的,仿佛升起了一缕缕烟雾。大黄狗懒洋洋地躲在阴凉地,万不得已出来,也是张着嘴,耷拉着耳朵,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屋檐下,竹影横斜。

玄真观后山草堂,现在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只是几间平房,屋顶上铺着苇席加上稻草,现在,所有的屋顶都是青瓦,斑驳的墙壁也涂上了白灰,不复以前那种破败。

屋内的陈设更是有着变化,多了许多家具和器皿,以及不少箱笼。

那一日,杜睿三人出宫回到玄真观。

第二天,就有车队从宫中出来,带来了许多宫中物品,带队的内侍态度非常之好,对魏岳也是低头做小,口口声声地叫着老前辈,面对不搭理他的杜睿,也是毕恭毕敬,不曾有丝毫的怠慢,就连魏岳按照常规暗地里塞银钱给他,也是力拒不收。

这些物品是郭皇后特意下令,让宫中内侍送来的,且有交代,须得用上佳之物,不得以次充好。

并且,在以后,每一个月,都必须如此。

身为邯郸君,杜睿其实每个月都有一份银钱,以前,这些银钱被宫中的内侍们心照不宣地吞没了,当然,账面上有着魏岳的签字。

他们并不担心杜睿能做什么。

一个被皇帝放弃了的痴傻儿,没人会为他出头……

因为,得不到任何回报。

现在,郭皇后发声了,一切自然不同。

在大明宫中,有时候,郭皇后的声音比英宗更有力量。

现在,杜睿身上穿着的月白绸衫就来自宫中,上面有能工巧匠绣了几根青竹,绿色的叶片随着衣袍在风中微微摇荡,和身后在风中摇晃的竹林相互呼应。

杜睿的身后是一片竹林。

前几日,草堂也就多了一堵围墙,多了几间房屋,围墙将房子包围着,青砖白墙,墙壁上间隔不远就有一扇小窗,窗棂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这院墙恰好将桃树挡在了外面,却把很久前从南山移来的几窝竹子圈在了墙内的院子。

风一吹过,悠悠摇荡,沙沙作响。

竹影摇曳在空地上,光影斑驳。

竹林前,摆放着一张竹榻,榻上有着案几,杜睿端坐在案几后。

案几的右侧,莫愁同样端坐着。

案几的中间,摆放着一张白纸,右上角,有着一个砚台,莫愁手持一枚烟墨,在砚台内轻轻地碾着,不见她怎么用力,不一会,砚台内便多了一些浓郁的墨汁。

随后,她将烟墨放在砚台上搁着,往后挪了挪身子,手重新放在横在膝间的长剑剑柄上。

杜睿伸出手,拿起摆放在白纸旁的小狼毫,蘸了蘸墨汁,然后,在白纸上写着什么。

莫愁望着那张白纸,瞧见一行行字仿佛无中生有般出现,如云似雾,曲折蜿蜒,时而如飞龙入海,时而如猛虎下山……

她忍不住轻轻闭上眼,嘘出一口长气。

十几天,十几天而已……

也就十几天的功夫,杜睿就能从开始写字蜕变为能够写出一笔好字,这样脱胎换骨般的表现,更像是一种神迹,至少,在莫愁的印象中,再是天才的人物都做不到这一点。

除此之外,认字也快。

只要教过他一遍,立马就会,不管多久,都不会遗忘。

哪怕时时刻刻几乎都在杜睿身边,莫愁还是有很多事情不知晓。

比如,杜睿在修炼鱼龙变心法,她就不知道。

现在,杜睿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即便是在睡觉,识海内,那卷经文依旧在闪烁着光点,丹田气海上空,真气如云般聚集,簌簌而降,这就是鱼龙变这门心法的可怕之处,只要你能随时保持住观想经文的状态,就能够随时随地修炼,修炼的时间远超他人,进度什么的自然要快得多。

现在,杜睿的丹田气海内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液体。

突飞猛进。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杜睿的进度,也只能用这个词语。

当然,莫愁不知道这些。

有时候,她会为杜睿感到可惜。

现在,杜睿能说话了,学说话也快,能够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只是,说得非常之慢,一些简短的字句,都要耗费很长时间。

不过,他不口吃。

所谓口吃,不过是焦急着想要说话,脑子快嘴慢,也就口吃。

杜睿身为贵人,底下的人再不耐烦,也只能静候,洗耳恭听。

除此之外,杜睿的反应也总比别人慢一拍,当你说过话之后,那声音就像要延迟几个呼吸的时间才能进入他的耳朵,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会做出反应。

当然,这是杜睿故意的。

不仅魏岳和莫愁被他瞒了过去,就连他自己,杜睿也在欺瞒。

一个真正的演员,骗人先骗己!

现在,杜睿仍然会经常性的神游天外,只不过,和以前相比,有着好转。

那时候,除非你用力地去摇晃他,伸出手指在他眼前不停的摇晃,隔了许久之后,这才能把他从个人世界中唤醒,而现在,你无需做出太多刺激,也能引起他的注意。

“啪……”

杜睿放下毛笔,站起身。

他伸了伸懒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随后,来到榻前,套上放在榻边的绸鞋。

鞋子非常的合脚,不大不小,正合适。

所有的衣服也是如此。

这些新衣服和鞋子都是宫内送来的。

还真实有心啊!

杜睿套上鞋子,在心里笑了一声。

这时候,站在草堂廊檐下的魏岳走了过来,他肃立在杜睿跟前,驼着背弯着腰,轻声说道。

“少君,有何吩咐?”

杜睿抬头望着前方,新砌的院墙上不知何时爬着了一根青藤,藤蔓缠绕在墙头,藤蔓的顶端有着一朵小黄花,正柔柔地随着威风起伏。

那小黄花似乎吸引了他的视线,半晌,没有说话。

魏岳依旧低着头,等候着。

竹榻上,莫愁拿起墨汁干了的白纸,将它卷了起来,变成一根卷轴,然后,用早就备好的黄丝线将它轻轻捆着,放在了一旁。

竹榻上,已经摆放着许多类似的卷轴。

莫愁认得字,然而,却不明白杜睿为什么默写这些医书?

难道,他要去当郎中?

心中有着疑问,莫愁却并未询问杜睿,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服侍邯郸君的宫女,恪守自己的本分就好,好奇心最好少一点。

之后,她将笔墨纸砚收拾后,放在案几下的一个竹篮内。

这时候,杜睿说话了。

“杏……庐!”

这段时间,杜睿几乎每天都要出外。

宫内留下了一辆马车,这是一辆四驾马车,比慧真道人负责的那辆马车要宽敞了许多,华丽程度更是远远超过,走在大街上,一看就知道乘坐的是达官贵人。

并且,还有专门的马夫。

马夫要照料拉车的骏马,杜睿出行的时候,还要为杜睿赶车。

但是,杜睿不喜欢乘坐那辆豪华马车出行,每次出门,仍然选择乘坐玄真观的马车,让魏岳赶车,莫愁则在车内侍候他。

那个车夫也就时常空闲着,他也乐得这样。

杜睿出外并无目的,喜欢信马由缰到处闲逛,喜欢吃市集上的各种小吃,比如泡馍、胡辣汤之类的,魏岳劝说过他,说那些玩意不干净,贵人们是不会去沾惹的。

当然,他说是说,杜睿却是不会听的

偶尔,他也会走进茶馆,和那些市井之徒一起喝茶听书,说书人大多喜欢讲一些太宗定江山的故事,隔得近一点的有冯槊雪夜下邯郸,当然,有些时候也会将一些莺莺燕燕的故事,书生和小姐私通啊,和尚和尼姑思凡啊,古往今来,不管是地球还是异空间,身为人,都免不了好奇这男女之间的事情。

每逢讲那些故事,魏岳就坐蜡了。

他自己是不想听这些的,也不希望这些话语污了杜睿的耳朵,虽然,他不知道杜睿是不是真的听得懂,当然,他也明白,杜睿若是不想离开,他怎么说都无用。

大多数时候,杜睿就在集市中走着。

对他来说,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新鲜。

当然,这是魏岳和莫愁的看法,毕竟,杜睿是小孩子,以前一直待在深宫大内,且懵懂无知,现在,失魂症好转,自然会像正常的小孩一样,对什么都好奇。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杜睿之所以在集市上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是了解这座城市风土人情经济情况最好的办法,对普通人来说,茶米油盐酱醋茶就是最大的事情。

在前世,他为了自己而活着。

换了人间,他想换一种活法。

“今儿个,不去听说书?”

这几日,杜睿都会去听书,说书人讲诉的是冯槊雪夜下邯郸的故事,魏岳也是第一次听这书,听得津津有味,以为杜睿也会喜欢。

杜睿向前迈步,走了两步之后摇了摇头。

魏岳也就不再说什么,忙跟在身后。

这时候,莫愁已经跟了上来,跟在杜睿身后三步,亦步亦趋。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许心言,杨南和刀疤六

阳光跌跌撞撞地闯进小巷子,向前延伸一丈左右,也就被黑暗吞噬,留下阴影,沿着长满青苔的墙角蔓延,一旁,挖着一条阴沟,里面没有水,留着许多污物,散发出难闻的气息。

许心言提着药箱,走入小巷。

将身上的阳光抖落之后,他走入阴凉。

苍白的脸上,双眼仿佛藏着阴郁的火,当一个人独处,便是如此。

就这样向前走着,在高高的院墙下走着,走过了几扇小小的木门。

巷子院墙的后面是人家,这木门是那些人家开的后门,打开的时候不太多,也只有倒夜香的人出现,木门才会打开,把那些污秽运出来。

许心言来到了巷子尽头,同样是一扇小小的木门,那些木门大多涂着各种颜色的漆,这扇木门则什么都没有,保持着原生态。

深吸了一口气,许心言站在门前。

随后,有笑容在他脸上绽放,眼神中的阴郁之火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春光一般的温煦。

“叩叩叩……”

敲门声有节奏地在巷子内回荡,连续三下,停顿片刻,继续三下。

不一会,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子后面传来,很快,木门被哗啦一声拉开,露出了门背后的小小的光头,一线阳光落在他圆圆的光光的脑袋上,浮现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许大哥,你终于来了……”

刀疤六瞧见许心言,脸上的惶恐不安稍微减低。

“许大哥,救命啊!”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院墙上停着几只鸟,先前开门声惊飞了几只,刀疤六这一喊,原本停在墙头的最后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小鸟也腾空而起,跟着先前的同伴消失在一段高墙之后。

“刀疤,别慌,进屋后,慢慢说……”

许心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一副云淡风轻。

见到许心言如此笑着,刀疤六一直彷徨不定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他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光头,来回摩挲,偏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进屋之后,刀疤六关上门。

在他关门的时候,许心言望了望四周,轻声问道。

“杨二郎呢?”

“他在磨刀……”

刀疤六苦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磨刀?”

许心言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想要杀了小侯爷……”

刀疤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哦……”

许心言应了一声,笑了笑,望着四周。

这是一处宅院的后院,已经荒废了的后院,院落内满是落叶,哪怕是现在这时节,也有一些枯树,光秃秃的树干,不见半点生机。

这是一处废宅。

长安城居不易,为何有着废宅?

这里原本属于官邸,是官府的房子,一些外地官员来到长安城任职,拖儿带女,囊中空空,不但买不起房子,就连租房子也困难。这时候,他们的福利也就来了,衙门会向他们发放住所,也就是类似这样的小院,如果级别很高,府邸也就会安排在皇城,前后好几进的大院子,如果级别不高,也就会住在类似这样的小院落。

这其中,也有着区别。

有的官员,可以不花分文入住;有的则需要象征意义地付出一些租金,这租金还会在俸禄中扣除,而俸禄内的也有专门的房金。

在官员任职期间,房屋归他们使用,一旦离开京城到外地任职,官邸就必须交回衙门。

当然,官员那么多,许多人都没有房子,不可能全部住在皇城,就连长安城也没有那么的官邸分配给他们,于是,他们中的有些人也就被安排在了城外。

衙门在万年县也有着一批住宅。

眼前这一片小院都是官邸,住着许多京官,基本上,都是一些低品级的官员,毕竟,不能在城里面居住,只能住在城外,每天都要等着长安城门打开之后才能进去,之后,必须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如果有急事,没能在城门关闭前出城,也就只能在城里面找个地方暂住。

总之,极不方便。

即便如此,能有一套这样的房子,仍然有很多低阶官员的心之所向。

这间宅院为何空着?

说来话长。

从天后时期开始,住在这里的官员就没有什么好结局。

最先倒霉的是一个吴姓官员,可能是读经书读傻了,满脑子的忠孝节义,当天后把自己的儿子推下龙椅,自己堂而皇之的坐上去之后,身为一个礼部的五品官员,只能在大朝礼中坐在最远处的他,竟然敢冲出朝班,直奔殿上,指着天后,直斥其非。

熟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无非是义直。

为了心中大义,抛头颅洒热血,又有何妨!

那吴姓官员平时口齿迟钝,沉默寡言,只喜经文大义,沉迷书海。

他冲上大殿,却说不了多少字,只是骂天后愧对先皇,牡鸡司晨。

那时候,杜氏皇族的力量还很强大,天后的统治算不得稳妥,面对这种情况,天后能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杀一个鸡犬不留,杀一个满门皆灭!

吴姓官员被灭了满门,据说,当时小院内全是鲜血,阴气森森。

许久之后,才有官员搬进去。

那官员搬进去诸事不顺,不管如何战战兢兢,却总是犯错,升职加薪没有他,背锅被骂却赶得上,蹉跎了三四年之后,一次上班途中,在天津桥上时,有战马受惊狂奔,受惊的战马很快被其主人制止,他却为了躲避惊马,慌慌张张地摔入渭河之中,从此,生死不知。

从那以后,住进这间院落的官员,要不死于意外也,要不犯错被斩,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好好熬过去。

久而久之,便有人说是那吴姓官员死得太冤,毕竟,死在院落里的还有襁褓中的婴孩,这家人怨气太大,故而作祟,非得请高人做法不可。

嗯,后来也的确是请了高人。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搬进来的官员一样倒霉,三年,没人能够活过三年。

如此,十年前,就再也没有官员敢于搬进这小院,万年县衙哪怕是将这屋子低价租出去,也没有人敢来,这里,也是传说中的长安城十大恐怖之地,虽然,其实它位于万年县。

杨南杨二郎,京兆尹户房主薄的儿子,他底下有个小弟的父亲是万年县县衙的吏员,正好管理房产之事,也就有这间废宅的钥匙。

这间鼎鼎有名的鬼宅,哪怕是开着门,也没人敢进。

也只有杨二郎,刀疤六这样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家伙才不在乎这些。

鬼宅也就成为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有什么秘密的事情都在这里决定。

许心言走进屋,屋顶已经破了个大洞,阳光落下,形成一道光柱,尘埃像小虫子一样在光柱中飞舞。

杨南将长发挽在脑后,绑了个马尾,这会儿,正赤着上身,用力地在磨刀石上摸着一把短刀,他双眼充血,一脸不忿,咬着牙,用力地来回磨着锋刃。

许心言把药箱放下,轻轻地拍了一下身边刀疤的肩膀。

随后,他从怀中拿出一颗围棋,扣在手心,猛地弹出。

“咻……”

一声轻啸。

围棋破空而去,向着正在磨刀的杨南飞去。

杨南冷哼一声,突然侧身,挥动握刀的手,寒光一闪,将迎面飞来的木棍劈成了两半截,随后,他摆着这样的姿势,甩了甩脑后的马尾。

“杨二郎,不错哟……”

许心言笑着说道。

杨南也笑了笑,笑得有些腼腆。

不一会,三个人在一个石台旁坐下,石台上摆放着几个碗碟,上面盛着一些熟食,还有一坛酒,现在,酒坛已经打开,酒香扑鼻。

杨南和刀疤六都是好酒之人,许心言却滴酒不沾。

“砰!”

刀疤六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丢下了酒碗,抹了抹嘴角的酒水,愤恨地说道。

“小侯爷这次太过分了!这分明是让我和杨二去死,让我们这些兄弟去死……”

刀疤六话语中的小侯爷姓范名无忌,并非真正的小侯爷,小侯爷是他的外号,但是,他的背景却一点不比那些侯爷差劲。

他的叔父是神策军卫指挥使。

神策军是驻守在长安和灞上的大唐禁军,分为十二卫,每卫有五千人,是大唐帝国的中央军,现在,其中有七个卫掌握在宦官手中,有两个卫在郭家人手中,其余三个卫的指挥官另有派系。

当初,郭令公解甲归田。

杜氏皇族依然对他放心不下,毕竟,郭家在军中的势力并没有消失,为了压制郭家,当时的宣宗也就大力提拔身边宦官,由宦官来掌握军权。毕竟,对皇帝来说,宦官是家奴,他们也没有子孙,不可能传承家业,相比较外面的大臣,其实,他们更值得相信。

至于,史书上说什么内侍祸乱宫廷,太阿倒持,那是文人写的史书。

从未有过太监篡位登基,到是乱臣贼子不少。

故而,从宣宗朝起,以及现在的英宗,这二三十年,宦官的权势也就越来越强大,特别是那一位出现后,宦官势力达到了顶峰。

范无忌的叔叔范通就是一个太监,和烽火连城同级的总管太监,权势和烽火连城相比,不遑多让。

范无忌是范通的侄儿,范通发迹之后,十岁的他过继给了范通,算是他的儿子。

有着这样的靠山,范无忌行事自然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横行无忌。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破解之道

“你想刺杀他?”

许心言将一颗油炸花生丢进嘴里,瞄了杨南一眼。

“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

杨南苦笑了一声。

屋顶上方的云层散开,有阳光从头上方屋顶的小洞落下,照射在他脸上,杨南皱着眉,往一侧挪了挪,躲过了光线的直接照射。

“那家伙就是个变态……”

刀疤六用力揉着自己的光头,在一旁搭话。

其实,刀疤六和杨南并不像在外面表露的那样,他们并非势不两立,之所以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不过是被人威吓,这个威吓他们的人就是小侯爷范无忌。

范无忌是一个戏痴,喜欢各种各样的戏剧,无论是本地的秦腔,还是关东的散曲,以及蜀中的川剧,只要是戏剧,他都非常喜欢。只不过,他喜欢的不是什么唱腔,那只是次要因素,他喜欢的是故事,喜欢人们在故事中演绎人生,尤其喜欢武打戏。

他和杨南两人认识,是他们的旧时邻居。

在范通还没有发迹之前,范家不过是万年县一处普通人家,家世什么的和杨南两人相比,差距极大,所以,那时候,范无忌是杨南两人的跟班,一直跟在两人屁股后面跑。小孩子自然是要过家家,一坊的小孩也就聚在一起玩耍,那时候,杨南和刀疤六分别当带头大哥,带领着一帮手下杀来杀去。

今天,你是大将军,我是土匪,明天,我就是大将军,你是土匪。

范无忌例外。

他一直是土匪。

因为他的家境最差,父亲范建只是万年县衙门的一个白差,所谓白差就是没有编制的衙役,平时跟着正式衙役跑腿,做一些私下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白差和杜睿前世的政府临时工没有区别,平时分你一杯羹,出事的话,就该你去背锅。

杨南他们这帮人的父辈基本都是吏员,从小就耳闻目染,深刻地懂得更红顶白的道理,在他们看来,能够接纳范无忌来玩游戏,也就是对范无忌最大的慈悲。

当大将军,想太多。

杨南也好,刀疤六也好,都曾经欺负过范无忌,把范无忌打哭的次数不在少数,即便如此,范无忌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

如不然,他就会被整个坊市的孩子排斥。

十岁那年,范家迁出了万年县,不知去向了何方。

范无忌消失之后,杨南和刀疤六还有一些不习惯,毕竟,缺少了一个跑腿的跟班,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下手的沙包。

范无忌再次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那架势超出了两人的想象。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那一次,两个家伙正躲在一间破庙内吃着狗肉,他们将菜园老张养的那条大黄狗偷偷给掳了过来,杀了之后,用早就准备好的调料煲了满满一锅狗肉。

这时候,范无忌出现了。

戴着玉冠身着锦袍的他气势不凡,好吧,之所以气势不凡是因为有着好几个甲士跟着他,刀疤六的父亲是神策军的低级军官,手底下有着百来号人,刀疤六也就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些甲士全都是神策军高级军官的亲卫,要知道,哪怕是他的父亲,都置办不起眼前这些甲士的这一身装备。

范无忌把两人痛打了一顿,最惨的是,他把那整整的一锅狗肉都掀翻了。

说到打架,范无忌其实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时候,他们已经认识了许心言,暗地里在跟着许心言进行武道修炼,杨南练的是刀,许心言称之为乱披风刀法,以速度快著称。

与这乱披风刀法相匹配的大雪崩心法,看似平平无奇,一旦爆发,真气便如雪崩一般。

刀疤六修炼的金刚八法。

这是一门禅宗心法,除此之外,他还在许心言那里学来一套达摩剑法,金刚八法同样和达摩剑法非常相配,两者相辅相成,毫无违和。

只是,那时候他们也不过初试许心言,学的只是皮毛。

虽然,两人联手完全能够揍范无忌一顿,然而,他们却不敢动手。

那十几个甲士站在两侧,包围这两人,使得他们不能逃开,然后,就持剑跨刀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两个,看样子,只要他们一还手,他们就会介入。

那之后,范无忌就时不时出现,每次都带着亲卫,一句话不说,先就狠狠地揍了两人一顿。

这时候,杨南两人已经知道他是神策军卫指挥使范通的侄子,也知道这家伙是报以前的仇恨,为了不给家里人招祸,他们只能低头忍受。

几次之后,范无忌再次出现,却没有再痛揍他们。

两个家伙以为范无忌已经厌倦了揍他们两个,然而,这一次,范无忌并没有自己动手,而是让杨南和刀疤六两个家伙互殴,甚至,专门为此准备了一条横幅,让两个甲士拉着,横幅上写着几个大字,武林争霸。

一开始,两个小家伙自然是扭扭捏捏,拳来脚往也都是意思意思。

范无忌不满意,然后好几个甲士冲了过去,一顿胖揍。

下一次,两人也就只好互殴,毕竟,对打总比被一群人围攻要好,那些家伙手脚虽然有着分寸,但是,针对的却是人体痛感最强烈的地方,伤不重,却非常疼。

又过了段时间,范无忌对两人的武林大会厌烦了,于是,就让杨南和刀疤六分别找人,组成帮派,在街上冲杀拼斗。

这时候,他就会带着甲士坐在高楼之上,很是满意的笑着欣赏。

他们也有求助许心言,不过,许心言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忍耐,让他们每次拼斗都认真布置,就当是演练,学习如何笼络人心,学习如何恩威并施,学习如何攻伐征战,学习如何组织管理……打完架之后,两人和许心言一起,躲在这鬼宅,研究相互的得失。

这其实是一种成长。

不管刀疤六去神策军当兵,还是杨南成立长安第一大帮派,都会有着帮助。

现在,却是不成了。

这一次,范无忌要求他们带着自家小弟去到渭河边,让他们这些人全部带着刀枪棍棒,不再像以往那般小打小闹,彼此之间而是要见真章。

这一次,范无忌让他们上演一出沙场征战的好戏,而非是帮派斗殴。

他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这一次必须真刀真枪,必须要见血,死上几个人非常正常,出了大事他会兜底,没有大事情发生自己搞定。

如果不去做,后果自负。

除了这句话,范无忌并没有再说什么。

杨南和刀疤六都知道这句话的威力,刀疤六就不说了,他父亲陆迁本来就是神策军军官,虽然,不在范通指挥的那一个卫,然而,他们这个卫指挥使也是宫中宦官,所以,范无忌要想整治他父亲,易如反掌。至于杨南,父亲虽然不在神策军系统,而归京兆府管,但是,谁都知道现在的京兆府尹丁子冲正是著名的阉党。

怎么办?

反正他们两个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两个选择,要嘛带上各自的兄弟真刀真枪干一场,反正,那些家伙都以为他们真的是敌对的,死自己不如死兄弟;还有一个就是不搭理范无忌,两人连夜出逃万年县,至于父母兄弟是不是被他们连累,只能听天由命。

当然,还有一条路。

那就是狗急跳墙。

杨南和刀疤六每次对阵,自然不会使出浑身解数,他们都只是较量拳脚或者刀剑招数,并没有动用真气,范无忌其实对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他们可以改头换面,冒着被那些甲士当街诛杀的威胁,在范无忌经常出入的地方设伏,暗杀对方。

毕竟,范通肯定有仇人,有人干掉他这个拿来传宗接代的儿子,也很正常。

这条路九死一生。

如果事情暴露,哪怕他们杀了范无忌,两人多半都逃不过满门俱灭的下场。

明天就是所谓的决战时刻。

怎么做?

今天便要有决断。

杨南和刀疤六一起望着许心言,眼神内,满是渴望和期待。

他们相信他,这个大哥不仅传授他们武功,还教给了他们生存的能力和本事,以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都会游刃有余的解决,他们相信,这一次也是如此。

“刺杀?”

许心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望向杨南,表情严肃地说道。

“刺杀这件事情,你们就不要想了,小侯爷出行,身边都有好几个甲士,这些神策军的悍卒若是在江湖上,起码也是三流好手,任何一个人,你们现在的功力都很难拾掇得下,并且,他们精通战阵,擅长小队配合,你们根本闯不进去,一旦失败,全家都要被连累……”

“那就听他的,卖了兄弟们?”

刀疤六拍着石桌,大声说着。

许心言笑了笑。

“那自然不成,这些兄弟是你们的班底,要想以后乘风破浪,离不得他们……”

“那你说怎么办?”

“刀疤六,别急躁,许大哥应该是有着办法!”

“嗯,我这里的确有个办法,但是,也要冒着风险,后面的事情很难推算……”

许心言轻声说道。

“许大哥,你就说嘛,过得了这一关再说,以后,以后的事情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啊!”

刀疤六打断了许心言的话。

“嗯,那好,你们听我道来!”

许心言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布局

杏庐的后院,有白烟袅袅升起。

这不是伙房在做饭,而是药房在熬药,有药香味在空气中漂浮。

杜睿坐在双照堂,看着阳光透窗而入,落在案几一侧,他的手放在案几上,下面垫着一个锦垫,许幻之坐在对面,正在为他把脉。

杜睿眯着眼睛,嗅着空气中漂浮的药香。

龙葵、半夏、川穹、天麻……

各种药材的香味混杂在一起,杜睿一点点将它分辨出来,然后,结合自己在医书上所看到的药材特性,脑子中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药材组合。

中医讲究的是辩证,讲究阴阳调和。

不过,杜睿并没有继续推算下去,诚然,他能够推算出许多药材的组合,只是,这些组合不过是理论上的,须得结合人体,而每个人又都不同,所以,一张药单能够医好一种病,其实是一种谬论,根本就不可能,哪怕是普通的感冒,因为对象的不同,药材的分量和成分也会有所增减。

他不能再继续推算下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大脑无法承受。

这会儿,识海内,鱼龙变经文若隐若现地飘着,闪烁着金色的光点,就像是一片金色的星海,丹田气海,真气也就如雨云一般聚集着。

许幻之紧皱眉头。

好了?

杜睿的脉搏虽然不像正常人那样跳动有力,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晦涩,时断时续,微弱但是非常有节奏地跳动着,跳动的速度比较缓慢,证明心脏没有什么问题。

一时间,许幻之忘记放开手。

好了?

怎么就好了呢?

许幻之并未能给杜睿针灸,因为魏岳最后没能同意,只能让他把脉,然后,下药方抓药,就连药材也都未在杏庐煎熬,而是直接带回了玄真观。

那些药汁,杜睿并未服用。

之前,他的脉搏跳动得还有些晦涩,没有什么节奏。

这是因为他和小杜睿尚未融为一体,两者还有着间隔,近似于精神分裂,前几天,入宫之后,在母亲蜀夫人的灵柩面前,巨大的情感冲垮了一切,两人的记忆也就彻底融合,真正的成为了一个人,他是他,他也是杜睿,杜睿是杜睿,杜睿也是他!

所以,许幻之把脉之后就得出了正常的结论。

“许老,如何?”

魏岳一直在望着许幻之,瞧见了他脸上的神色变幻。

他轻轻挪动身子,来到了案几前。

许幻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按在杜睿手腕的手,抬起来,捋着下颌的胡须,脸上露出笑容。

“好!非常好……”

“怎么说?”

许幻之喜笑颜开。

“魏公,贵主上已然痊愈了,不再有失魂之症,虽然,有着小小心疾,却也不足为患,只需好好照料,多用一些补充血气的膳食,服用一些补充元气的药汤,日后,当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多谢许老……”

魏岳向许幻之抱拳作揖。

“哪里,哪里……”

许幻之避而不受。

“辛苦……老……先生!”

案几对面,传来了杜睿的声音,声音不大,有着孩童的稚嫩,却也颇为低沉,语速非常的慢,停顿了几次,这才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然而,这声音却有着节奏感,仿佛蕴藏着一股力量。

许幻之并未觉得不耐烦,而是静静地听着。

确定杜睿不会再说话了,许幻之放下捋着胡须的手,正襟危坐。

“贵人,言重了,老夫略尽绵力,能做的不多,贵人之所以好转,全赖天降鸿福,不忍贵人有着离魂之苦,要谢,也只能谢老天爷,老夫当不住贵人的感谢……”

说罢,他向杜睿拱拱手。

“老夫这就去给贵人开一副补充元气的药方,服用三副之后,劳烦贵人大驾再次光临,老夫再把一次脉……以后,或许就用不着老夫了!”

说罢,许幻之起身离去。

他离去后,魏岳离开案几,坐在一侧的莫愁轻声向杜睿说道。

“少君,要按一下吗?”

杜睿有时候难免会用脑过度,一旦这样,下意识地就会蹙着眉头,莫愁非常熟悉杜睿,虽然,现在的杜睿和以前有着很大的不同,一些小细节和动作却还是一样。最近一段时间,杜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头疼的时候也同样变得越来越多。

这时候,莫愁就会上前为杜睿按一下头部。

她这个按摩和后世的不一样,指尖有着真气流转,轻轻刺激着杜睿的穴位。

这无法治愈杜睿的头疼,杜睿要想不头疼,只有一个办法,在自家真气尚未打通后脑处的玉枕穴之前,尽量地少用大脑,少思考,少学习。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杜睿也只能忍受头疼之苦。

莫愁的真气按摩会稍稍减缓这种痛苦。

杜睿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魏岳。

“少君……”

魏岳的表情有些踟蹰。

杜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魏岳低下头,转过头,跪行了几步,将放在草席上的几卷发黄的书抱起,然后,在挪了回来,放在了案几上,他见杜睿拿起了一卷书正要翻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少君,你看完这些书就头疼,要不,以后就少翻阅一下,杏庐这里都是一些医书,少君如此尊贵的人物,又不用当郎中?”

杜睿翻书的手顿了顿,不过,没有理会魏岳,继续翻动着。

他翻书的速度很快,翻开一页之后,只是粗略地浏览了一下,然后,立刻就翻第二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小孩是在翻着玩,甚至,一开始魏岳和莫愁都以为是这样。不过,他们终究是每天都跟着杜睿,很快就发现,杜睿并非是在翻着玩,而是已经记住了大略。

是的,他们以为他记住了大略,并不知道杜睿已经全部记得了。

杜睿学识字很快,只要教一次就能记下,莫愁认为这是神迹,是老天爷在庇佑,魏岳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一切都有因由。

杜睿小时候,蜀夫人也好,魏岳也好,都有教他读书识字。

当然,魏岳很快就放弃了。

蜀夫人则不然,在一起住在寒香园的那段时间内,哪怕杜睿总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她还是在他耳边轻轻地念着诗书,教他识字。一直持续到杜睿出宫。

能这样做,也只有身为母亲的她。

魏岳认为,杜睿当时其实有听到这些,只是,像是蒙着一层纱,当他受到刺激清醒之后,这层纱也就被撕破了,于是,过去的一些记忆也就浮现了。

这才是杜睿学习识字如此之快的原因,因为他早就已经学习很多遍了。

翻了最后一本书,杜睿立刻闭上眼。

莫愁向前一步,坐在了杜睿身后,将杜睿的脑袋轻轻靠在自己胸前,然后,两只手分别落在杜睿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捏着。

真气在指尖缠绕,小心地刺激着穴位。

莫愁她们这些宫女,在宫中练习的只有剑道,来自公孙大娘一门的剑术,修炼的也是剑气,这剑气并非一般剑门那样只是杀伐之气,这剑气化为绕指柔的时候,有着治愈缓解头疼的功能,非常有效。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杜睿抬了抬手。

莫愁收回双手,往后退了一步,仍然盘膝坐在杜睿身后。

这是许心言的脚步声。

就像当初许心言观察杜睿一样,清醒后,杜睿也在观察许心言,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有着故事的少年,故事中的恩怨情仇说出来多半可歌可泣。

参与进对方的故事中?

暂时还不能确定利弊!

线索太少,很难推断。

杜睿在等着对方靠近,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许心言似乎对自己有着兴趣,这兴趣应该和自己的身份有关,既然,对方想要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尝不能利用对方?

这是有着神奇武功的世界,然而,哪怕将武功修炼到所谓的大宗师境界,也不可能有着核武器那样的威力,也不像前世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写的那样,一拳可以断山,一脚可以填海。所以,在这个世界,有着强悍的个人武力,然而,却也需要这组织。

杜睿非常清楚,自己的背景和现在的状况,在朝堂上培养势力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没有官员会投入自己门下,也没有门阀世家会把资源投资给自己,所以,他只能另寻蹊径,走一条这数千年历史中都没有皇子会走的夺权之路。

那就是扎根于民间。

是的!

这是一条无比艰辛的道路!

在这个门阀世家掌握着大量资源,主宰着社会的世界,基本代表着此路不通!

然而,没有难度,怎么会有挑战性呢?

许心言,就是杜睿想要布下的第一颗棋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就算许心言并没有故事,也是一个值得栽培的人物。

他外表温和,总是带着笑容,对人友善却不软弱,行事有分寸,做事有条理,看似并不匆忙,实际上,做事的效率却比那些匆匆忙忙的家伙要强许多。

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

木拉门是开着的,许心言却未径直走进来,哪怕他其实才是双照堂的主人,他在门外的檐廊上跪坐,,向正对大门的杜睿行了个礼,朗声说道。

“贵人,许心言求见!”

杜睿瞄了他一眼。

他向一旁望着他的魏岳点点头。

魏岳也就提高了声音。

“许小郎,请进……”

正文 第三十章 跟踪

申时前一刻,一辆马车离开了杏庐。

街上人不多,毕竟,现在正是阳光酷烈的时候。

即便如此,马车的速度还是比较慢,也就比普通人快走稍微要快一些,毕竟,这里是坊市,两旁有着酒楼食肆,有着商铺客栈,偶尔,还是会有一大批人出现在街头,或是顽劣的小孩,或是太学的书生,或是成群进城的乡下田舍郎。

有个背着行囊貌似赶路回家的矮胖中年小贩跟在马车后面,他的脚步看似不快,却一点也不慢,完全跟得上马车的速度。

他远远的吊着马车,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却始终没有丢下马车。

真他妈的没劲!

化妆成小贩的黄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嘟哝了一句。

他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个小队跟踪邯郸君,一个出了名的痴傻儿,被皇帝放逐不理的家伙,让他自生自灭就好,有必要动用一个监视小组?

走到一个转角,眼看马车就要拐弯,黄亮突然顿足,转而走进了一条小巷。

半柱香前,他的手下已经抢先一步赶到马车前方,在那个转角待命,当马车转向的时候,手下就会接替他,继续跟着马车。

进入小巷后,黄亮一阵小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天气太热,他又太胖,加上监视的时候又紧张,一声都是汗,非常不舒服。

来到隐蔽处,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布衫,从行囊内拿出一套员外服,几个呼吸的时间,也就换装完毕,现在,他不是小贩,而是一名穿着绸缎衣衫的员外。

将衣服放进包裹,塞进墙缝,一会再来回收,希望,到时候这些玩意还在。

摇着折扇,黄亮走出小巷,走路的姿势和先前完全不同,不再弓着腰驼着背,而是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踏着螃蟹步向前走着。

他们这个小组有五个人,他是组长。

负责监视打探等任务,必要的时候也会进行伏击和刺杀,他们来自一个刺奸组织,这个组织大概有百多名类似他这样的人物。平时,都有着自己的家庭有着自己的生活,有任务的时候,就会聚集起来。表面上,这是一个黑道组织,是以谋利为主的一个组织。

像黄亮这样的底层人员大多这样认为。

不过,黄亮不同,他知道更多的隐秘。

他的大舅子是这个组织的高层之一,所以,他晓得一些内幕。

这个组织是关中一家门阀世家的外围组织,平时,虽然接了许多外务,然而,主要还是在为那家门阀做事,黄亮隐隐知道这门阀的来头,蓝田吕,一个庞大的家族,整个蓝田都是吕家的势力范围,吕家有人在朝中担任重职,也有人在军中任职,并且,吕家有女子嫁入了宫中为妃,现在,正得宠。

除此之外,黄亮知道的就不多了。

他们这个小组是几天前接到的任务,任务是监视住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草堂的一个小公子,只要对方出来,就要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做成书面报告交给上面,每天都是如此。

如此郑重其事,黄亮自然有着疑问。

他在草堂的马厩内发现了盖着御马印章的战马,也发下马车非同一般,上面雕刻着龙纹,要知道,这龙纹非杜氏皇族不可使用。

也就是说,他监视的是一名皇子。

打听了一番,也就知道监视的是邯郸君,当今的第十三子。

自然,他也知道邯郸君是痴傻儿。

这段时间,邯郸君杜睿的行踪基本上都了解,除了定时去杏庐看诊之外,他最喜欢的是在街上瞎逛,喜欢去茶楼听说书,喜欢街上的那些零嘴小吃,喜欢看杂耍。

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得来,邯郸君似乎不再是痴儿,有着明显好转。

不过,他还是不能和正常人相比,经常性的头疼,神游天外的时候同样很多,说话一点不利落,反应也极其缓慢,不再痴呆,却免不了傻笨。

有意义吗?

黄亮厌烦这任务,尤其厌烦这天气。

他巴不得杜睿天天躲在桃花林,这样,他们只需要换班轮流守在外面就好,不像现在这样,大热天的,还要东奔西走,四处劳累。

过了一阵,黄亮出现在一个凉棚内,凉棚位于一个茶楼外面,里面角落有着一个大桶,盛着茶水,凉棚下,摆放着桌凳,四方桌,长条凳,有着几叠粗碗。

一文钱一碗凉茶,喝了可以继续,三碗为止。

黄亮走进去的时候,凉棚下有个苦力打扮的汉子端着粗碗在喝着凉茶。

两人打了个照面,相互使了个眼色。

那个汉子朝茶楼偏了骗头,黄亮也就明白,杜睿这是和往常一样,在茶楼里听人说书,他似乎比较喜欢听冯槊雪夜下邯郸的故事,这和他的封地在邯郸有关吗?

下午的茶楼人挺多,这样的天气,闲人们在家里呆不住,自然喜欢来茶楼,邀约几个好友,合上几碗凉茶,听着台上说书人讲古,大伙儿东拉西扯,打发时间,岂不快哉?

黄亮在靠门的一张方桌坐下。

和宫廷以及世家门阀不一样,像这种桌椅之内的在民间非常流行,这比较方便。

跪坐或者盘坐这些只在上流世家,那里,仍然有着矮榻、棉垫、案几之类的,保持着传统的古风,不屑于使用像桌凳这些有着胡风的陈设。

因为监视杜睿的缘故,黄亮也进出过好几次这家茶楼了,和一些人也就熟了,这会儿,正笑着和同桌的熟人打着招呼,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

他瞄了斜上方一眼。

茶楼是有着二层的,二楼是包厢。

杜睿的身份,自然是高坐在包厢内,并且,那个包厢已经被魏岳包下来,哪怕杜睿没来,那包厢也必须空着,不得提供给他人使用。

从这个角度能瞧到包厢,不过,无法看得完整,只能看到一部分。

黄亮瞧见了魏岳,也看到了莫愁的衣衫一晃而过,魏岳这会儿正依着包厢的栏杆,望着楼下的高台,那里,说书人先生正说得起劲。

魏岳的身形和黄亮相差仿佛,都胖得像一个水桶,并且,他比黄亮还要高大,这会儿,也就严严实实地遮掩了黄亮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到包厢里面的情形。黄亮和身边人扯着闲话,皱了皱眉头,他在想,是不是找个机会上楼去看看,不过,他后来放弃了这个念头。

魏岳和莫愁一向和杜睿形影不离的。

自己若是冒险,要是被发现,打草惊蛇也就不好了!

等等吧,他们终究是要走出来。

包厢内,杜睿正襟危坐,不过,并未向着栏杆外的大堂,而是背对着那里,面向包厢大门,莫愁站在他身后,右手放在剑柄上,保持着拔剑的姿态。

许心言肃立在门口,脸上挂着微笑。

他轻轻拉开门,门外,站着杨南和刀疤六,他们两个人的神情都有点紧张,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的不安,门打开之后,瞧见盘腿坐在塌上的杜睿,他们脸上有着疑惑,相互望了一眼,还是走了进来。许心言将木门半掩,并未彻底关上,然后,站在了门口。

这样,他既可以听杜睿和那两人的交流,也能留意到外面的动向,防止有人偷听。

杨南和刀疤六进来之后,再次互望了一眼,在交流中两人达成了共识,随后,一起上前半步,推金山倒玉柱,同时跪倒在地,额头触碰着地面,行了个大礼。

“杨南(陆涛)拜见君上,君上,如意吉祥……”

这就是许心言给他们出的主意,让他们投靠邯郸君,一个皇子。

是的,许幻之和许心言已经知道了杜睿是邯郸君,当然,这话题没有传开,他们很谨慎,不可能四处去给人说,邯郸君在我们杏庐问诊。

虽然,英宗不想有人知道自己有个痴傻的儿子。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消息多少还是从大明宫内流传了出来,先是在高门之间流传,之后,就向普通家庭出发,毕竟,有不少人喜欢讲八卦,尤其是天家消息,再加上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把这消息扩散,如此,像许幻之这样偶尔会和大户人家接触的郎中,也晓得了这回事。

特别是,上次魏岳慌着来问诊,忘记了给杜睿换衫,让许心言瞧见了绣着龙纹的小衣。

中午的时候,许心言前来拜见杜睿。

他并未点名杜睿的身份,他用比较委婉的语气向杜睿说道,说自己和两个兄弟遇到了问题,希望杜睿能够搭一把手,这个人情,他们日后会还上。

他觉得杜睿听明白了自己的话。

他相信杜睿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这是一次下注!

骰子已经丢下,就看最后是几点了!

自己要想复仇,就必须抱一条大腿,而所有的大腿看上去都是那么遥不可及,只有眼前这一条,他能够抱上,看上去并不粗壮,所以,才会接纳自己。

果然,杜睿同意了。

如此,才有这次的茶馆一行。

许心言先一步离开,把杨南和刀疤六带到了茶楼,等杜睿来了之后,就把杨南和刀疤六领了上去,让他们见面,毕竟,杜睿若是要帮他们的忙,必须先见到人。

这一拜之后,杜睿就是他们的主上。

至于许心言,在杏庐的时候,他就已经大礼参拜过。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横行霸道范无忌

六月二十三,风和日丽。

空中飘浮着灰色的云层,将阳光隔绝在云层之上,然而,总有些光线穿透了云层的缝隙,照射下来,落在了渭水南岸,那里离着万年县有着三四十里,距离前方的灞上军营有十余里,官道在小坡的那头,小坡上长满了树木,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不过,隔着小山坡,还是能听到官道那边的马嘶驴鸣。

这边山坡往下,是一个平坦的滩涂地,滩涂地往前,濒临渭水的是一片芦苇丛,接着白花花的穗子,风儿沿着河面吹来,泛起了一层层白色的浪花。

范无忌整了整头上的玉冠,轻轻捋了捋低垂在耳边的发丝,远望着渭水北岸。

那里,同样有着一片芦苇荡,同样有着滩涂地,同样有着一片小山坡,山坡上林深叶茂,偶尔弹出一片红墙,或者一溜碧瓦……

那里,是关中顾家的田庄别业。

关中有着四大家族,这是除开了皇族杜氏,毕竟,没人敢和皇族相提并论。

京兆顾家,蓝田吕家,渭南林家,以及凤翔的郭家,其中,前面三个家族都是古老世家,绵延传承了一千多年,不管是前朝,还是战乱时期,哪怕有所损伤,也都保持了家族传承,并且,有所壮大,这是因为这些家族不仅有着文教,而且还拥有着武道。

文教可以传家,武道可以护家,相辅相成。

至于凤翔郭家,因为郭令公横空出世,郭家的势力一下子就爆发出来,现在,隐隐是四家中的第一,不过,像一些门阀世家并不看好郭家,觉得底蕴不够,现在是其兴也勃,多半其亡也速。

范无忌望着对岸,眼中掠过一丝阴影。

他虽然自称小侯爷,行事也横行无忌,然而,这小侯爷也只能在市井中说说,所谓横行无忌也只能针对杨南和刀疤六这样的小子,至于像那些真正的门阀子弟,不要说四大家族,就算稍微有些历史和势力的门阀,他也不敢得罪,因为世家不是单独存在的,像关中这一带的豪门,他们相互之间联姻,牵扯极广,有时候,牵一发动一身,是极其庞大的庞然大物。

在那些门阀子弟面前,他像是一个小丑,各种卑躬屈膝,知道他喜欢看戏,偶尔还有人逼他上台演戏为众人逗乐,这些,他都会咬着牙笑着答应。

只有这样,那些门阀子弟才会接纳他这个阉党。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屈辱的童年,那时候,为了得到杨南和刀疤六的认可,为了让大伙接纳自己,他也是扮演着丑角,任由那些家伙欺负。

所以,他掉头回来找上了杨南和刀疤六。

其实,他已经和他们不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也没有想要报复这两个家伙,毕竟,那时候大家只是小孩子,虽然被欺负,他们也曾为他和其他小孩干过架,所以,算不得什么。

但是,被那些门阀子弟羞辱之后,范无忌就有些气不顺了。

这口气憋不下去,必须发泄出去,找谁发泄呢?

这时候,杨南和刀疤六的样子也就浮现在脑海。

“大郎,请坐……”

一个甲士站在他身后,将一张铺着锦缎的椅子放下,确认了放得非常稳当之后,这才给范无忌打了招呼,让他坐下,另一个甲士则拿着一把遮阳大伞来,将大伞竖立在椅子后方,用力地扎入地面,摇了摇伞柄,发现对伞盖没有什么影响之后,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多谢南二哥……”

范无忌向一旁的甲士点点头。

“大郎,不用如此!”

南二回了个礼,肃立在坐下的范无忌身后。

范无忌出身寒微,现在骤然富贵,虽然骄纵,却也知道分寸,对身边人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手下,所以,范通的那些亲卫非常喜欢调到范无忌身边来,这个南二跟随范无忌也有三四年,算是他手底下这批亲卫的头目,据说,已经打通了小周天,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把好手。

这一次,范无忌带了八个甲士出门。

他也怕杨南和刀疤六狗急跳墙,所以,准备充分,如果那两个家伙真的要有妄动,杀他个血流成河又有何妨?

“我坐在城墙上,观那城外兵马来往,乱纷纷……”

他轻轻哼着小曲,眼神阴沉。

以前,他之所以让杨南和刀疤六相互争斗,无非是想看戏,开心一下也就算了,并没有真的有致他们于死地的打算,这一次,之所以这样做,实在是因为受了极大的屈辱,而让他屈辱的家伙正是来自顾氏,一个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士放浪形骸的家伙。

顾青夜,一个出自顾氏三房的狂生。

有一次,这家伙喝醉了赤着身子在朱雀大道上狂奔,一丝不挂,无遮无掩,那时候,皇帝正在和顾家商量,让他迎娶高阳公主。

这件事发生后,当驸马一事也就泡汤。

前几天,在曲江的画舫上,有着一个聚会,参加聚会的门阀子弟平时和范无忌都比较熟悉,所以,他也坐在了末座,当一个陪客,做一个捧哏,就像往常一样。

顾青夜穿着一身道袍不请自来。

一来就直奔主座,住在上位的那个家伙忙不迭地让座。

然后就是各种介绍,几乎每个人都出自世家,和顾家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当然,这里所有的家族加起来都没有顾家一家强大,他们其实都是跟着顾家混饭吃,算是顾家这一系的人马。如果换成蓝田吕家的那帮人,顾青夜这样不请自来,他们虽然不会赶他走,也不会任他恣意妄为。

最后,介绍到了范无忌。

顾青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认识……

听到顾青夜居然认识自己,范无忌掩饰不住喜悦之情,笑容像花儿一样爬了上来,然而,顾青夜突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说道。

你就不是那个自称小侯爷的阉党……

听顾青夜这样一说,范无忌顿时尴尬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不知当收还是不当收呢?

哦!

顾青夜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手,然后,笑着说道,姓范的,听说你唱戏很厉害啊,要不,今儿个就在这里给大家唱那么一出?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自然大声附和,跟着起哄。

没人站在范无忌这边。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狂涌上头的血液压制下去,他继续笑着,笑得小心翼翼。

顾少爷这样说,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他想要表演他最老手的秦腔,唱一段定军山,当初,在汉中定军山,蜀汉的老将以寡敌众,一次突袭,竟然斩杀了北魏大将夏侯。

这是老生的唱腔,范无忌比较擅长。

就在他站出来,准备展示之际,顾青夜却喊了一声慢。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范无忌。

“小侯爷,听说你女装扮相极好,要不,在这里给我们唱一出昭君出塞……”

不待范无忌回话,他转身对一旁侍候的那些歌女们说道。

“你们这么多人,找一个和小侯爷身量相差仿佛的,弄一套行头给小侯爷换上!”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范无忌有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自然是拂袖而去,绝不会受这羞辱,如此,顾青夜虽然仗着顾氏的背景,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前行逼迫他范无忌,范通也许算不了什么,是的,神策军的卫指挥使对顾家来说不算什么,顾家就有人在神策军任卫指挥使一职。

但是,范通背后那位是庞然大物,哪怕是顾家,恐怕也不敢得罪。

像顾家这样的大家族,奉行的是中庸之策,在该扩张的时候扩张,在该收缩的时候收缩,绝不会轻易去得罪其他的强大势力,哪怕,这能带来非常多的利益。

他们只要能保持现状,那就无人敢惹。

不管是谁在台上,不管是谁坐在上面的那个位置,都要依赖于他们。

范无忌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会被这帮门阀子弟排斥在圈子之外,所有的门阀子弟都会和他断交,以前做的一切全都成了无用功。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那就是穿上女装唱旦角,让在座的诸位哈哈大笑。

看上去,范无忌并没有犹豫,他选择了换女装唱戏,在唱戏之前,还用女声笑着说,自己唱得不好,还请诸位君子多多怜惜。

当然,他的内心在滴血。

离开画舫之后,他也就来到了万年县,于是,有了今天这一幕。

事情过去几天了,他也了解了顾青夜为何要针对自己,无非是纵马疾奔的时候,踢翻了好几个乡农的菜摊,因为忙着去打马球,快要迟到了。

就为这区区小事!

姓顾的,你们顾家发展成现在这样子,伤天害理的事情恐怕也没有少做吧?

你找我来打抱不平,是不是脑子有恙啊!

当然,范无忌只能生受着,就算给自己那个便宜父亲说,也是没用,只能把这口怨气发泄在杨南和刀疤六身上,谁让这两个家伙以前欺负自己,欺负得那么惨!

“来了!”

一个甲士在范无忌耳边轻声说道。

这时候,一群人从山坡下的树林绕出,来到了山坡下的空地上。

在下面,如果不抬头仔细观察的话,并不能瞧见山坡上的范无忌一行,就算看见那伞,也只会认为是贵人踏青,而范无忌居高临下,却能清清楚楚地一览无遗。

好戏就要上演!

范无忌拿着折扇轻轻敲打着左手手心,哼起了小曲。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服软

很快,一群人就来到了河滩前。

范无忌看得清楚。

“咦!”

他轻哼了一声,眉头的皱纹皱着,在眉间横着,像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山坡下的场景让他有些看不懂,怎么会是这样,难道?

难道那两个家伙真的敢和自己作对?

他们就不怕自己使出手段,让他们家破人亡!

在顾青夜面前,他只是一个侥幸爬上来的小丑,顾青夜对他而言,则是一座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开的小山,对山坡下的这些家伙来说,自己何尝又不是一个庞然大物啊!

在范无忌看来,杨南和刀疤六应该一东一西的进场。

两人一马当先,身后各自跟着一帮小弟,最好有人扛着旗帜,在旗帜上写着一些黑虎帮啊,金雨楼之类的招牌,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山坡下,然后,两人来到中间,开始谈判,两句话之后谈判破裂,接下来,也就相互对骂,之后,一声令下,身后众人也就挥舞着刀剑冲上前去,杀在一起。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然而,现实情况却是,一大群人虽然也持家跨刀,拿着棍棒长枪,却是一起入场,杨南和刀疤六并肩走在一起,两人不时小声地讨论着什么,表情虽然凝重,偶尔,也有着笑容。

笑?

笑!

他们居然敢笑……

范无忌出奇的愤怒,下一刻,就像是飓风掠过河面一样,他身上披着的衣袍泛起了涟漪,是的,他全身都在颤抖,愤怒的情绪直冲天灵盖,顷刻间,脸色通红,就像是凃了一层丹朱。

他猛地站起身来,把身后的南二吓了一跳。

“大郎……”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仰着头,任由晨光落在自己脸上,胸膛急促地起伏几次之后,他平静了下来,随后,冷冷地望着山坡下。

他倒是要看下面这两人如何作死!

这两个家伙不会以为纠众前来,就可以干掉自己和身边的这些甲士吧?

如果真要这样做,那只能说他们太过天真!

山坡下,大概有三四十人的样子,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范无忌眯着眼睛,视线在山下来回,仔细地观察着,不一会,他睁大了眼睛。

这是?

他在山下看到了一个持剑女子。

那女子手持一把长剑,站在一个小孩的身后,那小孩身穿的是绸缎衣衫,和周围的那些布衣少年的装扮大不相同。

这是?

莫非这是杨南和刀疤六找来的靠山?

女子和少年?

没有甲士,没有家丁,没有护卫,甚至是混杂在这些少年中走路而来,连像样的出行行头都没有,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来头?

我倒要看看……

随后,范无忌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山下,杨南和刀疤六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壁向上走来,一步一步,步伐不快也不慢,不一会,两人就来到了范无忌面前,在距离范无忌两三丈开外站定。

他们不能走得太近,已经有两个甲士站在了范无忌身侧,手放在刀柄上,仿佛马上就要抽出来的样子。

这是一种警告。

“范少爷,吉祥如意!”

杨南和刀疤六同时向范无忌弯腰拱手作揖,齐声道好。

“两位,吉祥……”

范无忌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的。

杨南和刀疤六互望了一眼,表情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他们正要说话,范无忌抬起手,抢在他们的前面,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

“二位,今儿个是想闹哪一出啊?”

这个神态,这个表情,这个语气是范无忌从范通那里学来的,范通是阉人,说话难免有些阴阳怪气,那种味儿也被他照搬了。

杨南深吸了一口气。

他向前半步,神情郑重地说道。

“范少爷,我和刀疤六最近投入了一个贵人门下,做了贵人的门客,所以,范少爷的吩咐,我等不敢听从,须得贵人下令……”

“哦!”

范无忌眯着眼睛,拉长了语调,二郎腿微微翘着,有节奏地起伏。

“哪一位贵人啊,范某倒是想瞧一瞧,见一见……”

“这位贵人就在下方,还请范少爷移步!”

刀疤六上前一步,和杨南并肩而立,圆滚滚的脸上泛起笑容。

“嗯?”

范无忌冷哼一声。

在他身旁的甲士收到了暗示,呛廊一声,将腰间横刀拔出了三寸,阳光落下,反射起寒光,射向了杨南和刀疤六的眼睛。

“什么贵人,要我家少爷前去?快快唤他上来……”

南二立在范无忌身后,高声吼道。

刀疤六搓着双手,脸上的笑容变得油腻,就像是街边的小贩,他的眼神有着狡黠,并不为南二的厉声叱呵所动,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范少爷,这贵人身份贵不可言啊!”

杨南也在一旁插话。

“范少爷,最好还是请您老人家移动玉步,这是为了您好,毕竟,我们小时候还是有着一段缘分嘛……”

范无忌盯着杨南,杨南回望着他,并没有移开视线,相比较看上去油滑的刀疤六,范无忌倒是比较相信杨南的话,以前的记忆再加上这段时间的接触,杨南这人的大致性格他基本有着了解。

对方好像并没有说谎。

一丝狐疑在范无忌眼内闪过。

他沉吟了片刻,决定下去走一趟。

毕竟,他是在市井长大的,所谓面子什么的,并不放在眼里,要不然,前段时间也不会在顾青夜的逼迫下,穿着女装唱戏,这个笑谈在门阀子弟的圈子里起码要传播很久,一直到有新鲜的事情出现,才会渐渐淡去。这段时间,范无忌也照常参加那些家伙的聚会,哪怕是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他依旧满脸带笑,连连点头。

不过是走两步,那就走吧,他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范无忌扭了扭脖颈,向甲士们招了招手。

顿时,那两个站在他身体两侧的甲士便挎着刀往下面走去,示意杨南和刀疤六先行,四个人也就相隔两三步的距离往下方走去,走了大概五六丈的距离之后,范无忌再和南二举步往下,身后还有几个甲士,有两位从腰间拿出弓弩,坠在了最后,其他的人则跟在范无忌身后,簇拥着他。

这时候,山下的人已经散开。

少年们分成两拨,站在低洼处,大伙儿并未说话,在杨南和刀疤六这段时间的整合之下,这些少年并非一群游兵散勇,他们已经变得有组织性,能够听从安排,当然,和杜睿前世所见相差还是很大,组织性甚至还不如并未接触军训的初中生。

所以,他们仍然不时交头接耳,眼角余光多落在杜睿身上。

两帮人也泾渭分明,毕竟,这一年多的对峙和冲突,让他们友好如初,哪怕是两个带头老大都已经握手言欢了,他们还是很难做到,需要时间来化解。

他们在观察杜睿,杜睿也在看着他们。

这些人,现在还不能派上用场,须得经过一番整肃和训练,淘汰一些不合格的,然后,在吸收一些新鲜血液,自己还年少,等自己成年,或许会收获一批骨干力量。不过,要让这些家伙归心,利益是一回事,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终究不能全部指望,还需要调教一番才行。

当然,他不可能事必躬亲,所以,杨南和刀疤六就很重要了。

杨南是京兆府户房主薄的儿子,手底下这批人大多是吏员的后代,有的是在万年县,有的是在京兆府,以后,当他们成年,大部分人都会进入衙门效力。

所谓江山代代传。

吏员的儿子大多会成为吏员,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他们这些人自成了一个圈子,将外人排除在外,名义上,他们没有官员威风,也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实际上,做事的人都是他们,他们负责具体的行政事务,从这一点来说,如果你能买通六部所有的吏员,那么,你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暗地里的实际掌控者。

现在,说到刀疤六。

刀疤六的父亲是神策军的小军官,应该是一名校尉,手底下管理着百多号人,他的那些手下也多是神策军后代,和那些吏员一样,哪怕神策军是募兵政策,实际上,也多在神策军内部子弟中招募,这些人,看似不起眼,以后,在神策军内,不管他们如何精明强干,也最多来到校尉一职,不可能爬上高位。

但是,这些人如果形成一个团体,由所有小军官联合在一起,其力量的强大也就远远超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卫指挥使,就像民国时期,正是新军的小军官们组织起来打响的武昌首义。

这股力量也须得掌控,趁着这些家伙还年少,尚未进入军中,正好埋下棋子。

自己的身份在高门大阀虽然算不得了什么,对这些市井少年来说,却是一座巍峨的大山。

在那些少年的眼中,杜睿瞧见了很多种情绪,最多的正是敬畏。

有着自己这层身份,再加上利益收买,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东西来让这群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要想忽悠他们上船,杜睿脑子内的点子不要太多。

当然,哪怕是拥有了这两两方面的力量,哪怕掌控了整个长安城的吏员,哪怕拥有神策军的战力,要想成功上位,还需要一个条件。

那就是,杜睿必须拥有极其强悍的个人战斗力。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服软

这个世界和前世终究是不同的。

这世界有着神奇的武功,人多势众在有些时候并非真理,如果,一个组织没有高层的战力,要想壮大,不过是泡影。毕竟,要想将一个大宗师围困在重重大阵之内围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条件极其苛刻,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一旦被大宗师突围,展开刺杀,本方的后勤绝对会崩溃。

这也是当初郭令公不能将河北藩镇彻底平定的原因。

当时,关西关东各有一个大宗师,关西的那位大宗师和皇族不知道为了什么反面,也就隐居在华山之巅,如此,关东诸镇这才有胆量叛乱。不想,郭令公异军突起,他率领西凉军在长安城击败了牛逼哄哄的叛军,之后,一路高歌猛进,夺回了雒阳,将关洛之地占据之后,威逼燕赵中原。

这时候,关东的那位大宗师出面了。

某夜,有狂风吹大营,吹得帅旗掉落,空中,有流星雨划破天际,落于南边大泽。

午时时分,有客从泰山而来,夜入帅帐,那人在帅帐内和郭令公下了一盘棋,这盘棋并未下完,而是形成了一个残局。

棋到中途,那人将手中棋子丢下,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那之后,唐军停在了黄河之南,不再北进。

过了半个月,带头叛乱并且称帝的安家被满门诛灭,发动叛乱的是他手底下的好几员大将,杀掉安思明之后,河北诸镇齐齐易帜,重归大唐旗下。

据传,那不速之客正是关东那位隐居在泰山玉皇顶的宁道人,当夜,他闯入大营是为了斩杀郭令公,郭令公一死,唐军群龙无首,只能星散而去。这就是大宗师的厉害之处,戒备森严的军中大营对他而言,不过是乡村农舍,出入自由。

他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郭令公也迈入了大宗师境界。

所以,他们只是下了一局棋。

那局棋,宁道人虽然占据着上风,却无法将死郭令公的老帅,于是,下到一半,他中途丢下棋子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两人虽然没有对话,却达成了默契。

如此,也就有了之后那些事情的发生。

两只腿走路,缺一不可。

首先,需要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严密组织,就像是一棵大树,树根深扎大地,树干粗壮有力,树枝像大伞,如冠盖,树叶生于树枝之上,郁郁苍苍。

须得如此,才能彻底地掌控整个帝国,让帝国的车轮随着自己的意思而动,或向左,或向右,手指之处,便是方向,不存在太多掣肘。

另外,还须得成为大宗师,甚至,超过大宗师的境界。

这样,才能震慑那些不世出的高手,逼迫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如果,自己的个人战斗力不能达到那种程度,哪怕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亦不过是一尊木偶泥胎,无非是傀儡一个。

能否成为大宗师,杜睿对此没有半点怀疑。

鱼龙变的功法直指大道,当初,杜睿的先祖便是仗着这门功法修炼到了大宗师境界,这才成为了关中门阀之首,率领着关中门阀参与群雄逐鹿,在战乱中,也曾经和其余的大宗师交过手,有佛门高僧,有道家羽士,也有江湖大豪,最终,逼得一些宗师隐居,立下赌约,不再参与凡尘俗世。

如此,大唐帝国方才建立。

这证明鱼龙变的功法非比一般,当然,太祖的天赋也是独树一帜。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太宗杜泽青出蓝而胜于蓝,他的修为甚至超过了大宗师境界,这也是太极宫之变,太祖不得不让出皇位,交出权力,前往终南山隐居的原因。

杜睿不认为自己并不能强宗胜祖!

自家的天赋也不是不差的!

那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暂时来说,距离目的地还有十万八千里,也就是慢慢走着,慢慢熬着,终有一天能够走到目的地。

至于组织,杜睿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现在,他需要的震慑范无忌,如此,方能获得杨南和刀疤六的投靠,当然,现在这种投靠是无奈之举,要说这两人对自己有多么忠心,那是瞎话。

杜睿站在山坡上,望着渭水,表情云淡风轻。

那两个甲士来到跟前,互望了一眼,然后,再回头望了范无忌一眼,等着范无忌给他们下令,范无忌有些迟疑,他原本想给杜睿一个下马威,让甲士冲上去将杜睿赶下来。

怎么看,也是自己这边占着优势。

今天,他一共带来了八个甲士,都全副武装,每个人都是内壮之人,精通杀伐之道,贴身护卫南二还是打通了小周天的内家高手,对方虽然人多,却是一些懂得粗浅拳脚的少年郎,哪怕杨南和刀疤六有着功夫,再加上那个持剑的小娘皮,也不可能挡得住自己这些人。

看似人多,不过是土鸡瓦狗。

然而,范无忌却迟迟没有下令。

哪怕,自己已经走到了面前,那个小孩仍然望着渭水那边,望着那白花花的一层芦苇荡,说是目中无人甚至都有些过分,若非有着极大的依仗,绝不敢这样做。

他就不怕自己狠下心来,让甲士们把他们杀个精光?

范无忌脸上忽青忽白,表情变幻多端,最后,一丝笑容挂在了他嘴角,他大大咧咧地向杜睿拱了拱手,有些大势地说道。

“这位小兄弟,何方神圣?”

杜睿仍然望着渭水,范无忌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咬了咬牙。

当初,顾青夜能够欺压自己,不过是仗了顾家的势,这小孩背景再强大,能比得上顾家?

这时候,杜睿转过身,面向范无忌,目光落在范无忌脸上,眼神却很漠然,看上去就像是望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近乎于空洞。

范无忌皱了皱眉。

他朗声喝道。

“在下范无忌,江湖绰号小侯爷,家父乃是神策军羽林左卫卫指挥使范通,这位少爷,有何来历,还请快快道来,免得一会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杜睿仍然没有说话,却还是盯着范无忌。

这时候,他眼神有了焦点,直勾勾的,盯得范无忌毛骨悚然。

莫愁向前半步,站在杜睿身后左侧三步处,她从腰间掏出一块雕刻着五爪金龙的令牌,向着范无忌晃了一晃,低喝一声。

“邯郸君在此,尔等还不快快见礼!”

邯郸君?

范无忌有些懵。

只有皇子才能被称之为封君,封君之上就是亲王,他那个便宜父亲范通出身大明宫,对宫内的事情门清,也非常了解英宗的那些儿子,在这些皇子中间,除了郭皇后生下的三个嫡子是亲王之外,其余的成年皇子都只是封君,而未成年的皇子,并不能接受封号。

眼前这小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瘦弱样子,居然是封君?

骗子?

范无忌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正要打开折扇,然后在胸前连摇三下,一旦他做出这个动作,就是要让身后的甲士们动手。

然而,在折扇即将打开之际,他又收拢了。

邯郸君……

他终于想起了邯郸君是谁,那是一个传说,一个所有人都不敢大声传播的传说,据说,为了这个邯郸君,皇帝曾经处死过不少内侍和宫女。

一个痴儿!

一个被皇帝放逐出大明宫的傻瓜!

杨南和刀疤六不知道在哪儿认得了这个傻瓜,也不晓得用什么把这傻瓜忽悠过来为他们站台,是一支糖葫芦?还是一个脆饼?

这小孩除了有皇子身份之外,还能有什么?

范无忌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候,站在高处的杜睿说话了。

他深深地盯着范无忌,慢条斯理地说道。

“跪下……”

语调并不高,也没有多么的铿锵有力,语气比较平淡,两个字间隔说出,就像是豆子一般从嘴里蹦了出来,这时,空中云层突然散开,有光落下,笼罩在杜睿身上,就像是披着一层金光。

痴儿?

这时痴儿的样子?

范无忌有些发愣,随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那极其短暂的时间内,他便有了决断,就像是一个倾尽所有还借了不少高利贷去孤注一掷的赌徒。

不顾脚下是一滩烂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君上,小人范无忌叩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古人诚不我欺!

这是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仍然被锁在柜子里,柜子没有打开前,里面装着的是蜂蜜还是毒药,很难判断,只是,机会就是机会,一瞬即逝,一旦任其溜走,就很难再抓住。

当然,这个头跪下之后,不代表范无忌就投向了杜睿的门下。

要知道,身为范通的儿子,他须得照顾范通的立场,像杜睿这样的皇子,为其门下走狗,就相当于杜睿前世炒股,买下了一个垃圾股。

只会跌,很难涨!

他磕这个头,不过是给杜睿一个面子。

杨南和刀疤六和他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恨,他不见得非要致这两人于死地,既然,一个皇子为他们出面,放过他们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走着瞧吧!

磕完头之后,范无忌并未立刻起身,而是趴伏在地,恭恭敬敬,至于那些甲士,已经单膝跪地,行着军中礼节,天潢贵胄,不得冒犯。

“起身……”

有风吹来,将这两字吹散,吹入了范无忌等人的耳内。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密探报告

“梆梆梆……”

外面有人打更,伴随着有些干涩的拉长了的嘶吼。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烛火摇动着,被从半开的窗吹进来的夜风轻轻摇动,风也吹到了黄亮的脸上,那是一张劳累了一天之后不曾洗漱因而非常油腻的肥脸,这会儿,他正盘坐在一张木榻上,坐在案几之后,眯着眼睛,盯着榻前跪着的一个灰衣人,那人在他的目光盯视之下,瑟瑟发抖。

他的眼睛不大,眼泡很大,眼神冰冷,就像是一条毒蛇。

石果儿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他非常清楚黄亮的行事手段。

大多数情况下,他对手下很是和谐,也非常的大方,有好处总是将大部分好处分给手下,不像其他那些行动小组那样总是当老大的占大头,所以,大伙儿都喜欢跟着他,那些还在训练的兄弟们也盼望着投入他手下,但是,他并非像外表那般慈眉善目,如果,你做事不力,或者是因为自身的疏忽出了纰漏,那时候,他不会把你当兄弟。

有些人无缘无故便失踪了!

“师父……”

石果儿抬起头,瞄了黄亮一眼,立刻又低下头。

糟糕了!

黄亮现在的表情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他如果大声斥骂你,或者对你拳脚交加,那还好,证明他并未想要对你下狠手,但是,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你,那就有问题了!

只是,石果儿和黄亮的关系不同。

两人是师徒,并非一般的上下级关系,当初,石果儿的父亲和黄亮是师兄弟,在一次江湖冲突之中,石果儿的父亲救了黄亮一命,自己反倒是横死街头,让石果儿成了孤儿。黄亮也就把年幼的石果儿接到了自己府邸,收他为徒,名为师徒,其实和父子也差不多。

“说吧,怎么回事?”

今天,黄亮有事情去分部,位于长安城西市的一个绸缎庄,一方面是将最近和杜睿有关的侦查报告交上去,另一方面是去领受新的任务。

于是,今天监视杜睿的任务就由石果儿带队。

然而,石果儿却跟丢了人,对黄亮来说,这是无法饶恕的错误,若非石果儿是他的徒弟,他早就痛下杀手,当然,在此之前,他须得仔细询问情况,看是不是人为的疏忽,又或者是被对方发现了踪迹,因此设法摆脱,总要找出因由来,免得下次再犯。

石果儿抬起头,整理了一下头绪,然后,有条理地说道。

一开始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杜睿他们一行是在辰时出门,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未乘坐玄真观的马车,而是选择了宫内派给杜睿的那辆豪华马车,车厢上雕刻着龙纹,这表明了马车的主人,绝对是皇族,而且还是当今一脉,因为这龙纹是金色的。

是的,哪怕的英宗的兄弟们,贵为亲王的他们虽然也能在器皿或者马车上绣着龙纹,但是,这种龙纹只能是黑色,绝对不可能是金黄色。

如果,他们胆敢在上面绣着金黄色的龙纹,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在说,老子想当皇帝。

和往常一样,石果儿把队伍分成了几个小队,两人为一队,分别位于玄真观前往万年县的必经之道上。当然,他也安排有后手,身边有着预备小队,以防万一。

玄真观位于渭水旁,在一座桃花山上,从后山出行,只有一条路,一直到了官道上,方才有着岔路,所以,石果儿将大部分人安排在岔路口并没有错。

他自己亲自守在了桃花山后门。

那里有着一个茶水摊子兼食店,去那里喝茶的除了附近的那些乡农,大部分都是前去玄真观上香的香客,所以,他化装成香客在茶摊里面流连,一点也不突兀。

马厩就在茶摊附近,在围墙之外,那里有着一排平房。

或者是因为马厩里面的气味难闻,再加上难免污浊,为了不影响住在草堂的杜睿,也就安排在了院墙之外,如此,他们要想坐车出行,就必须在门外上车。

石果儿亲眼瞧见杜睿和莫愁上了马车,魏岳坐在车辕旁,赶车的是车夫。

以前,那个车夫基本无事可做,没事就坐在茶摊和那些香客或者周围的乡农聊天讲古,他来自皇家庄园,自认为沾着贵气,比周围的人要高处一等,故而,经常夸夸其谈,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也引得了那些乡农或者香客一阵阵惊呼。

石果儿私下里和车夫打过交道,请他喝酒吃茶。

这车夫喝了酒之后更是放肆,暗地里还向石果儿抱怨魏岳,说是魏岳生怕自己和邯郸君走近了,所以每次外出都不让自己驾车,有着好好的豪华大车不做,非要去坐那辆破车,完全是脑子有病,那些没卵子的家伙都是这样吧?怪里怪气的。

从那个车夫嘴里,石果儿打探了许多信息。

可惜,这些信息太多了,很多是明显的假消息,是车夫的胡说八道,有些则模棱两可,不知是真是假,石果儿不敢做出判断,所有的信息也都交给了黄亮,是真是假,这需要上头做出判断,哪怕是黄亮,也不能武断,他们能做的就是收集信息。

车夫说,邯郸君杜睿已经不再痴傻。

那是他在一次醉酒之后说的。

毕竟,他也想飞黄腾达,也想接近贵人,特别是这个贵人是傻子,如果,能够近得了他的身,把这傻子哄得言听计从,自己岂不是?

车夫有着这小心思很正常,他也为此做出了努力。

有一次,他趁着魏岳离开,潜进了草堂,发现杜睿正在写字,准确地说,是在鬼画符,车夫自认为也识得几个字,但是,他认不出杜睿写得是什么,那玩意不像是字,倒像是玄真观那些倒是画出的符箓,所以,他认为杜睿在学那些道士画符。

实际上,杜睿写的是草书,而且还是狂草。

车夫不识得也很正常。

后来,车夫鼓起勇气厚着脸皮上去搭讪,杜睿也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他,车夫有些紧张,说话也就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概的意思是愿意为贵人效犬马之劳。

说完之后,他给了自己一耳光。

是啊,对方是痴傻儿,怎么能听懂自己的说话。

这时候,杜睿说话了。

他的语速很慢,就像是很久没有说话的人一样,不过,并未像大舌头那样说话不清晰,只是慢而已,就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一阵,方才从嘴里蹦出来。

短短的三四个字,花的时间,车夫可以说出三四十个字。

狂喜之下,车夫其实不知杜睿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夸奖自己,要自己好好努力吧?

这时候,莫愁出现了,端着一盘水果,瞧见车夫,她变了脸色,上前几步,就要发怒,杜睿制止了她,还让她把洗好的水果,分了一串给车夫。

喝醉了,车夫向石果儿炫耀的便是这个。

他不停地重复着那水果的美味,说是这水果是御品,在外面是见不到的,据说生长在西域,有人移植了一部分在皇庄内,出品极少,只提供给大明宫。

石果儿因为打探了这个消息,还得到了上面的嘉奖。

总之,那天石果儿瞧见车夫得意洋洋的驾驶着马车出行,也看到了杜睿和莫愁上了马车,随后,他也就安排人一路不间断地跟了下去,和预想的那样,这辆马车的目的地是万年县。

之后,在万年县内,这辆马车也就四处慢慢游荡。

不管是杏庐,还是茶肆,又或者酒楼,这马车都没有停下,就这样不停第兜着圈。

这时候,石果儿觉得不对了。

哪怕魏岳仍然坐在马车上,以往,凡是外出,他基本不离杜睿左右三丈之外。

后来,石果儿大着胆子安排了一次行动。

故意让一个人摔倒在马车前,然后,扮作同伙的人就围了上去,要魏岳赔钱,一个家伙趁乱撩开了马车的车帘,果然,里面空空如也。

杜睿和莫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马车。

跟踪失败!

是自己等人露出了破绽?

还是因为邯郸君杜睿要行隐秘之事,特地故布迷阵?

黄亮沉吟着。

“师父,果儿和小的们真的有一路仔细跟着,那辆马车几乎没有离开过视线,当然,有时候在转角的时候,两个小队配合失误的话,有可能被马车溜出视线,只是,那种时候时间也很短啊!”

石果儿委屈地说道。

“滚起来!”

黄亮瞄了他一眼。

“哦!”

石果儿应了声,站了起来,弯腰揉了揉膝盖,他这样做,黄亮的眼神也就变得柔和了一些,他望着石果儿,语重心长地说道。

“果儿啊,错了就错了!你要知道,邯郸君身旁的侍女可是出自公孙剑门,那一派的人都以剑法精湛,身形如燕著称,要想瞒过你们的视线,易如反掌……”

随后,黄亮低着头,瞧着自己肥肥的手掌。

“看来,这邯郸君有着秘密啊!”

“师父……”

石果儿上前半步,黄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果儿,把人手撤回来吧?”

“咦?”

石果儿一脸疑问。

“这是上头的命令,这件事已经不归我们管了……”

黄亮瞪了石果儿一眼。

“你也别问,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不是愚蠢,而是太聪明了,好奇心十足不是好事情,好奇心足以让你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我们,只需听令行事就好……”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范府夜话

同一时间,十多里外,皇城范宅。

范通书房。

四角都摆着巨大的烛台,每盏烛台都点着巨大的鲸油做的蜡烛,这种蜡烛点燃后,并没有烟气,没有那讨厌的烟味,甚至,隐隐带着香气。

这是贡品。

东海一带的贡品,这和杜睿前世不一样,杜睿前世的古代,像鲸这样庞大的海洋生物,那时候人力还不能捕捉,一是海船不行,无法远洋航行,还有一个就是,捕鲸的器具之类的也不行,根本拿这样的庞然大物没奈何,而在这方世界,因为有着神奇的武功,捕鲸也就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先天高手,可以短暂滞空,到了宗师境界,更是神奇。

当然,动用先天高手或者宗师级别的大人物前去捕鲸,未免夸张。

不过,在海边,有着一些专门的捕鲸者,雄踞东海沿岸的巨鲸帮就是由一群捕鲸者组成的,其中,两三个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高手带上一些特定的武器,便能在东海驾船追逐那些大鲸,捕杀一条大鲸,其收获也颇为可观。

毕竟,鲸鱼一身都是宝。

当然,身为皇家,哪怕是皇权有些式微,终究还是大一统的天下,青州、徐州的节度使也不像燕赵那边的节度使一样对皇权置之不理,他们还做不到那样肆无忌惮。

自然,有着贡品。

按道理,贡品只能由皇族享用,皇帝可以把贡品赐予下面的臣子,当然,也包括身边的内侍和宫女。

然而,现在的大明宫,英宗虽然说话也管用,其实,私底下还不如那一位,被范通、薛卓等太监称之为老祖宗的那一位说话管用,有时候,英宗的旨意,他们会阳奉阴违,找各种理由拖沓,如果这旨意对他们的利益有所伤害的话,而那一位的吩咐,哪怕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敢违抗。

像贡品这些,本来就由内侍们管理。

所谓中饱私囊不要太多。

范通身为首领太监的级别,和负责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海公公关系颇为良好,区区鲸油蜡烛,想要就要,完全不在话下。

烛光映照着范通的脸,苍白没有血色,他眉眼清秀,四十来岁了,依旧如此,隐隐有着一股媚态,是的,在没入宫之前,他是唱戏的,唱的还是旦角。

所以,范无忌喜欢唱戏并非没有因由。

范无忌的面相和范通有些像,眉眼一样清秀,只不过,和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油滑,在他沉思的时候,这丝油滑就不自觉地出现了,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些狡黠。范通不同,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凶气,一旦眯着眼睛,便是要杀人。

像他那样权高位重,城府深沉,轻易不会把情绪显露出来。

现在,身处自家书房之内,面前的椅子坐着的又是自己的侄儿,现在是自己儿子的范无忌,范通也就卸下了大人物的伪装,脸上尽显疲态。

和那些门阀世家不同,范通屋内的陈设非常平民化。

并没有什么盘坐的规矩,也就不存在木榻和锦垫蒲团之内,他那间宅院,只有桌椅和远离地面的床,也就是所谓的没有传统,胡风极盛。

他对那些所谓的传统时常是嗤之以鼻。

就像老祖宗说的那样,适合自己的才是好的!

是的,对于老祖宗的片言只语,他们往往都会很小心地听从,对范通来说,舒适度才是第一位,至于其他的那些狗屁规矩,也就只是狗屁。

“说吧,你对邯郸君的印象……”

范无忌在渭水边见到了邯郸君,这样重大的事情自然免不了要告诉范通,范无忌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胡作非为范通其实一清二楚,只不过,那些只是小事情无足轻重,打杀几个平民百姓算得了什么,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没有出生在高门世家,偏偏又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像今天白日的事情,范无忌是不敢欺瞒范通的。

哪怕范通很晚才回府,哪怕现在已经是子夜,他还是来到了书房,向范通说着今天的情况,范通非常慎重,一定要他将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

今天一个白天,范无忌都在陪着杜睿,黄昏前,还找了一辆马车把杜睿送回了玄真观。

其实,他已经一五一十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现在,范通仍然在问他的印象。

“邯郸君不是痴儿……”

沉吟片刻,范无忌斩钉截铁地说道。

范通抬着头,瞧着头顶的房梁,沉默着没有说话,范无忌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内,沉默随着风在漂浮,远处,传来了更夫的梆子声。

过了一会,范通低下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往后靠着椅背,让自己做得更加舒服一点。

“看来,宫中的传言没有错,那一次事件之后,这邯郸君是受了刺激,真的是有了变化……”

范通小声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他抬头望向范无忌,轻声问道。

“还有呢?”

“父亲大人,邯郸君虽然不是痴儿,却也比傻子好不了多少,他有些笨拙,不管是说话还是行动,都有些笨拙,时不时,还是会神游,和他对话非常费力……我也从那两个家伙那里打听到了消息,他们是在杏庐,也就是一个医馆认识邯郸君的,两个家伙倾家荡产,拿了一大笔银钱贿赂邯郸君身边的魏岳,这才请动了邯郸君出面,逼迫我不得不做出让步……”

范无忌有些愤愤地说道。

范通瞄了他一眼。

“何必这小儿态……”

他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两个人碍了你什么事?你对付他们,不过是想要出一口恶气,被顾家人羞辱的恶气……这其实是一种懦夫的表现,老祖宗说过,这是无能,只不过,你还年轻,我懒得管你,很多事情,说是没有用的,只有你吃了亏上了当之后,才会有着醒悟!”

“是,父亲大人教训得对!”

范无忌低下头,非常诚恳地说道。

“好啦,你也别摆出这样子!”

范通摆了摆手,调转了话题。

“你的意思,这邯郸君还没有好完全,和正常人仍然有着差距?”

“是的!”

范无忌点点头,抬头说道。

“父亲大人,孩儿一开始也被邯郸君吓了一跳,那气势非常惊人,让孩儿以为是雄主太宗在世,不过,一路跟随,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他对身边的侍女言听计从,听说,那侍女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照顾他,结合那两个家伙的说话,孩儿认为,现在的邯郸君和傀儡差不多,一切言行掌控在魏岳和那个侍女手中!”

“你确定?”

范通盯着范无忌,意味深长地说道。

范无忌咬了咬牙,很用力地点点头。

“是的,孩儿可以确定!这邯郸君比普通人还普通,没有什么可观之处!”

范通点点头,说了几声好。

“这样,你以后和那两个旧交打好交道,时不时,就去见见邯郸君,多出点银钱,多帮他跑腿,尽量和对方混熟,让他心里面有着你这一号人……”

“父亲,孩儿不明白?”

范无忌仰头望着范通,一脸疑惑。

是的,在他看来,邯郸君既然资质这么差,注定没有什么前途,既然如此,何必在他身上下注呢?不是,正应该远离吗?

范通让自己反而去靠近他?

他无法理解。

瞧着一脸茫然的范无忌,范通本想说,你照做就好,想了想,他还是做出了解释。

“孩子,正因为邯郸君是平庸之辈,比普通人的资质还差,你才可以去接触,如果,他真的是雄才大略好比太祖,英明神武类似太宗,你反而要远离他,身为皇子,哪怕你没有什么野心,只要你足够优秀,那也足够危险,现在这种情况,让你靠近他,其实也有着危险!”

“啊……”

范无忌听懂了一些,有些还是不明白。

范通瞄了他一眼,不再解释,他摆了摆手,示意范无忌退下。

“你别理那么多,听为父的话就好了……”

“是,父亲!”

范无忌点点头,向范通躬身弯腰一百八十度,随后,往后退去,退到门口这才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当他离开之后,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内。

“大人,让大郎接近邯郸君,会不会有着危险?”

范通笑了笑。

“有什么危险?”

屋内烛光明亮,黑衣人站在阴影处,面貌模糊不清,你自以为看清了,然而,视线中,却是一团游移不定的黑雾,过后,你对他全无印象。

“下午属下驾车送邯郸君回玄真观,在玄真观外瞧见了一些老朋友,那些家伙的气息就算是隔着整个长安城,我也能嗅得到,一股阴沟老鼠的味道!”

停顿片刻,黑衣人说道。

“那些家伙盯上了邯郸君,或者,会做些什么吧?”

“是吗?”

范通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虽然在笑着,眼睛却眯得更小了,像是一条细线,凶光毕现。

“雏鹰总要经过风雨才能展翅高飞,少年人,受些磨难也好啊……我让无忌去接近邯郸君,正好看看,会有什么牛鬼蛇神跳出来……”

他摸着下巴,盯着黑衣人。

“阿大,接下来要辛苦你了,多看着那边……”

“诺!”

黑衣人阿大应了一声。

下一刻,就像烟雾一般消散,在房间内消失!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万年县西市

天正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

阴,多云,无雨。

这一天,是万年县西市赶集的日子,一早,各地的乡农就出现在了集市上,他们很多都是半夜十二点就出发,到了集市,不要说那些妇孺之辈,就连时不时就进城一趟的青壮年们,也不停地东张西望,满脸的倦意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激动和兴奋。

西市和东市不同。

万年县的东市位于渭水旁,一边就是水码头,每一天,都有许多货船逆水而来,带来了南方的货物,一部分沿着渭水进入护城河,然后,沿着人工运河通过水门进入长安城,大部分则在万年县的码头卸了下来,搬进了河边码头的仓库之中。

之所以如此,人工运河比较狭窄,由于防护的原因,水门也并不宽敞,只能容纳一些小一点的乌篷船通行,故而,每日进城的船只是有数量限制的,只有供给皇城或者大明宫的那些插着特别通行旗帜的船只才能进入长安,没有那面旗帜,也只能在万年县的码头卸货。

货物卸下之后,一些货品会被马车转运进入长安,或者进入东西市的店铺,或者进入深宅大院内;剩下的那些货物也就在万年县的东市集散。

东市的店铺基本上都是归大商家所有,那些大商家背后无不有着门阀势力罩着,若不然,根本就开不下去,这里,基本上是大宗货物的集散地。

西市则不同,西市也有许多店铺。

只是,这些店铺多以零售业为主,针对的客人正是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乡农,乡农们把自家土地产出或者打来的猎物贩卖到市集上,交给那些商贩,然后,再从店铺内买一些必需品回去,比如盐巴,铁器之类无法自给自足的东西,这里的价钱比在乡镇集市,或者走乡窜巷的货郎手中买要便宜许多。

万年县西市每个月逢五就是赶集,十天一次。

当然,并不是说除了这一天,市集就关门,那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来逛市集,比如万年县的市民,一些临近的乡村的村民,只是,那时候,远远没有赶集的时候热闹。

辰时三刻,整个集市也就人山人海。

挥汗成雨并非什么夸张的说法,在某些地段,的确是人挤人,人挨着人,这时候,往往人声鼎沸,呼朋唤友的声音络绎不绝,小孩的小声,哭声,打闹声,大人的斥责声,埋怨声此起彼伏……

当然,不是所有的地段都这样,只有那些狭窄的必经之道才如此。

万年县位于关中平原,地势平坦,地方够大,集市虽然人多,终究还是赶不上杜睿前世,现在,整个大唐帝国的人口,不包括那些隐户,一亿人都不到。

所以,一到了比较宽敞的地方,也就好多了。

杜睿也在逛着西市,莫愁跟在他身后,不过,没有隔着三尺远,而是只有一尺的距离,这一尺的距离是方便她拔剑,这里人太多,她不允许有半点失误,所以,手始终放在剑柄上,眼神不离杜睿周围,凡是靠近过来的人,都会非常警惕地观察。

魏岳则走在杜睿左侧的前方,一脸苦相,他本来就是一张哭脸,因为拗不过杜睿,不得不随他一起来到这人流拥挤的集市,所以,一脸不开心。

这是杜睿第一次来集市。

他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是想看看市井的真实情况,以后,他还要去乡下走走,甚至,必要的话,还要离开关中平原,去陕北高原,去秦岭山区。

在前世,有一句话在官场很流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句话在后世,已经变成了一句官场八股,谁都在说,但是,很少有人真的去做,他不同,那时候在任上的时候,他会做很多调研。

不是那种看看报告,或者带着一大堆人走马观花的下去视察,随便看看,上了轿车,留下一串黑烟就消失离开了。他是有真正的有乔装打扮,去接触那些普通的工人或者农民,会确切地了解那些地方的优缺点,那里的人事究竟是怎样的,然后,因地制宜,制定计划去做一些事情。

所以,他是官场上的另类。

当然,这些事情他都是悄悄在做,就连心腹秘书和司机都不知道,他不能让这种事情传开,如果传播出去,他便会被众人隔绝开来。

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同类。

来到这个世界,这句话仍然很重要。

所以,他这才不顾魏岳的劝阻,执意要来西市。

物价、人流、商铺、南北杂货的来处、以及市井那些无赖、那些执勤的衙役……他观察这一切,了解民生也只能在这样的集市,何况,这里有着帝国最底层的人,农民。

不管在哪个朝代,农民都是位于金字塔的最底层那一拨。

这二三十年,天下战乱不休。

西域有异族入侵,占据了河西走廊,切断了丝绸之路;东边,燕赵藩镇相互攻伐,时不时也会南下渡过黄河,进犯中原;长城之外的大草原,群胡并起,有胡狼族占据了阴山下的大片草原,对中原虎视眈眈,上一次,杜睿也在英宗那里听到了一些讯息,攻入关隘,进犯并州的正是胡狼族。

然而,关中平原却一直太平无事。

这些年来,并未出现大的水旱蝗灾,可以说是风调雨顺,所以,农民的收入也还可以维持温饱,基本上,杜睿并未看到那些流民。

乞丐什么的自然是有,不过成为乞丐,有着很多原因。

杜睿有仔细地听那些乡人说话,在这些乡人中,自耕农并不多,小地主也没几个,大部分都是佃农,准确地说,他们都是庄客,来自某个大庄的庄客,那些土地,都归庄主所有,他们只需要向庄主缴纳田税,至于,朝廷的赋税,则由庄主去缴纳。

当然,徭役他们无法避免。

相比较赋税,他们其实更害怕徭役。

杜睿知道,关中大部分田庄其实都集中少部分手中,基本上,都归门阀世家所有,像整个蓝田县,所有的田地都归吕家所有。

在万年县,顾家起码要占一半田地,就连杜氏的皇庄都没有顾家占据的土地多。

不仅万年县,在武功,周至,眉县等地,顾家都有着大量田庄,在整个关中平原,顾家其实传承最为久远,足足有两千年左右,曾经出过好几个大宗师,现在,在华山绝顶隐居的那个大宗师便是姓顾。当然,这位大宗师的出身有些尴尬,他是一个私生子,其父亲是顾家三房,也就是顾青夜所在那房的一个庶子,他母亲的身份更是卑微,是青楼的一个歌妓。

若不是因为顾家在年轻的时候对那位大宗师谈不上好,大宗师的成就并也非全靠顾家的功法秘籍,顾家的势力当远比现在强大。

毕竟,那位大宗师曾经对所有高手,包括杜氏皇族说过,不许顾家打着他的名号。

他公然自称自己并非顾家人。

当然,他本来就没有进顾家的祠堂,还是成就先天之后,顾家才匆忙地把他的名字录在了宗谱上,那时候,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话题扯远了,总之,一番观察后,杜睿面色不算好看。

没有自耕农,没有小地主,大部分都是庄客,哪怕那些田庄并不偷税漏税,把所有的田赋都交给了朝廷,当然,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那些门阀世家的尿性,杜睿非常清楚,这就和前世的资本利益集团一样,根本就没有区别,如果你没有强有力的政权,很难让那些资本家按照法律纳税。

现在,就当那些门阀很爱国,都把田赋缴纳了。

这仍然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这些庄客的一切都是主家所给的,他们感恩戴德的只能是主家,他们为之拼命效力的也只能是主家,而,朝廷官府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这远比前世明清时期的皇权不下乡还要可怕。

这些人力资源掌握在世家手中,世家有着土地、商铺、矿山、打铁铺、银号……其实,就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世家家主就和皇帝一般。他们控制着所有的生产资料,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也就选择最为保守的管理,生产力哪怕得到了发展,也会敝帚自珍,不会让外人知道。

如此,这社会阶层的固化也就变得极其可怕。

最主要的是,这世界存在武功,而一流和超一流的武功秘籍都掌控在这些家族手上,他们有着强大的武力,所以,要想依靠底层农民的力量推翻他们,不过是天方夜谭。

这是一条艰辛的路啊!

杜睿嘴角泛起一缕苦笑。

“少君,午时都过了,我们要不找个地方歇息……顺便吃点什么?”

魏岳在一旁小心地说着。

现在,他们站在大街的右侧,这条街有着许多茶楼食肆,在这条街上,行人要少了许多,那些拖儿带女的庄客不会前来这里用膳,他们一般都带着干粮,最多不过是借借周围商铺熟人的茶水。当然,也有一些庄客狠下心来,带着浑家和子女前来食肆吃上一顿。

大部分是万年县的市民,也有田庄的管事等,衣着打扮大不一样。

“救命啊!抢人啊!”

大街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滚开,四海帮办事,全给我滚开……”

有人怒吼着。

人群向潮水一般涌动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长街乱

杜睿抬头,视线飞快地来回,仔细地观察四周的情形。

这时候,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火力全开,将一直压制着的过目不忘的天赋放开,瞬息之间,也就把周遭的一切全都记在了心里,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地找到方位,不会有半天遗漏,就连斜对面三丈开外的那个小吃摊漂浮的茶叶蛋和后方十丈开外的另一个食肆的茶叶蛋,两者的香气区别都一清二楚。

在他身后,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是一排商铺。

正对背后的是一个布庄,门口支着一个小摊,上面摆放着各种布匹,都是乡人们自家纺的土布和麻布,布庄收来之后经过染色之后再提高价钱来贩卖,只是,终究比较低劣,所以堆放在门口的摊位上,像丝绸锦缎等比较昂贵的物品都存放在店铺内。

布庄的左邻是一家粮油铺。

店铺内以及门口两旁摆放着一些编织得严严密密的竹筐,竹筐内就盛着各种粮食,有粟、有麦、有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缸,缸内有各种油类,花生油、芝麻油、菜籽油……

挨着粮油铺的是一间食肆,食肆过去是茶楼……

大街宽有四丈开外,对街亦是一些商铺,和这边大同小异,现在,长街两旁挤满了人,街中心,有人四处奔跑,有人茫然站立,有人东张西望,就像是老鹰落下时的鸡群。

这时候,魏岳已经远离了杜睿,被奔走的人群卷到了一个小吃摊上,那个小吃摊的摊铺被推到,凉棚被挤垮,落下之后,把魏岳卷在了凉棚之下。杜睿听到了他凄厉的尖叫,也瞥了他一眼,被凉棚的篷布遮住之前,正茫然地望着杜睿这边,张着嘴,想要喊着什么。

“呛廊……”

莫愁一个健步奔到了杜睿跟前,长剑出鞘,闪着森冷的寒光,在身前变幻着,就像是一朵朵的白花在绽放,那些奔逃的人们非常识趣,并不敢向着冰冷的剑锋撞过来。

“少君,在我身后……”

杜睿依言站在了莫愁身后,彼此之间有着两尺的距离。

杜睿并未紧紧贴着莫愁的后背,是想要给莫愁留下反应的距离,在突发情况之下,能够有后退的距离来缓冲,如果,他紧紧贴着,莫愁就会很不方便,只能硬抗。

拔剑出鞘之后,莫愁缓缓往后退去。

现在,她和杜睿距离街边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安全,虽然,人群被剑锋所恫吓,不得不往两边逃离,但是,后面的那些家伙是看不到这剑光的,他们只会低着头往前冲,这样,前推后拥,终究会撞了上来,如果,一直站在长街中心的话。

杜睿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也就掌握了具体情况,在莫愁匆忙之间回过头,尚未开口之际,他就往后退去,选的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这条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些杂物,被人匆忙丢下的一些杂物,像纸扇、没吃完的馍馍、一只没有了绊耳的草鞋……

“拦住他,我四海帮必有重赏!”

前方,传来一声高吼,就像是在半空中的一记响雷。

有人飞了起来,在十丈开外飞了起来,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在人们头顶,贴着人群上空低飞而来,准确地说,是踩着街上那些人们的脑袋在奔跑。

这是一个黑衣人。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兜帽,黑色的蒙面巾,只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就连眉毛也被一条黑带紧紧地束缚着。

电光火石间,黑衣人的视线和杜睿相连。

于是,他朝着杜睿的方向飞了古来,虽然,不再望向杜睿,那目光却深深地印在杜睿的心底,那是一种极其阴冷的目光,只有一片漠然,并没有什么杀气,然而,这比那所谓的杀气还要可怕,因为,这是一种视人类如猪狗的侩子手目光。

人人皆可杀!

眼中唯有毁灭!

胆小之人见了难免会胆寒,不过,杜睿是死过一次的人,前世,就以心大著称,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其实和对方一样,都不把生死当回事。

在那黑衣斗篷人怀中,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穿着华丽的衣衫,青色的衫子绣着许多五彩斑斓的丝线,绣成了一只只的小鸟,胸前挂着一个项圈,金灿灿的一根项圈,怎么看,也不像是黄铜。

这时候,小丫头已经被吓傻了,闭着眼睛,嚎啕大哭着。

“少君,小心!”

莫愁的表情非常严肃。

一斑窥豹!

对面那黑衣人的身手颇为了得,莫愁掂量了一番,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击败对方,既然,那家伙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并不排斥对方有针对杜睿的可能。

“贼子,受死!”

斜刺里,一杆长枪破空而来。

掉头望去,一个灰衣人站在一侧的高楼上,那是一个壮汉,就像是一尊铁塔。

他可能并不擅长轻身功夫,虽然冲上屋顶,掷出手中的长枪之后,脚下的屋顶便多了一个大洞,瓦片横飞,灰衣壮汉手舞足蹈着陷了下去,在即将掉落之际,他抓住了一旁的屋脊,人也就挂在了空中,不过,他依旧盯着这边,死死地盯着黑衣斗篷人。

下一刻,脸色大变。

“小主……”

在他视线中,黑衣斗篷人并未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被长枪所阻,不得不落下,然后,被拥挤的人群所阻挡,这样,他的那些手下也就能追上来。那家伙仍然在向前飞着,如果,这速度和方向不变的话,就会被长枪刺中,当然,事实上,对方并不愚蠢。

他将手中提着的小女孩向前扔了出去,迎着那杆长枪。

这一点也出乎那灰衣人的预料。

在他看来,那个黑衣人既然抓住了帮主的女儿,肯定奇货可居,毕竟,四海帮在整个长安城也算是有名,在城南一带,只要提城南郭四海,大部分人都要买面子。

这一下完了!

壮汉心灰意冷之下,手一松,整个人掉落下去。

长枪破空,眼看就要将那小女孩穿在枪尖之上。

那个小女孩在空中就已经失去了知觉,昏迷了过去,如果说,还有什么好事的话,这是好事情,她不会受到什么痛苦,就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莫愁……”

杜睿轻喝了一声。

长枪是斜刺里飞来,被那黑衣人扔出的小女孩向着长枪而去,推算两者的距离,正好是在杜睿和莫愁的头顶上相会,也就是说,杜睿将会接到那个从空中坠落的小小的尸体。

杜睿并没有丝毫犹豫。

是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漠视生死。

但是,他漠视的是自己的生死,对于他人,特别是像这样四五岁的小孩子,他不能忍受在自己面前就那样死去,当他能够出手救下对方的时候。

其实,莫愁也有救下小姑娘的意思。

只是,她的职责是保护杜睿。

所以,她在犹豫着,不到最后关头,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有了杜睿的吩咐,她的身体也就像箭矢一般窜了上去,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一把揽住了疾飞而来的小女孩,将她抱在怀里,身子在空中继续旋转,飞出了一脚,踢在那杆破空而来的长枪的枪杆上。

长枪改变了方向,朝着上方疾飞而去。

“噗……”

枪尖扎在了酒楼的招牌上,深深地透入其间,摇晃着。

抱着小女孩,莫愁就要落地,回到杜睿身边。

这时候,却有着一道弯月疾斩而来。

黑衣斗篷人的脚尖在一个行人头顶一点,人飞了起来,右手往前一探,一柄弯刀脱手而出,发出呜呜的尖啸声,弯月一般,向着莫愁疾斩而来。

退不得!

躲不得!

莫愁左手夹着小姑娘,嘴里发出一声尖啸,右手一抖,一道白光闪现,斩在了弯月之上。

真气激荡之下,光线似乎也有着扭曲,那弯刀上蕴藏的真气非同小可,和中原武林或者关西江湖的内家真气迥然不同,隐隐有着火焰之气,一旦和其接触,自家的真气也仿佛燃烧了起来。为了化解这仿佛灼伤般的感觉,莫愁不得不往一侧飘去。

如此,也就拉开了和杜睿之间的距离。

不过,她并未慌乱,这时候,她距离黑衣斗篷人更近了一些,对方如果针对的是自家的少君,她一定能够在半途截下来,不会让对方靠近。

杜睿只瞧了一眼空中,便收回了视线。

那边的事情就交给莫愁,他搭不上手。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杜睿不会瞎关心,他的关心如果对莫愁有帮助,他肯定会努力地去关心,如果,没有什么用的话,那就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

保护好自己,不要陷入危险中,这就是对莫愁最好的帮助。

这时候,莫愁先前扫开的空地有人闯了进来。

杜睿决定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街边,靠着墙就会好多了。

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踉跄着奔了过来,像是被那边的人推了一把,年老体衰的她无法稳住重心,也就低着头摇摇晃晃地向杜睿撞来。

“小心……”

杜睿轻声说道。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声东击西

云层突然散去,有光线落在一侧庆和堂的招牌上。

老妇低着头,踉跄着冲了过来,遮住了杜睿望向那招牌的视线;在杜睿身后,一个小贩推着独轮车,那车上满是蔬菜,正慌不择路地向着杜睿这边奔来;左侧,人们蜂拥而来,四散奔逃;右侧,一个员外郎拿着折扇匆忙而来,不时回头望着身后。

在他身后,并没有什么危险。

按道理,危险来自左侧,四海帮的那些家伙正挥舞着刀剑冲过来。

这才是大街上的人们四散奔跑的原因。

这个念头在杜睿脑海中一闪即逝,那个老妇努力了许久,年老体衰的缘故,终究还是没能稳住身形,一个踉跄,右脚在一个竹筐上一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平衡,手中的菜篮飞了出去,她也飞了过来,向着杜睿飞过来,杜睿若不出手搀扶,老妇也就会迎面摔倒在地。

面部若是着地,像她这样的年纪,够呛!

“小心!”

杜睿提高了声音,向前伸出手去,想要搀扶住老妇。

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虽然,十岁的他是七岁孩童的身形,不过,最近也服用了不少药膳,在杏庐那里也弄来不少药材,熬了不少药汤进行沐浴,身体比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不动用真气,他的力气也就比普通成年人稍差。

这老妇看上去身材瘦弱,也就几十斤重的样子,接住之后稍微缓冲一下,没有问题。

杜睿伸出左手,准备抓住老妇的肩膀,然后,顺势往前两步,如此,也就能让老妇稳住身形,不至于迎面摔倒在地。

然而,这时候,老妇却也伸出了左手,仿佛灵蛇一般探出,正好也抓住了杜睿的左手,她的左手看上去也是很多皱纹,但是,一接触之后,杜睿就觉得不对。

虽然有着老茧,皮肤也很粗糙的,不过,极其有力。

绝对不可能是老妇人之手。

老妇的手仿佛鹰爪一般紧紧地扣着了杜睿的左手,然后,用力向怀中一扯,力量极其强悍,杜睿的身子就像纸片儿一般飞了起来,向着老妇人投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

那眼神异常的狡黠,凶光毕露。

不但并非老妇,连女子都算不上,因为一直低着头,再加上化妆和动作的原因,看上去就是老妇人,但是,真正抵近观察,那就能看透他的本相。

他狞笑着,右手一抖,一把牛耳尖刀从袖子滑出,落在了右手手心。

这时候,杜睿已经被他拉到了身前,脚步踉跄着,于是,他握着尖刀,高高举起,便要朝着杜睿袒露出来的脆弱的脖颈狠狠扎去。

身为一个杀手,当如灵蛇。

在没有行动的时候,就像是一根绿色的枝条,悬在树上,又或者像一截青色的竹竿,悬在竹林中,又或者是一叶草,藏在草丛之中。

一旦行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发动致命一击,吐出毒液,一击封喉。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儿!

听说,以前还是一个痴儿,现在,也不过稍有好转,但是,看上去也傻得可以,他那个随身侍女,出身公孙剑门的弟子,同样是个蠢货,轻易就被自己等人的调虎离山之计骗了过去。那个黑衣斗篷人出自西域,原本是某个胡商的儿子,在和郭四海的争斗中,胡商家破人亡。

那人从西域归来,自然要找郭四海报仇。

他们系出同门,不过,一个归关中分舵主管,一个是西域分舵,于是,也就有了这一出。

这看上去似乎很简单,其实不然。

首先,知道杜睿出现在万年县的西市之后,同时,确定四海帮的那些人会带着他们的小公主回万年县的外婆家,会出现在集市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快拟定计划并且实行,绝对不简单。

没有严密的组织和有序的布置,没有准确的情报和大量的人手,根本就办不到。

这个扮作老妇的杀手姓欧,名十七,他们那一小组人正在万年县内,于是,被紧急调到了这里,之后,就按照计划行事。

如今看来,一切顺利。

只要这一刀落下,然后混入人群就可以离开。

至于那个黑衣斗篷人,管他去死!

欧十七脸上挂着一丝狞笑,高举的手终于落下,手中的牛耳尖刀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叮的轻响。

然而,这落下的手却非常的无力,就像是一株被砍伐的树木,不自然地僵硬地落了下来,原本被他抓住的杜睿也脱离了他的控制,转过身来,背对着他。

之后,他踉跄了两步,双手捧着胸口,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双手仍然捂着胸口,有鲜血像喷泉一般从指缝间喷溅而出,很快,他身下的地面就是一滩血泊。

他以为自己能轻易欺瞒杜睿,毕竟,他也是用心化妆了的,并且,他有认真地观察了那些乡间老妪的走路方式和动作特征,可以说惟妙惟肖,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儿,决计看不出来,然而,所有的信心满满这会儿彻底变成了绝望。

只觉得空空荡荡,有什么从体内倾泻而出,很是无力。

不过,他们会为我报仇的!

这是欧十七最后的念头。

杜睿转过身,面色苍白,脸颊上挂着一缕殷红,那是欧十七的心头血。

他手里面握着一把短剑,这把短剑当然不能和杀了薛卓的那把短剑相提并论,不过,只要灌注真气,要捅进一个人的胸膛,刺进对方的心脏,却不成问题。

欧十七那拙劣的伪装根本不能瞒过杜睿,杜睿在后世也挺注意网络,毕竟,他想要了解那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自然,免不了要经受各种伪装术的荼毒,和那些技术相比,欧十七的易容术只是小儿科,何况,杜睿那过目不忘的天赋并非摆设。

他是故意被欧十七拉过去的,借着对方的力量闯入欧十七怀中,运转真气,一剑刺入。

转过头来,一辆独轮车向他急冲而来。

那个乡下人松开了独轮车的把手,这时候,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斧头,看上去就像是樵夫专用来砍柴的斧头,粗重笨大,锋刃却打磨得很是厉害,闪着寒光,一旦被这玩意劈中,神仙也难救。

另一边,拿着折扇的员外郎将折扇一摇,扇面去掉之后,变成了一把峨眉刺。

他从后方转过来,想要堵住杜睿的后路。

杜睿脚下轻轻挪动,独轮车擦着他的衣服下摆冲了过去,疾风吹得他耳边垂下的发丝飘飞而起,他微微眯着眼睛,识海内,鱼龙变经文展开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了几分,闪着点点金光,丹田气海,仿佛飓风过境一般,真气泛起了涟漪。

和以前相比,杜睿如今的丹田早就变了模样。

丹田内,真气全然变成了液体,就像是堰塞湖一般,悬在堤岸之上,只要稍稍摇动,便会越堤流出,冲入会阴*穴,进入任督二脉。

这绝非区区一个月便能修炼到的程度。

真气满溢,进入任督二脉,这已经是江湖上三四流的内家武者才能达到的程度。

在杜睿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突飞猛进,和小杜睿有着关系,在小杜睿懵懂的时候,耳边听得英宗杜臻在修炼时念诵经文,那经文就已经进入识海,神念若是有着呼吸,那经文便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实际上,当小杜睿在出神的时候,也就是在修炼。

他这段时间的突飞猛进,不过是这几年来修炼成果累积的一种体现。

后来,唐唐出手帮他打通经脉,让经脉壮大,变得更加坚韧,故而,丹田气海内的真气一旦满溢,就非常轻松地叩开了会阴*穴,进入了督脉。

这也是杜睿不顾魏岳反对仍然执意前来万年县西市的原因,他有着自保之力。

“呔!”

乡下人急冲上来,挥动斧头,寒光一闪,向着杜睿当头劈下。

身为杀手,最重要的是要快,要在目标人物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行动成功,比如这次刺杀,乡下人和员外郎都是辅助,真正动手的是伪装成老妇的那个家伙,至于,现在和莫愁正一来一回斗得不可开交的黑衣斗篷人,不过是一个诱饵。

扔开独轮车之前,他还一脸惊诧。

怎么可能?

眼看同伴就要成功,最后,倒下的却不是目标。

不过,将独轮车扔过去之后,他就把所有的杂念抛下,脚尖在地面急点,踏着小碎步,疾奔几步,猛地跃了起来,离地三尺,挥动斧头劈了过去。

非常简单的一招!

力劈华山!

整个气势浑然天成。

退!

对方被自己气势所摄,除了后退别无他路,一旦后退,自己只要双脚落地,就会挥动斧头横扫,决计能将这小子拦腰砍成两半截。

然而,他自以为泰山压顶的气势在杜睿眼中,不过是笑话。

也许杜睿的真气还不够雄浑,毕竟,哪怕是多年积累,也不过是几年功力,哪怕全部爆发出来,也不过和眼前这杀手旗鼓相当。

然而,说到精神气势上的比拼。

四五个对面的家伙加起来都不见得有他厉害。

面对这气势逼人的一斧,他神情自若,哪怕发丝被巨斧激荡而起的风吹得散乱,有的就在眼前飞舞,扑打着眼球的球面,他的双眼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一猫腰,迎着巨斧便窜了上去。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生与死

“混蛋,不要啊……”

魏岳非常狼狈地从篷布中爬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四肢趴伏在地,背上压着一根木杆,像是一头老乌龟,他仰着头,就瞧见杜睿被斧光所笼罩。

那一刻,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肝胆俱裂。

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扯着嗓子大声吼着。

这时候,莫愁已经双脚落地,左手抱着小女孩,右手持剑,和那个黑衣斗篷人周旋着,对方手中的弯刀攻击路线极其的诡异,既可以握在手中和莫愁短兵相接,又能够扔出来进行远程攻击,就像是一弯弯月绕着莫愁旋转,伺机而动,一旦寻到空隙变回疾风般斩落。

莫愁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招式,应付得也就非常吃力。

她无暇旁顾,魏岳的声音闯入了耳畔,她忍不住往一旁瞥了一眼,眼见到杜睿冲入一片斧光之中,难免心中一凛,不过,她并未慌乱,手中的剑依旧稳定。她非常清楚,自己慌乱无济于事,如果被这黑衣斗篷人伤了,不能拦截对方,杜睿将更为危险。

她也相信杜睿能够应付。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待在杜睿身旁,鱼龙变心法的修炼过程虽然隐秘,然而,时间一长,终究还是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

当杜睿的丹田气海真气满溢,真气破关而出,打通了会阴*穴,进入督脉之时,那时候,莫愁正好待在杜睿身边,她的真气被牵引,差点失控。这是外界真气在发生变化,能够引起变化的唯有一副神游天外的杜睿,于是,她知道杜睿在修炼一门极其霸道的功法。

要知道,公孙剑门的特殊真气同样锋锐无比。

能够被其他人的真气变化牵引,证明,对方修炼的那一门功法霸道之处尚在公孙剑门的剑气之上。

匆匆一瞥,瞧见杜睿冲进斧光之中,身形没有半点停滞,也一点也不别扭,并非慌不择路,莫愁也就收回了视线,她相信杜睿能够独自面对。

斧光尚未落下,一个黑影已然闯了进来,一点寒光在眼底闪现。

杀手心中一凉。

他并非才出道的雏鸟,厮杀的经验很多,不需要推算也就知道,自己这一斧头落下之前,对方手中的短剑也就会刺中自己的心脏,让自己步了同伴的后尘。

他并未慌乱,前脚落地,用力一踏。

真气突入涌泉穴后,猛地撞击地面。

“嘭!”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被石碾紧密地碾过几次的黄泥地面顿时炸裂,裂纹像蜘蛛网一般以脚底为中心向着四面办法延伸。

右手一松,将那巨斧脱手。

整个身子向后箭一般地弹射而去。

后退之际,右手落下,向着杜睿的天灵感打下,掌风汹涌澎湃。

此外,左手横在胸前,手指轻弹,一缕清风跃起,点向了杜睿的手腕,只要弹中杜睿的手腕,也就能将杜睿手中的短剑弹掉。

他算的很准,杜睿执剑前刺的招式已经用老,无法再做变化。

当然,前提是杜睿依旧保持着这样的速度。

有句话说得好,计划没有变化快!

一口真气憋在喉间,当对面那个杀手做出应对之后,这口真气顿时从喉间喷出,杜睿的丹田气海,飓风过境,真气沸腾了起来,与此同时,脑海中的鱼龙变经文,金光绽放,就像是一朵朵金色的小莲花在识海中盛开,杜睿的身形陡然变快。

右手轻轻一抖,剑光掠过,将那缕指风斩落。

右脚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左手斜斜地斩了过去,从下往上,落向杀手喉间。

杀手大骇,惊恐占据了整个瞳孔,使得瞳孔向外鼓起,就像是青蛙被蟒蛇吞落下肚前的眼神,他看到了杜睿的手掌斩来,脑子里,就像有个小人在敲着警铃,不停地喊着,快躲开,快躲开……然而,身体怎么也不听使唤,真气已经运行到了最快的速度,就像是停滞一般。

“完蛋了……”

这是杀手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耳边清楚地听到了咔嚓的声音,随后,喉间一凉,紧接着,无法呼吸,他双手紧紧地捂着喉咙,踉跄着,像醉汉一般踉跄着,一直向一旁走了十多步之后,方才翻身倒地,一张脸先是通红,再而一片青紫,又过了一阵之后,趴伏在地,微微抽搐着。

“混蛋, 别跑……”

一阵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和普通人的脚步声不同,有的厚重,有的轻灵……不管哪一种,一点也不虚浮。

四海帮的那些家伙终于追赶上来。

“噹!”

弯刀和长剑在空中轻轻碰撞,真气激荡,莫愁抱着小女孩落叶一般向后飘去,长剑抖着剑花,防止对方将弯刀扔出来。

黑衣斗篷人却并未继续纠缠,他像黑衣蝙蝠一般向后荡去,忽然之间,人便上了一侧的屋顶,转眼间,便消失在屋檐后面。

另一边,杜睿和拿着峨眉刺的员外对峙着。

两人间隔有五六丈。

目光对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员外郎一开始的表情有些惊诧,现在,已经在脸上完全消失,他望着杜睿,表情悲喜不知,然后,他意味深长地向杜睿点了点头,慢慢后退,很快便隐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杜睿并未向前追去。

如今的他,不过是强弩之末。

第一个杀手,他是趁其不备将其刺杀,然而,看似简单的一击,却也消耗了许多真气,特别是精神力要非常集中,所以,也并非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如果说干掉第一个杀手有些取巧,那么,和第二个杀手厮杀,那就是全无半点花巧了!

快狠准!

在真气不曾打通任督二脉,真气不可能外放之前,厮杀较量无非就是快狠准,当然,力量这玩意也是一个要素,但是,相比较而言,速度和准确最为重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种快不是单纯的快,而是有节奏的快。

用杜睿前世的一种运动来做比较吧。

那就像打篮球,库里和维斯布鲁克的区别,前者是有节奏的快,后者是一根筋的快,前者是技术,后者是天赋。前者只要脑子灵活,勤奋训练都可以练成,后者则不然,那是天赋,没有那个天赋,你就不可能像他那样打球,执意学他的一根筋,只有死路一条。

杜睿的绝对速度并不见得能比那个杀手要强。

他之所以快,完全是节奏上的快。

一开始,那个杀手就失误了,以为杜睿会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不得不后退,让他有机会发出连环的攻击,不想杜睿如此冷静,而是直接发动了攻击,不曾被他所震慑。于是,他不得不退,然后,又估算错了杜睿的速度,也就被一击致死。

只是简单的几个动作,看上去轻松写意。

然而,杜睿却耗尽了丹田气海中的真气。

更重要的是,他精神力已经枯竭,别说继续运用过目不忘的天赋,就连保持正常的站立,也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只是强忍着,这才没有摇摇欲坠。

所以,他只能目送着那个员外远离。

说起来,他相当于是暴露出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

还是大意了啊!

在前世生活惯了,政*治*斗争虽然有时候也阴损,然而,像现在这样直接毁灭肉体的行为却很难得见,哪怕是在古时候,也就春秋战国时期才流行,到了明清年间,几乎就不存在了。

所以,杜睿这才会孤身出行。

首先,他不认为有人会对自己不利,不会那么粗暴地直接使用肉体毁灭的方法,最多,也就派一些眼线来盯梢,他只需要能够不被那些市井之徒欺负就好了。

失误啊!

杜睿强忍着没有晕过去。

看来,在这个世界,前世的有些经验无用。

是啊,觉醒前世记忆不就是因为一次刺杀吗?

那一次刺杀的对象居然是皇后,地点是在戒备森严的大明宫丹凤殿,也就知道,在这个有着武道的世界,政治*斗争往往伴随着肉体毁灭。

杜睿抿着嘴唇,牙齿紧紧咬着,转过身,扭头望向莫愁。

在他身后,魏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向着杜睿高一觉浅一脚地跑过来。

“放下!”

“你这女子,快点放下……”

杜睿视野内,一群人围着莫愁,七嘴八舌地吼着。

这些家伙,大多穿着灰布衣衫,发髻上挽着头巾,左手的衣袖一角绣着黑色云纹,有的是一条,有的则是两条,这些衣衫是四海帮的制服,云纹代表着他们的职位高低,在这七八个人中间,大部分家伙都只绣着一条,也就是说他们不过是入门子弟。

“闭嘴!”

一声雷鸣。

先前掉入大洞的灰衣汉子满脸尘土地从一侧的店铺冲了出来。

他万分感激地望着莫愁。

若非莫愁,他那鲁莽扔出去的长枪也就把小女孩给干掉了,一想到这,身为小女孩大舅的他就冷汗直冒,所以,对莫愁感激涕零也就很正常了。

莫愁将怀中仍然昏迷着的小女孩递给了那个壮汉。

壮汉的衣袖绣着三条云纹,起码也是堂主的职位。

没等那个壮汉说什么,莫愁转身便向着杜睿这边飞奔而来,搀扶住了杜睿,手中传来的是杜睿全身上下的颤抖,面色苍白的杜睿额头上有着汗渍。

“少君……”

她担心地问道。

“没事……我们快走!”

杜睿笑了笑,不过,眼神有些涣散,很快,就神游天外。

正文 第四十章 典狱司

皇城东南角,有一片建筑。

凡是能够住在皇城的,若非达官贵人,便是门阀世家,其宅院大多富丽堂皇,高墙大院,前后几进,甚至十几进,有的并不比大明宫差不多少,有着假山池塘,有着雕梁画栋,除了不能称之为宫殿之外,所有陈设都不比皇宫差,其实,在奢华程度上往往更有过之。

就拿京兆顾家来说,位于皇城的这十几进的大院因为距离曲江有着一段距离,顾家也就挖掘了一条人工运河,将府邸和曲江连在了一起,码头直接就在府邸内,如果要出城,无需出府,就在院内的码头上了船只,沿着人工运河转入曲江,随后进入官府开掘的人工运河,出了水门,通过渭水可以直达城外的自家庄园。

像顾家这样的门阀,进出水门的令牌自然有着不少。

总之,皇城的建筑要嘛大气壮观,要嘛富丽堂皇……

然而,在这东南角,频临大明宫那一带却有着一片低矮的院落,青砖白墙,就和普通的农家小院差不多,只不过,占地要比那些小院宽广不少。

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典狱司。

若非必要,没有人愿意来到这片区域,整个典狱司的外面大街和皇城的其他街道一般无二,极其的宽广,同样,也和那些大街一般,少有行人。但是,那些大街外,还有不少马车来来回回,几乎每辆马车,两旁都有持戈挎刀的甲士随行,实际上,并不冷清。而典狱司之外,不但没有行人,就连马车也不见一辆,偶尔见到马车,也多留着典狱司那黑色麒麟的标志。

麒麟代表祥瑞,而黑麒麟,在大唐帝国,这代表着律法。

实际上,典狱司并非刑部,也不是大理寺,其实,它代表的是皇权,是皇权意志的一种延伸,当然,皇帝只有一个,不可能事必躬亲,难免要找一些人来帮他的忙。

如果说,朝堂上的那些文武百官帮他管理天下,如同他的手脚,典狱司的这些人就帮他探查情报,监视文武百官,高门大阀,如同他的耳目。从某种程度来说,皇帝倚重的神策军是他的一条腿,那么典狱司就是他的另一条腿,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当然,神策军也好,典狱司也好,其总管都是宦官。

是的,皇帝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宦官,相比较朝堂上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还是只有自己的那些家奴值得信任,这些宦官没有后代,他们只能紧紧地围绕着皇权服务,皇帝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地,他们不可能拥有自己的意志。

为了压制郭家,为了掣肘那些高门大阀,从宣宗开始,就把宫内的讲书堂扩大化,从文武两个方面来培养宦官,故意放开对宦官的压制,逐步让他们参与朝政。其中,宦官集团一开始大举进入的并非神策军,而是典狱司,只有把这个黑暗中的强力部门掌控在手中之后,皇帝才能睡得着觉。

将典狱司的威权增强之后,这才扩展了神策军,只能十二卫,每一个卫多则四千,少的也有三千,一共有四五万人,可以说是大唐禁军的精锐。

宦官们进入了神策军中,权高位重的首领太监们则担任卫指挥使,才从讲书堂内出来的年轻宦官则分别进入神策军中,担任中低级军官,这种变化是潜移默化的,通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和斗争,到了英宗登基十年后,神策军基本上就掌控在了宦官集团手中。

有好几个卫不仅指挥使是宦官,就连大部分军官都出自宦官。

在讲书堂内,那些宦官不仅要学习经义,也要修炼武功,这些是基本,还要学习各种军事技能,练习战阵之术,所谓的内操便是如此。

每一个季度,宫中的年轻內侍都会被组织起来,由那些从讲书堂出来的小宦官率领,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会操,按照战场上那样操练。

掌握着军权,又有典狱司辅助,皇帝应该高枕无忧才对。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太阿倒持。

在皇帝看来,宦官们没有后代,也就没有自我意志,只能团结在皇帝周围,换成在杜睿所在的时空,或许有着这个可能,毕竟,历数历朝历代,虽然有着宦官操*弄权柄,在汉唐时期,甚至可以主宰废立大事,然而,终究没有一个权柄滔天的太监谋朝篡位。

哪怕是曹吉祥发动叛乱,也有失败告终。

那个世界,太监们的权力全都来源于皇权,当初刘瑾气焰嚣张,正德只需递出一张纸片,就能轻易将他拿下,掀不起半点风云。

魏忠贤也是如此,崇祯上位,几下交锋,就逼得他不得不黯然离场,随后,被迫自杀。

但是,在这个世界,有着武功存在。

大宗师就相当于核武器一般的存在,有着战略威慑力。

太宗之后,大唐的皇帝就不再有人成为大宗师,但是,杜家也有着支持力量,那些和他们关系亲密互为姻亲的关西门阀还算不上铁杆,一旦风雨飘扬,哪怕是有着姻亲,这些门阀也会果断地抛弃杜家,当初,关东叛军进抵长安,也和那些门阀势力采取坐视两头下注的态度有关。

杜氏的后台是华山派。

华山派是由杜家先祖创立,而长安城的玄真观只是华山玄真观的一个分支,杜氏创建大唐一统天下以来,华山派便一直是武林翘楚,几乎每一代都有着大宗师。顾家的那位老祖也就出身华山派,现在正在华山绝顶的磨剑峰隐居,不见外人。

当初,天后之所以能操纵朝政,逼得自己儿子退位,原因很简单,这天后也出身华山派,乃是有史以来极为少有的女性大宗师。

燕赵诸镇叛乱,和顾家大宗师退隐有关。

他不但明确地说不为顾家站台,还说了,红尘世事不再和自己有关,一心只想追求天道,也就是说,他不再为杜氏皇族站台。

恩,话说回来。

天正十年,英宗发现事情不对了。

的确,他利用自己一手打造的宦官集团压制了朝堂上门阀力量,也逼迫郭家的力量不再盘踞长安,而是被迫远走河东,甚至,皇帝的力量不但对剑南道有着影响,还把触手伸进了河北,现在驻守邯郸的冯槊就曾经公开表态站在皇帝这边,甚至,还允许宦官进入靖边军中担任监军使。

然而,英宗却发现权力正在移向他人之手。

是的,那些宦官们仍然听从他的旨意,但是,有时候他的旨意并不怎么管用,若是和某一个人有着冲突的话,那些宦官只会听从那个人的命令。

这个人,就是宦官们称之为老祖宗的柳千帆。

讲书堂虽然是英宗李臻的父亲宣宗创建发展起来的,主持讲书堂日常事务,安排各种文武教习,甚至从军中请来那些残疾的军官教导那些小宦官战阵之道,可以说,讲书堂是柳千帆一手一脚亲自发展起来的,和他相比,宣宗也好,以及后来登基的英宗也最多是偶尔出现一样,还表现得高高在上。

是的,宦官是家奴,不可能和家奴们打成一遍。

既然发现权力有所转移,本来为皇权服务的宦官集团有着了自己的意志,那么,英宗便应该想办法铲除这些宦官的主心骨,只要将柳千帆干掉,宦官群龙无首,他们只能向皇帝的意志投降,匍匐在皇帝的龙椅之下,围绕着皇权而服务。

然而,英宗没办法铲除柳千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接下来,便是一段艰难的磨合过程,在一些小冲突中相互磨合,最后取得了共同的认知,那就是相互联合,宦官集团将为皇帝的意志服务,同时,宦官们也将在皇帝容许的范围内扩展自己的势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若是相互争斗,只会两败俱伤。

现在,柳千帆基本上已经退出了。

他隐居在大明宫的一个小院内,那里非常清静,很少出来理会政务。

上一次之所以出来见薛卓,是因为薛卓带来了那本书,为了那本书,他曾经在剑南道滞留了一年,一直没有找到,这才把薛卓留在了那里。

不过,那些宦官们都清楚,他们的权力来至谁。

故而,他们皆对柳千帆唯唯诺诺,称之为老祖宗,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几乎所有的高阶宦官都会前往小院跪拜,一边汇报最近的天下大事,一边听候柳千帆的吩咐,虽然,柳千帆每次都闭门不出,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他明天仍然不敢怠慢,依旧如此。

典狱司的主事人安泰便是柳千帆的铁杆。

他的柳千帆的亲传弟子之一,如果没有这个身份,他也不可能执掌典狱司一职。

这时候,须发花白的他正闭着眼睛翘着二郎腿,听着手下的报告,双腿微微颤抖着,就像是在听着喜欢的小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享受农闲的农家老头。

“哦?”

安泰猛地睁开眼。

那一刻,他的气势全然不同,不再像是农家老头,而是一头猛虎,让人不敢直视。

“这段话,你再说一遍……”

“诺!”

台阶下,三丈开外,一个穿着黑衣带着红色小帽的典狱司暗卫半跪在地,在他跟前,摆放着一卷文稿,现在,文稿正缓缓展开。

他往回翻了一页,然后,瞧着文稿继续念道。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某种关注

“有意思,有意思……”

安泰站起身,绕过案几,站在台阶上。

那个念着密报的暗卫低下头,不再说话。

安泰笑着,来回走动,他活动着脖颈,时不时做一下扩胸或者扭腰的动作,目光时而阴沉,时而疯狂,时而得意,变幻莫测……

每天早上,他必定在这个地方,听取典狱司暗卫有关全国各地的情报汇种。

按道理说,这样的小事情应该交给其他人,不需要他这个典狱司的大头领来亲自过问,毕竟,身为典狱司老大,哪怕是十二个时辰不休息,也无法做到面面俱到。

所以,除非重大事件,底下人都不会惊动他。

但是,这不表示他会对下面的事情不闻不问。

每天早上,他必定接见典狱司各房的底层人员,听取他们的报告,典狱司分为关东部,关中部,西域部,剑南部,以及江南部,海外部等几个部门。

现在,他听取的正是关中部的情报汇报。

那个暗卫说的正是昨天发生在万年县西市的刺杀,先是有人掳了四海帮帮助郭四海的女儿,然而,接下来峰回路转,那只是一个幌子,为了的刺杀邯郸君。那些杀手前面的计划全部实现了,将邯郸君的女护卫调虎离山,然后,发起突击,暴起发难。

这不算什么!

所谓江湖刺杀,朝堂暗斗,身为典狱司老大见识过不少,刺杀皇子的事情,几乎每一年都会发生一两件,毕竟,大部分皇子的背后都站着一股势力。

在这武道称雄的世界,肉体毁灭是最粗暴,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哪怕是郭皇后的三个儿子,身为亲王,每次出行都有着许多甲士护卫,身边的贴身侍卫甚至是先天高手那样的程度,依旧遭受过刺杀。

如今的太子殿下,就曾经被一个接近宗师级别的刺客刺杀。

那一次,刺客从长街那头突进,瞬息之间,也就透过战阵,直接冲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哪怕是有着两个先天高手阻击,那个刺客仍然拼着自己受伤,出手伤了太子,要知道,那时候的太子虽然年方弱冠,却也是一流高手,只差一步晋级先天。

最后,刺客被侍卫们围杀。

死后揭开他的蒙面巾,原以为能发现一些线索,然而,那人的脸部却是面目全非,整张脸全是密密麻麻的刀伤,鼻子什么的也砍掉,只有眼睛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个接近大宗师境界的刺客竟然是死士,能够驱使这死士的势力可想而知。

也只有那样雄厚的集团才敢如此逆天的去刺杀当朝太子,这太子背后站着的可是郭家,明面上,就有十多个先天高手,潜伏的不知还有多少,甚至,可以有着大宗师存在。毕竟,当初,谁也没有料到郭令公是大宗师,若没有泰山玉皇顶那位出手逼迫他的话。

太子被那刺客所伤,虽然命保住了,一身功夫却丢下了。

现在,变成了一个咳嗽不停的病秧子,甚至,比起正常的普通人身体都要差,每天,服侍他的人都要带着许多丹药,时不时,便要吞服。

正因为太子变成了这样,觊觎那张龙椅的人也就多了。

所以,刺杀皇子的事件也就层出不穷,其中,也有成功的,比如,英宗的第七子,梅妃的儿子也就在曲江画舫里被人无声无息地干掉,怎样死的都不清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

有人说是苗疆的无形蛊!

也有说是被人使用法术咒杀了!

谣言很多,却没有定论。

当时,安泰还不是典狱司的老大,只是三个副手中的一位,自然知道那次诡秘的刺杀,不仅刑部六扇门有全力侦查,典狱司也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甚至请来了苗疆的一个蛊师,请来了华山玄真观的道士,即便如此,仍然没有查出死亡的原因。

只知道,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秘法。

也就那次事情,当时的典狱司老大下课了,没能被英宗砍掉脑袋,还是看在老祖宗柳千帆的面子,后来,那一位被当成监军使放逐前往燕赵之地,没多久,就没有原因的掉了脑袋,在自家戒备森严的密室中,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脑袋。

安泰不想落得对方的下场。

所以,担任典狱司老大之后,每天早上,他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听取简报,绝不会放任不管,虽然不能说是事必躬亲,但是,决不允许事情发生之后,自家竟然不知情。

不过,安泰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会刺杀邯郸君。

这毫无意义啊!

十七个,现在剩下的十六个皇子,哪怕是最小的十六皇子都有机会登上大宝,唯有邯郸局不成,不说亲生母亲死掉,哪怕亲生母亲还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势力支持,毕竟,是一个从蜀地进宫的小宫女,毫无家世可言,最重要的是,邯郸君是痴儿。

他才出生的时候,倒是让不少人感到害怕。

当时,安泰还在典狱司跑腿,负责的真是大明宫内的事务,他就知道,邯郸君杜睿的出生,不仅让许多妃子感到害怕,就连郭皇后也有些不安,哪怕蜀夫人是她在自己怀孕期间塞给英宗的,算是自己人,哪怕得宠,也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她。

郭皇后依然不安。

毕竟,她自己的儿子,也就比杜睿大了两三个月,却被英宗忽视了。

英宗把杜睿当成了大唐国运的象征,认为是老天爷有眼,杜睿是杜家的麒麟儿,所以,当杜睿是痴呆儿之后,他才如此失望。

当时,他有暗地里吩咐典狱司的去查一查。

看是不是有人暗中下蛊,或者是有人用符咒或者巫毒之术诅咒自己这个儿子,但是,负责这件事的人就是安泰,查了一阵,没有结果,最后,不了了之。

当时,安泰也有查郭皇后那边,浅尝即止。

他怀疑应该是郭家的人出手了,因为,杜睿生活在丹凤殿,郭皇后的人要想下手,不要太容易,当然,哪怕是查到了,自己有没有胆子揭露,对当时的安泰来说,这是一个问题。

最后的结论,那就是天生的。

如此,英宗就尴尬了,以前有多喜爱这个儿子,现在,就有多讨厌。

现在,居然有人刺杀邯郸君。

诚然,前段时间的情报中也有邯郸君的情况,说是丹凤殿刺杀事件之后,生母被杀,他受到了刺激,痴呆病症大有好转,现在,也就比普通的小孩反应要慢上一些,不过,谈不上蠢笨,据暗探报告,他有在魏岳和莫愁教导之下读书识字,只是,有些时候还是会神游。

这样的话,有人刺杀他也不奇怪。

毕竟,他身边只有一个宫女,魏岳就是个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要刺杀他非常容易,何况,还布下了一个非常精密的圈套。

让安泰觉得神奇的是,杜睿,一个十岁的少年,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少年,一个多年的痴呆儿,竟然干掉了两个杀手。

虽然,杀手讲究的是刺杀手段,自身的修为也许是三流,但是,哪怕是三流的杀手,也不可能被杜睿这样的家伙格杀,要知道,杜睿出身到现在,关于他的经历和资料,典狱司有着厚厚的一叠,不可能存在错失的地方。这样看来,当初杜睿被薛卓挟持,一剑杀了薛卓可能并非谣言,而是真事。

“继续吧……”

安泰继续躺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他摆摆手,示意那个暗卫继续。

……

三个时辰后,太极殿,尚书房。

英宗坐在榻上,面前是一张案几,上面堆放着奏折,像是一堆小山,在他右手边,堆放的奏折更多,好几叠挨着,像是连绵的山脉。

案几上摆放的奏折是紧急要务,榻上堆放的那些是不算很急的。

怎么分辨紧急或者不紧急,这就要太极殿的首领宦官令狐行之决定了,这时候,他正站在木榻下方,手拿云扫,双目微闭,躬身肃立。

用力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满脸通红的英宗还不解气,一把将面前的案几推开,上面的奏折摇晃了一下,像泥石流一般垮掉,一地都是。

他猛地站起身,抬起脚,想要将挡在面前的案几踹飞。

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转过案几下了榻。

这时候,下方肃立的內侍和宫女踏着小碎步过来,想要帮忙收拾。

“不用!”

英宗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们退下,令狐留着!”

那些內侍和宫女忙低着头,像流水一般井井有条的鱼贯着退了出去。

“信阳郭……”

英宗望着大殿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河东那边的确是出兵了,然而前来要求调拨钱粮的奏折一封跟着一封,不停地叫苦,说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有可能会酿成兵变,所以,没有足够的钱粮拨下来,暂时不可妄动。

“这是要逼迫朕啊!”

等英宗稍微平静下来,令狐行之上前一步。

“陛下,奴婢这里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英宗瞄了令狐行之一眼。

宦官中,也有对英宗比对柳千帆要更忠心的,这令狐行之便是其中一位,不然,也不会安排他在太极殿,随身侍候自己,所以,他偶尔卖卖关子,英宗不会介怀。

“说吧……”

英宗淡淡说道。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天授之子?

“什么?”

英宗皱了皱眉,收敛了情绪。

唯有在独处的时候,他才会任由自己的负面情绪像河水一般流淌,只有那时候,他才会放下所有的防备,而现在,哪怕是在最信任的家奴面前,他还是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彻底袒露,稍有放出随即小心收回,不让人观察到自己的情绪变化。

“你说的是真的?”

英宗双手负在身后,并未望着令狐行之,目光落在一侧的廊柱,轻描淡写地说道,就像他对令狐行之所说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

令狐行之低着头,稍稍驼着背,似乎在低头瞧着脚下的地砖。

实际上,他刚才有稍稍抬头,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英宗,他有瞧见杜臻将双手负在身后,在皇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在服侍杜臻,彼此间的关系就像魏岳和杜睿,唯一的不同是,他的年龄也就比杜臻大上七八年,不像魏岳那样,年龄比杜睿大了许多。

令狐行之在潜邸的时候就跟随英宗,并且,他没有在讲书堂中学过艺,不曾拜在老祖宗柳千帆门下,也就值得英宗信任,故而,成为了太极殿的总管太监。

实际上,他才是英宗的大内总管,而非某位司礼监首席。

所以,他对英宗非常的熟悉。

每当英宗将双手负在身后,那就表示他对着话题有着兴趣,并且,心情还不错。

“陛下,这是典狱司午时前传来的情报,收到这消息,奴婢也有派人前往六扇门,的确,昨天在万年县西市有着这事发生,只不过,六扇门那些庸才并不知道遇刺的是邯郸君,还以为是四海帮和仇敌火并,其中,有少年误入其间,并不晓得其间的厉害……”

“好胆!”

英宗沉声喝道。

“典狱司的人有没有查到,那些行刺的家伙来自何方?”

令狐行之摇了摇头。

“陛下,典狱司的人才知道这信息,尚未安排人手追踪,那些杀手行踪隐秘,一击不中,即刻远遁,丢下的两具尸体,六扇门有仔细检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也就找不到想说,没有丝毫的头绪……”

“典狱司?六扇门?”

英宗冷哼了一声。

他心知肚明,典狱司虽然也听从他的旨意,其中,也有不少宦官像令狐行之那样忠心于他,但是,有着那个人存在,他要做到一言九鼎,明显不能。典狱司既为着皇权的意志服务,也为着那个人的意志服务,哪怕那个人从不曾下达过什么命令。

至于,六扇门的那些家伙,表面上听从于刑部,是皇权意志的体现。

然而,这六扇门比起典狱司更不如,至少,典狱司那些家伙还是要听从他的旨意,六扇门现在已经被那些世家门阀渗透得千疮百孔,那里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把他这个皇帝放在心底?

英宗走到令狐行之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令狐弯着腰,低着头,视线落在英宗的那双明黄色的龙靴,上面绣着黑色的云纹,有五爪金龙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栩栩如生。

他能感受到英宗的目光,是那种如山岳般凝重能给人巨大压力的眼神。

很小的时候,身为太子的英宗杜臻就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练习这样的眼神,那时候,他就知道,如画江山,万里山河,都将在自己掌控着,为了坐得稳这个位置,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锤炼自己,文武两道就不用说了,就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注视人的眼神,这些都在训练。

当然,他天然地知道自己应该避开所有人练习。

只是,身为东宫太子被所有人注目着,想要独处,何其不易,需要有人帮忙遮挡掩护,而令狐行之也就是他选定帮他遮掩的内侍。

有句话说得对,再是伟大的人物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其实也都是普通人。

比如,这目光若是落在其他人那里,必定战战兢兢,而令狐行之看过英宗是如何笨拙地练习这威严的眼神,因此,并没有什么感触。

当然,他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说的可有证实?”

英宗的声音清朗低沉,在大殿内回荡,有着回音,很是威严雄壮。

不需要反问,令狐行之知道英宗是在询问什么。

“收到典狱司的情报汇种之后,奴婢有派人去查探,不仅典狱司那边,就连六扇门和万年县那里,也有派人前去,几方面的情报综合起来,证实了……”

他停顿片刻,像是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奴婢可以确定,邯郸君殿下的确是一个人格杀了两位杀手,和第二个杀手乃是正面交锋,在一对一的厮杀中,将那个杀手诛杀,并且,惊退了第三名杀手……只不过,据说事后,邯郸君好像脱力了,有人瞧见他,在马车没来之前就昏厥了过去!”

“嗯?”

英宗从鼻孔内喷出了一口浊气。

“原因?”

听得英宗这样询问,令狐行之也有摇摇头。

“邯郸君殿下在宫内的一切情况都有卷宗,奴婢查了之后,一切都没有可疑之处,那时候,邯郸君的确像是被梦靥一般,和常人有异……后来,邯郸君出了大明宫,在玄真观这一年,典狱司也有派人暗地里保护,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因为没有什么异状,殿下在玄真观和在大明宫内没有任何区别,所以……”

令狐行之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当时负责保护殿下的一个小档头也就下令,将那些人手撤出,所以,那段时间,有着空白,典狱司的人并不知道殿下遭遇了什么!”

英宗冷哼了一声,这声音中带着杀气。

“不能尽忠职守,这样的人,要来何用?”

虽然没有明说,令狐却也知道英宗的意思。

自家侍候的这个主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在他欣赏你的时候,你就千好百好,一旦厌恶了,立刻就会被打落九层深渊,绝不会有半点心软。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宫廷,他受到的掣肘都非常的多,偏偏,他一心想要独揽大权,在这条路上,可谓是荆棘遍布,经常性的吃瘪。

所以,他学会了忍耐。

这是帝王的基本素质之一。

但是,英宗的性格本就不擅长坚忍,面对那些他无法触动的庞然大物,他虽然忍耐着,但是,这种忍耐是有限度的,这怒火终究是要发泄出去。

于是,那些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家伙也就倒霉了。

只要是这类人,英宗绝不会给第二次机会。

他这句话也就给那个负责监管和保护邯郸君的典狱司小头目下达了死亡通知书,跟着小头目的那些小的多半也要倒霉。

“奴婢明白……”

“起身吧,你这老奴,这样弯着腰不累?”

英宗笑了笑,向着令狐行之虚踹了一脚。

“多谢陛下恩典,老奴感激涕零……”

令狐行之笑着起身,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始终有点佝偻,这并非他天生驼背,实在是他的身形要比英宗高,哪怕是英宗站在高了一阶的台阶上,若是他完全直起身子,便可以平视对方,如此大不敬的行为,令狐自然不会去做。

“令狐啊……”

英宗拉长了语气,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是,陛下……”

令狐行之的身子更佝偻了,皱纹不少的脸上堆着笑,就像是干了的橘子皮。

“你说,邯郸君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

英宗望着大殿外,殿门宽广,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场上空的蓝天白云,英宗的目光清澈悠远,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奴也不知……”

令狐行之表情郑重,他轻声说道。

“老奴已经派人去了玄真观,是老奴暗中训练的那一批小的,绝对忠于皇上,邯郸君的一举一动,陛下以后随时都可以查阅……”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表情,就像是周围有人那样,他压低了声音。

“陛下,我觉得邯郸君之所以这样,乃是天授……”

“怎么说呢?”

英宗有着兴趣,调转目光落在令狐行之脸上。

“老奴的看法是这样的,当初,邯郸君就像陛下所说的那样,的确是应运而生,是我大唐的麒麟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被阴魔所祟,蒙蔽了他的六感,让其浑浑噩噩……但是,天兆之子就是不同凡响,丹凤殿内,蜀夫人升天,邯郸君被刺激而醒,阴魔退散,老天爷的鸿运也就落在了他身上,所以,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着如此作为,如果,那几年不是每天都无休无止地在修炼,他绝对不会有着那样的修为……”

“哦!”

英宗应了一声。

“一定是这样啊!”

令狐行之面露神秘之色。

“若不然,没办法解释啊!邯郸君身边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一人是宫中宫女,公孙剑门的弟子,然而,公孙剑门的剑法,功法只有女性才能修炼,前两天,天津桥上,薛卓被蜀中唐门的刺客刺杀,邯郸君被刺客掳去了一夜,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也不可能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啊!”

“除了天授,老奴找不到别的线索……”

最后,令狐行之斩钉截铁地说道。

英宗没有说话,他再次望着大殿之外,若有所思。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令狐行之

令狐行之走出太极殿,出了门口,向侍立在两旁的内侍和宫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入大殿,瞧着那些人像鹌鹑一般低着头鱼贯进入之后,他离开大殿门口,向着右侧行去。每每跨出一步,身上的气势便有着变化,由小心谨慎的内敛变成了虎踞龙盘的雄壮,凡有人与他道左相逢,皆避向一旁,躬身肃立,低头无语。

现在,他不再是在英宗身旁时的那个样子,那时候,他佝偻着背,一脸皱纹,表情柔和,像一条温顺的老狗。

现在,他身材挺拔高大,走路虎虎有风,威势十足,双眼如电,旁人不敢直视,就像是一头巡视自家山林的猛虎。

他只有两个时间段不会陪在英宗身边。

第一个时间段就是英宗练功的时候,那时候,英宗会进入寝宫的密室之内,太极殿乃是上朝所在,尚书房是办公场所。

英宗的寝宫位于大明宫的梨园。

这个梨园乃是神宗皇帝所建造,神宗皇帝喜欢听戏,喜欢歌舞,喜欢享受,故而,专门建了这么一个院子,唯美唯幻,有着江南园林的风范,为此,还特意从千里之外的太湖运送太湖石,那些太湖石最轻的都有上千斤,若非有着武者的存在,这劳民伤财的程度和北宋花石纲没有区别。

在这梨园内,神宗养了许多戏班,以及歌女舞姬,消耗了大量钱粮,平时,为着自己载歌载舞,不亦乐乎,在朝堂庆典的时候,这些伶人又大举出动,营造了一种太平盛世的气氛。

燕赵叛乱之后,神宗仓皇出逃,梨园内的那些伶人也做了鸟兽散,被打发出去。

宣宗继位,他不像父亲神宗那样荒唐,并未重新招纳伶人或者舞姬歌女进入梨园,不过,这地方空置也可惜,于是,他把寝宫搬到了梨园。不管是从舒适角度,还是风景的优美程度,梨园都远胜大明宫内其他的那些宫廷院落,用做皇帝的寝宫到也合适。

在这个门阀世家统治天下的时代,不会有道学君子跳出来指责皇帝,说是皇帝太过奢侈,应该守制,乖乖地在阴暗的宫室内吃苦。

英宗继位之后,继续住在了梨园。

他在梨园开辟了一间密室,练功的时候就会独自进入密室,那间密室,除了襁褓时期的邯郸君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就连令狐行之,也没有进去看过。

英宗在密室练功的时候,令狐行之就可以离开了。

英宗吩咐令狐行之去办事的时候,就像现在这般,他同样不会陪在英宗身边。

除此之外,他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英宗三十丈开外,哪怕是睡觉,他也侍候在门外,像他这样的先天高手,不需要睡觉也行,哪怕是站着练功也能够休息。

现在,他离开太极殿,是得了英宗吩咐。

英宗需要一批完全靠得住的人手,送到玄真观去,负责侍候邯郸君杜睿的起居,这些人中间,必须有着一流的武士,单靠一个公孙剑门的宫女保护,有些不靠谱。因为只信任令狐行之,所以,英宗吩咐令狐行之马上去办这件事,以免夜长梦多。

故而,令狐行之才离开了太极殿。

天授?

令狐行之冷笑了一声。

身为上位者,肯定不希望被下面的人看穿看透,所以,总是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而下面的人呢?哪怕他已经看透了上位者,却也会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样。

对于英宗,令狐行之实在太了解了。

这是一个非常相信天命所归的家伙!

甚至,还会因此产生幻觉。

在很小的时候,英宗就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英明神武堪比先祖太宗,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宣宗,认为宣宗太过懦弱,一味的退让,向郭家,向关中的门阀,向关东的世家……一一退让,在位期间,对燕赵之地的军阀毫无办法,甚至,丢弃了河西走廊,害得丝绸之路被切断,朝廷的威严江河日下,一泻千里。

他是一个迷信的人。

那时候,令狐行之也就知道,英宗在悄悄地拜一座神灵,这个神像位于密室之中,所以,究竟是何方神灵,没有人知道,令狐行之也不清楚。

当初,邯郸君出生那天,天边有彩虹横跨大明宫。

并且,并非一道彩虹。

而是七道虹彩,分别位居天空中的七个地方,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

那一天,令狐行之陪在英宗身边,他非常清楚,瞧见那道彩虹之后,英宗的表情很是复杂,有兴奋,有羡慕,有紧张,有不安……

后来,他就单独进入了密室。

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出了密室,这时候,邯郸君杜睿出生了,就在他出生的那一瞬间,天上的这七道彩虹也就瞬间消散。

后来,传来了靖边军攻克邯郸的消息。

靖边军攻占邯郸的那个时间段,杜睿正好出生。

这就是英宗把杜睿当成天之宠儿的原因,这才是他当初为何百般溺爱杜睿,甚至进入密室练功或者敬神都会带着杜睿,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因为害怕有人对杜睿起了不轨之心,英宗都是亲自把杜睿带在身边照顾,其中,令狐行之是照顾杜睿最多的人,因为英宗只相信他。当初杜睿被诊断出说是痴呆儿,英宗有着多失望,令狐行之至今也有着印象,那时候,他也吃了不少挂落,差点被英宗从身边驱逐出去。

英宗有点怪罪他,是他没有照顾好杜睿,被某些邪人找到了可乘之机。

那时候,英宗并不愿意相信杜睿是先天痴呆,他对他还抱着期望,觉得他可能是中了邪法,以后,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当然,希望抱得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强烈!

当时的英宗如何喜怒无常,令狐行之深深记得,他也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熬了过去,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服侍的内侍和宫女死在了杖下。

刚才,令狐行之之所以说是天授,不过是投英宗所好。

那些从他自己嘴里说出去的话,他自己却一个字眼都不信!

天授?

怎的有老天?

就算有老天爷,老天爷就姓杜吗?

天子!

是啊,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

可是,还有一句话啊,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果老天有灵,老天是公平的,他就不会在很小的时候去势入宫,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

是的,他在英宗面前卑躬屈膝,然而,一旦离开了英宗,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在整个大明宫,包括那些主子,能够真正不在意,随时给他冷眼的屈指可数。然而,所有的这一切,他都宁愿拿去交换,交换自己失去的那一个玩意,能够传宗接代的玩意!

听说,柳千帆之所以放下权力,隐居宫中小院,就是想要突破藩篱。

一旦突破大宗师的境界,接近天道,便可以将那玩意重生,或者,这便是柳千帆放下权力的原因,因为,他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野望啊!

总之,令狐行之不相信老天。

他之所以那样说,一方面是投英宗所好,另一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一直跟着英宗的他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英宗真的对杜睿抱着极强的期待,认为他是大唐的救星,日后,若是坐在他屁股下的那个位置,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如果,英宗相信杜睿是天授,那么,自己便可下大价钱去扶持杜睿,要知道,这可是冷灶啊!

现在,令狐和英宗是一根绳子上蚂蚱。

他不可能改换门庭,没有人相信他,他能依靠的只有皇权。

像其他的那些皇子,其中有三个是皇后所生,太子被刺受伤之后,身子一直很弱,太子之位若非郭皇后的存在,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摇摇欲坠,多半已经被踢了下去。他的那个亲弟弟,赵王杜涛,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背后却乌烟瘴气,身为赵王的他对哥哥屁股下的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私下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手脚?

除此之外,还有顾家那个所生的那个孩子,终南君杜旭,现在正在六部行走,深得那些官吏们推崇。

当然,比杜睿大上了几个月的燕王杜允也不可忽视,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虽然年龄尚小,却也引人注目。

其他那些皇子,背后几乎都有门阀世家的势力,他不可能插手进去,无法落子。

现在,一个落子的机会来了,他肯定要抓住他,提前布局。

令狐行之不相信天授,然而,通过搜集而来的线索,却也找不到杜睿为何变得这样厉害的缘由。

当初,杜睿在大明宫寒香园生活,那里挨着冷宫,再加上因为英宗厌弃他,所以,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那里,就算是典狱司的那些探子,也只是例行公事,没半个月的汇报卷宗全都是一模一样,这也是杜睿去了玄真观之后,典狱司的那个家伙收回了所有探子的原因。

反正,那家伙每天都一样,卷宗什么的,完全可以照抄上一次的。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只是,自己还未发现而已。

令狐行之向着目的地大步而行,时不时向那些朝他低头问好的宦官宫女笑着回礼,只是,他的眼睛始终眯着,眼神冷冰冰的,偶尔,掠过一缕深思。

有人先一步就落子了吗?

这人会是谁?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真与假

杜睿站在山岗上。

蓝色的天空笼罩在头顶,漂浮着一两多白色的云彩,就像是被扯烂了的棉絮,一丝丝,一团团,分散在天空各处,随着风缓缓变幻着形状。

身后是一片桃林,没有桃花,也没有果子,只有绿色的枝条随风轻摆。

并没有多少阴凉,桃林的枝叶并不浓密,桃树之间的间隔也比较稀疏,阳光几乎是无遮无掩地落下,落在跟前的泥土,脚下的青草,以及杜睿的脸上。

时间已然是仲夏末尾,阳光虽然没有秋老虎那般火辣,却也让人足够煎熬。

山岗右侧,是一个大工地,人来人往,一片狼藉。

这里,将修建起一片别院。

杜睿的邯郸君别院将位于此地,坐落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内,距离他现在居住的草堂也就隔着杜睿脚下的这片小山坡。这个别院是由工部的营建大师建造,这位大师世世代代都在工部任职,他们这一派甚至可以逆推到前朝,这座长安城的营建其先祖也有参加。

当然,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效果图。

但是,那个大师曾经在杜睿和魏岳面前口述过别院建成的形状,并非采用北方的庭院格局,而是根据桃花山的环境,取的江南园林风格,建成之后,有着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廊桥相连,每一处都有着桃树,待得春风从终南山吹来,桃花朵朵,煞是好看。

前一世,杜睿是南方人。

他虽然在北方任过职,天南地北到处都去过,骨子里还是喜欢南方的青山绿水,喜欢典雅清幽的小桥流水,白墙深巷。

面对营建大师的描述,他一声不吭。

魏岳和他相处日久,就像令狐行之了解英宗一样,他对杜睿也有些了解,因为,杜睿会给他一些暗示,让他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

所以,魏岳没有说什么,他知道杜睿非常满意。

和英宗不一样,杜睿非常清楚,不管你以为自己多么的强悍和伟大,在身边亲近的心腹面前,多多少少也会露出一些弱点,会被那些人抓住你的喜好和兴趣,如果没有留意到,这些弱点就会被那些人下意识的利用,投其所好,哪怕他们骨子里对你是忠诚的,实际上,也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一些损害。

所以,杜睿一直在训练自己。

故意养成一些习惯,故意对某些事物产生兴趣和好奇,实际上这些全都是他丢出去的诱饵,是他的表演,也就是在这种表演中,他观察着周边的人事。

下位者喜欢观察上位者的兴趣爱好,一举一动,身为上位者的他,也在研究自己身边的那些人。

他决不允许自己出一点点破绽,就像他的家庭关系,总是那样的完美,他并未用感性来对待自己的那些亲人,不管是老婆和孩子,他都是抱着一种经营的心态在对待彼此的关系,正因为他采用的经营的关系,所以,家庭关系非常的牢固。

他的老婆并不贪婪,一点也不虚荣,对于物质享受嗤之以鼻。

要知道,他老婆也算是权二代,被父母养得比较刁蛮任性,也喜欢奢侈品,贪图物质享受,比较虚荣,然而,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之中,被他循循善诱,利用心理学的手法一点点忽悠,竟然变成了一个非常喜欢追求精神享受的佛系文学女中年。

儿子也是如此,在他以身作则的教导之下,从小就明白自己的才是自己的,自己奋斗而来的才是真正的幸福,靠着父辈获得的东西不过是空中楼阁,对自己的一生毫无帮助,只是变相的证明你是一个废人,你的一生毫无意义,白活了一场。

所以,他的儿子并未沾他的光,而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成为了一个理科男,最后,在一家私营的汽车公司当工程师,负责新能源汽车的项目。

当一个人伪善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是圣人。

这就是所谓的入戏过深,难以自拔。

回首过往,那些渐渐消失在记忆中的前世,杜睿只感到空空如也,对他而言,那的确是一场表演,从出生到死亡的表演,而现在,才是真正的人生。

鱼龙变经文在识海中闪烁,丹田气海,真气仿佛沸水一般沸腾着,海面掀起了千重浪,向着堤岸狂卷而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同一时间,会阴*穴内,真气像漩涡一般卷动着,呈螺旋状沿着任脉一路向上逆行,将整个宽敞的经脉塞得满满的。

若是观想,杜睿就会觉得自己是一棵大树,真气就像是大树体内的一条河流,这会儿,正从根部往上流淌,流淌到了大树身躯的中间,也就被卡住一个关卡处,一时间无法破开那道关卡,也就无法继续再往上,不可能抵达大树的树梢。

前些日子,宫中有宦官前来传旨意。

说是皇帝有旨,将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建筑邯郸君别院,并且,有着好几个甲士跟着过来,乃是皇帝安排给邯郸君的卫士,以后,不管去哪儿,身边都必须带上他们,不能自由出入。据那个宦官说,过段时间,还会派一些内侍和宫女过来,专门服侍邯郸君。

身为一个封君,身边只跟着一个宦官,一个宫女,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真气再次在后脑的玉枕穴停了下来,在那坚固的关卡处潮水一般溃败,不曾能将那关卡冲破,想要冲破玉枕穴并非一件易事,力量须得适中才好。力量太大速度太快,就会对玉枕穴有着损伤,要知道,那里可是后脑,是大脑神经的聚集处,就连自由搏击格斗,也是禁止击打后脑的。

但是,力量如果太小,那也不成,对于这坚固的关卡没有半点摇动。

力量要不大不小,正好合适,哪怕是如此,也需要像滴水穿石那般一点点地磨,最后,磨出了一个细孔,沿着这细孔继续深入,最终,就像溃坝一般彻底冲破这关卡。

短短的一个月,真气便能冲到玉枕穴这里,这进度可谓是旷古烁今,后无来者不知道有没有,前无古人是肯定的,从某种程度来说,杜睿是一个修炼天才。

一旦攻破玉枕穴,真气进入大脑。

那时候,杜睿就可以动用过目不忘的天赋技能,不像现在这般最多坚持一刻钟,当初,他在万年县西市和杀手交锋,事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三天,识海内,鱼龙变经文不停闪烁,在观想中,他变成了一株就要枯死的大树,唯有树根深扎土地,不停地从土地里吸取养份。

如此,三日之后方好。

“少君,魏公回来了……”

身旁,莫愁的身影出现,她缓步来到杜睿跟前,小声说道。

杜睿的目光仍然落在工地上,现在,午时刚刚过去不久,气温仍然未降,阳光像鞭子抽打着大地,那里,依旧有人在忙活着,热火朝天地干着。

午休什么的?

不存在!

杜睿转过头,他望向一侧,那里,肃立着一个甲士,哪怕是这样的气候,仍然全副武装,一身甲胄,这些甲胄全都涂成了黑色,阳光落下,就像是被吸收了一样,他无声无息地站立着,仿佛一个黑色的幽灵,这样的天气,披着几十斤的甲胄,哪怕是一名强壮的武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向那个甲士招了招手。

那个甲士一身重甲,然而,行动时却没有声息,几丈的距离,眨眼就来到了跟前,就像是一缕风,身上的甲胄没有一丝声音,没有响动。

金属甲片在行动时无可避免都会有声音。

然而,这甲士却没有让甲片相互之间碰撞,证明他对自己这具身体的控制力已经妙到毫颠,不愧是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大周天已经圆满的一流高手。

这是英宗让令狐行之安排在杜睿身边的大内侍卫,出身在华山脚下的一个贫穷人家,和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关系,乃是华山派的弟子。

这个叫聂远的家伙之所以能拜入华山派,是因为他的师父。

而他的师父姓杜,是杜氏皇族,宣宗的亲弟弟,英宗杜臻的小叔,因为自家夫人早逝,悲痛之下这才丢下了王位,进入玄真观修道,后来去了华山本观。聂远小时候,一场瘟疫袭击了华山脚下的这个小山村,这个山村的乡民都是华山派的佃农,华山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在这个世界,医武不分家。

华山派也就派人下山救治乡民,其中,就有这位杜家人,当时,聂远的父母都在瘟疫中死去,他也奄奄一息,杜家人救了聂远,把他带入山中,好了之后收为弟子,当聂远所学有成,需要历练的时候,他又一纸书信将聂远送到了长安城。

若不然,聂远也不可能成为大内侍卫。

这是一个对皇族非常忠心的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师父灌输给他的就是这一套忠君思想。

令狐行之这才选中了他,让他成为邯郸君杜睿的贴身侍卫。

“酸梅汤……”

三个字,杜睿花了一些时间才说完,他指了指下方的工地。

“诺!”

聂远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往另一侧望去,那里还有一位甲士,那甲士向着杜睿和聂远低头躬身,转身离去了,应该是按照杜睿的吩咐给山脚下工地上的那些工匠力夫准备酸梅汤去了。

随后,杜睿在莫愁和聂远一左一右的护卫下离开了山岗。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人类世界的本质

草堂处,密密麻麻站着一群人。

这些人中间,大多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小孩,有男有女,他们站在院墙那里,排成了几排,默不作声,全都低着头,散发出一种惶恐不安的气氛。

杜睿走了过来,聂远和莫愁一左一右。

有人抬头,目光和杜睿视线相连。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半旧的灰布衣衫,一看就知道这衣衫原本的主人并不是她,有些大,松垮垮地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她的脸很小,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来之前,应该有梳洗过,不过,梳洗的过程肯定很马虎,脸颊上还有着些许污垢,头发亦是如此,匆忙挽成的双环髻,一点也不整齐,发丝略显散乱。

她的目光怯生生,带着惶恐和不安,和杜睿打了个照面之后,她迅速低下头,身子微微发抖,似乎在担心即将来临的训斥和责骂。

杜睿的目光在那些少年男女身上一掠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样子和特征都被他记在了脑中,埋入记忆之中,不会再有所遗忘,他的大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电子图书馆,或者是一个强大的搜索引擎,只要在搜索栏里打下一个名字,和对方有关的一切便会自动浮现出来,不会有丝毫遗漏。

在前一世,他也遇见过所谓的天才怪物。

很多普通人无法理解,你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拼命煎熬才能学会的东西,对方呢?只需要一两天,翻翻书,查查资料,然后,一切都掌握了,并且,远比你所掌握的还要深刻,他还能举一反三呢……杜睿倒是不奇怪,这世间,不管你把人人平等喊得多么的敞亮,人和人之间,终究还是不平等的。

凡是社会属性的存在,终究有着阶层,除非像某些科幻小说中那样,个人即集体,集体也是个体,所有的同类都心灵相通,那样的话,到是平等了。

在人类世界,不但有着阶层,也有着个体的不同。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蠢货,自然有天才。

小杜睿绝对是一个天才,若是在后世,哪怕他有着自闭症,多半也会被因材施教,最终,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然而,在这个世界,他只能被当成傻子处理。

魏岳迎了上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原本和他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见到杜睿一行进来,魏岳一拐一拐的迎上去后,他原本也想上前,然后,刚刚举步,聂远藏在护甲下的脸就转了过来,目光森冷如电,直直地落在了他脸上,眼神内的制止之意表达得非常的强烈。

于是,管事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腿,仍然站在原地。

“少君,老魏我依着少君的意思,去了福庆行,这里,就是福庆行十六岁以下的所有孩童,男女都有,依着少君的吩咐,都带来了……”

魏岳跟在杜睿身侧,随着向草堂的檐廊行去,小声地说着话。

今日一早,杜睿就吩咐魏岳前去万年县的福庆行,让他去买人。

是的,福庆行是一个牙行,然而,他这个牙行贩卖的货物比较特殊,并非一般的商品,而是人类,也就是俗称的人贩子。大唐帝国,门阀世家当道,也就不禁蓄奴,像那些庄园中的庄客,其实都有和主人家签有契约,乃是门阀世家所属资产的一部分。

在这个有着高武的世界,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门路习武的普通人,只能沦为门阀世家的奴仆,毫无反抗的能力,正因为明白反抗毫无意义,所以,他们也都心甘情愿地为主人家创造财富,哪怕活得如此艰难,也只有沉默地忍耐,就和印度的种姓制度相差仿佛。

所以,自耕农很少。

并且,这些自耕农还在日趋减少。

天灾人祸,只要稍稍有点变化,他们便会承受不了,宣布破产,而在这之前,他们肯定还会忍耐,哪怕是卖儿卖女,也要保住田产,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贩卖田地,自己也投入临近的门阀世家所属的庄园去当庄客,成为奴仆,并且,自家的儿女一出生也会自动成为主人家的财产。

这种情况下,阶层也就固化了。

就像是一潭死水,社会根本就无法向前发展。

绝大部分资源都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他们也有着话语权,决定着这世界的意识形态,一项科学发明,哪怕对生产力有着帮助,然而,如果对本家的利益有妨碍,他们就会将之束之高阁,甚至是一把火烧掉,将发明者软禁或者干掉,总之,一切都从家族利益出发。

至于,人类的命运!

那是什么鬼?

家族才是一切,所有不符合家族利益的东西都是错的,都必须抑制。

有着前世的熏陶,杜睿很轻易便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要想改变这个世界,要想打破阶级固化,改良或者改革是没用的,须得进行一场血与火的革命。

但是,哪怕把阶级革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也是没有用的。

就算所有的庄客,所有的自耕农都被煽动起来反抗,同样没用。

武力值太不平等,一方对另一方,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像武功秘法,以及各种能够挖掘人体潜力的丹药,再加上武器制造,这些全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绝不会轻易外泄。

就和前一个世界的古代一样,那时候,士大夫们掌控着文字知识,拥有着话语权,读书人高高在上,所谓劳心者治人便是如此,而且,底层的那些劳力者也对此没有半点疑义,他们只是盼望自家的子孙中能够出一个聪明人,成为劳心者,成为人上人。

太祖掀起了一场运动,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让劳力者当家做主。

然而,劳力者若是没有知识文化,就算让他们当家做主,也只会弄得一团糟,当那些劳力者掌握了知识文化之后,他们很自然地便会成为劳心者,屁股很快就坐在了劳心者的位置上,转头去压榨那些劳力者,基本上,这并不以他们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这个世界和前一世相比,阶层固化更为严重。

这是非常典型的少数精英统治大部分平凡人的社会,翻遍这个世界的历史,再翻遍原时空的几千年历史,基本上,所有的社会形态都是这样。

毕竟,金字塔是最稳固的形态。

如果变成了倒金字塔,让大部分位于最高处,也就会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倾塌,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太祖,也无法维持内部的稳定,社会因此而变得无序。

当他死后,一切归零。

杜睿并没有那样大的抱负,是的,他的确是想掀起一场革命,哪怕是为了眼前小姑娘那怯怯的目光,他也要改变大唐帝国的社会形态。

但是,他也清楚,一口吃不下一个热鸡蛋。

鲁莽地掀起风暴,只会造成更多的灾难,在他这短短的百年光阴之中,想要一步跨到最后阶段,哪怕他比现在天才一百倍,哪怕他能够压制所有的大宗师,也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来,就像前世的那些变革一样,首先,须得开启民智。

这个世界,不但要开启民智,还必须人人练武。

在前世的魏晋时代,同样是门阀世家当道,后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造纸术的改良,印刷术的出现,再加上北面胡人大举南下,摧毁了世家的庄园经济,生产力发展起来之后,商业变得流通,门阀世家转头变成了士大夫阶层,劳心者继续治人。

只是,社会终究流动了一些,并没有那么固化。

这个世界,单纯的开启民智肯定不行,同时,也要开启全民大修炼时代。

这样做,面对的抵抗力量无比的强大,前世的那些保守势力与这方世界相比,就好比烛火和阳光相比较一般,杜睿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当他重新获得身为封君的年俸,并且,当皇帝下旨为他营造别院的时候,内务府的那些家伙非常识时务地把这几年剥夺的年俸全部送上门来,杜睿的资产一下子变得雄厚起来,如此,他也就有了做事的本钱,一些事情也就可以开始去做了。

但是,他缺乏人手。

只要开口,人手是不缺的。

上次来传旨的宦官不仅带来了几个护卫,还带来了一个讯息,说是宫中正在为邯郸君挑选内侍和宫女,身为一个封君,出行须得有排场,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就外出的情况须得避免,那个宦官还悄悄地给魏岳说,说是当今知道邯郸君在万年县集市被行刺,非常的震怒。

如果再有下一次,魏岳的脑袋将要不保。

魏岳自然很是惶恐,然而,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苦笑,说不会有下一次。

然而,他心里清楚,杜睿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他无法阻止,所以,他只是婉转地把宦官说的话讲给了杜睿听,希望杜睿看在自己那颗脑袋的份上,不要恣意妄行。

当然,他不觉得杜睿会有所改变。

果然,在明知一旦别院建立,宫里就会派大量人手前来服侍自己的情况下,杜睿却让他去民间的牙行,让他将福庆行所有的小孩子一个不拉地带来。

这个少君啊!

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拦路求救

“一共四十八人,男十七人,女二十一人,十岁以上一十五人,十岁以下三十三人,皆聪明伶俐,身体健康,非常勤快,哪怕是那些小童,也能立刻派上用场,绝不会白吃主家的米饭……”

福庆行的管事站在檐廊下,弯着腰,弓着身子,像是一条大虾。

他满脸带笑,口齿清楚地介绍。

杜睿面无表情,他望着那群少男少女,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望,一个个就像鹌鹑一般,在这个时代,主家对奴仆可是有着生杀大权。如果,他们被暴躁的主家买去,只能只求多福,唯一的期待,也就是希望看见明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

当然,像那种随意虐杀奴仆的终究还是少数。

比较,奴仆也是财产,正常人都不会随意处置自己的财产,除非,这个奴仆不能给主家带来贡献,反倒是拖累,那么,宰杀了事。

是的,奴仆在那些贵人眼中,也就和牛马没有区别。

牛马没有用了,自然是要被宰杀吃肉,奴仆也是一样,若是浪费粮食了,那就随意处置。

黑暗世界!

杜睿虽然不发一言,管事却始终带着笑,脸上不见半点不耐和厌烦。

福庆行身为贩卖人口的牙行,在官府的关系肯定很硬,并且,背后绝对站着一个门阀,这门阀的势力肯定还比较大,在京兆府一带,须得是二流以上,并且,和京兆顾,蓝田吕,凤翔郭,渭南林这四大家族有着关系,不是通家之好,就是有着姻亲,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这福庆行的背后站着的家族和四大家族无关。

福庆行背地里的东家姓赵,赵家在关中门阀中只是二流,在终南山下有着一大片庄园,赵家之所以能开着福庆行,并未受到黑白两道打压,是因为赵家一直以来就在做人口生意,以前,经常通过丝绸之路前往西域,带来了葡萄美酒夜光杯,也带来了胡姬和弯刀力士。

丝绸之路断绝了之后,赵家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国内。

当然,偶尔还是会通过一些关系沿着特殊的通道从西域那边走私人口进来,只是,变成了小打小闹,不再像以往那般,毕竟,现在西域诸国相互攻伐,走那条路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稍有不慎,也就鸡飞蛋打。

赵家的福庆行之所以一直开着,哪怕西域的通道被截断,生意受损,他们强行转移到国内,和其他那些有着世家背景的人贩子牙行争夺生意,并且,很强势地抢下了一部分生意,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人就是德清公主的丈夫,驸马赵宝玉。

德清公主是英宗杜臻的长姐,两人一母同胞,并且,宣宗的皇后只生下了他们两个,故而,姐弟俩关系非常的好,小时候,德清公主还在一次刺杀中救过英宗的性命。

当初,英宗通过宫变上位,德清公主也有从中协助。

这些背景,杜睿非常清楚。

这是因为英宗有好几次和德清公主密谈,他也在那里,那时候也就一岁左右,两人在他面前说了许多秘辛,现在,全都出现在脑海中。

德清公主说了许多赵宝玉的事情,优点和缺点都有提及。

所以,杜睿才让魏岳去福庆行买人,当然,魏岳的出现是很突然的,并未通知福庆行的高层,也就是说,赵宝玉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管事也是来到了玄真观,这才知道买人的是邯郸君。

以前,英宗刻意封锁杜睿的消息,不想让人们知道自己生出了一个痴傻儿,表面上,他是成功了,邯郸君消失在了众人的笑谈之中,市井中,更是没有杜睿的信息,就像是并不存在一般。但是,在那些门阀世家中,杜睿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烛火,很远便能看见。

这是一笔大生意,所以,带着那些少男少女前来玄真观的是福庆行的高层。

这个管事也姓赵,名叫赵三晓,外号包打听,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这个赵三晓非常喜欢打听八卦,尤其喜欢听各种怪谈。赵宝玉曾经在他面前提过邯郸君,说是被放逐去了玄真观,当今有着十七子,当然,现在是十六个儿子,其中,最不可能登上那个宝座的就是邯郸君。

来到玄真观,瞧见杜睿之后,他立刻知道这是邯郸君。

对长袖善舞的赵三晓来说,和权贵打交道已经成了本能,以前,也都是和那些门阀世家的管事之类打交道,大家身份相等,也就相处得很自然。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个皇子啊!有着龙血的皇子,天潢贵胄,和皇帝的关系比自家的主母还要亲近。

自家的主母,自己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立刻不敢多看,马上就退到一旁,低头盯着地面,等着她的銮驾离开之后方才敢直起身子。

所以,他一开始就想来套近乎。

现在,自然是没有了那种想法。

那个甲士的目光太过吓人,他根本不敢靠近,现在,也是在魏岳的招呼下,这才站在了檐廊前,距离杜睿有着两三丈的距离,不得不大声地说着话。

魏岳望着檐廊上站着的杜睿,这时候,杜睿的目光贴着院墙落在了远处,仿佛在神游,在草堂的右侧,有着欢笑声穿来,那是工地上的那些粗汉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高兴。

赵三晓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喋喋不休,也没有大肆吹嘘自己手下的货物如何之好,他非常清楚,以前那一套用不上。

对方不不可能和自己讨价还价,而自己,也不可能漫天叫价,反倒要比平时的价钱要压低两成,若是自己能够完全做主,甚至可以免费将这些草标送给邯郸君。不过是一些少男少女,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不但远远不及胡姬、弯刀力士那样的贵重物品,也赶不上经过专业训练的仆人和侍女,乃是最低级的草标,出生在贫寒人家,因为各种原因,被父母卖了。

杜睿点了点头。

魏岳转头对一旁的赵三晓说道。

“赵管事,这些人我家全要了,就是先前你说的那个价?”

“不不不……”

赵三晓笑着摇着手。

“嗯?”

魏岳冷哼了一声,沉下脸。

“魏公,以前那个价怎么行啊?那是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交给贵人家,肯定要降价,一定要降价,在上次那个价钱的基础上再降两成,你要是不肯,小的可不依……”

魏岳笑了笑,轻声说道。

“随你……”

这时候,杜睿已经走下檐廊,向外走去。

接下来,他会前往杏庐。

只是,每次出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轻车简从,现在,基本上都是大张旗鼓,坐的是上次郭皇后赐予的马车,拉车的是御马,每次,都有四五个甲士护卫着出行。

现在,杏庐的那些人也知道了杜睿皇子的身份。

每一次来临,所有人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躬身肃立,战战兢兢。

所以,每一次杜睿都不会再从杏庐的大门进出,而是选择了后院的小门,现在,他在跟随许幻之学习医术,当然,名义上,两人并非是师徒。许幻之可不敢给一个有着封君称号的皇子当师父,不过,他也算是倾其所有的在教导杜睿,实在是杜睿在理论上的学习能力太强了,基本上一学就会,现在,若非还没有用于实践,许幻之甚至有教无可教的感觉。

杜睿从那些少年少女面前经过,他们将脑地埋得更低。

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那群人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莫愁的手握在了剑柄上,不过,并未拔剑出鞘,她看清楚了那人,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并没有什么杀伤力,不存在威胁。

另一边,聂远的反应却不同。

“大胆!”

他低喝了一声,声如闷雷。

同一时间,一声呛廊,腰间的横刀已然出鞘。

“慢!”

几乎是同一时间,杜睿同样低喝了一声。

聂远这一刀也就劈下去,身为大内侍卫,听从主子的命令非常重要,仅仅排在保护主人的性命安全之后,如果,杜睿没有出声,聂远这一刀就斩了下去。

凡是不打招呼就冲进安全范围,不管你是老妪还是小孩,聂远都不会在意,他只会一刀劈下去,将危险消除在一开始。

杜睿认得这个莽撞的家伙,正是先前和他对视的小姑娘。

“主人,救命……”

小女孩并未直接奔到杜睿跟前,在他一丈开外也就停下脚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力地磕着头,额头撞在泥地上,通通有声。

“说……”

杜睿轻声说道。

“主人,还请救救可儿的哥哥,可儿的哥哥已经……”

这个叫可儿的小女孩说着说着,也就泣不成声,不过,杜睿听得清楚,她是想求他去救救她哥哥,她哥哥并未前来,而是留在福庆行,这是因为她哥哥发了三天高烧,福庆行的人也有请大夫前来,那个大夫看了两眼,只是摇摇头,连药都没有开,转身就走了。

因为是病人,所以,这一次并未随行。

可儿不想和哥哥分开,更不想自家哥哥就此丢了性命,所以,她这才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够伸出援手。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狂风

申时已过。

天上风云变幻,一开始还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转眼间,便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啸,道旁的行道树被大风狂虐,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向着风前去的方向倾斜,无力地挣扎,无力的摆动着。无数的灰尘卷起,形成了一股沙尘暴,在大街上疯狂乱窜。

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插上了门板,只留下了一两块未曾插上,伙计或躲在屋内,或猫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大街,其实,他们也看不到什么,目光向前几丈之后便会被风沙所吞噬。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偶尔到是能听见脚步声,在风沙中急促响起的脚步声,那行人必定是从远处归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许心言骑着马从风沙中冲了出来,他脸上蒙着一块布,头上的黑色冠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眼睛是半睁半闭着,躲着风沙的侵袭。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色甲胄的甲士,这些甲士有个称呼,叫做玄甲铁骑,乃是当初太宗横扫天下的最重要的武力。

每一位甲士最起码都打通了小周天,太宗麾下有着数百玄甲铁骑,每每在战局最焦灼的时候冲入敌军最为薄弱之处,就像是菜刀切开豆腐一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敌军的战阵击破,之后,便引起了连锁反应,使得敌军大阵彻底崩溃,化为一盘散沙。

后来,在玄武门事变之中,也是这只玄甲铁骑压制了大唐禁军,逼得禁军不敢出灞上军营半步,以区区一千人就逼迫好几万的大唐禁军不敢妄动。

当然,这也是因为太宗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大,和当时的太子一样,太宗经常在外领兵作战,而太子负责的是后勤输送,从某个角度来说,两者其实的功劳相差仿佛。

就像杜睿的前世,楚汉相争,若非萧何在后方管理民政,处理后勤,供应物资,刘邦也不可能屡败屡战。打到后面,楚军的将士越大越少,汉军的实力和地盘却越打越多,最后,项羽被围,一战之后,全军覆没,来到乌江边上,心灰意冷,挥剑自刎。

所以,刘邦之所以能夺得天下,萧何的功劳不在韩信之下。

萧何供应的是钱粮,韩信不但能够打胜仗,每一次刘邦大败亏输,便会从韩信那里将训练好的精兵夺来,而韩信就继续招募新兵训练之后形成战斗力。

当初,太宗宫变登位,身为皇帝自然是要酬功,也就把玄甲精骑招入了宫中,让他们担任自己的护卫,所以,大内侍卫皆着玄甲,便是这个由来。

有句话说得好,死于安乐。

老一辈的骑士们死去之后,新加入的骑士不再上战场,并且,要想成为大内侍卫,比拼的不再是武功高低,而是人脉背景。

关东叛乱,叛军直抵长安,身着玄甲的大内侍卫们也有上战场,然而,在渭南,在渭水北岸,却被叛军的一只普通骑兵队伍一击而溃。最可气的是,他们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也就是说真正战死或者受伤的家伙并不多,他们只是毫无斗志,一接触就做鸟兽散。

这些由世家子弟组成的骑兵队伍早就不复当年之勇。

当然,这些家伙并非都是废物,世家子出身的他们武功并不差,只是,他们根本就没有为皇帝拼死作战的意志,临战脱逃也就很正常了,反正,即便如此,皇帝老子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被令狐行之派来跟随杜睿的这几名甲士,没有一个出身世家,一部分是宗派弟子,一部分曾经是江湖上的浪人,也有从关东叛逃而来的武士。在令狐行之看来,这些人都比较忠心,其中,有忠心杜氏皇族的,比如聂远,也有忠于他令狐行之,比如,现在这个跟随着许心言的护卫。

他叫花冲,冀州人,原本是冀州节度使帐下的一个亲兵,因为跟节度使大人的侍妾发生了关系,不得不逃亡,最后,竟然被他顺利地逃入了关中。之后,他就在长安城附近浪荡,成了一名浪人武士,收钱帮人做事,后来被令狐行之看重,成为了他的人。

最后,他被令狐行之安排进入了大内,成为了一名侍卫。

这次,他被派到了邯郸君杜睿身旁,除了要保护好邯郸君之外,他还另外有着一个任务,那就是密切监视邯郸君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都必须通过特定的渠道上报。

一个多时辰前,花冲驱马出了玄真观,去到了杏庐。

杜睿吩咐他前去杏庐,将许心言请来,必须带上药箱,必备的急诊的器具也要带上,前去位于万年县另一侧的福庆行。

当他们从杏庐出发的时候,正好刮起了大风,天空,乌云像黑潮一般涌来。

不过,有着杜睿的吩咐,哪怕是下刀子,他们也必须去。

没多会,他们便转过这条长街,继续向前奔驰,一直到奔到了街尾,福庆行就坐落在那里,门前安放着两头黑狮子,神态看上去凶得很。

黑漆涂着的大门半开着,风不停第拍打着大门,发出啪啪的声响,大门却不为所动,仔细一看,那大门全都是由精铁所铸,若非武士动手,一般人还推不动。这时候,半开的大门外,台阶之上,左右两边分别站立着两个武士,哪怕是在狂风之中,依然笔直肃立,就像是两座雕像。

这两个武士就是福庆行的护卫,并不比军中悍卒要差。

当初,赵家能够远走西域,手底下若是没有一批强悍的武力,那是不成的,西域的路虽然断了,凭借一批精锐武士,以及当初的一点香火情,时不时,赵家也能从西域那边弄来一些奇珍异宝,当然,像以前那样,仿佛一只军队那般浩浩荡荡,那是不成了。

许心言和花冲下了马,门口的雕像立刻活了。

他们先是警惕地望了门前,瞧见许心言手中提着一个药箱,虽然布巾遮脸,却是一副医药郎中的装扮,再看见跟在身后的玄甲骑士花冲。一个护卫钻进半掩的门,朝着里面吼了一声,另一个匆忙奔了过来,牵过了两人手中的马缰绳,将坐骑牵到了一旁。

许心言和花冲踏上台阶,大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向着两旁退去,有人从里面匆匆走来,大声喊道。

“可是邯郸君请来的郎中?”

许心言应了一声是。

那人也就不再多说,匆忙地引着许心言和花冲往院内行去。

房间很阴暗,光线从大门口照射不进来,徒劳无力地在门口盘旋着,当然,现在的天气,阳光被乌云所遮掩,并没有什么力量,不过,哪怕是艳阳高照,那阳光也不可能透过厚实的墙壁照射进来,也只能在门口停留,里面是一条阴森的甬道,甬道两旁隔着十多间房,没有门,有的是粗大的木棚栏。

房间自然没有家具陈设,只有一张巨大的木榻贴墙摆放着,上面铺着干黄的麦草,麦草上面有着一张巨大的杂色灰布,其实,仔细一看应该是白色的麻布,只是年深日久,也不知道多少人在上面睡过,似乎没有清洗过的意思,所以,眨眼一看,也就成为了有着许多离奇图案的灰布。

赵三晓亲自领着杜睿一行进入了这里,这个被他称之为牛棚的地方,在牛棚住着的都是才从乡间或者市井收来的孩子们,因为没有经受过特殊的训练,他们也就是最为低级的存在,称之为草标,这是因为,孩子们的父母在贩卖他们的时候,会在他们的脑后插上一根干草。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在这里呆上半年或更久,如果有认真学习为奴之道,各种奴仆的基本素质都达标,这才会搬离牛棚,住到前面的院子,在那里,虽然还是几个人住一间屋,还是一张巨大的木榻,但是,那些家具和陈设比起普通的乡间人家要好了许多。

也只有经过训练的奴仆,福庆行这才会推荐给客人,如果把这些没有经过管事们训练的草标卖出去,对福庆行的招牌是一种打击。

但是,魏岳只要买十六岁以下的草标,这的杜睿的吩咐。

杜睿并不需要那些经过训练和洗脑的奴仆服侍,如果是需要人服侍,宫中的那些内侍和宫女岂不是更加了得,他把这些小孩买来,是为了培养自己的班底,有一些事情,他需要人去做,这些事情,交代给杨南和刀疤六不成,他和杨南和刀疤六的那些兄弟们终究还是隔着一层。

在这个世界,也有着礼贤下士。

然而,被以礼对待的最起码也是一个士族,哪怕是低等的士族。

在前世的扶桑,有公族和士族,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有着公族和士族,公族指的是那些门阀世家,士族则是那些为门阀世家效力的人们,武士也包括在内。

凡是修炼真气,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便可以称之为士族。

大唐建国之初,为了打击门阀世家的影响,曾经开办过文武科举,凡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都能够领到一枚虎头铜印,有着武士身份,见官不败。

现在,这科举制度仍然存在。

只不过,无论文科还是武科,已经沦落成走过场,成为了门阀世家子弟进入朝堂的一个捷径,只有极少数出身寒微的家伙才能挤进来。

礼贤下士,指的就是这样的人。

像杨南和刀疤六都算不得士,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家伙更是如此,他们把杜睿当成了神明,神明乃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亲近的。

杜睿自然无法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他需要这些草标,这些并未经过洗脑训练的少年。

洗脑?

自己来就好!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阴暗的房间

许心言提着药箱大步走来的时候,杜睿正待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

他身后跟着一身玄甲的聂远,更近一点则是莫愁,莫愁的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孩,一个眼角挂着泪花一张脸脏兮兮像一个小脏猫的小女孩,小女孩可儿的目光落在塌上,好几次都想要扑过去,不过,却挣脱不了莫愁的手,莫愁得了杜睿的吩咐,不让可儿靠近床榻。

塌上一角,散乱的稻草堆内,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身子大半埋在稻草内,原本垫在草堆上的灰布搭在他身上,即便如此,那小身影仍然像在冰窟里一般,只见他不停颤抖着,仔细一听,还能听到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偶尔会放大,像是喘着粗气。

这小孩就是可儿的哥哥,张全蛋。

空气中漂浮着非常难闻的气息,有尿味,有汗味,有呕吐物的气味,还有某些东西腐臭了之后的气味,所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说是难闻,已经非常的客气了。

赵三晓距离杜睿有点距离,他站在门口,小声地劝说杜睿,说是这里环境太过污浊,不适合贵人涉足,如果贵人不放心,他会留着人看着这里,郎中一到就直接带来。

他一边说一边偷望杜睿,想看清楚杜睿脸上的表情,当然,在杜睿的脸上,他什么都读不出来,哪怕他自诩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就连一向深沉的主人赵宝玉,他也能看出对方的喜乐来。不过,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察言观色的火候不到,这个邯郸君,的确是有些不正常,只是不像外界说的那样痴傻,他应该也听得懂人们说的话,只不过,他全都是置之不理,一意孤行。

是的,他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去做。

没有人敢阻止。

就拿这件事来说。

像可儿这样敢于以下犯上的家伙,虽然年龄小,却也算不了什么。

在规矩严苛的家庭,就会被带下去活活打死,主人没有吩咐,竟敢自己跳出来,且不是为了主人的事情,而是为了自己,这样没有上下尊卑,这样没有规矩,活该被打死。

在一些规矩没那么严苛的家庭,也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

打死或许很浪费,毕竟,是才进府的草标,没有经过训练,难免会犯错,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能用鞭子和木板抽,怕用力过猛,把人打坏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这种情况下,自然请那些老妈子上场,她们手中的顶针可不是吃醋的。

用针扎,才是对付这些小丫头片子的最好办法。

多扎几次之后,保管她们一个个乖乖的,十足听话。

赵三晓知道杜睿的过去,晓得他才从痴傻状态中清醒过来,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哪怕有着十岁,和五六岁的小孩应该没有区别。

杜睿没有惩治可儿,反倒可怜对方,真的要把那个身体坏了正在等死的张全蛋买回去,还要专门给对方请郎中来看病……这样怪异的事情,赵三晓也能够理解,毕竟,一个原本的傻瓜,你不能指望他和正常人一样行事,然而,杜睿非要前来福庆行,亲自看望那个张全蛋,赵三晓就不理解了。

出发前,他有派人赶紧回去回报,并且直接报给了福庆行的幕后大老板,也就是他的主人,鹰扬驸马赵宝玉。

赵宝玉曾经任职鹰扬校尉,在神策军内任职,娶了德清公主之后,从神策军的职位上退了下来,但是,官衔依旧保留着,也就有着鹰扬驸马的称号。

他不知道赵宝玉会怎么做?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必须上报,主人有何反应,那是主人的事情,他不能为主人做决定,他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走一个流程。

当然,他有一直偷偷观察杜睿。

他知道,主人在事后必定会询问杜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必须有着自己的看法,决不能敷衍了事,做事敷衍……准确地说,敢敷衍主人的家伙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我们这里对待这些家伙已经很好了,这地方虽然阴暗潮湿,终究还是有一张榻,还有被单,冬天的时候还会给他们分配被子,不像那些牙行,只是在地上堆上一堆干草就打发了,有的,甚至连干草都没得,让那些草标躺在冰冷的地上……”

赵三晓小声地说道,生怕杜睿生气。

贵人发怒,非常可怕。

赵三晓目睹过德清公主一次发怒,一口气将十个人全部活活打死,就在中庭前,由那些身着玄甲的宫廷卫士行刑,只是短短的几鞭,受刑的人也就没有了声息。

他有些害怕杜睿。

像杜睿这样的孩子,一开始是痴傻,清醒之后多半也心智不全,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够阻止,最主要的是,从宫里传来的信息,皇帝似乎又开始看重这个他曾经非常宠溺的孩子,不但给他起了别院,据说,还有一份天大的惊喜在等着杜睿。

杜睿要是突然发狂,让身边护卫砍了自己的脑袋,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低头让对方砍,如此,家里人才能保住性命,要不然,除非德清公主出马,就连自家主人赵宝玉也没有办法护着。

所以,他非常的小心翼翼。

唠叨了几句,见杜睿就像没有听见一般,他也就不再多话了。

对聂远来说,保护邯郸君是他的职责,他只需要听从邯郸君的指挥就好了,不管是多少刁蛮任性多么不合理的命令,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全力去做。

当然,聂远不是机器。

他并非没有心眼的家伙。

当初,他能被自家师父收入门下,带到华山,那也是有着缘由的,当时,村子里孤儿不少,为何其他人没有被带走,只有他被带走了?

来到华山之后,他努力修炼,除此之外,也深得师父信任。

要不然,十几个师兄弟,有的去到六扇门,有的在帮派厮混,有的替宗门效力,只有他,得到了师父的荐书,来到了长安,进入了大明宫,穿上了这身玄甲,成为了大内侍卫。

现在,他出了宫,升职为校尉,成为了邯郸君的护卫总管,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一个从小父母双亡,出身寒微的青年,能在二十来岁就打通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大周天圆满的家伙,又能成为校尉,正六品的官职,说起来,和万年县的县令平起平坐,如果说,一切都是运气,老天爷看在他老实做人的份上,大大的奖励了他。

这样的话,只能去哄那些乡下愚妇。

聂远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有着熊熊燃烧的野心和欲·望,只不过,他将这些野心欲·望全都埋藏在了心里,不让一丝火星出现在眼底。

他也在观察着杜睿。

讲真的,哪怕是他,也不知道杜睿是怎样的人?

首先,他很天真好奇,喜欢流连市井之间,每次出行去市井,聂远他们必须脱下这身玄甲,换成便装在周围保卫,这样其实很麻烦,有着安全隐患。他也代表那些护卫向杜睿发声,希望杜睿不要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场所。

要想听说书,把说书人交到府里来就好了,要看戏法,也可以请那些杂耍的家伙来玄真观。

当然,这些杜睿就当是没有听见一般。

这么说来,这不是一个好侍候的主子,实际上,偏偏又不是。

杜睿对他们这些侍卫,从来就没有什么过分的命令,大多时候,就当他们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也常常神游天外,站着或躺着发呆,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这样看来,他仍然还有些痴傻的后遗症,不像普通的小孩那般活泼好动。

然而,他又有着天才的一面。

在杜睿身边几天,聂远发现杜睿学东西非常之快,只不过,他学习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在出神,如果,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学习和修炼,这活脱脱的是一个天才啊。在华山宗门,聂远见识过那些天才的修行人物,那些家伙就像杜睿一样,学习和修炼对他们完全就不存在门槛,像聂远他们这些凡俗人需要耗费好几个月才能理解的功法深意,他们一眼就明了。

并且,他们能举一反三,走出自己的路。

那样的人,才是华山的未来,像聂远他们,最多也就是打通奇经八脉之后,大周天圆满,要想进入先天,需要大量的资源堆积,也需要一些运气。

先天对那些天才来说,完全就不存在阻碍。

真正的阻碍是成为宗师,要想成为宗师,须得有自己的道,走出自己的天地,靠着模仿以及苦修是不可能的!

成为宗师之后,放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就大宗师,所谓大宗师,整个天下,屈指可数,一般情况下,有名和无名的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聂远无法和杜睿交流。

在一群人中间,他只和莫愁和魏岳交流,偶尔,也会和他说话,不过都是很短的字句,吩咐他去做什么,除此之外,不会和他聊什么家长里短。

聂远并不着急。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忍耐!

他比一般人能忍,然而,在下决断的时候,他又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现在,他只需要保持着沉默,沉默地做好杜睿吩咐的事情就好,就像是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机器人!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甬道传来。

许心言提着药箱,在一个护卫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疟疾

第四十九章

“这是瘴疟……”

许心言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嘴上依旧蒙着一块黑布,不过,不是先前遮掩风沙的那条,而是换了一条洗干净之后让阳光晒过的黑布。

声音虽然被黑布遮挡之后在室内回荡,却非常的清楚。

听到瘴疟这两个字,屋内的人皆是一惊。

瘴疟是古称,又叫做瘴气,杜睿非常清楚,在前世,这病称之为疟疾,不过,在他那个时代,疟疾这病症在中国几乎消失了。然而,在古代,这是非常厉害的传染病,多在夏秋两季,在南方各省比较多发,但是,在北方偶尔也会出现,这不,这就出现了。

听得瘴疟,赵三晓下一刻就出现在门外,他一脸惊恐,大声地朝里面喊道。

“十三殿下,快快出来,里面待不得啊……”

这时候,他心中有着庆幸。

福庆行有着规矩,一旦那些奴隶生病,哪怕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也必须隔离,被调换到单间,为的就是防止类似瘴疟这样的急性传染病。

毕竟,这牛棚的卫生存疑,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旦出现传染病,死去的就不止区区几个人了!

前世的杜睿对医学自然没有什么研究,不过,普通的病症却有着了解,毕竟,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在这一世,他有着过目不忘的天赋,也看了不少医书,跟着许幻之在学习医书,当他瞧见张全蛋的样子,就觉得有可能是疟疾,所以,他这才让莫愁拉着可儿,不让她上前去看护张全蛋。

疟疾由感受疟邪,邪正交争所致,是以寒战壮热,头痛,汗出,休作有时为特征的传染性疾病。

传染证在前世古代,是最先在医书典籍上出现的传染证。

引起疟疾的病因是感受疟邪,在《内经》亦称为疟气。疟邪具有的特点是:①舍于营气,伏藏于半表半里。如《素问·疟论》说:疟气“藏于皮肤之内,肠胃之外,此营气之所舍也”。《医门法律,疟疾论》说:“外邪得以人而疟之,每伏藏于半表半里,人而与阴争则寒,出而与阳争则热。”②随经络而内搏五脏,横连募原。③盛虚更替。④与卫气相集则引起发病,与卫气相离则病休。

这些医书的说法玄而又玄,让人不明觉厉。

有着前世经历的杜睿心里明白,这疟疾其实就是由蚊虫引起的传染病。

不管说得多么玄乎,其实就是被蚊虫叮咬,当被感染的蚊子叮咬人时,疟原虫就随之注入人体。

在人体宿主体内,疟原虫进行一系列的变化。在不同的时期,疟原虫会侵入免疫系统,肝脏以及红细胞,最终形成能够再次感染叮咬人体的蚊子的形态。在蚊子体内,经过10-14天或者更长的时间,疟原虫不断发育成熟直至当它叮咬人体时能够感染人体。

其症状为周期性的寒战、发热、大量出汗及浑身乏力、贫血。

预防疟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被蚊虫叮咬,然而,看看这牛棚的环境,看着那些聚散如乌云的蚊虫,耳边听得一阵阵嗡鸣,也就知道,不让蚊虫叮咬是一件多么难做到的事情。

只有张全蛋一个人发病,且很快就被隔离,没有形成传染,是这些孩子和福庆行的幸运啊!

在前世,疟疾在中国绝迹了,这是因为孩童们会打预防针,预防各种传染病,哪怕被蚊虫叮咬,哪怕疟原虫进入了体内,也会被抗生素杀死。

至于得来疟疾,还可以服用可以蒿素类药物。

青蒿素,又名黄花蒿素,是从植物黄花蒿茎叶中提取的有过氧基团的倍半萜内酯药物。青蒿素作用于食物泡膜,从而阻断了营养摄取的最早阶段,使疟原虫较快出现氨基酸饥饿,迅速形成自噬泡,并不断排出虫体外,使疟原虫损失大量胞浆而死亡。

在前世的古代,《肘后备急方·治寒热诸疟方》首先提出了瘴疟的名称,并最先采用青蒿治疟。

然而,在这个世界,杜睿虽然也在医书上瞧见了有关瘴疟的记载,关于治疗的办法却多荒诞不经,这里面,有不少是无效诊治,却也有着成功的例子。

现在,许心言的表情就比较淡定。

“莫愁姑娘,你最好还是带着这个小姑娘出去,小姑娘体弱,容易被传染……”

许心言回头对莫愁说了一声。

莫愁看了杜睿一眼,见杜睿没有其他表示,于是,拉着可儿要向外面走去,那个可儿并未哭闹着不离开,非要留在哥哥张全蛋身边。

这儿世界的孩童都比较早熟,很早就明白了生存法则。

她哪怕非常不愿意,非常想要在旁边照顾哥哥,然而,她也明白自己的意志不重要,那些大人的意志才是必须执行的,她需要他们,所以,她不能得罪他们。于是,可儿拉着莫愁的手,扭着头望着在干草堆内瑟瑟发抖的张全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殿下……”

许心言抬头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自己也出去,安全起见。

不过,杜睿不准备听他的,鱼龙变心法运转之下,真气在体内流动,虽然做不到百毒不侵,像疟疾这样的病气却不可能过度给自己。

他到是要见识一下这世界诊治疟疾的办法。

在前世,杜睿参观过一个药厂,也知道青蒿素的制作流程,不过,那是全自动的机器操作,只需要少量的人工,要在这个世界实施,没有那个条件。但是,杜睿曾经和一些老技师交谈过,那时候的他没有摆出官员的架子,一副平易近人的做派,有些老技师也就给他讲诉过土法从黄花蒿中提取青蒿素的过程。

那时候,那老技师谈得兴起,滔滔不绝。

他虽然事务繁忙,却也不能一走了之,也就微笑着不时附和了两句,后来,那个不懂啥叫眼色的老技师才在随行的工厂管理层的各种明示暗示之下不再说话。

现在,那些流程也就浮现在了脑海内。

当然,不管那个老技师说得有多么的详细,终究还是不可能将整个流程完全展现,在杜睿看来,自己需要实验好几次才能获得准确的方法。在此之前,还要准备试验器具,必要的烧杯,试管,酒精灯这些需要准备,如此,像玻璃制品,酒精这些玩意便需要先一步弄出来。

这方世界,并没有玻璃的存在。

不过,有着琉璃,和透明的玻璃不同,那些琉璃制品虽然五彩斑斓,颜色却很纯正,一点也不浑浊,做出来的成品非常的高端,只在世家门阀之间流行。琉璃制品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民间也有着许多这样的窑子,只是,这些窑子全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里。

这里,并没有什么反垄断的法案,所有垄断的生意,必定掌控在一个门阀集团手中。

有时候,皇家也没有。

天授皇权,但是,当着皇权变得羸弱的时候,强大的地方势力就不会再鸟他,哪怕明面上依旧低头服下,但是,各种阳奉阴违的套路玩得很熟。

杜睿不离开,聂远自然也侍立在一旁。

莫愁带着可儿站在了木棚栏外,赵三晓倒是想远远地离开这里,然而,杜睿都还在,他虽然不敢再进屋,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唯有站在木棚栏外,神情紧张地盯着屋内。

许心言脸上蒙着黑布走到榻前,他的步伐不快,却也不慢,非常的有力,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单是望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对此胸有成竹。

来到榻前,许心言放下药箱,伸手一探,抓住了那条不知道睡过多少人用过多少次也没有清洗过的床单,他轻轻一抖,就把床单扔到了一边,叠成了一团。

他转过头,向着木棚栏外的赵三晓轻声说道。

“这位管事,像这样的床单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清洗一次,最好晒晒太阳,这样才能避免邪气滋生,神医宝典第八卷上,医圣逍遥子曾经说过,按道理,这说法就连民间也都传遍,这位管事,不可不知啊……须知哪怕这些可怜人,也都是一条人命啊!”

许心言的声音非常平缓,仿佛涓涓细流,其中,自有悲天悯人之意。

“是,是……这位先生说得对,鄙人晓得了!”

赵三晓忙不迭地点头。

这时候,许心言已经掀开了裹着张全蛋的干草,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骨架比较大,因为病疼的关系,并没有多少肉,皮肤薄薄的一层贴着骨架,瘦得就像是一具骷髅,不过,这小家伙若是健康,必定是一个壮实的男孩。

他满脸潮红,全身湿透,汗水如浆。

摸上去非常的发烫,然而,他却全身颤抖着,就像是在千年冰窖之中,一副冷得受不了的样子。

“他这样多久了?”

许心言淡淡问道。

赵三晓嘴皮蠕动着,一脸茫然。

他很少理会牛棚这边的事情,不过是一些卑贱得没人要的草标,收起来并没有花多少银钱,他一向都交给自己的老表管理,以前,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却发现自己是不是太过随意了。草标虽然不值钱,然而,训练好之后就会贵上许多倍,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他掉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赵大旺。

赵大旺便是他的表弟。

这时候,赵大旺向他比划两根手指。

他忙掉过头,匆忙说道。

“两天,两天了……”

“还好!”

许心言如此说道。

“这只是三阴疟,而非来势凶猛的暴疟,若是暴疟,这会儿,只能给这小子收尸了……”

正文 第五十章 长生观的乙木长生真气

第五十章

“殿下,我需要光亮……”

许心言将张全蛋挪到了榻边,让他仰面朝天躺在榻边,将他那身被汗水全部弄得湿透的破烂衣衫脱掉,只露出一条宽大的内·裤。

这房间上头并没有明瓦,阳光自然照射不进来,在这个乌云密布的世界,也就比黑夜稍微好上几分,不需要火把勉强倒是能瞧见人,但是,稍微远一些,也就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看许心言这样子,应该是要利用针灸之术,哪怕他艺高人胆大,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认得穴位,有点光亮终究还是好的。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若非必要,不愿意冒险。

听了许心言这样一说,不待杜睿吩咐,赵三晓立刻扭头望向他老表赵大旺,此时,赵大旺手里就拿着一根松油火把,上面点燃的亮光照耀着甬道。

“去!”

赵三晓朝赵大旺努了努嘴。

“表哥,我……”

赵大旺摇了摇头,不敢上前,用那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赵三晓,就像是在雨夜中狼狈走着的三只脚的流浪犬,看上去非常的可怜。

身为普通人,自然是害怕疟疾。

赵三晓没有说话,只是,他眯缝起了眼睛,双目如刀,落在了赵大旺脸上。

顿时,赵大旺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老表非常了解,知道一旦露出了这个表情,那就是没得商量的意思,若是不听从号令,就算自己是他老表,他一样能痛下杀手。

赵大旺踯躅着进入了房间,很快,他停下了脚步。

杜睿向他伸出了手。

这是?

他疑惑地望着杜睿,因为杜睿个子不高的原因,这目光也就有些居高临下,不过,他并未意识到,而是呆呆地望着杜睿,不明白杜睿的意思。

“大胆!”

仿佛耳边响起一声炸雷。

那一刻,赵大旺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一软,情不自禁地瘫软着跪了下来,一下子就趴伏在杜睿跟前,就像是一只软骨虫,几乎是同一时间,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

他手上的火把也就换了主人,被聂远一把抢了过去。

聂远没有理会趴伏在地上的赵大旺,他蹲下身,半跪在地,双手将火把递给了杜睿,火把的柄对着杜睿,燃烧着的那头则对着自己,烟火缭绕,有黑烟向着他的双目袭去,在他眼眶内盘旋,他却不以为意,没有一点在乎,那些能让人流泪的烟雾对他毫无作用。

杜睿接过了火把。

刚才聂远那一声怒吼,针对的只是赵大旺,其他人只听到一声轻响而已,唯有赵大旺的耳边像是有着闷雷,这便是所谓的虎豹雷音。

杜睿拿着火把来到榻前。

木棚栏外,莫愁望着杜睿,脸上露出一丝忧色,至于小可儿,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哥哥张全蛋身上,先前,当她听到许心言说张全蛋还有救的时候,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但是,并未彻底回归正常,仍然在喉咙下方,胸口上方悬着。

至于赵三晓,他眨了眨眼,无意识的撇了撇嘴。

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在他看来,以前的杜睿是傻子痴儿,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标准的疯子!

没有哪一个贵人会给寒门子弟打下手,这样卑贱的地方,本就不是他那样高贵的天潢贵胄该来的地方,更何况,现在,竟然要给一个郎中打下手,为那位郎中掌着火把……这不是疯子是什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行为一旦传播出去,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们都会对这位皇子敬而远之。

是的,他们不敢得罪他,但是,他们可以排斥他。

疯子啊!

如果主人赵宝玉问到自己对这位邯郸君的印象,自己也只能实话实说。

一个忽视上下尊卑的家伙,如果是下位者,那么就会被打杀,这个人要是上位者,就会被同样的上位者排斥,最终成为异类,只有出家被放逐的命。

杜睿举着火把,静静地站在许心言身侧。

许心言瞧见是杜睿帮他举着火把,心中一惊,眼神中也掠过了一丝诧异,不过,他并未震惊到纳头就拜,然后,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现在,他和清醒之后的杜睿接触了也有好几次。

对方行事虽然荒诞不经,偶尔疯疯癫癫,时常还是痴痴傻傻,但是,这绝非一个蠢货,没有蠢货能在短短的那么几天时间就可以背诵完几十本医书,并且,并非死记硬背,而是能够做到举一反三,在理论上,对于某些医书,他甚至比自己还要精熟。

而且,这个人不怎么讲究礼仪,一切以实用为原则。

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杨南和刀疤六,以及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家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并没有半点架子,他似乎并不在乎所谓高低贵贱。

他仿佛有一种能力,能够轻易便能看到你内心深处。

一旦他凝视着你,你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位皇子都会望着某个地方出神,不怎么搭理人,偏偏如此,像杨南和刀疤六那一批市井子弟,却对其敬若神明,不敢有丝毫怠慢。

许心言非常清楚,和这个小家伙相处,最好少玩一点机心。

故而,他并未作出什么受宠若惊的表情,而是很自然地朝杜睿躬身行礼,轻声说道。

“劳烦殿下……”

许心言打开药箱,轻轻在药箱边沿一按,不知道是按中了什么机关,之间铺在药箱的第一层便缓缓升高,露出了第二层,第二层是一条长约三尺宽有一尺的布带,布带上面缝着一些更小的带子,上面也就别着几十根银针,又长又短,在火光映照下,散发着寒光。

许心言抽出银针,右手轻轻捻着,左手在银针的针尖上轻轻一弹。

“翁……”

有声音轻轻响起,在室内缓缓回荡。

杜睿体内的真气有所感应,他能感受到,那一刻,有真气从许心言左手指尖轻轻弹出,落在了银针之上,就像是有着共鸣一般,那声音也就响起。

是一种低频的振动。

如果,你没有修炼有真气,只是普通人,你是听不到这声音的。

在杜睿身后,低着头的聂远眼神一凛,他也感应到了这真气流动的声音,无形中,就像是有着一株嫩苗破土而出,迅速苗壮成长。

长生青木真气?

聂远心中有着波澜。

这长生青木真气乃是长生观的独门真气!

长生观啊!

那是关东门派的翘楚,当初,大唐帝国兵出潼关,在雒阳城下,曾有长生观的人协助当时的北魏政权来对抗大唐,不过,他们只是浅尝而止,发现北魏不可能对抗大唐帝国之后,也就飘然远去,不像那个北宗禅林的祖庭嵩山少林寺,那些和尚也就帮助北魏前赴后继地对抗大唐天兵。

当大唐帝国击败北魏,攻占了雒阳之后,太宗也就亲自率领玄甲精骑冲上少室山,灭了这北宗禅林的祖庭,将藏经阁的经书全部夺走,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个精光。

少林寺的那些和尚并未出手抵抗,而是任由太宗肆意妄为。

随后,他们鱼贯下山,分散各方,有的去了福建的南宗少林,有的去了五台建立了少林分院。

太宗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乃是因为少林寺有着一位大宗师,那位大宗师并不赞成少林寺的和尚下山协助北魏对抗大唐帝国,当然,他也没有反对,他常年在塔林修行,依然面壁五十年,就那样窝在塔林的佛龛里面,就像那些佛像一样。

佛像是面向外,他则是面向里。

时间一长,整个人也就和雕像没有任何区别。

太宗只是烧了寺庙,对寺庙后的塔林秋毫未犯。

当时,他身边也有着大宗师,鼎鼎有名的华山剑神桌不群,如果那位和尚出手,桌不群也就会出手接下,若非少林和尚在两军对垒中大量杀伤了大唐帝国的低级军官,太宗也不会勃然大怒,亲自杀上少室山,一把火烧了禅宗祖庭。

和尚们鱼贯而入,在塔林那里向老和尚磕头道别。

当夜,老和尚就消失了,不知所踪。

和少林寺不同,长生观见事不可为,也就金蝉脱壳,脱离了北魏政权,并且,他们并未投奔河北的大燕,也没有南下帮助江南的吴国,而是选择了关闭宗门。

不过,长生观一向神秘,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宗门所在。

华山派和长生观不对路,当初,之所以逼得长生观闭关,乃是当时的剑神桌不群和太祖携手找到了长生观的山门,两人联手,大战长生观的大宗师太上长老以及那些宗师级别的高手,最后,逼迫对方应承封山两百年,如此,方才飘然远去。

两百年已经过去,长生观却没有在江湖出现的消息。

现在,聂远却见识到了青木长生真气。

当然,他不能确定,江湖上,有着许多青木真气,大多是由那些郎中掌握,这门真气,杀伐不足,用来治疗却有着奇效。

青木真气之间很是相似。

听说,这许心言是许幻之的徒弟,许幻之也算是长安城比较有名的郎中,家传的乙木真气也非常有名,莫非,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不提聂远这边内心的波澜,那边,张全蛋但是很是已经插上了几十根银针,上半身就像是刺猬一般,所有的针尾都在摇动着,就像是风吹拂一般。

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就像蚊子群飞来。

许心言面色郑重,只见他双手向前平伸,手掌朝下,全身上下,衣袍无风自动,仿佛湖面荡起的涟漪,一点点的荡漾着,扩散着……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治愈

第五十一章

还是那句话,这世界存在武功,有着真气。

郎中也有着师门传承,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除外,一般敢在城市内开医馆的郎中多少都有着几分本事,就像许幻之,他的乙木真气在长安城也算有着名声,他这一门传至终南山,据说是广成子一脉,师门有着严训,不许入官场,所以,神宗年间,他就得到过太医院的征召,却不曾应诏。

所以,疟疾并非不治之症。

许心言已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真气堪堪能够外放,不过,离开指尖最多三寸,稍远一些便会消散,而且,真气的力量比较孱弱,也就是隔空将烛火扑灭而已,就连普通人的掌风都能在一两尺外扑灭烛火,所以,他必须借助外物,才能将真气更好的运送到张全蛋体内。

这外物就是那些用奇异金属打造的银针。

说是银针,其实白银的量虽然多,所起的作用却不大,掺和在里面的奇异金属起的作用极大,和当初杜睿杀了薛卓的那把宝剑一样,这些银针非常利用传导真气,就像铜丝容易导电一般,当然,这些银针的奇异之处比不得杜睿那把宝剑,然而,却也非泛泛之物。

真气顺着银针进入张全蛋体内,在经脉中游动,转而渗透全身,进入细胞之内,将那些躲藏在血液中的疟原虫全都搜索了出来,然后,一一杀死。

杜睿现在的功力,仅仅只能内视观想。

要想将意念进入他人身体,观察他人动向,那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事情,到那个层次,精神力的运用也就妙到毫颠,武功招式,内功真气之类的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传说中,当初在战阵之上,有宗师级别的将军负责断后,他横枪勒马,站在桥头,桥的那边,有千军万马蜂拥而至,那些将士便要上桥,冲杀过来,那位宗师大吼了一声,意念蕴藏在音波之中冲了出来。那一刻,桥对面万马齐咽,位于前方的全都趴伏在地,而马上的骑士,不管是先天,还是一流高手,纷纷如被雷劈,晕头转向,更可怕的,那座桥竟然从中断裂,河水像喷泉一般飞溅而起,形成了一道水墙,足足一刻钟方才落下。

这就是精神力的运用!

这就是宗师级别的威力!

要达到这样的层次,方才能够内视他人,只需眼睛一扫,意念渗透,你的五脏六腑都会他瞧得清清楚楚。就好比杜睿,他修炼的鱼龙变功法,足够隐秘,哪怕是先天高手,若是不长期关注,多半也会忽略,然而,却绝对逃不过宗师级别人物的法眼。

不过,杜睿可以推断。

在他看来,许心言修炼的真气具有杀毒功效,就好比针对蛇毒的血清,针对疟原虫的青蒿素,像疟原虫这样的寄生虫决计逃不过。

这样看来,青蒿素在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不然,像许心言这样打通了小周天,能够借助银针外放真气的郎中并不多,就拿杏庐来说,也就区区几人,两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能够请得动这些大夫的,只有那些世家门阀,青贵人家,哪怕杏庐一个月要办一次义诊,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对那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百姓来说,一旦得了疟疾,也就只能乖乖等死。

特别是在南方,那里乃是疟疾的高发区,一旦在夏秋之交,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这个病上,最可怕的是,这病是能够传染的,虽然,做不到像鼠疫天花之类的那样十室九空,却也是可怕的灾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蒿素还是有着用的。

在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非常可怕的传染病,天花,霍乱,鼠疫,血吸虫病,像疟疾根本就排不上号。

在杜睿的前世,太祖雄才伟略,发动人民战争,在几十年的时间扑灭了这几种传染病,说实话,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史的奇迹,也是他的丰功伟绩。

来到这个世界,杜睿并没有我是天之宠儿的想法,他毕竟不是中二少年,在原来的世界,他其实也算是看透了人世沧桑,基本是一个老人了。但是,他还是有着一种使命感,这使命感不是针对这个世界,也不是针对人类,更多的是针对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哪怕是成为了大宗师,亦不过一百多年的时光,终究是要做点什么,并非想要在青史留名,也并非想要王图霸业,他只是想做点事情。

如此而已!

不能白活这一遭!

如此而已!

当然,不管怎样的雄心壮志,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好啦……”

许心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俯身从张全蛋的眉心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塌上,张全蛋已经不再颤抖,整个人虽然仍然瘦得像一具骷髅,面部依旧红润,却是那种健康的红,而非红得一塌糊涂。

将银针放入药箱,许心言转头对拿着火把若有所思的杜睿笑着说道。

“殿下,幸不辱命……”

杜睿没有说话,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随后,他把手中的火把往后一递,聂远非常自然地接过了火把,接下来,杜睿指了指塌上的张全蛋,转头望向屋外,木棚栏外,赵三晓正木然地望着里面。两人打了个照面,瞧见杜睿指着塌上的张全蛋,他忙不迭地点头,匆忙说道。

“殿下,我这就叫人拿一身好衣衫来,给他穿上,尽快送到府上!”

许心言在一旁插了句话。

“这位管事,麻烦你找人熬点粥,一会喂喂这位小兄弟,他应该是饿坏了,需要补充营养,不过,最多两碗,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大姐姐,我留下喂哥哥的粥,好吗?”

可儿抬头望着莫愁,莫愁则掉头看了杜睿一眼。

杜睿点了点头,进入牛棚之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莫愁……留……下!”

一如既往,杜睿说话的语速很慢,却没有人敢催促他,只能让他慢慢的说,也就不像那些结巴一样不停的重复,结巴之所以重复,无非是焦急。

莫愁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她留下来,一会随着福庆行的人带着这两兄妹回玄真观桃花林。

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多谢殿下……”

可儿朝着杜睿弯下腰,一百八十度鞠躬。

她虽然年纪小,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若没有杜睿,张全蛋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她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一拜,她心甘情愿。

杜睿没有理会她,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了许心言一眼。

许心言心领神会。

“听说殿下府邸增加了许多人口,一会儿,许某便随殿下同行,去贵府看看那些人丁,若是有什么问题,正好医治,希望没有瘴疟之类的传染病……”

杜睿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来。

不多会,一行人便走了出去,张全蛋也被几个下人抬了出来,赵三晓不是那种蠢货,察言观色他有着一套,自然不会继续把张全蛋留在这里。在甬道内,他小声地吩咐赵大旺,让他命人把牛棚内的那些被单全部洗一遍,那些霉变的干草也全部丢掉,换成新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又能让走在前头的杜睿听得清楚。

不过是变相的示好!

在他看来,邯郸君杜睿是个清醒的疯子,他做事情不会考虑很多,这是因为前十年一直懵懵懂懂的关系,所以,完全就不懂人情世故,关于贵贱尊卑也就一无所知,并且,这是一个心善的家伙,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贱民的恳求便来这污浊之地,拯救另一个贱民。

是啊,毕竟才十岁。

身形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心理年龄比这六七岁还要小吧?

这就是赵三晓的总结。

自认为非常善于看人的他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邯郸君就是这样的邯郸君。

出了牛棚大门,一群人黑压压地闯入了眼帘,那些人并排站立在院子内,鸦雀无声,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排树林,中间露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那头,台阶之上,摆放着一张木椅,一个头戴玉冠身穿五彩斑斓锦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其上,右手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绣着仕女赏花图,正轻轻摇晃着。

杜睿走出来,一眼便望见了对面的那个人。

他似乎有着一种特性,一种主人公特有的特性,在一群人中间,若是有人突然进来,第一眼多半便会落在他身上,多半便会被其吸引,忽略了其他人。

这是因为他有着极其英俊的脸。

英俊得就像是一枚宝玉,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德清公主的丈夫,鹰扬驸马赵宝玉,从亲戚的角度来说,他应该叫对方一声姑父。

当然,实际上,在正式的场合,他是不能这样叫的。

天家无父子,更无论亲戚!

杜睿默然地站在台阶上,聂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下台阶,肃立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前方那人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并没有什么恶意存在,他依旧非常警惕。

猛虎终究是猛虎,哪怕它还没有吃人。

赵宝玉朗声一笑,站起身,拿起团扇挥了挥。

院子内站着的那些武士顿时像潮水一般,迅速朝两边退去,很快消失。

“殿下,鹰扬校尉赵宝玉,拜见殿下……”

赵宝玉收起团扇,双手合拢,微微弯腰,向杜睿抱拳说道。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太祖三击

还是那句话,这世界存在武功,有着真气。

郎中也有着师门传承,那些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除外,一般敢在城市内开医馆的郎中多少都有着几分本事,就像许幻之,他的乙木真气在长安城也算有着名声,他这一门传至终南山,据说是广成子一脉,师门有着严训,不许入官场,所以,神宗年间,他就得到过太医院的征召,却不曾应诏。

所以,疟疾并非不治之症。

许心言已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真气堪堪能够外放,不过,离开指尖最多三寸,稍远一些便会消散,而且,真气的力量比较孱弱,也就是隔空将烛火扑灭而已,就连普通人的掌风都能在一两尺外扑灭烛火,所以,他必须借助外物,才能将真气更好的运送到张全蛋体内。

这外物就是那些用奇异金属打造的银针。

说是银针,其实白银的量虽然多,所起的作用却不大,掺和在里面的奇异金属起的作用极大,和当初杜睿杀了薛卓的那把宝剑一样,这些银针非常利用传导真气,就像铜丝容易导电一般,当然,这些银针的奇异之处比不得杜睿那把宝剑,然而,却也非泛泛之物。

真气顺着银针进入张全蛋体内,在经脉中游动,转而渗透全身,进入细胞之内,将那些躲藏在血液中的疟原虫全都搜索了出来,然后,一一杀死。

杜睿现在的功力,仅仅只能内视观想。

要想将意念进入他人身体,观察他人动向,那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才能做到的事情,到那个层次,精神力的运用也就妙到毫颠,武功招式,内功真气之类的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传说中,当初在战阵之上,有宗师级别的将军负责断后,他横枪勒马,站在桥头,桥的那边,有千军万马蜂拥而至,那些将士便要上桥,冲杀过来,那位宗师大吼了一声,意念蕴藏在音波之中冲了出来。那一刻,桥对面万马齐咽,位于前方的全都趴伏在地,而马上的骑士,不管是先天,还是一流高手,纷纷如被雷劈,晕头转向,更可怕的,那座桥竟然从中断裂,河水像喷泉一般飞溅而起,形成了一道水墙,足足一刻钟方才落下。

这就是精神力的运用!

这就是宗师级别的威力!

要达到这样的层次,方才能够内视他人,只需眼睛一扫,意念渗透,你的五脏六腑都会他瞧得清清楚楚。就好比杜睿,他修炼的鱼龙变功法,足够隐秘,哪怕是先天高手,若是不长期关注,多半也会忽略,然而,却绝对逃不过宗师级别人物的法眼。

不过,杜睿可以推断。

在他看来,许心言修炼的真气具有杀毒功效,就好比针对蛇毒的血清,针对疟原虫的青蒿素,像疟原虫这样的寄生虫决计逃不过。

这样看来,青蒿素在这个世界好像没有用武之地。

其实不然,像许心言这样打通了小周天,能够借助银针外放真气的郎中并不多,就拿杏庐来说,也就区区几人,两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能够请得动这些大夫的,只有那些世家门阀,青贵人家,哪怕杏庐一个月要办一次义诊,终究还是杯水车薪。

对那些生活在穷乡僻壤的老百姓来说,一旦得了疟疾,也就只能乖乖等死。

特别是在南方,那里乃是疟疾的高发区,一旦在夏秋之交,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死在这个病上,最可怕的是,这病是能够传染的,虽然,做不到像鼠疫天花之类的那样十室九空,却也是可怕的灾难。

从这个角度来说,青蒿素还是有着用的。

在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非常可怕的传染病,天花,霍乱,鼠疫,血吸虫病,像疟疾根本就排不上号。

在杜睿的前世,太祖雄才伟略,发动人民战争,在几十年的时间扑灭了这几种传染病,说实话,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史的奇迹,也是他的丰功伟绩。

来到这个世界,杜睿并没有我是天之宠儿的想法,他毕竟不是中二少年,在原来的世界,他其实也算是看透了人世沧桑,基本是一个老人了。但是,他还是有着一种使命感,这使命感不是针对这个世界,也不是针对人类,更多的是针对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哪怕是成为了大宗师,亦不过一百多年的时光,终究是要做点什么,并非想要在青史留名,也并非想要王图霸业,他只是想做点事情。

如此而已!

不能白活这一遭!

如此而已!

当然,不管怎样的雄心壮志,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好啦……”

许心言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俯身从张全蛋的眉心拔出了最后一根银针。

塌上,张全蛋已经不再颤抖,整个人虽然仍然瘦得像一具骷髅,面部依旧红润,却是那种健康的红,而非红得一塌糊涂。

将银针放入药箱,许心言转头对拿着火把若有所思的杜睿笑着说道。

“殿下,幸不辱命……”

杜睿没有说话,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随后,他把手中的火把往后一递,聂远非常自然地接过了火把,接下来,杜睿指了指塌上的张全蛋,转头望向屋外,木棚栏外,赵三晓正木然地望着里面。两人打了个照面,瞧见杜睿指着塌上的张全蛋,他忙不迭地点头,匆忙说道。

“殿下,我这就叫人拿一身好衣衫来,给他穿上,尽快送到府上!”

许心言在一旁插了句话。

“这位管事,麻烦你找人熬点粥,一会喂喂这位小兄弟,他应该是饿坏了,需要补充营养,不过,最多两碗,千万不能让他喝多了……”

“大姐姐,我留下喂哥哥的粥,好吗?”

可儿抬头望着莫愁,莫愁则掉头看了杜睿一眼。

杜睿点了点头,进入牛棚之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莫愁……留……下!”

一如既往,杜睿说话的语速很慢,却没有人敢催促他,只能让他慢慢的说,也就不像那些结巴一样不停的重复,结巴之所以重复,无非是焦急。

莫愁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她留下来,一会随着福庆行的人带着这两兄妹回玄真观桃花林。

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多谢殿下……”

可儿朝着杜睿弯下腰,一百八十度鞠躬。

她虽然年纪小,其实,并非什么都不懂,非常清楚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若没有杜睿,张全蛋只有死路一条,这样,她就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一拜,她心甘情愿。

杜睿没有理会她,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看了许心言一眼。

许心言心领神会。

“听说殿下府邸增加了许多人口,一会儿,许某便随殿下同行,去贵府看看那些人丁,若是有什么问题,正好医治,希望没有瘴疟之类的传染病……”

杜睿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来。

不多会,一行人便走了出去,张全蛋也被几个下人抬了出来,赵三晓不是那种蠢货,察言观色他有着一套,自然不会继续把张全蛋留在这里。在甬道内,他小声地吩咐赵大旺,让他命人把牛棚内的那些被单全部洗一遍,那些霉变的干草也全部丢掉,换成新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又能让走在前头的杜睿听得清楚。

不过是变相的示好!

在他看来,邯郸君杜睿是个清醒的疯子,他做事情不会考虑很多,这是因为前十年一直懵懵懂懂的关系,所以,完全就不懂人情世故,关于贵贱尊卑也就一无所知,并且,这是一个心善的家伙,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贱民的恳求便来这污浊之地,拯救另一个贱民。

是啊,毕竟才十岁。

身形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心理年龄比这六七岁还要小吧?

这就是赵三晓的总结。

自认为非常善于看人的他不会认为自己有错,邯郸君就是这样的邯郸君。

出了牛棚大门,一群人黑压压地闯入了眼帘,那些人并排站立在院子内,鸦雀无声,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排树林,中间露出了一条通道。通道的那头,台阶之上,摆放着一张木椅,一个头戴玉冠身穿五彩斑斓锦袍的中年人正端坐其上,右手握着一把团扇,团扇上绣着仕女赏花图,正轻轻摇晃着。

杜睿走出来,一眼便望见了对面的那个人。

他似乎有着一种特性,一种主人公特有的特性,在一群人中间,若是有人突然进来,第一眼多半便会落在他身上,多半便会被其吸引,忽略了其他人。

这是因为他有着极其英俊的脸。

英俊得就像是一枚宝玉,这也是他名字的由来,德清公主的丈夫,鹰扬驸马赵宝玉,从亲戚的角度来说,他应该叫对方一声姑父。

当然,实际上,在正式的场合,他是不能这样叫的。

天家无父子,更无论亲戚!

杜睿默然地站在台阶上,聂远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下台阶,肃立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前方,前方那人虽然看上去风度翩翩,并没有什么恶意存在,他依旧非常警惕。

猛虎终究是猛虎,哪怕它还没有吃人。

赵宝玉朗声一笑,站起身,拿起团扇挥了挥。

院子内站着的那些武士顿时像潮水一般,迅速朝两边退去,很快消失。

“殿下,鹰扬校尉赵宝玉,拜见殿下……”

赵宝玉收起团扇,双手合拢,微微弯腰,向杜睿抱拳说道。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太祖三击

(章节上传错误,这补上,抱歉……)

“咔嚓……”

随着一声炸雷,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在窗口闪现,虚室生白。

现在,距离黄昏尚有一段时间,外面已然是昏天黑地,虽然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却远比残霞消失在山头的暮晚要灰暗。

室内,已然点着烛火。

鲸油做的蜡烛,小儿手臂粗,足有七尺长,立在铜盏上,火光温和而明亮,并不比松油火把燃烧的光焰要差,好处在于没有油烟,隐隐还带着香味。

赵宝玉坐在左侧,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杜睿,聂远在远离杜睿三尺的地方盘膝坐着。

杜睿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外,这时候,雷电交加,乌云密布,云层仿佛紧贴在房檐,然而,雨却未曾落下来,就像是大事件前的酝酿,空气中充满着紧张的气氛。看杜睿的表情,他是快乐的,似乎对眼前的天昏地暗很有兴趣,视线中隐隐藏着一些期待,或许是在期待大雨倾盆。

赵宝玉有些后悔。

他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除了英俊之外,风度翩翩,言辞优雅,笑容温和,这些都是他在社交场上的利器,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就没有赵宝玉交不了的朋友,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可以说是朋友遍天下,这也是当初宣宗之所以将德清公主嫁给他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他英俊,德清公主喜欢的缘故。

更大的缘故在于他这个人,乃是天生的外交家,可以舌绽莲花,可以合纵连横,如果能为宣宗所用,不但能把赵家收入囊中,还能对皇权的巩固有着帮助。

然而,宣宗看走了眼。

赵宝玉的确有能力,同样,也擅长审时度势。

当初,宣宗一意孤行想要废除娶了郭玉琪的杜臻的太子之位,想要让娶了关东清河崔家之女的陈王杜彬继任太子,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压制朝堂郭家的势力。但是,宣宗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为一纸诏书便能夺取杜臻的太子之位,可惜,他并非雄才伟略的太宗。

那时候,太宗一纸诏书便能剥夺太子的所有权力,将其流放。

这一点,就连太祖也做不到。

当时,太祖站在了太子那一边,朝堂重臣皆是太子党羽,支持太宗的那些大臣或被杀,或被放逐,在朝堂上很难见到旗帜鲜明站在太宗那一边的大臣,并且,太宗被太祖剥夺了军权,被软禁在府上,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已经是离死不远。

最后,太宗亲率手下亲信,奋起一搏。

一千多玄甲精骑压制禁军,使其不得出灞上军营半步,天策府的将领们在玄武门外伏击当时的太子一行,突破十几个先天高手的阻截,由手下的宗师级箭神尉迟炯一箭射杀了当时已然踏入宗师境界的太子,他自己则孤身杀入太极殿,逼迫所有的大内侍卫不敢有丝毫妄动。

在太极殿外,太宗放了一张龙椅,自己坐在了龙椅之上。

太祖听得外面杀声震天,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身为大宗师的他一旦发怒,将整个大明宫拆除了都没有半点问题,他当然不允许太宗这般张狂。

在他心目中,自己这个逆子已然死去了。

儿子,死了可以再生,何况,他有着十多个儿子,哪怕太子死了,还有其他儿子可以继位,他要让太宗明白,太宗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赐予的,他愿意给他的,他才能要,他不愿意给他的,他不能抢,如果非要抢,那就不要怨他手下无情。

于是,太祖出手了。

他出了三次手。

第一次,坐在金銮殿上,坐在那张雄踞天下的龙椅之上,向着殿外的太宗遥遥一击,这一拳冲破了空间的阻隔,须臾间,便出现在太宗的面前。

“嘣!”

空气压缩炸裂的声音遮盖了一切,甚至比起九天惊雷还要可怖,然而,太宗面色丝毫未变,他甚至没有出手,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之上,面带微笑。

只见他的发丝向着后方飘去,就像是被狂风吹拂一样,之后,便又低垂下来,地上除了多几根断发之外,也就没有了其他的变化。

这一拳让太祖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竟然和自己一般,也是大宗师的境界。

这时候,他有些后悔。

如果早知道这件事,他当然可以让逆子成为太子,杜氏家训,强者为尊,一个大宗师是不可能成为其他人的臣属,不可能向着其他人下拜,哪怕这个人是皇帝,这个人是他的兄长。当然,若是知晓太宗有着晋级大宗师的可能,在他跨出那最后一步的时候,也有极大的可能会遇见某些意外。

现在,不可能再回头。

世间并无后悔药可以吃。

第二击,太祖不再随意,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走下台阶,在他缓步走下之际,在他脑后盘旋着一条金龙,当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在脑后盘旋的那条金龙便彻底成型,从脑后探出,飞翔在头顶,随后,太祖轻轻呼出一口气,那金龙便从他头顶飞了出去,向着太极殿外的那个人飞了过去。

金龙所过之处,无物可挡,一旦触碰,化为齑粉。

这时,太宗也不敢造次,终于离开了椅子,站了起来。

他同样吐出了一口长气,须臾间,一条黑龙便在头顶成型,这黑龙并非全体漆黑,仔细一看,其实也是金色,只是这金色太深,深得让人的视觉产生了错觉,以为是漆黑色。

两条龙在空中相互缠绕,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也不至于引起地动山摇,而是相互融合,相互消散,转瞬之间,便各自消失在空气中,就当从未出现过一般。然而,在空气中残留到最后的是一抹黑影,一块黑色的甲片,也就是说,单单比较鱼龙变这门功法,太宗强过了太祖。

太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苍白得就像是一张雪纸。

他犹豫了一下,向前迈出了脚步,一步接着一步,缓慢而行,双手则背在身后,龙袍在他身上簌簌发抖,就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

向前行的同时,他盯着太宗,一眨不眨。

太极殿外,太宗一脸平静,回望着自己的父亲,并没有丝毫的闪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这样的说法,不过是异端!

这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大唐帝国,武道横行,血气为先,一个人若是将自家的性命拱手送上,让人任意主宰,那么,他不可能在武道上有着多大的成就。

心态若是不行,什么都不行!

太祖一直向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堪堪走到太极殿门前,门槛就在他脚下,只需要跨出一步,便能走出去,然而,那一步,他却迟迟无法跨出。

渐渐地,汗如泉涌。

太祖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汗水之中,身上的龙袍就像是才从水里面捞起来一般,湿透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迈不出最后一步。

他终究还是没能迈出太极殿。

太宗和太祖的交锋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也没有把半个长安城打得稀烂,当时的宦官和宫女们也都毫无察觉,但是,那时候,注视着太极殿的目光多少还是有一些,其中,也不乏大宗师级别的人物,这件事,也就传扬了开来,所有门阀世家的掌权人都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宗不愧是军中的杀神,在天下不多的十多个大宗师里面,其修为也是最为顶尖的。

只有太宗,才能够一纸诏书便能夺取太子的权力,哪怕这太子背后有着京兆顾,渭南林,蓝田吕,甚至是那些关东门阀的集体支持。

除此之外,大唐帝国没有哪一任皇帝有着如此威权。

关于皇位之争,都逃不过血腥的轮回,可谓是白骨如山,血海滔滔。

英宗杜臻登位,也是一次宫变。

宣宗不可谓没有能力,也不可谓没有胆气,要不然,当初叛兵浩浩荡荡进抵长安,神宗皇帝仓皇出逃凤翔,身为太子的他本来也可以随行,他却选择留了下来。

这是一种冒险。

他就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家伙。

那一次,他的冒险成功了,在他的组织之下,郭令公率领西凉兵在长安城下一举击溃了叛军主力,随后,又在他的鼎力支持和协助之下,郭令公扩充了军队,这才打出了潼关,夺回了雒阳,最后,彻底平定了叛乱,那时候,郭令公急流勇退,选择放弃了权力。

身为大宗师,哪怕他没有半点军权,其他人也不敢轻视郭家,何况,大部分军权还是掌握在他的嫡系手中,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军中任职。

宣宗自然睡得不安稳。

所以,当郭令公驾鹤西归,自以为做好准备的宣宗想要再冒一次险。

他想要废除杜臻的太子,让获得了关东门阀支持的燕王杜琳来继任太子,然而,他低估了郭家的力量,也低估了杜臻的勇气。

最终,在又一次宫变之中,英宗杜臻成为了新皇帝,宣宗成为了太上皇,前去华山修道。

当时,赵宝玉便站在了杜臻这一边,并且,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极其擅长审时度势,也非常精通察言观色,自认为在某个道人那里学到的看相之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然而,他却看不懂杜睿。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给杜睿交流。

所以,他是尴尬的。

所以,他后悔着。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赵家智囊团的判断

雨终于下了起来。

“哗啦啦……”

天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天河之水倾泻而出,向着大地尽情喷射,黄豆大小的雨滴连绵不绝地打在头顶的屋檐,发出的声响连成了一遍,仿佛无数颗黄豆在瓦片上滚动一般,掉落在院子里的雨滴发出的又是别的声响,和屋顶的雨声迥然不同。

屋内,沉默着。

赵宝玉无话可说,当你面对无论你说什么话都没有回应的家伙,哪怕你再是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到头来终究还是会选择沉默,一声不吭。

在他看来,邯郸君杜睿毫无价值可言。

一开始,他准备了歌舞表演。

天气恶劣,他放弃了派人从终南山别院把自家的歌姬团请来的打算,而是利用这福庆行训练的歌女来进行表演,这些歌女的技艺虽然并未成熟,却也勉强能用。不过,当他瞧见邯郸君杜睿之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孩子虽然十岁,身形却是六七岁的样子,实在是不像对美色会感兴趣。

世家弟子,到了十岁左右基本上就懂得人事了,当然,一般的门阀世家规矩很严,除非是放弃对象,不然管教非常严格,基本上在快要进入婚娶阶段之后,才会安排成熟的侍女贴身服侍,教导如何进行夫妻之道,当然,若是出类拔萃的弟子,结婚更是相对很晚,不到先天,不破元阳。

在一个多月前,杜睿还是一个痴呆儿,现在,恐怕和四五岁的小孩差不多,自然不可能对美色感兴趣。

那么,好吃的呢?

于是,赵宝玉让人上了许多零食,各种干果,除此之外有大厨师精心烹制的美食,一一摆放在杜睿跟前,然而,杜睿对这些美食也置之不理,而是对窗外的雷电非常感兴趣。

现在,他离开了案几,站在了窗前,观望着外面的滔滔白浪。

赵宝玉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当然不会讲,倒不是怕那个沉默地跟着杜睿的大内高手,区区一个未入先天的武者,尚不放在他眼里。

他消息灵通,知道英宗杜臻对邯郸君的看法又有了转变。

一开始,英宗待杜睿是如珍似宝,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当时,就连郭皇后都有些担心了,那时候,杜睿突然呈现出痴傻的状态,赵宝玉和很多人当时的看法都一样,那就是郭皇后下手了,毕竟,除了在英宗那里,杜睿基本上是呆在丹凤殿。

在赵宝玉看来,皇帝应该也怀疑是皇后动了手。

虽然,皇帝私下里有向皇后保证,他身下的这个位置只有郭皇后生下的儿子才能做,不管他如何喜爱杜睿,都不可能让杜睿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保证如果能相信,这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纷争了。

后来,无论如何都查不出来,也只能认为杜睿是天生痴呆,当时,皇帝受到了非常沉重的打击,他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看不到杜睿,这个儿子也就不存在。

那时候,没人关注这个被关在冷宫附近,后来又被逐出大明宫流放到了玄真观的邯郸君。

然而,赵宝玉知道,最近几天,许多势力集团都在暗中打听邯郸君的底细,在他身边安排了不少暗线,当然,赵家并未这样做,赵家还没有资格这样去做。

选边站是一门非常精深的学问,决不能盲目,盲从。

若非杜睿来了福庆行,赵宝玉不会主动前去接触对方,因为,既然杜睿上门来了,他避而不见反倒会引来那些有心人的注意,所以,他就亲自出现在了福庆行,准备招待杜睿,毕竟,他自己也有着好奇,这个被英宗认为是大唐麒麟儿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样子?

要知道,赵家也有人专门研究了杜睿的两次遭遇。

一次在天津桥头遇上了刺杀事件,被薛卓当成了人资,和那些势力庞大的门阀世家一样,赵家也在六扇门中安排有人手,万年县的证人口供记录的副本他们那里也有着一份,还专门组织了人手分析,各方综合下来,他们确定应该是杜睿在最后杀了薛卓。

首先,杜睿从小不离身的那把剑不见了。

那把剑能够破开先天真气,当然,首先要你在剑上凝聚真气,如此看来,杜睿最少也是修炼有内家真气,要不然,拿着那把剑也不可能把薛卓怎么样,没有真气的存在,那把剑的锋利程度尚比不得市面上流行的普通百炼精钢铸造的刀剑。

如果说,杜睿一直是痴傻,他这内家真气是怎样修炼的?

如果说是在丹凤殿事件惊醒之后才开始修行,那么,在短短的几天内,他便能修炼到将体内真气灌注在武器内,这起码也是打通了小周天的程度。

几天时间,打通小周天?

绝无可能!

再天才的人物都不能做到!

那么,家人里面有脑洞奇大的家伙提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这杜睿一直是在装傻充愣,因为,当时的他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看上去前途无量,实际上呢,其实是前途无亮,稍有不慎,只有死路一条,那时候,无数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不过是在等其他人下手罢了!

所以,杜睿变成了傻瓜。

虽然,他被皇帝所厌弃,但是,却被众人所忽视,成功地活到了十来岁,直到遇见了那次刺杀,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出手,彻底暴露。

然而,他这个说法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异议。

首先,三岁的杜睿是不是有着这样的心思?

退一万步来讲,他真的从小就心思深沉,懂得装傻来避祸,那么,当丹凤殿事件,他为什么会被烽火连城丢出去,就算被丢出去他也应该有自保能力,当时,可是他亲生母亲蜀夫人出手救了他,并且,用的是自己的性命,替他挡了刺客那一剑。

他为什么不出手?

那是他的母亲!

当然,也有人提出假设,如果没有他母亲挡那一剑,他或许会出手,正因为有母亲出现,他干脆就隐藏了身手,如此,方才不会暴露在众人之下。

讨论到这里,赵家智囊团的那些家伙全都沉默了。

一个人,如果三岁装傻,十岁的时候,宁愿自己的亲生母亲死在面前也不暴露身手,这样的家伙,一旦成长起来,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赵宝玉也在那里,实际上,他其实是赵家智囊团的主事,每次都由他来召开和主持会议。

这讨论得出的结论实在是匪夷所思。

然而,事情总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邯郸君就是这样的人呢?

之后,就是关于杜睿被刺客掳走,消失了一晚上的事情。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杀薛卓的是蜀中唐门的高手,联想到杜睿的母亲蜀夫人是巴蜀人士,那么,杜睿是和蜀中唐门有关联吗?

于是,又有了一个假说。

那就是,杜睿其实还是痴傻儿,但是,痴傻儿心智单纯,并非对外界一点感受都没有,毕竟,杜睿也有着偶尔清醒的时候,那么,是不是有一个唐门的高手在暗中教导杜睿,教他修行?

这点也说不通,一直以来,杜睿都是在大明宫内,也最近一年才在玄真观后山桃花林,那地方戒备肯定比不了皇宫,但是,玄真观的那些道士也不是泥胎木偶,里面先天高手都有好几个,能让蜀中唐门的人轻易潜入,教导杜睿习武还不被发现?

这说不通!

之后,就是第二件事情。

发生在万年县西市的刺杀事件,那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邯郸君的杀局,换成一般人,哪怕是一个一流高手,若是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被刺客得手。

那场刺杀观看的人很多,综合很多目击者的说法,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邯郸君心细如发,第一个杀手以为能骗过他,反倒是被他将计就计,近身之后抢先下手,一刀就置于死地;至于第二个杀手,那是两人凭借本事单对单,那杀手有着丰富的经验,厮杀的次数肯定远比邯郸君要多很多,然而,正面交锋之下,却在极短的时间便丢了性命。

当然,事后邯郸君似乎也付出了代价,听说那时候是被侍女莫愁搀扶着离开的,之后,两三天没有露面,也不知道是在养伤还是养病。

即便如此,这人也不能小觑。

赵家的智囊团又重新推算当时的场景,却推算不出杜睿的招式门派,似是而非,看上去没有什么章法,然而,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最合适,时机最恰当的。

这是天赋啊!

一个武者的天赋!

如果,一个十岁少年能做到这地步,肯定会被宗门或者那些门阀世家好好调·教,说不定,几十年之后,便会多出一位大宗师来。

皇帝再次关注邯郸君,这一点也不奇怪。

在皇位争夺上,赵家不会选边站,至少,暂时不会选边站,所以,他们并不会派人去接触邯郸君,然而,当杜睿亲自来到福庆行之后,赵宝玉坐不住了,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他以为自己的相面之术没有丝毫问题,所以,前来亲自接待邯郸君,想查看杜睿的根脚。

然而,他什么也看不出。

在他面前的杜睿,脸就像是蒙在一片白雾中一样,他无法看清。

再是不耐,他也不能拂袖而去。

唯有傻坐着,脸上带着自己也认为很傻的笑容,就这样,看着杜睿静静地欣赏着窗外的雨景。当然,他心中也有波澜,那就是,这小杜睿真的这么简单吗?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杜睿的自审

昨夜一场大雨,一早起来,桃山一片狼藉。

别院尚未建成,那些买来的少年少女也只好在草堂这边住下,草堂的房间原本不多,不过,前段时间,杜睿从大明宫出来之后,郭皇后又派人前来,扩建了一排房屋,还建了院墙,平整了院坝,要不然,这四十多个少男少女根本容纳不下。

即便如此,仍然很拥挤。

比起福庆行的牛棚来说,差不多的拥挤状态,当然,卫生和舒适情况要好上许多,每个人都有一床薄薄的毯子,地板上和草席之间垫着一层厚厚的褥子。有些少年还不适应,还自嘲是贱人,换了好的环境不适应,在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雷雨交加的原因,倒是影响不了其他人。

这场雨是从下午开始下的,但是,来得急也去得快,黄昏时分,雨便停下来了,杜睿一行人也就坐上了赵宝玉安排的车架,回到了玄真观后的桃山。

许心言有随行,在花冲那里听到杜睿买了许多少年奴仆之后,出门时也就和师傅许幻之打过了招呼,说是今晚很有可能就留在了玄真观,第二天可能很晚才回来。

他们的运气很好,车架回到玄真观前,头顶乌云密布,天空黑得像是锅底,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

一直到子时,这雨才落下。

这时候,魏岳已经把所有人的住宿安排得井井有条,至于膳食,人太多,桃山这边又没有专门的厨房,魏岳也就厚着脸皮去了玄真观的后厨,在六经道人的安排下,端了一大锅稀粥,拿了几屉馒头,大的家伙三个馒头一碗粥,小家伙们则两个馒头一碗粥。

杜睿回来之后,所有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张全蛋和可儿两兄妹也有随行,这时候,张全蛋虽然还是昏迷着,半途却也清醒了两次,半睁着眼睛,嘴里叫着可儿的名字,面露焦急的神色,面色重新变得潮红,这时候,可儿便抓住了他的手,他模模糊糊地瞧见自己的妹妹还在,也就松了一口气,重新睡下。

因为还是在观察阶段,张全蛋也就被安排在聂远的房间。

那些护卫把自己的房间都让了出来,几个人挤在一起,也许心里有着怨言,却没有人会提出来,甚至就连不忿的表情也不会出现在脸上。

身为大内侍卫,要想活得滋润,并非本事高强,而是要有城府。

聂远把房间让给张全蛋,许心言也住在了那里,主要是担心张全蛋的病情有着反复,有他在,随时可也动手将张全蛋抢救回来。

可儿则和莫愁住在一起,莫愁的房间紧挨着杜睿,虽然不大,两三个人却没有问题,何况,客人不过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占不了什么空间。

聂远昨晚并未睡觉。

他就端坐在杜睿房间外面的檐廊,子夜前,惊雷在空中一声接着一声炸响,一道道闪电像金蛇一般从虚空中出现,落在了远处的长安城,落在了近处的万年县,也落在了面前的玄真观,落在了桃山之上,紧接着,暴雨倾盆,随着狂风席卷而来,向着檐廊上的聂远劈头盖脸打去。

屋檐起不到半点遮挡的作用。

不过,不管这些风雨有多么急,却近不了聂远周围三尺,一进入三尺的距离也就被逼迫开去,留下了一个干爽的圆圈。

华山独门绝学,混元功。

只要元阳充足,一口真气提足,便有无形的罡气在体外布下,形成一个防护罩,从某种程度来说,这防护罩的坚固程度在当世可算是前十,不比少林的金钟罩,西方魔教的不灭魔身要差。以聂远现在打通了大小周天,奇经八脉也走了三分之一的程度,坚持一·夜并不算困难。

一旦进抵先天,真气生生不息,这混元气罩也就可以一直存在了。

杜睿睡得不好。

每日,吾当三省其身!

这是前世一个夫子说的话,也就是每天晚上都要仔细想想,自己这一天究竟做了些什么,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如果再来一次,自己应该怎么做?

杜睿也在检讨自己。

有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

前世的时候,杜睿在官场厮混,瞧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情,计划总是制定得很好,看上去很完美,然而,一旦实施,很多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也就钻了出来,这些问题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在它们的突袭下,先前制定的看上去很完美的计划也就变得千疮百孔,破绽百出。

自己一开始制定的计划便是如此!

看来,还是小看了这个世界!

小杜睿毕竟是生长在深宫大内,哪怕他过目不忘,哪怕他脑海中存放着许多信息,就像搜索引擎一样,甚至不需要打下关键词,只要念头一转,当时的场景便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脑海内,就像是一部纪录片一样重新在脑海内展开。

只是,信息量还是不够。

所以,对于这个世界他还是了解不多。

为了弥补这一点,他才经常出外,在市井之间钻来钻去,并非,真的对那些杂耍或者说书内容感兴趣,也不是真的喜欢吃各种零嘴,他只是想搜集信息,毕竟,不管做出任何变革,都必须建立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之上,绝对不能有差错。

然而,他还是不熟悉这世界的行事规则。

他没有想到这有着武功的世界行事如此的简单粗暴,在前世,哪怕是非常残忍的古代政治*斗争,最多也不过是杀人全家,越是到后面,这种株连也就越来越少,在大宋,政治*斗争失败者都是被放逐,甚至,保住了一条性命。来到大明,虽然受到了野蛮的元朝影响,也不过有明成祖杀方孝孺十族这件事。

这件事成为了明成祖一生的污点。

至于,采用刺杀的手段对付政敌,在春秋战国时期到还存在,有着白虹贯日,鱼肠剑出,图穷匕见等故事,在汉唐时期,也有刺客行刺当朝大员的记载。

之后的宋元明清,类似的刺杀政敌的事件很难得见。

在这个有着武道的世界,刺杀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很难避免,在肉·体上消灭敌人,这行为简单粗暴,一旦成功,收获却极其巨大。

其实,杜睿都非常小心的。

哪怕他在街上闲逛,也不至于引起某些有心人的注意,别人还当他是痴傻儿,哪怕是痴傻减弱了,疯癫却依旧存在,无须在意。

基本上,所有人都在任由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但是,他运气不好。

没想到在天津桥头,在长安城门之外,竟然有刺客行刺剑南道按察使薛卓,偏偏作为朝廷大员的薛卓行事却卑鄙无耻,竟然挟持无辜路人来威胁那个刺客,最后,杜睿不幸成为了那个无辜的路人,为了活命,他没办法,只好逆运真气,动用本命宝剑,一剑杀了薛卓。

认识了唐唐,晓得了自己的身世,伤势也被唐唐治愈,因祸得福之下,经脉得到了强壮,也宽阔了不少,然而,也有着蜀中唐门这个隐患。

这个隐患一旦被敌对之人抓住,有可能万劫不复。

这件事情无可避免地传扬了开去,他也就引得了有心人的注意,各种明的暗的试探都会出现,这时候,郭皇后出手了,她把杜睿招进宫中,顿时,很多明面上的刺探就消失了,但是,暗地里的观察却越来越多,跟在身后的尾巴也有着不少。

这时候,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如果,一开始的暴露那是运气太差,这一次,便纯粹是自己判断失误。

这时候,自己应该韬光隐晦,不要急着建立自己的势力,也不要急于完成长安城内外的经济政治形势报告,当缓过一阵,等那些人的注意力消失之后再说。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句话并非是焦急行事的理由!

万年县刺杀事件,便是自己对这方世界不够了解所造成的错误!

没想到,真的有人对自己这个仍然傻傻的疯疯癫癫的家伙下手!

这是一种刺探吧?

如果能杀掉自己,那自然是好,多半是针对丹凤殿的那一位,想看看丹凤殿那一位会做出什么反应,毕竟,当朝太子杜贤也被刺杀过,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却成为了一个病秧子,很少露面。

当然,他们没有得逞。

杜睿自己却彻底暴露!

当时,有着那么多的人在,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摆在太阳底下的一张大伞,是那么的显眼,根本就不可能欺瞒过去,这时候,不晓得有多少人在研究自己的行动。不要说他们,就连宫中的那一位九五之尊也知晓了消息,给自己建立别院,派了一些大内侍卫前来护卫,这是重新看重自己吗?

他这样做,无遗是给已经燃起来的柴火泼上一桶油。

以后,当不能躲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

以后,当出现在太阳下被所有人注视!

那么,应该怎么做?

韬光隐晦的策略不可能继续下去,当然,也不可能变得英明神武,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解释自己这一身功法,鱼龙变的功法虽然隐秘,一旦施展开来,却有着非常明显的特征,所以,这门功法只能修炼,却不能再实战中施展出来。

他需要一门功法!

是的!

然后,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交给那些人看的理由!

一个自己为何这么厉害的理由!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平凡的一天

一大早,魏岳就把少年少女们喊了起来。

这些人中,有一些早就醒了,只是来到了陌生的地方,不敢妄动,听得魏岳的喊声,也就很快起床,顺便把那些还在沉睡的伙伴们叫醒。被叫醒的那些家伙有着起床气,但是,也只是嘟噜了两句而已,并没有过多的纠缠,而是飞快地穿上衣衫。

不一会,一行人也就歪歪斜斜哈欠连天地站在院子里。

他们都是福庆行最近从乡间和人市上买来的草标,年龄虽然相差挺多,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人都没有经过培训。

现在,不但不能像杜睿想象中的那样站成整齐的一排,类似前世的小学生方阵,就连基本的行列规矩都不知道,一群人,按照熟悉程度围成一堆,七零八落地站在院子里。

杜睿也早就起身了,他站在檐廊上,望着那些家伙。一开始,那些小家伙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叽叽喳喳,就像是晨间的鸟鸣,很快,这声音便低了下来。那些有眼色的家伙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只有那些没有眼色的还在说着话,只是,和他们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很自然地放低了声音,变得像蚊虫过境一般,只听得嗡嗡的声响。

少男少女们纷纷抬头,望着檐廊上肃立的杜睿。

他们其实不怕杜睿,也不怕站在杜睿身侧的莫愁,而是害怕站在檐廊前的聂远,聂远昨天一天甲不离身,在檐廊上坐了一·夜,现在,依旧全身玄甲,双眼炯炯,不见丝毫血丝,看上去,没有半点疲态,他的气势哪怕是蕴藏着,仍然足以震慑这些小孩。

这个主人应该是心善的人!

这是很多孩子心中的想法,毕竟,他们中的一些人并非孤陋寡闻,有的人被贩卖了好几遍,其中那个瘦高个叫做祝印的家伙,三岁左右就被父母卖给了一家商人家庭,那家人没有子嗣,把他买来当养子,准备继承家业,免得将来便宜了宗族。

在祝印五岁的时候,商人的夫人怀孕生下了儿子。

可能是害怕祝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利吧?商人把五岁的祝印转卖给了一个过路的人贩子,祝印也就进了一家青·楼,在青·楼内打杂,有时候,有些客人不喜欢那些龟·公,而是喜欢可爱活泼的孩子服侍,在青·楼内,祝印学到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想,青·楼的后台老板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一·夜之间,青·楼便被迫关门,所有人都被抓进了大牢,以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和妈妈都被拷虐致死,像他们这些打杂的小厮以及那些姑娘们,则变成了官府的财产,被重新发配。他被一个大户人家买去,做了那家公子的陪读,如此,匆匆三年过去,他已经十六岁。

原本,身为伴读书童的他前途无量。

然而,一次出行中,公子得罪了一个看着非常落魄的江湖客,那人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公子的那几个护卫杀了个精光。这种情况下,他应该冲出去,挡住那人,以便让自家的公子趁机逃跑,然而,那时候的他选择的却是掉头就跑,把自家公子丢给了那个江湖客。

在亡命奔逃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了自家公子绝望的惨叫声。

府邸自然是不能回去,主人死亡,身为书童的他若是活着,这是坏了世间的规矩啊!他若是回去报告这消息,最后,也只是死路一条,必定要给自家少爷陪葬。

在外面流浪了几天,祝印深知自己不能这样。

在武功县,他服侍的那家人有着很强大的势力,那个江湖客倒是一时痛快了,不过,后面多半也逃不过追杀,毕竟,那一家是有着先天高手的存在,若非如此,也不能雄霸武功县,也不可能是京兆顾家扯上关系,那家的女儿嫁给了京兆顾家三房的一名庶子。

所以,他设了个局,花钱请了一个老乞丐把自己卖给了福庆行。

贩卖自己的那笔钱他分文未要,全部给了那个老乞丐, 厮混了这么多年,祝印有着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那就是该舍弃的必须舍弃,人,绝对不能贪婪,现在的他,保命为主,钱财无用,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福庆行,在万年县待过一阵的他,深知福庆行的厉害。

那家人哪怕知道自己在福庆行,一时间多半也做不了什么。

这样的祝印,深悉生存之道,善于察言观色,在他身处的坏境,一旦眼色不好,很容易就会冲撞他人,很容易就会丢掉性命。

大部分小孩的目光都落在聂远那里。

对他们来说,聂远是一种震慑,就像是故事里从九幽黄泉钻出来的恶鬼。

然而,年龄最大,见识最广的祝印知道,这聂远虽然恐怕,然而,也只是一把恐怕的刀,这刀疤是握在檐廊上那个看上去非常瘦弱的少年手中。

他通过魏岳,莫愁等人对杜睿的态度,就知道这小孩并非什么易于之辈。

他在外颠沛流离多年,非常清楚地知道,哪怕你身为主人,若是没有能力,没有手段,下人们虽然看上去是对你毕恭毕敬,然而,心中的轻视却会在一些细小的动作和神态中展现出来,这种动作和神态虽然隐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因为它是下意识的。

于是,祝印有了决断。

那就是乖乖的听话,不仅自己,也要告诫那些被自己笼络的小家伙们,千万不要不听话,千万不要惹主人生气,虽然,他看上去那么瘦弱,又如此的心软,竟然答应下人的请求,把一个患病的家伙买来,并且,为对方请来了郎中,还真的把那个张全蛋救了回来。

张全蛋?

脑海中浮现出健康的张全蛋,祝印撇了撇嘴。

那个张全蛋年龄比他小很多,然而,很能打,若非他的存在,祝印早就凭借自己的手段成为了这伙人的头,现在,也就只笼络了十来个人。

这时候,许心言从一旁走了过来。

他提着药箱,身穿郎中特有的白色袍子,头上扎着方巾,耳边挂着一块黑布,暂时来说,并未把脸蒙上,此时,他脸上满是笑容,温柔而和善。

杜睿看了他一眼。

许心言点了点头。

于是,杜睿又转头望了魏岳一眼,魏岳同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十岁以下的孩子,到这边来,让郎中帮你们检查身体……至于十岁以上的小混蛋,你们随咱家来,咱家给你们安排事情,把院子整理干净……”

魏岳沉声说道。

他曾经在宫中浣洗院当过总管,手底下也管理过上百个宫女和宦官,并非什么无能之辈,管理这十几个小子没有半点问题。

于是,众人也就散了。

小孩子来到一间屋前,那间屋的木门推开着,窗户也开着,室内非常的明亮。

许心言端坐在案几后面,为那些小孩子把脉问诊,孩子们非常规矩地挨个排着队,等候着。

大孩子们被分成了好几个团队,有的扫着院子,有的爬上屋顶,搜检被风吹乱的瓦片,也有的家伙整理着他们的屋子,将被褥叠好,地板和草席全都擦干净,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没人偷懒。对这些出生寒微的家伙来说,做事是每天的日常,好吃懒做和他们不相干。

杜睿去看了一次张全蛋。

这个小子已经苏醒了,杜睿进去的时候,可儿正端着一碗粥在喂他。

瞧见杜睿,可儿非常高兴地向杜睿请安问好,一张苍白病弱的笑脸,泛起了红晕,她笑得很是开心,却压抑着这种兴奋,瞄向杜睿的目光有着羞涩。可以看得出来,张全蛋同样非常感激杜睿,毕竟,这是救命之恩啊,只是,他似乎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家伙,嘴里嘟噜着,却没有说出话,只是,目光感激不尽。

杜睿也没有说话,看见张全蛋的情况良好,他沉默地向两兄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接下来,他像往常一样,在桃林中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一丈开外,跟着聂远,前后左右,还有几个大内侍卫远远地注视着。

以往,莫愁也会跟着他。

这一次,杜睿没有让莫愁跟着,身为女子,她和那些小女孩们打交道比较合适,所以,让她留下来协助魏岳照料那些孩子。

和往常一样,杜睿其实在练功修行。

但是,哪怕是聂远对此也没有丝毫察觉,他只是觉得自家的主子又犯病了,在桃林内到处乱逛,似乎是他的一种怪癖。

“谁?”

前方有人厉喝了一声。

那是负责在前方警戒的大内侍卫,似乎,有人挡在了杜睿前进的路线上。

杜睿立刻站定。

“我是新来的厨娘,这山上有着山菇,用来熬汤是一绝……”

声音入耳,清澈如水。

杜睿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神秘莫测。

是的,这声音的主人他非常熟悉,不要说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哪怕是没有那样的天赋,他也忘不了这个声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来到这个世界,目前为止,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

一段时间,了无音信。

终于,还是来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又见唐唐

雨后的桃林格外的清新,空气中漂浮淡淡的香气。

天空悬在桃林上空,像是一面蓝色的镜子,漂浮着一朵朵白云,阳光虽然穿透云层落下,却也像是被雨水清洗过一般,一点也不火·辣。

唐唐提着篮子从一株桃树后转了过来,在一丈开外,一个玄甲武士正狐疑地望着她,目光虽然有着警惕,却并不显得凶狠。

是的,没人能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有着恶意。

她就像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仙女。

并不是那种从九天而来的高高在上的仙女,仿佛不沾惹人家烟火一般,让所有人站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而是原本就出生在山林里一般,带着山的气息,带着林的幽深,带着水的香气,隐隐有着出尘之意,却又并未超脱于红尘,就像本就诞生在红尘。

唐唐有着一头黝黑的青丝,若是披散在肩,就像是一条黑色的瀑布。

当初,在天津桥头,她便是披散着头发,头上戴着斗笠,斗笠上垂着轻纱,仙气十足,潇洒飘逸,就连打斗的动作,也是那样的轻松写意,仿佛是一幅画。

现在,满头青丝变成了两条粗大的黑色辫子,垂在脑后,耷拉在碎花藕色衣衫上,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并未遮住眼睛,双目便如朗星一般,透着神秘的气息,若是与之直视,就会不知不觉地陷入进去,这时候,她正朝着杜睿笑着,脸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殿下,早安……”

杜睿知道魏岳今天有派人去招聘厨房人员,准备自建厨房,原本,等着别院建好,宫内会派出大量内侍和宫女前来,自然有着大厨。但是,现在已经等不到那时候了,草堂内突然多了几十个人,几十张嘴,像昨天那样再去玄真观的后厨寻找食物,时间长了,终究不好,毕竟只是权宜之计。

所以,魏岳昨天去福庆行买人的时候,就委托了牙行,说是要找厨娘。

这厨娘不同于草标,并不能立刻找到,她们和主人家之间并非人身依托关系,而是聘用关系,讲究三年一约,到了三年彼此满意之后,就再通过牙行签订协议。

除了那些世家门阀,豪门巨贾之外,大部分稍微有点财力的人家都是外聘厨娘,这些厨娘手艺非常精通,每一个厨娘基本都有一门自己独特的手艺。

拿唐唐来说,她在牙行那里报备的就是擅长山珍和河鲜的烹调。

尤其是山菇炖鸡汤,乃是一绝。

杜睿不知道她是怎样进来的,他并不关心这点,他这个地方,现在就像是门户洞开的旧中国,谁都可以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也就那些所谓的草标,少男少女中应该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因为魏岳去的很是突然,几乎是马上就和福庆行达成了协议,把人买了过来。

就算有着眼线,那也是福庆行的人。

至于建筑别院的工地,那里面泥沙混杂,不晓得有多少有心人派出的眼线,所以,唐唐作为厨娘出现在这里,并不能让他意外。

蜀中唐门若是不能把一个人送进来,也白瞎了蜀中唐门的名头。

“好……”

杜睿深深地瞧了唐唐一眼,点了点头。

自己的母家出身于蜀中唐门,这的确是一个因果,唐唐曾经耗费真气给自己疗伤,并且打通了全身经脉,这的确是一个恩德,然而……

哪怕和蜀中唐门联手,也须得是合作,而非成为对方的棋子。

当然,杜睿非常清楚,如今的自己没有资格和对方谈条件,现在的他只能蛰伏,只能装傻充愣,以拖待变,一切都只能留待以后。他也相信,唐门的那些家伙并非蠢蛋,不可能逼迫现在的自己做一些什么事情,要知道,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什么。

非要让自己做事,那就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颗随时可也丢弃的棋子。

如此,这样的盟友不要也罢!

现在,他只能等待!

随后,杜睿继续在桃林中穿行,进行自己的日常修炼,他心中隐隐有着一个感觉,一旦真气冲开了后脑的玉枕穴,那么,他将进入一片新天地。

微笑着望着杜睿离开,唐唐转过身,她哼着小曲往坡上走去。

这是一首来自关外长白山的鄂伦春人的采参小曲,唐唐听过一遍,也就记住了曲调和歌词,当然,歌词的内容她是不懂的,她只是记得那发音,并且,能惟妙惟肖地模拟出来。长白山,对唐唐来说,那是她的福地,若不是那一次雪崩,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机缘成就先天。

虽然才二十七岁,却已经走南闯北十多年,乡音虽然记得,也还是能说,家乡的小调也能唱,然而,却没有什么感觉了,故乡,似乎只是一个名字。

哪怕少年时在蜀中,她也很少待在一个地方,总是颠沛流离地换着住所。

时而在繁华的成都城,时而在冷清的剑阁乡下,有时坐着乌篷船沿江而下,在江州岸边洗脚,有时候又登上云雾缭绕的巫山,在无人问津的道观内修行……

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然而,唐唐并没有伤春悲秋的感觉。

天地为家,四海游荡,她喜欢这样自由的生活,没有约束,没有牢笼,就这样随心所欲,心之所向,一双脚便踏上了那条路。

在没有接受这个任务前,她正准备前往南海。

想要在五指山上见自家师傅一面,随后,她便要泛舟出海,向着西南方前行,想要去探索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自家的心有多宽,天地就有多宽。

不想,却收到了宗族的指令。

唐唐也有着犹豫,她不喜欢这种被束缚和命令的生活。

蜀中唐门,一心复国。

那些老家伙们,打的竟然是恢复蜀国的主意,建国之后,封锁剑门,守住阳平关,守住阴平,然后,自得其乐,共享荣华,恢复唐氏祖先的荣光。

对此,唐唐嗤之以鼻。

有着复国的梦想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要恢复先祖荣光,只是建立蜀国就了事呢?

这完全是自欺欺人啊!

当今世界,还能让你偏安一隅?

哪怕是天下大乱,侥幸让你占据了蜀中,这之后,你就变成缩头乌龟,闭关锁国,就当外面的那些纷争不存在一样,然而,外界一旦分出了胜负,你就算是想偏安一隅也不成,别人壮大了之后,难免会想吞没你,单凭蜀道难的天险就想守住,无疑是痴人说梦。

如果想要复国,那就必须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

不要想着偏安一隅,而是看准时机,把整个家族都押上去,以天下为目标,大丈夫,生不能九鼎而死,死亦当九鼎而烹……

那些掌握着宗族权力的族老门,一个个小家子气,还想复国?

痴人说梦。

不过,十岁之前,在没有被南海神尼收为徒弟的十岁之前,唐唐被家族养大,修练家族的功法,接受了家族的恩德,她须得有所回报。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也算是她的道。

天津桥一战,她没有想到薛卓居然会那样无耻,堂堂的朝廷大员竟然挟持路人来威胁刺客,不愧是老狐狸,居然找到了自己的破绽。

也就是在那里,她见到了邯郸君,见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

家族长老团给她的指令很简单,守在邯郸君身旁,保护他,把唐门的功法传授给他,潜移默化地让他对唐门有所好感,除此之外,暂时不需要她做什么。

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一个保姆。

堂堂先天高手居然当一个小孩子的保姆!

一开始,难免有些抵触,真正接触到了之后,这些抵触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小孩!

一个有着许多秘密的小孩!

在天津桥上,她亲眼瞧见了这小孩的果决,一个先天高手没有防备,竟然死在了他剑下,为此,他宁愿付出生命的代价。

从这点来看,这小孩格外的决绝。

威胁他?

这条路多半走不通!

唯有结下恩义……

所以,唐唐消耗了大量先天真气,不但治好了杜睿的伤势,还特别地为他打通了全身经脉,在这种接触过程中,她感应到了杜睿体内的真气,那真气各位的诡异,格外的霸道,若非唐唐的真气乃是先天一口气,生生不绝,绵绵不止,不然都会被那真气驱除体外。

那真气似乎有着灵智,被压制后甚至隐隐有着愤怒的龙吟。

这一定是天下奇功绝学榜上排行前十的皇家绝学,鱼龙变。

若非如此,唐唐其实消耗不了太多先天真气,为了压制杜睿体内躁动不安的真气,她这才消耗过重,不得不远遁其他地方,潜心修炼了一番这才出现。

杜睿体内的这股真气起码要修炼十多年才能集聚。

这还是唐唐按照自己的进度进行的推算,要知道,她可蜀中唐门五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

难道杜睿的天赋还在自己之上?

唐唐难免有了好奇心。

她不再排斥这个任务,在她看来,杜睿就像是一本非常难懂的经书,想要读懂,似乎有些困难,而这正是她的兴趣所在。

有趣……

这才是生命的意义啊!

收住歌声,唐唐扭头望向右侧,伸出手指,轻轻一勾,一枚山菇从腐朽了的枯木下飞了出来,自动地投入了她左手提着的篮子内。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神厨门的故事(上)

草堂只有一个小厨房,是莫愁给杜睿煲汤熬药时用的,只有一个小灶台,厨具什么的都不齐全,碗碟更是缺得厉害,只有五六个小碗。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厨房内摆满了碗碟,以及各种厨具,除此之外,米缸内也装满了糙米,另外一个坛子内盛着面粉,更小的一个坛子内装的则是粟米,像油盐酱醋等调料也准备齐全,万事俱备,只差一个比较大的厨房。是的,这个小厨房太小了,装下这些东西之后,厨娘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上午,魏岳带着一些大的孩子去了集市,进行了大采购,虽然这些大孩子没有什么力气,不过,生在人多力量大,倒是很轻易地把这些东西扛了回来。

厨房不能做饭,怎么办?

这难不倒唐唐,她就在在厨房外面的小院,利用石头和泥土很快便砌成了一个土灶,刚刚下过雨,湿泥很多,用山上湿了的黄泥加上一些枯草在灶台外面抹了一层,如此,灶台内的烟气只能沿着事先准备好的烟道飘出去,不至于四处乱窜。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灶台。

因为唐唐上门的时候带来了一口非常大的铁锅,当魏岳瞧见那口大铁锅的时候,差点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唐唐是怎样把铁锅运到草堂的,莫非是请了牙行的武士帮忙?不过,这口铁锅的确有用,现在,草堂有着几十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都是一些大肚汉,要想喂饱他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只能吃大锅饭,不可能还分别小炒。

怎样把这口大铁锅放在新砌的灶台上?

魏岳扭头望了身后的侍卫花冲一眼,这时,花冲瞧着唐唐正两眼发光,当魏岳请他帮忙把铁锅放在灶台上,没等魏岳话音落下,他就连连点头。

这样美丽的女子……

此时,唐唐正站在那口大锅前,花冲大步向前,准备献殷勤,就在他想要开口之际,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唐唐左手握着大锅的把手。

是的,她是单手持着大锅的把手,而非同时用上双手,分别握着大锅的两个把手,一般情况下,动用双手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这口大锅重达几十斤,普通的壮汉也需要两只手才能拎起。

唐唐用的左手,手腕轻轻一抖,那大铁锅就像是生在她手中一般腾空而起,看唐唐的表情,不见有半点吃力,她微笑着,扭头望着魏岳,轻声说道。

“魏总管,先让我熬一下锅……”

唐唐的笑容非常洒脱,就像这被暴雨清洗后的天空,不带半点杂质,虽然美丽,虽然漂亮,却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意,就好比路边被暴雨打湿仍然傲立在风中迎着天空绽放的花朵,哪怕是花冲这样五毒俱全内心淫邪的家伙,也不至于对一朵花有着欲·望。

笑容中,唐唐松开了左手。

那口大铁锅从手中脱落,仿佛陀螺一般在空中滴溜溜地打着旋儿。

当时,在一旁望着的人不少,除了魏岳和花冲,还有几个跟着魏岳随时听他吩咐的打杂小子,那些少年们张大了嘴,胆大的只是吐出一口浊气,胆小的则尖叫出声,有的家伙甚至往后退去,生怕这口大铁锅从空中坠·落,向着他们飞过来。

花冲眯着眼睛,脚下不自觉地变换了姿势,摆出了一个不丁不八的架子,半侧着身子面向唐唐,那一刻,他脑海中,有着警铃声。

真气!

这是内家真气!

并且,是非常厉害的内家真气!

花冲也算是见识渊博,但是,这真气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找不到根脚。

不过,他非常清楚,能够让自己产生危机感的人,在整个桃山,只有头领聂远,而眼前这小小的厨娘竟然给了他这种感觉,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在长安城一直有着传说。

这传说的故事和两个女子门派有关。

第一个门派便是公孙剑门。

公孙剑门是一门只适合女子修炼的内家真气和剑法,真气讲究爆发,剑法讲究奇险,在陋室之中,在方寸之间,尤其犀利。当初,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这些剑门女子大量的潜入宫中,担当了刺奸之职,若非她们通风报信,太宗不可能掌握得了太子当时的行踪。

后来,她们便进入了宫中,成为了宫女,门下子弟若是有所成就,都能担任宫中校书,说起来,这也是官职的一种。

公孙剑门的门主,每一任都只会有一个名字。

公孙大娘!

这是为了纪念当初创建门派的祖师公孙大娘。

当初,那个把小莫愁从道旁将死状态中拯救过来、那个把她带到长安城进入大明宫的嬷嬷便是这一代的公孙大娘,公孙剑门的当代门主。

由于公孙剑门隐匿在宫中,宫中隐秘事情太多,她们的故事也就少在江湖出现,如此,也就慢慢地变得神秘莫测起来,变成了一种传说。

第二个门派便是神厨门。

据传神厨门创立在一千多年前,那时候,还是战国时代,群雄逐鹿,创始人是东齐的易牙。

易牙是东齐皇帝田氏的御·用厨师,只不过,在东齐宫廷的御膳房内,他受到了众多人的排挤和压榨,那些人全都出自一个厨师流派,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祖师爷庖丁。这一门派称之为庖丁门,以刀工见长,尤其擅长鱼脍的调制,能够将鱼片削得薄如纸。

而且,他们有一种非常特别的酱料。

这是庖丁门的秘制酱料,加在鱼脍之上,味道尤其鲜美。

当时,东齐皇帝非常喜欢这一道菜,东齐位于东海之滨,并不缺各种渔获,庖丁门也就掌握了东齐皇宫的厨房,易牙乃是半路出家,并非庖丁门的弟子,之所以能够进入皇宫的御膳房,不过是仗着他的叔叔是宫中的管事宦官,不过,他进去后没多久,叔叔就暴病而亡。

于是,易牙只能做一些杂事,比如择菜,比如打扫卫生之类的杂事。

不要说上灶台,就连上案板切菜的机会那些人都不会给他。

易牙非常木讷,对于这些排挤和压榨不但没有反抗,反倒是笑呵呵地全盘承受下来,喊他跑腿的时候,几乎尚未开口,只是扫他一眼,他便笑呵呵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有些矮胖,有一双小短腿,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低矮的橡木酒桶,圆鼓鼓的,胖胖的小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非常的憨厚,也非常的喜庆。年深日久之后,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虽然,也时常开一些羞辱他的玩笑,不过,在他们看来,这是接纳了对方的意思。

然而,他们还是不许他挨近灶台,同样不许握刀切菜。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也许就这样在皇宫中打杂跑腿度过一生。

然而,上天给了易牙一个机会。

当然,这是机会还是别的一些什么,此时,易牙还并不清楚。

东齐皇帝得了一场病,病好了之后也就得了厌食症,无论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就连庖丁门的掌门亲自出手烹制的鱼脍,也是刚刚进入嘴边,也就吐了出来。他比那些徒弟们要厉害一些,徒弟们的饭菜根本连皇帝的嘴唇也沾不了,只要送上案几,闻到那气息,皇帝便要呕吐。

如此,皇帝只能靠着吃水果和生菜吊着性命。

于是,日渐消瘦,修炼的真气也开始不受控制,在体内乱窜,如果继续下去,多半要遭逢不测,这一下,庖丁门的那些家伙惶恐了。

他们非常清楚,皇帝一旦驾崩,他们别说待在宫廷之内,整个庖丁门说不定都会有不测之祸,会变成皇帝的陪葬之物。

这时候,皇帝已经不再信任他们,在宫外张贴了皇榜。

谁要是能让皇帝进食,皇帝不但会赏赐给他许多奇珍异宝,还会让他进入宫廷,成为御膳房主管,至于当时御膳房主管的庖丁门掌门,这时候,皇帝自然是不在意的。就在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易牙在揭下了皇榜。

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揭了皇榜。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失败了,所有人都成为了刀下之鬼。

即便如此,易牙还是揭榜了,知道易牙揭榜的消息之后,所有庖丁门的家伙全都目瞪口呆,当然,他们最后都失声大笑起来,认为易牙亦不过是刀下之鬼。

谁不想,易牙只给皇帝做了一道菜。

那是一道肉羹。

做这道菜的时候,易牙孤身一人走进了厨房,他背着一个背篓,背篓外面蒙着一层黑布,背篓中装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负责检查的侍卫也没有揭开那块黑布,易牙当时郑重其事地告诉那些侍卫,一旦揭开了黑布,菜的功效就会失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陪着自己去死。

侍卫们自然不敢妄动。

随后,易牙一个人在厨房内鼓捣着,一共耗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菜品成功的时候,厨房内飘出了一股奇异的肉香,这香气入鼻,会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就像是位于天庭的蟠桃宴,有众多天女在眼前翩翩起舞,让人心神迷醉,不可自拔。

易牙亲自把这道菜送到了皇帝跟前。

这道菜装在一个漆黑的小坛子内,坛子的外围镶着金色的花纹,看上去非常雅致,然而,和宫中所用的器皿相比却少了许多华丽。

菜肴在坛子内,香气也就不再飘出。

周围的那些人这才从幻觉中挣扎着清醒过来,当他们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无论是侍卫,还是庖丁门的那些厨子,全都齐齐的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遗憾,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接下来,所有人脸上又是一阵惊骇,这是一道了不起的菜肴啊!

单单这香气便能让人滋生幻觉!

要知道,庖丁门的掌门已经是快要突破先天的高手!

瞧见易牙非常小心谨慎地端着坛子来到自己面前,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所有的期待都变成失望之后,他也就不再期待。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易牙,用倦怠的声音说了声,放下吧。

易牙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种狂热的眼神望着皇帝,那眼神充满了倾慕,就像是怀春的少女看见了战国第一美男潘安一般,又好比虔诚的信徒来到了自家神灵的跟前,那眼神让皇帝忍不住一惊,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的崇拜。

易牙在皇帝跟前的案几上放下坛子,轻轻揭开了盖子。

随后,一阵奇异的香气从坛内飘了出来,那香气缭绕在大殿之内,所有人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每个人的欲·望都被这香气从心间勾·引了出来,在幻想中变成了现实。

皇帝也嗅到了香气,身为宗师的他在那一刻只觉得体内真气陡然变得活跃起来。不再像前段时间那样四处乱窜,让他耗费大量的精力来锁住它们,控制它们,现在,它们就像山间的小溪,欢快地流动着,沿着经脉欢快地流动着,没有丝毫的错乱。

之后,他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难得地,他有了食欲,有了享用眼前美食的冲动。

是的,现在皇帝心中最大的欲·望便是进食,和这相比,哪怕一统天下也要退让到一边。

他的手颤悠悠地拿起食盘上的汤勺,然后颤悠悠地伸入黑色坛子内,舀上了一汤勺肉羹,阳光之下,那肉羹就像果冻一般,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将肉羹送到嘴边,先是用嘴唇轻触了一下,然后,用舌头舔了舔,随后,皇帝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从眼角流出,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从来就没有过的感动,接下来,肉羹滑入了嘴里,仿佛什么炸裂了一般,所有的味蕾都在尖叫,都在欢笑……

半晌,皇帝方才睁开眼睛。

这时,易牙仍然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狂热的倾慕和崇拜,和开始相比,不见丝毫的减弱,这眼神让皇帝志得意满,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如同神灵一般的感觉。

“为什么这样看着朕?”

皇帝笑了笑,声音不再倦怠,而是和以往那般充满了生气,深沉而温和。

经常服侍他的内侍们也就清楚,这是皇帝心情大好的表现,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像是温煦的春日阳光,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你要以为皇帝只有这张面孔,那你就错了,当皇帝发怒,就像前段时间无法进食的情况下,宫中内侍和宫女的尸体每天都会出现,就连朝堂上的那些贵人们动辄也会受到惩罚,有的甚至丢了性命,被满门抄斩。

“陛下啊!”

易牙神情激动,他的面相原本就老实,表情也就显得格外的真挚,他用一种咏唱调的腔调说着话。

“你就像是那东方的旭日,小的能够面见天颜,何其容易,哪怕这刻死去,那也是再无遗憾……”

听易牙这一说,皇帝淡淡地笑了笑,面色变得冰冷。

“那你就去死啊!”

他话音刚落,只见易牙的身子便如炮弹一般朝着左侧的廊柱猛地冲了过去,一旦撞上,想不死都难。

皇帝明显没有料到易牙真的会这样做,他伸手一探,易牙的脑袋刚刚触及到了廊柱,身子就凝在了空中,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为什么?”

皇帝的声音好比洪钟大吕。

易牙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陛下的命令,便是小的荣幸!”

“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起来,手掌在案几上一拍,坛子内的肉羹也就跃出坛子,悬在空中,然后,依次进入了皇帝的嘴中,就像排队买票的人流。

“好好好!”

享用完肉羹,皇帝望向易牙。

“爱卿这道菜有着巧夺天工之妙,便如那天上的琼浆,若不然,寡人也无法下口啊,享用了这道菜,寡人又有了食欲,来人啊,传令下去,让御膳房的那些家伙把准备好的美食端上来,每样菜都上双份,让寡人和新任的御膳房主管好好品尝他们的手艺……”

一句话,易牙也就成为了御膳房总管。

之后,皇帝问了易牙一句话,听了易牙的回答之后,他久久不语,最后,他望向易牙的眼光变得奇特起来,那是一种从未在他眼里出现过的眼神。

他问:爱卿,这肉羹材料为何物?

易牙:陛下,这是微臣三岁的儿子!

易牙出生魔厨门,有一道菜可谓天下第一,然而,这道菜的主料必须是厨师的亲生儿子,且不得超过三岁,这道菜可以勾起人类的所有欲·望,治疗厌食症不过是小菜一碟。

在皇帝看来,易牙是把自己当成了神灵。

只有面对神灵,信徒才会牺牲自己所有!

从那以后,易牙也就成为了皇帝唯一的心腹,他获得皇帝信任之后,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御膳房就彻底换了天地,庖丁门的那些家伙在他的计谋和权力之下,死了个干净,没人有好下场,以前欺负他最起劲的那几个,甚至全家都随之陪葬。

说到这里,易牙不过是魔厨门的传人。

那么,怎么会和神厨门有关呢?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神厨门的传说(下)

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初,庖丁门志得意满的时候,有谁会知道自己欺负的那个小胖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皇帝的第一心腹,不仅仅是御膳房总管,甚至成为了宫廷总管。要知道,为了长期陪伴在皇帝身边,易牙毅然在三十几岁的年龄给自己来了一刀,割掉了是非根,成为了宦官。

前面,他刚刚把自己的儿子宰了,煮了一道肉羹送给了殿下。

按照常理,这时候他应该再努力一把,再生一个儿子来传宗接代,却不想,他却毅然割掉了自己的是非根,就为了能够长期陪伴在君王左右。

如此忠心的臣子,能够有一个,夫复何求!

所以,皇帝对易牙非常的信任,可以说,毫无疑心,毕竟,一个人若是没有了是非根,对自己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危险,再加上,他没有了子嗣,如此,对自己的江山也不会存在威胁,更何况,为了主上的生命,毅然杀掉了自己三岁的儿子,这样的家伙,还不能信任,那么,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渐渐地,易牙不仅掌握了宫廷大权,甚至涉及到了朝政。

历史上第一个由宦官内侍管理的情报机关便出现在东齐,易牙手中掌握着一个叫做皇城司的组织,负责监察朝堂上的那些贵人的动向。再之后,易牙的手又伸进了御林军系统,掌握了军中大权,也就是说,整个临淄城的武装力量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成为太监之后,修炼了葵花宝典,很快就成为了宗师。

这时候,皇帝一心追求长生不老,而在这之前,他须得成为大宗师,故而,把朝政事务全部交给了易牙,一心只想突破成为大宗师。

然而,这一次皇帝运气不好。

他突破失败,走火入魔,躺在病榻上成为了废人,离死不远,在死之前,易牙帮他修改了一下遗诏,原本,他将帝位传给了太子,易牙和太子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却也是针锋相对,太子一旦登基,易牙落不了好,于是,他帮皇帝在遗诏上改了几个字。

太子失德,被勒令呆在府中软禁。

易牙在遗诏上书写,说让七皇子登基。

要知道,七皇子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一切都在易牙的计划和掌控之中,很快,御林军全营出动,有着盖着皇帝宝印的诏书,有着虎符,整个临淄城的军权也都掌控在易牙手中,何况,还有一些世家门阀和其勾连,在那张椅子上坐着的若是一个小儿,而非成年皇子,对世家门阀来说,也是好事情。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宦官弄权的记载。

易牙成功了!

准确地说,他的计划成功了,东齐的那些成年皇子大多死在了变乱之中,七皇子被他顺利推上了皇位,他成为了幕后的大老板,通过一系列的政治利益交换,一系列的辗转腾挪,合纵连横,易牙以宦官之身,得以操控朝政,执掌大权。

但是,他算不得真正的成功。

在他志得意满站在最高峰的那一刻,在皇宫深处,易牙被刺客所杀。

刺客并非别人,而是他的女儿。

当初,易牙亲手将自己三岁的亲生儿子杀死,做成了一道肉羹,呈现给了东齐皇帝,做这道肉羹的方法非常的残忍,可以说,小儿乃是经受了万般痛苦之后方才死去。易牙的女儿当时八岁,已经知晓了事情,虽然,易牙所作所为的瞒着女儿的,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易牙的女儿厨艺天赋极高,易牙没有了儿子,对这女儿也不怎么在意。

女儿不过是一件物品,若是交给某人能够换来更有价值的物品,他不会有丝毫犹豫,当然,要想换取贵重物品,自己的女儿也必须变得贵重才行。

故而,他把厨艺传给了女儿。

除了有限的几道非常恶毒的秘密菜式之外,他把所有的手艺都交给了女儿,并且,在女儿成年之后,还组织了几次美食会,让女儿亲自下厨,招待那些门阀世家的贵人们。当时,临淄城有着那样的说法,若是吃了易牙女儿烹制的佳肴,其他那些大厨所烹制的食物也就难以下咽。

一直以来,易牙的女儿都很正常,和父亲的相处就和普通家庭差不多。

谁也不知道,她将仇恨埋在心里,隐藏得如此之深。

当易牙掌控朝政之后,为了拉拢但是东齐的一个大贵族,准备将女儿嫁给那家的世子,换取那个家族对自己的支持,同时,他也会扶持那家的势力,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经过了一番权衡,那个姜姓家族也同意了易牙的条件,于是,易牙女儿便要嫁入姜家。

在出门之前,易牙女儿给易牙做了一道菜。

这是一道出门菜,也是身为女儿的她第一次给父亲易牙做菜。

作为魔厨门的传人,易牙从来就不吃别人做的饭菜,他非常清楚,在饭菜中做手脚实在是太简单了,可以说是防不胜防。就连东齐皇帝,这样一个宗师级的大人物,吃了他易牙做的菜,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平时,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他全力冲关想要突破到大宗师的时候,那些积攒下来的毒素也就彻底发作。

所以,他不会吃别人做的菜,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不过,面对女儿殷切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易牙还是拿起汤勺,轻轻地舀了一勺子,放在了嘴里。

是的,这同样是一道肉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易牙有着极强的自信心,自家女儿所有的厨艺都是他教导的,并且,那几个恶毒的秘密菜式并未传给女儿,哪怕是女儿做了什么手脚,他也能辨认出来。实际上,他也不会认为女儿会做什么,毕竟,他选择的亲家是一代豪门,那个世子也是翩翩公子,青年才俊。

他已经忘记了儿子的泪水。

是的,儿子临死前一直在无声地流着泪,绝望的流着泪。

他早就已经忘记了那一刻!

吞下这口肉羹之后,易牙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是的,他从来就不会流泪,他只会微笑,越是痛苦,越是绝望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笑得是那么的憨厚,笑得是那么的真挚……

这一刻,他却流下了泪。

在肉羹中,他品尝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骨肉的气息。

易牙的女儿在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然后,将其烹制成肉羹。

易牙并未将那几道恶毒的菜式传授给她,然而,她的厨艺天赋还要在易牙之上,能够举一反三,所以,她自创了一道菜,这道菜的原料便是自己的肉,身为易牙的女儿,有着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她能让这道肉羹变成无药可救的剧毒,这剧毒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易牙本身。

如果,易牙没有亲手杀掉自己儿子的话!

她还清楚地记得,记得父亲带着三岁的弟弟出门时的场景,弟弟高兴地笑着,转着圈,跌跌撞撞地绕着父亲易牙转着圈,那时候,父亲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还能记得弟弟那银铃一般的笑声。

她也记得父亲的眼神。

是的,在往后的时光内,父亲的眼神变得极其的邪恶,就像是一头来自九幽黄泉的恶鬼,每一次,她都会在这眼神中被惊醒,每一·夜,她都会梦见这道眼神。

她忘不了这一切!

她必须这样做!

只有如此,才能从噩梦中解脱!

易牙望着女儿,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泪水夺眶而出,仿佛山洪暴发一般,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奇怪的是,他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他第一次拜入魔厨门的时候,跪在师父面前就这样笑着;当他战战兢兢地走入御膳房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着;当他迎娶妻子,迎来儿女的出生,也是这样笑着;当他端着亲生骨肉做成的肉羹,迈进那道巍峨的大门,望向那高大的身影时,也是这样笑着……

最后,他在止不住的泪水中这样笑着,直到黑暗降临。

没人直到那时候,易牙在想些什么。

那之后,易牙的女儿飘然远去,从此便消失了,无影无踪。

后来,这世间也就有了厨娘的出现,据说,易牙的女儿为了广大的女性不受欺压,特地把自己的厨艺传授给了那些女孩子,让她们有着一技之长,哪怕是不依靠男人也能养活自己,这厨艺不单单是下厨,还有一道特殊的内功真气运行图,虽然,似乎攻伐战斗的威力不强,但是,结合厨艺本身,却极其的奇诡。

毕竟,这是连宗师级别的武者也要中招的诡异绝学。

神厨门便是这样的传说。

只不过,现在长安城的那些厨娘大多都不是什么武林人士,不过是懂得一些菜式罢了!

唐唐却不同,看她这动作,真气运用如同行云流水,花冲也心生忌惮,这么看来,必定是神厨门的传人,在那一刻,花冲打消了去招惹对方的打算。

那口大铁锅准确地落在了唐唐砌好的临时灶台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随后,唐唐用大木桶提来了几桶水,倒入大铁锅内,她干净利落地点燃了灶台下早就埋好的柴火,火焰升腾而起,炙烤着锅底。

这锅水不能用,须得倒掉,之后,还要拿猪油皮来用力地擦拭铁锅,再次倒满水,熬制一遍……如此,二三次,这口铁锅方才能用。

这就是唐唐所说的熬锅。

正文 第六十章 唐唐的厨艺

唐唐的动作非常利落干脆,几乎就没有多余。

灶台旁边她挖了一个小沟,用碎石块垫在沟底和两边,看上去似乎并不稳,有小孩曾经好奇地去挖那些碎石块,使尽了力气,却无法将那些碎石块从沟渠里面拔出来。唐唐告诉魏岳,说这是倒污水的沟渠,会流向桃山不远处的小溪之中。

不过,需要在上面再加一层青石板,把明渠变成暗沟,如此,便不会有污浊之气散发。

魏岳点了点头。

的确,好几十人用餐,消耗的水量很大,形成的废水自然也比较多,不可能随意顷倒在院子内,自然需要下水道,下水道的气味肯定不好闻,自然需要是暗渠。

唐唐并未放任柴禾自己燃烧。

她手中握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晃着,并未见有多大的风,然而,灶内的火光却非常的明亮,熊熊燃烧着,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纵火决?

一旁,花冲心中暗惊。

听说神厨门有着一门非常神奇的纵火决,真气投入火焰之中,就好比西域产的那种黑油,燃烧的速度和温度超过了普通的柴火,看唐唐的架势,这的确是神厨门的纵火决。

这口大铁锅也非凡物,一般的铁锅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么强烈的火势和高温。

那口大铁锅却没有半点动静,并不像其他那些铁锅一样底部微微发红,锅底依旧一片黝黑,看上去脏兮兮的,很快,那一大锅水也就沸腾起来。

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

换成普通厨师,普通的铁锅,普通的柴火,这么大一锅水,起码也要耗费一刻钟方才能烧开,绝不可能在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沸腾,这锅内放的又不是什么白醋。

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纵火决的加持之下,灶内火焰的温度远超凡火,哪怕是拿来炼钢都足以,另一方面,也证明这大铁锅不是凡品,导热奇快不说,竟然能耐住这般高温。

接下来,怎么办?

花冲对此非常好奇!

要知道,现在这口装满沸水的铁锅肯定温度奇高,普通人只要稍微挨着一点,就会被烫得皮开肉绽,要想把这锅沸腾的废水倒掉,哪怕是花冲,也不敢马上动手。须得等火势减弱,试探一二,将真气运行到手上,形成一个隔热层,这才敢出手试探。

他的目光落在唐唐那里,聚精会神。

因此,并没有瞧见杜睿一行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视线落在了唐唐那里,这时候,这个位于草堂一隅的小院已然站满了人。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站着,欣赏着唐唐的表演。

杜睿的目光也落在了唐唐那里,当然,他并非对唐唐做什么感兴趣,不过是一锅沸水,对一个先天高手来说,这都不是事,他只是在想,唐唐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闹得这么大,就像是广而告之一般,按道理,她不是应该韬光隐晦才对吗?

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前世,杜睿就是一个心思沉重的人,做什么事情之前,做一个决断之前,都会仔细地考虑得失,猜想对手的各种反击,一定会做到毫无遗漏才行。人啊,习惯这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哪怕已经换了人间,哪怕他有着了新的皮囊,哪怕他受到身体原本主人的各种影响,他终究还是没有丢弃掉过去的一些习惯。

想太多!

但是,杜睿这人也有优点,一旦有所决断就会立刻去做,绝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唐唐这样做,自然是有着她的想法。

她并非一个愚蠢的人!

唐唐微笑着,伸出手去,好像是要去捏铁锅的把手。

“啊……”

有孩子失声呼叫,只要不是傻瓜,或者迷糊鬼,也都知道这铁锅非常的烫,人肉一旦贴着,必定会沾上,不脱一层皮别想脱身。

这时候,唐唐转过身,望向人群。

人群中,那个发出惊呼的小女孩脸红红地抬起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在她视线中,唐唐微笑着的目光扫了过来,仿佛春风拂面一般温暖,这时候,唐唐向她眨了眨眼。

就像是小鹿跳跃着奔向春天的山岗。

是的,就是那样的感觉,生机盎然。

小女孩裂开嘴笑了起来。

唐唐的手并未放在大铁锅的把手,而是悬在了铁锅的上方,随后,只见那些手指变换着,来回变换着,洁白的手指在空中仿佛舞蹈一般变换着,就像是一朵徐徐绽开的莲花。

气机牵引之下,下面的沸水仿佛喷泉一般从锅内升腾而起。

“哇……”

孩子们高兴了,那些水花在空中飞舞着,和唐唐的手势保持着相同的形状,便如一朵巨大的水莲花在铁锅上方绽放开来,水汽蒸腾,如梦似幻。

这是戏法啊!

孩子们张大着嘴,望着空中绽放的水莲花,表情大同小异,皆是兴奋之情。

“牵水决……”

花冲听见了声音,这声音来自身后,沉闷而沙哑,大概是因为很少的原因,显得格外的枯涩,他听过这声音,正是随行小队的头领聂远,华山派出身,大周天即将圆满的一流高手。

牵水决也是神厨门的一种功法。

纵火决可以让火焰的温度陡然升高,如此,对某些需要大火的菜肴有着非常漂亮的加成,这般猛火炒出来的和普通凡火炒出来的菜肴相比,菜肴味道的层次有着很大的不同,更加鲜美。至于牵水决,凡是使用过牵水决煲的汤,其味道层次分明,若是敏·感的人,甚至会感动得流泪。

神厨门!

花冲可以确定,这个看上去美丽而洒脱的厨娘正是神厨门传人!

之所以露这一手,莫非是想要获得邯郸君的认可,毕竟,食色性也,食在色先,而对邯郸君这样的小孩来说,食绝对是第一位。

唐唐笑了笑,笑声像银铃一般在院子内回荡。

笑声中,空中的水莲花变幻了形状,变成了一条长河,跨越空间,投向了一侧,准确地落在唐唐先前挖掘的下水道之中,然后,欢快地流淌着。

起码是打通大周天的一流武者!

面甲内,聂远的表情有些凝重。

他虽然没有牵水决,若是运用真气,也能做到唐唐那样的程度,甚至,更进一步,可以用真气将满锅的沸水彻底蒸发,当然,那样做,他需要消耗大量的真气。

这时候,唐唐向着杜睿微笑着点点头。

“殿下,今天我给大家做一锅杂菌肉丝汤,再蒸上几屉馒头……”

她这只是通知,而非征求杜睿的意见,当然,杜睿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那些孩子这才发现自家的主人也站在院子里,一个个收住笑声,表情严肃地朝着杜睿的方向低着头,弯着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杜睿转过身,径直离开。

魏岳跟在他身后,聂远离得稍远一些,其他那些大内侍卫也各司职守,分散在四周,以杜睿为圆圈的中心点,以杜睿行走的速度为速度,移动着。

“少君,这女子来历不明,是不是?”

魏岳在杜睿身后小声地说着。

这个厨娘是他出面让福庆行的人请来的,对方表现得如此高调,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厨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每年区区几十两的银钱就出卖自己,如果对方真的出自神厨门,必定能成为那些高门大阀的座上宾,因为神厨门的厨娘们并非普通人,她们本身就有着武功,并且精通各种食疗之术。

当然,在某些时候,这种食疗也会变成剧毒。

所以,神厨门的这些厨娘最好不要得罪,这也是她们成为座上宾的原因。

和那些豪门世家相比,选择邯郸君,实在不是什么上策,现在,邯郸君虽然好像重新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只是,这种宠爱不过是山丘上的城堡,一点也不妥当。

对方出现在草堂,肯定另有目的。

所以,魏岳想把唐唐打发走,毕竟,这是经过他的手请进来的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自己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倒不如一开始就撇清干系。

“无妨……”

杜睿丢下了这句话,步频没有变化。

少主人既然这样说,魏岳也就不再劝说。

一行人回到了杜睿的小院,这时候,莫愁从一侧的桃林快步走来,一向总是云淡风轻的她这会儿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复杂的表情,眼神中有喜悦和担忧等情绪来回浮现。

“少君,宫里来人了……”

瞧见杜睿,莫愁轻声说道,停顿片刻,她加了一句。

“陛下有着旨意,妾身这就去摆下香案……”

“来的是哪个公公?”

魏岳急忙问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前去大臣家中宣旨的公公不同,这旨意是好还是坏,也就能稍见端倪,所以,魏岳这才急切地询问莫愁,他毕竟在宫中待得时间挺长,晓得这个猫腻。

“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刘公公……”

听了莫愁这样一说,魏岳呼出一口长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蜡黄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那敢情好,不是什么坏事……”

有句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特别是这个君若是喜怒无常的话,哪怕是朝堂的一品大员,上朝之前都有可能写下遗书,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那,你赶紧给少君换衣衫,香案我来准备……”

魏岳吩咐了莫愁一声,便急匆匆离开了。

正文 第六十章 路见不平

(抱歉,自动发布的时间订错了……)

太阳斜照,光芒万丈。

阳光从东方而来,穿透薄薄的云层,落在了长安城含章门上方那高大的城楼上,铺着金色瓦片的飞檐映照着阳光,像是凃上了一层金漆,金光灿灿。

杜睿驱马来到了含章门前。

辰时时分,进出城门的行人极多,有担着挑子、背着背篓、推着独轮车的乡人,也有背着行囊拿着包裹的旅人,除此之外,还有骑着高头大马一众奴仆和家丁跟着的华服公子,当然,也有四轮或者两轮马车在人群之中忽隐忽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看守城门的士卒属于五城兵马指挥司,一般情况下,五城兵马指挥司的指挥使大人皆是皇族或者外戚担任,不过,当初,英宗杜臻的舅父就曾经担任过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当宣宗想要剥夺杜臻的太子之位时,首先动的就他那个舅父的职位。

一旦宣宗动手,这边也就有了感应。

当宣宗下旨剥夺杜臻舅父的指挥使一职时,杜臻就知道再不反抗只能坐以待毙,于是,在郭家的协助之下,他匆忙发动了宫变,在行动中,他那个舅父功不可没,毕竟,五城兵马指挥司的这些士卒虽然算不得精兵,却胜在有着地利之便。

长安城分为三部分。

宫城由大内侍卫负责安全事务,在名单上,一共有着一千多接近两千人,其中,没有入名单的编外人员其实也不少,总的说来,接近三千人。偌大的大明宫,这三千人也要分班次轮值,实际上,其实人数算不得多,这些侍卫绝大部分出自世家门阀,其父辈皆是朝堂官员,只有很少部分没有根底。

皇权和门阀世家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既彼此联合又彼此争斗,并且,世家门阀并非是牢不可破的联盟,门阀和门阀之间,也有着恩怨,有着争斗。

负责护卫皇城的自然不是大内侍卫,而是一个称之为金吾卫的组织。

金吾卫,典狱司,这是两个性质相近的组织。

在大唐帝国前期,金吾卫才是正宗的情报组织,也负责皇城治安,这是因为住在皇城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世家门阀,金吾卫以治安维护者的形象出现,有利于监视和刺探。典狱司是在天后时期创办的,那是因为金吾卫当时掌控在杜氏皇族手中,要想控制金吾卫,天后并非做不到,只是,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和代价。

于是,她另起炉灶,创建了典狱司。

天后朝,三大酷吏都出自典狱司,这三大酷吏让典狱司的威权日盛,到了最后,那些朝堂大员,世家豪族,甚至都不敢提典狱司的名字,就像生怕惊扰了一般。

典狱司乃是天后镇压异己的工具,三大酷吏不过是走狗鹰犬,一旦不需要,一旦绝对他们有所膨胀,天后便会果断下手,给朝堂大员们一定的交代。这三个历史上非常著名的酷吏,却都死在了典狱司里面,死在了他们自己设计和制造的刑具。

请君入瓮的成语便来自于此!

同时,有了自作自受这短语。

金吾卫被典狱司打压之后,渐渐地失去了刺奸的职责,变成了纯粹的安全巡逻部队,神宗朝的时候,有所反弹,重新夺回了一部分权力,在宣宗时期,为了对付日渐膨胀的门阀势力,他大量使用宦官,如此,典狱司又再次压制了金吾卫。

毕竟,金吾卫的组成人员和大内侍卫差不多,多来自门阀世家,官宦子弟。

至于原本宫城和皇城巨大的外城,也就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管理范畴,名单上,五城兵马指挥使能够指挥的军队足有一万五千名,只是,名单是名单,很多只是挂着名字领空饷,实际上,能够有一万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腐败和堕·落的部门。

以前,五城兵马指挥使不是皇族便是外戚出身,而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宦官。

和正常人相比,宦官有所残缺,如此,也就钱财之类的更加在意和执着,坐在这位置上的吴一凡又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仗着资历这才坐上了这个位置,他爱钱如命,如此一来,整个五城兵马指挥司被他弄得是乌烟瘴气,能否升职不取决于你的能力,而是你给上官上供的钱财多少。

上梁不正下梁歪,哪怕是在京城,负责看守城门的这些士卒也大多嘻嘻哈哈,全无正形,他们负责检查城门口进出的行人,这些京城土著出身的家伙眼光很毒辣,知道哪些人惹不起,哪些人不能沾,却也知道哪一类人可以欺负,可以顺便弄点油水。

杜睿驱马来到城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出好戏。

城门一角,有一对父女被守城的兵丁嬉笑着拉住,父亲面色蜡黄,四十出头,女儿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打扮虽然寒酸,却有着一张不错的脸蛋,哪怕这时候脸蛋上涂着一些灰尘,却也是掩盖不住。这时候,地上丢着一个已经打开的包裹,有兵丁拿着长枪在包裹内戳来戳去,有人则拦住那个父亲,另外的人则围着女子嬉笑着,嘴里说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看守城门是一个肥差,也只有背景很深厚的家伙才能出现这里。

不过,能贪图这些小便宜的家庭基本都算不得豪富,这些家庭出来的年轻人也谈不上多么有素质,像半路拔毛,猥亵妇女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少做。

当然,他们不能在城门口做得很过分,但是,私下里这些家伙的心却是黑的,比如,若是他们中有人看中了这个女的,首先自然是盘问父女俩的来历,询问他们去向何方,然后,派城墙根下的无赖汉跟踪这父女的行踪,之后,再使一些手段,把那女的弄到手。

基本上,就没有失败过。

眼前这个女的就是被他们的小头目看中了,故意拖延时间,无非是让同伴去通知守在城门口的无赖汉,以便能掌握着父女的行踪。

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未堵在城门口,因为,进出的人群依旧井井有条。

当然,任何地方都有着特例,人们虽然被堵在城门口,城门的一侧却有着一条宽敞的通道,并没有人敢于从那个通道进出,哪怕另一边依旧堵得拥挤不堪。

这是给达官贵人们留下的特殊通道。

这些看守城门的家伙非常有眼色,每个惹不起的家族的家族家徽全都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因为无知而对那些人有所冒犯。

杜睿是皇子,有着封君称号,他当然能够通过特殊通道过去,在他身后,全都是玄甲精骑,这是大内侍卫走出宫城的标志,没有人敢于拦截他们。瞧见杜睿一行驱马从天津桥上奔驰过来,守着特殊通道的士兵慌忙拉开了拒马,生怕动作慢了惹杜睿不高兴。

快到城门口时,杜睿降低了马速,并未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华族子弟那样从城门下驱马狂奔而过。

驱马狂奔自然会漾起大量灰尘,就像下雨天你开着汽车狂飙一样,没有行人,或者在空旷的地带杜睿或许会驱马狂奔,在有着行人的官道他都会降低马速,来到城门口,自然更是小心。在行人们各自不同的视线中,杜睿来到城门口,他勒住了马缰。

三丈开外,少女在哭泣。

有守城士卒似乎精*虫上脑,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动起手来。

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并未注意到杜睿一行,何况,就算注意到了,他们最多检点一下,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事情,达官贵人和贫贱人家之间存在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

杜睿勒过马头,转而驱马向着那边行去。

在身后,以聂远为首的侍卫同样勒过马头,战马踏着整齐的脚步,紧跟在杜睿身后。

城门口的那些守城士卒傻了眼。

听到马蹄声,那群士卒中有人回过头来,正好瞧见了面无表情的杜睿骑着骏马靠近,在他身后,还有像一群玄甲骑士,他的心咯噔了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嘴里嘟噜着,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不对,那些士卒纷纷回头。

有些机灵的已经跪倒在地,有些还傻傻的站在原地。

杜睿挥动马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随后,马鞭落下,落在了站着的某个士卒的脸上,正是那个精*虫上脑对女子动手动脚的士卒。

这一鞭落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那个家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看上去,似乎并不严重,如果用力的话,这一鞭可以将那家伙的脸抽烂,实际上,这一鞭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外伤,杜睿的真气却刺激着那家伙的脑部神经,给他造成了无法抵御的疼痛,那种痛苦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刺激之下,那家伙胯·下一松,顿时,屎尿横流。

“打……”

挥出这一鞭之后,杜睿就不再动手了。

聂远举起右手,轻轻往下一挥,身后的侍卫们驱马冲了出来,挥动马鞭开始狂揍那些士卒,他们的下手和杜睿一样,不曾真正伤害那些家伙,却用真气刺激了对方的神经末梢,给那些家伙无法承受的疼痛,打得他们就连开口呼叫和求饶的念头都没有。

“随……我……来!”

杜睿向父女俩说着。

父亲感激不尽,带着女儿趴伏在地上,向战马上的杜睿磕头道谢。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入长安

城门士卒皆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犯错的那几个人趴伏在地,昏迷不醒,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具尸体。

杜睿并未痛下杀手,这些人是在犯错,但是,错不至死,至少,他所目睹的这件事还不足以判这些家伙死刑,当然,如果能查出这些家伙背后做过什么事情,杜睿不会手下留情。身为皇子,他完全可以下令将这些家伙处死,是的,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尊卑贵贱之分,让前世的他很难适应。

因为真气刺激神经,他们无法承受这种痛苦,人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这才昏迷了过去。

被杜睿救下的父女两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是万年县的乡下人,这次进入长安城是来投亲,至于投什么亲戚,时间的关系,并未细说。

对杜睿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

对那父女来说,却是天降救星。

“十三殿下,下官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堂堂帝都城门,竟然会这样的事情,简直是奇耻大辱……”

站在杜睿马头前大表忠心穿着绯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是城门官,并不隶属五城兵马指挥司系统,而是归属京兆府,不过,这些看守城门的士卒却归他管理。平日里,就算当值的时候,他也是躲在城楼的小阁楼里自饮自乐,很少到城门来,反正,那些兵丁勒索来的财物不可能少了他这一份。

“你们这些混蛋,本官只是有事走开那么一会儿,你们就要造反……那几个家伙,滚回你们五城兵马指挥司去,告诉你们上官,本官这里侍候不起,让他换一批人来……”

厉声呵责完毕,他转过头来,又是一脸的谄笑。

“十三殿下,这些家伙都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兵丁,下官无权处置,不过,倒是可以退给五城兵马指挥司,下官会发一张函件过去,那边的上官不会就此罢手……”

杜睿盯着那个城门官,并没有说话。

对这些官僚的德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前世,他和无数的官僚打过交道,各种各样都有,大部分官僚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官僚主义。所谓官僚主义,就是绝不负责,领功我来,做事你去,升职我来,送死你去,一个个像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至于腐败,想要根治腐败,只要是人类这个组织存在,只要还是人治社会,根本就不可能。

然而,在皇城帝都的城门口,竟然都有着这样的事情,要是只是勒索一些钱财也就罢了,竟然发展到当着那么多人公然猥亵女子的程度。

这是什么?这是王朝末世的现象啊!

证明这些士卒,身为统治阶层的暴力组织,对于律法没有一点敬畏,也就是说,律法不过是一纸空文,只有在对待底层百姓的时候才有用,只要稍微有点背景的家伙都不把这玩意放在心上,他们都清楚,那玩意,需要人使用,而人是自家人,不会把刀子对准他们。

律法不能,威权何在?

杜睿抬起手,手中握着马鞭,马鞭的鞭捎笔直地对着那个城门官。

城门官打了一个激灵,立刻躬身肃立,便要低头。

“抬头……”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孩童的声音,清脆而嘹亮,仿佛空中的鸽哨声,隐隐有着空灵之感,其中,却蕴藏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并非幻觉,城门官下意识地抬起头,望着杜睿的眼睛。

杜睿深深地盯着城门官,鞭捎微微扬了扬,一字一句地缓慢地说道。

“不要有……下次!”

“诺!”

城门官高声应道,强大的压力下,双股战战栗栗,汗水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瞬息之间,便将整个内·衣全部浸泡湿透了。

说罢,杜睿驱马转身离开,聂远一干侍卫紧跟着打马离去。

进入城门,乃是一条宽阔的甬道,甬道前方又是一座城墙,基本上,像长安,雒阳,成都等大城市都修建有瓮城,当你攻破第一道城门,其实还有一道瓮城护卫,你只能在甬道内被动挨打,兵力根本施展不开。所以,有时候攻打一座坚城,如果里面不缺粮食,也有足够的守卫兵力,基本强攻不下,只能靠着长期围困,以及围成打援,彻底把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孤城,方才能够拿下。

当然,这世间有着许多能够飞檐走壁的高手。

不过,敌阵中同样有着这样的高手,像长安这样的大城,宗师级别的人物肯定有着好几个,单凭高端武力就像攻破一个大城,其实也不容易。除非请来大宗师,那么,再坚固的城池都当不住大宗师前进的步伐,可是,在这个世界,大宗师就相当于杜睿前世的核武器,只是战略性威慑力量,除非到了最后关头,不然,很少出手。

毕竟,你有大宗师,我也有。

而且,大宗师也是人,也有着亲朋好友,有着各种眷恋,除非是西方魔教的那般邪魔,讲究绝情绝性,不然,同样有着大把弱点。西方魔教的那些魔崽子,绝情绝性似乎很厉害的样子,然而,一个组织如果六亲不认,不需要外敌攻打,他们自己就会斗过不亦说乎,最后轰然倒塌。

绕过瓮城,进入另一道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十几里的宽阔大道,大道的那一头连着朱雀门,朱雀门的后面便是皇城。

这条大道叫做朱雀大道,它与另一条青龙大道在长安城的正中心交汇,一个是南北走向,一个是东西走向,将长安城分为了东西南北四个部分。

朱雀大道宽有一两百丈,两侧建有花坛,花坛临街那面是人行道,靠着街中心那条道则是车马道,朱雀大道的正中间要比两边略高,由黄土垒成,上面镶嵌着许多五彩斑斓的小石子,这些小石子乃是从江南的金陵城运来,是江南的雨花石。

阳光照耀下,七彩的雨花石闪耀着光芒,瞧着就像是一条彩虹铺就的天街。

是的,这中间的七彩大道就称之为天街,乃是禁·区,根本不许他人通行,只有皇帝、皇后出巡的时候,车架才可以在天街上通过,其他人,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当朝一品,又或是像杜睿这样的皇子,甚至太子的车架都不能再天街上通行。

一旦通行,也就是僭越。

杜睿驱马上了车马道,这里的通行规则和前世差不多,也是靠右行,同样也有着路口,当行进一里左右,路口便会出现,有一条路穿过朱雀大街,使得左右两边可以连接。这时候,天街便会陡然高了一截,像是一道拱桥,桥洞便是隧道,人们从隧道下穿行,来往两边。

这里自然没有什么红绿灯,但是,却有着人维持交通。

这些维持交通的家伙一个个懒洋洋的,身上穿着的罩衣也松松垮垮,不怎么干净,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没有写,他们东倒西歪地站在路口,与其说是在工作,倒不如是在打望,一旦瞧见漂亮的女子走过,也就色眯眯的瞧着,还向着那些女子吹着口哨。

那些女子有点置之不理,有的则唾骂了两句。

这个世界,并未受到理学荼毒,女子们上街不需要遮头掩面,哪怕是那些大家闺秀,坐在马车上穿行在朱雀大街上,也是撩开了车帘,非常好奇地望着外面,若是瞧见了像潘安宋玉那样的美男子,有的人会吃吃的笑着痴痴的望着,更有甚者,会将手中的团扇或者手帕之类的扔向那对方。

这是开放的世界,杜睿瞧着这一切,恍惚回到了前世。

朱雀大街的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挨肩接踵,在这个天气,说是挥汗如雨并不夸张,至于车马道上,来往的马车也挺多,有简陋的二轮马车,也有豪华的四轮马车,鲜衣怒马招摇过市的长安贵公子也有着不少,偶尔,还能看见骑着骏马一身劲装的女子……

所有人瞧见杜睿一行,全都下意识地让开了去路,并没有人和他争道。

有着大内侍卫随行的少年,只能是天家血脉,大家都非常识趣,不会和皇子争道,待得杜睿离开之后,窃窃私语便如蚊群飞过一般,嗡嗡作响。

有人猜测这是谁?

当然,也有关心时事的家伙,他们清楚杜睿的身份,这时候,也就用得意的语气向自己的同伴介绍杜睿的背景来历,说他如何痴傻,如何被陛下嫌弃,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好转,不再痴傻,又获得了陛下的看重,只不过,这看重应该是有着限度,不然,为何仍然让杜睿生活在宫外,而不曾召回大明宫。

杜睿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人这样问。

那个仿佛百晓生的家伙顿时卡壳了,他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杜睿自然没有听到那些家伙背后的谈论,虽然,他知道他们会在背后说些什么,现在,他已经走到了前台,昨天,皇帝下了那道旨意之后,他就不得不站到了前台。

驱马走过朱雀门,进入皇城。

负责看守朱雀门的是金吾卫,和以前一样,杜睿把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玉佩交给了看门的统领,那人看了看,双手恭敬地递还给了杜睿。

半个时辰后,杜睿来到了一处学宫前。

迎面是一个巨大的牌坊,牌坊左右分别悬着一块匾,左边写着乾坤日月阴阳变化,右边写着天地山河岁月轮转,牌坊上方并没有匾,只插着一把剑,一把巨大的断剑……

剑宫!

以后杜睿每五天要来这里四日,剩下一天休息。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杜氏的发家史

剑宫。

这原本是杜氏族学的名字。

历史之悠久尚在大唐帝国之上,杜氏尚未建国,且没有成为关中豪门之前,还只是眉县一个普通家族的时候,剑宫便就存在了。

准确地说,剑宫乃是杜氏的起家之本。

传说中,杜家并非关中人士,而是来自贝叶城,贝叶城位于天山西边,在西域的西边,距离长安不知几万里。许久前,西域战乱,有异教徒挥动弯刀而来,杜家被迫离开贝叶城,一路向东,想要回到传说中的故乡,那魂牵梦萦的故乡。

是的,杜家一直是汉人。

那时候,汉帝国如日中天,势力范围遍布整个东亚,并不比太宗年间的大唐帝国差几分。

当初,汉军在天山以西和东进的罗马帝国大军交战,一年后,双方因为后勤关系罢兵,各自返回,非常默契地以天山以西那片荒漠隔壁为两国界限。当时,杜家先祖乃是汉军中的一员,在一次战斗中,身受重伤,被罗马帝国的大军俘获。

他是一名武士,又精通锻造之术,在罗马帝国,将真气称之为斗气,一旦拥有了斗气便可称之为骑士,可以见皇帝陛下不拜。

罗马帝国由许多城邦组成,城邦之间有时候也会爆发战争。

骑士若是受伤被俘,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随意杀害,受伤被俘虏之后还要小心治疗,战后,敌方会用钱财来换回这些骑士。故而,先祖被俘获之后,获得了医治,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汉军并未有交换武士的传统,最后一次合战时,有飓风从天外而来,冲散了整个战阵。

那一战之后,汉军就全军后撤,返回了天山以东。

罗马帝国这只军队不过是远征军的先遣队,他们一路东进,征服了小亚细亚,翻阅了葱岭,这才进入了远东,一路上的后勤补给全靠勒索当地部族。被这大风一吹,损兵折将,也无力东进,他们所遇见的汉军不过是安西都护府的边军,而非大汉主力禁军。

在俘虏那里得知,大汉主力禁军有着数十万,其中,大量的低级军官皆是修炼有内家真气的武士之后,饶是罗马帝国的那些城主一个个骄傲自满得就像是一头头公牛,得知这消息之后,也打起了退堂鼓,若想征服遥远的汉帝国,他们这点兵力万万不可能。

不过是蚂蚁挠象腿,毫无作用。

除非整个罗马帝国倾巢而出,所有的城主都带上了自家的骑士,组建上百万大军,方才有着一丝机会和汉帝国较量,至于征服那个庞大的帝国,不过是痴人说梦。这些城主虽然有着野心和欲·望,却并非什么妄人,他们也就不再东进,而是率领残兵败将一路向西,返回故乡。

杜家先祖和其他那些汉军俘虏一起被携带着西进,翻过了连绵不绝的葱岭,来到了一片大草原上,草原中有着一个仿佛海洋般宽阔的湖泊,名叫贝叶湖,贝叶城就坐落在湖边。杜家先祖和那些汉军俘虏也就被留在了贝叶城,成为了贝叶城城主的奴隶。

相比于其他奴隶,杜家先祖的待遇很不错。

之所以如此,除了因为他是武士之外,还因为他有着一手锻造技术,一种完全不同于西方的锻造技术,除此之外,更会烧瓷,在西方,大汉帝国的瓷器乃是类似黄金一般珍贵的器皿,只有在那些大城的城主以及宫廷举办宴会的时候才会出现。

平时,大部分人都只能使用陶器。

当时,他们便是用瓷器帝国这名号来称呼大汉。

贝叶城坐落在一片连绵的山岭下,山岭在贝叶湖旁边,一到秋天,满山枫叶红遍,煞是好看,这山岭上有着一种特殊的红土,用这红土作为原料来烧瓷,瓷器会呈现一种奇特的胭脂红色,非常的漂亮,非常的奇特,这类瓷器中的精品,胎薄如纸。

这就是现在西方最流行的高岭红,出自贝叶城。

不过,这种高岭红瓷器已经失传。

罗马帝国的覆灭起源于宫廷中的一场大火,为了皇位,数个皇子相互攻伐,宫变过程中,宫廷被烧毁,有皇子死于大火之中。

其他那些皇子纷纷回答自家封地,联络归属自家阵营的城邦,形成了好几个势力集团,如此,相互攻伐,彼此厮杀不休,最后,帝国崩溃,好几个新的国家在西方的那片土地上生成。那怕是现在,那片土地上,仍然没有出现大一统的帝国,而是几十个大大小小不同的国家林立。

当然,他们也无力再东进。

于是,他们曾经占领的中东土地,一些部族得以崛起,和星月教融而为一,也就建成了不少国家,他们将信奉十字教的西方人驱逐出了自己的土地。人类就是如此丑恶,没有了外敌,因为利益的关系,这些新建立的国家又以教派不同的名义展开了圣战。

所谓圣战,也就是自相残杀。

信奉星星多一些的自以为是正义,而信奉月亮多一些的则认为对方是异端,数十年的冲突下来,一些失败的星月教徒也就骑着骏马手持弯刀向东出发,战火也就燃烧到了贝叶湖畔,贝叶城这个由西方人统治的城邦也就毁于战火之中,为了躲避战火,杜家向着东方进发。

那时候,杜家先祖已经死去了多年,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他在贝叶城娶了一个当地人,一个白人歌女,那个歌女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女,虽然,他有把烧制高岭红瓷器的技巧传授给贝爷城主,然而,哪怕是懂得了技术,能够烧出高岭红精品的只能是杜家人,其他人是万万烧制不出的,哪怕他们曾经无数次的在一旁观察杜家烧瓷。

明明是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序,烧出来的瓷器就是不同。

那些白人不知道的是,烧瓷也是需要用真气去驱动火焰的,而这真气乃是杜家的不传之秘,传子不传女的秘术,没有这真气,高岭红也就只能出一些凡品。

话说回来了,杜家其实是混血家族。

哪怕是现在,杜家人中也有着返古现象,比如杜睿,他的鼻梁就非常高,眼睛略微下陷,眉毛和眼睛挨得很近,这都是西方人种的一些特征,杜睿还不算什么,据说,他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中,有人高鼻深目,头发卷曲,瞳孔甚至不是褐色,而是像猫眼一样隐隐透着绿色。

杜氏先祖死在了迁徙的路上,整个家族损失了一半这才瞧见了天山山脉,又损失了一半这才进入玉门关,长途跋涉回到了关中。

没有了贝叶湖畔的特殊红土,自然不可能烧制出高岭红瓷器。

杜家也就沦为了普通家族,在王朝末世时期,好几次差点覆灭,断了传承,直到数百年前,杜家的一个小儿进入终南山采药,坠入深谷,滑落在一处地宫之中。

这便是剑宫。

一柄断剑插在山谷内的小土坡上,断剑上面盘旋着一条金龙。

当然,那金龙并非真的金龙,那金龙只不过是杜家那小子产生的幻觉,在那柄断剑上,漂浮着一个个金色符号,那是一篇完整的经文,正是鱼龙变心法。

杜家小子并不识字。

他自然也认不得那些金色符文,那些符文类似于远古的蝌蚪文,若是有饱学大儒在此,便会仔细辨认,一点点的考究,这个字是何意思,那个字又是什么解释……如果真的这样做,那就是走上了歧途。杜家小子不识字,自然不会去辨认那些符号,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力比较纯洁而强悍。

于是,瞧见那些经文的时候,他产生了幻觉。

在他的视线内,那是一条盘旋在断剑之上的金龙,恍恍惚惚间,那金龙腾空而起,化为一道金光,投入了他眉心,从此,他识海中便多出了一条金龙。

这才是鱼龙变心法的原本。

杜家后世所修行的鱼龙变心法不过是杜家的这位先祖成为大宗师之后,将识海中的那些经文用精神力篆刻下来,转换为大家都熟悉的文字,让后代能够修炼。

这其实已经不再是真正的鱼龙变。

要知道,传说中,杜家那位可是在终南山的最高峰破碎虚空,飞升而去,在他之后,数百年过去了,再也没有类似的传说。

在那处剑宫中,还有着其他珍奇之物。

只是,获得鱼龙变之后,地宫也就开始塌陷,杜家那位只来得及拔出那口断剑,就仓皇着离开了。

那柄断剑也就插在杜家的祖祠前,那里便是剑宫。

杜家的孩子出生之后,一旦到了修炼的年龄,也就会进入剑宫修行。

后来,杜氏建立了大唐帝国,太祖第一时间便是在大明宫的一侧修建了一个学堂,在学堂前竖立了一个大牌坊,这便是剑宫。

眉县的祖祠那里,那处剑宫依然存在。

长安城的皇城内,同样有着一处剑宫。

这里是十八岁以下的皇子们的学堂,一些同样十八岁以下的门阀子弟以及公侯皇族的子弟也在内修行,皇子们在里面各显神通,纷纷以自己为中心组建了许多小团体,这便是他们最初的班底。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就当是在进行权力斗争的实习,一般情况下,在剑宫内落在下风的皇子,基本上失去了登上大宝的机会。

皇帝下旨命令杜睿进入剑宫修行。

也就是说,杜睿正式进入了血腥的权力斗争之中,容不得退缩。

正文 第六十三章 丁三石的野望

牌坊下,分左右肃立着一批身穿绿袍的宦官。

在牌坊前面,有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那就是著名的下马石,在这里,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会主动地从车架上下来,牌坊以内,不许骑马坐车,这是对老祖宗的一种尊崇。

来剑宫前,魏岳有给杜睿讲过各种规矩,也说了许多和剑宫内有关的事情,他告诫杜睿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他人,要知道,在剑宫内死去的皇子可不止一两个,其中,有的皇子死了也就死了,至今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那些死去的皇子,大多像杜睿这样,并没强大的母族支持。

杜睿有听在耳内,至于,会不会像魏岳说的那样小心谨慎地熬过去,那就不见得了!

他在下马石那里下了马,身后,聂远也下了马,他上前一步,接过杜睿手中的缰绳,他和那些大内侍卫只能待在牌坊外,在广场的西边,有着一片车马棚,那里也有着一个大院子,基本上,剑宫的学子们的随身护卫都会在那里暂时歇息,等候着自家的主子走出学宫。

“殿下,保重!”

聂远单膝跪地,他身后的那些大内侍卫亦是如此。

杜睿望了他一眼,又瞄了后方的花冲等人,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朝着牌坊走去。此时,牌坊下面,已经有个穿着绿袍的宦官迎了上来。

尚未说话,便已经满脸带笑。

“十三殿下,小的丁三石,剑宫之内,就由小的来侍候十三殿下了!”

杜睿看了对方一眼。

微胖的身形,酷暑的天气,却不见半点汗渍,一张圆脸非常干净,并没有半点污渍,绿色的袍子也很是洁净,污渍灰尘都没有。

这是一个修炼内气的武者!

瞬间,杜睿也就有了判断。

他没有和对方寒暄,也没有点头示好,甚至,就连微笑也不见一丝,他木讷着一张脸,平视着牌坊内,眼神似乎没有焦点一样,就这样向着牌坊内行去。

其他那些站在牌坊下的宦官面面相觑,不过,却没有交头接耳。

丁三石忙转身跟着杜睿,他走在杜睿身前三步远,但是,并没有拿屁·股对着杜睿,而是半侧着身子,类似于向后退着行走,一边走,一边向杜睿笑着,介绍着剑宫的大概情形。

哪怕杜睿的表情就像是充耳不闻,他依旧保持着笑容,小声地说着,脸上不见半点厌烦。

进入牌坊,两旁乃是高大的围墙,墙面涂着白灰,上面一尘不染,不见丝毫的斑驳,哪怕前天晚上有着暴风雨侵袭,现在,墙面上依旧洁白如纸。

这里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专门的内侍负责清洗墙面,这些内侍全都修炼有特殊的真气,这种真气有着极强的去污功能,类似的内侍遍布整个大明宫,做的都是一些最低贱的工作,比如清洁墙面,比如浣洗衣衫,比如擦拭瓷器,他们就像是蚂蚁一样,默默无闻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杜睿步行着走过牌坊,正好瞧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内侍从通道那头跑过来,他头上的冠帽歪戴着,额头上有着汗渍,脚下急匆匆,瞧见杜睿,他慌忙站定,手扶着冠帽,向杜睿非常干净利落地躬身行了个礼,随后,不等杜睿行礼,整个人也就趴伏在地上。

原来,墙面的最下端有着一丝绿痕,仿佛是青苔。

小内侍趴伏在地上,凝神屏气,手指放在那丝绿痕上,非常小心地擦拭着,就像是在擦拭非常脆弱的珍宝。

这时候,杜睿停下了脚步。

“十三殿下?”

同一时间,丁三石也停下脚步,就像他能提前预判一样,实际上,这并非他能预判,只不过,他的动作和杜睿保持着一致,气机牵引之下,能够随着杜睿的节奏而动。

身为剑宫内侍,他们都出自讲书堂。

比如丁三石,很小入宫,七八岁的时候就进入了讲书堂,文武兼修,像他们这样小的宦官,必定会修炼只有去势之人方才能修炼的葵花宝典。这门传至东齐皇室的奇门功法,几经战乱依旧传承了下来,这是因为历代内侍都会视如珍宝地把这门功法传承下去。

只要有皇室存在,就少不了他们这些内侍。

王朝帝国可能灭亡,皇权宝座可以换人,而他们这些内侍却会一直服侍在至尊的身边,哪怕是最伟大的君主,像汉武帝,唐太宗这些君王,身边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内侍。

来到讲书堂,有着关于宦官历史的介绍。

在这门课上,授课的宦官老师非常自豪地告诉他们这些小宦官,他们并非卑贱之人,历史上,有着许多宦官英雄,他们默默无闻地辅佐君主,干下了一番惊天事业,其中,有为了君主志愿去势的易牙,有着跟随汉武大帝南征北讨的马元丹……

是的,他们在史书上留下的是骂名。

但是,史书是谁写的?

史书是那些可恶的文官们书写的,他们之所以罔顾史实,故意诋毁前辈,无非是因为害怕我们,因为君王有着我们辅助,若是让我们管理天下,那就没有他们的事了!

从小到大,丁三石他们都被注入了这样的思想。

所以,他们这些从讲书堂出来的宦官不仅文武兼修,还拥有其他那些宦官缺少的自信心,哪怕是面对那些朝堂大员,他们也不存在任何自卑之心。他们心里明白,除了没有那个东西,无法传宗接代之外,他们不见得比那些人差,甚至会更加优秀。

宦官也能做一番事业!

朝堂上的那些家伙,哪怕是全部缺席,只要他们讲书堂出身的宦官顶上去,这天下的运转同样能够舒畅,和那些只知道自家家族利益暗自中饱私囊的大官们相比,他们这些无儿无女的家伙对殿下更加忠心,若是由他们执掌朝政,这天下绝不会像现在这般。

当然,丁三石并非妄人,也知道暂时来说这不可行。

但是,人必须有梦想,哪怕是宦官也有着梦想,要不然,和蝼蚁又有何区别!

服侍邯郸君,哪怕是暂时的,丁三石内心其实是不愿意的,他是一个自视极高的人,总觉得自己将会作出一番功绩来,在恩师的安排下,他有进入六部实行,并非做官,而是做一个吏员,安排一个人做吏员,哪怕是在六部,对那些位高权重的宦官也算不了什么。

隐姓埋名在六部实习了一两年之后,丁三石又进入了典狱司。

在典狱司这段时间,他见识了许多,见多了黑暗和阴损,也明白了这世间的残酷,在他看来,这世界之所以会这样,根源全在于那些门阀世家,他们高高在上,私心作祟,眼中只有家族利益,上无君王,下无黎庶,关上门,他们自成一国,就和天王老子一般,对外,他们巧取豪夺,永无休止。

把这些门阀世家铲除,这个世界或许不会变得更好,至少不会更坏。

年前,丁三石的恩师病逝,他也就失去了靠山,同一期的某人一向对他很是嫉妒,在那家伙的推动下,他离开了典狱司,被闲置,一直以来,只能做一些打杂的事情。

这段时间,让他沉淀了下来,思考了许多。

后来,他通过恩师以前的交情,把自家所有的积蓄拱手送上,如此,也就有了这次机会,得以进入剑宫,服侍皇子,是的,只有皇子身份才能得到他们这些内侍宦官的服务,那些门阀子弟或者王公贵族的孩子们,一旦进入剑宫,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去做。

对于那些前辈和同伴,丁三石深深不耻。

就是这些败类,这才连累了他们这些有志之士,待得他掌握大权,一定要清楚这些害群之马。

虽然进入了剑宫,丁三石却无法靠近那些皇子。

每一个皇子都有着自己的宦官,除非那些宦官得罪了皇子,一般情况下,皇子们不会开口叫换人,对他们来说,使唤熟人肯定比使唤新人要好,毕竟,剑宫之内,也非极乐净土,在这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落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他只能等待。

杜睿进入剑宫修行,须得有宦官服侍,按道理,是轮不到丁三石的,在他前面,还有好几个资格比较他深厚的宦官在等着呢。

然而,邯郸君是什么情况,那些宦官全都心知肚明。

虽然,听说邯郸君已经有所好转,摆脱了痴傻状态,然而,谣言有时候仅仅只是谣言,那些家伙纷纷摇头不愿意服侍邯郸君,要知道,在这方世界,特别是像他们那样的宦官内侍,一旦认定了主子,基本上,这一辈子就不会再改变了,宦官乃是贵人身边最为亲近的心腹,有时候,就连做最私隐的事情都不会避开他们,这样的家伙若是背叛主子,也就不可信了。

那些家伙不敢冒险,丁三石却敢。

反正情况再坏也比现在要好,待在这里,他感觉自己正在死去一样,所以,他毅然站了出来,愿意在剑宫内服侍邯郸君杜睿。

瞧见杜睿停下脚步,丁三石虽然还是笑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这是要犯病了吧?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小宦官香蕉

杜睿扭头望着趴伏在墙角的小内侍。

那个小内侍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仍然死死地盯着墙面,手指轻轻地摩擦着那一丝绿痕,对他来说,这疑似青苔的绿痕就是全世界。

是的,这面墙壁必须保持洁白,这才是对杜氏老祖宗的最大敬意。

如果出现了污垢,如果白墙有了裂痕,那段墙面有了问题,负责那段墙面的小内侍就要被惩罚,运气好的话,只是被抽一顿鞭子,又或是被杖击,一旦遇到当时的主事心情不好,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在大明宫内,他们这些小内侍和那些小宫女乃是最为底层的人物,哪怕是同类人,都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的的确确是贱命一条。

就像他们修炼的这门内家真气一样,不能攻伐,也不能养生,唯一的作用就清扫污渍。

杜睿缓步向着白墙走去,来到那个小内侍跟前,然后,半蹲在地,静悄悄地注视着那个小内侍擦拭绿痕,只见那丝绿痕在他手指下缓缓变淡,渐渐消失不见,墙面的白色毫发未损,这时候,那个小内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那笑容就像是雨后的阳光。

丁三石无声无息地跟在了杜睿身后,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眼神却没半点笑意。

他无法理解杜睿。

这小内侍有什么好关注的,像这样愚笨的家伙,之所以干着这样低贱的清扫工作,无非是天赋不够,不可能进入讲书堂修行,虽然都是内侍,他和他们却不是一路人。是的,在丁三石的心目中,在讲书堂内修行过的宦官和没有进过讲书堂的那些内侍,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是简单的清扫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要知道,前面可是剑宫啊!

在那里,有着能够开宗立派的大儒,对于经义的理解,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有资格和他们讨论的人,还有宗师级别的武宗,亲自教导这些贵人,藏书阁内有着无数武道秘籍,各类经典书籍,仅次于大明宫内的天策堂,身为剑宫弟子,他们可以随意翻阅。

换成自己,肯定是大踏步疾行,眼中再无他物。

自己服侍的这位殿下,却对此毫不在意,而对一个小小的内侍感兴趣!

我是下错注了吧?

丁三石的笑容在脸上慢慢地消散,就像是被风吹熄的烛光,再也没有半点声息,这一刻,他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反正,杜睿背对着自己,也不可能回头瞧见。

小内侍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正好瞧见蹲着身子望着他的杜睿,刷的一下,他的脸变得惨白,那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如何是好,不晓得行礼,也不知道问好,就那样愣在哪儿,傻乎乎地望着杜睿,整个人就像是木偶一般僵硬着。

丁三石轻咳了两声。

杜睿笑了笑。

“你叫什么?”

前世,他视察过孤儿院,毕竟,他自身就出自孤儿院,在那里,多少还是有着一些真情流露,并没有完全是带着面具,表演的痕迹哪怕依旧存在,却也不过分。看着那些健康或者有着缺陷的孤儿们,他便是这样温和的笑着,便如此时的笑容。

只是,现在他也不过是小孩子,这笑容中的慈祥也就显得颇为怪异。

不过,那个小内侍倒是感受到了杜睿的善意,如此,他反倒更加惶恐不安起来,他依旧趴伏在地上,保持着非常怪异的姿势,木讷地说道。

“小的香蕉……”

“香蕉?起……来吧……”

杜睿笑着站起身,五个字,他说得很慢,字句之间虽然有着停顿,却也流畅。

“起身吧……”

丁三石这时候面带笑容一个健步窜了过去,把香蕉从地上搀扶起来。

在他看来,杜睿并没有犯病,只不过心善而已,因为以前长期痴傻,所以并没有接触太多阴暗面,瞧见这小内侍,也就可怜对方。

内心深处,他已经决定不能和邯郸君杜睿走近,不能成为他的人。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在这个无父无子无亲人的权力场,善良其实是一种罪,不但对善良的人是罪,也对那些跟随他的是人是一种罪……

他只是剑宫中服侍对方的内侍,只要不彻底投入对方旗下,一直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离开剑宫之后就断绝联系,一点也不和对方接触,那么,以后对方若是出事也就不会被牵连。当然,现在还不能这样武断,接下来,还需要仔细观察才行,一定要慎重啊,一定要慎重!

香蕉被丁三石搀扶起来,整个人颤抖着。

他和丁三石虽然都是内侍,两者之间却像云泥,身穿绿袍的丁三石是天上的云,随着年龄的递增,若是没有意外,他能爬到首领宦官的位置,运气好的话还能成为总管宦官,以后执掌一方权柄,一声令下,人头滚滚;而自己,身穿灰袍的自己,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有机会穿上别的颜色的袍子,像烂泥一样在宫中挣扎着,希望能在衰老中死去,而非某一个意外。

被这样的大人物搀扶起来,香蕉一脸懵懂,心脏就像是悬在半空中一样。

“他跟我……”

杜睿指了指香蕉。

“诺!”

丁三石躬身行了个礼,依旧面带笑容地对如果自己松手多半就要瘫软在地的香蕉说道。

“小香蕉,快多谢殿下,服侍十三殿下,你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对丁三石来说,这其实是好事情,邯郸君杜睿第一次进入学宫,亲自指定了服侍自己的宦官,也就是说香蕉才会被其他人看做是杜睿的心腹,而他,不过是上面分配的,一切都公事公办,若是有人针对杜睿,也就不会刻意地去针对他。

好一阵,香蕉才回过神来。

十岁的他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好还是坏,但是,一切都由不得他来选择。

被阉割之后送入大明宫,他没得选择;无法进入讲书堂学习,他同样没得选择;被安排在这里服侍那一面白墙,不许白墙上出现任何裂痕和污渍,一旦犯错便要被痛打,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他依旧没得选择;现在,他被这个陌生的皇子看重,被他带离这里,他还是没得选择……

他能做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跪下磕头,感谢恩德。

“殿下,我们是不是要走快一些,小的担心会迟到……”

丁三石搓着双手,面朝杜睿带着笑。

香蕉跟在杜睿身后,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内,踏着小碎步紧跟着杜睿。

他曾经远远地见过那些服侍贵人的内侍,他们总是这样,于是,他下意识地学着那些人的动作和姿态,只不过,他忘了一点,那些人大多是老人,而非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小孩子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只会让人觉得好笑,当然,那些人不会笑出声来,他们的表情依旧像木头一样,只能在心里笑笑。

说完这话之后,丁三石加快了步子。

今天,杜睿其实不用上堂,他只是前来报名而已,并且,负责为他登录名字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管事,像霍震霆这样的宗师,或者阳山先生这样的大儒,在这时候,是不会私下和邯郸君有着交流的。是的,陛下让邯郸君进入剑宫学习,态度和以前大为不同,只是,天恩难测啊!

若是有着选择,聪明人是不会轻易做出判断的。

丁三石只是没得选择,这才不得不冒险,而现在,他也有何后悔。

一个滥好人,活不长!

他其实心中有些感叹,为邯郸君感叹,对方要是一直痴傻还好,也许会无灾无病地活到寿终正寝,像现在这样,不再痴傻,却是滥好人,只能说,祝他好运……

丁三石依旧半侧着身子往后退着走,脚下的频率却加快了。

这其实是一种试探,身为皇子,杜睿就算迟到了,负责为他登录名字的那些剑宫管事也只能乖乖地等着,不会多说什么。

丁三石是想试探一下杜睿。

身为滥好人,杜睿肯定会中了他的话术,随着他的步伐而动,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

然而,杜睿却没有这样做。

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步频,优哉游哉地向前走着,进入剑宫的大门之后就东张西望着,香蕉本来加快了速度,差一点点就撞到了前方杜睿的后背,他忙止住脚步,保持着和杜睿相同的步频向前走着。丁三石快走了两步,见杜睿没有跟上,他也就没有再说,只好苦笑着慢了下来。

剑宫的大门后是一个大广场,地上铺着汉白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大广场空空荡荡,除了几个打扫的内侍之外,不见其他人,这时候,学员都待在院落内,只有进行演武会或者进行什么重大仪式,这才会启用大广场。

他们穿过大广场,穿过中门,进入第二进院落。

第二进也有着一个广场,比起大广场来,面积要差很多,这其实是一个练武场,广场两侧的兵器架上插满了刀枪剑戟,各种长短兵器都有。

刚刚穿过中门,走入练功场。

一股凛冽的恶风从远处袭来,传来了尖啸声。

一道黑影闪电一般飞了过来,迎着杜睿当面便砸了过来,那是一枚巨大的石锤,重达几十斤的巨大石锤,若是被这石锤迎面撞上,凶多吉少。

声音入耳,丁三石面色大变。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选择。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九皇子的招呼

其实,并没有选择。

选择闪避,如果杜睿没能躲过这石锤,被石锤迎面砸上,很有可能就此丧命。那么,动手的这个鲁莽家伙多半会受到责罚,而他,护卫不利的丁三石,却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能够保住他,除非宫中的老祖宗出面,只是,这种事情,老祖宗不可能出面。

出手挡住石锤?

这样的话,也就坐实了他是邯郸君一党,从此以后,他和杜睿也就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他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就算他躲开,杜睿也有很大的几率躲过这石锤。

得知邯郸君杜睿会进入剑宫学习修行,丁三石肯定要打听杜睿的底细,典狱司出身的他多少还是有一些情报来源,短短的一天内,他也就知晓了杜睿的大致情况,知道十岁的杜睿有着超乎常人的战斗力,并且,没人知晓他武功的来历,非常神秘,他这才下了决定,决定冒险。

只是,见面之后才知道对方虽然不再痴傻,却和正常人还是有着区别,更可怕的,他居然是一个心善的家伙,在宫廷和朝堂,善良是最不需要的素质。

要不?

赌一赌?

最后,丁三石还是不敢赌。

毕竟,关于杜睿的战斗力如何厉害只是来自情报,他并未亲眼所见,万一,自己为了撇清干系,故意让到一边,而杜睿却真的被这石锤击中,就算侥幸不死,就算只是受到一些轻伤,自己也只有死路一条,赌注如此之大,他实在是赌不起啊!

电光火石间,丁三石已经有了决断。

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朗声地说道。

“九殿下,你又失手了,千万小心,莫要伤着自己……”

说话间,他轻轻挥动袍袖,一道无形的罡风从挥动的水袖扩散出去,轻轻地落在石锤之上,看似来势汹汹的石锤在半空中一凝,就此悬停在空中,随后,就像是一朵棉花糖缓缓地下降,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地面,无声无息,一尘不起。

流云飞袖!

这是出自湖北武当山的一门功法,极其的阴柔,配合丁三石修炼的葵花宝典,有着奇效。

杜睿神色未变,即便石锤是朝着他而来,丁三石没有出手的话,当直接地落在自己脸上,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当石锤夹杂着恶风飞过来,身后的小内侍香蕉已然吓得面色苍白,僵直着身子,杜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之前的眼神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

就像是神游天外!

当然,也像是被吓傻了,所以没有反应!

“哈哈哈……”

几丈开外,靠着兵器架的角落,一个头戴金冠身穿金色锦袍的少年正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五官虽然清秀,却给人一种粗莽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个子太过粗壮的缘故吧,所以才会给人那样的印象,这会儿,他右手还握着一柄石锤,向着杜睿虚扬了几下。

这就是丁三石口中的九殿下。

他的母亲来自关东,是范阳卢的女子,范阳位于燕赵,乃是当初关东叛军的大本营,范阳卢虽然没有嫡系子弟加入叛军集团,然而,当时的范阳节度使不过是卢家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表面上,他们好像没有一点关系,实际上,那个家伙却对卢家唯命是从。

在范阳,若是不听从卢家的话,哪怕你贵为节度使,也会时常死在兵乱之中。

关西有四大门阀,关东也有六大家族,范阳卢,荥阳郑,清河崔,博陵崔,太原王,赵郡李……一般说来,强大的世家都称之为郡望,顾名思义,在那个郡,他们便是霸王,而这十大家族,已经超过了郡望的范畴,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及天下。

当初,郭令公平定了河北叛乱,河北易帜,几个叛军头领都被砍掉了脑袋,死在了兵变之中。

之后,为了表示臣服,范阳卢的女子第一次应诏入宫,嫁给了当时的太子杜臻,她是一个佛教徒,出嫁时万里迢迢地从范阳运送了一尊佛像来,杜氏崇道,一直打压佛门,在天后时期,还进行了灭佛运动,即便如此,杜臻还是默许了卢家女子在她的那间小院内设置了佛堂,供奉那尊佛像。

英宗登基之后,卢家女子被封为燕妃,独自有着一间宫殿,虽然,没有皇后的丹凤殿富贵堂皇,却也是面积不小,在那间宫殿内,同样有着一个佛堂。

这九殿下便是燕妃的儿子,燕妃生下他后不久,就因病去世。

和杜睿一样,他出生没多久就有着封君的称号,称之为范阳君,只是,从小就没有人教,养成了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性情,有个外号,称之为鲁殿下。

也只有他,才敢不顾不管地朝杜睿动手,完全不在意后果。

大笑之后,他向着左侧扭过头,大声说着。

“十二,这就是我们的傻子兄弟,名不虚传啊,看样子,这是被我吓傻了,不晓得有没有尿裤子啊……”

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旁若无人。

在他左侧两丈开外,有着一颗榕树,榕树下摆放着石凳石桌,一个头戴玉冠穿着天蓝色绸缎衣衫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卷书,这时候,他正好把书放下,好奇地望着杜睿。

这个少年和杜睿年龄相仿,也是十岁出头,正是比他大了几个月的燕王杜允。

杜允是郭皇后的三子,她和英宗的三个儿子,老大是太子杜贤,老二是赵王杜涛,老三就是燕王杜允,英宗的十几个儿子,也只有郭皇后的三个儿子身份最为尊贵,一个太子,两个亲王。除此之外,哪怕是京兆顾家所生的第三子杜旭,也不过是一个终南君的封号。

杜允的五官和杜睿有些相像,不过,他的鼻梁更高,眼窝陷得更深,瞳孔也并非深褐色,而是透着一丝碧绿,头发茂密,发丝却微卷。

这便是杜氏家族的返祖现象。

要是换在前世,这张脸,哪怕是才十岁出头,也肯定是进娱乐圈的材料。

这会儿,他正好奇地望着杜睿,眼神中并没有透露过多的情绪,一点也不像旁边的九皇子杜琥那般张扬,如果说杜琥是一团暴烈的火,他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并没有附和杜琥的话,而是朝着杜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拿起石桌上的那卷书,目光重新落在了书上。

杜睿没有回应,而是跟着丁三石往前走着,至于仍然拎着一只石锤挥舞的杜琥,他连望都没有望他一眼,这种无视更像是某种轻蔑,虽然,杜琥并不知道这句话,那一刻,却莫名的火冒三丈,不过,这时候他若是再把手中的石锤丢过去,性质也就不同了。

第一把石锤还可以说是练功失误,脱手了!

第二把的话这借口也就说不上了,完全就是意图谋杀,何况,有着丁三石在,他也不可能伤得了杜睿,偏偏,胸中一口气提起来又落不下去,他整个人都感到不好了。

“九殿下,傻子而已,莫生气……”

一个伴当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

杜琥身边的伴当全都是潼关以东的人士,其籍贯又多出自燕赵之地。

范阳卢和清河崔,博陵崔,荥阳郑,赵郡李,太原王这几家互为姻亲,一流家族之间相互通婚,绝不会和低等血脉混合。当初,太宗如此雄才伟略,为了笼络关东门阀,为自家的儿子向清河崔氏求婚,不想竟然遭到了清河崔氏的拒绝。

便可知这几姓把自家的血脉看得有多么的重要!

在九皇子身边,也有着这几家的弟子。

关东这几大家族,也有不少子弟在长安城当官,现在,六部尚书里就有清河崔和荥阳郑,尚书台也有着太原王,他们在朝堂的实力并不比关西门阀要差,只不过,京兆顾氏这样的土著在地方有着非常强大的优势,衙门的大部分吏员全都望其项背,唯命是从。

哪怕他们执掌政权,其政策也往往在关中推行不下去,除非得到关西门阀的许可。

关东几大家族中,和杜氏最为不对付的就是范阳卢,在长安城中任职的范阳卢姓极少,嫡系子弟根本就不会前来长安。九皇子杜琥的母亲其实不过是个弃子,对骄傲的卢氏来说,将自家的女子送往长安,这是一种耻辱,是失败的象征。

故而,杜琥年幼丧母之后,范阳卢对其是不管不问的。

如此,也就养成了他现在的性格,暴烈鲁莽,肆无忌惮。

即便如此,终究还是皇子殿下,在他身边,还是有着一些来自燕赵的子弟,这些人的父辈在朝堂为官,因为籍贯的原因,他们只能选择围绕在九皇子身边。当然,这些人中间,大部分都别有目的,其中,能为杜琥卖命的可怕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小声劝慰杜琥的家伙姓韩,其家族位于蓟县,基本上,算是范阳卢的附庸家族。

担心杜琥骑虎难下,他这才给了杜琥一个下台的台阶。

“傻子!哈哈,傻子……”

杜琥丢掉手中的石锤,哈哈大笑着。

笑声中,杜睿带着香蕉跟着丁三石消失在中庭。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夜访

夜凉如水。

月光从半开的窗飘了进来,在床榻前铺下一层白霜,白霜中树影婆娑,风从窗前的小院经过,随着一阵沙沙声响,树影轻摇。

杜睿在榻上高卧。

在门外的檐廊上,盘坐着一个侍卫。

在后院,靠着院墙一侧的竹林下,同样盘坐着一个侍卫,这是必备的安全措施,每天晚上,都有着侍卫一前一后守着杜睿的卧室,三个小时为一般,所有的侍卫都要轮值,聂远也不例外,哪怕第二天白昼他还要跟随在杜睿身边,形影不离。

对已经打通了大周天的聂远来说,只需打坐便可以取代睡眠。

其他那些侍卫还不能,他们需要睡眠,故而,有着轮值班次。

这一日,是六月的最后一天,这一日,杜睿方才从剑宫回来,他去剑宫转了一圈,见了几个人,将杜睿的名字登录在一个玉碟上,时间不长,只撞到了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个是鲁莽暴躁的九皇子范阳君杜琥,一个是深沉似海英俊不凡的十二皇子燕王杜允。

另外,他收了一个小内侍香蕉。

现在,香蕉仍然住在剑宫内,须得内务府下达明文,这才能跟随在杜睿身边,他把这件小事交给了丁三石去办,自从帮杜睿挡下九皇子那鲁莽的一击之后,丁三石身上也就打下了邯郸君的印记,不管他承认还是否认,其他人都会把他当成是杜睿的人。

他无从选择!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杜睿仰面朝天,头枕着一个瓷枕,瓷枕虽然有些坚硬,在这炎炎夏日却非常好用,后脑枕着,甚是冰凉,当然,对修炼有内家真气的武者来说,其实这并没什么用处。

只要丹田气海有着真气,便能寒暑不侵。

杜睿睡得很沉,从来就不会做梦,在没有觉醒前世记忆的时候,他倒是经常做梦,都是一些和前世有关的梦境,梦醒之后,小杜睿便会忘得一干二净,他无法理解梦中的一切。觉醒之后,杜睿再也没有做过梦,一旦沉睡,鱼龙变经文也就闪烁着金光组成了一条大鱼的形状,在他识海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翱翔……

丹田气海内,就像是龙卷风过境一般,真气仿佛沸腾的湖水升腾而起,漫天都是水雾。

经脉内,真气好像是一条浩浩汤汤的长河,从下往上逆流,沿着脊椎骨一路疾行,一直冲到了玉枕穴那里,就像电钻一般旋转着。

是的,无须意志控制,真气就像装着程序一般自动运行着。

现在,经过十几天不间断的努力,玉枕穴那里隐隐有着松动,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钻出一个小洞来,彻底崩溃的时候似乎也不会太晚。

突然间,杜睿睁开眼。

有风从面颊上吹过,奇怪的是,悬挂着的纱笼却纹丝不动,他确定这并非错觉,他能够感受到风来自何方,于是,扭转头,望向左侧。

屋内有着月光,却无火烛,依旧一片幽暗。

按道理说,视线应该比较模糊,而且,目光根本投不了多远便会被幽暗说吞噬,然而,在杜睿的视线中,却有着白雾缭绕,白雾像是悬浮在黑暗中的河流,异常的醒目。

白雾在杜睿面前三尺漂浮着,就像是一个摇头晃脑的小孩在对他打着招呼,刚才,杜睿所感受到的风便来自这白雾的挑·逗。见得杜睿望来,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气机牵引,白雾往后退去,像一条游走的白蛇,接触到纱笼之后化为了一道白烟,瞬间消散。

之后,在纱笼后方再次化成白雾。

杜睿深吸一口气,起身掀开纱笼下了床榻。

这时候,白雾又变成了海带形状,仿佛在大海中飘荡的海带,它在幽暗中飘荡着向着屋外飘去,杜睿跟在白雾后面,走出了门。

檐廊上,披着一身玄甲的侍卫依旧端坐着。

杜睿能够听见他那微弱的呼吸声,并且,他并未合眼,而是睁大着双眼望着前方,瞳孔略微扩张,脸上却有着某种痴迷的表情,嘴角微微翘着,似乎在微笑。

这侍卫已经陷入了一种幻觉之中。

所以,杜睿走出门来,他并未有丝毫察觉。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况,杜睿面色如常,没有叫醒那个侍卫的意思,他也没有高声喊叫,而是赤足走下了檐廊,向着院子一角走去。

在那里,有着一棵桃树。

桃树不高,和站在一旁的那人相差仿佛。

月光下,唐唐浅笑盈盈。

她穿着青色的布衫,腰间束着一条白色的带子,不再是厨娘时的辫子打扮,黑发垂直地披了下来,并未挽着发髻,头上扎着发带,一左一右各一个,发带仿佛蝴蝶结的形状,颜色不明。

算算时间,也该来找自己了!

唐唐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会让杜睿意外。

凡事必有因果。

前世,太祖曾经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就拿唐唐来说,像这样一个年轻的先天高手,无论在哪个家族还是宗门都是稀缺的天才人物,蜀中唐门竟然舍得将她派来给杜睿当贴身保镖,做一个保姆一般的人物,所图甚大。

“你一点也不意外?”

唐唐向前踏出半步,白月光脱离了枝头,落在了她脸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如她微微扬起的眉梢,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微微眯着,眼神中映照着一轮明月。

她的笑容便如明月一般皎洁。

杜睿没有说话,站在院子中央,盯着脚下的自己的影子,轻轻点点头。

院子周遭,非常的安静,就连一向嚣张的夜虫鸣叫声这时候也停了下来,风声也骤然停下,月光朦胧,杜睿非常清楚,自己身处在一个气场之中。

在这个气场内,声音并不能渗透进来,也不能传播出去。

檐廊上的那个侍卫,如今便陷入了幻觉之中,他处在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内,这才对杜睿视而不见。

这气场只有先天之后的武者方才能够布下,且必须有着特殊的技巧,要不然,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如果,今天当值的是已经打通了大周天的聂远,唐唐也就影响不到对方。

“说吧,贵方对我有什么要求……”

杜睿抬起头,平视着对方。

唐唐咧嘴笑了笑,露出六瓣洁白的牙齿。

大多数美女,当她们沉默或者浅笑的时候,极其的美丽,一旦大笑,也就破坏了某种恬静的气场,会变得不太好看,特别是士大夫阶层的男人,对此是不喜的。说起来,这似乎是气质的问题,欧美的美女们大笑起来,也就显得格外的有魅力,西方*美女更多是动态美,而东方美女则多是静态美。

唐唐不同,无论是静态还动态,都有着特别的魅力。

当她微笑的时候,仿佛一缕穿过山野的春风,如今这般露齿大笑,却像是落在枝头的春日阳光,灿烂夺目,别有一番风情。

“殿下,我真的很好奇……”

唐唐望着杜睿的目光透着一丝热枕,生机勃勃。

这时候,杜睿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就像吹过桃树枝头的晚风。

在这个人面前,表演不过是拙劣的游戏,只会让对方看轻自己,当然,杜睿虽然不会藏拙,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底细全部展现出来,何况,哪怕他全盘托出,对方也不可能相信。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展现自己天才的一面,就像是一个早熟的天才儿童那样。

“你修炼的是鱼龙变心法吧?”

唐唐突然问道。

她的问题就像是她的剑,直来直往,开门见山。

当初,为了救治杜睿,唐唐的先天真气在他体内走了个通透,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都走了一个遍,就连丹田气海也没有放过。只不过,她没有能修炼到宗师程度,如果是宗师,说不定意念都会潜入杜睿的识海,那样的话,杜睿对她也就毫无秘密可言。

没有必要隐瞒,杜睿没有丝毫的犹豫,点了点头。

“难道你这是从娘胎内就开始修炼的?”

唐唐微蹙眉头,这个问题积压在她心里已经许久了,可能的话,她想要找到答案,毕竟,和这问题有关的主人也就站在她的面前。

当初,她为了给杜睿治疗,用上了一枚非常珍贵的丹药。

那丹药是在她突破先天不成保命所用,哪怕是在皇宫大内,类似这样的丹药都不多,杜睿服下之后,唐唐再用自己的先天真气为其治疗,将薛卓留在他体内的异种真气驱逐。

这时候,那丹药却引来了一股真气洪流,真气洪流潜藏在杜睿的丹田气海之内,就像是深埋在地底的地下水。丹药则像大量的火药雷*管,被唐唐引爆之后,炸出了一条地底通往地面的通道,也就将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地下水引到了地面来。

借着这机会,唐唐以自己的先天真气为银子,牵引着杜睿的真气在他体内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扩充了经脉,让他获得了莫大的好处。

若非杜睿有着这股真气,单凭唐唐的先天真气却是不成的。

毕竟,和薛卓的真气一样,唐唐的真气同样是一中真气,会受到杜睿本能的排斥和抗拒。

这也是杜睿之后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若非那一枚丹药,若非唐唐出手,他这十年来潜修的真气仍然会潜藏在丹田气海的底部,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面对唐唐的询问,杜睿沉默了片刻。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天人转世

每个人都有秘密。

十岁的杜睿秘密有很多,有一些秘密无论如何也不会向第二个人说,比如,他是转世之身,经历过另一个人生,有着超脱于这世界的眼光和格局。这个秘密他会一直藏在心里,一直到死亡来临,也决计不会向其他人说起。现在,那段人生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就像是一场大梦。

几十年后,还能否记得?

杜睿不敢打包票。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这绝非记忆力的问题,更像是脑海中有一块橡皮擦,有人拿着这橡皮擦在轻轻地擦着和那一段人生有关的记忆,一些非常具体的人和事在缓缓消散,留下的只有经验和学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其实也减轻了大脑的压力。

这是生命的一种自保模式吧?

至于唐唐的问题……

这其实也是一个秘密,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保命的秘密,只是,对唐唐来说,这个秘密已经不存在,她提出了这个疑问,多少也猜到了答案。

杜睿点点头。

“怎么可能?”

唐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诧,虽然只是一闪即逝,的的确确地在她脸上出现过,她已经猜到了这问题的答案,真正确定之后,还是难免震惊。

“你是天人?”

在前世,藏传佛教有着转世灵童的说法,说是活佛在圆寂之前能够告知喇嘛们自己这一世要去到何方,会转世在某某身上,当然,这种指向是不确定的,是模糊的,最后,会找出好几个疑似转世灵童的孩子来,经过大喇嘛们的一番商量,还要得到中央*政府的确定,这才能确定活佛本尊。

互联网兴起之后,信息传播奇快无比,转世穿越等故事在网上已然不罕见,对年轻人来说,那似乎变成了随处可见的事情,实际上,从未有人亲自见到过。

在这方世界,也有着所谓生而知之的人。

这便是天人!

所谓天人,便是有着宿慧,保留着前世的一部分记忆,乃是那些大能转世而来,所以,一出生便能像成年人那样思考,听起来,类似杜睿这样的穿越者。

但是,这些天人有关前世的记忆会迅速消散。

有的出生没多久就能说话,说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语言,有的则能听懂人言,生下来的时候并非哭着,而是微笑着,这些所谓的天人,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若是出生在穷乡僻壤,会被当成妖魔被活活打死或者烧掉,如果出生在大户人家,虽然能够得到好好的照料,却大多活不过三岁。

当然,也有着幸运儿。

就像沙里淘金一样,终究有着幸运儿活下来。

只是,活下来的天人会逐渐遗忘掉前世的记忆,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当然,他们的聪慧程度远超普通人,且有着一两项他人不知道的特长,对某种技巧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觉,一旦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工作,也就会焕发出极其强悍的能耐。

有的会成为书法大师,一接触到书法,就像是被唤醒了某种记忆一样,一学即会,一上手就像是修行了多年的大师,且有着开宗立派的天赋。

木匠,铸剑师,郎中,大儒……历史上有着许多荒唐的记载,都和所谓天人有关。

渐渐地,也就有了一个认知,那就是所有超脱在凡人之上的大人物皆是天人,一旦能够熬过天道法则的反噬,便能够开创出一番事业。

那些能够超脱大宗师境界,能够破碎虚空的大人物必定是天人转世,他们并非前去一个新的世界,只是回家而已,换成本世界的人,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一步,只能卡在大宗师境界不得寸进,这并非努力程度的不同,而是天赋的上限,那个世界有着自身的天道法则,拒绝着陌生人的进入。

天人?

杜睿也听过类似的说话,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只不过,那些天人一出生就显示出了奇异之处,能够听人言,能够开口说话,甚至有些家伙还能预言,佛教徒们的传说中,佛祖是笑着出生的,一出生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还口吐梵音,当时护在佛祖周围的那些人虽然听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却清晰地了解话中的意义。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杜睿可以确定,自己出生之后并无丝毫的奇异之处。

那时候的他,本尊的记忆并未生成,在他识海中飘荡的乃是前世的记忆,他恍恍惚惚还生活在以前的世界中,现在这个世界就像是蒙着一层面纱,尚未向他真正的敞开,隐隐对他有着排斥,故而,他基本上一天到晚都昏睡着,只是,有时候偶尔清醒,眼神却像是成年人那样,不曾有着丝毫掩饰。

因为,这个世界对那时候的他是不存在的。

或许,正是因为那眼神,英宗杜臻才认为他非同凡响吧?

后来,他前世的人格在天道法则的排斥下,被压制在识海深处,新的人格却很慢才生成,并没有什么自我意志,主宰这身体变成了生命的本能,再加上,第二人格偶尔又会冒出来添乱,所以,他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痴傻儿,直到那一天,母亲死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两个人格这才融为一体。

天人?

自己似乎并非什么天人!

更像是一个不请自来的恶客!

杜睿轻轻摇了摇头。

唐唐看着杜睿,目光如月光般幽深,透彻,任何秘密都无法隐形的样子……

杜睿回望着唐唐,并没有丝毫的躲避,眼神就像是一泓清泉,没有任何秘密的存在……

“那……为何?”

唐唐微蹙眉头。

杜睿垂下眼,轻声说道。

“这应该是鱼龙变功法的奇妙之处吧?”

杜睿停顿片刻,像是在斟酌着语言,随后,他抬起眼,望着唐唐继续说道。

“我杜家的这门功法极其独特,和一般的修炼的功法有着不同,当初,父皇在练功的时候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他练功的时候,会口诵经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应该在那时候,这些经文便被我记了下来,且与我有着共鸣,在那段痴痴傻傻的日子内,我并非在浪费时间,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修行练功吧?”

话音落下,杜睿望向若有所思的唐唐。

唐唐也算是天之宠儿,有着奇遇,一人独自传承三大绝学。

其中,蜀中唐门的绝学从小就开始修炼,她并非天人转世,不过觉醒自我意识却也挺早的,一岁半也就开始接触冰魄炫光,十来岁左右这门功法就已经进入小成境界,打通了大小周天。之后,南海神尼江婉儿来到了蜀中,一见到她,就像是见到奇珍异宝一样,这样,她投入了南海门下。至于神厨门,那是在她游历天下寻找成为先天的契机时路遇的机缘。

见识过各种奇功绝学,唐唐当然晓得修炼的方式千奇百怪。

就拿薛卓的血衣决来说,这门修炼方式就非常奇特,当然,也非常的邪恶。

鱼龙变乃是天下前十的功法,其修炼方式自然不同凡响,这是唐唐不知道鱼龙变一开始是如何传承的,如果,他晓得刻在杜家祖祠石碑上的这一段记载,也就会知道鱼龙变其实就该这样修行。然而,这功法对修炼人的天赋要求实在太高了,其精神力必定要正常人强悍许多才行。

精神力不达标,用这种方式无法修炼成功。

精神力若是太强悍,身体一开始多半支持不住,这也是许多天人在襁褓时期也就丢掉了性命的原因,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住太过剧烈的脑部运动。

所以,太宗这才将鱼龙变分为了上下册,金鲤变和化龙诀。

并非担心后代子孙跟着自己学,然后欺压父辈,其实是因为在杜氏族人中,这数十年间能将鱼龙变修炼成功的只有父亲太祖和他,就连太子也不成,修炼的是杜家的其他绝学。

雄才伟略的他将功法分为上下两册,如此,所有的杜氏族人都能够修炼,这样的话,只要天赋稍微好一点,哪怕精神力不够强悍,也能踏入宗师境界。

当然,要想成为大宗师,这就要看运气了!

唐唐并未问杜睿鱼龙变具体的修炼法则,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她不觉得杜睿说谎欺骗自己,至于杜睿为何如此少年老成,见识过许多天才人物的她倒是对此并不好奇。

人和人本来就不是平等的!

人类是一个社会组织,社会组织也就有着高低贵贱,单从个体来说,也有着聪明和愚笨的区别,否认这一点,认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这不过是某种臆想。

“唐门意欲何为?”

杜睿沉声问道。

现在,轮到他开始问问题了。

唐唐笑了,有风吹开了云层,月光更加明亮。

“那些老家伙啊……”

说到蜀中唐门,唐唐的态度不见半点尊重,而是轻蔑地称呼那些人为老家伙。

“他们想要什么?无非是老样子,想要复国罢了……现在的你,对他们没有帮助,这会儿,他们只是提前下注而已,并且,不见得只在你一个人身上下注,暂时来说,你无须担心!”

“你呢?”

杜睿望向她。

唐唐笑了笑,黑发在风中漂浮,转眼间,她已经站在了桃树枝头,身形时浮时沉。

“以后,你会知道的……”

声音落下后,人已然消失,无声无息。

空有月光落下,照着院落,安安静静。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剑宫的基本情况

抬头望着牌坊上悬挂的断剑,杜睿下了马。

聂远很自然地接过杜睿手中的缰绳,将坐骑牵开,牌坊下,丁三石带着香蕉一路小跑着迎了过来。

以后,他们两个就是杜睿在剑宫的伴当,丁三石负责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琐事,香蕉则和杜睿形影不离,帮他跑腿,只要内务府的正式公文下来,他也就能随着杜睿离开剑宫。现在,草堂那边的人越来越多,魏岳总管全局,不可能每天都跟着杜睿,他身边的确需要一个贴身的内侍。

别院建立之后,宫中会派一些内侍和宫女前来。

在那些内侍和宫女中,不晓得有多少人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势力集团买通了,虽然,杜睿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处久一点,必定能看出猫腻,不过,有时候也不需要这么劳神。在剑宫,瞧见香蕉之后,在这个小孩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似。

前一世,在孤儿院内,他有着一个小伙伴。

那个家伙就和香蕉长得非常相像,做起事来也是如此,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会犯错,后来,他被一家人收养,几年后逃出了那个收养家庭,不知道去了何处,再无消息。或许,这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当然,杜睿并不这样认为,之所以选择香蕉,除了这个因素之外,最重要的是安全。

没有人能料到他会这样做!

这种突发的决定,就连他事前都没有想法,其他人更不可能猜到,也就是说,香蕉不可能是任何势力安插的棋子,在内务府办手续的这段时间策反他,把当他当成暗线,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用力过猛,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

“殿下,走这边?”

丁三石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微笑。

这时候,三人站在一条小径上,两侧是花坛,坛内栽种着不知名的花,姹紫嫣红,在晨风中微微摇动,院墙一侧的垂柳,枝条同样在迎风轻摆,沙沙作响。墙头停着一只青鸟,有着一身翠羽,头顶上生出了一顶红冠,双眼灵动,目光在杜睿三人那里来回着,时不时,发出一声鸣叫。

小径这里有着分岔路,一条往左,一条往右。

丁三石站在往左的小径那里,而杜睿却踏上了往右的小径。

剑宫类似于杜睿所在的古代太学,太学一开始也是讲究君子六艺,也就是说,读书人须得文武双全,就像后世的宣传口号一样,德智体全面发展。到了后来,儒家学说变成了所谓的真理,读书人这才成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也就有了百无一用是书生是说法。

这里的教学方法和杜睿的前世大学相差仿佛。

同样有着基础课和选修课,所谓基础课,就是学子们必须学习的课程,每一年年末还有专门的考试,名列前茅则有奖励,落后者要受到惩罚。有一年,剑宫的总教习是一个非常严苛的宗师,那一年的落后者,甚至被他下令在第一进的院落内当众被鞭挞。

剑宫分为三个年级。

初入学者为一班,这些学生大多是九岁以下;中班则是九岁到十三岁之间;毕业班也就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一旦年满十六岁就只能毕业。之后,他们会分流到其他学校去学习,比如以文为主的太学,或者以武功为主的天策堂,当然,也有可能是回家继承家业。

杜睿虽然已经十岁了,按道理应该进入中班学习。

不过,他的情况特殊,所以,被安排到了初阶学堂,和那些六七岁的小孩为伍,他的个子和那些小孩相差仿佛,坐在一起倒是一点也不显突兀。

剑宫的学子并不太多,这里主要是为了皇子的学习而建立的,能够进入这里陪读的世家门阀子弟其实不多,大部分家族看重的子弟并不会送到这里来,出现在这里的门阀子弟在自家的家族中处境颇为尴尬,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既不能成为长辈看重的天才人物,也不至于沦为被放弃的那一类。

前来剑宫,这是一条道路。

既然不能主宰家族大权,那么进入朝堂掌握一些权柄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道路,在这里,若是能走出一片天地,跟随的皇子如果能够荣登大宝,他们也能够青云直上,真的成为执掌权柄的一品大员,家族也不敢轻视的,作为家族的招牌,他们肯定会获得家族大量的资源支持。

当然,这也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一旦自己支持的皇子在政治*斗争中失败,运气不好的甚至会丢了性命,哪怕运气好活了下来,这一辈子也算是废了,只能远走他乡,自我放逐,如此,才不会和家族扯上关系,他的家人什么的倒是能够被保住。一般情况之下,若非在这时期狠狠地得罪了后来的成功者,后者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话,基本都是这种结局。

进入剑宫的门阀子弟,十个人中间能够站在真正胜利者身后的甚至一个都不到。

英宗杜臻有着十七个儿子,现在,还活着是有十三个,那四个儿子有的早夭,有的横死,有的被刺杀,在这十三个儿子里面,未成年的有着八个。

也就是说在剑宫中,包括杜睿在内,一共有着八个皇子。

伴读的门阀子弟和王公贵族的后代大概在八十人,基本上,一个皇子可以分到十个左右的伴当,然而,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

像燕王杜允的身边,起码不下三十个伴当,这些人围绕着杜允转悠,真正能被杜允接纳的也就两三人,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舍弃杜允,去选择其他的皇子。这是因为,这些门阀子弟或者高官后代,基本上都和郭家有着牵连,他们算是郭家的门阀集团一员,他们只能跟随杜允,没有别的选择。

在剑宫中,跟随杜允的伴当最多,排在第二位的则是终南君杜旭,他的母亲是京兆顾家大房的嫡女,虽然不是皇后,却是贵妃,即便比不上郭玉琪,在后宫中,却也有着不少权力。

跟随在十五岁的终南君杜旭身边的伴当也有二十来人,基本上是顾家门阀集团的一份子,在这里,家族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泾渭分明,容不得半点混淆。

八十来名学宫子弟,就有一半以上的跟随了这两人,又有十来个关东籍的子弟跟随着范阳君杜琥,剩下的那些,分别跟随着那五个皇子,年纪最小的十七皇子杜宇,身边仅仅跟着两个伴当,年龄和他相仿,也都六七岁的样子,这两个伴当其中一人出自他的外家,另一个和外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杜睿,他才进入剑宫,暂时没有人跟随他。

这些学子中,也有一些尚未选择皇子的家伙,有些是一直在观察,有些则是无法贴到杜允或者杜旭身边去,如果有可能,他们也会选择一些靠谱的皇子投奔。

至于杜睿,这些家伙对他,基本是敬而远之。

现在,杜睿应该去初阶学堂上课,上午的课程是文课,有大儒为他们讲解经义,出自圣人东郭先生的语录,称之为榕园夜话,这本经书是东郭先生在自家的榕园和弟子们之间的问答记录,因为大多是在夜间,所以,称之为榕园夜话。

这本书在这个世界的地位,类似于杜睿前世的论语。

讲解榕园夜话的是陈夫子,出自关中横渠世家,英宗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是英宗的伴读,如今在中书省任职,偶尔会为英宗杜臻写诏书。

他对经书的了解来自关中横渠一脉。

现在,对于经义的讲解有着分歧,横渠一脉代表着关中学派,他们乃是复古派,讲究崇古,认为圣人的微言大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只是,这微言大义须得研究透彻,不能被误导,每一字每一句都有着深意,一旦理解错误,就会走入歧途。

如何解释经义,横渠一脉自认舍我其谁。

关东学派却不赞成一味崇古,认为世界在变化,所以,必须与时俱进,圣人的微言大义自然很有道理,然而,却不能把它当成至理名言,一味听从,须得有选择的接受。

双方都视对方为异端,江湖也好、庙堂也好,相互攻击,你死我活,决不妥协,私下里,两派的学者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世界,那些大儒大多有着世家背景,也有着强悍的武力,所以,他们不仅文斗,有时候热血上头,还会签下生死状,进行武斗。

陈夫子身为中书省的中令,平时工作繁忙,仍然要在剑宫来教书,无非就是想抢夺经义的解释权和说话权,为此,哪怕是过劳死也不怕。若非他是英宗杜臻的伴读,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机会,正是有着这份交情,这才击败了关东学派的努力,成功获得学宫教习一职。

然而,关东学派也有着自己的门路,并非一溃千里,在剑宫内,同样也有着关东学派的夫子,甚至是在中阶班当教习。

这两人暗地里较着劲,互不相让。

陈夫子也就非常严格地对待学子,哪怕是皇子,也是不假言辞。

距离陈夫子的第一堂课时间已经很紧了,丁三石心里有些焦急,因为皇子们犯错,虽然也会责罚,责罚的对象却是那些伴当以及他这样的内侍。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横渠书院陈船山

阳光落在庭院,树影婆娑。

这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类似江南水乡的建筑,哪怕是在这酷暑时节,也别有一番幽静。

关中平原是典型的北方气候,不潮湿,很干燥,所以,屋外的气温虽然很高,阳光虽然很毒辣,只要不站在太阳下面,稍微有点阴影的地方,都不会太热,若是有着一丝凉风,那就更好了,不会像在蜀中那样,太过潮湿的气候,也就显得非常闷热,不管在太阳下,还是在阴影里,稍一动弹,便一身汗。

学堂就在天井旁。

剑宫内的建筑分为两部分,文课基本都在这样的江南建筑中,绿树成荫,花草遍地,分外的典雅和幽静,建筑多是青瓦白墙,学堂的两面墙上开着许多窗户,阳光穿过树叶枝条照射进来,不失光亮,却也带着绿色的清凉,哪怕被光影扫着,也不见炎热。

有读书声从窗户飘了出来,在天井回荡,冉冉升起,爬上了树叶枝头,随风向着远方荡去。

陈夫子端坐在案几之后,皱着眉头,目光在堂下来回,他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这节课应到学子是十三名,实到却是十二位。

仍然是那些老面孔,本该出现的一个新面孔却并未出现。

陈夫子姓陈名安民,陈安民,号船山,门下弟子皆称其船山先生。

他今年四十出头,年龄比英宗杜臻打上了三四岁,当初,英宗杜臻身为太子在剑宫学习,陈安民就是杜臻的伴当,他是武功陈氏出身,在武功,陈氏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却也是大族,其中,陈安民的父亲陈子云曾经做过一任礼部尚书。

陈父在礼部尚书任上,曾经因功获得了宣宗赏赐,可以择一子进入剑宫学习。

陈氏在武功虽然是大族,却只能是二流家族,进不得一品,陈家子弟也就没有资格进入剑宫学习,哪怕是陈父贵为一品大员,也是不能,除非是得到了皇帝的特旨。

身为横渠子弟,讲究崇古尊礼,也就是说,忠孝节义,忠要排在第一位,所以,陈船山进入剑宫之后,立刻紧跟着当时的太子杜臻。

在整个关中,甚至整个天下,教育资源大多掌握在门阀世家手中,这些门阀世家牢牢地控制着这些资源,绝不轻易向外传授。

横渠书院是异类,和关东的白鹿书院一样,他们是面向所有人的书院,以文为主,以武护道,讲究的是有教无类,不管你是世家大族出身,还是来自寒门,甚至是贫无立锥之地的贱民,只要肯学习,只要有天赋,都会收入门下。

这两个书院是太宗年间建立的。

太宗雄才伟略,当时,哪怕所有关中门阀都站在了太子那边,太子妃是京兆顾氏出身,紧跟随着太子的齐王妃来自渭南林家,当时,郭家还算不得四大家族之一,那时候,关中仅有的几个能入一品家族的门阀全都被太子笼络,无声无息地压制着太宗,迫使太宗不停地收缩势力。

是的,太宗是大宗师。

然而,太祖也是大宗师,那些一品大家族中也有着大宗师,且是隐藏在祖祠内的老妖怪们,再加上华山派也有一位剑神,因此,太宗当时发动宫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铤而走险,他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并没有给敌对势力集团反应的时间。

当他逼迫太祖无法踏出太极殿半步,当太子和齐王被伏击而死之后,也就尘埃落定。

那些门阀世家不可能为死人向太宗复仇,他们也就只好默认了事实,当然,暗地里自然是阳奉阴违,只要是对自家不利的政策法令,一律抵制。

如此,太宗只好另辟蹊径。

他建立了书院,讲究有教无类,然后,开创了科举制度,无论富贵贫富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若是能达到及格线以上,便可以去做官。

当时,世家门阀子弟都抵制这科举制度。

毕竟,举荐制已经实施了上千年,相当于为世家门阀子弟量身定做的一个制度,科举制度一旦盛行,他们要想当官那就麻烦了,不能靠着几张荐书就可以牧守一方,或者高居庙堂。

当时,参加科举考试的人不多,每年一届,第一届的考生甚至只有一百来人。

这些考生全部来自太宗在民间建立的书院,当时,有许多因伤离开朝堂的将领被太宗安排在了书院,就拿位于关中的横渠书院来说,第一任院长是李长卫,那可是宗师级别的大人物,曾经的玄甲精骑的大统领,所以,那些门阀世家虽然对书院不满,却也只能在暗地里找麻烦,不敢在明面上做什么。

到了天后朝,为了压制门阀世家,为了提拔更多的人才,书院也就得到了扩充,大江南北到处都是。

同一时间,天后也大力支持门派,在文武两途压制门阀世家的力量,以免他们太过强大,影响到王朝的统治。

那段时间,朝堂的斗争非常激烈,血腥冲突都有好几次,在天后临朝称帝那一年,有一个大宗师带着几个宗师级别的人物杀入雒阳皇宫,结果,那一战没人能走出皇宫大门,这时候,那些家伙才发现原来天后也是大宗师,不仅如此,她身边的一个面首一般的人物同样也是大宗师。

之后,天后展开了血腥的镇压,有着两三个进入了一品的世家门阀被除名。

她的手段太过血腥残忍,使得那些门阀世家不得不选择蛰伏,转而投向了这个当初他们看不起的女人,不再进行明面上的对抗。

天后朝时期,门阀世家受到了压制,朝堂上的官员有一半都出自书院一脉。

当时,关中的横渠书院和雒阳的白鹿书院乃是最为有名的两大书院,基本上,朝堂上的一品大员全都出自这两个书院,如此,也有不少门阀子弟前往这两个书院求学。这些世家门阀深悉生存之道,若是不能对抗,那就融入其中,潜移默化地取得控制权。

当然,他们并非毫无抵抗便彻底投降。

这些门阀将大部分资源和力量放在了杜氏皇族身上,当时还年轻的神宗皇帝被这些门阀看重,不管是财力还是物力人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应有尽有。当天后驾崩之后,杜氏皇族逆袭,杀尽了天后的族人,那些出身书院并非门阀世家出身的朝堂官员要嘛被杀,要嘛被贬,流放到了岭南或者塞外。

这就是门阀世家掌握的史书里面记载的神宗中兴,众正盈朝。

门阀世家反扑的结果就是众多书院被封,科举制度虽然存在,却名存实亡,基本上,能够在科举制度中获益的只有门阀子弟,哪怕是书院子弟,也多是世家出身。

当时,众多书院被封,横渠书院和白鹿书院却屹立不倒,除了因为众多世家子弟在里面求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两家书院都有着以武卫道的传统,那些老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实际上,深藏不露的大有人在,就像是传说中的少林扫地僧一样。

书院其实和门派差不多。

只不过门派以武为主,对于经义什么的,略懂即可。

书院是以学习经义为主,而武功征伐不过是术,卫道所用。

对书院来说,道即是天,乃是自己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为了维护自家的道,神佛皆可斩之,从某个角度来说,像那种可以为道而死的学子,和宗教的狂信徒没有什么区别。

陈船山便是这样的一个卫道士。

忠孝节义,这就是船山先生心目中的道。

那么,怎样才能展现这忠孝节义呢?

必定是有着某种规矩,一种礼仪!

在陈船山看来,尊师重道,尊师也是一种礼仪。

他并未见过邯郸君杜睿,却对这人有所了解,只不过,没有过多的了解。

陈船山只忠于龙椅上的那一位,所以,他不参与皇子们的明争暗斗,为此,他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有些势力集团暗中也和他有着接触,碰了几次软钉子之后,也就不再试探,当然,那些家伙暗地里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却未可知。

要知道,他是中书省的中书令之一,给英宗写诏书的重要人物,若是能够收买到自家阵营,很多事情也就容易了许多。

中书省就类似于杜睿前世的中央书记处,权高责重。

所以,陈船山哪怕是对着学堂内的皇子们,亦是不假颜色,私下里,对这些几岁的小皇子,他也会执礼甚恭,守着君臣之道,让人无话可说。但是,在学堂上,他就是老师,皇子们就是弟子,那时候,彼此之间的身份也就倒了个,必须遵从师生之道。

为什么没有来?

他记得,这应该是邯郸君的第一堂课。

找不到路?

并不存在找不到路,因为,每个皇子身边都有内侍服侍,这些内侍在剑宫中生活了那么久,不可能找不到路。

有钟声从远处传来,悠扬清澈。

这是下堂的钟声,钟声的间隔有些长,如果是上堂的钟声,间隔也就有点短,非常急促。

听到下堂的钟声,下方的少年们面露喜色,不过,没有人交头接耳,哪怕是皇子们亦是如此,他们都非常清楚自家老师的脾气,如果有违礼仪之道,留堂不过是小惩。

目光在堂下学子的脸上扫过,陈船山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学堂之后,身后传来了一阵笑闹声。

陈船山皱着眉头,向着一个地方走去,他需要找到那个服侍邯郸君的内侍,了解情况。

正文 第七十章 剑宫藏书阁

杜睿站在一排书架前。

书架很高,以他的小身板,也只能拿最下一层的书,想要拿第二层,站在原地向上伸手是够不着的,须得跳跃起来,伸手摘取。

不过,对杜睿来说,这形不成障碍。

哪怕是书架最高一层的书籍,他也能轻易地拿到,书架再高,距离地面也不过两丈左右,他并未修炼过轻功,只是身怀内家真气的他,单凭真气激发的弹跳力,便能轻易地跃上去。

这里正是剑宫的藏书阁。

这是一座六边形的砖石建筑,建立在一处有着九级石阶的平台上,四周空空荡荡,是一个小型的广场,距离藏书阁最近的院落都有着十来丈的距离,一般情况下,剑宫的建筑多伴以绿树和花草,曲折幽深,颇有意境,然而,藏书阁四周,除了空荡的小广场之外,寸草不生。

这是为了预防火灾。

藏书阁有着六层,每一层存放的书籍都不同,有文史经义、有游记杂谈、有着个人传记、有着兵书战策、有着各种荒诞不经的发明创造,也有着奇门遁甲等神秘莫测的异端秘术,当然,在这里面,同样存放着许多非常珍贵的奇功秘籍,像某些宗派或者宗门甚至世家门阀独有的神功秘典,在这里往往都是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书架前。

杜睿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

青云纵!

这是一门轻功心法,是一门真气的运用法门,若是你打通了任督二脉,真气能够在体内搬运了一个小周天,如此,便可以运用这门轻功心法,掌握了这个技巧,比简简单单地用真气激发身体潜能,纯粹利用弹跳力往上窜要强得多,不但高度要高上不少,且速度会更快,身姿也更为轻灵。

这门心法出自武当。

哪怕是在武当山,这青云纵心法也并非什么大路货,不是所有弟子都可以修炼的,须得打通了小周天成为了武当派的正式弟子,才会得到传授。然而,在剑宫的藏书阁,这样的一门秘典却只是摆放在第一层,任由皇子们取用观看。

剑宫藏书阁和天策堂那边是相通的,除了一部分非常厉害的秘典之外,天策堂的武道藏书在剑宫藏书阁这里都有着备份,这是为了预防出意外,哪怕天策堂被毁掉了,剑宫这里也有着传承,同样,剑宫如是被毁,天策堂那边依旧存在。

剑宫的防御虽然森严,有着宗师级别的大能坐镇,终究还是比不上坐落在大明宫内的天策堂,所以,一些非常厉害的秘典这里也就没有备份。

即便如此,藏书阁内依旧有着一些非常厉害的功法。

这些功法照样能够直抵大道,能够让人从引气入体修炼到大宗师境界,当然,这些功法对资源的要求要嘛太高,在这个时代很难收集齐全,要嘛就是残缺不齐,很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它们这才在藏书阁有着备份,存放在最高的第六层。

在第六层上,有着一个老叟。

这个老叟姓杜,宗师境界,乃是守候祖祠的族老之一,哪怕是杜睿这样的皇子,若是见到对方,也要先躬身行礼,不敢怠慢。

这一点,丁三石有对杜睿说过。

只不过,杜睿有否听见去,他不知道。

这会儿,他和香蕉正陪在杜睿身边,说是陪在身边并不恰当,他们并不能进入书架所在的区域,而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等候着,在那里,摆放着几张案几,这里的藏书都不允许带出去,但是,第一层的藏书允许抄录,那里正是抄录藏书的地方。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上午这个时段,绝大多学子都在课堂上。

当然,哪怕是没人,丁三石和香蕉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坐下等候,他们只能靠着墙壁静候,等待着杜睿从藏书架那边走出来。

香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藏书阁,像他这样的低等内侍,活动的区域非常狭窄,剑宫许多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禁·区,不得乱入。

丁三石时不时往书架那边瞧一眼,他有些心急如焚。

一个时辰前,在岔路口,他拗不过杜睿,没法带着杜睿前往初阶班的学堂上课,反倒被对方引到了藏书阁来,这让他颇为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给杜睿讲藏书阁的所在。

在这片区域,有两个内侍守着,他们负责藏书阁第一层的清扫和整理工作,他们和丁三石也算是熟人,这时候,也就小声地和他说着话,讲真的,他们对邯郸君杜睿也挺好奇的,按道理,现在是上课时间,邯郸君却突然出现在藏书阁,这好奇心也就更加强烈了。

丁三石外表淡定,脸上不失微笑,一点也看不出焦躁之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那两个家伙旁敲侧击的询问,说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实际的资料外泄。

他时不时望向书架那边,偶尔,能够瞧见杜睿的身影。

第一层的藏书,对所有的皇子敞开,可以随意翻阅,也可以带到抄录区抄录副本,其他那些学子,就需要获取特殊的令牌,这些令牌往往由学堂教师颁发,如此,方才能获准进入藏书阁,抄录一两本秘典。当然,若是他们是皇子的心腹,也就无需令牌。

皇子将秘典抄录出来,就可以让他们继续抄录。

其实,大部分学子都不在乎这个,像藏书阁第一层的那些藏书,对于外界虽然珍贵,然而,一流的世家门阀都有着类似的藏书阁,有些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家族,其藏书阁内珍藏的书籍秘典并不比皇室的少多少,甚至,他们还收藏着皇室并没有的神功秘典。

也只有像当初陈船山那样的学子才对这里垂涎三尺。

横渠书院也有着藏书室,终究是才开创一百多年,根基不足,藏书阁内的藏书大多是大路货,有一部分还是从天策堂内摘抄过去的,为了不太过刺激那些门阀世家,许多和门阀世家有关的秘典并未流失,依旧保存在天策堂内,唯有皇室子弟才能观看。

丁三石原以为杜睿会找一两本书出来抄录,待得杜睿来到抄录区,他准备再劝说对方两句,这藏书阁随时都可以来,学堂却不可以不去啊!

然而……

杜睿进入藏书架区域之后,就不再出来。

偶尔,他的身影会出现在丁三石的视线之中。

那时候,丁三石的心中一阵冰凉。

只见杜睿站在书架旁,拿着一本书,然后,翻开书页,他的速度并不快,却也谈不上慢,基本上,保持着四五个呼吸的速度,过了四五个呼吸之后,也就翻开了下一页,中间几乎不见停顿,一直就保持着那样的节奏,在丁三石看来,也就能粗略地看完整页内容而已!

记忆呢?

难道不需要记忆的时间?

儿戏啊!

在丁三石看来,杜睿只是出于好玩的目的,这才跑来了藏书阁,像这样,胡乱地翻阅着书籍,其实,他并未能真正的看进去,说不定,其中的大部分字都不认识,毕竟,他方才从痴傻状态中清醒过来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这点时间,哪怕是有着名师教导,又能认识几个字?

大部分武功秘籍上除了文字,尚有着一张张的行功运气图,画着一个个小儿,经脉则用花花绿绿的线条表示,像拳谱之类的,更是画着动作图……

在丁三石看来,杜睿之所以翻得这样起劲,是在看那些图像吧?

要不然,莫非还是想看着这些秘典自学?

如果真这样,他就要在心底大笑三声了!

要知道,大部分的秘典其实都有着问题!

为什么这样说呢?

武道秘典其实并没有乱画,所有的行功图和拳架也都是真的,然而,在这些秘典上,往往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一句能够点开难关的话语,没有这句话,依图修炼,往往不得成功,幸运的也就是消耗了时光,运气不好,走火入魔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当然,在藏书阁第一层书架上摆放的这些秘典,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学,学宫的这些教授武道的教习,根据自己的经验也能将书上没有记录的所谓秘诀推算出来,很多东西,不懂行的会觉得高深莫测,真正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是一张薄纸,一捅就破。

所以,丁三石想等杜睿出来之后,告诉他这个道理。

哪怕你把整个藏书阁的书都背诵下来,以你现在的学识和经验,一门也修炼不成。

杜睿深吸一口气,将一卷经书放回了书架。

他面前的这排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和轻功有关的书籍,他刚刚翻阅的这本秘典乃是出自被太宗灭门的少林寺,那是鼎鼎有名的禅门北宗祖庭,太宗把少林寺的藏书阁全都搬回了天策堂,可以说,在天策堂和剑宫的藏书阁,少林的秘典最多。

因为多了,也就不太值钱。

杜睿刚刚翻阅的一苇渡江,乃是少林的轻功绝学,乃七十二门绝技之一,现在,居然摆放在了藏书阁的第一层,和武当粗浅的青云纵功法摆放在一起。

青云纵上面还有一门梯云纵,那才是武当的独有轻功秘典,和少林的一苇渡江相提并论。

在这排书架上,却无法瞧见。

一苇渡江需要的是达摩真气,最起码也必须是佛门功法,不然,不能施展。

不过,这并非绝对!

杜睿微微一笑,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

他看了大概十本武功秘典,全部记了下来,已经足够了,继续下去,大脑吃不消!

于是,他转身离开书架,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愤怒的九皇子

“殿下……”

丁三石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香蕉有些懵懂,他并未受过侍候人的训练,也就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来到杜睿身边,瞧见杜睿脸色苍白,看上去并不太好,他不知所措。

“香蕉,还不快点扶着殿下……”

丁三石瞪了香蕉一眼,他自己抢先一步,来到杜睿身侧,想要搀扶杜睿。

昨天晚上,内务府的公文已经下来了,允许香蕉脱离剑宫,由他去玄真观侍候邯郸君,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内侍来到香蕉的住所,把他叫了出来。不过,他还处在懵逼状态,一脸傻乎乎,虽然,那些人的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完全不明白言外之意。

哪怕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像丁三石这样的内侍,有着挑选自家忠诚对象的资格,像香蕉这样的底层内侍,毫无选择的余地,哪怕以后跟随着邯郸君粉身碎骨,也比现在要强啊……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把握现在吧。

是的,香蕉并非什么聪明人,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孩,目光还长远不到思考到未来的程度,他只知道,一个和自己交情很好的小伙伴就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被心情不好的大宦官瞧见,被人在后院的柴房内用鞭子活活抽死。

他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所以,虽然是懵懂状态,被丁三石一吼,他下意识地向前,想要搀扶杜睿。

这时候,杜睿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搀扶。

丁三石的眼角余光一直落在杜睿那里,瞧见杜睿的手势,立刻便收住了脚,探出的手也很自然地收回,垂在了双·腿的大·腿外侧。香蕉没有这么机灵,哪怕是瞧见了杜睿的手势,可能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继续向前,伸出手去,险些撞在了杜睿身上。

杜睿伸出左手,轻轻在香蕉的手腕上一搭,然后,一拨。

香蕉也就像陀螺一样旋转着了一圈,由正对杜睿变成了侧面向着他,脚下虽然旋转着,却丝毫不乱,重心不曾有着失衡,依旧牢牢地站着,他一脸茫然,完全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云手?

丁三石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

这是武当的云手,讲究的是四两拨千斤。

当然,这是夸张,无非是借力打力,力量若是稍弱,倒是可以借助对方重心和力量之间的不平衡借上对方的力,不过,要想拨开千斤之力,你自身起码也要有四五百斤的力量。

四两?笑话罢了!

香蕉自然是没有什么力量,杜睿这云手也就使得干净利落。

丁三石之所以莫名惊诧,倒不是因为这云手使得似模似样,而是他知道杜睿翻阅的第一本武道秘典,正是出自武当的太极云手。

对于这门功法,丁三石修炼过。

主要是一些气劲的运用,通过气机接触,掌握好对方真气的虚实,有的放矢,避开实实在在的劲气,转而攻击对方的虚弱之处,所谓四两拨千斤无非如此,避实就虚而已!

只是,虽然是一些气机运用的小技巧。

却也是有着诀窍。

若是不知道这诀窍,施展出来不过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罢了!

这诀窍并未写在秘典之上,须得师父口传,当然,像丁三石这样大周天圆满的武道好手,哪怕是不知道武当的秘传一句话,也能根据自己的理解来运用,和武当派的云手相比,在效率上或许会有点差,但是,也足够能用了,无须正宗的武当真气。

丁三石惊讶的是,如果杜睿以前并未接触过太极云手,只凭借刚刚翻过一遍,这就能将云手施展出来,虽然,对象是一个没有武功弟子的小内侍,他也并未在上面运用真气,但是,这个拳架是对的,关于力道和速度之间的平衡也掌握得好。

难道,他这是学会了?

对此,丁三石并不相信,或者,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

当然,他心中有着疑惑。

面前的邯郸君杜睿,究竟是疯癫?还是天才?

杜睿昂首向藏书阁的大门走去,并未搭理一旁那两个内侍的行礼,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望着某个不知名的世界。这会儿,识海内,鱼龙变的那些经文闪耀着金光,一闪一灭,非常的有层次,就像是这夏夜空中悬挂着的璀璨的星河。

丹田气海,一条条的金色鲤鱼跃出水面,落入堤坝之外,游入了经脉之内。

玉枕穴,隐隐有着一个小洞,螺旋状旋转的真气像电枪一样在那里钻着,无休无止。

丁三石笑着和那两个内侍打着招呼,目光中有着歉意,那两个内侍也知道邯郸君,晓得这并非正常人,也就没有计较,何况,就算邯郸君是一个正常人,就算对他们无礼,他们也只能生受着,毕竟,他们身为内侍,本就是皇族的家奴。

主人对奴仆有礼,不过是主人有修养。

主人对奴仆无礼,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杜睿走出了大门,丁三石笑着和两个内侍告辞之后,紧跟着也走了出来,香蕉双手拢在袖子里,迈着小短腿紧跟着追了上来。

走出藏书阁大门,下了台阶,广场对面,迎面走过来一群人。

没有树木,阳光无遮无掩地落在广场上,距离午时还有一点时间,阳光却已经变得毒辣起来,将地面照得明晃晃的,就像凭空弥漫着一层白烟一般。

杜睿站在了原地,望着对面的那群人。

“十三弟,九哥我今天要和你好好亲近亲近……”

对面的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吼着,声音落下,传来了一阵得意的笑声。

九皇子范阳君杜琥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踏步向着杜睿奔来。

他今天的服饰和那天不同,头上依旧戴着金冠,却换了一顶,金冠上头挂着一颗明珠,鸽蛋大小的东海明珠,被一根立着的金线挂着,随着他的跑动,在头顶一上一下地沉浮。他身上穿着的依旧是由蜀锦制作的紧身武士服,白色的底面上绣着一条黑色的巨蟒,瞧着甚是凶恶。

见到杜琥奔来,丁三石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

却听得杜琥高吼着。

“贱奴,滚开,这是我们兄弟间切磋……”

丁三石略微犹豫,不过,抬出的那只脚还是落了下来,随后,他的身子僵直在原地,远远地,一股气机从人群那里探了出来,和他的真气触碰,相互纠缠。他眯着眼睛,望着那边,他认识气机的主人,那是跟随范阳君杜琥的宦官,和他不同,对方并非出自讲书堂。

这宦官乃是跟随燕妃进攻的范阳人,燕妃死后,也就跟随在了范阳君杜琥身侧。

丁三石并未和对方打过交道,来到剑宫之后,他对在剑宫中修行的皇子多少也有些了解,像那个老宦官,自然也从典狱司那里弄来了一些情报。

这是很厉害的老家伙。

“三石啊,主子们打闹,我们这些小的就不要掺和了……”

老宦官的声音透着几分阴柔。

一般情况下,哪怕是没有了是非根的内侍,在说话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只有那些变态才会故意把声音变得阴柔,这老宦官就是一个变态,丁三石从典狱司那里得到过一些情报,这老宦官喜欢买一些小孩到自己府邸,去势之后折磨虐待,基本上,一个小孩没有能熬过三个月的。

他做得非常隐秘,没有真凭实据,典狱司自然不好动他。

何况,类似这样残酷的事情,很多世家门阀都存在,对典狱司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们在意的是那些家伙有没有反意,有没有对宦官集团不满的势力。

丁三石若是拼命,也能够摆脱对方的气机纠缠。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

见丁三石被自家的伴当太监胡不疑牵制住了,杜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哪怕那时候他只有四岁的样子。

那一天,邯郸君杜睿降生,同时,他的母亲燕妃在寝宫内孤零零地死去,当时,身边只有他和老太监胡不疑,那时候,宫中一片红灯,庆祝杜睿的出世。

大唐麒麟儿?

我呸!

从那时候起,杜琥无时无刻不再诅咒杜睿。

或许是他诅咒灵验了,那个大唐麒麟儿变成了痴傻,那时候,他每天都在笑着,晚上做梦也都在笑,对他来说,母亲其实就是一切。所以,哪怕知道杜睿的降生和母亲的死亡并没有什么关系,母亲之所以孤零零地死去,无非因为她姓卢,曾经的反贼集团的幕后黑手。

他仍然会迁怒杜睿。

这就是那天瞧见杜睿,他将手中的石锤猛地扔了出去的原因。

那一刻,他被愤怒的情绪所控制住了,无法摆脱,一个原本痴呆的家伙突然有着咸鱼翻身的机会,再次获得了自己那个便宜老子的认可,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的,他不能接受!

其实,鲁莽荒唐只是他的表演。

外家是范阳卢,皇位注定和他无缘,有着杜家的血统,范阳卢氏又对他不闻不问,杜琥心中积郁着太多的苦痛和愤怒,所以,他这才做出了许多鲁莽荒唐的事情,一方面是在众人面前表演,示意自己并没有夺取皇位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发泄心中的痛楚。

其实,他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

打杀杜睿,其实就是不能做的事情!

然而,那一天他还是那样做了,幸好被丁三石制止,要不然,他日后决计会被软禁,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但是,他不会感谢丁三石。

今天,他继续向杜睿出手。

这一次,却是有着理智的!

他并不会杀了对方,但是,痛揍一顿却是难免!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迎战

香蕉原本跟在杜睿身后三步远。

他依稀记得,以前有个老宦官说过的话,说是服侍贵人啊,不能跟得太近,以防贵人突然停下或是转身扭头,也不能跟得太远,如果太远,贵人有什么吩咐来不及上前,有些贵人性子急,会因为这小事对你心生厌弃,所以,三步最好,三步刚刚好。

所以,香蕉依样画葫芦,跟在杜睿身后三步。

他战战兢兢地迈着步子,低着头,计算着自己和杜睿的距离,偶尔,抬头瞄杜睿一眼,看对方有没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他就继续低头盘算距离。

杜睿站住的时候,他向前窜了一步,险些撞到杜睿身上,忙不迭地收住步子,往后又退了一步。

当杜琥高吼着冲过来的时候,香蕉吓坏了。

那一刻,他的心跳声就像连绵不绝的惊雷不停地在胸腔内炸响,汗出如浆,双·腿发软,全身颤抖,就像是疟疾病人一般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对于强权和暴力,他除了忍受之外并无其他应对的方法。

然而,不知为什么,一股热流从脚心窜了上来,让他滋生出了勇气,他咬了咬牙,向前冲了出去,挡在了杜睿跟前,双手向两侧大大的张开,就像是一只在苍鹰面前护着鸡雏的老母鸡。

杜琥的身影在他眼底越来越大,那因为愤怒和得意而显得极其狰狞的脸特别的醒目,香蕉再次吓坏了,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样子殊为可笑。

杜睿面色苍白,双眼炯炯。

他无声无息向前跨出几步,绕过了挡在身前的香蕉,向着前方继续走去,步子跨得不大,就像量过的一般,每一步距离相等,在一旁的丁三石看来,他就像是在暮晚时分的河堤散步一般,整个身姿云淡风轻,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像正要和某个人打斗。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摆出拳架,摆出一个不丁不八的应对姿势,静等对手冲过来。

当然,这是非常被动的应对方式。

如果够聪明的话,这时候就该迈着小碎步向前冲去,迎着对手冲去,和对手在中途相碰撞,如此,也就能借上前冲之力,抵消了对手的来势。

丁三石向前走了两步,将闭着眼睛的香蕉拉住。

隔着四五丈,对面那个老宦官的气机仍然和他牵扯着,只要丁三石有着向前帮助杜睿的举动,对面那个老宦官就会出手,四五丈的距离,对他们这些打通了大周天介乎二流和一流之间的武者来说,并非什么遥不可及的天堑,一个呼吸之间,便能赶到。

杜睿仍然向前走着,旁若无人地走着。

杜琥那边的几个伴当看着,有人忍不住捂着了眼睛,在那人的心中,杜睿这是犯病了。

毕竟,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哪怕是像杜琥那样顽劣,初次进入剑宫,也不敢逃课,就连现在想要教训杜睿,哪怕知道对方在藏书阁,他也是上了课之后这才纠集众人匆忙地赶了过来。现在杜睿这状态明显就不对,面临着来势汹汹的杜琥,只要是正常人,都会选择紧张防备。

杜睿看着却丝毫也不紧张,摆出的姿态就像是大宗师一般。

瞧着杜睿这姿态,杜琥心中的无名火冒得更厉害了!

这是看不起我?

一直都有传言,说是杜睿是不世出的天才,手底下有着薛卓这样的先天高手亡魂,诚然,那时候薛卓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偷袭所杀,然而,二十多天之后,他可是在市集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了两个意图刺杀他的杀手,当然,那两个杀手并非什么厉害的高手。

对此,杜琥半信半疑。

他本就是一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家伙,在他看来,哪怕传言是真的,换成自己,一样能够做到。

是的,杜琥极具武道天赋,这十多个皇子,能让他在武道天赋这上面衷心佩服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燕王杜允,他曾经挑衅过对方,想要欺负这个比杜睿大了几个月的家伙,因为是私下里的较量,知道的人不多,结果很悲催,他被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兄弟一顿痛揍。

第一次被打之后,他不服气。

之后,每学会一门功夫,他都会去找杜允较量。

一开始,还抱着痛揍对方的打算,到后面,也就变成了切磋模式,有时候,他甚至会因为得到杜允的指点而雀跃,在杜允的指点下,他得以轻易破开难关。他承认,世界上存在天才,杜允便是其中之一,不但在武道修行上一日千里,区区十岁的年龄,就已经打通了大周天,而且,他还饱览群书,他几乎可以算是特殊的一个,藏经阁除了第六层之外,都会向他开放。

燕王杜允是郭皇后的儿子,上头有着两个哥哥,然而,他并非毫无机会。

太子杜贤一出生就得天独厚,身为英宗的嫡长子,天然就有着一批人跟随,特别是郭氏门阀,算是太子最坚实的根基,成年之后,杜贤离开了学宫,开始在六部轮值,掌握朝堂的基本运转规律,之后,又进入尚书堂,为接班做好了准备。

可惜的是,一场刺杀毁掉了他。

现在,太子杜贤长期在病榻上辗转,身边随时有着太医待命,每天要喝不少的药汁和丹丸,用那些非常名贵的药材来吊命,常年深居简出,一年也不见他出几次门。像皇帝大寿、皇后大寿以及祭天典礼等重要大典,有时候都见不到他的踪影,哪怕出现了,也是面色苍白地被宦官搀扶着,也只是露一下面就离开。

可以说,杜贤虽然身为太子,实际上,距离宝座却非常遥远了。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可能比英宗还要早一步前往黄泉九幽。

之所以仍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不过是英宗不想自己那几个儿子斗得太猛,把他立在台上当标靶而已,并且,英宗觉得自己还年轻,还可以活许久,无须确定继承人。

现在,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赵王杜涛,皇三子,郭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子杜贤的亲弟,燕王杜允的亲哥,现在,正在吏部行走,他温文儒雅,待人如沐春风,在剑宫学习的时候,武道修行虽然平平,在文治经义上却名列前茅。进入六部学习之后,很得一批书院弟子的拥护,认为他深悉圣人之言,有着治国之道。

第二人是终南君杜旭,皇二子,年龄和太子杜贤相仿,他的母亲出身京兆顾氏,在后宫中,虽然不如郭皇后那般一言九鼎,却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若非必要,郭皇后也不会过多干涉对方势力范围内的事情。

现在,关中四大门阀集团,郭氏为首。

然而,轮到根基雄厚,还是顾氏为尊。

哪怕是皇族杜氏,在未曾雄起之前,也依赖顾氏生存,若非顾氏扶持,当时从西域迁徙而来的杜氏根本就无法在关中立足。

当初,太祖起兵,也得到了顾氏的鼎力支持。

顾氏出钱出人出粮,在太祖军中,有着不少顾氏子弟,其人数并不比杜氏要少,所以,建国之后,当时的丞相便是顾家人。太宗宫变时,顾氏站在太子那一方,事后受到了一定的打压,太宗取消了丞相一职,将丞相的职务分成了三部分。

中书省,负责起草政令。

尚书省,负责管理政务。

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

现在,经过百年沧桑,尚书省基本上掌控在了京兆顾手里,哪怕是郭家,在这方面也无法撼动顾家的力量,哪怕尚书令并非顾家的人担任,整个尚书堂的大小官吏却大多出自京兆顾,如果你不是顾家的人,却在尚书堂做官,你根本就不清楚手底下那些人的底细,你会时常发现,自己做事总是缚手缚脚,难以成功。

所以,现在正在尚书堂行走的终南君杜旭,同样是太子的有力竞争者。

皇位?

太子?

杜琥并不想听到这样的字眼。

他非常清楚,那两个位置和自己无关!

只要他身上有着范阳卢的血脉,也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当初,关东叛军进入关中的情形,绝大部分关中人都有着印象,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一位有着关东血脉的杜家子荣登大宝,何况,他流的还是范阳卢的血脉,范阳卢,乃是当初关东叛乱的幕后黑手。

若非泰山玉皇顶上那一位姓卢,范阳卢早就该被灭门了。

杜琥心中有着怒火!

一直以来,这怒火就在心底焚烧,让他痛苦不堪!

他须得做一些什么,将这怒火爆发出来,如此,方才能稍微减轻痛苦。

是的,这怒火无法彻底解决,他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只能通过发泄来暂缓。

“呔……”

杜琥大吼一声,整个人跃在了空中,右手在头顶划了一个半圈,呼地一声,往下斩落,就好像是一条粗重的短鞭,落下时,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向着两侧逃离。

三阳鞭!

这就是杜琥修炼的一门功夫。

说是鞭,其实是拳脚功夫,每一拳,每一脚,都是抽着出去,真气包裹在拳脚之上,若是打中对手,就像是鞭击一般,故而得名。

这三阳鞭出自关东,是老宦官手把手教会的。

正文 第七十三章 较量

每个地方的人,都带着那个地方的特色。

这是因为环境、气候、饮食、以及人文关系等等因素影响所致。

所以,关外风雪之地多饮酒如水的壮汉,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关中子弟朴实坚强,江南人家多风·流倜傥,而巴蜀川民,有机变、有负重、有忍耐……

武功亦是如此,每个地域的武功都有着其特色。

关外武学,大开大合,与之临近的燕赵之地,亦是如此,只是多了几分锐利和烈性,出招时,几乎都把力道用得很近,讲究的是有去无回,实际上,却并未如此,终究还是留着一记后手,真气有着一丝回旋,只不过,和喜欢留着绵绵后招的江南武林相比,这后手近乎于无。

在危险之境腾挪辗转,这便是燕赵的武风。

三阳鞭出自燕山朝阳宫,朝阳宫乃是燕赵第一大派,在关东武林,和泰山玉皇宫,恒山悬空寺,以及已经被灭门的嵩山少林寺,号称北地四大宗门。就像华山派相当于杜氏所控制一般,朝阳宫几乎便是范阳卢氏的家庙,单纯比较武道成就,范阳卢其实要比关东其他五家门阀要强上几分。

修炼三阳鞭的人,武道天赋不论,性情最好是刚烈决绝,为人沉默内敛,平时看着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流,一旦起着狂风,便能掀起巨浪。

杜琥为人霸道,性情暴烈,虽然,不怎么符合修炼三阳鞭的要求,然而,修炼了之后却练出了另一种意境,出招时的气势,极尽癫狂。

所以,他背地里有着一个外号,疯虎。

当心头那疯狂燃烧的怒火爆发出来,融合在真气中,手臂像鞭子一般抽出时,空气被炸裂,在杜睿面前,瞬间便形成了一片真空。这时候,哪怕杜睿想要吸气入体,却也无气可吸,若非先天,这一口气也就缓不过来,呼吸节奏被打乱,体内真气的运行也就变得紊乱。

这便是杜琥修炼的三阳鞭独特处。

一般人修炼之后并无这样的效果。

在旁人看来,杜睿似乎是被吓傻了,任由杜琥的手臂朝着他的脑袋劈了下来,哪怕没有被手臂直接劈中,单单手臂抽出来的气浪将其击中,也决计讨不了好。

杜琥却不像周围人那样想。

哪怕再是讨厌和愤恨杜睿,在出招的时候,他也是使出了全力,并没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前面说过,在武道天赋上,在这十几个兄弟中间,他自认也就比燕王杜允差上一点,其余众人,皆不放在他眼里,哪怕是眼前这个传言中亲手杀了一个先天高手的家伙。

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两人的视线相连。

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杜琥瞧不明白。

他没有见过类似的眼神!

人的眼神多少带着一些情绪,或愤怒、或阴狠、或暴躁、或忧郁、或欢喜……

在生死厮杀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眼神都带着一股恨意,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恨意,附带着狡黠、阴冷等等情绪,比如杜琥,他的眼神就是疯狂而暴烈的,胆小的人和他对战,目光相连,绝大部分家伙都会被他的眼神所震慑,十成本事使不出八成来。

现在,杜琥心里清楚。

自己的这些气势完全没有压倒杜睿,所谓的疯狂暴烈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清风白云,掀不起半点波澜,在杜睿的目光中,他并未瞧见任何情绪。

平静!

就连平静这样的情绪都不存在。

自己的视线就像是投进了一个漩涡之中,所有的情绪瞬间都吞噬,仿佛那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不好!

杜琥咬了咬嘴皮,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知道,在眼神对视的时候,自己应该是中招了!

那时候,杜睿就已经出手了,类似摄魂眼之类的奇功,无需身体直接接触,只要眼神对视,气机牵引之下,无形之中,彼此的精神念力也就相连。

那一刻,自己被压制了!

杜琥没有猜错,就在他出手前,杜睿其实也出手了。

今天之前,他都不会这门功法,就在一个时辰前,在剑宫藏书阁的第一层书架上,他翻了十来本书,这十来本书的内容全部都记在了心里,像一苇渡江这样的轻身功法,需要时间修行,必定会走一些弯路,实验过好几次,方才能找到正确的施展途径。

当然,并非所有人看了一本秘籍便能够灵活运用的。

就像一苇渡江,必须有着佛门真气才能运用自如,若是别家的真气,要嘛无法匹配,要嘛即使匹配,也会事半功倍,佛门弟子只需要一根芦苇便能读过大江,别家弟子勉强施展出来,说不定需要一根大木头,这才能够非常笨拙勉勉强强地渡过大江。

不过,杜睿不怕。

这就是鱼龙变心法的神奇之处。

别说化龙诀,仅仅只是金鲤变形成的真气,也就有着能够模拟其他真气的功效,这也是杜琥能够顺利施展三阳鞭的原因,其实,朝阳宫的三阳鞭也需要特殊的真气才能驱动,单单了解了法门是无法施展的,若非杜琥修炼的金鲤变真气能够完美模拟,也不可能施展开来。

当然,即便金鲤变真气有着这样的功效,要想完美地驱动一个法门,也需要多次试验,有着名师指导最好。

同样拿三阳鞭来说,杜琥单凭一本秘典是不可能将其修炼到炉火纯青,哪怕最终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不可能办到。他之所以能够修炼到这个程度,且有着自己的风格,还是靠着身边的老宦官手把手的教会的。

那个老宦官便是出自朝天宫。

是的,一苇渡江或者青云纵这样出自大派的心法,杜睿不可能看一眼就能学会,哪怕以他的天资,也需要揣摩和试炼多次方能修炼成功。

不过,有些小技巧他却能现学现用。

武当云手!

四两拨千斤!

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不过是一种用力的技巧。

如果没有真气,那就非常简单,杜睿一学即会,加上真气,那就有着气机纠缠,有着意念探测,对方真气的虚实变化如何查探,这些小诀窍需要使用过几次才能掌握,不过,对杜睿来说,这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在实战中运用,也不会太过阻滞。

他刚才对杜琥施展的是一门邪术。

这门邪术出自花子党。

所谓花子党,其实就是下九流中的一门,也就是人贩子,专门走街串巷,寻找机会将那些看上去聪明伶俐的小孩拐走,贩卖到大江南北,买主基本是各地的牙行,比如福庆行这样的牙行就是雇主,杜睿前段时间买来的小孩子,其中就有一两个是被花子党转卖而来的。

当然,花子党盯着的那些小孩资质非常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当做草标来对待的,只有太过倔强实在是不听话害怕将其打残了赔本,这才会临时放在草标里面,让他们比较一下,两者不同的生活待遇,时间一长,很多孩子都会屈服,变得乖乖听话。

福庆行内的那两个小孩就是这样,只不过魏岳去得突然,直接要求带包带走,因为其背景,赵三晓并未将那两个小孩挑选出来。

那些被花子党拐卖来的小孩会被牙行训练一番,转卖给他人。

一般情况下,训练好的孩子大多是转卖给了富贵人家,青·楼妓馆,甚至,阉割了送入皇宫。

也有一些孩子在牙行好好待着,并未经过训练,这些孩子会被那些和牙行有牵连的宗门带走,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一些上好的修炼天才。

花子党拍花子自然有着诀窍。

这摄魂眼便是其中的一门。

这其实是真气结合意念也就是精神力的一种运用法门,杜睿前世也见识过,便是所谓的催眠术,当然,在那个时空,并没有真气存在,催眠术也就只能对放下防备心理完全放松的人使用,只要稍微有着一点点紧张,这催眠术就会失效。

这个时空有着真气,两者联合之下,只要掌握了小技巧,这催眠术还是有着作用。

至少,对心思单纯的小孩子有着奇效。

当然,你若是意志坚定,一般的花子党也就拿你没有办法。

一般的花子党,若是拿着摄魂眼来对付杜琥,根本就抵御不住杜琥的气势,肯定会受到反噬,真气逆行,意念破碎,后果不堪设想。

杜睿不同,杜睿的精神力无比强大,修炼的鱼龙变真气又是全篇,不像杜琥只修炼了金鲤变,真气的性质一样,精纯度却远远不及,自然天生就受到了压制,所以,那时候,他有着一丝恍惚,不过,杜琥也并非太过差劲,立刻也就察觉了,咬了咬嘴唇,刺痛之下摆脱开来。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心神恍惚之下,出招也就没有了准头,错误地计算了两者的距离,这看似凛冽的三阳鞭也就抽在了空处,气浪将杜睿额前的发丝吹得向后飘拂。

杜睿迎着杜琥向前跨出了一步。

他伸出手,搭在杜琥的手臂上。

“嘭!”

杜琥落地,脚掌踩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借着落地的势子,他扭腰转胯,反手往回一抽,手臂中的那一丝真气像鞭炮一般炸裂开来,就要将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杜睿的手弹开。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步步受制

空!

柔!

这就是杜琥的感觉,他的真气像面团一般裹在手臂上,聚集于皮肤表面,和杜睿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相触及,随即,炸裂开来,就像面团内藏着一个点着火的鞭炮,真气像芒刺一般朝着前方探去,想要和杜睿的真气纠缠,形成气机牵扯。

如此,才能有着下一步。

就像没有武功的人打架一样,要想把对手按到在地面痛揍,须得先一步抓住对方,然后,方才能摔倒推倒或者用脚把对手别倒在地。

然而,真气探出,却空空如也。

手臂用力地挥出,想要将杜睿弹开,却并未达成目的。

杜睿的确是在向后退去。

然而,他并未被弹开,手依旧搭在杜琥的手臂上,整个人就像是一枚落叶,甚至比落叶还要轻巧,就这样附在杜琥的手臂上,仿佛粘着一般。

那一刻,真气走空。

杜琥的真气运行节奏也就为之一乱,在经脉中乱窜,险些逆流。

他闷哼一声,鼻孔有着一丝血渍流出,落在人中那里,就像是一红色的老鼠屎。

整张脸充血起来,仿佛是蒙着一块红布,随着扭腰转胯,整个人向着右侧转过来,左腿抬起,就像鞭子一般抽出,脚尖向着搭着自己的手臂杜睿踹了出去。

“砰!”

空气再次被压缩,发出一声轻响。

去死!

杜琥目露凶光,表情狰狞。

杜睿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一缕真气从他手上冲出来,和杜琥的真气相接触。

两人的真气一接触,杜琥面露喜色。

抓住你了!

这一下,看你能往哪儿逃?

那一脚,其实是伤不了杜睿,无非是逼得杜睿吐出真气,只要气机纠缠,杜琥相信杜睿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对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燕王杜允那样的天才。

他!

杜琥修炼到现在这个程度,打通了任督二脉,小周天圆满,同时,十二已经走完,真气正在探索奇经八脉,从某种程度上,除了武道天赋惊人之外,还服用了大量丹药,几乎每天都要药浴,单单是每天药浴需要的药材,对普通人家来说,即是天价,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无法消受。

富者,哪怕是有着大量金钱,也没有渠道买到那些药材。

所有和武道有关的珍贵药材全都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中,当然,皇族肯定也掌握得有,毕竟,杜氏皇族才是天下最大的世家门阀。

在杜琥看来,哪怕杜睿有着燕王杜允那样的天赋,现在,也决计比不过自己。

毕竟,他一出生就是痴呆儿,丹药和药浴之类的和他无关,就算有神秘高手在暗中教授他武道,他也天资聪敏,可以在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中修炼,顶天了,也就十年的修为。再加上,自己修炼的天下一等一的鱼龙变心法,杜睿哪怕是修炼华山派的第一绝学紫霞神功,亦不过和自家的功法级别一样罢了。所以,单单比较真气的质和量,自己怎么也应该占据上风。

气机牵扯,真气如狂潮,向前疯狂冲了过去。

杜睿的真气有着抵抗,然而,单纯比较真气的雄浑程度,自然是不如杜琥,虽然,他丹田气海内蕴藏着的真气数量其实不比杜琥要少,不过,还有一部分潜藏在气海深处,没有能挖掘出来。

所以,他的真气虽然说不上一触即溃,却也在节节败退。

虽然在败退,却仍然在顽强的抵抗。

一时间,杜琥无法攻破杜睿的防线。

所以,杜琥那一脚还是踹了出去。

气机牵扯之下,杜睿也就被他控制住了,难以摆脱,他这一脚也就踢得酣畅淋漓。

这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情。

突然间……

杜睿的真气变得强硬起来,就像是一堵铜墙,一堵铁壁。

杜琥的真气一时受阻。

哼!

他冷哼了一声,丹田气海掀起十二级台风,真气像沸水一般翻滚着,大量的真气从手臂上发出,像爆炸后的碎屑向着杜睿体内钻了过去。

空!

柔!

又是那样的感觉,真气探出,空空如也!

这一次,杜琥吐出了一口鲜血,嘴角满是血渍。

咦?

他心里有着疑问。

要知道,气机一旦牵扯,很难摆脱的,尤其他修炼的是鱼龙变功法,虽然,只是前半部的金鲤变,哪怕是分拆开来的功法,整个天下的武道功法,也可以排到前二十位。

金鲤变的真气有着一个特性,那就是粘合力非常的强,一旦被其沾惹到,以杜琥现在的程度,对手即便是大周天圆满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轻易摆脱。

然而,杜睿却轻易就摆脱了!

这!

这不可能啊!

其实,原因很简单。

杜睿修炼的也是鱼龙变,并且,不是阉割版,也不是错误的修炼方式,而是回到了最初,乃是真正的修炼方式,单单凭借意念纠缠修炼,在真气的层次之上,他远远要高过杜琥,再加上,两者真气同出一源,自然能轻易地克制对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一开始,杜睿施展的是一种叫做蝉附的技巧。

这是一种真气运用的小法门,能够像跗骨之蛆那样让你无法摆脱,真气就像是被隐藏了一般空空荡荡,能够逃避对方气机搜寻。

如果不是真气的层次在杜琥之上,这小技巧其实是没有用的。

正因为真气在对方之上,所以,杜琥无法搜寻到杜睿的气机,只有杜睿的真气主动和他接触,他才能够感应得到,如此,反倒形成了一个错觉,以为自己抓住了杜睿。

不想,杜睿随时能闪开。

他难免有着挫折之感,一刹那间,心神有着空隙。

这时候,杜睿仿佛一枚落叶围绕着他转着圈,鬼魅一般地绕到了他身后……

这也是才看到的技巧,这是一苇渡江。

当然,完整的一苇渡江杜睿现在还无法施展,不过,其中的一些小技巧,不需要太复杂的真气运行,他倒是能够使用。

杜琥这个对手是极好的!

以杜琥的水平,现在的杜睿可以从容面对,换成十几天前,万年县市集被刺杀时的杜睿,他绝对不敢在和杜琥较量中施展这些才学会的武道技巧。现在的他,却不同,这十几日有着突飞猛进,只差一点点就能打通后脑玉枕穴,他需要机缘,而这次战斗就是机缘。

糟糕!

瞧见杜睿绕道了杜琥身后,杜琥的那些伴当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时候,丁三石主动出击,真气缠绕着那个老宦官,不让他腾出手来。

老宦官并未急于摆脱丁三石,两者的真气依然纠缠不休。

虽然有些恍惚,杜琥并未乱了方寸。

左脚落地,身子借势转了过来,想要直面杜睿。

他的动作极快,杜睿若是有所动作,多半来不及。

然而,杜睿接着他转身时带着的那股气浪,同样漂浮着旋转着来到他身后,两者就像是配合极其默契的舞者,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哼!

冷哼一声,鼻孔喷出一口气浪。

杜琥抬起右脚,往后猛地一踹。

这招叫做虎尾脚!

并非什么奇功秘籍,基本上,哪个门派都有类似的招式,最多不过是叫法不同,出腿的角度和高度也有着细微的区别,哪怕是江湖上卖艺的粗浅武者也会类似的花招,且能踢得非常漂亮。

身为一个武者,杜琥自然明白,招式华丽与否并不重要,重要是在时机。

在合适的时候,使出合适的招式,这才是正理。

这一脚向着杜睿的裆部踹去。

此时,他正一掌拍向杜琥的后背。

若是不收手,便会杜琥一脚踹中。

杜睿并未收手,仍然一掌拍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左手往下轻轻一按,准确地按中了杜琥的脚背,那一刻,仿佛定格了一般,两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直着。

后背被拍中,杜琥心中一个咯噔,在心底喊了一声完了!

不过,这沮丧的情绪不多,像他那样暴烈的家伙,绝不会轻易投降,除非像燕王杜允那样打得他差点生活不能自理,打一次输一次,越来越惨,他肯定不会轻易屈服。所以,他心里暗暗发着狠,想要和杜睿同归于尽,往后踹去的那一脚虽然被杜睿的左手按住,却不代表他就没有什么办法。

真气如同飓风过境,又仿佛晨间的早潮,潮水一般沿着脚背朝着杜睿体内涌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滞。

真气仿佛长河一般在杜睿的经脉内流淌。

同一时间,杜睿的真气也顺着手掌进入了杜琥的经脉,当然,杜琥有着抵抗,毕竟,被异种真气攻入自己的经脉,就相当于被敌军攻入了自己的地盘,所造成的伤害只有自己承受。然而,他的真气却无法形成半点阻滞,很轻易就融入了杜睿的真气之中,就像是被同化一般。

这一下!

杜琥真的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并非形容词,而是实际情况!

额头上全是汗水,汗如泉涌,双·腿颤抖着!

这情况从未出现过!

怎么可能!

我这是金鲤变,天下前二十的功法啊!

金鲤变,顾名思义,这是能模拟其他真气性质的一种心法,现在,却被其他真气同化,那一刻,杜琥的脑袋就像浆糊一般,无法思考!

完了!

他彻底绝望!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打通小周天

真气如大江!

一连下了几个月暴雨因此水位暴涨的大江!

浩浩汤汤,仿佛漫无边际地在杜睿体内的经脉一泻千里,幸亏,杜睿的经脉被唐唐用先天真气扩充过,要不然,哪怕是同化了的真气,依旧会对经脉有着损伤。

金鲤变,除了极少数厉害的真气之外,皆能模拟。

然而,金鲤变只是鱼龙变的前期心法,完整的鱼龙变心法,甚至有着一个功能,能够吸纳异种真气,将其转换为自身的真气,这功效,类似于杜睿在前世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北冥神功,当初,段誉什么都不懂,只是简单地修炼了残缺的北冥神功的心法,便能将他人的内气剥夺,纳为己用。

鱼龙变也有类似的功效。

然而,要做到这一步,须得达到先天境界,到了先天之后,自己苦练的先天真气更为纯正,吸纳而来的异种真气要想转换为先天真气,其实并不纯正,真到了生死较量,说不定还会有着影响,而且,吸纳来的异种真气,转换为自己的先天真气,往往不足半成。

杜睿不是先天,自然不能将他人的异种真气纳为己用。

然而,这里有着一个例外。

杜琥修炼的是金鲤变心法,其实,和鱼龙变真气同出一源,乃是同样的性质。

只不过,它是残缺版,层次上,自然比不得正统的鱼龙变真气,故而,杜睿能够轻易将其控制,将其纳为己用,当然,要想将杜琥的真气吞噬,却也做不到像段誉那般轻易,只要别人送上门就可以了,他须得消耗大量时间,有着特别的呼吸方式和行气规则。

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

然而,杜睿并未想着要吞噬杜琥辛辛苦苦修炼而成的心法,他只是想暂时利用这股强行夺来的真气,所以,并不需要太多复杂的程序。

这时候,他右手手掌贴着杜琥的后背,左手手掌按着杜琥的脚掌,如此,也就形成了一座天地桥,两人的经脉连载了一起,可以循环往复。

杜琥的真气失控,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面色苍白,一脸惊惶,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像是一尊木偶,脸部的肌肉都不能动弹,唯有一双眼睛在眼眶内滴溜溜地打着转儿,满是绝望。

杜睿将强行夺来的杜琥真气融入自己真气之内,牵引着,沿着督脉一路向上,长江大河一般浩浩汤汤,瞬息之间,也就来到了后脑玉枕穴处,稍一接触,根本就没有使尽,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玉枕穴刹那间也就崩塌,关卡消失,真气没有丝毫阻滞的进入大脑。

一般情况下,到此为止。

现在,杜睿当然不会到此为止,他尚有余力。

之所以冒着风险和杜琥打斗,甚至乎动用了自己的秘密,冒着一定的风险。

如果,英宗杜臻若是有关心到这场打斗,详细地了解了打斗的具体过程,如果他把杜琥抓到跟前,仔细询问他的感受,那样的话,皇帝就肯定知道杜睿修炼的乃是正版的鱼龙变心法。

也就是说,杜睿一开始就修炼的是全版,而非阉割分开而来的金鲤变和化龙诀。

这自然是一次冒险!

当然,在杜睿看来,自家的皇帝老子日理万机,本来就是一个勤政的家伙,一般情况下,不会对这样的小事情有关心,哪怕有密探在一旁观察,他们也不懂其中的诀窍,也不可能去追问杜琥的感受,哪怕是把打斗的过程上报,也说不到点子上。

所以,值得冒险。

毕竟,收益真的很大啊!

杜琥修炼了十年的真气,每天都要服食珍贵的丹药,浸泡药浴,才能在十三岁多一些的年龄小周天圆满,且能气走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打通了几条,按照目前这进度,一定能在十八岁那年成功打通大周天,晋升成为名义上的一流高手。

在同龄人中,他真气的雄浑程度可算是出类拔萃。

只有宗门以及世家的嫡系天才子弟才能如他这般。

这些真气全部被杜睿抽了出来,融合在自己的真气之中,搞得杜琥现在丹田气海内空空荡荡,若非和杜睿之间搭了一个天地桥,此时,多半已经瘫软在地。

他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惊恐在所难免。

杜睿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想法,这会儿,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识海内,鱼龙变经文闪烁着金光,一闪一灭,像一片星空,这片星光有着极其独特的形状,且是变化着的,而非一成不变,时而像一条大鱼扶摇升腾,时而又像是一条四脚蛇爬行一般,意念附在星光之上,继而沉淀下去,进入身体内部,掌控着真气流向。

观想中,杜睿自身便如一棵大树。

大树的背后,星光闪耀,真气闪烁着光芒,像是一条星河流淌,从根部一直流淌到了树冠之上,一个呼吸之间,整个树冠也就亮了起来,枝叶摇曳,似乎听到了簌簌的声响,一树星光闪耀,晶莹夺目,所有的叶片都像是由银子铸造一般,甚是闪亮。

随后,这光芒仿佛星河下坠……

以摧枯拉朽的速度下坠……

向着漆黑的根部下坠……

现实之中,杜睿裹挟着从杜琥那里抢夺而来的真气一路沿着任脉狂奔,基本上,毫无阻滞,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就连眉心的印堂穴,胸·前的膻中穴,这两个极其危险的穴道,很难打通的穴道,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严重后果的穴道,同样没有丝毫的阻滞。

仿佛大河入海……

真气贯穿任脉,以一种一去不回的姿态冲入了丹田气海。

“哗啦……”

丹田气海上空,突然间,云雾弥漫,一道闪电劈下,有金光狂舞,无数金光狂舞,刹那间,云雾凝聚成雨,漫天的雨滴,从天而降。

“轰隆!”

有惊雷声!

“哼!”

杜睿闷哼了一声,全身一颤。

识海内,陡然一暗,彻底地黑暗下来。

一息间,金光大神,经文闪烁着,像是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在识海内遨游,无比的自由自在……

小周天成了!

说了那么多,其实也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的时间。

这时候,外面已经炸开了锅。

杜琥的伴当们手足无措,他们这些中间,也有比杜琥年龄大的学徒,其功底并不见得比杜琥差,只不过,出于藏拙的打算,并未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然而,这样的人,依旧是搞不清楚杜睿和杜琥现在的状况,只看到两人僵直着,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僵直着。

别说他们,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宦官也不清楚其中蹊跷。

他只是知道,自家少主的状况不对,应该是被对手控制住了!

哪怕和丁三石气机牵扯着,老宦官也分了一些心神在杜琥身上,这时候,他并未感受到杀机之类的气息,也就是说,至少少主人并没有性命之忧。

然而,他不能就此置之不理。

“呼!”

一口浊气从口中吐了出来。

他收回了注视着丁三石的目光,这种心神较量,他占有上风,毕竟,一开始是他主动的,所以,可以收放自如,当然,丁三石不会任由他这样,就在他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丁三石的身子像箭一般窜了过去,身形仿佛鬼魅一般,忽然间,也就出现在空地上。

他站在了老宦官和杜睿之间,隔绝了老宦官的目光。

该拼命了!

丁三石并不怕死,这接近三十年的人生,他也经历了好几次生死危机,那时候,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所以,他明白一个道理,当面临死亡阴影的时候,你越怕死,越不敢拼命,死的那个人往往就是你,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此,方才抓住活下来的那一线生机。

老宦官眯着眼睛,瞳孔内有着愤怒的火焰闪烁。

他并未出声让丁三石让开。

此时,语言不过是无力的表现。

干!

只能捋着袖子干!

下一刻,老宦官像一头苍鹰飞在了空中,虽然是人的身形,然而,在众人的眼中,那就是一头苍鹰,一头桀骜不驯的苍鹰,杀机凛然。

心神牵引,气机纠缠,丁三石的感觉和众人并无不同。

只是,这头苍鹰是如此的凶猛,像是有着如山的气势,让丁三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护着鸡雏的老母鸡,难免瑟瑟发抖,却也只能站在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双脚顿时下陷,脚掌接触的地面就像是软泥一般陷了下去,足足有着三寸之深,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泥地,而是一块块的巨大的青石铺成的地面。如果用力踩踏,只要真气够足,自然能将石板踏出裂痕,但是,要想像丁三石这样无声无息地踩出深有三寸的脚印来,却非易事。

借着大地之力,丁三石向着飞在空中的老宦官击出了一拳。

几乎同一时间,老宦官也出手,他同样朝着丁三石遥遥的一抓,手张如鹰爪,一抓,一握……

“砰!”

一声炸雷在广场上空炸响。

哗啦啦……

平底卷起一阵狂风。

狂风中,飞沙走石。

众人纷纷捂耳躲避,有功力浅薄的家伙,哪怕是捂着耳朵,耳朵眼也沁出了一丝血渍,一时间,耳朵眼嗡嗡作响,听不到其他声音。

丁三石屹立在原地,面色变得极其苍白,嘴角溅出了一丝血渍。

那一边,老官宦倒飞而回。

身形落地,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再次盘旋而起,像执拗的苍鹰再次飞翔在空中,向着丁三石飞了过来。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浩然正气

“住……手……”

有声音从远处传来。

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这声音还非常遥远,声音的主人也不见踪影,当第二个字响起的时候,空地中,已经多了一个人的身影,一袭青衫,头戴璞帽,三尺长髯,梳理得整整齐齐,哪怕是如此快捷的速度出现,那长髯依旧整整齐齐的贴在下巴上,不曾有丝毫的散乱。

国字脸,稍微有些狭长,鼻直口方,双眼炯炯有神,这时候,带着一些恼怒的表情。

陈船山,剑宫教习。

他右手握着一柄戒尺。

他虽然有出声,然而,老宦官却依旧向着丁三石飞去,并没有收手的打算,毕竟,他虽然有着皇室职务,其实,身为范阳卢的家人,天生就对皇权不感冒。

要知道,在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范阳尚未被大唐帝国攻下,范阳卢并不卖关中杜氏的帐,也只是通过长安的细作,知晓太宗的武道修为已然凌驾所有大宗师之上,有着大宗师的范阳卢这才宣布易帜,将燕赵之地拱手让给了唐王朝。

进则逐鹿天下,退则谨守燕赵!

这是范阳卢家的家训!

哪怕是大唐帝国最为鼎盛的时候,卢家在燕赵之地的势力依旧没有半点减弱,哪怕是蛰伏在地下,依旧一言九鼎,对燕赵子民来说,卢家的说话要比官府的政令更有力,更靠谱。

明知道这一点,唐帝国却也置之不理。

这是因为卢家有着大宗师。

这就是区别!

唐门控制的蜀国之所以被攻下,就是因为蜀中唐门并没有一个大宗师,唐帝国无须投鼠忌器,毕竟,一个大宗师如果想要逃遁,基本没有围捕的可能。

秋风未起蝉先觉!

只要踏入大宗师境界,对于危险都有着非常强烈的直觉,要想蒙蔽他的这种直觉,要想把他引入陷阱之中围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很多时候,大宗师之所以死亡,并非因为是被引入陷阱,而是他逼不得已选择了这样去做。

历史上仅有的几次围杀大宗师,基本上都是如此。

要嘛想要和同级别的宿敌进行生死决斗,借此更进一步,突破这方世界,逃脱藩篱。

要嘛就是有在意的人落入敌手,被仇敌抓住了心灵破绽,不得不踏入陷阱,毕竟,对大宗师来说,很少存在必杀的死局。

所以,卢氏安全地退了下去。

太宗也不以为甚。

要知道,哪怕是太宗的天纵之姿,终究还是没有踏出最后一步,当然,他也不想踏出最后一步,一旦踏出,生死未知,无论是生是死,身下的龙椅也就坐不了啦!

这很难选择!

就算太宗离开长安城,往燕赵之地走一趟,那个卢家的大宗师要想避而不见,他也徒唤奈何。

就算将卢家铲平又如何?

一个大宗师若变成了恐怖*份子,那后果不堪想象。

如此,范阳卢也就继续传承下去,以一种对皇权不屑一顾的骄傲姿态传承下去!

帝国自然不会对此放任不管。

不管是太宗,还是天后临朝,都牢牢地盯着范阳卢,一旦卢家那个大宗师过世,便会发起雷霆一击,让卢家满门灭绝,然而,很多计划仅仅只是计划。

卢家有着卢家的秘密!

好不容易,获得了卢家那位大宗师在自家祖祠陨落的消息,帝国正要动用强大力量铲除卢家的时候,一个新的姓卢的大宗师又冒了出来。

于是,只好偃旗息鼓。

说道传承,说道文化之道,范阳卢在关东六大家族中,只能排在末尾。

然而,说道武道力量,卢氏却是第一位。

那就是卢家的大宗师不存在断绝的可能,上千年下来,皆是如此!

这样的卢家,自然是对皇权不屑一顾。

不但卢家的那些家族子弟,就连家将部曲、下人奴仆,皆都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个老宦官乃是卢家的家生子,从小接受的就是仇恨杜氏皇族的教育,当初,不得不陪着小姐远嫁长安,那时候,卢家的气氛极其的低落,对卢家来说,这是极大的屈辱。

表面上虽然恭谨,实则,他根本就不鸟皇权。

所以,哪怕是听到了陈船山的说话,他依旧充耳不闻,向丁三石出手。

“这是剑宫,岂容你放肆!”

陈船山怒喝一声。

他举起戒尺,就像打不听话的学子的手心一样,遥遥地向着空中的老宦官劈了下去。

并没有什么滔天气浪,可以说是无声无息,然而,空中的老宦官却面露惊恐,两只手臂交叉在面前,做出了一个十字,随后,手臂上的衣衫寸寸炸裂开来,整个人像是被投石机弹出的石头向后疾飞而去,飞出了好几丈这才落地,落地之后仍然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稳住。

“浩然正气……”

老宦官惊叫出声,声音尖利,甚是刺耳。

另一边,当陈船山赶到之际,丁三石也就将气机收回,真气藏于体内,不再形于外,当然,他只是放弃了主动出击的打算,却并未丢掉防备。

浩然正气!

横渠书院的绝学秘传,修炼之人必须是儒者,对于自家的大道有着深刻的认识,为了这大道,父母妻子皆可抛弃,一些都是虚空,唯有大道方是永恒。

唯有这样的儒者,方才能将浩然正气修炼成功。

有着信念加成,这门功法也就极为强悍的战斗力,说道修为,陈船山和老宦官都一样,大周天圆满的武者,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已然打通了绝大多数,只不过,老宦官卡在这个层次已经许多年,基本上,先天无望。而陈船山虽然四十多岁,在大周天圆满的一流武者中,年龄却算不得太老,进阶先天有着极大的可能。

两者的真气浓厚程度相同,然而,在剑宫之内,陈船山的浩然正气却有着加成,所以,一击之下,就把老宦官打飞,远远的飞了出去。

他扭过头,望向杜睿这边。

此时,杜睿已经和杜琥脱离了接触。

他占据主动,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阳光下,杜琥一脸茫然。

一开始,他受制于杜睿,惊慌失措之下,以为自己性命不保,毕竟,杜睿一掌击中了自己的后背,不是先天的他没有罡气护身,似乎只能坐以待毙,杜睿如果使出全力,真气透背而入,完全可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变成碎片,怎么捡也捡不起来。

不过,很快这种死亡的恐惧就消失了!

换成了另外一种恐惧!

他丹田气海内的真气就像是遇到了黑洞一般,疯狂地向外泻*出,一路向海,不得停留,而那巨大的吸引就来自于杜睿的真气,自家的真气若是有着灵性,就像是小孩子一般,而杜睿的真气就像是小孩子的父母,一旦遇见,立刻欢天喜地地扑了上去。

最后,整个丹田气海,一丝真气都没有剩下。

完蛋了!

那时候,杜琥脑袋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恍恍惚惚这段时间,就在老宦官和丁三石交手的那一瞬间,杜睿成功地利用他的真气打通了自家的任督二脉,真气在任督二脉运行了一周,小周天也就圆满。某种程度上,杜睿也算是成功晋级为江湖上的三流好手,准确地说,介乎于三流和二流之间。

这时候,杜睿有着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就是将杜琥的真气吸入丹田,纳为己用,因为同出一源,所以,这很容易,事后,只需要耗费一点点时间,便能将其转化。

这样做,杜睿会获得极大的好处,相当于多修炼了十年真气。

然而,这样做,事情肯定会闹大。

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修炼了十多年的真气,不但对杜琥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周围的那些伴当也肯定会把这件事四处传播,安排在他身边的暗卫也决计会把这件事上报,有极大的几率惊动英宗杜臻,皇帝肯定会仔细询问这件事,那么,杜睿修炼全版鱼龙变心法的秘密也就会暴露出来。

所以,杜睿并未贪图眼前的利益。

他选择了第二条路,那就是将杜琥的真气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现在,杜琥之所以一脸茫然便是如此。

真气沿着经脉一路狂涌,重新回到了丹田气海,和以前一般,没有任何的区别,就像是小孩子贪玩离家出去玩了一圈,然后,趁着大人不注意又溜了回来。

怎么回事?

杜琥不蠢,脑子却算不得灵光,见识也浅薄,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只是茫然地站立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邯郸君,臣有礼了……”

瞧见杜睿,陈船山整理了一下并没有丝毫歪斜的璞帽,向着杜睿躬身行了一个礼节,这是横渠书院的礼仪之道,决不允许敷衍了事。

杜睿瞧着陈船山,他目无表情,眼神有些茫然。

陈船山挺直了身躯,他平视着杜睿,沉声问道。

“十三殿下,臣乃剑宫教习,今日上堂,殿下为何不至?”

不等杜睿回答,他转过身,目光如剑,在丁三石和一脸茫然的香蕉身上扫过,厉声喝道。

“殿下之所以没来上堂,全是尔等之错……”

是的,哪怕是横渠书院有教无类,其中,仍然有着贵人是没有错的观念,贵人犯错,并非贵人的问题,而是周围辅佐的人有罪,有错。

丁三石苦笑一声,没有辩驳。

至于香蕉,当陈船山的目光扫来时,他心中一个咯噔,双·腿一软,依然跪倒在地,更不可能说什么。

这时候,杜睿却向前了一步,站在了陈船山面前。

他微微仰头,望着陈船山,语速很慢却非常坚定地说道。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担当

“与他们……无关……”

杜睿个子矮小,站在气势逼人的陈船山面前,却没有半点的退缩。

陈船山的视线投向杜睿,眼神中的威压尚未消失,很自然地延伸到了杜睿那里,心中有着一口浩然正气,只畏天地,只敬尊卑礼仪,有着自家的道,所以,这威压也就格外的厉害,换成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会在这眼神威压下退缩,又或者是不自然。

然而,杜睿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杜睿同样在望着陈船山,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眼神也没有半点的变化,一开始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但是,他并没有和陈船山进行眼神对抗,只是淡淡的望着,就像是一面无形无质的镜子,将陈船山映入了镜子之中,所有的威压全都荡然无存,你不可能击倒无形的存在。

是的,杜睿就像是一面由空气组成的镜子,容纳着一切,反射着一切。

这是一个无法击倒的存在。

“殿下,现在是辰时三刻……”

陈船山向前两步,眼神中的威压很自然地消散。

他盯着杜睿,沉声说道。

“臣乃是剑宫教习陈安民,此刻,乃是殿下上堂之时,作为殿下的伴当,这两人有着劝慰殿下上进的职责,如今,殿下不曾前来学堂受教,岂不是这两人之错……”

陈船山言辞严厉,话语内容有着逻辑。

这时候,杜睿本该出言辩驳,按照常理,本该如此。

可惜,杜睿并非一般的学子,他无须和陈船山争论,也不会和对方辨出一个胜负,论出一个输赢,他没有理会陈船山,反而调头望着还有些失魂落魄的杜琥。

“要上堂了……有何……指教?”

他说话速度依旧很慢,并没有什么威严如狱的气势,听他说话的人却像是被某种情绪被驱逐了一般,这情绪便是不耐烦的情绪,是的,不管是一旁沉默如山的陈船山,还是性情暴烈的杜琥,都没有在杜睿慢慢说话的时刻,在旁边插话,而是静静地等他说完。

杜琥望着杜睿,眼神不见丝毫暴烈,表情难得地变得温顺。

只有面对燕王杜允的时候,他才会有着这样的神情,只是,这表情也并不常见,有外人的时候,绝对不会展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强悍是他的特征,让他不会被其他人小觑的特征,一旦露出了软弱的状态,也就会被某些人笑话,甚至,暗地里针对着他。

然而,这时候,他却不自觉地露出了这表情。

杜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这声音把他从茫然无措的状态中拉了出来,瞳孔在眼眶内转了转,杜琥眨了眨眼,暴烈的情绪将温顺驱逐开去,以前那个粗鲁狂暴的杜琥又回来了。

但是,此时的他心中有着一丝怯然。

这一丝怯然是对杜睿的怯然。

他胸中憋着的那股无名火再次燃烧起来,就像是一团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的篝火,然而,他却不敢把这怒火投向面前的杜睿,明明是杜睿让他愤怒,他却潜意识地忽略了这个问题,而且,面对杜睿的问话,杜琥竟然差一点就此点头,就像是一头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的狗。

他醒觉了这一点,更加觉得羞愤。

杜琥并没有回答杜睿的问话,也没有继续纠缠。

一脸通红的他冷哼了一声,朝着一旁的伴当和远方喘着粗气的老宦官怒吼着说道。

“走……还愣着干嘛?吃屎?”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过身,背对着杜睿,向着广场的另一侧行去,跨着大步,没几步也就消失在了广场的那一头,随后,他的那些伴当纷纷向杜睿躬身施礼,不再像以前那般忽视这一位十三殿下,这会儿,哪怕杜睿真的是一个疯子,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疯子。

老宦官轻轻咳嗽着,从杜睿跟前走过。

他是唯一不曾向杜睿行礼的家伙,并且,远远地望了杜睿一眼,并且,那眼神非常的阴狠,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身为范阳卢的家奴,天生就对杜家人有着仇恨。以往,身在长安城,住在大明宫,老宦官是将这心态隐藏着的,然而,刚刚被陈船山的浩然正气一击,也就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阴暗面。

然而,就在他偷瞄杜睿之际。

一个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

“无礼……”

一枚戒尺从陈船山手上飞了出来,向着老宦官投掷而去。

老宦官脚尖一点,整个人像箭一般向前窜去,速度奇快无比,然而,那戒尺却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同样加快了速度,变幻了飞行的轨迹,依旧追着老宦官的身形飞了过去,随着他一起消失在广场的一角,在那面白墙之后,传来了老宦官的一声闷哼。

这闷哼声颇为痛楚,看样子,像是受到了重击。

随后,一个黑点从白墙上飞了出来,瞬间变大,正是陈船山的戒尺,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接下来,怎么办?

瞧着一脸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表情却又和木讷扯不上关系的杜睿,哪怕有着浩然正气,只差一步便能将这浩然正气一以贯之融会贯通的陈船山,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这并非一个普通的学子。

他是皇子!

而且,并非一个正常人!

以前,皇子学徒犯错,他可以惩戒皇子的随从内侍,可以惩戒那些跟随皇子的伴当学员,一般情况下,皇子们大多会保持着沉默,任由教习们这样做。这是一种默契,他们这样做,表示他们认错了,也遵守礼仪之道,随从内侍受到惩戒,相当于替他们受罚。

唯有这样,方才是天潢贵胄的风范。

皇子们清楚地知道,剑宫内,他们的一言一行全都受到了监控,会被记录在卷宗中,放入大内秘库内,随时等候着皇帝老子的翻阅。

言行若是不谨慎,便会在皇帝老子那里留下一个坏印象。

哪怕是对皇位宝座没有半点觊觎之心的皇子,也不愿意被人在卷宗中记下行为不检的记录,毕竟,成年之后,若是无望皇位的皇子都会获得封君的称号,根据封地的财富人口获得一份钱财,钱财的多寡和封地的财富人口多寡有关。

就像邯郸君杜睿,他获取的便是邯郸一地的赋税。

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并非邯郸一地上缴的赋税全部归他所有,而是按照某种比例,最后将那一份钱财由内务府交给了杜睿。

邯郸之地位于燕赵中原,在一两千年前,乃是大国赵国的都城,地处中原,交通方便,乃是非常有名气的大城,现在虽然没落了,却也出产丰富,物流发达。邯郸重新落入大唐帝国的直辖之后,虽然变成了一座兵城,不过靖边军节度使冯槊不仅知兵,也能安民,邯郸城不曾因为金戈之气失去民生。

所以,杜睿现在一年的收入不菲。

终南君杜旭,顾名思义,终南山下那几个县的赋税皆归他所有,和杜睿相比,他的财富更多,当然,那点收入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有着京兆顾氏的支持,在英宗杜臻的这些儿子中间,他可以说是最富有的一个,毕竟,郭皇后有着三个儿子,郭家的支持难免要分成三份,而单单比较财富,凤翔郭也无法和京兆顾相比。

所以,哪怕是太子,也没有终南君杜旭有钱。

话又说回来了,并非每个皇子后面都站着顾家那样的庞然大物。

就算是母亲出自门阀,那些门阀世家对皇子的支持也有限,这其实乃是世家门阀的生存之道,随时都有着狡兔三窟,绝不会将所有的资本投下。

他们并没有赌性!

豪赌的结果有可能像杜家一样一飞冲天,但是,更多的却是家破人亡,传承断绝。

这样的结果在历史书上比比皆是。

所以,那一份封地的收入对无心皇位的皇子们来说,是一笔无法忽视的财富。

除非是像杜琥那样的家伙,一般情况下,皇子们在学宫都是安静的,温文有礼的,哪怕是犯错了,也甘愿受罚,任由身边的内侍随从,或者那些伴当代替自己受到惩戒。

杜睿却不同。

他并未将自己的错误交给手下,任由丁三石和香蕉接受陈船山的惩戒,最主要的是,他根本就不认错,当陈船山说现在应该是去上堂的时间,他也就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去上堂,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在陈船山看来,哪怕自己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说是你第一堂课没有来,这是错误,他也只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一声好吧……

毕竟,哪怕他痴呆了十年,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

一个不在乎别人在自己的卷宗上写什么的皇子,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啊!

杜睿不允许丁三石和香蕉受罚,陈船山也莫可奈何,他不可能为此和杜睿对抗,莫不成还和杜睿动手,这并不符合陈船山一直烙守的礼仪之道。

生气?

无名怒火?

这也不至于!

胸怀浩然正气,负面情绪便如流过巨石的溪水,不会滞留。

“殿下,请随老夫而来……”

陈船山捋着三缕长髯,沉声说道。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袖里乾坤

阳光一如既往酷热难当。

辰时已过,哪怕学堂前后绿影森然,微风轻拂,终究还是有着一丝暑意。

阳光穿过绿叶间隙,穿过高大的门窗,落在堂前,在陈船山的案几前拉出了一道不规则的光斑,在他身前,二十来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经义,这里面,最大的也就十岁,小的则六岁左右,一个个表情真挚,微微闭着眼睛,仿佛正沉浸在圣人的微言大义之中。

这里面,有着例外。

新晋学员杜睿不曾高声念诵经义,他扭着头,望着窗外,眼神恍惚,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他端坐在前面一排最右侧,第一排乃是皇子们的座位。

其他学子不可能位于第一排,哪怕是皇子比他们的身形要高大许多,像后世那样不以身份高低而是以身高来排前后队列,那是一种大不敬,绝不可能在这个世界遵循,如果这样做,除非陈船山是大宗师。哪怕是大宗师,如此倒行逆施,人们照做了,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大宗师一旦身陨,他所制定的规则若非有后继者真心维护,而那后继者亦是强有力的人物,否则,所谓改革亦不过是人亡政息。

最右侧靠窗,阳光便是从那里照射进来。

阳光落在杜睿的脸上,脸颊上的茸毛沐浴在光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识海内,金色的鲤鱼遨游四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识海中飘荡,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芒,许久之后,方才消散不见。

丹田气海,风起云涌,有金色鲤鱼时不时跃于海面,真气如雨,簌簌而落。

打通了小周天,真气仿佛大河一般在任督二脉中穿行,这并非什么夸张的形容词,而是真真正正的一条长河,浩浩汤汤,无边无际。

他的真气是真正的液态,可以感应得到的液态真气,如果能够外放,甚至能够形成实质,就好比唐唐施展的唐门绝学无影灯,那可是先天高手方才能够掌控的本事,是的,先天真气方才是液态,一般情况下,哪怕是像陈船山这样修炼出来的浩然正气,亦不过是气态真气,无法凝聚成实质。

杜琥修炼是金鲤变,鱼龙变心法的前篇,这种被硬生生割裂之后产生的真气,不过是近乎液态,仍然属于气态的范畴,在先前的交手中,杜睿如果想要将杜琥的真气纳为己用,这才需要程序压缩转换,十多年的真气经过压缩之后,或许会有一半左右存留下来。

打通小周天之后,接下来便是搬运大周天。

真气像长河在任督二脉中穿行,随后,变幻成一条金色的大鲤鱼,跃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这道门槛对杜睿来说并不算高,轻易就跃了过去,像是穿破了一道无形的膜,破裂之后,那道门槛也就不存在了。

真气同样像大河一般向前狂涌,因为经脉曾经被唐唐的先天真气走过一遭,也就没有多少阻滞,一直向前连续冲了好几个穴道,方才遇到了阻碍,那是一座大山,真气也就停留在大山之前,无能为力,毕竟,和那道类似大山的关卡相比,真气的量不足。

一夕之间,打通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大周天圆满这样的事情只能出自街边茶馆说书人的嘴中,少年身怀深仇大恨,被仇家追杀跌落深渊,服食了千年朱果,一日先天,三天宗师,出来之后,酣畅淋漓,大杀四方,将所有仇人杀了一个一干二净。

台上的案几后,陈船山闭目端坐。

学子们念经的声音整齐合一,他的意念弥漫其中,圣人的微言大义在他的意念中流淌,已经听过了无数遍,短短几千字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然而,每一次听都不会厌烦,每一次听都不会枯燥,每一次听都有着新的感悟,每一次新的感悟都能够让他有所增益。

当然,他也感应到了一丝不和谐。

哪怕没有睁开眼,他也知道沉默的那一位是杜睿。

上堂之前,在他讲解经义的时候,杜睿就在神游天外,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视线虽然停留在一个地方,眼神却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不识字?

毕竟,在陈船山看来,杜睿荒废了十年之久,一朝清醒,亦不过是刚刚学会说话的稚子,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识字亦是如此。身为教习,哪怕再是忙碌,他也有翻阅杜睿的卷宗,出现在剑宫的杜睿卷宗只有薄薄的几页,上面除了说杜睿拥有不错的武道天赋之外,在识字与否上面,用了疑似二字。

进学堂之后,杜睿在陈船山安排的位置上坐下,案几上,早就摆好了书卷,那是今日的讲解过程。

陈船山在讲解经义的时候,也有留意杜睿,发现杜睿有翻开书卷看书中的内容,他翻书的速度奇快,翻页的速度却保持着一致,从翻开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是如此,基本上,四五个呼吸之间便能翻开一张书页,视线虽然只是很快地在书页上掠过,却并非随意瞄一瞄。

他认为杜睿识字。

若是不识字,为何第一节课就旷课,跑到了藏书阁去。

对于邯郸君,陈船山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出神,这时候,陈船山都会让众人停下来,然后,无须多说话,只要沉默地望着那个皇子,单单眼神中的威压便能慑服那个熊孩子。

毕竟,这些家伙都还年幼,哪怕知道自己乃是天潢贵胄,陈船山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却也知道,陈船山和自家皇帝老子见面的机会很多。若是那个时候,皇帝老子有兴趣问他们这些皇子的情况,这样的时候绝对存在的,陈船山哪怕不添油加醋,只需实说,他们在皇帝老子面前的印象就会受损。

是的,皇帝见陈船山的次数远远超过了他们这些年幼皇子。

皇宫内,没有蠢货。

真正的蠢货已经死掉了,历史上,因为愚蠢而死掉的皇子不要太多。

可惜,这一招对杜睿无用。

陈船山清楚,自己这样做,只会落得尴尬。

所以,他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现在,他须得小心观察,了解清楚邯郸君的喜怒哀乐,制定好计划,方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如果在没有具体了解之前就茫然出手,只会失败,那样的话,不仅仅无法教育好杜睿,还平白地丢掉了威信,让那些年幼的皇子知道自己不过是黔之驴,那就不好了!

经义念诵结束之后,陈船山睁开了眼。

目光如电,在堂下众学子的脸上一一掠过,所有人都感觉到他是在单独注视着自己,所以,小孩子们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杜睿被气机所激,有所感应。

他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迎向陈船山的目光。

在陈船山的感觉中,斜对面的杜睿依旧是一面无形无质的镜子,除非自己真的出手刺激他,单单靠着气势以及精神威压对其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陈船山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非常清楚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铿锵有力。

“本教习说的这段话,乃是横渠先师所言,可谓是至理名言,盼诸位能谨守利益尊卑之道,上位者有着济世安民之心,就像牧羊人照顾羊群一般好好照顾下位者,而下位者则紧紧团结在上位者周围,听从上位者的号令,如此,安守本分,各安其责,乃天下太平……”

和往常一样,哪怕知道眼前的这些稚子听不懂,陈船山仍然说了一段横渠书院的先辈名言。

“接下来,本教习教大家一个小戏法……”

听到这句话,下面的学子们有些雀跃,因为课堂纪律的原因,他们不敢鼓噪,却也一个个面露喜色,相互望着,嘴角露出了笑容。

所谓戏法,其实便是某种真气运行法门,一种小技巧。

对这些学子来说,枯燥的经义学习自然比不上学习武道,毕竟,哪怕是少年老成的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好动终究还是很难摆脱的天性。

陈船山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他的课堂上,在课堂的最后,如果他觉得学子们有认真听讲,也就会在课堂的最后阶段讲解一些真气的运行法门。

只见他放下手中戒尺,挥动衣袖,往前一拂。

长袖飞出,在空中仿佛流云一般展开,刹那间,众学子只觉得眼前一黑,陡然间,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是被那大袖装了进去一般,全身发软,瑟瑟发抖。

杜睿的感受和他们相同,甚至,更为强烈。

这是一门有着意念加成的法门,称之为袖里乾坤。

陈船山修炼的浩然正气,意念附在了真气之上,针对敌人的精神有着影响,有点类似杜睿先前针对杜琥施展的摄魂眼,等级却比那个高多了。

这袖里乾坤针对的其实是杜睿。

陈船山不可能在明面上教训杜睿,毕竟,这有违他的尊卑之道,但是,暗地里用精神力刺激杜睿,查探杜睿的虚实却能在无声无息间进行,周边的这些人无从察觉。

他们在惊呼中,并不知道陈船山正和杜睿在暗中较量!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狭路相逢

识海内,金色鲤鱼猛然一跃,化为点点金光照耀无尽苍穹。

杜睿的身子微微摇晃着,抵抗着意念侵袭。

陈船山毕竟不是先天,真气和意念结合的袖里乾坤也就无法达到大成境界,终究还是无法形成实质,说起来,也就和摄魂眼一样的层次,意志若是足够坚定,完全能够抵御,当然,这种抵御也会付出代价,真气的雄浑程度如果和陈船山相差太远,也就消耗剧烈,有着焚烧殆尽的可能。

杜睿的丹田气海,仿佛卷起了十二级飓风。

在经脉内流淌的真气就像是熔浆一般,热气沸腾,冒着无数气泡,像是被某种气机牵引着一般,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高速一路狂飙突进,若非杜睿的经脉事先被唐唐用先天真气开辟巩固,这一下,多半会受到重创,如果陈船山不收敛,很有可能经脉破裂。

一个是大周天圆满,一个是一个时辰前方才打通小周天,两者的真气雄浑程度难以比拟。

杜睿微微摇晃着,身子发颤,像是有两座小山压在双肩。

观想中,大树生长在无尽虚空,无数闪电雷霆劈下,有狂风,时不时还有暴雨,大树闪烁着金光,光芒黯淡,在狂风闪电中瑟瑟发抖。

现在,杜睿虽然睁着眼,双眼却几乎不能视物,一片黑暗。

然而,他的表情却和先前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平静,并非木讷的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和他十来年的痴傻状态相差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那时候的眼神是痴呆,现在的眼神却有着一丝灵动,两者非常容易区别。

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表演!

杜睿心里明白,陈船山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

其实,陈船山自己记不得了,他曾经和杜睿有过接触,当然,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接触,而是间接的见过几次面,那几次,杜睿尚在襁褓之中,伴随在英宗杜臻的身边和陈船山见过。他有听过陈船山和英宗杜臻的交谈,有一次,英宗还抱着他来到陈船山身前,让陈船山看看他,当时,陈船山还夸了他好几句。

对于这个出自横渠书院,家族原本只是三流,最近方才堪堪达到二流的陈船山来说,皇帝就是他的天,他和英宗杜臻在剑宫里共同修行,曾经在一次危机中救过当时还是太子的杜臻,彼此有着一种不能向外人言说的情谊,如果说,满堂文武中,谁会为了皇帝舍弃性命,寥寥无几的几个家伙中,陈船山肯定是其中之一。

英宗杜臻喜欢在无人的时候自言自语,经常在案几上写写画画,在上面写着朝堂上重要的文武百官,勾勒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杜睿那时候经常卧在一旁的软榻上,不可避免地听到了那些话语,偶尔也会看见英宗书画的内容,在英宗那里,陈船山乃是孤臣。

这样的人,不可能伤害自己!

无非是试探!

所以,杜睿坚持着,抵抗着……

没有什么可惊恐的!

陈船山长叹一声,随着这一声叹息,长袖倒卷而回,意念随着真气散去,化为空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试探以失败告终。

他越发糊涂了!

杜睿这种反应,无非是有着两个可能。

第一个自然是大智若愚,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出手伤害他,故而,哪怕实在是坚持不住,依旧努力抵抗着,保持着不谙世事的伪装。

第二个原因更简单,他就是那样的人,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才刚刚从痴傻状态中恢复,对于人世间抱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方才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因为在他心中,并不存在所谓规矩,一切都需要从头教导,循循善诱,哪怕如此,也很难教会,多半要吃一些亏之后方才能醒悟。

但是,对后一个结论陈船山持怀疑态度。

说起来,他不声不响地教训了一下杜睿,让他吃了一些苦头。

然而,这家伙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要知道,刚才那一下,杜睿不仅真气失控,并且因为意念受阻导致短暂的双目失明,对十来岁的小孩来说,这相当于天塌下来的灾祸,哪怕之后恢复了,多半也残留着非常厉害的后遗症,不然,这世间也不存在杯弓蛇影,惊弓之鸟的传说。

在杜睿的脸上,你完全看不到这点。

大智若愚?

不谙世事到近乎痴傻?

陈船山无法判定!

最后,当下堂的钟声敲响,学子们鱼贯离开之后,陈船山依旧找不到答案。

杜睿离开了剑宫,香蕉也与之随行,他背着一个和本人差不多高的大包袱,蹒跚地走着,直到走出剑宫,那包袱才被等在外面的大内侍卫拿过,放在了马上。

香蕉已经获得了内务府的公文,正式成为了杜睿的伴当。

走出剑宫的香蕉一脸懵逼,内心五味杂陈,很难用一种情绪形容,既有着兴奋激动,就像是脱出牢笼的飞鸟,又有着惶恐不安,同样像是脱出牢笼的飞鸟……

更多的是紧张,瞧见聂远这些穿着玄铁重甲的骑士时,眼中闪现惊惶,紧紧地跟随着杜睿的步子,亦步亦趋,就像是一只跟着老母鸡的鸡雏,须得杜睿示意,他才不情不愿地和自己的大包袱分开,分别各自跟着一名骑士上了战马,和穿着冰冷铁甲的骑士共骑一马,他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受,就像是要哭了一般。

他勉强扭头望向身后的剑宫,原本高大的牌坊现在越来越小,渐渐远去,此时,已然看不到牌坊下目送他们远去的丁三石的身影。

他对丁三石的感情非常复杂,尤其对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衣衫,充斥着太多恐惧。

毕竟,他有几个关系非常不错的小伙伴死在了穿着那样衣衫的人手中,他一直小心谨慎地活着,每当瞧见穿着相同衣衫的那些人,便忍不住双股发颤,险些失·禁。

但是,现在他对丁三石也有着些许的牵挂。

有的人,对未知的未来非常好奇,充满渴望;有的人,则对不明朗的未来充满不安。

丁三石目送杜睿的马队远去,脸上的表情同样复杂难明。

像杜睿这样维护手下的皇子并不多,丁三石在宫中也算是活了二十来年,很多事情一目了然,谁是出于真心维护手下,谁仅仅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表演……

大抵上,全是表演。

杜睿维护自己和香蕉,敢于直面陈船山的威压,这也是一种表演?

丁三石表示自己看不清。

见到杜睿之后,接触也就两次,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亦不过两三个时辰,其他人,经历过典狱司生涯的丁三石多少都会有着初步的印象,杜睿在他的心目中,却依旧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

杜睿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街转角之后,丁三石喟然长叹,转头走入剑宫。

另一边,马队在皇城大街缓缓前行。

这片区域,很少有人步行,基本上都是马队或者车队,也有步行的,那是匆匆小跑着跟随着马队或者车队的家奴,在达官贵人眼中,家奴不过是私有财产,并非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对这种状况,杜睿深恶痛绝,现在,他只能漠然置之,却不代表他会一直视而不见。

如果换成其他人,香蕉也就只能迈着他的小短腿跟着马队小跑着,速度若是慢了下来,甚至会受到马上骑士的鞭挞,惩罚他拖慢了速度。

迎面有一只庞大的马队过来,和杜睿这边一样,马上骑士全都身披几十斤的玄甲,不同的是,护卫杜睿的骑士只有四五人,对面却足足有着二三十人,为首骑士的战马上竖着一杆旗,旗帜的底面是黑色,绣着一个玄黄色的大字,非常 的醒目——赵。

杜睿前方的侍卫停了下来。

他原本是靠右行,遵守着规则,对面马队则不然,大摇大摆地走在了正中间,并且,占据了右半边的道路,原本宽大的皇城御道,也就显得有些狭窄。

侍卫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护卫在杜睿身旁的聂远轻声说道。

“殿下,那是赵王殿下的马队……”

赵王杜涛,英宗杜臻第三子,郭皇后的第二个儿子,被百官称之为贤王,据说待人友善,给人有着如沐春风的感觉,在太子杜贤因伤在病榻缠·绵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成为新的太子,乃是皇位宝座的有力竞争者。

杜睿明白聂远的意思。

赵王殿下是兄长,封号又比自己贵重,自己应该礼让。

他沉默着点点头。

聂远向前方的侍卫举手比划了一个姿势,那个侍卫也就勒马退向了右侧,完全让开了去路,身后的众人亦是如此,纷纷勒动马头,退向一边,肃立在路旁,不再继续前进,而是静候迎面而来的那个马队。在对面的马队中,便有着小跑着跟随的家奴,他们极其的健壮,虽然是跟随着战马的脚步跑着,却一点也不见劳累。

在这个讲究尊卑的世界,主人若是骑马,家奴们是没有资格骑马同行的。

其实,像香蕉这样和骑士同坐一马,有违礼仪。

所以,香蕉才如此不安,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那个侍卫戴着面甲,虽然瞧不清楚什么样子,心里大抵也是不情愿的,只是,不敢违抗杜睿的命令而已。

马队浩浩荡荡迎面而来,眼看便要过去,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金色锦袍的年轻人驱马行了过来。

正文 第八十章 贤王杜涛

阳光照耀长街,落在年轻人的金冠之上,金冠上镶刻着一颗明珠。

那是一颗成人大拇指粗细的明珠,椭圆形,像是一枚鸡蛋,仔细地一看,才发现并非来自东海或者南海的珍珠,而是一颗透明的宝石。

阳光落在宝石上,反射出的却是七彩斑斓的光芒。

这光芒有些刺眼。

一般人见到这景象,难免会觉得神奇,觉得这是某种异象,或者心中还会觉得这是天兆,毕竟,这宝石乃是透明的,为何能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杜睿当然不会这样以为。

这不过是一种光学现象罢了,宝石是透明,然而,宝石的表面却不像鸡蛋那样是光滑的,其表面有着许多细小的棱角,于是,光线形成了很多折射,再加上,宝石是透明的,甚至可以投射进去再折射出来,因为角度的问题,许多光线相互碰撞纠缠,最后,也就形成了七彩光芒。

金冠之下,黑发整齐地梳在了身后,有两缕发丝贴着耳边垂下,微风吹来,微微摇晃。

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额头光洁,鼻梁高·耸,一双剑眉,眼窝深陷,眼睛和眉毛之间的距离很近,这一点,乃是杜氏族人的特征。

人尚在远处,脸上便绽放着笑容,嘴巴咧开,露出了六瓣洁白的牙齿,笑脸映照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河畔掠过脸颊的一缕春风,又像是冬日暖阳。

“十三弟……”

人未到,声先至。

这个年轻人正是赵王杜涛,礼贤下士、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的贤王。

是的,当他微笑着说话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产生着一种亲近感,让人很难产生排斥,会下意识地放下戒备心理,有些意志薄弱的家伙甚至会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阳光!

如果要用极短的字句来形容这个人,那就是阳光!

阳光先生,这让杜睿想起了一个电影的名字,当然,电影他没看过,不过,眼前的赵王杜涛形象和那电影名字非常的符合。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形象,平时待人接物很有风度,对于钱财这些又毫不吝啬,利益之类的,也甘于和手下们分享,所以,赵王杜涛才获得了贤王的称呼,成为太子的呼声很高,可以说,他应该算是最有利的竞争者,如果现在的太子杜贤伤势一直不见好转的话。

郭皇后有三个儿子,皇位一旦旁落,郭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顾家那个大宗师不是和顾家反目成仇,早就老死不相往来,终南君杜旭倒是有着一些机会,现在这种情况下,却很难上位。

毕竟,郭家掌握着军权,在朝堂上同样党羽众多,政治势力上也不比顾家差。

侍卫们原本护卫着杜睿,当杜涛驱马靠近时,没等杜睿吩咐,也就很自然地勒马避开,让开了一条去路,让杜涛得以直接驱马来到杜睿跟前。

杜涛双手低垂,并未拉着缰绳,身下的坐骑很自然地向前跨着小步,他坐在马上,不时向两旁的侍卫们点头微笑,那些侍卫纷纷低头躬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杜涛的视线在香蕉的脸上掠过。

香蕉穿着的还是最低等内侍的服装,瞧见这个低贱的家伙堂而皇之地坐在马背上,杜涛微微一愣,不过,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笑容依旧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所有人都闪开,唯有聂远仍然护着杜睿。

当然,他也没有驱马上前,挡住杜涛的去路。

原本,他和杜睿的距离是一丈左右,这会儿,却驱马上前两步,也就四五尺的样子,两者几乎处于平行状态,杜涛的视线也就很自然地扫了过来。

聂远沉默着,微微低头,幅度很小,马背上的身躯却挺得笔直,并未弯腰。

杜涛依旧笑着,他朝聂远点头示意。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赵王杜涛的表现都可谓是至善至美,像香蕉那样卑贱的家伙居然能和武士共骑,如此有违礼仪的行为,他也没有丝毫的大惊小怪,并未作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望着杜睿的目光也平和而温暖,就和一个正常家庭的兄长一般。

至善则伪!

这句话有些武断,却并非全无道理。

当然,若是能伪装到一定程度,把面具当成了真正的自己,一切行为规范都是圣人的标准,那么,哪怕这人内心如何阴暗,他仍然算得上是好人一枚。

论迹不论心!

讲真的,人的心思变化莫测,若是论心,也就没有几个好人。

瞧见眼前的杜涛,杜睿心间有着感叹。

这人似曾相识!

活脱脱便是前世的他,当然,也可以说前世的他和对面这人颇为相像,如果说同出一个学院的话,那学校必定是中戏或者北影这样一流的表演学院。

当然,还是有着区别。

区别就是前世的他就是一个影帝,原本伪装成一心为民大公无私的形象,不想,天长日久下来,这个面具却在他脸上生了根,活生生地变成了真实的脸。而眼前的这个杜涛,其表演却有些笨拙,无非是那些经常走乡窜巷的乡村草根剧团演员的表演水平。

在杜睿看来,太过浮夸,太假!

怎么说呢?

杜涛的笑容太过标准,完全就是商业性质的笑容,私下里,不知道对着铜镜练过多少遍,之所以能够让别人产生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不觉中放下防备,原因很简单,他修炼的金鲤变心法除了能够模拟其他真气之外,和他本人拥有的也有关系。

杜睿的精神力远超其他人,再加上,他修炼的乃是全篇的鱼龙变心法,且是最正确的修炼途径,所以,方才看出了一些端倪。

自己这个很有可能登上皇位的兄长有着一种天赋,容易让人亲近的天赋,这天赋和金鲤变真气一旦结合,产生的效果并非一加一等于二,而是远远大于二。

单论表演天赋的话,这家伙还不如前世的一个厅局级干部。

杜睿的观察细致入微。

当杜涛瞧见香蕉坐在马背上的时候,表情虽然没有变化,眼神却一凝,瞬间掠过了一丝厌恶,只是,大多数人都被他的笑容所迷惑,不可能留意到。

终究还是无法掩饰内心情感!

差评!

“十三弟,恭喜啊!”

在杜睿跟前五六尺的距离,杜涛身下的坐骑停下了脚步,杜涛笑着向杜睿拱手。

这时候,杜睿应该回一句,喜从何来?又或者,腼腆地笑着,寒暄着说些废话。

杜睿却沉默着,沉默地望着杜涛,眼神虽然有着变化,速度却极慢,有些呆滞,有些困惑,总之,杜涛的问好并未得到回应,他虽然还是笑着,场面一度尴尬。

“这是赵王殿下,殿下的三哥……”

聂远轻咳了一声,轻声说道。

“哦……”

杜睿轻轻应了一声,向着杜涛点了点头。

杜涛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不想杜睿点头之后又沉默了,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杜涛脸上,杜涛却不觉得杜睿在注视着自己,在他看来,杜睿的眼神有些虚化,仿佛穿过了自己的脸颊投放到了不知名的地方,那是一片无尽虚空,一个不知名的世界。

杜涛只有十九岁,演技班的初阶学员,对于表演这一门功课还是起步阶段,因为他身份的原因,他这如沐春风的心法几乎是无往而不利,年轻一点的官员很难抵挡得住高贵者的笑容,至于,那些在官场上浸泡了许久的老狐狸们,对于他们来说,看破不说破已然是一门炉火纯青的手艺。

杜涛的笑容微微一凝。

他有些后悔过来问好。

按照常理,应该是杜睿主动向他问好才对,他的封号尚在杜睿之上,又是杜睿的兄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都该杜睿向他问好,他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亲切,这才一个随从都没有带,亲自上前问候杜睿,展现兄长的风范,让杜睿也感受一下什么是如沐春风。

不想……

应该多关注一下杜睿的情报,只知道对方有着好转,也知道和正常人还是有着不同,具体情况却并不清楚,毕竟,杜睿并不在他关注的名单内。

心中懊恼的杜涛干咳了两声,笑容再次在脸上绽放,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一侧的聂远,眼中有着嗔意。

“十三弟大病初愈,这才多久,怎能让他骑马吹风,难不成安排一辆马车也困难?如此,我府上到是有着不少车驾,送你一辆又何妨?”

唾面自干!

云淡风轻!

十九岁的杜涛还达不到这个境界,心中憋着气,却也知道不能发泄出来,唯有转变说话对象,虽然在暗自控制着,语气终究还是有些不好。

聂远没有答话。

他不可能争辩,难道给杜涛说十三殿下做事向来自拔自为,从来不会理会他人的说话,他要骑马,难不成身为护卫还敢阻止?

他只能点头称是,说卑职晓得了……

就在聂远点头之时,杜涛回头望了望自家的马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再次转过头来,向着杜睿笑着说道。

“十三弟,为兄尚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下次,有着闲暇时间,方才和十三弟好好聊聊,叙叙兄弟之情……”

说罢,不等杜睿回应,他调转马头,驱马离开了。

离去的速度和来时一样,表情依然温和亲善,面带阳光。

只是,聂远却觉得这位赵王殿下的背影有些狼狈。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养蛊

十王府。

十王府并非是一座府邸,而是一个坊市,坐落在皇城紧挨着宫城,宫城一角开着一扇门,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再进入那扇门,便可由十王府进入大明宫。

皇子一旦成年,除非是东宫太子,都会被移出大明宫,送往十王府定居,除非前往自家封地,基本上一辈子也就老死在那里了。所以,十王府占地极广,相当于小半个皇城,一共有着上百个院落,有大有小,小的院落也就和普通人家的院子差不多大小,大的院落相当于几十个小院子。

大唐帝国从开国到现在,已经有着两百来年,皇子皇孙无数,按道理,十王府哪怕再是宽广,现在也该拥挤不堪了。

事实上,这里还有许多空闲的院子。

一般情况下,如果有后辈登上皇位,前辈的皇族中人就必须迁出十王府。

现在,英宗杜臻坐在龙椅之上,他的那些兄弟也居住在十王府内,有着各自的府邸,然而,英宗若是驾崩,不管是太子杜贤登位,还是其他皇子,只要是杜睿这一辈的皇子登上了大宝,英宗杜臻的那些兄弟就必须迁出十王府,不能继续在内居住。

也就是说,十王府的府邸对所有的皇子皇孙来说只是寓所,而非家的存在。

对那些皇族子弟来说,想要获得钱财肯定比一般人容易得多,除非实在是不堪造就,哪怕迁出了十王府生活也能过得非常优裕。尚在十王府居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外面买下了私宅,使用了不少代理人,经营着许多商铺,也在城外买下了田地,在渭河边有着田庄。

大唐帝国传承两百来年,每一次皇位的传承,基本上都经历了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太宗皇帝一代天骄,雄姿英发,在他统治下,天下太平,百姓可以说是安居乐业,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在史书上也留下了浓浓的一笔。然而,他也有着黑材料,不管他在史书上如何为自己洗白,不管那些无良文人怎么对他歌功颂德,始终是不可能将那一笔过往抹杀掉。

你给我的我要,不给我的我要抢!

太宗给后辈们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开头!

当初,他登上皇位,靠的是阴谋诡计,以及手中的刀剑,那一场血腥厮杀,足足有上万人牵连在内,有一千多人掉了脑袋,有数千人被牵连流放或者发卖为奴。太祖有着十几个儿子,太宗登基之后,尚且存活在人世间的只有四五个,皆是没有背景的碌碌之辈,凡是稍微有点背景,有着能力的家伙全都死于非命。

那些皇子背后的家族被灭门的也不止一两个。

其中,有些门阀世家的家世甚至在京兆顾之上,京兆顾后来之所以能够成为关中第一家,便是在那个时候崛起的,在变乱中,京兆顾氏站在了太宗这一边,他们不得不如此,顾家的长女便是当时的王妃,以后的皇后,而和太子一党有关的家族,若是没有大宗师坐镇,全都被太宗诛灭铲除。

不过,传说中死去的隐太子有着儿子逃脱,被家将们簇拥着就走,不知所踪。

太子一党也有着极强的实力,其中,虽然没有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却有着好几个宗师级别的人物,这些宗师有的临阵投降,反戈一击,有的则奋勇厮杀,阻挡着太宗组建的天策堂那些高手的追杀,足足战死了好几个宗师,拼死掩护着太子尚在襁褓的儿子逃脱了追杀。

那时候,太宗必须坐镇长安城,震慑城内的大宗师,不可能擅离。

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

人类社会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人类,本质上是愚蠢的生物,生而为人,难免会被欲·望所控制,红尘人间不过是一口烧得滚烫的铜炉,人则在铜炉中挣扎。

太宗也免不了有着老的一天,即便是快要踏出最后一步的存在,没有踏出那一步,终究免不了要老去,要面对死亡,哪怕活了接近一百岁,寿元也终究有着耗尽的时候。

太宗在位六十多年,这六十多年,他只有八个儿子,在不曾成为先天之前,他不敢失去元阳,故而,并没有繁衍后代,当成为大宗师之后,对女色就没有什么兴趣了,所以,他后宫虽然有着许多佳丽,宠信的却不多,这八个儿子中,有三个是皇后所生,这一点也太祖也挺像,太祖生下的儿子虽然比较多,皇后所生的却只有三个。

隐太子,齐王,太宗他们其实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当初,太宗为了皇位,将隐太子和齐王送下了九幽黄泉,让太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不避世不出,隐居深山,换了他当皇帝,也体会到了自家父亲当时的感受。

为了他屁·股下的那张椅子,他的那几个儿子也开始了争斗,明枪,暗箭,各自组织了许多势力集团相互争斗,有人胜利,有人失败,然而,失败是永恒,胜利却只是暂时的,太宗这六十来年的统治期间,太子这个位置,一共换了四个人。

当他垂垂老矣的时候,自己的那八个儿子,没有一个活着。

儿子死了,孙子们继续争斗,八个儿子都有成家结婚,一共有着几十个孙子,在他最后那几年,最大的孙子三十来岁,算得上是壮年。

然而,这些孙子们能够获得善终的也不多。

如果,这些孙子每一个都能活着的话,当太宗驾崩的时候,最大的起码有五十来岁,而不仅仅只有三十来岁。

皇权是滋味是美妙的。

抢夺皇位的过程却并不愉快。

苗疆有着一个五毒门,五毒门擅长养蛊。

所谓养蛊,就是将许多毒虫放在一个瓦缸内,瓦缸是密封的,不能出来,也不给那些毒虫投食,为了活着,毒虫只能相互吞噬,以对方的身体为食物,到得最后,只能有一个毒虫存活,那毒虫吞噬了所有的毒虫,获得了所有的毒素,它也就变成了蛊。

皇子皇孙们虽然是天潢贵胄,实际上,不过是蛊虫罢了!

能够登上皇位的只有一个,那才是真正的蛊,其他的都只能是牺牲品,成为胜利者的食物。

太宗去世前,已经立下了太子。

这个太子是他的嫡孙,第一任太子的第五子,当时有着三十岁,迎娶的是蓝田吕家的嫡女,他的外家是京兆顾,又获得了太宗的首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是他登上大宝。

然而,偏偏却有人异军突起。

这个人便是晋王杜琳。

他是第一任太子的第七子,当时只有二十岁出头,他出生那一年,正好是他的父亲被废除太子之位那一年,结果,废太子起兵想要兵谏夺嫡是,失败被杀。废太子的好几个成年儿子都在兵乱中丧生,只有他和五哥存活下来,被流放到潞州。

十年后,太子谋反一事被平反。

实际上,当时废太子并未谋反,不过是落入了别人的陷阱,因而被杀,当时的幕后主使者也在政治*斗争成为了失败者,被人诛杀。

总之,在太宗后期,他五哥的太子之位坐得比较稳当。

这是因为杀伐太多,哪怕是铁石心肠对于亲情并不看重的太宗也有些后悔,养蛊之术虽然有可能养出一个强壮的蛊虫,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是两败俱伤,全都死去。

但是,就在太宗驾崩前一·夜,一直不显山露水的晋王杜琳却发动了兵变,当时,杜琳伪装得非常的好,对太子兄长毕恭毕敬,他自己做事从来就没有主张,一切都按照太子的意思做事,唯唯诺诺,所以,当兵变发生时,他那个太子兄长完全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兵变的规模很小,其实,就是小规模的叛乱。

既然要扶持太子尚未,太宗肯定将一部分力量转交给了太子,再加上,有着蓝田吕家的支持,当时,太子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然而,兵变发生短短的一两个时辰,太子这边就大败亏输,一败涂地,原因很简单,这是因为杜琳那边有着一个非常强大的高手。

这个高手就是杜琳的一个侍妾。

这就是未来的天后,差一点就颠覆了大唐帝国的奇女子。

杜琳登基之后,十年后就莫名驾崩,太子登基,天后临朝,共同处理朝政,一年后,天后将自己的这个皇帝儿子一脚踹下了皇位,独自执政。

天后临朝期间,所有非她所生的皇子皆被杀,就连她的亲生子也被杀了两个,其余的皆被放逐到了地方,若非满朝文武所有门阀皆反对,就连太子都无法留在长安城。

太子就是废帝,他当了一辈子的太子。

神宗杜霆就是太子的儿子,天后驾崩之后,他在关西门阀杜氏皇族的支持之下,经过一场兵变,将天后的母族杀了个一干二净,重新将国号改为大唐。

为了防止再出现儿子们为了皇位相爱相杀的状况,神宗杜霆建立了十王府,除了太子之外,所有的成年皇子都被转移到了十王府,希望儿子们朝夕相处,有着亲密的感情,另一方面,这也有利于他监控儿子们的动向,毕竟,所有的目标都在一个地方,比较方便。

这就是十王府的由来。

至于神宗杜霆最初的目的,到底有没有达成?

不说也罢!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大黑天神通

赵王杜涛居住的院落在十王府就算不是第一豪华,第一宽广,第一森然,也算得上是前二三,他的侍卫人数,内侍人数,宫女人数也远超其他皇子,以及叔父辈的那些亲王。

在王府后院的一角,有着一间外表朴实的小院。

这世界上存在着强大的个人武力,行刺之事也就络绎不绝。

当初,太子杜贤身边有着两三个先天高手,然而,还是被死士一路突进,冲到了跟前,虽然,这死士被他身边的护卫杀死,临死前的暴击却也伤到了杜贤,哪怕是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起就诊,哪怕有着宗师级别的神医被千里迢迢从江南召来,最终也只不过堪堪保住性命,全靠一些珍稀药材吊着性命,缠·绵病榻,很少露面。

那件事情之后,每一个皇子都变得小心翼翼,像杜睿那样满不在乎的少之又少。

也就是在剑宫内,九皇子范阳君杜琥这才带着随身的老宦官,在剑宫外,他的侍卫中便有着一个先天高手,如果不是剑宫不许先天入内,他多半也会带上。

赵王杜涛,在他身边,明面上就有着两个先天高手,暗地里,还另有安排,府邸内,说是有着宗师级别的大能坐镇,也并非没有一点可能。

现在,杜贤基本退出了皇位的争夺。

郭皇后绝不可能让皇位继承权拱手让给其他人,必须是她的儿子,郭家也决不允许赵王杜涛和燕王杜允陷入危险的境地,除了宫中侍卫之外,郭家也派出了高手前来护卫,若非是害怕英宗因此而有着意见,说不定,凤翔郭还会把全族的力量调到长安来。

即便如此,赵王杜涛的行踪也非常隐秘,绝对不会制定所谓的行动计划,按照计划去行动,他的行动计划全都自己掌控着,绝对不会交给他人。

哪怕是回到了位于十王府的府邸,他也没有自己的居室。

每一天晚上,睡在哪个院落,全都是临时自己起意,绝对不会先有计划,并且,一旦进入府邸,除了一两个贴身护卫之外,那些大内侍卫都会被他安排在外院,在府邸内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又将是另一批人,内院和外院之间又有着另一批人隔绝,内外不得有交流。

内院的侍卫和外院的侍卫原本就出自两家,外院基本是皇宫侍卫,内院的护卫多出自郭家,内外勾连,在赵王府,这是大忌。

能够自由进出内外两院的侍卫只有区区三人。

这三人都是先天高手,不管在哪儿,他们都必须紧紧地跟着杜涛,有时候是两人同行,一人休息修炼,重要场合,必须出现在某地,这消息早早地传播出去的话,就必须三人同时护卫了。

杜涛一个下午的心情都不好。

在杜睿那里,他碰上了一个软钉子,无往而不利的如沐春风完全就没有效果,不过,他并未把这种怨气发泄出来,一个下午,脸上始终是带着微笑,凡是士族,不管家族的格调是高是低,他都笑脸相迎,语气温和,不知不觉地让那些底层士族产生亲近之感。

回到了十王府,他这才收住了微笑。

那个看上去非常朴实的小院乃是他今晚临时选的住所,类似这样的空院子在十王府有着十多间,平时都没有人住,不过,不管有没有人住,内侍和宫女都把那些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以便赵王杜涛临时选用,如果选用的时候发现不妥当的地方,负责打扫的内侍和宫女就要吃苦头了。

赵王的礼贤下士,哪怕是下士,也是士族,而非家奴。

当然,赵王还算好,并不暴烈,基本上,不会随意责罚下人,内侍和宫女只要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出什么差错,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犯错,自然难免被责罚。

进入小院,跟随着他的那两个先天高手护卫不曾跟着进去,而是一人留下,另一人则离开自己去找乐子,到了半夜这才来接班,当然,他不会离开府邸。

虽然身为先天高手,走到哪一方都会被当成贵宾对待,窝在这里就像是一条看家狗,说起来,难免憋闷。

然而,这些先天高手之所以能成为先天高手全都有着根由,要嘛是门阀世家从小培养,要嘛就是由皇室的资源供给造就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各种洗脑教育,又给他们成家立业,整个人已经和背后的家族绑在了一起,就像是笼中鸟,一旦放出去,反倒是不适应了。

小院内,杜涛向着一间厢房走去,仿佛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他的表情变得阴沉,眼神有些阴鸷,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怨毒和憎恶,你要说他憎恶着谁,却也没有固定的目标,他憎恶的是这个世界。

走入厢房,瞧着前面案几上摆放着的卷宗,杜涛眼神中的阴暗消散了一些。

那是有关杜睿的情报。

这里,有着六扇门的卷宗,也有着典狱司的一些报告,甚至于,令狐行之向英宗杜臻汇报的一部分卷宗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案几上。

中午的时候,杜涛下了一个命令。

晚上,这些情报也就出现在了案几之上。

他走到案几前坐下,一盏热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右手边,这盏茶虽然冒着热气,茶水却不滚烫,而是非常适合下嘴,生津解渴。

“谢谢……”

他并未抬头,轻声说着谢谢。

随后,端起案几上的茶盏,端到嘴边轻轻饮了一口,非常舒服地叹了一口长气,双脚并未盘坐,而是伸在了案几下方,后背靠着一团被褥,拿起了案几上的卷宗,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翻阅着。

几乎是一目十行,杜涛也就翻完了这一叠卷宗。

虽然,他没有杜睿那样过目不忘类似于超忆症的天赋,他却有着自己的强项,那就是能一目十行,举一反三,反应超过常人。

看完杜睿的情报简介,杜涛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一脚将身前的案几踹开,将那些卷宗抛在了空中,尚在空中时,真气激荡,化为了一片片的碎屑,就像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舞着,落地之后,化为了尘埃,消散不见。

这就是杜涛修炼的大黑天神通,以金鲤变的心法模拟西方魔教大黑天神通,真气就像烈日一般,所谓大黑天,在西方魔教的记载中,乃是烈日黑化之后的状态。

在西方魔教的秘典之中,这大黑天神通修炼到了极致,无物不焚。

哪怕是像杜涛头顶金冠戴着的那颗宝石,坚硬无比,说道坚硬程度,这世间物质都无出其右的宝石,大黑天神通修炼者若是成为宗师,也能将其焚烧殆尽。

当然,现在的杜涛不可能做到这程度。

十九岁的杜涛的武道天赋有限,现在也就是大周天圆满的境界,要想成为先天,须得将全身穴道贯通,三百多处穴道,他也就才打通十几处,若要想将周身穴道贯通,须得耗费好几年的光阴,即便如此,即便将全身穴道都贯通,要想成为先天高手,还须得有机缘。

修炼的功法必须符合自己的道。

有很多武者修炼到了这一步,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走偏了,明明是木系的天赋,修炼的却是偏金属性的功法,这一步,也就无法踏出去,这一辈子,多半也就这样了,除非他破功重修,武林中,也有着这样的传说,某某大宗师就是破功之后重新踏上修炼之途,一路突飞猛进,最后终于突破了先天,甚而,成为了大宗师。

你要是真的相信这类传说,相当于脑门上刻着大大的一个蠢字。

杜涛不存在这个问题。

鱼龙变心法,哪怕是不完整的金鲤变,其真气也是包容万象的特性,无论是何种天赋,不管五行偏向何种属性,都能修炼这功法。

所以,他只需要按部就班也就能突破藩篱,成为先天。

这一点,可以说是羡煞旁人。

就拿二十八岁突破先天的唐唐来说,她是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将周身穴道融会贯通,之后,却花了两年的时间游历大江南北,寻找突破先天的机缘,最后,因缘巧合之下,被雪崩掩埋,那是一场不是生就是死的战斗,若能突破先天也就能活下来,要不然,只有一个字,死!

最后,唐唐成功突破了。

然而,历史上,死在这一关的武者不计其数。

很多武者也就困在了这一关,他们害怕失败,意志受损,根本没有胆量踏出那一步,于是,终生都和先天无缘,虽然,身为一流高手,在江湖中也有着一席之地,也能收到菜鸟的追捧,得到弱鸡们的奉承,走到哪儿,都会被人以礼相待,哪怕是京兆顾这样的门阀世家,若是没有利益冲突,也不会随意得罪一个一流的武者。

杜涛只需按部就班,也就能成为先天高手。

然而,他并不满意,

自己那个亲弟弟燕王杜允,他也有着情报,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武道境界,却也晓得进度惊人,有点类似太宗当年,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他总觉得母后有些偏爱自己这个亲弟弟。

想到这里,杜涛心中一阵烦躁。

他猛地站起身,低吼一声。

“鹿公,我要出去……”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纯粹的恶

声音在室内回荡,恍若咆哮,受伤后猛兽愤怒的咆哮。

室内一灯如豆,前后左右也就两丈方圆不到,并没有太多的家私摆设,视线非常清楚,可谓是一览无遗,这赵王杜涛是发了神经病,自己在那里唱独角戏?

虚空中,传来了一声喟叹。

“殿下,须得自制!”

声音在室内回荡,就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有着实质,却无法瞧见,一样有着透明的质感,完全就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何方,只晓得它来自室内,它的主人就在这间房内,然而,你睁大双眼,却遍寻不见,很有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自制?”

杜涛回应了一声,这声音有些麻木,就像是复读机一般。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时而如狂风暴雨,时而如艳阳高照,时而又阴雨绵绵,又或者冷若冰霜,恶毒阴暗……

那一刻,无数的表情在他脸上展现,就像是上演了一场蜀中好戏,变脸!

冷笑、阴笑、奸笑、微笑、大笑、爽朗的笑、恶毒的笑、嚣张的笑、狂妄的笑、痛苦的笑……

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在杜涛的脸上淡去,最后,他面无表情,脸上的五官就像雕刻上去的一般,一动不动,一眨不眨,没有丝毫的生气。

他站在榻上,保持着那个姿势,就像是一个木头人。

“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

屋内,有着稚嫩的童谣歌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晚回荡,格外的阴森,特别的恐怖。

“嘻嘻嘻……”

一阵轻笑声,杜涛的身子开始动弹了。

格格咯咯……

此刻,全身所有的关节似乎都在动弹,就像是许久不曾抹油因而生锈了的机关,一旦动弹起来,那声音也就枯涩难听,若是进入人耳,当分外恶心。

轻笑的人正是杜涛,然而,嘴唇虽然在颤抖,身体虽然在颤抖,他脸上的表情却僵硬着,仍然丝毫没有生气,又过了一阵,当身体的抖动变得剧烈,就像是羊癫疯患者那般剧烈抖动之后,轻笑声戛然而止,一丝生气在杜涛眼中闪现,最初,只是出现在瞳孔深处,非常轻微的一点,然后,仿佛涟漪一般扩散开来,充斥了整个瞳孔。

这生气并非生机勃勃的生气,而是纯粹的邪恶,纯粹的恶!

没多久,这邪恶就扩张到了整个眼眶,继而,弥漫在整张脸、身躯、四肢……

“呵呵……”

仍然是轻笑声。

这轻笑声和起初的嘻嘻的轻笑声又有着不同。

那时候的轻笑声洋溢着得意和好玩的情绪。

现在的轻笑声却充斥着毫无意义的恶!

这时候的杜涛和白昼里的杜涛虽然有着同样的身躯,同样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时候的杜涛时常面带微笑,笑容就像是雕刻在脸上一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知不觉便要亲近他,不存在距离感;而现在的杜涛,却仿佛是从黑暗中钻出来一般,阴森恶毒,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无意义的邪恶,不受任何情感,任何规则,任何力量所控制。

“哎……”

空气中,再次荡漾着一声叹息。

杜涛的笑声被叹息声打断。

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突变。

那些狂妄和得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楚楚可怜的悲伤。

“鹿公,你这是多么不想我出来啊?”

声音还是杜涛的声音,然而,只要同时听过白昼的杜涛声音和现在的声音,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这声音出自同一个人,其中的特征截然不同。

“殿下,老朽后悔了……”

虚空中,声音漂浮不定,透着一丝懊恼。

“呵呵……”

杜涛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变,变得轻佻,笑声亦是如此。

“鹿公啊,可惜这小子锁不住本座!”

随后,杜涛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地方,就在他右侧三尺左右的地方,在绝大多数人来看,那里都是空空荡荡,空无一人,然而,杜涛的视线却定在了那里。

在那里,空气仿佛荡起了涟漪,一团黑雾闪现出来。

那是一团人形的黑雾,有些虚幻的黑雾,就像在努力想要变成实质,努力想要凝聚成人形的一团黑雾……

“当初,真的不该让殿下修炼这阿修罗秘典……”

黑雾中,有苍老的声音飘荡,这声音就像是来自九幽地狱,苍老得不似人类。

“呵呵……”

杜涛咧开嘴,露出了八瓣洁白的牙齿,这笑容却不再阳光,而是非常的邪恶。

“区区小儿,竟然敢修炼我神教传承秘典,金鲤变,不过是一条小鱼罢了!怎么可能锁住本座?鹿公,你身为神教的护法,居然背叛神教,该当何罪!”

说到最后,杜涛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这时候,黑雾中,立刻有着声音回应。

“殿下,切勿受到影响,你是赵王杜涛,这天下,必定会归你所有,有着皇权之气压制,便能轻易驱散这恶念,不受阿修罗影响……现在,醒来!”

声音来到最后,变成了一声怒吼,仿佛来自远古的雷霆。

奇怪的是,这声音虽然好比巨雷,在房间内震荡,现实世界却不受丝毫的影响,就连一张纸片都不曾摇动,仍然静静地躺在原地,至于屋外,更是悄然无声,哪怕这声响是足以敲醒整座长安城那样的声响。

声音入耳,杜涛的眼神为之一凝,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整个人重新变成了一具木头人。

然而,这僵直的时间非常短暂,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到,很快,消散的邪恶又从眼底内冒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瞳孔。

此时,那团黑雾在前方消失,转瞬间,便来到杜涛跟前,往他身上一扑,一卷……

杜涛的身子被黑雾卷着,包裹着,他在黑雾中挣扎,奋力地想要摆脱黑雾的封锁,挣扎了几息的时间,却始终挣脱不了,于是,有声音在内响起。

“本座还会再回来的……”

有过了一息,黑雾脱离了杜涛的身体,像烟气一般袅袅远去,消散于无形。

这时候,杜涛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不再是那种毫无意义纯粹的恶,虽然依然有着邪恶阴森,却是带着人性的邪恶,并且,包裹着太多的其他情绪,有愤怒,有痛苦,有怨恨,有难以名状之物……

“鹿公,我又犯病了?”

杜涛的声音有着疲惫,就像是数十天不眠不休一般。

“无妨……”

虚空中,苍老的声音回荡着。

“只要殿下能够身登大宝,有着大唐帝国的龙气镇压,皇权之下,区区恶念,轻易便能斩之……”

听得这说话,杜涛笑了笑,笑容既不阳光,却也不阴森,隐隐有着痛苦。

“鹿公啊,我已经越来越难压制住那家伙了,最近,这家伙出现得也太频繁了!”

虚空中,又是一声喟叹。

“都是老朽的错,一次疏忽,让殿下你翻开了阿修罗秘典,谁曾想,那秘典上竟然附着一缕恶念,数十个神教教主皆把自身恶念斩下封锁在秘典之内,数十恶念纠缠在一起,竟然是有着了智慧,殿下精神力远超常人,一旦接触,彼此间也就有了感应,如此……”

鹿公的声音有着深深的懊恼。

“鹿公无须在意,不过是区区小事!”

杜涛笑着说道,表情隐隐有着痛苦。

“只需本王登上皇位,获得化龙诀的心法,有着龙气加身,这小小恶念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只不过,现在,须得鹿公出手……”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盛了几分。

“何况,当危险降临时,我会自动进入那个状态,在那个状态下,不但同阶无敌,甚至还能越阶作战,哪怕是面对一个先天高手,也不见得能落得下风,当初,正是因为有着恶念附体,本王这才从刺客剑下脱身,说起来,已经救了本王不下十次,若非如此,我早就一命呜呼了!”

鹿公轻叹一声,说道。

“当初能够进入长安城,乃是郭公和那人有了个约定,老朽绝不会出王府半步,若是有着越轨,那人便会出手诛杀,若非如此,殿下也不至于在外遇险了,当初,殿下翻开那本阿修罗秘典,老朽也就能够出手阻止了,说起来,这都是命啊!”

“嗯!”

杜涛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股黑气在他眉心盘旋,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又多了几分。

“鹿公,看来我必须出去了……”

杜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好吧!只能这样了……”

听到这回应,杜涛大踏步走出厢房,站在门口,向着院外喊了一声。

“胖尊者,麻烦把哑巴给我叫进来……”

胖尊者正是守在院门口的那个先天高手,他和另一个瘦尊者乃是师兄弟,出自西域少林,是的,当初少林寺被太宗一把火烧了之后,一部分和尚南下,投靠了南宗莆田少林,另一部分则远走西域,在昆仑山下创建了西域少林,这两个尊者原本就是郭家的人,很小就拜入了西域少林,获得了传承之后逃离了昆仑山,返回了郭家,为了不刺激那些秃驴,这才被派到了杜涛身边,大隐,乃是隐于朝堂。

不一会,一个满脸带笑的小厮出现在了院内。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变身

圆脸,微胖,体型和杜涛相差不大。

这就是出现在院落里的哑巴,嗯,外号哑巴的高远。

这是一个家奴,原本是一个流浪儿,父母双亡,也就在万年县的一个小镇乞讨为生,小时候得过一场重感冒,侥幸活了下来,却无法发出声音,故而,哪怕是想当草标,也没牙行愿意买。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多半会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在漫天雪花之下,又冷又饿地死在小镇东侧那个废弃的山神庙内,若是有人瞧见,运气好,尸体会被送到义庄,然后,埋到荒郊野外,运气若是不好,就会被随便扔到乱葬岗,运气更差,也就在山神庙内化为一堆白骨,身体则会帮助那些野狗平安度过寒冬。

高远运气比较好,遇到了赵王杜涛的车队出行。

郭皇后偶有小恙,为了给母后大人祈福,杜涛前往终南山广成殿,返程途中经过了那个小镇。

高远误闯了车驾,本该被处死。

一个侍卫已经举起了横刀,正要斩向一脸茫然或者说对生没有渴望对死没有畏惧的高远,这时候,杜涛出声了,救下了高远的小命,并且不嫌弃他是哑巴,把他带回来十王府。按道理说,这不过是杜涛临时的好心,进入十王府,高远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奴,做事吃饭,不做事没饭吃。

然而,杜涛并未将他置之不理,却时刻关心着他,经常会和哑巴高远见面。

府里的那些管事不明白杜涛为何这样做,当然,他们也不敢去询问杜涛,也就把高远放在了台上供起,把他当成了一尊大厨,表面上,是一名花匠,实际上,他不用做任何事情,每天都优哉游哉,无所事事,只需要在杜涛召唤的时候能够随时出现就好。

因此,虽然不是内侍,他却住在后院。

而不像其他那些家奴下人,全都住在外院,内院乃是禁地,没听召唤入内,只有死路一条。

高远进入院子后,往四周望了望,表情有些惶恐,哪怕他已经单独和杜涛见过很多次面,哪怕有时候也会在这么晚出现在院子内,他仍然有着不安。

过了好几年了,他仍然不清楚杜涛为何对他这般。

心中有着疑惧,自然难以放开心怀。

走到亮着灯的厢房前,高远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半开着的房门,他无法说话,自然不可能在那里说奴婢在此候命,唯有敲门。

“进来……”

室内,已经把案几扶起端坐在后的杜涛抬起头,瞄了高远一样,面无表情。

高远将嘴里含着的口水咽下,喉咙咕噜了一声,他走进了厢房。

人刚刚进屋,便定在了原地,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全身上下弥漫着一团黑雾,过了好一阵,黑雾消散,高远重新恢复了行动。

他向前迈着步子,一开始,有些生硬,步伐并不自然,过了一阵之后,方才像正常人一般迈着步子,只不过,步态和先前不一样,不再是弓着身弯着腰驼着背,而是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步伐的节奏变得和杜涛一模一样,就连喜欢先迈开左腿的习惯也存在。

然后,他说话了。

“胖尊者,麻烦帮我把高远叫进来……”

这声音一开始还有些怪异,就像是久久没有说话的人一样,到得句子的后半段,语调也就变得自然了,声音竟然和白昼杜涛一模一样,说话的口气什么的,没有半点不同。

更奇怪的是,在说话的同时,高远也在做动作。

他站在杜涛跟前,堂而皇之地宽衣解带,将全身上下的衣服脱了一个精光,只穿着一条内·裤。

同一时间,案几后的杜涛也站起了身,他没有说话,同样在脱衣服,将全身的衣衫脱光,也只穿着一条丝绸编织的内·裤。

这场景如此的诡异,若是有人瞧见,必定张大嘴没了下巴。

脱下衣衫之后,高远往前走去,另一边,杜涛也向他走来,两人分左右绕过案几,高远去到了锦榻上,杜涛则来到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堆粗布衣衫,杜涛将那些衣服捡起,一件一件地套在自己身上,另一边,高远也是在这样做,把杜涛的华丽衣衫穿戴在身。

行动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木然,显得呆滞,不过,要离得很近这才能瞧得清楚,只要稍微远一点,基本上都看不清楚,察觉不到。

一团黑雾突然在高远身上出现,他的身子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在黑雾中挣扎着变化,几个呼吸之后,黑雾消散,站在案几后锦榻上的不再是高远,而是杜涛。和站在他跟前的杜涛本尊一般无二,五官什么的没有丝毫的区别,身形亦是如此。

下一刻,杜涛的面部也变化了起来。

关节骨骼咯吱咯吱作响,忽而拔高,忽而降低……

几个呼吸之后,站在那里的也就不再是杜涛,而是高远。

有着高远模样的杜涛稍稍弯下腰驼着背弓着身,表情动作变得真高远一般无二,也就是说,这样的伪装他并非是第一次,而是有过许多次了,要不然,动作不会这般熟练。

这时候,有着杜涛模样的高远说话了。

准确地说,他只是张开口而已,说话的另有其人,正是被杜涛称之为鹿公的宗师级高手,一个来自西方魔教最后叛门而出的长老。

魔教有着许多神秘莫测的秘法。

这门称之为脱胎换骨的心法便是如此,所以说,魔教这才如此让人厌烦,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便是因为这些诡异的秘法,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殿下,明日·你还要去六房行走,天亮前,务必要回来,要不然,我只好装病了……”

这是杜涛的腔调,却是鹿公模拟的声音。

杜涛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哑巴,无须说话。

如果要说话,他还需要模拟高远的声音,这方面,他不行,没有那样的天赋,就算是用真气刺激声带,发出的声音也不可能很像。

随后,杜涛转身走了出去,就像高远一般走着,神态动作一般无二。

走出小院,院门口的胖尊者瞄了他一眼,他裂开嘴,有些畏缩地笑了笑,向着胖尊者弯腰行礼,就像避开一头猛兽一般绕了开去。

一刻钟之后,杜涛出现在赵王府的后门,打开紧闭的后门走了出去。

负责看守后门的侍卫们瞧了瞧他手心的令牌,没有多说什么,也就把他放了出去,看起来,高远在这个时候出门并非罕见的事情,已经有过了许多次,侍卫们都已经熟悉了,也就没有多做什么探问,或者是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探问也问不出个一二三,哑巴可不会说话。

有着令牌,哪怕是遇到了巡城的金吾卫,也都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杜涛显然不想让自己碰见那些金吾卫,他都是挨着街边疾行,身形如鬼魅一般,普通的金吾卫不可能发现他的身影。皇城和外城之间有着高大的城墙,城门紧闭,城墙上同样有着金吾卫巡逻,不过,这难不住杜涛。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段城墙前,然后,靠着城墙根,无声无息。

不一会,城墙上传来了脚步声。

整齐的脚步声过后,他仍然靠着城墙,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阵,城墙上有着悄无声息的衣裳带风声,待得这声音消失之后,杜涛这才离开了城墙根,随后,像猿猴一般攀爬着城墙,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城墙上。

两刻钟之后,杜涛出现在外城的一个偏僻的小巷内。

和安静的皇城不同,准确地说,是和安静的皇城大街不同,外城这个坊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这个青·楼妓馆林立的地方,现在这时刻,正是热闹光景。

街巷上,不时有马车来往,也有行人穿梭。

就算是偏僻的巷子内,偶尔也有前来撒尿的醉汉出现。

杜涛悄无声息地靠着院墙站立,就像是融于黑暗之中。

不一会,有脚步声闯进了这条僻静的小巷子,一个武者打扮的壮汉急匆匆地奔到了杜涛身边,他也没有注意看四周,匆忙地解开了裤腰带,然后,对着墙角就是一泡尿。

尿尿的时候,他嘴里发出呻·吟声,很是舒坦。

杜涛就在他身旁,能够嗅到他嘴里发出的浓浓的酒臭味,他依旧沉默着。

待得那个壮汉拴上裤腰带,离开了墙角,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沉默地从墙角闪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个壮汉的生活,抬起脚,脚尖踹在那个壮汉的屁·股上,轻轻用力一点。

壮汉向前踉跄着扑了过去,砰地一声,面朝地面摔倒,来了一个狗吃屎。

“啊……”

壮汉发出一声惨呼,随后,立刻惊醒,下意识地往一侧翻滚,迅速站起身来。

“谁?”

一时间,他看不清楚对面站着的杜涛的脸。

“铁头,别开玩笑?”

话音未落,杜涛已经没有声息地冲了上去,一个冲天炮。

一拳打在了那个壮汉的鼻梁上,将他打得脑袋向后一仰,鼻血狂飙。

“你·妈的……”

壮汉骂了一声,身子向后仰倒之际,飞起一脚。

脚尖正好踹在杜涛的小腹上,把他踢得向后称称地退了好几步!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虐杀

“妈的,我认识你?”

壮汉一脚把杜涛踹开,抬起左手,揉了揉被打出鼻血的鼻头,另一只手则伸出食指,指着被他一脚踹到了墙角的杜涛,嘴里骂骂咧咧。

杜睿没有说话,他无声地笑了笑。

这笑容所表达的情感非常复杂,痛苦中又带着舒服,那是一种非常怪异的笑容,很是违和,是绝对能够吓坏小孩子的笑容,哪怕是成年人瞧见,冷不丁,也会被吓一跳。

壮汉忙着揉自己的鼻子,再加上杜涛位于阴暗中,自然看不见那令人心中瘆得慌的笑容。

“我,四海帮大老黑,这位兄弟,是不是认错人了?”

大老黑扭动脖颈,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吱咯吱作响。

他勉强算是一个武者,在四海帮开设的武馆内修炼,只不过,天赋很差,再加上修炼的时间比较短暂,也就堪堪有着气感,丹田气海内,真气只有薄薄的一层,甚至,并不能溢出丹田前往督脉,不过,因为丹田气海内的这点真气,他手上的劲道却比较大,比起普通的壮汉要强悍不少。

街边殴斗,只要不是为了帮派和其他帮派份子开战,讲究的便是来头背景。

故而,大老黑报上了四海帮的名头。

实际上,他只是四海帮的外围份子,不过是街边的跑腿,帮派若是为了争夺地盘展开厮杀,都不会叫他参加,他能做的只能是摇旗呐喊,拉拉队一样的角色。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也就是巡街,征收街边商贩的保护费,四海帮的地盘大多在这一带,青·楼妓馆更是其经营的主要范围。

大老黑这么晚还在外面饮酒作乐,不过是别人请客罢了!

请客的是一个商铺的管事,因为大老黑帮了他几次忙,这才请他到街边来喝一杯,至于进青·楼逛妓馆,他们没有这个身份和资格,也没有那么多的钱财,他们若是想要解决欲·望,只能出长安城前往万年县,寻那些街边柳巷,倒是能找到一些半掩门。

杜涛找上他,纯粹是命运的安排。

大老黑若是不尿急,哪怕是尿急若是没有寻这条小巷来撒尿,也不至于撞见杜涛,既然撞见了,那就只能怪他命不好,当然,现在的他不这样认为。

高远的身形并不高大,伪装成高远的杜涛同样如此,更何况,高远的样子非常普通,一看就并非经常习武的家伙,而且,他刚才哪怕被打中随便踢出去的一脚也能踢中杜涛,所以,大老黑一点也不在意,当然,他也不喜欢无意义的殴斗,这才报出了名号。

杜涛自然不会理会什么四海帮,他胸中有着火焰燃烧。

他须得浇灭这团火焰,这火焰便是那恶念的养分,若是燃烧得太过剧烈,恶念就会控制住他的识海,让他变成另外的一个人,只有纯粹意义上的邪恶的家伙。

杜涛可以邪恶,然而,必须抱着目的的邪恶。

就好比若是杀伤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他就可以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一言可决天下事,那样的话,杜涛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可以下令杀掉那几十万人,哪怕在这几十万人中有着他的父亲,母亲,兄弟,甚至妻子儿女,他依然会那样做,权力是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放在天平上,一端若是放着权力,那么,另一端没有什么能够和它相提并论,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然而,那恶念却非如此,他杀人作恶只是因为喜欢,或者说那就是他的本能,并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借口,毁灭才是他的宿命。

不管怎样,他不能让那恶念跑出来控制自己。

那样,他也就不再是他!

杜涛无声地笑着,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向着大老黑急冲而去。

全身的真气全都蛰伏在丹田气海,经脉内一滴真气也没有,至于武功招式,一击致命的绝学,所有的这些杜涛都没有动用,他只是像一个街头莽汉打架一般非常鲁莽地便冲了过去,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只是,野猪有出声咆哮,他狰狞着一张脸,张着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疯子!”

大老黑面对这野蛮冲撞,也被吓了一跳。

不过,他到底是街头殴斗的好手,经常和类似的家伙干架,那些家伙打起架来非常拼命,在情绪的驱动之下悍不畏死,然而却没有丝毫的章法。

大老黑侧过身子,扎下马步,腰间一扭,力由腰生,一拳向前击出,准确地击中了杜涛的面门,这一拳把杜涛的脑袋打得向后一仰,不过,不曾把他打退。

大老黑猛地向后退了两步,一个半转身,飞起一脚,一个漂亮的高抬腿,重重地扫中了杜涛的头部,这一下,杜涛没有能抵挡得住,他摇晃着脑袋,踉跄着向一侧走了几步,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他·妈的……”

大老黑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痰,瞧着地面上不动弹的杜涛,他以为已经了结了对方,不过,在他看来,这事情没玩,他倒要好好问问这家伙,究竟是认错了人?还是真的是疯癫发作,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于是,大老黑向前走着,走了两步之后,距离地上躺着的杜涛还有一段距离,他站住了。

他听到了诡异的笑声。

杜涛仰面朝天躺在污浊的地面上,这巷子是黄泥地面,幸亏没有下雨,若是下雨就会湿滑无比,到处都是污泥,即便如此,地面还是有着许多垃圾,别人吐的口痰,留下的尿渍。

躺在这样的地面上,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有着血渍沿着额头流下,模糊了眼睛,杜涛却在笑着,笑声中不见痛苦,只有酣畅淋漓,全身颤抖地笑着。

“妈的,颠狗……”

笑声入耳,大老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癫狂的笑声让他心中瘆的慌。

他不再向前,不想在和杜涛计较,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没两步,有声音在后方响起。

“站住!”

这声音非常低沉,就像是在喉间挤压出来一般,那一刻,大老黑感觉身后有一条饿狼在狠狠地盯着自己,让他背心发凉,天气那般炎热,全身汗毛倒竖。

深吸一口气,大老黑缓缓转身。

视线内,杜涛站起身来,个子还是那般,并不高大,然而,给大老黑的感觉却不一样了,不知怎的,他莫名地双脚发颤,心中有着恐惧。

“打爽了没有?”

杜涛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大老黑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那继续啊!”

说罢,杜涛又冲了上来。

“他·妈的,老子成全你!”

大老黑壮着胆子大吼了一声,挥动拳头迎着杜涛冲了过去,身子微微一让,躲过了杜涛的孟扑,然后,一拳准确地击中了杜涛的太阳穴,趁着杜涛摇晃脑袋之际,左手勾拳跟上,重重地击中了杜涛的下巴,把他打得向后凌空飞起,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地。

随后,大老黑冲过去用力地踢着地上躺着的杜涛,在他身上一阵乱踹,踹踢之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骂骂咧咧,不绝于口。

杜涛却笑着。

哈哈地笑着,非常爽快地笑着。

哪怕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他依旧笑着。

大老黑已经累了,杜涛的笑声却丝毫没有减弱,大老黑心里真的有些发慌了,他停下踢打,往后退了两步,嘴里骂着颠狗,就要转身离开。

“打爽了没?”

身后,那魔鬼一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大老黑颤抖了一下,就像大汗淋漓地跳下冰河一般,全身打了个激灵,差点失·禁。

“颠狗,懒得和你计较!”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只想快点离开,费事和杜涛纠缠。

这时候,巷子外传来了呼喊声。

两人打斗了这么久,也闹出了不少声音,不过,就算有人从巷子外路过也懒得进来看出了什么状况,在这花街柳巷,鱼龙混杂的地方,好奇心最是要不得,酒鬼遍地,哪怕是随便瞄了别人一眼,也有可能惹来仿佛是杀父之仇一般的狂烈报复。

不过,这声音是朝着巷子而来。

“黑兄弟,你这如厕是拉稀吧?拼酒拼不过哥哥我,想尿遁?”

呼喊的人正是那个请大老黑喝酒的商铺管事,听到这声音,大老黑心中一喜,便要出声回应,有着朋友帮忙,或者能摆脱身后这疯子的纠缠。

他张口叫了一声。

“老哥,我在这里……”

明明有张口,明明有说话,奇怪的是,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声音一旦出口,就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板,不被这声波震动。

再之后,大老黑瞧见了杜涛,瞧见了高远那张脸。

这张脸原本朴实而卑微,之后,被大老黑拳打脚踢弄得满脸血渍,面目全非,就像是一头肥猪,完全看不清楚样子,而现在,这张脸恢复了高远的本来面目,但是,朴实和卑微荡然无存,存在的只有残忍,一种得偿所愿之后的酣畅淋漓的残忍。

我怎么能看见他?

大老黑心中不由浮现出这个念头,他记得自己并未回头,怎么可能瞧见杜涛的?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杜涛的手上提着大老黑的死不瞑目的头颅,在他身前,无头的尸体向着他倾倒而来,杜涛松开了手,大老黑的头颅在空中分解开来,化为了一片片的黑色粉末,簌簌而降,尚未落地也就消失无踪。

他向前伸出左手,轻描淡写的一拍。

那无头尸体亦是和头颅一般,尘归尘,土归土,化为虚无。

“舒服啊!”

杜涛抬着头,发出一声呻·吟。

这一次,又能管上好几天了!

下一刻,他的身形在巷子内消失不见。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四下看了看,一脸疑惑。

“人呢?记得是进的这巷子,我喝多了,眼花?”

正文 第八十六章 过招

月光落在桃花林。

人影蹁跹,一袭清影。

杜睿手中有剑,三尺长剑,映照着月光,恍若一泓秋水,牵引着一道道的月光,光线如同飞翔的小鸟,向着空中那道清影飞了过去。

清影飘渺,仿佛不存在这世间,自由自在地在现实和虚幻中折返。

剑光只是徒劳,追不上,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无力。

杜睿轻轻抿着嘴唇,眼神中并没有丝毫的沮丧和绝望。

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如大鸟一般窜上了桃树枝头,桃树不高,一丈不到,单是凭借自身的弹跳力,便能够轻易跳到这样的高度。不过,以前杜睿的姿势非常笨拙,就像是一头癞蛤蟆在蹦跶一般,或者像以前读书时候的原地跳高,要将身子猛地往下一蹲,然后,接着反作用力猛地向上窜。

现在,有着不同。

杜睿的姿势变得非常优美,并没有弯腰蹲身这样的准备工作,无须动用肉·体的力量,真气只是在涌泉穴上轻轻一点,便有力量作用在地面,整个人脚下就踩着弹簧床一般,不见任何作势,原地便纵了起来,以一种奇快无比的速度窜上了枝头。

这便是来自武当派的青云纵。

如果能够获得之后梯云纵的秘典,一口真气若是绵延不绝的话,就无须借助任何东西,可以凭空交替着,左脚踩右脚地往上方窜升。

前世,金老先生的武侠小说中也曾经有着说法。

被很多人驳斥,说是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就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是不可能拎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的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的,这是因为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并不能自相矛盾。

然而,内家真气同样不符合物理规律啊!

哪怕是拿着那个世界最犀利的科学研究仪器来,不管是照光拍片还是磁力共振或者别的什么,你都不可能将那真气显现出来,然而,这真气却又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的,能够确切地用自己的意念去感应,并且,像先天高手那样能够短暂在空中飞行盘旋,岂不是更加违背物理定律。

比如现在,那袭清影就脚不沾地在桃花林中翩跹飞舞。

青云纵是一种垂直跳高的身法,一旦落在桃枝上,桃枝也就往下一沉,不过小拇指粗细的枝条肯定是承受不了杜睿的重量,哪怕他只有六七十斤的体重。

然而,这枝条沉下之后,却又往上轻轻一弹。

站在枝条上的杜睿轻巧得就像是一枚羽毛。

真气在经脉内运行的方式又不相同,如果,前面的梯云纵主要是针对脚下,现在,这真气却是在丹田气海上空盘旋,这便是少林的一苇渡江。

鱼龙变心法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能够完美地模拟各种真气。

不管你是来自道家的,还是佛家,又或是儒门的浩然正气,甚至是西方魔教的奇诡真气……

当然,有着极少数的真气,鱼龙变是无法模拟,就拿杜涛来说,修炼了金鲤变的他能够完美地模拟大黑天心法的运行,却对魔教秘典阿修罗无法控制,也就惹火上身,一旦情绪不稳失控,就会走火入魔,引来恶念上身,变成了另外的一种生物。

是的,虽然有着人性,却只是人类阴暗面的集合,算不得是真正的人类。

转化为一苇渡江之后,杜睿的肉·体虽然有着重量,这重量却被真气完美地隔绝了,在现实世界中,也就不过一枚羽毛般轻重。

脚尖在枝条上轻轻一点,枝条被真气灌注,变得像钢条一般坚硬,又有着弹簧一样的弹性,轻轻一弹,杜睿是身形也就翩飞在空中,向着空中飘浮的那袭清影追了过去。

他离开之后,脚尖轻点的那根枝条发出了一声脆响,咔嚓一声,化为了粉末,飘散在月光之中,留下了半根枝条飘舞在空中,有着清晰的断痕。

身影如骄龙,翱翔在空中,剑光如一道闪电,朝着清影劈去。

清影被剑光追上,斩成了两半截,杜睿视而不见,依旧向前飞去,脚尖在另一株桃树的枝条上轻轻一点,脚下桃枝化为碎片,他借势飞起,在空中来了一个大回旋,飘飞若仙,手中的长剑再次化为了一道寒光向着一侧虚空斩去,在那一侧虚空中,清影在空中生成,剑光将其追上,再次斩为两半截,徐徐地在空中飘散。

仍然是幻影!

是的,杜睿一连两剑斩中的都只是虚影。

对手的速度太快,就连目光也追赶不上,光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然而,投射在视网膜上再通过神经接驳到大脑内形成影像需要时间,这时间极其短暂,然而,那清影的速度竟然比这短暂的时间还要快,所谓白驹过隙,与之相比,委实太慢。

杜睿心中清楚,视力是靠不住的!

对手太过强大,所有的五感都起不了作用,须得运用直觉思维,全靠着意念追寻气机牵引的轨迹,,没有经过五感器官的转驳,意念直接作用,速度也就更快,也就能够追上对方的速度和节奏。理论上,他的想法没有问题,精神力超强的他的确也能感应到那清影的飞行轨迹,所以,这两剑都能准确地击中目标……的虚影!

之所以只能击中虚影,无非他的身体太过笨拙。

明明意念已经捕捉到了,手上的动作却跟不上,每一剑也就只斩中了对方身形的残影。

实际上,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的结果。

如果这不是喂招,而是实际的生死搏杀,就算杜睿的意念能够捕捉到气机,那也没有丝毫作用,他心中或许才刚刚诞生拔剑的念头,就已经被对方一击致命了。

是的,那袭清影正是穿着青色裙衫的唐唐。

武道修炼,闭门造车绝对不可取。

杜睿的天赋惊人,有着超忆症这样的天赋,真气打通任督二脉之后,大脑得到了真气的滋润,就相当于航空母舰里面装上了一个核子反应炉,有着了动力源,也就不再只能停泊在港口当成机场跑道,而是能够真正的遨游四海,游历八荒。

再加上,他相当于襁褓时期就在不自觉地修炼。

丹田气海内,有着一丝先天真气存在。

只不过,这丝先天真气蛰伏着,不溶于他现在的真气,在以前,他甚至无法感应到这丝真气的存在,要想将其激发,更是天方夜谭。

现在,打通任督二脉之后,他感应到了这一丝先天真气。

意念能够和这真气接触,却也无法将其激发,对方就像是一个高傲的女子,无论意念怎么挑·逗,也都高昂着下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当初,杜睿杀死薛卓,除了仗着那一枚可以破开先天真气的神兵利刃之外,还因为他激发了自身的潜能,拼着半条命不要激活了真气,灌注在那枚宝剑之上,将薛卓干掉。换成现在,自然不会那样麻烦,薛卓若是再忽视他,他可以轻易将薛卓置于死地,并且能完美地躲过对方临死前的反击。

也就说,如果再一次施展那个秘法,现在的杜睿也能够成功地驱动丹田气海中蛰伏的那一丝先天真气,不过,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这样做。

上一次,唐唐用一颗非常宝贵的丹药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利用先天真气把他全身的经脉打通,让他因祸得福,不过,唐唐也有告诫他,这种秘法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如果真能如此反复循环使用,那就不是禁法,而是某种奇特的神通了。

丹田气海中藏着的这一丝先天真气,杜睿并未告诉唐唐。

不过,他也清楚,这真气就像是炸药,一旦激发,谁也控制不了阴险燃烧的时间,说得更详细一点,这先天真气更像是以前的土八路的土火箭弹,把炸药放在汽油桶内弹射出去,所谓的没良心炮,有可能炸到敌人,同时,也有可能炸到自家人。

除非生死危机,他不会打出这张底牌。

无法控制的力量,并非自己的力量。

就好比现在,杜睿完全是单方面的受虐,唐唐给他喂招,就像是一个大人逗着小孩玩耍一样,有点像是在遛猴,不过唯有如此,杜睿才能够对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有着准确的认识,也能够将从剑宫藏书阁中学来的一些小技巧,一些真气运用的法门彻底掌握。

是的,说起来,他进入剑宫修炼已经一个多月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

杜睿虽然每天都有按时上堂,去藏书阁的时间却没有减少,倒是学到了不少有用的真气运用的小法门,晚上之所以和唐唐试招,也就是一种融会贯通的过程。如果,一门功法或者真气运用法门不经过实战的检验,其实,并不能算作真正的学会。

当然,唐唐是先天高手中的佼佼者,杜睿的修为哪怕是一日千里,距离她依旧有着一段遥远的过程,从某种程度来说,唐唐类似于师父一样的存在。

这一次也是如此。

当杜睿将这两天在藏书阁中学到的一些功法一一施展出来,重复地施展出来,由最初的笨拙变得熟练之后,唐唐突破了他的防守,冰凉的指头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这代表,今晚上的试招结束。

没有多余的语言,杜睿一向是沉默的,久而久之,唐唐则是想说话的时候就说话,不想说话也是沉默,一向很是随性,很是自由。

今天,她不想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沉默着肃立的杜睿一眼,飘然远去。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秋猎

秋猎?

莫愁抬头望了对面的魏岳一眼。

魏岳盘腿坐在门边,阳光从身后照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到了对面的墙壁之上,他只要轻轻晃动身体,墙壁上的影子的晃动也就更剧烈,像是群魔乱舞。

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凄苦的。

一开始,尚有着一些兴奋,现在,那丝兴奋感却已经荡然无存。

秋猎啊!

杜睿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幽然。

现在的他,和一个月前又有着些许的不同,一个月前,他的眼神是一种神不守舍的恍惚,面对外界的刺激,虽然有着反应,那反应却是缓慢的,并且,在不同人面前,他的表演都有着微调,如今,他的眼神变得幽然,看上去,不再像神游天外的样子,且减少了几分呆滞,多了一些灵动。

他自然知道秋猎是什么场合……

很久以前,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在很多人那里听过秋猎,对杜氏的大唐帝国来说,一年一度的秋猎是向四海炫耀强大的武力的表演。

太宗时期,某一年秋猎,太宗率领一干皇子皇孙,数百朝官,上万亲军走出大明宫,走出长安城,甚至走出了关中平原,一路西行,过了河西走廊,过了祁连山,来到了天山北麓,在那里展开了秋猎的围场。

官方记载上,那是一次秋猎。

历史书上,那也是一次秋猎。

就像杜睿前世,灯塔国的航母编队来到祖国沿海耀武扬威一般,说是为了保障航行自由,为了维护自由贸易,实际上,不过是一次变相的武装巡游,展现自身的强大武力,震慑一切觊觎自家老大位置的国家,特别是将明显有着冒头倾向的兔子震住。

说到这世界,提到太宗年间。

之所以有着长距离的秋猎,无非是为了震慑西域诸国。

现在的西域诸国相互攻伐,大唐的安西都护府已经荡然无存,丝绸之路被隔绝,河西走廊被天方教徒控制,偏偏大唐现在陷入内耗之中,名义上,还是统一的大帝国,然而,多地节度使都是桀骜不驯,朝廷的命令若是对自己有利,也就听从,若是没有好处,诏书不过是一张废纸。

像燕赵之地,其实和独立已经没有什么不同。

赋税粮草钱财,一分一毫都不会送到长安来。

太宗年间,西域诸国并没有相互攻伐,北方的突厥人也没有南下,当初,雁门关一役,太宗御驾亲征,抵御南下侵略边地的突厥人。

在雁门关城下,太宗和突厥人的大祭司展开了一场恶斗。

大宗师之间的战斗,一向都是轻描淡写的,常常在无声无息之间也就展开,就好比宁道人雪夜入兵营找上郭令公,两者下了一盘棋一样,有时候,这些大宗师之间的较量根本就不为外人所知,宁道人和郭令公下棋这件事亦不过是江湖传说罢了。

太祖三击!

太宗堵门!

到现在,这虽然是一种传说,在太宗年间,却是事实,那场战斗,有着许多人注目,那场战斗的后果能够决定整个王朝以后的走向。

太子得到了关中门阀支持,太宗的后面也有着一些关东门阀支持,他手下的将领亲信,文臣谋士大部分都是关东人,毕竟,太子有着大义名分,太祖也有发出信息,支持这个嫡长子继承自己的帝国,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关中豪门都站在了太子那边。

大唐帝国的建立,其基础是关中门阀战胜天下其他豪门的过程。

帝国建立之后,朝堂上自然也就充斥着关中人,来自关东的朝官并不多,不过是点缀罢了,像清河崔家这样鼎鼎有名的清贵之家,甚至没有一个人在长安的宫廷大殿出现。

所以,关东门阀也就在暗中支持太宗,哪怕太宗不主动夺权,只是为了自保,他们也不允许,私下里都会做一些事情来使得太子一党和太宗反目。

所以,太宗当时的天策堂只有少量关中人,基本上,都是关东籍贯的人士。

有句话说得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事情有时候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时势的大潮一起,一旦推着你,你就只能随着这浪潮而动,不能自已。

何况,太宗本身就有着夺权的意愿。

当时的他,有着一颗雄心壮志,并且,有着匹配这雄心壮志的强大能力。

这能力并非指的那些关东门阀,太宗这样的人物,早就明白外力不可凭,唯有自己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外力可以借用,却不可以作为依靠。

当时的他,有着奇遇。

在攻打雒阳的时候,他在邙山侦查敌情,被城中两个宗师级别的武者锁定,那时候,他也才晋升宗师,当时有些大意,并没有宗师级别的武者护卫。

整个天下,哪怕是群雄辈出的大争之世,宗师级别的武者其实都不算多,这其中,又有很多人不问世事,只是守着自己的庄园或者门派,没有参加逐鹿天下的游戏。在战阵上,为一个宗师级别的人物当保镖,未免太过奢侈,他们有着别的用处。

大营若是被宗师级别的人物攻杀进来,引起营啸,那就搞笑了。

所以,大营一旦建立,四角都有宗师镇守,宗师的精神力铺展开来,才能察觉到其他武者的靠近,若非大宗师,很难有武者可以轻易潜入一只精锐军队的大营。

艺高人胆大的太宗出来查探敌情,也就只带着几个亲兵。

不知道是内部有着对方的奸细,还是有着叛徒,又或者运气不好,总之,大宗遇到了两个宗师的伏击,唯有飞遁,逃入了邙山之中。

追杀中,他跌落到了一个地宫内。

在地宫内,他有着奇遇,获得了一枚拳头大小的黄色晶石,那晶石不晓得是哪个宗门的传承之物,里面蕴藏着庞大的精神力,太宗将晶石内的精神力纳为己用,换成其他人,多半都会疯癫而死,然而,太宗修炼的却是鱼龙变心法,并且是完整篇的法门。

这些精神力也就变成了某种养料。

就像是给一辆没油的汽车加满了油箱一般。

最后,太宗一个人活着走出了邙山地宫,同样跌入地宫的那两个北郑王朝的宗师却陨落了,一个是在和太宗争夺晶石的时候,被晶石内庞大的精神力冲击,神经错乱,因而被太宗所杀,另一个则是后来才寻了过来,那时候,太宗已经将一部分精神力转化为自己所用。

最后追杀而来的那个宗师正是出自嵩山少林,这个北地禅宗的祖庭,太宗当时也就二十多岁,晋升宗师时间尚短,其实,并非这个老牌宗师的对手。对方之所以派出了两个宗师,就是不想太宗能够脱身,想要彻底干掉太宗,太宗若是阵亡,将他的脑袋悬在雒阳城楼,唐军自然会丧胆。

后面那位还以为太宗是以前的太宗,既然太宗迎战,他肯定正中下怀,于是,两人在地宫展开了一场恶战,震塌了地宫,将这个不知名的宗门传承之地毁灭。

最后,走出邙山地宫的只有太宗。

北郑陨落了两个宗师,士气也就变得低落,不多久,便打开城门投降了。

正是有着这奇遇,有着晶石的帮助,太宗才能在三十来岁晋升大宗师,宫变成功。

话说回来,当初在雁门关下,太宗和突厥大祭司的交手,乃是在十多万人的注视之下,原以为,大宗师之间交战会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关,那些看热闹的武者心中都有着忐忑,害怕遭受池鱼之灾。实际上呢,太宗和大祭司只是隔着十丈的距离遥遥而立,相互好像说了几句话。

一炷香的功夫,那个大祭司就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的后背佝偻得更加厉害了,原本黑色的长发瞬间变得雪白。

从此,突厥不再南下,且将河套地区拱手让给了大唐帝国,不再有牧民前来放马牧羊,当然,现在,河套地区已经被西胡人占据,良田被毁,庄稼消失,变成了胡人的牧马之地。

太宗那次远行秋猎,就在雁门关一战后的第二年。

只有数千人随行,进抵天山下。

西域诸国有着十来万联军,以当时的盟主乌孙人为主,和太宗一行在天山下对峙,然而,这一仗并未打起来,当唐军在秋猎中展现出战斗力之后,西域诸国的强者纷纷丧胆,哪怕人多势众,也提不起和唐军交战的勇气和信心,他们能做的只能是退避三舍,俯首称臣。

那次秋猎,太宗获得了天可汗的称号。

那次秋猎,大唐帝国成立了安西都护府,雄踞西域,一纸令下,哪怕是一国诸侯,也只能俯首听令。

然而,俱往矣……

现在,大唐帝国的秋猎规模越来越小,有些年间甚至无法举办,就像明知道丝绸之路被隔绝斩断,长安城的商业活动顿时减少了一小半,帝国却无力做什么,派出大军征伐,没有那个力量,要知道,当初能够铲平叛乱,凤翔郭家可以借用了占据河西走廊的天方人的马队。

现在,郭令公不在,长子郭斐的威望明显不能够号召那些天方人,所以,只能视而不见。

英宗杜臻登基之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秋猎,规模都非常之小,不过是在皇家林场内去逛逛。

这一次却不同,说是要前往黄龙。

以往,都是成年皇子跟随,这一次,像杜睿,杜琥,杜允等十岁以上的皇子都要随行。

每一次秋猎,都会出一些事情。

太子杜贤,也就是在秋猎中遇到了行刺,受了重伤。

大唐帝国建国两百年,有好几个皇子在秋猎中丧命。

魏岳这才露出愁苦之色。

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世界那么大

{抱歉,以为定时了,结果没有……}

秋猎,顾名思义,这是秋天的行猎。

八月中旬,这旨意传到了十王府,也传到了各个朝官府邸,但是,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这半个月的时间是给大家做准备所用,毕竟,不可能仓促出发。

秋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其实,有着危险。

这个世界,虽然看上去和杜睿前世的古代社会相差仿佛,很多地名都雷同,像城市,有着长安、雒阳,成都等等,大山也有着太行,秦岭,天山,昆仑,只不过,长江黄河没有,一北一南同样有着两条东西走向的河流,乃是大唐帝国的生命线,北方那条就叫做大河,南方那条则是大江。

这方世界的地域远比古代中国要宽广。

就拿华山来说,华山乃是秦岭山系的一条支脉,古代中国的华山也算是险峻异常然而,然而,和这世界的相比,不过是一个非常平缓的小土坡。

去天三万尺!

这不是形容词,而真是如此。

华山主峰分南北,分别是剑门和气宗的驻地。

剑门所在的北峰天剑峰险峻陡峭,真真是有着三万尺,换成杜睿前世的度量单位,足足有着一万米,且并非海拨一万米,而是从山脚到山顶足足有着一万米,并且,几乎是直上直下,没有斜坡,就像是一把巨大的宝剑拔地而起,直直地刺向那天空。

悬崖峭壁上有着栈道和铁索,然而,某些地方栈道和铁索都难以安放,有的地方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个人的脚掌,换成普通人,根本就过不去,哪怕是能够过去,但是,一低头眼中就只有漂浮的白云,耳边不停地传来罡风拍打山壁的呼啸声,这样的心理压力,普通人根本就承受不住。

大!

这就是杜睿对这个世界的印象。

虽然,他并未出过长安地界,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万年县的郊区,不过,有着过目不忘之能的他通过藏书阁的典籍以及周围人的交谈,对着世界也有着粗略的认识。

打一个比方,在杜睿的前世,普通人若是锻炼得当,像急行军一样疾走日行百里没有问题,那么,百里之遥对正常的人类来说,也就比较遥远。

所以,在古代的中国,一般的县城所管辖的土地面积也就在三四千平方公里,并且,城市范围以及有人烟的村落其实不太多,且都在官道附近,溪流旁边,除此之外,大部分都是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岭,也只有那些山贼土匪或者逃避赋税的逃人才会在那些地方生活。

因为交通的关系,官府不可能管理更多的地盘。

在明朝,有着皇权不下乡的传统,也是因为科学技术不够发达,以及人力成本的原因呢,官府哪怕是想把皇权推行到乡下,也是力有未逮。

在这个世界,一个县城的面积远远地超过了杜睿前世。

这是因为,一个武者,哪怕是不曾打通小周天的武者,如果像急行军那样疾行一天,可以远赴四五百里,也就是说,足足是地球人的五倍。

换而言之,这县城的管辖面积也足足是地球的五倍。

当然,荒郊野岭的范围也远比地球上要宽广,哪怕是在帝国的中心关中平原,也是有着许多穷山恶水,哪怕是武者,若是没有达到一定境界,一旦进入,也很难活着出来。

是的,这世界有着妖兽,也有着鬼怪传说。

在地球,若是没有武器在手,一个成年人是很难和诸如老虎狮子一样的猛兽搏斗,哪怕没有被猛兽吓住,没有了胆气,哪怕保持着冷静,基本上也打不过老虎。

像武松那样的家伙,必定是少数。

当然,地球上的老虎或者狮子来到了这个世界,面对那些强悍的武者,也就不过是小猫小狗。

这肯定不符合无限循环的天道。

所以,这世界存在着能够和武者厮杀的妖兽,妖兽也有着阶层,传说中,最厉害的妖兽能够幻化为人形,如果拿人类来相比,也就是先天高手那一个层次的武者,相比于妖兽庞大的数量,也是极为罕见的,并且,这阶段的妖兽哪怕是幻化为人形,也有着缺陷。

就拿狐狸来说,它们的尾巴也就幻化不了,厉害一点的不过是能够将尾巴缩小,缩小到足以藏在双腿中间,藏在衣裙里面。

若是能完全和人类一般无二,没有丝毫的缺陷,在人类,这就是大宗师境界。

在帝国,一直有着一个谣传,当初那个差点让大唐帝国灭亡的天后就是一个化形的大妖兽,因为和杜氏的先祖有仇,这才出山来,想要倾覆帝国。

不过,这多半是谣传。

这是因为妖兽一旦化为人形,也就无法再逆转,并且,寿元也就和人类变得一般无二,哪怕是大宗师,也就百岁出头而已,若是不曾化形,像那样的大妖兽足以活上千年。

任何物种,都有着天敌。

哪怕没有天敌,也被天道所限制。

大妖兽若是不能化形,基本上也就只能躲在深山大泽,很少出现在人世间,一旦出现,基本上也就离死不远,发了狂这才冲了出来。

这时候,天上便有雷霆落下,闪电纵横,称之为天诛。

大妖难见,就如人类的大宗师极少一般。

普通的妖兽倒是很多,就像人类世界普通的武者不少,说起来,妖兽占据的地方远比人类要宽广,有着一条完整的食物链存在,说起来,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实际上,这不可能。

武者的血肉对妖兽来说,这是美食,且有着增强力量的功效。

同样,对人类武者来说,妖兽一身都是宝,血肉骨骼内脏妖核皆可入药,兽皮可以用来做铠甲,总之,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丢弃的地方。

和人类相比,妖兽的数目更多,强弱分明,占据的地盘也更宽广。

然而,妖兽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只有极少的能够化形的妖兽才能开窍,能够像人类那样思考,从某种程度来说,它们和人类更相像,有着智慧,这时候,它们并不怎么把以前的伙伴当成同类,反倒是对人类充满了好奇心,人类世界就像是烛火,它们则是飞蛾,前赴后继地进入了人世间。

妖兽们没有组织,没有智慧,自然不是看上去更加孱弱的人类对手,也只能躲在深山大泽。

但是,普通人若是面对这些妖兽,哪怕手持武器,也万万不是对手。

所以,才有那么的人宁愿投入那些世家门阀门下,宁愿生死尽掌握在主家手中,宁愿祖祖辈辈都当家奴,无非是为了活着,唯有世家门阀方有着武力保护他们。

这种环境,要想改变门阀统治世界的规则,好比登天。

太宗那样雄才伟略的大人物,也不敢这样去做,他哪怕是打压门阀,也是拉着一派打压另一派,所推行的书院制度,发展到现在,大多名存实亡,基本上充斥着世家门阀的力量,寒门学子很难进入书院学习,只有少数几个,像横渠书院、白鹿书院这样非常有名气的书院还保持着有教无类的校训。

有教无类,这是太宗的话。

在杜睿前世,须得人人开智。

如此,哪怕还是有着阶层的存在,许多非常赤裸裸的丛林原则却不再成为主流,须得包裹着一些看上去非常美的话语,这才能继续在世间流行。

在西方世界,决定阶层的是金钱。

在杜睿前世的国家,权力则是第一位。

总的说来,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还算是文明世界。

在这方世界,人人开智行不通。

哪怕所有人都会读书识字,门阀世界仍然牢牢地控制着这个世界,这是因为有着强悍武力的支撑,没人能推翻他们的统治,他们内斗可以,底层的那些贱民就连观望都不允许,只需要默默地工作,像工蚁一般劳作产出生产资料,供奉给那些兵蚁和蚁后。

所以,须得人人如龙。

要想人人如龙,就必须有着一套简单的修炼功法。

简单,但是不是差劲。

这套功法至少能让每个人都可以修炼到先天,并且,无须消耗大量资源。

这一点非常的困难,至少,在杜睿翻阅过的那么多武功秘籍内,没有一门秘典能够做到,这些秘典要嘛对修炼的人要求极高,比如鱼龙变心法,必须精神力强悍到一定的地步,要嘛就是粗制滥造,缺陷甚多,何况,无论哪一种秘典,都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

唯有自创!

当然,对杜睿来说,这还早。

之后,还要推广书院制度,由国家出面,就像后世的义务教育一般。

可惜,大唐帝国的皇权有些不稳,说是大一统的帝国,却处在分裂状态,须得天下一统,皇权的威能能够慑服所有人,这才能够推行计划。

一切尚早!

现在,杜睿须得过秋猎一关。

黄龙!

这地域在长安以北,哪怕骑着日行千里的骏马从长安出发,也须得四五日方才能到。

黄龙!

传说中的祖地,是民族起源之地,在黄龙的深处,有着一个大泽,据说,这大泽中有着一条龙,它便是先祖,大唐帝国的子民之所以称之为龙的传人,便是因此而来。

黄龙!

有着许多强悍的妖兽存在,听说,有着大宗师一样强大的妖兽存在,在那里,也有着许多秘境,传说中,那些秘境中有着能够让人修为猛增的千年朱果。

黄龙!

这里是富饶的险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双龙会的危机

杨南端坐在案几后,双手按着案几,身子微微前倾,须发怒张,额头上有着一丝汗渍,面色通红,就像是憋着一口浊气却难以开口吐出来。

愤怒!

是的,他在愤怒!

另一边,刀疤六的表情亦是如此,同样面色通红,光秃秃的脑袋上头皮也透着一丝红,红光是愤怒的红光,就像是一条红龙,在他体内东*突西奔,却怎么样也冲不出来。

案几对面,说话之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透窗而入的阳光,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不规则的光斑。光斑内,有小虫蹒跚着爬了过来,向着这两人的方向,爬到半途,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脑袋上像天线一样的触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着,随后,转过身,向着来路爬去。

“哗啦……”

一声巨响,案几倾覆,上面的碗碟纷纷掉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虫被倾倒的案几砸中,没于其间,没有了踪影。

“欺人太甚!”

一脚将案几踹翻的是刀疤六。

这时候,外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嘈杂的人声,有骂声,叫声,笑声,打闹声……楼下正在进行投壶游戏,一群灰布衣衫的年轻人正手执箭矢投向一个小壶,壶嘴极小,堪堪容得下箭头钻入,间隔有着三丈,哪怕是武者,若是不像蜀中唐门那样在暗器功夫上有着专精,将箭矢投入壶中,也是很难做到的。

案几落地,杨南神情不变,依旧手扶着下巴,蹙着眉头沉思。

这时候,有人掀开了门口垂着的布帘。

一个小二探出了头,他瞧了一眼室内,眨了眨眼,脸上泛起笑容。

“我的刀疤哥哥,是谁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刀疤六望着那个店小二,目露凶光,他喘着粗气,向店小二摆了摆手,瓮声瓮气地说道。

“小二哥,损失多少,一会我刀疤赔……”

“哟,那刀疤哥哥你自便,小的退下了!”

店小二退下之后,刀疤六在室内来回踱着步子,嘴里骂骂咧咧,杨南没有理会他,而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脸上的戾气虽然消失不见了,眉头却紧皱着,没有散去的迹象。

外间,投壶游戏仍然在继续,似乎没有人成功,所以,很多嬉笑声。

刀疤六站定身子,抬手摸着自己的头顶,摩擦了一下,随后,猛地向外走去,来到门口,掀开了布帘,望着外面那些投壶的年轻人,怒吼了一声。

“妈的,都给老子闭嘴!”

那些年轻人纷纷回头,瞧见了刀疤那硕大的光头。

有人不忿,有人则犹疑,有人眼中有恐惧……

这里是万年县劝业坊的一间小酒肆,正是刀疤六和杨南的势力范围,前段时间,他们暗地里投靠了杜睿,摆脱了小侯爷范无忌的打压,之后,也就组成了一个有活力的集团,四处扩张,把劝业坊附近的这几条街都占了下来,外面投壶的年轻人普遍比刀疤六他们年龄要大,不过,他们这些浪荡儿原来的帮派已经完蛋了,现在,可以说是刀疤六等人的手下。

不过,毕竟投靠的时间还短暂,有人还是不服气。

当然,他们不敢在这时候触刀疤六的霉头,一看刀疤六那样子,就知道他在窝火,没必要顶撞,当刀疤六放下布帘之后,投壶游戏也就结束,那些年轻人纷纷出了酒肆大门。

“杨二郎,你说,咋办?”

刀疤六发泄了之后,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他们组成的那个小帮派之所以能够将周围的那些小组织打散,原因很简单,那些组织都是乌合之众,多则二三十人,少则十人不到,都是街上的无业浪荡儿,敲诈勒索,偷鸡摸狗,与其说是有组织的帮派,倒不如说是街上的地痞流氓,上不得半点台面。

不要说刀疤六和杨南修炼有许心言传授下来的武功,前段时间,又从杜睿那里获得了一些功法秘典,关于真气运用的法门,关于轻身功法,关于招数运用……

就算是以前的他们,带着那些十几岁的半大小孩也能够轻易击垮那些地痞流氓,只需组成战阵即可。

以前之所以没有扩张,原因很简单。

他们成立组织,将同伴们召集在一起,然后,相互对立开片,无非都是小侯爷范无忌的逼迫,若没有范无忌这一出,他们不会组织什么帮派。

现在,范无忌的逼迫消失了,甚至,范无忌也成了他们的同伙,时不时就会送点物资过来,比如刀剑,比如铠甲,甚至长弓。

在杜睿的前世,像元朝那样连铁器都要禁止,几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那样的情况很少见,清朝有着禁武令,也只禁刀剑等武器,像汉唐这些朝代,刀枪剑戟这些长弓箭矢这些都不禁止,禁止的不过是强弩和铠甲之类的,这是因为个人武力不行,所以,像强弩铠甲这些武器就控制得很严。

这方世界,武道称雄。

对于武器什么的也就没有禁止,一个普通人,哪怕是披着重凯,手持宝刀,腰挎强弩,和一个连小周天都没有打通,只是丹田气海内存储着真气的赤手空拳武者生死厮杀,十次下来,他了不起能赢下一次,还必须是在有利于强弩发挥的环境,走了狗屎运之后方能做到。

所以,不管是铠甲还是强弩这些,都是不禁止的。

人,就是最厉害的武器!

但是,在街头殴斗,有着铠甲护身和没有铠甲护身,有着锋利的兵器和什么都没有还是有着区别的,毕竟,武者虽然数量众多,然而,普通人却远远多于武者,并且,这些武者中,还有不少连一本内功秘籍都没有,修炼的都是一些外门的粗浅拳脚。

范无忌的压迫消失之后,杨南和刀疤六却放不下了组织生活。

他们喜欢当带头大哥的感觉,毕竟,许心言忙于郎中生活,并且一直藏在两人幕后,不会出面来抢他们的位置,至于杜睿,自从去剑宫修炼之后,来和他们厮混的次数也就减少了不少。当然,杜睿更不可能抢他们的位置,在那些少年眼中,这十三殿下邯郸君乃是神一样的存在。

一个有活力的组织,肯定是要向外扩张。

于是,也就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

一个多月下来,杨南和刀疤六将周围的那些浪荡儿都打服了,有些家伙远遁离开,去了别的地方找生活,有的则留了下来,投靠了他们两个。

此时,组织有了接近两百号人。

他们两人分别统率百来人,并且,给组织取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名号,双龙会,两人则自称是大唐双龙,这时候,继承父辈职务的理想也消失了,他们想要让双龙会独占万年县,下一步就是走入长安城,和四海帮,金雨楼,霹雳堂等大帮派争雄。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骨感。

就在他们大展拳脚,开疆辟土之际,有人盯上了他们。

就在几个时辰前,就在他们的床榻上,出现了一张拜帖。要知道,这两个家伙并不是一直呆在家里,经常在外面睡觉,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今天会在何处落脚。昨天晚上,两人在废宅内和许心言喝酒,许心言离开之后,两个人家伙懒得回去,也就在废宅将就了一晚。

醒来之后,也就看到了拜帖。

留拜帖的家伙要取他们两个的性命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

之后,他们在这个酒肆面见了一个使者。

那是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样子平凡,眼睛狭长,留着一缕山羊胡,左边的嘴角微微上翘,长得有些不工整,哪怕是面无表情,也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总之,在杨南和刀疤六看来,这是一个欠揍的家伙。

然而,他们却不敢动手揍这个家伙。

这个看上去一肚子坏水像账房先生躲过像武者的家伙来头很大。

他是黑蛟帮的成员。

万年县有着好几个大帮派,当然,和四海帮、金雨楼这些没得比,有些帮派还是四海帮等大帮派的分舵,之所以是另外的名字,而非采用本部的名号,原因只有一个,不想树大招风。这些帮派都是门阀世家的外围,外面人不知道,局内人却都明白,也都在典狱司和六扇门有挂着号。

所以,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官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官府也是门阀世家组成,黑白两道,其实不过都是世家门阀的工具罢了!

劝业坊这里挨着天津桥,渭河岸边有着一个大码头,负责码头事务的正是黑蛟帮,上下货的事务都由黑蛟帮负责,并且,码头附近的那些花街柳巷,茶楼酒肆,有不少都是黑蛟帮的产业。码头是一块肥田,黑蛟帮之所以占据这码头,据传和金雨楼有点关系。

并且,黑蛟帮的帮主听说出自华山派。

剑出华山,唯我不败!

华山派和杜氏皇族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华山玄真观乃是杜氏皇族养老隐居之地,有着这样强大的背景,杨南和刀疤六哪怕拳头再是痒痒的,也不敢揍那个拿腔作势一脸傲慢的家伙。

也只能等着那家伙离开之后,这才发脾气。

那家伙带来了一个通牒,让杨南和刀疤六加入黑蛟帮。

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咋办?

杨南苦笑着,摊了摊手。

正文 第九十章 黑蛟帮钱二贵

事情的开始有时候是因为一次意外。

大事情在没有闹大之前,很多时候,往往以为只是一件小事。

两刻钟前,钱二贵走出小酒肆,眯着眼睛抬头望了望映照飞檐上的那一抹阳光,往后退了半步,身影退在了阴影之中,被刀疤六和杨南当成账房先生的他志得意满地摸了摸下颌的山羊胡须。

钱二贵的确是账房先生。

精于算计,锱铢必较,有着守财奴一样的性格,这就是他,一个吝啬鬼。

钱二贵表面上的职务是码头一家商铺的管事,这家商铺贩卖南来北往之货,实际上,却做着走私盐货的勾当,在这方世界,盐铁并未官营,然而,要做盐铁生意却必须领取牌照,这牌照可不好领,入场的资格最低也是二流世家,连二流都不是的话,就不必入场了。

然而,世家门阀虽然实力雄厚,像京兆顾这样的一流家族不仅在关中长安有着势力,商铺商队也遍及天下,就连在燕赵之地,在范阳这样的地方也开着商铺,有着自家的商队通行,但是,相比较全天下吃盐的人,领取贩卖盐铁牌照的商铺终究还是不多,何况,因为垄断关系,像盐巴这样的必需品居然卖得非常昂贵。

这就有了私盐的出现。

当然,能够进行大宗私盐买卖的在江湖上必须有着势力,比如黑蛟帮,同时,又有着强大的家族或者门派在背后撑腰,一般的小势力只能当分销商,并且,其中,黑吃黑非常严重,毕竟,门阀世家是一个阶层,却非铁板一块,有些门阀相互联姻,有些门阀却老死不相往来。

钱二贵是私盐贩运渠道上的一个管事。

他其实和双龙会没有什么交集,一向以来,双龙会的势力范围仅限于劝业坊,哪怕是向外扩充,也都选择的是远离集市和码头的街区。虽然,这两个家伙有着雄心壮志,想要双龙会压过四海帮,镇服金雨楼,拳打霹雳堂,脚踢青衣门,他们却也知道,这时候最好还是缩着脑袋做人。

钱二贵之所以注意到了双龙会,是因为一个人。

那个人从对面的街边向着钱二贵跑了过来,头上扎着头巾,穿着一身灰衣短打,衣服洗得很旧很白,有着破洞补丁,他一脸谄笑,原本年轻的脸全是皱纹,所谓把脸都笑烂了的形容和他非常相配。

这个人是双龙会成员,外号灰鸭。

三天前,他还是街面上一个小组织的老大,手底下有着十来个人,霸占着一条街,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遇到外地人,敲诈勒索,什么烂事情都做尽了。他之所以能成为那个小组织的老大,不在于他有多能干,有多能打,他胜在有一个好姐姐,这个姐姐曾经是花街的暗门子,后来被钱二贵看中,包养了起来,成为了钱二贵的外室,这家伙也是钱二贵的便宜小舅子。

“姐夫,事情怎样了?”

灰鸭露出了一口黄牙,咧开嘴,嘴角几乎扯到了耳边。

三天前,他被杨南和刀疤六带着一帮半大小子堵在了一条巷子内,当然,他身边也有着兄弟,自然不把这些半大小子放在眼里,特别是他身边还有着一个修炼有内家真气的武者,虽然,那个武者修炼的只是大路货的功法,并且因为缺乏资源的缘故,真气只有薄薄一层,然而,在街边斗殴的范畴内,依然是很强悍的存在。

自然,他有着反抗。

然而,反抗的后果就是被一顿痛揍,因为他投降得很快,也就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无非是笑着的时候,门牙处有着两个黑洞,那是被刀疤扇了一耳光,打落了两瓣牙齿。

所以,他说话有些漏风。

钱二贵有些嫌弃地瞄了他一眼。

对于这个小舅子,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不过看在他姐姐的份上,平时,狐假虎威地利用自己的名头也就算了,当没有看见,当然,要真的闹出什么事情,他自然是翻脸不认人的。

前天,这个小舅子找到自己诉苦,想要他出手教训那两个小子。

一开始,钱二贵不准备搭理这件事,后来,知道那两个小子组织的双龙会已经占据了劝业坊的好几条街区。

一直以来,黑蛟帮的势力范围并没有进入劝业坊内部,这是因为劝业坊的核心位置住的要嘛是神策军的那些小军官,要嘛就是万年县的吏员,都是官府人物,身为黑道,虽然,黑蛟帮并非是惹不起这些底层的官僚,但是,没有必要去招惹,万一里面藏着的某人和某些大人物有着牵连,那怎么办?

现在,钱二贵发现了一条将势力范围扩张到劝业坊里面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刀疤六和杨南给他的。

只要将刀疤六和杨南招纳入黑蛟帮,让他们成为黑蛟帮的一份子,如此,经过一段时间的渗透融合,也就能够将触角深入劝业坊内部。

在行动前,钱二贵自然有派人打探。

杨南和刀疤六都是劝业坊土生土长的少年,背景非常简单,并没有多么复杂,很快,就有情报传了回来。

但是,在打探消息上,黑蛟帮显然比不上典狱司,他们只知道杨南和刀疤六的家世背景,也略微清楚地晓得曾经被小侯爷范无忌打压过,后来,不晓得为什么那个范无忌放过了他们,像许心言和他们的关系,像他们已经成为了邯郸君杜睿的门客这样的情报,并不曾打探到。

这两个小子的背景,钱二贵并不在意。

他并未向上面的人报备,这就开始了行动。

别看钱二贵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别看他是一个用脑的账房先生,其实,他手下也有着几把刷子,也打通了小周天,只是,限于资质和资源,十二条正经,现在打通的也不过一半,修为就停滞不前,无力为继了,一辈子,都无法打通大周天。

哪怕是三流的武者,却也难得。

当然,如果只是凭借武功,他做不到管事的位置,反过来,仅仅只是凭借算计和算账的本事,他也做不上那个位置,正因为两者兼备,这才成为了管事。

他在黑蛟帮的职务,相当于一个分舵的舵主。

黑蛟帮有着两三千帮众,正式的帮派份子其实只有两百来人,一个分舵舵主手底下有着二三十个正式弟子,还有着两三百外围份子。

唯有修炼了内家真气的武者方能成为帮派的正式份子。

钱二贵因为工作的原因,自然不像分舵舵主那般管理那么多人,但是,他的职位和分舵舵主是平级的,见面时,一些舵主还要先向他行礼才行。

不过,他还是有着一两个手下。

其中一个手下出自空空门。

这世界,也有着下九门,空空门归属于下九门的盗门一脉,这个门派的人精通于轻身功夫,柔弱无骨,登萍渡水,神行万里……

那个手下也打通了小周天,能够做到上屋无声,哪怕是草房的屋顶,在铺着瓦片的房檐上快速行走,依然能够无声无息,潜入废宅,在两个喝醉了的家伙身边放下拜帖自然是轻而易举。当然,这也是因为空空门最擅长隐遁之术,并且,没有杀气,这才没有将那两个家伙惊醒。

留下拜帖,约下了见面地点,今日,钱二贵也就单刀赴会。

他并没有在酒肆内停留多久,态度表现得也很傲慢,他给刀疤六和杨南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就必须做出决断。

要嘛在钱二贵的引导下,开香堂,拜祖师,成为黑蛟帮的正式弟子,大家一起做兄弟,好好闯世界;要嘛就狠下一条心,那就是干,和黑蛟帮作对,成为黑蛟帮碾碎的又一批小虾米。

钱二贵的态度傲慢,说话难听,刀疤六和杨南这才如此愤怒。

换做以前,若是能拜入黑蛟帮,两人求之不得,说不定能够借此摆脱范无忌的欺压,当他们投入邯郸君门下,已经摆脱范无忌之后,杜睿对他们又是放养式的管理,基本不闻不问,就是偶尔过来,也不提正事,而是带着他们满大街乱窜。

如此自由自在,怎能再受管控?

他们只是出于少年的自尊心,这才没有将拜帖的事情告诉许心言,也没有派人去向玄真观后山的杜睿汇报,想要自己搞定这件事。

钱二贵出面之后,他们这才发现自己搞不定。

有问题,怎么办?

自然是去找心言。

这边,钱二贵还不知道自己捅了一个马蜂窝,他非常得意地捋着山羊胡须,对着灰鸭冷笑了一声。

“还能怎样?那两个小子只有一条活路可以选……他们看上去不是蠢货,应该不会选一条死路走!”

听了钱二贵的话,灰鸭有些失望。

他摸着嘴巴,似乎那两瓣被打掉的牙齿能长回去。

“要是这两个小子反抗就好了,我就可以亲手把那个光头的双腿打断!”

钱二贵瞪了他一眼。

“牙齿漏风,就少说话,废话忒多!”

“是,姐夫教训得是!”

灰鸭脸上再次浮现出谄笑,他搓着双手,一脸卑微。

就在这时候,从小酒肆内传来了刀疤六的怒吼声,钱二贵掉转头,向着酒肆望了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随后,扭头对灰鸭说道。

“走吧……愣着干嘛?”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突飞猛进

室内,烟雾弥漫,热气蒸腾,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一间完全由石头建成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更像是一个大的灶台,房间内有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内装满了水,在木桶的下面,房间和地面的中空处,乃是一个火炉,有火焰熊熊燃烧着,火苗不停地舔着木桶的底部,这木桶由终南山产的铁木所造。

铁木,顾名思义,像铁一般坚硬的木头,并且,遇火不燃,偏偏,它擅长导热,如此大的一桶水,很快也就沸腾了,所以,房间内这才烟雾弥漫。

房间是密封的,没有窗,只有一扇木门,木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极小,若是从房间外经过,须得非常留意,这才能看见有细小的烟气弥漫出来。

屋外,香蕉没有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他负责给这个巨大的灶台添柴禾,一旦里面的火势稍有减弱,就必须把事先准备好的柴禾放进去,这是一个简单却枯燥的工作,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柴禾燃烧的速度极快,所以,他重复往灶内丢柴禾的这个动作也有数十遍了。

不过,在他脸上看不到厌烦和疲惫。

以前,在剑宫擦拭墙壁,因为知道稍有纰漏就有可能人头不保,故而,他做事情非常的专注,一旦专注于一件事,也就心无旁骛。

房间内,热气蒸腾的大木桶中,杜睿赤裸着身子,浸泡在热水之中。

桶内自然不会是普通的热水,里面各种珍贵药材,如果换算成银钱,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也就是说,武道修炼真的是一门极其消耗钱财的事情。

药浴的药方极其珍贵,哪怕是在剑宫的藏书阁第一层,也没有药方的记载。

就算是有着药方,也不见得就是真的,那些秘典内记载的药方大部分往往都会有着隐秘,一两味关键的药材是口口相传的,绝对不会记录于纸上,如此,也就有了许多药方失传,唯有那些传承了千年之久的门阀世家这才完整的保存着秘典和药方。

这也是世家门阀能够统治这天下的原因,他们掌握着生产资料。

在杜睿前世,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在这个世界,武道其实也是一种生产力,除了能够杀伐之外,也能够产生商业效益,比如,在万年县的码头上,苦力们基本上都粗通武道,如此,无须什么机械,也不要什么滑轮之类的,单单凭借人力便可以将那些货物搬迁下来,并且,速度还非常的快。

几百斤左右的货物有这些普通武者就足够,就算是不曾打通小周天的不入流的内家武者,也能轻易扛起两三百斤的货物,若是上千斤,或者接近万斤,自然有着其他武者出面,先天高手的话,一旦将真气全部激发,移动上万斤不再话下。

当然,若非皇室或者一流门阀,没人会让先天高手做这样的事情,那是暴殄天物。

这时候,滑轮或者杠杆之类的机械方才派上了用场,只需要一个大周天圆满的武者也就能轻易地将万斤货物从船上搬移到码头上来。

再说一个例子。

比如通信,杜睿前世的古代,无非是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沿着官道疾行,从岭南到长安的话,哪怕驰道非常平坦,沿途都有驿站,要想把才从树上采摘下来的荔枝在坏掉前送到长安,其实,很难做到。换成后世,有着高铁动车什么的,那就不一样了。

而神行门的武者,若是大周天圆满,全力奔驰,速度和动车一般无二,当然,像这样全力奔驰,他们最多也就能支持半个时辰,之后,就需要花上两个时辰来打坐调息,恢复真气,如此,方能再来一次。不过,如果不用全力奔驰的话,一个小时两百里左右还是没有问题的,可以跑上一天,非常厉害。

问题就在于,数万人中,往往都出不了一个大周天武者。

这是因为,生产资料不足。

培养一个大周天武者,哪怕是修炼者本身天赋异禀,也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要想弄到这些资源,哪怕你再有钱,如果没有人脉关系,也是做不到的。

因为,这些资源统统掌握在世家门阀的手中。

以前,杜睿并没有什么修炼资源。

处在似梦非梦状态中的他有着一颗恍恍惚惚的心,再加上拥有着强大无比的精神力,这正是修炼鱼龙变心法的最佳状态,所以,他的真气如同大江大海,甚至,蕴藏着一丝先天真气,这先天真气乃是金灿灿的颜色,和其他真气迥然不同,甚是傲慢地在丹田气海中游荡,就像是一条非常细小的金龙。

它像是有着自己的灵性,一点也不受杜睿意念的影响,更无论控制。

和真气相比,杜睿的身体就非常糟糕了。

他只是按照正常人那样进食,没有服用丹药,没有进行药浴,吸收的养料也有非常有限,不但无法提供给大脑,让大脑长期处在休眠状态,同样的,这些吸收而来的能量也无法满足身体的需要,身体长期处在饥渴状况,故而,他十岁了,体型却像六七岁的孩子,瘦弱不堪。

如果,他的第二人格没有在两个多月前苏醒,这时候,杜睿多半已经随他母亲一起去了。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宫内就有物品赐下。

这些物品要嘛出自英宗杜臻之手,要嘛出自郭皇后之手,偶尔,令狐行之也会送点礼物上门,像范无忌的老爸范通,赵家的赵宝玉等和杜睿打过交道的人,也会送上一份礼品,恭贺他进入剑宫修行。这些礼品大多是和修炼有关的药材和配方,只有着少量钱财,他们都清楚,杜睿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段时间,杜睿就像春天的竹笋,节节高。

短短的两个来月,有着大量药物的滋补,他的身形有着极大的变化,现在,也就比同龄人稍矮,瘦还是瘦,却不弱,不再像以前那般,仿佛风都能吹走。

打通小周天之后,杜睿的修行更是一日千里。

因为唐唐的先天真气走过一次的缘故,再加上那枚神奇丹药的帮助,他的经脉非常宽广,并无阻滞,只要真气的量足够,便能轻松通行。

现在,基本上两三天就能打通一条经脉。

他需要的是真气量,有着足够多的真气在经脉内通行,不能有着断绝,必须如连绵不断的大河长江,而非时而丰盈时而干枯的溪流。

所以,杜睿每天浸泡药浴的时间有着增加。

一旦从剑宫回来,整个下午都会在这个房间内浸泡药浴,需要的药材有珍贵的,也有比较平凡的,这些药材是杜睿根据宫内传下来的方子适当的做了一些增添和删除。短短两个多月的学习,关于这世界的医学,在理论上,他已经超过了许心言,甚至不在许幻之之下。

当然,仅限于理论。

实施上,他尚缺乏经验。

这方世界的医学,和杜睿前世的中医一样,理论和实证,理论为辅,实证为主。

不过,简单的一些常见病杜睿还是能治好的,虽然,他没有乙木真气,但是,鱼龙变心法能够幻化任何真气,杜睿通过许心言接触到了乙木真气,也就能够将其模拟,这是,缺乏运用法门,所以,无法用乙木真气去治疗一些罕见和有难度的病症。

药物浸泡在水中,高温中化为了药力,通过皮肤的毛孔一点点渗透入杜睿身体内,在杜睿意念的驱使下,被杜睿的真气所捕获,混杂在真气中浩浩汤汤地通过经脉进入丹田气海,在丹田气海内,转换为了真气,这其中,能够转换为真气的只有三成。

其余七成的药力其实也没有浪费。

这些药力渗透进入了身体,血肉、骨骼、内脏……

若不然,这么短的时间,杜睿也不可能长那么高。

这时候,杜睿全身都浸泡在水中,就连须发眉眼全都浸泡着,原本黑黢黢的药水渐渐地变成了黄褐色,之后,又变成了乳白色,再之后就像清水一般透明,这代表药水中所有的药力都被他吸收了。

一般情况下,武者很少能将药浴中的药力全部吸收,他们的精神力不足,意念也就无法将药水中的药力全部捕捉,将其转换为真气的功效也很差,像杜睿这种能够把药力转换为三成的几乎不存在这个世界,非常厉害的天赋异禀者,亦不过是堪堪转化为一成罢了。

待得一桶药水完全变成清水,杜睿睁开了眼睛。

他从水下冒出头来,长发贴着头皮垂在脑后,露出苍白的小脸,他仰头望着上方,眼前烟雾依旧弥漫。

这时候,杜睿深吸了一口气。

仿佛长鲸吸水,这一口气吸得是那样的漫长,几乎是一炷香的时间。

所有的烟雾纷纷向着他投来,被他一口吞下,就像是他的嘴是一个漩涡一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一炷香的功夫,石屋内的所有烟雾全都消失在杜睿的口中。

这些烟雾中同样蕴藏着药力,不能浪费。

这才是杜睿将这间屋子修建得密不透风的原因。

随后,他睁开眼。

那一刻,双眼似乎有着星海闪耀,熠熠生辉。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出行

出得门来,檐廊上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

香蕉躬身站在檐廊下,并未像前两天那样急匆匆地奔过去,为杜睿更衣。

像更衣这样的事情,大多数贵人都是内侍或者宫女服侍,基本上都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符合阶级论上的腐化堕落,当然,这和杜睿前世有着不同,在那些贵人看来,这些杂事浪费时间,家里养了那么多的家奴,他们本就应该做这样的事情,贵人的时间都是用在了其他方面。

杜睿和那些贵人不同,他几乎不要人服侍。

清醒前,所有的日常行为都由莫愁在一旁协助完成,吃饭穿衣什么的,清醒后,他就不再让莫愁帮忙了,像穿衣吃饭这些日常行为,无须学习就会,现在,更不会让香蕉帮忙,香蕉跟随在他身边,基本上什么事情都不做,大部分时间还被他打发去和家里的那些小孩子一起学习识字,一起修炼武功。

是的,杜睿专门请了夫子教那些买来的孩子读书识字,无须学习经义,也就是学习识字而已。

除此之外,也有让那些孩子修炼武功。

为此,许心言在桃山忙活了大半个月。

身为郎中,对人体构造有着了解,再加上乙木长生真气的功效,花费一番功夫,许心言能大概查探出这些孩子身上的属性。

每个人都是五行体质,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有偏好,有的身体亲近木系,排斥金系,有的属水,缺火……须得对症下药,因材施教。

若不然,修炼到了属性不合的功法,难免糟糕透顶。

现在,莫愁很少跟随着杜睿,杜睿出门去剑宫,也就带着香蕉,身边跟着聂远等侍卫,去其他地方,香蕉也没有带上,只是带着侍卫。

莫愁已经成为了桃山学堂的教习,负责传授那些女孩子。

当然,公孙剑门的独门绝学她是不敢私相授受的,她传授的内家心法是杜睿从剑宫藏书阁第一层的书架上弄来的,是一些门派的奠基心法,比起江湖上的那些大路货要好一些,秘典上,缺乏的那些关键点,也有着高人注释,莫愁自己修炼过,没有问题,不会走火入魔。

修炼这些功法,先天无望,如果天赋异禀,有着药材辅助的话,还是能达到大周天圆满的地步。

天赋异禀?

谈何容易!

这二三十个女孩子,年龄大小不一,真正有着习武天赋的其实只有一个小女孩,就是当初胆气极大的张可儿,只是,张可儿年龄尚幼,还需观察一番才行。

说起来,哪怕这些孩子全都天赋爆表,也不可能人人如龙。

杜睿现在的资产,所能获得的资源,根本就供应不起,现在,他从宫中获得的资源供给仅仅能满足自己一人的修炼,偶尔,还有着欠缺,须得耗费金钱去杏庐购买,有些药材买不到,杜睿还要绞尽脑汁寻出一些价钱没那么昂贵也比较常见的药材来代替。

这种情况下,自然不可能人人如龙。

哪怕杜睿有着能直通大道的无上功法,也不可能交给那些少年来修炼,功法越是高深,消耗的资源就越是庞大,哪怕杜睿是皇子,也供应不起。

那些传承千年富甲一方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世家门阀,对自家后辈也并非一视同仁,有培养天赋的也就毫不吝惜资源供给,没有天赋的也就采用放养态度,其中,家族内部的争斗,优胜劣汰,丛林法则表现得淋漓尽致。在武道修行这条路上,只要稍稍停滞不前,就会被放弃,自己所拥有的资源就会被剥夺,转而交给表现优秀的兄弟姐妹。

家族如此,宗门亦是这样。

一个宗门,一个家族若想要繁衍传承下去,就必得如此。

除非杜睿能够找到一门无须消耗资源也能顺利修炼的功法,然而,在这世界,这是天方夜谭。

哪怕是鱼龙变这样注重精神力的秘典,也需要丹药辅助,要不然,身体根本支撑不住,精神力庞大身体孱弱的后果非常严重,杜睿若非觉醒第二人格,现在多半已经命丧黄泉了,这十来年,求生的本能让他关闭了大脑的运转,每天都是神不守舍,如此,方活着。

暂时来说,在没有足够的资源的情况下,要想培养出武道高手,根本就不可能。

少女们由莫愁教习。

少年们则由杜睿的随身侍卫传授武道。

杜睿从剑宫藏书阁弄来了很多内家心法,有些内家心法对侍卫们有益,能够让他们少走弯路,或者瞧了之后豁然开朗,有所进步,得到了这些好处,他们自然要付出代价,也就是须得当一日教习,将杜睿从剑宫藏书阁第一层弄来的内家心法传授给那些少年。

无非是奠基而已!

暂时来说,引气入体产生气感所需要的资源并不多,杜睿还能提供,至于奠基之后,那就要看杜睿接下来的发展如何了……

穿上衣衫,杜睿沉默地走下檐廊。

吸收了药力,杜睿终于打通了手太阴肺经,如此,手三阴经这三条经脉已经全部被打通,加上先前打通的手三阳经,十二正经,已经被他打通了六条。

从今以后,内家真气便能如同河流一般在这六条正经中流淌,真气随时可以激发,不像以前那般,须得从丹田气海出发,冲入经脉之中,必须用意念引导,这才能形成真力,引导肢体产生杀伤,这过程须得消耗时间,速度快也要一个呼吸,速度慢的话,那就要花好几个呼吸的时间了。

生死相搏,时间极其紧要,等你调整好呼吸节奏,将真力引导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足够对手杀你好几次了!

现在,念头一动,真气便能勃发。

虽然,只能通过双臂双手,却也是一大进步。

接下来,须得打通足三阳经和足三阴经,按照目前的修炼速度,只要修炼的药材跟得上,最多半个月便能将其打通,毕竟,杜睿的经脉并无阻碍,早就被唐唐的先天真气疏通了,他需要的是真气的量,需要将药力转换为内家真气,若非身体承受不住,须得消耗时间把药毒从体内排出来,他愿意躺在药桶里不出来。

十天前,杜睿借助杜琥的真气,打通任督二脉,小周天圆满。

这之后,短短的十天时间,他便已经打通了六条正经。

这样的修炼速度,不见史书记载。

对此,杜睿没有半点骄傲。

他非常清楚,自己有着金手指,某些有着大气运的天才亦是如此,如果,你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的,是世界的主人翁,那只能说明你并没有认识到世界的残酷,实际上,这只是错觉,哪怕是做到成为你自己世界的主人翁,避免其他人的随意乱入,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若是成为别人世界的主人翁,那就更加的了不起!

想要成为天下人的主人翁,即便贵为九五之尊,即便皇权的威压无所不在,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打通十二正经之后,接下来就是奇经八脉。

奇经八脉中,任督二脉已经被打通,剩下了六条经脉。

这六条经脉比较狭小,哪怕被唐唐的先天真气走了一遭,亦是狭小艰涩,就像是在乱石嶙峋的急流上行舟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舟毁人亡。

在杜睿看来,须得消耗比打通十二正经更多的时间。

当然,这也算不了什么,在秋猎前,他必定能将十二正经打通,然后,在年前,将奇经八脉全部打通,真气能够搬运大周天,之后,仍然是水磨工夫,将真气穿透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一旦全部贯通,便能和外界形成了循环,真气生生不息,永无断绝,如此,方有机会孕育出一丝先天真气。

他无须后一项,他已经孕育着先天真气,现在,只需要将穴道穿透即可。

如此,方能引动那一丝先天真气。

走出院落,站在门口的聂远向杜睿微微躬身。

杜睿看了一眼聂远,再望了望远处向他躬身点头的几个侍卫,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准备妥当了?”

在他面前,一直穿着玄甲的侍卫们已经换上了便装,聂远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劲装短打,其他那些侍卫皆是如此,穿着短打携带着刀剑的他们就像是普通的江湖客,不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玄甲精骑,大内侍卫。

“殿下,妥当了!”

聂远低头应道。

他的嘴边泛起一丝苦笑。

和杜睿相处日久,他仍然看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和其他那些皇子相比,邯郸君倒是好侍候,因为,他眼中常常没有自己这些人,但是,这少年有时候喜欢突发奇想,又一意孤行,让他们这些侍卫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或者,等他状态更好了之后,懂得了天高地厚,识得了规矩之后,不会这样做了吧?

是的,杜睿在聂远眼中正一点点好转。

偶尔也有疯癫,偶尔也有出神,却比以前好多了,说话什么的也不像前段时间那般,语速虽然缓慢,却比一开始好多了,也就和某些说话很慢的人相差仿佛。

“出发!”

杜睿轻声说道,向前疾步走去。

“诺!”

聂远应了一声,朝周遭的那些便衣侍卫招了招手,随即跟在杜睿身后走了出去。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风雨楼谈判

残阳挂在长安城的西门城楼,霞光沿着城墙弥漫,别有一番庄严。

坐在风雨楼的最高层,推开窗,向着西方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番风景。若是低头往下望,不远处,渭水浩浩汤汤,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红色带子绕着长安城绕了一圈。之所以说是红色,乃是红色的晚霞照耀着水面,随着水波荡漾着,掀起涟漪。

河面上,有挂着白帆的轻舟像箭一般疾驰而过,留下一长串水波。

这方世界如此宽阔,又没有杜睿前世那样的机械,没有蒸汽机,内燃机,电动机,更不要说核动力发动机,像长安距离江南地区有着数万里,就像地球上西安到欧洲那样的距离,哪怕有着水路相通,如果是普通的帆船,岂不是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在路上才能抵达。

实际上,这世界也有着机械。

制造这些机械的乃是一些匠人,这些匠人都自称公输门传人。

公输门,其实是纪念数千年的一代巨匠公输般,他开创了机关术,并且并未敝帚自珍,而是传播天下,那时候,王朝尚未一统,天下有着七国争雄,交通隔绝,相互征战,即便是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他还是将机关术传播到了四方,有着无数弟子跟随。

不过,公输门并非一个组织严密的宗门或者帮派。

公输般并没有成立宗门的意图,这是那些精通机关术的工匠们为了纪念这位先祖,自称而已。

在杜睿前世的三国,有着木牛流马的传说,说是诸葛孔明便是有着这样的机关术,这才能够保障大军的后勤供应,要不然,单单只是蜀道的险阻,他就不可能率领大军北伐中原。当然,这只是传说,因为,并没有实物存留下来,没得证明。

在这方世界,木牛流马却是存在的。

就像渭水上那些如箭一般穿梭而过的白帆轻舟,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木舟,却能像杜睿前世江上快艇一般疾驰,他采用的动力机构便是机关术,类似于快艇的发动机,只不过,发动机需要消耗的石油燃料,这白帆轻舟的机关构造需要消耗的却是真气。

是的,驾驭这些白帆轻舟的必须是武者。

武者将内家真气输入白帆轻舟的某个机关,通过机关构造转换为动力,便能够像箭一般在水面上穿梭,质量越好制造越精致轻巧的机关,需要消耗的内家真气也就越少。一个武者可以驾驭轻舟,像那些从数万里之遥驰往长安的大船,往往需要好几十个武者才能驾驭。

所以,这世界的生产力是武道。

普通的老百姓只是沦为贱民,为武者服务,毕竟,如果你不会武功,没有武者的保护,除非是在关中平原这样已经开发得差不多,妖兽绝迹的地方,要不然,走出村落的资格都没有。

哪怕公输般,如非他有着大宗师的修为,机关术一道也不可能传播天下,多半会被当时的士族软禁,让他成为家奴,只为本家效命。

杜睿凭窗而坐,望着窗外出神。

他和聂远等人一样,穿的都是粗布麻衣,劲装短打,一柄长剑摆放在面前的案几上,聂远和几个侍卫错落有致地坐在房间内,隐隐地把他围在中间。

另一边,杨南和刀疤六正襟危坐,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踹一口。

杜睿自身并没有什么肃杀之气,聂远等人哪怕是有着控制,自身携带的肃杀之气仍然抑制不住地往四周散发,在房间内回荡,杨南和刀疤六虽然是武者,却并未经历过什么生死厮杀,和这些杀气凛然的家伙坐在一起,一时间难免无法适应,就像是夜深人静一个人呆在鬼火漫天的乱葬岗一般。

今天是钱二贵给两人的最后期限。

双方约定在这风雨楼见面。

风雨楼位于劝业坊,旁边就是渭水码头,它是京兆顾家的产业,所以,当时杨南和刀疤六把谈判地点选在了这里,无论如何,黑蛟帮也不敢在风雨楼生事。

两天前,钱二贵威逼两人加入黑蛟帮,给了两人两天的考虑时间,这两个家伙非常清楚,双龙会的力量是无法抵御黑蛟帮的进犯,这种情况,唯有上报。

杜睿得到了这个信息,这才出现在了风雨楼。

对于黑蛟帮,杜睿并不熟悉,他所处的环境,不可能听到这些市井黑帮的消息,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城里帮派无非是手套,需要的时候戴上,不需要的时候丢弃。帮派存在的价值就是帮大人物们做一些不方便去做的事情,当然,你这帮派要是有着强悍的高手,也就有着了生存之道。

就拿天下第一大帮八方风雨楼来说,就连朝堂官府也对其有着忌惮,这是因为这个帮派有着宗师级别的武者,并且,不止一个,最厉害的那位无名先生常年闭关修炼,听说,有着冲击大宗师境界的机会。这样强悍的帮派,自然让人侧目,不敢轻易压制。

不过,类似的帮派以前也存在过,终究是没有血脉牵连,向心力不足,只要高层武力断绝,没有后继者,到最后,免不了烟消云散的下场。

类似四海帮,金雨楼这样的大帮派,其实,也只有在市井中才威名显赫。

四海帮若非靠着郭家,金雨楼若不是有着顾家,早就被灭了!

郭四海也好,金雨楼的楼主王庆之也好,不过是先天高手而已,这是他们身后的门阀世家和皇族达成的默契,绝不允许有宗师级别的武者操纵黑帮。

现在,杜睿也需要一双手套。

对黑蛟帮的背景,他并不清楚。

现在,他的情报网还没有建立,杨南和刀疤六的双龙会打探情报的能力还不足,也就对劝业坊的大小事情比较了解,一旦出了劝业坊,也就抓瞎了。

传说中,黑蛟帮的帮主是华山弃徒,又和金雨楼有着联系,不过,这些都是江湖谣传,并没有实锤,须得进一步试探方才能够得到具体的信息。

如果可能的话,杜睿想把黑蛟帮纳为己用。

黑蛟帮只是万年县的一个帮派,占据了一个码头,说到实力和背景自然也是有的,否则玩不转。但是,要说它有多么强大的实力和背景,却也不怎么像,要不然,也不会困在码头上,无法向外扩张,在万年县也就勉强排上号而已,哪怕是面对玩闹性质的双龙会,未免也太过小心。

在杜睿看来,如果黑蛟帮真的强大,肯定会毫无顾忌地直接碾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杀将过来,在极短的时间就控场,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才去威逼利诱的策略。如此,只能说明黑蛟帮的帮众对住在劝业坊的神策军小军官和万年县的吏员们有着一些忌惮。

为何忌惮,无非是实力不够强大,背景不够深厚。

既然如此,这就是一个好目标。

当然,一切还是未知数,须得接触了之后才能做出最后的判断。

残阳在长安城西门的城楼落下,橘红色的霞光颜色稍稍黯淡下来之后,钱二贵才带着两个武者大摇大摆地走进风雨楼,来到被杜睿包下了的风雨楼第三层。

他穿着长袍,双手藏在袖袍内,背在身后,下巴稍稍向上扬起,山羊胡须在微风中轻轻飘拂,迈着八字步踏入包厢,态度傲慢,目中无人。他带着的两个武者穿着一身黑色短打劲装,袖子和衣襟下摆绣着三条像蛟龙游走的金线,看样子,级别不低,是打手堂的人物。

每个帮派都有行动队,打手堂,这些家伙平时并不管事,每天的工作就是修炼,以及相互打斗,训练生死厮杀的技巧,每月领着一份俸禄。但是,当帮派抵御外敌入侵,或者主动出击去抢地盘的时候,这些家伙也就派上了用场,基本上都无惧生死。

这次前来谈判,钱二贵带上了两个打手堂的武者。

有着三条金线,起码也是小周天圆满的武者。

逼迫杨南和刀疤六拜入黑蛟帮,吞并双龙会这件事是钱二贵的私下行动,本来,这样的事情都归外堂处理,不是他这个账房先生可以涉及的,不过,他有着依仗,在黑蛟帮,他有着后台,后台和外堂的堂主不和,所以,只要事情办好了,他根本就不怕外堂的人找他的麻烦。

为此,他私下里请了两个打手堂的武者。

身为武者,修炼资源总是多多益善,特别是对那些还有希望更进一步的家伙来说。

钱二贵请的这两个家伙才打通小周天不久,若想进一步打通十二正经,也就需要大量丹药,如此,方能够尽快提高真气的总量,所以,私下里接受了钱二贵的聘用。钱二贵许诺,这件事成功,将分别给两人各自一瓶出自京兆顾家的玉晶丹。

进屋之后,钱二贵这才稍微低下头,视线在众人面前一扫而过。

聂远等人收敛着气息,并未引起钱二贵的注意,他的目光落在杨南和刀疤六脸上,冷笑了一声,用一种非常不屑一顾的口气说道。

“哟,两位,这是请了外援?”

随后,没等杨南和刀疤六说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坐得最稳重的聂远身上,毕竟也是在江湖上厮混了那么久,还是有点眼力劲。

“这位好汉,鄙人黑蛟帮钱二贵,有礼了……”

隐隐感受到了一丝肃杀之气,钱二贵向着聂远抱拳行礼,心里头有些不安起来。

这时候,聂远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杜睿身上,杜睿却还是望着窗外。

半晌,他放下了手中端着的茶杯,转头瞄了钱二贵一眼。

“打断他们的双手……”

杜睿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云淡风轻。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打

“打断我的手?”

钱二贵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有些发愣,他重复了一遍杜睿的话,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双耳所听见的,过了一阵,他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一脸难以置信。

“小子,大胆!”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散开,袍袖挥舞,鹤爪一般的手从袍袖中探出,指着杜睿,厉声喝道。

“小心你的嘴!”

说话间,一方一尺见长的由铁木为原料做成的黑黝黝算盘从袍袖滑了出来,落在了他手中,他轻轻一抖,也不知激发了算盘上的什么机关,几颗铁木算盘珠子从算盘上脱落,仿佛天女散花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打了过去,这些铁木算盘珠子并非毫无目的地四处乱溅,而是有着自己的行进轨迹,房间内的每一个人都有招呼到。

钱二贵在江湖上有着一个绰号,人称铁算盘。

除了形容这人锱铢必较之外,也是因为这一手出自陶朱门下的算盘绝技。

陶朱门,相传是由春秋时期陶朱公范大先生所建,范大先生曾经辅助越王灭了世仇吴国,使得吴越成一体,成事之后范大先生也就携着美女急流勇退,成为了一介商贾,行那南来北往之事。

在此之前,因为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互通有无似乎并不怎么必要,再加上春秋时期,大江南北,大河上下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林立,关卡处处,很多国家和国家之间还是世仇,比如,齐人必杀燕人,燕人见齐人,亦是如此。这种情况下,行商天下也就成为了妄念。

陶朱公范大先生却不然,他有着宗师一样的武道修为,再加上,他长袖善舞,朋友遍天下,当初,身为越国大夫的时候,他经常出使各国,和许多诸侯国的显贵都有着交情,正是在他的外交手段之下,当越国伐吴的时候,竟然没有一国出兵援救吴国。

就连吴国的姻亲,东方巨无霸东齐国也拒绝了吴国的求援,不曾派出大军。

退隐之后,短短的十多年时间,范大先生也就积攒了大量的财富,也是在他之后,方才有巨商登场,到了几百年后,甚至有着一个巨商以国家为棋盘,以诸侯做棋子,用大量钱财活生生地制造出了一个王来,这个王的儿子也就是这方世界的第一个皇帝。

若非那个巨商的出现,那个未来的皇帝只能死在赵地,连一个涟漪都不曾掀起便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和公输门一样,陶朱门亦不过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并非是华山派那样有着紧密组织的宗门,正因为松散,所以才不至于有着断绝之祸。

哪怕是在门阀世家为主体的这个世界,陶朱门依旧有着一席之地。

门阀世家虽然自成一国,经济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但是,很多有识之士也都明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经济须得流通起来,要不然,庄园中的产出很多只能烂在仓库之中,且有着许多稀缺之物。就拿京兆顾氏生长的玉晶丹来说,所需的药材虽然都能够自家出产,其中一枚主药血兰花却只生长在蜀地,须得从蜀地买来。

所以,须得互通有无,不能固步自封。

商贾们也就有了存在的价值,世家门阀的族人虽然多,但是能够派上用场的其实也不多,精通商道的终究也只有极少数人,这些人当然能够派上用场,然而,世家门阀的盘子太大,各方面都缺人,如此,也有了门客供奉的存在,这些人不像普通人一样,他们并非家奴,而是签订有合同的门客,双方是雇佣关系,讲究来去自由,当然,在签约这段期间,门客须得用生命来报效主家,主家也须得给门客提供协议中所说的各种资源。

在这方世界,真正依靠商业活动致富的人几乎没有。

几乎每一个巨商背后都有着门阀世家的影子,他们占据的财富并不全部属于他们,有很多其实是世家所有,若没有世家门阀的保护,分分钟钟破产。

和皇权相比,律法也就是狗屁。

何况,这世界并不存在保护私有财产的律法。

一些商贾为了自保,也就出现了陶朱门,实际上,这个松散宗门联盟和春秋时期的陶朱公完全没有联系,不过是一这个老祖宗为噱头而已,所有的商贾都想成为能够傲然王侯,粪土诸侯的陶朱公。

陶朱门也有着功法和秘典,其中,秘传的珠光宝气七十二决是一门能够让人修炼到大宗师境界的功法,非有缘人不得传授。

钱二贵其实算不得陶朱门的嫡系门人,他获得的铁算盘十三打秘典乃是从一个商人手中购买所得,这门功法最多只能修炼到大周天圆满,且须得消耗大量的资源钱粮。钱二贵的天赋倒还可以,擅长这门锱铢必较的功法,比较符合他小家子气的性格,不过,资源有限,这功法完全就是那银钱在堆。

能够打通小周天,钱二贵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铁木算盘珠子向着众人飞去,路线诡异,发出呜呜的声响。

钱二贵原本有着得意之色,这会儿,却有着诧异不安。

视线中,几乎所有人都端坐着,唯有杨南和刀疤六有些慌乱,他们纷纷拿起桌上的刀剑,向着空中朝自己飞来的铁木珠子砍去。

铁木珠子飞行的轨迹有些诡异,并不是沿着一条直线,须得小心仔细,这才能捕捉得到其飞行的曲线,如此,方能将其劈落。

除了那两人,所有人都端坐不动。

杜睿更是夸张,根本就没有理会空中呜呜呼啸着飞来的铁木珠子,而是掉转头,继续望着窗外,任由一缕霞光随风透窗而入落在自己脸颊上。

“啪!”

聂远端坐在案几后,挥掌在案几上一拍。

时间仿佛有着停滞,空气似乎变成了实体,不再是无形无质的虚无,而是有着实质,那些穿行在空气中的铁木珠子就像是撞到了无形的钢板,根本就无法继续向前,无法破开那些无形的阻碍,半途中,就像是没有动力的飞船,直溜溜地往下掉,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珠子都跌落在地。

钱二贵面露惊惶,往后踉跄着退去,尖声惊叫。

“两位,快上……”

因为太过惊惶,他的叫声有些失真,有点像大鹅被拗断脖颈时最后的尖叫。

两个黑蛟帮打手堂的武者面面相觑,他们同样也惊惶,不过,他们终究还是经历过几次实战,甚至,手底下还有着人命,也就不至于像钱二贵表现得那样夸张,不过,他们心里也明白,这是撞上铁板了吧?钱二贵这家伙,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这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帮派?

单看那几个壮汉的坐姿,也就清楚了!

当然,他们也清楚这时候不可能掉头就跑,也不可能认怂,出得门来,他们也就代表这黑蛟帮,不战而退,哪怕是出私活,也不能如此,要不然,肯定会被帮规侍候,何况,就算是认怂逃跑,对面那些家伙也不见得放过自己,那个看上去是主子的小孩不是说了的……要打断他们的双手。

他们也曾经见过贵人,晓得贵人说话一言九鼎。

说是打断双手,那就必须是双手,少一只不行,多一条腿也不行!

“让我来!”

话音落下,花冲掀开自己跟前的案几,将其平移到一旁,速度奇快,案几上的那些碗碟没有半点动摇,就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出现。

下一刻,花冲已经冲到了两个武者跟前。

“呔!”

花冲的速度太快,那两个打通了小周天的武者根本就来不及提气聚力,呼吸的节奏完全被打断,丹田内的内家真气虽然提了起来,一时间,却来不及进入经脉,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他们只能怒吼一声,用上了蛮劲,扭腰转跨,箭步冲拳,向前击出。

“砰!”

拳头重重地击打在花冲身上。

一个打中了花冲的右边肩胛骨,另一个直接击中了花冲的左胸,几乎是同一时间,于是,听上去似乎只是一次声响。

“好!”

花冲笑着大喝一声。

身体虽然被拳头砸中,却像是打在别人身上一般,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的双手向前探出,像灵蛇一般缠绕在那两个武者的肩膀上,非常的亲密,透着奇诡。

下一刻,两个武者齐齐发出了一声闷哼。

黄豆大小的汗珠顿时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分筋错骨手!

一个武者忍不住惊呼出声。

分筋错骨手,传说中六扇门的秘技,只要被这双手搭上关节,便会被无声无息地错开,不仅肩关节,腿关节,,就连下巴也能轻易错开,六扇门若是想要活捉某个江洋大盗,想要拷问口供,便会施展出来,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乃是很多江湖匪类非常害怕的秘技。

六扇门?

难道是惹上了六扇门!

花冲并没有停手,双手依旧如灵蛇,在那两个武者的肩上游移,让那两个家伙毛骨悚然,其中一人抬起腿,使用了一个窝心脚,向着花冲踹去,另一个人则仓皇着向后退却。

不过是无用功!

花冲的手搭在了这两个家伙的另外一边肩胛骨。

无声无息中,两个武者的双臂便被花冲卸了下来,他们踉跄着退到了一旁,不敢继续向前,这时候,花冲向着钱二贵挑了挑眉毛,然后,招了招手。

“你,给花大爷过来!”

钱二贵面色蜡黄,双腿发颤,膀胱一松,险些流出尿来。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黑蛟帮的应对

黑蛟帮有着三位帮主。

大帮主姓岳,单名一个冲,在整个帮派内,仅有几人知道,至于是不是华山弃徒,就连二帮主聂广和三帮主张超都不清楚。

和大部分帮派一样,黑蛟帮也不是铁板一块。

岳冲使得一手好剑法,真气雄厚,只不过来历不明,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江湖客,因为有着玄真观的人帮他背书,这才能停留在关中,即便如此,也不许他进入长安城,只能在万年县讨生活,在玄真观控制的范围内,因为有着玄真观的人背书,而所有人都知道万年县的这个玄真观是华山玄真观的下院,故而,岳冲这才有着华山弃徒的传说。

他之所以能够当上黑蛟帮的大帮主,全靠一柄长剑打出来的。

当然,凭借一人一剑也许可以震慑许多人,却不可能创建一个帮派。

所谓帮派便是组织,是人类的集合,需要众多人参与。

二帮主聂广有着金雨楼的背景,他负责整个帮派的生意运作,正因为有着金雨楼的背景,所以黑蛟帮这才在万年县的这个小码头立住了脚,不需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挑战,要不然,哪怕岳冲再能打,利益驱动之下,仍然还是有着不少势力会层出不穷地向他发起挑战。

三帮主张超负责的正是黑蛟帮的战斗力量,打手堂,他也是一个江湖客,是原来的黑蛟帮帮主,被岳冲打服了之后,这才跟了岳冲,在他手底下的时候,黑蛟帮只不过是一个小帮派,经营赌馆和妓院,也组织了一些苦力在码头干活,被当时盘踞码头的一个帮派压榨。

岳冲当了黑蛟帮帮主,再加上聂广的加入,短短半年的时间,黑蛟帮也就霸占了码头。

这其中,聂广和张超两人相互看不起,在帮内各自拉拢了一批势力,相互争斗,非要强压对方一头,只不过,两人旗鼓相当,时而是东风压倒西风,时而西风压倒东风。聂广的优势在于,他掌握着帮派的大部分生意,钱财几乎是控制在他手上,张超则控制着帮派的武力,经常威胁聂广说是要掀桌,大家都别想好过,迫使聂广不得不做出让步。

聂广说是有金雨楼背景。

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小卒子而已,他的表兄是金雨楼的一个堂主,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因为表兄,方才能和金雨楼扯上一些联系。因为地处万年县,又占据了一个码头,他表兄这才正眼看他,丢给他一些生意,顺便让他做一些金雨楼也不方便出面的阴私勾当。

其实,他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当然,其他人不知道这些,所以,在黑蛟帮他一向是非常霸道,什么都要插一手,时常振振有词,没有老子,你们这些穷鬼,全都给我喝西北风去。

在帮内,他真正忌惮的只是岳冲。

当然,对三帮主张超他也有着小小忌惮,除了因为张超掌握着打手堂,手底下有着一二十个内家真气略有小成的武者,码头上的一些事务有时候需要这些武者出面,或下苦力,或和人相争,他须得依赖对方,除此之外,这张超还是一个莽汉,一旦情绪上头,才不管你什么金雨楼,他脾气发了再说,事情过了之后再后悔不迟。

这是一个典型的刀头上舔血的江湖客。

没有家室的拖累,孤身一人,喜欢结交朋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聂广不能打,任督二脉都未打通,真气行至膻中穴之后,怎么也闯不过这一关,他也不敢搏一搏,他对命还是看得很重要的,也就这样了。

反正,对于武道修炼他没有什么兴趣。

他的兴趣在于酒色财气,奢华享受。

这会儿,聂广的脸上似笑非笑,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右手在翘起的左腿大腿上轻轻拍着,节奏是他最喜欢的一出戏曲的调子。

另一边,同样坐在椅子上的张超面色黝黑,双目瞪着下方的钱二贵三人,眼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他下颌的络腮胡一根根像钢针一般剑拔弩张。

钱二贵是张超的人。

因为手底下只是一些武者,钱财大权掌控在聂广手中,这让他颇为不习惯。

要知道,他是兜里留不下一文钱的江湖客,有多少用多少,只要高兴,甚至可以拿着钱币往渭河上扔,只不过是想看能够打多少个水漂。

帮派的财物掌控在聂广手中之后,他用钱也就颇不方便,不可能随取随用。

如此,他这才将自称陶朱门弟子的钱二贵塞入黑蛟帮,甚至摆出一副掀桌子的架势,逼迫聂广答应,钱二贵欺压双龙会,威逼杨南和刀疤六两人加入黑蛟帮的事情,他是知道,有着他支持,钱二贵这才敢不顾外堂的那些家伙,自拔自为,还带着两个打手堂的兄弟去办事。

张超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开辟另一个生意线,多捞一些钱财。

原以为是手到擒来,无非是两个半大小子,吓一吓也就屁滚尿流了,多半忙不迭地答应。

不成想,却是撞上了铁板,被折断了双臂灰溜溜地滚了回来。

分筋错骨手!

这的确是六扇门的手段,不过,这武技早就烂大街了,在一些世家门阀经营的书店上,甚至堂而皇之地摆放着,当然,须得消耗大量钱财才能买到,且是阉割版。

听完钱二贵的哭诉,张超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这时候,聂广说话了。

“狂妄!这是对我黑蛟帮的挑战,三帮主,这场子,须得你带着兄弟们去找回来……”

张超眨眨眼睛,没有理会聂广。

他当然知道,聂广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看这件事情,幸灾乐祸,相比较帮派利益受损,他或许更喜欢看自己倒霉,这样的心态,不说也罢!

“你再说一遍?”

张超往后靠了靠,后背紧贴着椅背。

没有喝醉酒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清醒的,并非什么不动脑子的莽汉,若真是莽汉,当初被岳冲击败,他也不会改换门庭了,多半已经绝不屈服地死在了岳冲的剑下。是的,那时候他能够感受到凛冽的杀气,面对森冷的剑尖,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跪倒在地。

这时候,他似乎感受到了危险。

多年在江湖上闯荡的经验告诉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堂下,钱二贵苦着脸继续说道。

他的双臂依旧耷拉着垂在肩上,并不曾把关节装回来,这是因为在座的各位没人对分筋错骨手这门武技熟悉,不敢动手给他装回去,须得请到六扇门的高手出面,要不然,哪怕把关节装回去了,也不见得能适用。

“这么说来,对方是给了我们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啊……”

仔细听了钱二贵的讲诉,张超冷笑着说道。

半个时辰前,在风雨楼,杜睿让人卸掉了钱二贵和两个跟班的双臂,然后,把他们赶出了风雨楼,让他们回到黑蛟帮的总舵去,说是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将登门拜访,把这件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如果是武馆,那这就是挑馆!

如果是门派,那这就是夺门!

“狂妄啊!”

张超站起身,厌弃地瞧了躺下的钱二贵一眼。

分筋错骨手不仅仅是卸下关节了事,被卸的地方还会像被蚂蚁啃食一般又痒又麻,让人非常的难受,所以,钱二贵这会儿一头大汗,全身上下颤抖不已,就像软骨虫一般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无非是摄于张超的威压,这才强行忍耐罢了,若是待的时间稍长,多半要尿出来。

“滚下去!”

张超挥了挥手。

钱二贵如蒙大敕,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二帮主,这事,你怎么看?”

屋内只剩下了两人,张超望向聂广,沉声问道。

“还能怎么办?”

聂广歪戴着璞帽,二郎腿翘着,微微颤抖,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三帮主,这是你的人惹出来的事情,你须得全力解决才行,若是做不到,我倒是可以去河对面请外援来,有着金雨楼的强人介入,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倒是,三帮主,你这就算是欠我聂某人一个人情了,记得,要还哟……”

“用不着!”

张超冷哼了一声。

“这事关乎我黑蛟帮的存亡,我这就派人通知帮主,有帮主出面,无须外人介入!”

听到张超这样一说,聂广表情略有凝滞,吊儿郎当的表情瞬间消散。

整个黑蛟帮,他最忌惮的是岳冲,岳冲一心修炼,只要帮派没有断了他修炼的资源,他几乎是百事不理,任由聂广和张超争权夺利,他之所以弄了这个黑帮出来,无非是想积攒钱粮,以此来换取修炼的资源,现在,更是一门心思地在闭关,准备进入下一个境界。

“帮主在闭关,惊动他?”

“没办法!”

张超一脸凝重。

“听钱二贵说,对方一共七八人,只是随便出一个人便轻轻松松地将他们击败,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像是耍猴一般,这样的人物,我最多能迎战一二,哪怕将打手堂的武者全部召集起来,多半也是不敌,这是有着覆灭之祸啊,须得帮主出面,这才能抵挡得住!”

聂广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二郎腿。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如此了!”

话音刚落,张超抓起桌上的一根铜勺,向着屋角扔去,扔在一个铜铃之上。

那个铜铃也就发出清脆的声响,有一根绳索连着铜铃,这会儿,在空中荡起了涟漪,延伸进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华山剑门岳冲

黑暗中。

清脆的铃声响起,声波在黑暗中飘荡,似乎荡起了丝丝涟漪。

然后,有了光。

光在暗室中出现,只有两缕,深绿色,就像野兽的双眸,森然,并没有什么情绪,这是人的双眸,在黑暗中睁开的人的双眸。

瞳孔本身是没有光亮,它只能反射光芒。

这个简单的生理知识,杜睿前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然而,那是那个世界的规律,而不能照搬在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的走向和那个世界如此相像,迥然不同的却更多。

虚室生白。

这是一个比喻,形容一种澄澈明朗的境界,室,代指的心,一个人的心如果是空虚的,则纯白独生也,而白,是光芒的代指。

这是杜睿前世关于这个词的解释,语出自庄子,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在这个世界,虚室生白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具体的武道境界,当你内功真气修炼到一定境界,打通了大小周天,三百六十处穴道皆被打通之际,这就能达到虚室生白的境界。所谓虚室生白,非常的简单,也就是在漆黑得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没有一点光明渗透进来,当你睁开眼睛,仍然能够视物,双眼自身便是光源。

这其实违背了生理原则。

像猫科动物等之所以能够夜间视物,并非因为它们的瞳孔能够自己发光,而是因为黑夜不管再黑,终究还是有着些许的光源,借着这点光源的反射,猫科动物方才能够看见东西,这是因为它们的瞳孔非常的敏感,再弱小的光源都能够捕捉,能够转化为信息。

如果在纯粹的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比如这间深埋在地底的密室,哪怕是猫科动物,也不可能瞧见任何东西。

岳冲却能。

岳冲今年三十七八,过上两年也就是四旬,现在的他已经打通了大小周天,不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贯通,全身上下三百六十处穴道已然全部贯通,如今,他只差一步,只差踏出最后的一步,也就能踏入先天,很多人,卡在这最后的一步,终生都没有踏出去。

这需要机缘。

为了寻找机缘,岳冲这才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黑蛟帮总舵的地底挖了一间距离地面十几丈的密室,这间密室深埋地底,没有一丝光亮,在这间密室内,除了有着一葫芦清水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岳冲已经在这间黑暗无边的密室中待了十多天。

每一天,只稍微抿一口清水度日。

现在,这清水都快变成馊水了,所以,最近这几天,他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这几乎是必死关!

和众人猜想的一样,岳冲出自华山,不过,他并非什么弃徒,而是华山剑门的嫡传弟子,修炼的乃是华山的紫霞神剑心法,人即剑,剑即人。

在山上的时候,岳冲就已经达到了现在这个虚室生白的境界,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着四五年时光,他在山上苦修了两年,却一直找不到踏入先天的契机,寻不到那一缕先天紫气,这才不得已下山来游历,成为了一个漂泊天下四海为家的江湖客,最后,在长安城安定下来。

华山是一个宗门,然而,宗门内又有着剑气之分。

华山气宗以玄真观为主,占据了华山南峰,那是一朵莲花状的山峰,山峰虽然狭长险峻,山顶却比较平缓,分成了五个山头,呈莲花的形状,玄真观乃是一群壮观的道院,坐落在五个山头,称之为莲花五宗,华山气宗有着五门直抵大道的无上神通,其传承也就分别在五个山头。

杜氏皇族在华山玄真观亦不过是占据两个山头罢了,其余三个山头另有主人,其中一个山头住着大宗师顾道人,他和泰山玉皇顶的宁道人是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大宗师。

顾道人姓顾,却和京兆顾家断绝了关系。

宁道人姓宁,却出自范阳卢,和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气宗占据南峰,剑宗却占据北峰,称之为华山剑门。

北峰比南峰更高,乃是华山的最高峰,整座山峰险峻陡峭,就像是一柄长剑直直地插向头顶的苍穹,气势逼人,所有华山剑门出来的弟子,都是那种百折不回,宁死不屈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是妥协,什么是婉转,宁向直中取,莫往曲里求。

若不然,根本就没有资格修炼华山剑法。

当初,太祖之所以能够问鼎天下,华山剑门的大宗师剑神卓不凡出了不少力气,若不是有着两位大宗师,再加上太宗的出现,关西门阀不可能压倒关东诸雄,得以平定天下。

听得铃声响动,记忆像潮水一般袭过了岳冲的识海。

“哎……”

他发出了一声喟叹。

失败了!

又失败了!

他闭上了双眼,密室内,又是一片黑暗。

说起来,多亏了这铃声,将他从无穷死寂中惊醒,重新拉回了现实世界,要不然,一点魂魄之光也就会在黑暗死寂中飘荡,渐渐地融入黑暗死寂之中,到最后,消失无踪,到最后,身体也就变成空空的皮囊,最后,被死亡说吞噬,世间再无岳冲这人。

闭死关便是如此,过不了,那就只有死!

不一会,黑暗中,隐隐有着风雷之声,那是岳冲在呼吸。

他须得打坐调息一番,这才能恢复状态,得以推开那扇非常厚重的石门,通过密道走出地底,重回人间,至于黑蛟帮的存亡,说实话,他并未放在心上。

就在岳冲打坐调息之际,在他头顶上方十多丈高的地面,黑蛟帮的总舵,一间坐落在渭水边的五进的大院落门外,杜睿和聂远等人出现在大门口。

院子没有石阶梯,只是有着三寸来高的门槛,一扇镶嵌着许多铜铸铆钉的大铁门雄壮威武,在门口,摆放着两座石狮子,石狮子双目圆睁,跃跃欲试,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活过来,然后噬人的感觉,胆小的人多半会远远地躲开这门口,贴着那面的街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杜睿走在队伍中间,聂远在他身侧护卫,身后则跟着难掩兴奋之情的刀疤六和杨南,其他那些侍卫按照标准的保护守则散落在四周,有的紧跟着,有的则坠在了远处。

花冲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最是兴奋。

大铁门紧闭着,以前,门口还站着跨刀持剑的黑衣汉子,现在,不见踪影,唯有那道黑色的大铁门沉默地挡在了杜睿等人跟前。

花冲回头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指了指那扇大铁门,轻声说道。

“打开!”

“诺!”

花冲低头应道。

下一刻,他转过身,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像箭矢一般向前窜去,短短两三丈的距离眨眼及至,人在空中突然飞起,变成脚在前头在后的姿势,双脚并在一起,直直地蹬在了那扇大铁门之上,随后,一声巨响,仿佛半空中有天神打了个喷嚏。

“哗啦……”

那扇大铁门脱离了门框的控制,分为两半截向着院内飞去,飞出好几丈之后这才跌落在地。

铁门断开,门户洞开,一群人出现在杜睿等人眼中。

那是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武者,人人刀剑在手,位于后方的身子持着弓弩,院子的那头阶梯上,聂广和张超并排站着,目光有些诧异,至于下方的那些武者,一个个呆若木鸡,他们处在莫名惊诧之中,谁也不会想到敌人会如此的暴力,如此的强悍。

“一群鼠辈!”

花冲冷哼了一声,退向一侧,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烟尘散尽,杜睿一行缓步进入大院。

张超的后背在冒冷汗,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时候,黑蛟帮的总舵还没有这么气派,不过是三进的院落,院门也不是铁铸的,而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当时,岳冲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不是用的拳脚,而是一剑将木门劈开,将整扇门变成了一堆柴禾,细小到手指粗细的柴禾。

现在,这阵仗和当初相差仿佛。

“诸位,这并非上门作客的礼仪吧?”

聂广将包在嘴里的口水咽下,他脸上露出微笑,向前跨出半步,大声说道。

没人说话,能说话的只能是杜睿。

杜睿没有回话,而是打量着面前的这群人,一眼望去,这里面桀骜不驯的人物倒是有着几个,更多的却是胆气已寒,拿刀持剑的手分明是在颤抖。

不过是一些欺善怕恶的家伙罢了!

聂远也在观察对面。

他对那个所谓的华山弃徒有着兴趣,当然,他非常清楚,并不存在什么华山弃徒,华山并没有把弟子开革之后赶下山这个说法,弟子若是犯了比较严重的门规,要嘛在思过崖被关上十年以上,要嘛就被废除武功,只能在山中当杂役,要嘛就是死路一条。

他到要看看是谁,胆大妄为地冒充华山弟子。

瞧着对面这些人,杜睿并没有和他们废话的兴趣,有些事情,说话其实是没有用的,讲道理更是糟糕,从来都是充耳不闻,这种情况下,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打服了再说。

杜睿抿了抿嘴,抬起手,然后往下一挥。

手臂刚刚落下,花冲便向着那群黑衣人冲了过去,也有两个侍卫从杜睿身后冲了出来,和花冲排成了三才阵,以花冲为箭头冲进人群之中。

“啊……”

黑衣人乱做一团,有人怒吼着向前,有人只是尖叫着,双脚却像生根一般不曾移动,有人则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同伴挡在了身前。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破

96

黑暗中。

清脆的铃声响起,声波在黑暗中飘荡,似乎荡起了丝丝涟漪。

然后,有了光。

光在暗室中出现,只有两缕,深绿色,就像野兽的双眸,森然,并没有什么情绪,这是人的双眸,在黑暗中睁开的人的双眸。

瞳孔本身是没有光亮,它只能反射光芒。

这个简单的生理知识,杜睿前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然而,那是那个世界的规律,而不能照搬在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世界的走向和那个世界如此相像,迥然不同的却更多。

虚室生白。

这是一个比喻,形容一种澄澈明朗的境界,室,代指的心,一个人的心如果是空虚的,则纯白独生也,而白,是光芒的代指。

这是杜睿前世关于这个词的解释,语出自庄子,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在这个世界,虚室生白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具体的武道境界,当你内功真气修炼到一定境界,打通了大小周天,三百六十处穴道皆被打通之际,这就能达到虚室生白的境界。所谓虚室生白,非常的简单,也就是在漆黑得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没有一点光明渗透进来,当你睁开眼睛,仍然能够视物,双眼自身便是光源。

这其实违背了生理原则。

像猫科动物等之所以能够夜间视物,并非因为它们的瞳孔能够自己发光,而是因为黑夜不管再黑,终究还是有着些许的光源,借着这点光源的反射,猫科动物方才能够看见东西,这是因为它们的瞳孔非常的敏感,再弱小的光源都能够捕捉,能够转化为信息。

如果在纯粹的没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比如这间深埋在地底的密室,哪怕是猫科动物,也不可能瞧见任何东西。

岳冲却能。

岳冲今年三十七八,过上两年也就是四旬,现在的他已经打通了大小周天,不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贯通,全身上下三百六十处穴道已然全部贯通,如今,他只差一步,只差踏出最后的一步,也就能踏入先天,很多人,卡在这最后的一步,终生都没有踏出去。

这需要机缘。

为了寻找机缘,岳冲这才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黑蛟帮总舵的地底挖了一间距离地面十几丈的密室,这间密室深埋地底,没有一丝光亮,在这间密室内,除了有着一葫芦清水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岳冲已经在这间黑暗无边的密室中待了十多天。

每一天,只稍微抿一口清水度日。

现在,这清水都快变成馊水了,所以,最近这几天,他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这几乎是必死关!

和众人猜想的一样,岳冲出自华山,不过,他并非什么弃徒,而是华山剑门的嫡传弟子,修炼的乃是华山的紫霞神剑心法,人即剑,剑即人。

在山上的时候,岳冲就已经达到了现在这个虚室生白的境界,那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着四五年时光,他在山上苦修了两年,却一直找不到踏入先天的契机,寻不到那一缕先天紫气,这才不得已下山来游历,成为了一个漂泊天下四海为家的江湖客,最后,在长安城安定下来。

华山是一个宗门,然而,宗门内又有着剑气之分。

华山气宗以玄真观为主,占据了华山南峰,那是一朵莲花状的山峰,山峰虽然狭长险峻,山顶却比较平缓,分成了五个山头,呈莲花的形状,玄真观乃是一群壮观的道院,坐落在五个山头,称之为莲花五宗,华山气宗有着五门直抵大道的无上神通,其传承也就分别在五个山头。

杜氏皇族在华山玄真观亦不过是占据两个山头罢了,其余三个山头另有主人,其中一个山头住着大宗师顾道人,他和泰山玉皇顶的宁道人是天下最出名的两个大宗师。

顾道人姓顾,却和京兆顾家断绝了关系。

宁道人姓宁,却出自范阳卢,和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气宗占据南峰,剑宗却占据北峰,称之为华山剑门。

北峰比南峰更高,乃是华山的最高峰,整座山峰险峻陡峭,就像是一柄长剑直直地插向头顶的苍穹,气势逼人,所有华山剑门出来的弟子,都是那种百折不回,宁死不屈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是妥协,什么是婉转,宁向直中取,莫往曲里求。

若不然,根本就没有资格修炼华山剑法。

当初,太祖之所以能够问鼎天下,华山剑门的大宗师剑神卓不凡出了不少力气,若不是有着两位大宗师,再加上太宗的出现,关西门阀不可能压倒关东诸雄,得以平定天下。

听得铃声响动,记忆像潮水一般袭过了岳冲的识海。

“哎……”

他发出了一声喟叹。

失败了!

又失败了!

他闭上了双眼,密室内,又是一片黑暗。

说起来,多亏了这铃声,将他从无穷死寂中惊醒,重新拉回了现实世界,要不然,一点魂魄之光也就会在黑暗死寂中飘荡,渐渐地融入黑暗死寂之中,到最后,消失无踪,到最后,身体也就变成空空的皮囊,最后,被死亡说吞噬,世间再无岳冲这人。

闭死关便是如此,过不了,那就只有死!

不一会,黑暗中,隐隐有着风雷之声,那是岳冲在呼吸。

他须得打坐调息一番,这才能恢复状态,得以推开那扇非常厚重的石门,通过密道走出地底,重回人间,至于黑蛟帮的存亡,说实话,他并未放在心上。

就在岳冲打坐调息之际,在他头顶上方十多丈高的地面,黑蛟帮的总舵,一间坐落在渭水边的五进的大院落门外,杜睿和聂远等人出现在大门口。

院子没有石阶梯,只是有着三寸来高的门槛,一扇镶嵌着许多铜铸铆钉的大铁门雄壮威武,在门口,摆放着两座石狮子,石狮子双目圆睁,跃跃欲试,给人一种随时都可能活过来,然后噬人的感觉,胆小的人多半会远远地躲开这门口,贴着那面的街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杜睿走在队伍中间,聂远在他身侧护卫,身后则跟着难掩兴奋之情的刀疤六和杨南,其他那些侍卫按照标准的保护守则散落在四周,有的紧跟着,有的则坠在了远处。

花冲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最是兴奋。

大铁门紧闭着,以前,门口还站着跨刀持剑的黑衣汉子,现在,不见踪影,唯有那道黑色的大铁门沉默地挡在了杜睿等人跟前。

花冲回头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指了指那扇大铁门,轻声说道。

“打开!”

“诺!”

花冲低头应道。

下一刻,他转过身,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像箭矢一般向前窜去,短短两三丈的距离眨眼及至,人在空中突然飞起,变成脚在前头在后的姿势,双脚并在一起,直直地蹬在了那扇大铁门之上,随后,一声巨响,仿佛半空中有天神打了个喷嚏。

“哗啦……”

那扇大铁门脱离了门框的控制,分为两半截向着院内飞去,飞出好几丈之后这才跌落在地。

铁门断开,门户洞开,一群人出现在杜睿等人眼中。

那是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武者,人人刀剑在手,位于后方的身子持着弓弩,院子的那头阶梯上,聂广和张超并排站着,目光有些诧异,至于下方的那些武者,一个个呆若木鸡,他们处在莫名惊诧之中,谁也不会想到敌人会如此的暴力,如此的强悍。

“一群鼠辈!”

花冲冷哼了一声,退向一侧,让开了中间的道路。

烟尘散尽,杜睿一行缓步进入大院。

张超的后背在冒冷汗,此情此景让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时候,黑蛟帮的总舵还没有这么气派,不过是三进的院落,院门也不是铁铸的,而是一扇厚重的木门,当时,岳冲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不是用的拳脚,而是一剑将木门劈开,将整扇门变成了一堆柴禾,细小到手指粗细的柴禾。

现在,这阵仗和当初相差仿佛。

“诸位,这并非上门作客的礼仪吧?”

聂广将包在嘴里的口水咽下,他脸上露出微笑,向前跨出半步,大声说道。

没人说话,能说话的只能是杜睿。

杜睿没有回话,而是打量着面前的这群人,一眼望去,这里面桀骜不驯的人物倒是有着几个,更多的却是胆气已寒,拿刀持剑的手分明是在颤抖。

不过是一些欺善怕恶的家伙罢了!

聂远也在观察对面。

他对那个所谓的华山弃徒有着兴趣,当然,他非常清楚,并不存在什么华山弃徒,华山并没有把弟子开革之后赶下山这个说法,弟子若是犯了比较严重的门规,要嘛在思过崖被关上十年以上,要嘛就被废除武功,只能在山中当杂役,要嘛就是死路一条。

他到要看看是谁,胆大妄为地冒充华山弟子。

瞧着对面这些人,杜睿并没有和他们废话的兴趣,有些事情,说话其实是没有用的,讲道理更是糟糕,从来都是充耳不闻,这种情况下,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打服了再说。

杜睿抿了抿嘴,抬起手,然后往下一挥。

手臂刚刚落下,花冲便向着那群黑衣人冲了过去,也有两个侍卫从杜睿身后冲了出来,和花冲排成了三才阵,以花冲为箭头冲进人群之中。

“啊……”

黑衣人乱做一团,有人怒吼着向前,有人只是尖叫着,双脚却像生根一般不曾移动,有人则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同伴挡在了身前。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所向披靡

98

剑光下,聂远面色苍白如纸。

他连开口警告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已经横移一丈,鬼影一般出现在杜睿跟前,腰间的横刀划出一道雪亮的刀光,从上至下闪现在空中,斩向面前的光影。

光影在空中绽放开来,就像是烟花。

一缕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灿烂夺目,光影一丝一缕,向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这些光影全都有着目标,而非漫无目的,或多或少地投向了杜睿等人。这其中,聂远首当其冲,大部分光影向着他飞了过去,其他那些光影则冲向了其他人,每一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分光妙化!

聂远大吼了一声。

华山出身的他自然懂得这招。

华山的剑气二宗一直以来并不对付,这是因为双方的武道核心不同。

一派以剑为主,讲究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一开始修炼,就把自身当成了一柄宝剑来锤炼,若是抵受不住,中途也就像无法承受锤炼的宝剑一样断裂,若是能熬过去,也就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宝剑;这之后,再讲究万物皆可为剑,一草一木皆可为剑,就连唾沫纸屑都可以当做剑来使;若是更进一步,那就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须任何外物,单单是意念本身,就可以成剑!

当然,第三个层次太高,整个华山剑门数千年传承,史书所载,亦不过是寥寥几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有着一个绰号,华山剑神。

凡是华山剑神,必定是大宗师境界,但是,哪怕剑门出来的大宗师,却并非人人都能有着华山剑神的称号,要做到每一缕意念都是剑,何其难也!

气宗则不然!

气宗认为剑门的修炼方式太过残酷,一路疾进,太过偏激,成功者固然可喜,然而,半途崩溃的剑者却甚是可惜,要知道,整个剑门一开始招收的弟子和气宗是相差不多的,然而,二十年之后,同一代的弟子,气宗却比剑门要多上许多,那些剑门子弟一部分是在江湖厮杀和争斗中殒命,更多的则是在修炼途中要嘛陨落,要嘛变得疯癫,要嘛自暴自弃成了废物。

剑门修炼就像是打游戏。

过得了那就继续,若是过不了,死路一条!

气宗则不然,气宗讲究万物有道,这道便是天地灵气。

人来自天地,原本是一缕精气,精气有灵,在母胎孕育,也就生而为人,人死后也将归于天地,化为灵气,渺渺茫茫,悠哉悠哉,若有机缘,这才重新为人。

这是一个轮回的过程。

故而,武道的核心乃是一缕气!

修炼到了极致,肉身并不重要,神魂甚至可以化为一缕精气,在天地遨游,哪怕是身处暗室之中,神魂也能在刹那间远赴千里,可以遨游天地,窥看四海。

这便是华山的至高宗义,逍遥游。

当然,这个层次比起剑门的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要更为强悍。

这已经不是武道的层次,而是神话的边缘。

传说中,只有华山派的先祖庄子老人家方才达到了这个层次,化为鲲鹏在华山绝顶飞上了九天,打破了天地藩篱,去向了另一个世界。

后人是根据庄子老人家在华山绝顶留下的秘典方才创建的华山派。

庄子留下了五十二篇秘典,现存三十三篇,其中内篇有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这其中,能够修炼的却也不多,只有区区几篇。

华山的内家真气全部出自内篇,外篇为拳剑暗器,杂篇为奇门遁甲之术。

其中,气宗则出自逍遥游一篇,剑宗乃是养生主一篇。

这两者几乎是背道而驰.

气宗讲究的是以万物为己用,到达一定境界之后,万物即人,人即万物,一缕神魂为精气,可上游碧落,下探九幽,无所不能,永生不灭.

剑门则以人身为主,突破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这个层次之后,便能化为一枚看似无识却有意的无形之剑,这剑能劈天道,也能斩邪魔,乃是天地间至真至纯的存在,同样,永生不灭.

剑门和气宗分别驻扎在华山的南北两峰,这两个山峰皆是华山绝顶,遥遥相对,彼此之间既有着扶持,也有着相争,华山掌门基本上是五年一换,这一届由剑门担当,下一届很自然地换成了气宗.

每三年,剑门和气宗之间都会私下里进行大比,由门下不曾入了先天的弟子参加,境界相同者进行较量.

较量的结果决定了接下来三年的资源分配,胜利者占据六成,失败者只能有四成,聂远曾经参加过一次争斗,那一次,他失败了,而击败他的正是现在他所见的剑招.

分光妙化!

所谓分光妙化,指的是一柄剑可以化为许多剑影,并且,这些剑影看似虚幻,却随时能够变幻为实质,修炼到高深处,无须变幻,它就是实质,被这些剑影击中,和被真正的剑锋击中并没有丝毫的区别.当初,在擂台上败在这招之下,聂远也就对剑门的分光妙化有所研究.

和擂台上的那个小子,眼前的这剑光更为灿烂,更为夺目.

虽然,站在了杜睿的跟前,聂远却没有丝毫的把握将这剑光抵挡,他非常清楚,分光妙化是很难防御的,正确的应对方式是针对使剑之人,攻其必救,围魏救赵,如此,方能有着一线生机.

他也正是这样做的.

他这一刀,有着一个非常粗俗的名字,力劈华山.

华山气宗的武道招式中居然有着力劈华山,说起来,似乎很是大逆不道,不过,所有气宗的子弟心中都清楚,这华山代指的是剑门所在的北峰.

它的全名其实是力劈华山北,不过,这名字有些拗口,传了一阵之后,那个北字也就消失了.

真气凝聚在横刀之上,掀起了滔天气浪,划开空气,形成一条长河,向着剑影的中心流淌过去,所过之处,剑光要嘛熄灭,要嘛摇摇欲坠,要嘛黯淡无光……

刀光如此威猛,聂远的心却在往下沉。

他如今的修为是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部贯通,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也打通了两百多个,说起来,也算是一流高手,在整个江湖上也算是罕见之辈。然而,他非常清楚,对面那人的修为尚在自己之上,说道对剑门的了解,除了剑门自身之外,也就是气宗了。

只见这剑光,就知道对方距离先天只有一线之隔。

只要找到机缘,便能踏入先天之境。

现在,哪怕不是先天,在江湖上,也是一流高手的顶尖水准,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什么华山弃徒?

这就是下山寻找机缘突破先天的剑门核心弟子!

至于让对方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手下留情!

聂远一丝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剑门和气宗的弟子说是老死不相往来有些夸张,大部分的确是处在敌对状态,谁也不服谁,虽然,在面对外地的时候有时候会同仇敌忾,但是,彼此相处却很难说得上愉快,两边在外游历的弟子若是遇见了,私下里都难免会较劲,像现在这种情况,对方肯定不会取聂远的性命,然而,一些羞辱却是必不可少的。

双方这样幼稚的斗气,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武道才是正确的,对方是走上了歧途。

刀光落下,空空荡荡。

冲向聂远的剑光虽然被他斩灭,他也不曾斩到剑光的主人,气机牵扯之下,聂远原以为自己找到了对手的行踪,然而,却不过是幻影。

李代桃僵?

这是华山杂篇的一门技巧,出自徐无鬼一篇。

这时候,在聂远身边传来了一阵阵惨呼声。

糟糕!

他的职责很简单,那就是要护着邯郸君杜睿的安全。

当杜睿让他们换上便装出发的时候,聂远其实想要进言,然而,他最后并没有开口,跟随杜睿身边一个来月,他已经清楚了杜睿的脾性,那就是说一不二,我行我素。

不过是一个黑帮!

什么华山弃徒?

又是一个假冒华山派弟子的狂徒,正好顺路教训对方,要他知道,华山派的名号不是随便能够打出来的,这就是聂远的私心。

不想,还真的是华山弟子,只不过是剑门那帮不肖子孙。

一脚踢去,以为是沙塔,却不想是铁铸的!

不要!

千万不要!

聂远心中惶急,眼神焦虑。

他担心杜睿被剑光击中,如果,对面那个家伙下手不留情的话,事情那就大条了!

惨呼声中没有杜睿。

在场所有人,包括杨南和刀疤六都受到了剑影的袭击,剑影的多寡是根据对象的武道境界而来,武道境界越高,招呼他的剑影就越多,武道境界低下,剑影就比较少。从密室出来之后,岳冲只是望了众人一眼,也就看清了他们的虚实,招呼杜睿的剑影和招呼杨南和刀疤六的一样多。

在岳冲看来,这三个人的武道境界相差仿佛。

除了聂远之外,其他那些侍卫、杨南加上刀疤六都没能躲过剑影的追击,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无法摆脱,人人身上带伤,却不都致命。

这是因为聂远的存在。

聂远使得剑门的分光妙化,岳冲自然也识得聂远的那一身华山真气。

剑门和气宗虽然在暗地里较量,终究是同出一门,华山分裂成两个宗门还是千年前的事情,这一千年,两者之间的恩怨情仇说之不尽,因为内耗,华山曾经面临过两三次灭门之祸,到后来,大家也都知道内耗不可取,故而,弟子之间禁生死格斗。

岳冲也就手下留情。

当然,他不可能不给这些家伙一点教训。

咦!

岳冲面无表情,却心有所动,目光落在了杜睿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这些人中,也只有聂远和杜睿分毫未损。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剑气纵横

三道剑影掠过了聂远的堵截,向着杜睿迎面奔来。

这是三道忽闪忽灭的剑影,穿过了聂远的刀光,在他身后闪现,突然间,变得灿烂无匹,杜睿的面庞被剑光映照,极其的苍白,他双眼炯炯有神,落在剑影上。

剑影如游鱼,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在空气中游动。

它忽而往上,忽而向下,没有特定的轨迹,表明上,似乎漫无目的,实际上,这剑影上透着一缕气机,杜睿的目光落在剑影上,两者的气机也就牵扯着、纠缠着。打一个比方,这剑影就好像是杜睿前世世界里的导弹,有着智能瞄准系统,哪怕目标在躲避,它也能调转方向跟随而来。

普通武者勃发的真气如果是炮弹,出膛之后就只能沿着固定目标行进,目标若是闪躲,躲过了炮弹的轰炸范围,也就算是躲过了这一招。岳冲的分光妙化剑法,每一道剑影都蕴藏着他的意志念头,所以,能像智能导弹那样随时改变行进方向。

当然,意念蕴藏的时间非常的短暂,支撑不了多久。

除非到达宗师境界,哪怕是先天高手也不可能长时间将意念蕴藏在外放的真气之中。

只要在一定的时间内躲过去,岳冲蕴藏在剑影中的念头就会消失,如此,就会失去气机捕捉,剑影就会由昂贵的智能导弹变成炮弹,这样也就容易躲过去了。

只是,一般人是熬不过去的。

就连花冲这样的二流武者,也没有能够抵御得住。

他的肩膀飙血,被一缕剑影刺中,他倒是没有惨呼,而是紧闭着双唇,嘴角绽出了一丝血渍。

被这剑影刺中,并非兵器所伤的外伤那样简单,剑气如同跗骨之蛆渗透进入了经脉之内,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的强悍,实际上,却难以驱除,花冲运足了丹田气海的所有真气,这才堪堪将这剑气封锁在手太阴肺经内,没有让这剑气突飞猛进,进入丹田气海。

花冲被刺中,其他那些侍卫也好,又或者杨南和刀疤六,皆被剑气所伤,全都萎顿在地,失去了抵抗能力。

“大帮主威武!”

“大帮主,好样的!”

先前丧家之犬一般的黑蛟帮帮众这会儿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一个个为岳冲加油打气,他们倒是想上前来痛打落水狗,却也被剑气所阻,一时不得上前。

杜睿缓缓抽出佩剑。

这枚宝剑出自内务府,正是砾锋堂出品,虽然不如当初他手中那柄曾大师锻造的神兵利刃,却也算是比较锋利的兵器,剑锋上用的一些稀有金属,不仅锋利尖锐,且保持着一定的硬度,不会轻易就失去了锋芒,也不会轻易就折断,也比较适合真气通行。

不过,虽然拔出了剑,杜睿却并未使用它。

他凝视着扑面而来的剑影,有着非常强悍精神力的他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机纠缠,也能够感应到剑影上蕴藏着的意志,领会到锋锐而冰冷的剑气。

识海内,金色的大鱼跃起,经文闪烁着金光,光芒万丈。

丹田气海内,真气仿佛狂风过境,翻滚着,汹涌着,卷动着,聚集着……

气海最深处,一缕金色闪烁着。

这缕缩小版,微雕版金龙形状的真气是杜睿的先天真气,打通小周天之后,杜睿的意志和这先天真气有着联系,不过,就像小孩面对一柄重达数千斤的大铁锤一样,根本就挪动不了。而现在,这先天真气竟然蠢蠢欲动,不以杜睿的意志为转移,原因很简单,它受到了外界岳冲剑气的刺激。

这是某种感应。

杜睿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上了双眼。

他周围的那些人都在忙着应付漫天的剑光,没人瞧见这一幕,若是瞧见了,必定莫名惊诧,这完全就是放弃抵抗的打算啊,怎么可能?

莫不是关键的时候,犯病了?

闭上双眼之后,杜睿的精神内敛,将所有的精神力一丝不剩地收回了识海,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注意他,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就像他并不存在在这里一般,视线中,虽然有着杜睿的存在,脑子里却没有这个念头,这种感觉非常的违和,让人很难适应。

收回了精神力,蕴藏在剑影中的岳冲的念头也就失去了感应。

一般情况下,被他的念头捕捉到,除非这念头过了时间自然消散,除非目标是将精神力运用得出神入化的宗师级别的人物,哪怕是先天高手,也逃不脱这气机纠缠。当然,先天高手并不怕他的这种气机纠缠,先天罡气一但扫将出来,这剑光不过是烛火,瞬间即灭。

至于宗师,岳冲脑子坏了,才会去挑衅对方。

三道剑影呼啸着从杜睿身边飞了过去,最近的一道剑影贴着他的耳边,将他耳垂旁飘散在风中的几缕发丝斩断,向前飞出一丈开外之后消散不见。

没有了感应,这分光妙化的剑招也就被破掉了一大半。

自己的意念失去了感应,岳冲自然清楚。

他的目光落在了杜睿那里。

杜睿抬起头,视线投向上方。

岳冲站在中庭房舍的屋檐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麻衣,头上挽着一个发髻,用一根木棍草草的插着了事,麻衣下是一条露出了膝盖的葛麻短裤,小腿上满是黑色的汗毛,脚下是一双芒鞋,芒鞋穿着的时间有些久了,芒鞋的鞋绊已经坏掉了,就那样拖拉着套在脚上。

他脸上长满了胡子,毛茸茸的一堆,只有额头比较光滑,眼窝深陷,眼眶紧贴着双眉,若不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乍一看,不过是一个毛猴子。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气机顿时纠缠在一起。

这是纯粹意志的较量。

识海内,金色鲤鱼飞跃而起,遨游四方。

现实内,目光相接,丝毫不让。

聂远回头,瞧见杜睿毫发未损,心间的大石这才放了下来。

下一刻,他已经升腾在空中,衣衫内就像有狂风席卷一般,向外鼓动着,猎猎飞舞,手中的横刀斜斜地对着岳冲一劈,滔天气浪排山倒海一般蜂拥而去。

气宗!

旁门左道!

岳冲冷哼了一声,目光却不曾离开杜睿,仍然紧紧地盯着杜睿,不曾断了联系。

他往腰间一拍。

一道银龙从他腰间飞了出去。

这道银龙正是他悬挂在腰间的佩剑。

这佩剑出自华山剑门铸剑堂,是华山剑门弟子的制式兵器,并没有什么奇异金属,只是一把普通的百炼钢打造的佩剑,然而,剑门的训诫却是,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虽然是一把普通的剑,却因人而异。

在岳冲手中,这就是一把充满灵性的宝剑,换成在聂广或者张超手里,不过是值得几文的青锋剑,只需要耗费一些钱财,在万年县的兵器铺子内就能买到。

御剑术!

聂远皱着眉头。

比起分光妙化,御剑术一点也不差。

这御剑术来自庄子外篇,秋水。

气宗也有和这御剑术相差仿佛的武道功法,称之为排山倒海,能够将自身真气形之于外,以意念控制,但是,聂远现在的武道境界,无法施展。

银龙飞出,将聂远的刀光从中拦截,滔天气浪顿时为之一滞,如云烟般消散。

下一刻,岳冲的身形在屋檐上消失,出现在庭院之中。

聂广和张超忙迎了上去,聂广更是双眼带泪,脸上的表情很是生动,就像是一个在神殿内祭拜神像的狂信徒,又像是遭逢大难的一个生民,而岳冲则是救人于水火的圣人。

“帮主,多亏有你在啊!”

张超没有那么的表演,他仍然心有余悸,若非岳冲及时出现,他多半已经成为了敌人的刀下亡魂,只是,他一向不会说话,只是感激地望着岳冲,嘴唇蠕动着,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感叹声。

面对迎上来的两人,岳冲没有一丝寒暄的意思,他甚至就像是没有看见这两个家伙一样,满院呻*吟惨呼的帮众也像不存在一般,他的视线内,只有着杜睿,那眼神,就像是一个闭关许久的吃货瞧见了红烧肘子一般,除了杜睿以外,再无他物。

“护驾!”

花冲高呼一声,想要挡在杜睿跟前。

那些侍卫一边抵御着体内的剑气,一边挣扎着向杜睿靠拢,刀疤六和杨南也不甘人后,哪怕是摔倒在地无法起身,依旧爬行着向前。

另一边,聂远也要拼命赶过来。

然而,那条银龙翱翔在天地,阻挡着他,让他根本就没办法冲过来。

那柄剑跟随了岳冲许多年,御剑术一旦展开,它也就有着灵性,除非剑上附着的岳冲意念消失,不然,就像岳冲真人持剑在和聂远相争一般,一时间,聂远自然冲不开阻挠。

众人虽然做出了向前的举动,却无人能冲到杜睿跟前。

岳冲只是稍微皱了皱眉,在众人体内的剑气顿时爆发,所有人全身一软,真气全都被迫前去抵御剑气的侵蚀,难以做到行动自如。

“那是十三皇子,休得鲁莽!”

聂远忍不住大声吼道。

相比较暴露身份,他更担心杜睿受到伤害。

声音入耳,岳冲的心神明显受到了影响,他抬起的脚在半空中稍微一滞,随后,眉心变得坚毅,那只脚也就没有收回,而是继续向前,踏下。

他仍然朝着杜睿走去。

杜睿坦然地望着他,不见丝毫的惊惶。

正文 第一百章 收服?

剑疯子!

这就是华山剑门众弟子在江湖上的绰号!

舍剑之外,再无他物!

为了剑道,万物皆可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怕是祖宗老子挡在自己跟前,阻了自己的道,也是一剑杀之,天潢贵胄又如何,若是阻了道,亦可杀。

当然,杜睿并没有做到那样的程度。

若是岳冲在密室内冲关即将成功,却被这报警的铃声惊扰,那么,这杜睿一行就是他的生死大敌,无论杜睿有着什么身份,他都要一剑杀之,哪怕之后亡命天涯,哪怕就此命丧黄泉,皆可不顾,若不然,念头不得通达,这一生,剑道之路也就断了。

只是,杜睿等人的出现并未破坏他的冲关,而是无心的救了他的一命。

若没有那报警的铃声,岳冲的神魂已然沉溺在黑暗的海洋之中,过不了多久,密室中便会多出一具僵尸枯骨。

想到这,岳冲甚至觉得自己殊为可笑。

明明下定决心闭死关,却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所谓报警的铃声,这是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吧?

说实在的,黑蛟帮的死活存亡他一点也不关心,到了他这个地步,外部资源这些已经无用了,所以,黑蛟帮存在的价值已经消失了,所以,这报警铃声实际上是给自己留下的后路,如此,又怎能算是必死关?如此,又怎么可能不失败?

或者,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吧?

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已经产生了某种直觉,所谓秋风未起蝉先觉便是这意思,若非是被同等或者修为更高的高手蒙蔽,不然,对于生死有着极其特殊的感应。

就像现在,他之所以走向杜睿,无非也是有着感应。

两人气机纠缠那一瞬间,岳冲感受到了一缕破关的契机。

这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哪怕是他,也觉得恍惚,就像是错觉一般。

他须得确认,故而,向着杜睿靠近。

哪怕是聂远已经喊出了杜睿的名号,他依旧不曾犹豫,跨步向前。

另一边,聂广和张超已经懵了。

张超没有什么急智,反应比较慢,这会儿,心里面不停地重复着,完蛋了,完蛋了……

聂远已经向着岳冲奔了过来,下台阶时,被一个躺在地上的帮众拌了一下,整个人飞了起来,像皮球一般在地上滚了一圈,他顾不得这些,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前,一边大声呼道。

“帮主,使不得啊!”

岳冲若是杀了杜睿,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甚至会被诛灭满门。

皇权虽然式微,却是对那些世家门阀,军阀节度而言,而非像黑蛟帮这样不入流的帮派,事情若真的发生,岳冲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在典狱司不死不休的追杀下亡命天涯,华山剑门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他和张超这样的小卒子,那就悲催了!

聂广凄惨的呼声,不过是从岳冲耳边掠过的一缕轻风。

他依旧缓步向前,脚步看似缓慢,实则速度奇快。

“当当当……”

聂远依旧摆脱不了银龙的纠缠,御剑术乃是华山剑门的绝学,不是那么好容易破的。

两者的境界其实只差一层,一个不曾将全身穴道打破,一个已经打通了周身三百六十处大穴,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便是如此。

聂远的心态其实已经有些崩了!

这样,更是难以摆脱。

也就是说,杜睿只能自救。

他轻轻抖动手腕,真气透入剑身,套在佩剑上的剑鞘寸寸断裂,化为一缕缕碎片,就像飞翔的蝴蝶一般在空中飞舞,缓缓坠地。

一缕银光在剑身上闪现,映照着西边苍穹最后的一丝霞光。

剑尖斜斜向上,指着缓步而来的岳冲。

真气不能外放,念头却可以。

气机再次纠缠。

杜睿抿着嘴唇,表情却淡然,眼神却有着火焰在燃烧,那是仿佛可以焚烧一切的天火。

识海内,金色大鲤鱼疯狂地摆动着巨大的鱼尾,金色的符文化为光点向着四面八方飞去,消失在黑暗中,下一刻,又在金色鲤鱼身上生成,就像是一片片炫目的鳞甲。

深吸一口气,这口气绵长如丝,细不可闻。

意念沉入丹田,落在那一缕先天真气之上。

真气若是逆运,念头若是爆炸,便能驱动这先天真气。

这个爆发比起天魔解体大法还要恐怖,留下的后遗症也会超过使用天魔解体,当初,杜睿估算不足,利用天魔解体激发了体内真气,利用砾锋堂曾大师所铸造的宝剑之利,这才一剑杀了垂死中的薛卓,若非唐唐出手,现在,他要嘛是一缕孤魂游荡天地间,要嘛又转生去了另外的世界。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厉害。

一旦激发先天真气,这具孱弱的身体绝对承受不起!

生死间有大恐怖……

那又如何?

雄图霸业皆成空……

那有如何!

很多时候,杜睿可以虚伪,可以狡诈,可以表演,甚至可以卑微!

只是,在生死关头,他有的只有宁死不屈的勇气,只有绝不匍匐于人的意志!

当杜睿的念头包裹着丹田气海内的那一缕先天真气的时候,岳冲停下了脚步,他的身子在抖动,一点点抖动,袍袖就像是被风吹动一般簌簌发响。

来了!

那种感应又来了!

这并非错觉!

是的,自己成就先天的契机来了!

就在面前的这个少年身上!

一开始,岳冲其实并不是想杀了杜睿,就算杜睿并非什么皇子,他也不会下手,他只是想把杜睿掳走,掳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好好的检查,一定要找到那个感应,为此,哪怕杜睿是皇子,他也要下手,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一次失败,下一次冲关已经变得遥遥无期。

在奈何桥上转了一圈,他已经害怕了!

然而,哪怕心中如此渴望,岳冲却停下了脚步。

秋风未起蝉先觉!

意念并未下达命令,身体却本能地停下了。

恐怖!

大恐怖!

这是生命本能发出的警兆。

若是继续向前,当有不测之祸。

杜睿冷冷地望着岳冲,手中的长剑斜斜向上,看上去有些无力地指着岳冲,剑尖微微颤抖着,他的面色苍白,表情冷冽,却不见丝毫紧张和害怕。

哪怕马上就要告别这个世界,哪怕所有壮志雄心皆泯灭,杜睿仍然没有紧张和害怕的情绪,在他前世,很久以前的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该来的始终要来,要走的始终留不住,任何情绪波动都没有用处,你只做好你自己,使出全身的力气,按照最好的选择去做……

如此!

无憾!

岳冲沉思着。

他在犹豫!

这时候,聂广已经冲到了他跟前,一个踉跄,跪倒在了岳冲跟前,他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了岳冲的左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帮主,使不得啊!”

“聒噪!”

岳冲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发力。

抱着他小腿的聂广莫名其妙地飞在了空中,身不由己地飞翔着,然而,动作姿势不见半点优美,在空中惨呼着的他异常的狼狈,最后,远远地飞到了院墙一侧,啪的一声,摔倒在地,继续向前,知道被墙角挡住这才停下,然后,就那样趴着,发出一声声呻*吟。

空中,蕴藏在佩剑上的岳冲意念终于消失。

长剑化作一道银光,嗖的一声,向着岳冲飞来。

“受死!”

聂远人在空中,挥动横刀,斜斜地向岳冲劈去。

刀气呼啸而至,院子里凭空卷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

岳冲半转身,就像路上被一个好友叫住,朝着好友的方向转身一般,他挥动飞回到手中的佩剑,向着半空中轻轻一挥,一道剑光飞出,像一道白虹,飞向了空中的聂远。

刀气和剑光相逢在空中。

聂远闷哼一声,从空中坠落,就像是一坨石头。

落地之后,飞出砰的一声巨响,尘埃飞扬而起,将其包裹。

烟尘荡尽之后,露出他的脸,一张铁青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嘴角有着血渍,双脚陷入地面,一直到了膝盖处,一时间,拔将不出。

另一边,岳冲神情不变。

嚓!

只是有着一声轻响,他脚下的地面多了几道裂纹,就像蜘蛛网一般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延伸,延伸了三尺左右也就停了下来。

他扭头望向杜睿。

杜睿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回望着他。

在岳冲的目光中,杜睿并没有感受到杀气,也没有发现敌意的存在,不过,他并未放下警惕,意念依旧包裹着那一缕先天真气,随时准备将念头爆发,激活那一缕先天真气。

杀气,敌意……

这些都是可以隐藏的。

岳冲将手中剑缓缓插回剑鞘,然后,单膝跪地,跪倒在杜睿跟前。

“草民岳冲拜见殿下……”

岳冲朗声说道。

单膝跪地,这是礼仪,双膝跪地,这才是屈服。

杜睿没有说话,他也收回长剑,不再指着岳冲,因为没有剑鞘,也就倒竖着放在身后。

“草民愿为殿下效命!”

那种危机感消失了,岳冲松了一口气。

将杜睿掳走,然后当成试验品研究,这并非什么上策,一开始,岳冲只是迷了心窍,下意识地选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然而,突然感受到了恐怖,也就恍然了。

只要跟在杜睿身边,亦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无非是交换而已!

剑门弟子虽然是剑疯子,却不是傻子!

他相信,杜睿不会拒绝一个准先天高手的效命,自己身为华山剑门弟子,乃华山一脉,天生就是杜氏皇族的左膀右臂,至于一开始发生的那些事,不过是误会。

这是双赢!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各取所需

101

黑蛟帮,议事堂。

月亮已经升起,缺了一个角,光华依旧灿烂,如水一般静静地铺在堂前的空地上,有着一缕树影映照其间,时不时摇荡着,就像是水面上的浮萍。

空旷的议事堂,只有三人。

杜睿,站在他身后的聂远,坐在一丈开外的岳冲。

这时候,岳冲已经换了模样。

脸上浓密的胡须已然全部剃去,无须用锋锐的刮胡刀,甚至不需要动手,只是真气运行,意念所至,胡须也就簌簌而落,就连根须也看不见,不像刮胡刀刮过那样,仍然有着胡渣留着。衣衫重新换过,是一套灰色的麻衣,非常干净贴身,发髻依旧那样挽着,插着木棍,却不见邋遢,隐隐有着锋锐之气。

一开始,聂远反对这次会面。

一个准先天高手若是暴起发难,他抵御不住。

谁知道这岳冲是不是耍诈?

岳冲其人,聂远并不了解,不过在华山的时候他听过这个人,是华山剑门的后起之秀,两人年龄相仿,也曾经见过对方,是在剑门和气宗的比武大会上,他作为剑门的代表在擂台上击败了气宗子弟,为剑门赢得那一届的资源分配做出了关键的贡献。

聂远参加的是上一届,三年前的比斗,也就没有和岳冲直接打交道。

说到资质和天赋,聂远在同辈子弟中,只能排到中等,也就是这样,这才匆匆下山,被恩师通过关系送到了皇宫大内,当上了侍卫。

岳冲的资质要高过聂远,一直是宗门看重的精英子弟,之所以下山,不过是迟迟无法突破先天,须得下山来找资源。对华山这样的大宗派来说,所谓天才其实只看一个条件,那就是能否突破先天,凡是能够成为先天高手的方才是真正的天才,若是突破不了那一步,不过是伪天才罢了!

这是一道坎,跨过方才能成为宗门的高层。

整个华山派,剑门和气宗加起来,先天高手也不足三位数。

岳冲也就面临着这道坎。

当然,岳冲对于能否成为山门的高层没有丝毫的兴趣,凡是剑门子弟,皆是对见到如痴如醉,并不擅长管理宗门,其实,真正负责在外面和其他宗门或者世家以及官府打交道的多是气宗子弟,哪怕是剑门的人担任了掌门一职,负责日常事务迎来送往的也多是气宗的人。

气宗的子弟人数远远多过剑门。

莲花峰原本就比天剑峰要庞大,建筑群也要多得多。

但是,杀伐征战却多是剑门子弟在做,也是剑门子弟方才打出了华山的赫赫威名,这些剑疯子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一回事,自然,也不会把其他人的性命当一回事。

所以,江湖上有句俗话,宁挑莲花一窝蜂,莫遇剑门一疯子!

聂远反对,杜睿坚持,反对自然无效。

聂远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反对,他知道岳冲这个人,晓得他的底细,既然岳冲先前没有乱来,那么,在这个时候多半也不会乱来。

只是,哪怕知道老虎不咬人,赤手空拳地站在老虎跟前,没有任何防护,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议事堂内,有些沉默。

岳冲的话已经说完了。

华山剑门子弟,说话做事就像手中剑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并不爱拐弯抹角,更不喜欢说什么场面话,所以,岳冲非常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为杜睿效力三年,希望这三年内杜睿能够给他一些方便,让他获取突破先天的契机。

聂远不是很明白。

杜睿却有些清楚。

他的感受没有聂远详细,但是,当他的意念触及自己的那一缕先天真气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岳冲的气机有着变化,在摇晃,在颤抖,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罢了!

现在,杜睿明白了。

一场交易摆在了跟前。

他须得斟酌。

他心里清楚,这岳冲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不过是雇佣兵一样的存在。

真的要拿命去拼?

指望得上?

渐渐地融入了这个世界的杜睿,很快就把这念头抛开了,这个世界类似于前世的汉唐春秋,讲究的是一诺千金,大部分武者都重道义,轻生死,这是一个讲究大复仇的世界,也就是说,儿子徒弟为了报杀父或者杀师之仇向仇人报复,虽然犯了律法,却被众人称道。

在杜睿前世,赵氏孤儿这样的事情其实是被世人所厌恶的。

你可以忠义,然而,你的儿子何辜?

就为了你的忠义,就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仅仅因为你是他的父亲,你就可以主宰他的人生?

然而,在这方世界,赵氏孤儿符合大众的主流价值观,绝对会人人称颂,至于那个无辜送死的孩童,没人在乎,没人留意……

所以,一旦岳冲有了承诺,哪怕是为杜睿战死,也不会眨一眨他的眉头。

如果他临阵退缩,那就有违他的剑道,心灵一旦有了破绽,意念也就变得薄弱,不但无法突破关卡,就连保住现在的修为也不可能。

对这些剑疯子来说,倒不如去死!

接纳他?

虽然,杜睿想要培养自己的班底,但是,他现在才十岁,他也清楚,这必须经过一段漫长的过程,操之过急不可取,杨南和刀疤六等人要想成熟起来,桃山的那些小孩子要想派上用场,须得经过好几年的磨练,在这之前,他必须能够使用的力量。

这其实就是他前来黑蛟帮的原因。

双龙会一时间派不上用场,杨南和刀疤六他其实另有用场,一个针对神策军,一个针对吏员阶层,想以他们为引子,把自己的力量慢慢在神策军的底层军官以及吏员中扩展开来。当初,杜睿前世的辛亥革命,武昌起义就是低下层军官们发起的。

我党的南昌起义亦是如此。

结果,杨南和刀疤六居然搞了一个双龙会出来,准备走黑道,脱离了他的规划,不过,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就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他不想打击这两人的积极性,也就默认了。之后,发生了这件事,黑蛟帮想要控制双龙会,将触角伸入劝业坊。

杜睿这才有了决断。

他决定控制黑蛟帮,万年县的一个普通帮会,在万年县,类似黑蛟帮这样的帮派也有着七八个,并没有那种一统整个万年县的强大帮派。

却不想,一脚踹在了铁板上。

黑蛟帮的帮主岳冲并非华山弃徒,而是正宗的剑门子弟,一个准先天弟子。

说到杀伐,自然是剑宗第一。

岳冲若是投靠自己,黑蛟帮自然也就成了囊中之物,只不过,事情闹得很大,聂远吼了一嗓子,黑蛟帮的那些家伙也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这信息迟早都要暴露出去,也就有违了自己隐藏在幕后,操纵黑蛟帮打探消息的初衷。

特别是那个聂广,有着金雨楼背景。

怎么办?

将在场的那些帮众全部干掉,杜睿相信,只要岳冲不出手,这事情非常容易办,然而,死了这么多人,哪怕是帮派厮杀,六扇门的人也必须介入,就算是毁尸灭迹也不可能,毕竟,那么多人失踪,这些人中间还有不少亲朋好友,这样做,麻烦更多。

能怎么办?

唯有将最初的计划搁置。

控制一个帮派来当眼线,慢慢将触角伸入长安城的地下。

这个计划可行,却不见得非黑蛟帮不可。

只是,接纳岳冲,协助岳冲突破先天这道关卡,自己却是不知道怎么做?

过往种种,耳边所听到的,眼睛所看到的,自己所感受到的,都没有这方面的描述。

沉默了一会,杜睿慢慢说道。

“我不懂……”

这三个字有着很多意思,岳冲却心领神会。

“殿下,能否帮助得到草民,这是草民的事情,只需要殿下在合适的时候适当的配合一下草民,不管草民能否如愿,草民为殿下效力三年的誓言是不会违反的!”

岳冲轻轻拍打着摆放在案几上的长剑,一脸肃穆地说道。

杜睿也不担心岳冲会出尔反尔,有着聂远的介绍,他也知道岳冲不可能是其他势力的眼线,一切不过是因缘巧合罢了。

自己身边有着唐唐,一个年轻的先天高手,倒是不怕岳冲翻脸。

何况,岳冲出生华山家门,能在万年县落脚,也是得到了玄真观的背书,玄真观身为莲花峰玄真观的下院,大部分都是气宗子弟,偶尔也有剑门弟子驻足。

岳冲可以进驻玄真观。

如此,也能撇开和自己的干系,需要用的时候,易容化妆出现在自己身边即可。

黑蛟帮也就放弃算了,以后再找机会去控制一个其他帮派,这一次,不能再这样鲁莽,不要因为诱饵香甜就匆匆下了决定,须得有着计划,须得打探清楚帮派的底细,按部就班,一步步的去做。

很快,杜睿也就有了决断。

他看了一眼岳冲,对方端坐在案几之后,就像是一柄剑,散发出锋锐的气息。

这气息哪怕再是收敛,也是掩藏不住。

除非突破先天,返璞归真,方才能如凡人一般。

杜睿向岳冲点了点头。

两人也就达成了协议。

接下来,自然不能这样收尾。

须得做一场戏。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离别堂再现

三日后,黑蛟帮事件也就传到了各处。

杜睿一行伪装前往劝业坊,其实,瞒过了在桃山外盯梢的那些眼线,有聂远在,一般的眼线根本就不可能跟上,也瞒不过,他们只能当坐探,不能跟踪。

所谓坐探,也就是在特定的地方守住,比如杜睿等人出行的必经之路,伪装成百姓在道旁,又或者是在杏庐等杜睿常去的地方守候,如同守株待兔。

杜睿一行若是大张旗鼓,倒是瞒不过,伪装出行的话,这些坐探也就没有用了,毕竟,都是一些能够高来高去的武者,围墙并非阻碍,也没有必要一定顺着道路走。

所以,杜睿三天前那次出行并没有被发现。

然而,黑蛟帮发生的事情却传扬了出去,那时候,杜睿终究还是没有痛下杀手,黑蛟帮那些家伙有断腿断胳膊,也有受了内伤的,却没有一个死去。

人多嘴杂,杜睿又露了行踪,事情也就传扬了出去。

那天晚上,杜睿和岳冲私下见面之后,也就带着聂远等人离开了黑蛟帮,返回了桃山。

之后,岳冲把黑蛟帮的高层管事召集到了议事大厅,说是这件事是黑蛟帮咎由自取,那个十三皇子邯郸君混迹在民间,因为好玩所以担任了双龙会的大龙头,本帮的人不明真相,惹到了双龙会,这才引来了煞星上门,十三皇子年少,心性不定,也就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对那些贵人来说,什么黑帮厮杀不过是一场游戏,所有人都必须陪他过家家。

做错事情就要受罚。

为此,岳冲决定解散黑蛟帮。

当然,在议事堂,岳冲没有那么多的废话,上述那些全都是那些知情者脑补出来的,岳冲只是把众人召集过来,说是黑蛟帮得罪了贵人,就此解散,不复存在。

聂广也好,张超也好,自然心有不甘。

然而,他们都没有说话,就连长袖善舞巧舌如簧的聂广此时也没有出声劝说岳冲,他心里也明白,没有岳冲在前面顶着,凭着他和张超,这黑蛟帮也就是一个很烂的帮派,占据着码头这个肥水很多的地盘,迟早要被人吞并,稍有不慎,老命都会不保。

岳冲的确能打,但是,再能打能和官府对抗吗?

那些护卫十三皇子的肯定是大内侍卫,这几个大内侍卫不行,然而,厉害的大内侍卫却有着不少,不但有着先天高手,甚至有着宗师。

待得那些强者上门,那就不是游戏了!

须得死人!

岳冲说了解散黑蛟帮之后,也就单人独剑,扬长而去。

接下来,黑蛟帮也就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人跟随着张超,一部分人则跟着聂广,更多人则是四散而去,帮派解散,对他们也就再无拘束之力。

码头也乱了一阵,三天之后,方才有新的帮派入驻。

聂广带着一批人投奔了新帮派,张超则带着一些武者离开了万年县,不知所踪,身为江湖客,无非是四海为家,对他这样没有牵挂的单身汉来说,去哪儿都无所谓。

这事情传扬出去之后,杜睿在各大世家那里得到的评价再次降低了几分,有的家族收回了眼线和坐探,将力量放在无关人员那里,这是一种资源浪费。

一个贵人,竟然和低贱的市井小儿厮混在一起,还组织了一个帮派。

这证明杜睿心性未定,哪怕是不再痴傻,却还有着疯癫,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凡是正常人都知道,瓷器不和瓦片砰,贵人是昂贵的瓷器,那些帮派份子就连瓦片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团烂泥,这个邯郸君竟然带着大内侍卫伪装成帮派分子去和那些黑帮分子厮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真正有着雄心壮志的家伙绝不会这样做!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这样认为。

黄亮再一次亲自出现在了玄真观附近,离别堂的大人物们认为,杜睿之所以前往黑蛟帮必定有着目的,而非只是为了好玩。

组织也有派出人去追查岳冲的下落,在聂广和张超身边也安排有眼线。

黄亮资格很老,和组织的上层关系很好,据他所知,那几路眼线全都没有收获,张超一行离开了万年县,已经出了长安地界,一路西行,听说是要去西域那边讨生活,他认识的一个家伙在玉门关那边当沙匪,他们这一行十来个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角色。

这一路没有具体的信息传回来。

聂广则投靠了白沙派,万年县的一个普通帮派,和金雨楼有着关系,也是在聂广的牵针拉线之下,这才进驻了原来的黑蛟帮地盘,在聂广那里,也没有获得什么具体的情报。

至于,岳冲已经杳如黄鹤,不知所踪。

一个准先天高手,要想改头换貌,隐匿行踪,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追查得到的,除非离别堂出动影子,然而,杜睿的级别,要用不上那个层次的力量。

每一个影子须得消耗大量的资源才能制造出来。

黄亮所在的离别堂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分为刺奸组和行动组,刺奸组就是黄亮这样的眼线,他们有着一套相互配合的监视手段,修炼的也是隐匿行踪的功法。行动组也就是杀手堂,离别堂在道上的威名几乎都是杀手堂打造出来的,江湖上有着一句传言,只要你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离别堂什么人都可以去杀。

上一次,杀手堂派出了杀手去刺杀杜睿。

根据刺奸组上传的情报,杀手组制定了一个圈套,非常完美的计划,将杜睿身边那个公孙剑门出身的侍女调开,一个三人的杀手小组向杜睿发起了袭击。

这个看上去非常完美的计划最后却失败了。

黄亮也担了责任。

杀手堂那边认为他的情报有误。

刺杀事件之后,他自动请缨,希望上面安排他们这个小组继续监视杜睿,在哪儿跌倒的便在哪儿爬起来。

阳光落在茶寮的凉棚上,有风从东边吹来,吹得茶寮的招牌卷儿猎猎飞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黄亮依旧一副行商装扮,携带着比较大的包裹,那包裹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坐在长凳上,用汗巾插着额头上的汗水,端着桌上的老鹰茶,大口大口的喝着。

这里是玄真观后桃山的茶寮,正对桃山围墙大门。

这是黑蛟帮事件的第五天。

前往玄真观上香的香客多在这里歇息,故而,这里有着好几家茶寮,也摆着许多摊子,算命的、看相的、测字的、卖护身符的、买药丸的……形形色色的江湖客都有,这里面,黄亮嗅到了许多同类的气息,相比于离别堂的刺奸组,那些探子未免太过稚嫩了一点。

比起几天前,已经少了许多。

茶水是用井水浸泡的,在这大热天,喝一口落肚,很是冰凉爽口。

然而,黄亮头上的汗水却始终止不住。

他身体偏胖,自然是怕热,为了伪装得像,也只能忍受这酷暑侵袭,任由汗水爬满额头,浸透全身,周身上下,黏糊糊,湿漉漉的。

他在等待石果儿传递信息出来。

一个月前,石果儿伪装成了工匠进入桃山,这几日,桃山的邯郸君别院也就要修建完毕,作为工匠,石果儿也要离开桃山了,因为工地和杜睿现在的住所有着距离,隔着一道山坡,工地上有着侍卫,不许这些工匠和力工到处乱走,伪装进入桃山一个多月,石果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情报传出来。

像五天前杜睿带着侍卫们伪装出行,他也就完全不知晓。

不过,石果儿还是探听了很多消息。

比如,杜睿有请人教导他买来的那些小孩子文武之道,怎么看,都不会认为这只是好玩,看样子,杜睿是想要把这些孩子当成自己日后的班底。

问题就在于,培养一个武者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哪怕是一个能够搬运小周天的武者,其消耗的资源也不可少,何况,那些孩子里面,真正具备武道天赋的其实少之又少,天赋若是不够,丹药来凑,那消耗就更是天文数字了。

从这方面来说,这杜睿又像是在玩游戏。

总之,这是一个很难看透的家伙。

就在黄亮在茶寮等候石果儿的时候,在围墙内,石果儿随着一众工匠离开了修建完毕的邯郸君别院,来到了杜睿现在居住的小院落。

他们其实是被朝廷征召而来,除了一部分匠作所的工匠之外,大部分都来自民间,在这里工作,并无一分工资,也是杜睿心善,包了他们一日三餐,若不然,他们还须得自带干粮,不过,他们也不算是白干,相当于这一年的徭役免除了,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要知道,对百姓来说,赋税其实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徭役。

国家若是有着什么重大工程,比如修建皇宫,修建陵墓,或者在边关修建长城,也就需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这就是徭役,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壮劳力。

和杜睿前世不同,这世界有着武者。

像匠作所的那些工匠大部分都是武者,绝大部分都是公输门下,危险的事情大多由他们去做,民间的普通百姓不过是做一些打杂的琐事罢了。

即便如此,也是困苦不堪。

石果儿冒名顶替了一个民间工匠,至于那个工匠,已经变成了一具腐尸埋在了荒坡泥地之下。

这一次,他来到小院,是和那些工匠们一起领工钱。

杜睿做不出那种让人免费做事的事情。

并且,他将亲自发放银钱,将银钱亲手交给那些工匠。

石果儿脸上保持着憨厚的微笑,一脸诚惶诚恐,随着人群缓缓向前移动,在他身前几丈开外的台阶上,杜睿正站在那里,一一派发银钱。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暴露

天上有着厚厚的云层,太阳在云层后忽隐忽现,阳光时而刺眼,时而阴暗。

不多会,也就轮到了石果儿。

在这之前,石果儿一直在盘算。

他在想,自己若是暴起发难,是不是能够干掉杜睿?

虽然是刺奸组,石果儿却也经历过杀手堂的培训,深谙刺杀之道,经受过全面的培训,之所以被调到刺奸组,无非是因为师父黄亮在此,有那么一份香火情,无论是活命,还是以后升职,都有着方便。在人类世界,不管是官场,世家,青楼,抑或黑暗世界,人脉关系都极其重要。

低着头,偶尔抬头,用眼角余光瞄了瞄,瞧见杜睿身后肃然站立的聂远,石果儿很快就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活灵活现,和乡巴佬第一次瞧见长安城一般无二。

五分吧?

哪怕杜睿若是没有防备,也就五分的成功机会。

而且,事后哪怕使出浑身解数,哪怕师父黄亮在不远处接应,也就只有三分的逃脱机会。

如果有命令下来,哪怕把握不大,石果儿也只能出手,而现在,并没有什么命令,他的任务只是打探消息,刺杀什么的,不过是职业习惯,习惯性的评估而已。

杜睿微笑着站在台阶上。

台阶下,被征召而来的工匠们一个个面带感激,从下方的侍卫那里领受了一个小小的麻包,麻布包内装着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这是杜睿额外给这些人发放的工钱。在桃山干活,不仅一日三餐有着保障,阳光炽热的中午,还能休息两个时辰,工地上有着茶水免费供给,现在,工程完毕,还有着工钱发放。

从来就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好事情!

在那些贵人眼里,这些工匠不过是贱民,不屑一顾的贱民。

没人在乎他们的感受,他们不过是蝼蚁,也只能做一些打杂的杂事,要是不小心踩着了,也是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蝼蚁若是反抗?

大多数人或者会笑出声来!

反抗的话,杀掉就是,不过是杂草,铲除一部分,又会有新的杂草生出来,无须在意。

这些贱民自然是对杜睿感恩不尽,带着疑惑的心向着杜睿大礼参拜,嘴里不停地说着祝福的吉祥话,有人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杜睿磕着响头,连站起来都没有力气,须得身边的同伴将他扶起,这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杜睿成为了各方神灵的使者。

石果儿不明白杜睿为何这样做?

表演?

或者,对他而言,这是某种好玩的游戏?

这些工匠全都是普通人,毫无利用价值,就算得到他们拥护,就算一传十,十传百,杜睿大善人的名声在贱民中传扬开去,有着贱民们的支持,那又如何?

对雄图霸业毫无帮助!

这件事传扬出去,就像杜睿带着大内侍卫伪装成黑帮分子参加街头厮杀一样,只会成为那些贵人们的笑谈,被士族们所不齿,大家只会认为这十三殿下是一个疯子,将其摒弃在交际圈之外,而这些士族、这些门阀世家方才是一个皇子能否登上皇位宝座的基石。

瞧着杜睿温和的笑容,石果儿越发迷惑。

很快,也就轮到他了。

在这群进入小院的工匠中,他排在了最后一位,在院子外面,还有着其他几组在等待。

待得前面那位工匠离开后,石果儿在台阶下侍卫的示意下向前了两步,他像其他人一般,跪倒在地,向着杜睿大礼参拜,额头重重地触及地面,磕了三个头。

在磕头的时候,他全身放松,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工匠,丹田气海内的真气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若非宗师级别的武者在场,否则别想将他识破。

离别堂有着一门秘传心法,龟息大法,一旦施展开来,全身真气散去,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所以,石果儿才敢直面杜睿。

接下来,应该起身了。

就在杜睿嘴里说着祝福的吉祥话正要起身之际,头上方有着清冷的声音传来,那是杜睿的声音,声音很轻很淡,却非常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回荡。

“你叫什么?”

咦?

这个问题来得措不及防!

要知道,先前那些工匠磕头感激的时候,杜睿只是微笑着,最多点点头,并没有说话,现在,却突然询问自己的名字,石果儿心中难免一惊。

是被看穿了?

还是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这才发问?

脑海内盘旋着疑问,石果儿却没有耽搁,先是做出发愣的动作,身子微微僵硬半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用诚惶诚恐的语气应道。

“小的姓何,槐树屯的何老大!”

如果杜睿继续追问的话,石果儿甚至能够将何老大的家庭背景,住宅的大概环境一一描述出来,虽然,他从未去过那个叫槐树屯的鬼地方。

他腰间有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有着何老大的名字,籍贯。

这木牌类似于身份证一样的东西,若是没有这个木牌,被官府抓住,也就会被当成流民处理,须得在工地上去做苦活,若是能托人和家人取得联系,花上一笔钱财,倒是能够走出苦役营,不过,多半只剩下了半条命。如果和家人联系不上,又或者是没有钱财,那就只有在苦役营中劳累到死。

“抬起头?”

听得杜睿的声音,石果儿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适当,有着感激涕零,也有着无所适从,眼神茫然,有些无助,又有着一缕怎么也掩藏不住的自卑,在贵人面前的自惭形秽。

“姓何?”

杜睿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微微翘起。

石果儿的心往下一沉,有着不祥之兆。

“七月一日,辰时三刻,你是卖梨的小贩,跟着我的车队一里有余;七月三日申时,你在杏庐门外,这一次,又变成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七月十一日,你在龙凤茶楼,身份是一个游历四方的士子;七月十五日,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你又变成了一个落魄的江湖客……现在,你是工匠!”

杜睿的语速不再像以前那般缓慢,那么长串的话,没有半点间断就说了出来,就像是从山间缓缓流出的溪流。

声音入耳,石果儿有些懵。

暴露了!

杜睿说得太详细了,很多细节连他自己也记不住,所以,他有些懵。

这时候,眼中的茫然是真实的。

“说吧,你是什么人?”

杜睿冷冷地望着石果儿。

在秋猎之前,他准备将身边的那些坐探刺奸清洗一番。

不可能一直被动挨打,他须得主动出击,若不然,那些家伙只会变本加厉,不管他伪装得有多好,如果一直在显微镜下被人观察,难免会露出破绽,百密一疏这句话,诚不我欺。

至于,暴露了自己这方的力量。

这是难免的事情!

石果儿并没有慌乱,在离别堂训练的时候,他接受过类似的排练,知道要想脱逃,时间最为重要,决不能浪费时间,像废话这些无须多说。

原本双膝跪地,很快,就变成了单膝跪地,一只脚抬了起来,脚板翘起,脚尖蹬着地面,一只手依旧撑着地面,右手却抬了起来。

“大胆!”

一旁的侍卫怒喝一声,便要扑将过来。

石果儿抬起的手在腰间一拉,拉出一个白色的小包,往地上一扔。

“嘭……”

一声轻响,原地便多了一缕白烟,白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扩张开来,弥漫在小院内,石果儿的身形也就隐在了白烟之中。

这白烟并非普通的烟雾,不但能隔绝视线,甚至,真气若是想要通行也会遇到阻滞。

真气若是无法在内穿行,意念也就难以延伸,气机自然不可能相互纠缠,这种称之为迷雾的药剂非常的昂贵和重要,石果儿身上的这一包迷雾还是黄亮给他的,要不然,以他的级别,不可能装配这样的脱身妙法。当白雾升起之后,石果儿像狸猫一般向前窜了过去。

身份既然暴露,对方在这里设下了一个局。

身后的院门,两侧的院墙一定都安排着人,前面有着杜睿和聂远,因为聂远的存在,在他们身后,反倒不会安排什么伏兵,只要闯过去,也就天高海阔。

白雾同样将杜睿和聂远笼罩在内,石果儿并未听到他们的惊呼声,这是在故作镇静?

不对!

身形向前窜出,堪堪奔出一丈,石果儿猛地停下,视线受阻的迷雾之中,他能感觉到前方有着莫大的危险在等着自己,就像是猛兽张开的巨口一般。

没有犹豫,石果儿的身形电射而回,哪怕后方有着侍卫包围,也没有强闯前方危险。

在后撤之际,他手一样,几枚青蚨镖向着四方激射,嗤嗤嗤的声音,在白雾中飘荡。

不好!

身形刚刚退到先前的位置,后方又有着危机传来。

身为刺奸,对于危险的直觉远超一般武者,石果儿知道这并非什么错觉,向前是死,向后也不得活,于是,他向着左边再次发出青蚨镖,身形随之而去。

危险!

不行!

向右……

仍然危险!

此路不通!

石果儿嘴角翘起,无声地苦笑。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咬破了嘴巴右下角的一个假牙,为了安装这个假牙,他牺牲了一颗好牙齿,平时吃饭,也绝对不敢用嘴巴右下角的这一排牙齿。

然后,他一张脸变得漆黑,身子一软,萎顿在地。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亡命狂飙

站在石果儿跟前,用脚轻轻提了提石果儿,杜睿的脸上不见悲喜。

聂远站起身,手离开了石果儿的脖颈,在离开之前,真气勃发,将石果儿的脖颈拗断,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轻响,这世间,有着许多假死的手段,若是不多加一道程序,聂远不会放心。

“百草枯!”

他抬头,向着杜睿轻声说道。

石果儿服用的一种名为百草枯的毒药,这毒药霸道无比,不止是见血封喉,只要稍微沾着人的体液便会在身体内扩散,短短的一个呼吸的时间,也就能毒行全身,据说,撒在地面,无须多久,周围百丈方圆的草木都会枯萎,端的是厉害。

这毒汁被包裹在一个小小的药囊内,这药囊又装在了一个假牙里面,安放在嘴里,无路可逃的时候,只需要咬破假牙和药囊,毒汁流出,神仙也难救。在离别堂,每一个刺奸和杀手都是这般的标配,石果儿等人从小就接受过这样的洗脑训练,在他们的心目中,死亡并非什么艰难的事情,这世界上,有着许多远比死亡还痛苦的事情。

百草枯虽然是霸道无比的毒药,却并非什么罕见的玩意。

很多以毒出名的门派都有着百草枯的配方,像蜀中唐门,五毒教,蝎子门等等,江湖上,地下世界,贩卖百草枯的商贩大有人在。

所以,这并非什么线索。

杜睿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精神力又无比的强悍,他的神识甚至不比那些宗师级别的武者要差,只不过在神识运用这方面,他还是小儿,孱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大量的神识搬运,何况,那些宗师级别的武者之所以能够自如地运用神识,其基础仍然建立于庞大无比的真气之上。

没有大量的真气支撑,哪怕有着庞大的神识,亦不过是空中楼阁。

石果儿的伪装的确很强悍,不管是装扮成哪一类人都惟妙惟肖,离别堂改头换面的本事也不差,其易容术并不比杜睿前世的四大化妆邪术要差,换成一般人,哪怕是聂远这样的一流武者,也是看不破他的装扮。可惜,他遇到的是杜睿,一个在许多年之后仍然能凭借脚步声认出目标的怪胎。

黄亮的监视小组虽然业务娴熟,却并没逃脱杜睿的法眼。

黑蛟帮事情发作之后,很多监视杜睿的人都撤了回去,唯有离别堂的黄亮小组依旧伴随在杜睿左右,如果需要韬光隐晦,这时候,杜睿就该当做不知。

然而,岳冲现在来到了他这里。

再加上,秋猎将至,在这之前,他须得做一些准备,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不想让这些秘密泄露出去,再加上,当初他遭逢刺杀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黄亮这批人正好消失了。刺杀事件失败后不久,这些家伙又出现了,地上这具尸体竟然伪装成工匠潜入了桃山。

当时的刺杀事件多半和这些家伙有关。

杜睿想要抓一个活口,拷问其幕后主使。

却不想,这家伙如此决绝,一旦察觉到难以逃脱,果断自杀。

有侍卫向前,将石果儿的尸体拖开,接下来,会有人将石果儿脱光,搜遍他的全身,争取寻出一些线索,虽然,多半没有什么指望,程序终究还是进行的。

“走吧……”

杜睿迈步向外行去。

石果儿因为多次出现在他的车队左右,每次的身份都不同,装扮都不一样,之后,又假扮工匠进入桃山,也就被杜睿抓了个正着。现在,院子外等候的那些工匠,里面或许还有着其他势力的刺奸,但是,杜睿不可能未卜先知,反正,这些家伙都要被打发出去,放任不理就好了。

外面,还有一条大鱼。

黄亮在喝茶,额头上汗水直流。

阳光落在茶棚下方,地上像是弥漫着一层无形的烟,天气热得让他感到烦躁,这不是表演出来的烦躁,而是心里真的很烦躁,甚至有着不安,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桃山大门口,不时有工匠结伴着喜笑颜开地走出来。

这里面,并没有石果儿的身影。

茶寮旁边有着一棵大榕树,冠盖如大伞,向地面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一些舍不得那点茶钱的乡人在树荫下歇息,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一声声钻入耳内,让黄亮很是不耐。

他恨不得冲上去,将那些知了全部干掉。

知了?

你们这些蝼蚁,知道个屁!

“咔嚓……”

一声轻响,黄亮手中的茶碗寸寸断裂,茶水流淌而出,淋在桌面上。

失态了!

内心焦躁不安,不自觉地真气勃发,手中的茶碗也就碎裂。

黄亮抬起头,望向众人,茶寮内的茶客都呆呆地盯着他的手,他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脸上的肥肉微微抖动,他招呼这茶寮老板。

“老板,茶碗的钱一会算在茶钱里……”

老板手中拿着抹桌布,走上前来,边走边笑着说道。

“不碍事!”

然而,下一刻,老板一个踉跄,身形不稳,摔跌在一旁。

茶寮内,忽地刮起了一股旋风,旋风吹拂下,桌面上的碗碟纷纷摇晃,又或者顺着桌面滚落在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坐在长凳上的人们东倒西歪,有的没法稳住身形,从长凳上滑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茶寮的凉棚在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好一阵,这恶风才消散。

茶寮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一个人,正是黄亮。

撞鬼了?

瞧见茶寮外明媚的阳光,纹丝不动的树枝,茶寮内,众人心有余悸,那个茶老板瞧见黄亮不见了,却也没有抱怨没收到茶钱,他嘴里嘀咕着,面色惊惶。

随后,双手合十,向着玄真观的方向,念念有词。

“道尊保佑!”

茶寮内,茶客们皆都如此。

不远处,十多丈开外的桃山大门,杜睿和聂远站在门口,望着茶寮的方向。

“殿下,这厮见机太快,这就逃了,要不要卑职去追?”

聂远躬身说道。

“不用。”

杜睿摇了摇头。

黄亮像一股恶风在山野荒地疾行,这时候,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身份的他不顾惊世骇俗,只一味向前突进,想要远离桃山。

他的身形臃肿,往往给人一种非常笨拙的印象。

实际上,和这印象相反,他其实非常擅长轻声功夫,是一个非常灵活的胖子,现在,丹田气海内真气激发之下,全身经脉贯通,就像是一缕狂风,亡命向前奔逃。这门神行术出自神行门,称之为百步赶羊,实际上,这速度远比奔跑的羚羊速度要快。

当杜睿和聂远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黄亮立刻就觉得不妥。

他没有丝毫犹疑,真气顿时勃发,撒腿就跑。

有时候,须得当机立断。

然而,哪怕是已经远离了桃山,沿着他事先选定的逃跑路线一路疾奔,奔出了足有十余里,奔跑中,也没有忘记往后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追兵,黄亮依旧没有停下功法,真气依旧运转着,依旧像疾风一般向前突进,他心中的危机感,并不曾有所减低。

转过一个山坡,前面是浩荡的渭水。

在河边的芦苇荡,黄亮事先安排有一叶轻舟,只需上了轻舟,解下缆绳,便可以驱动轻舟渡过渭水,如此,天空海阔,自由自在。

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持剑的灰衣人出现在了他左侧,无声无息地出现,没有丝毫的征兆,就像本来就站在那里等候着他的一般,然而,黄亮清楚,这人是突然出现的,从自己身后超车,出现在了前方,而非本来就在这里。这样的速度,简直是骇人听闻,他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阁下……”

黄亮脸上挤出笑容,拱手作揖。

“回去!”

那人打断了他的话,并未多言。

“呵呵呵……”

黄亮笑了笑,眼中有着厉色。

额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水就像是被高温蒸发了一般,瞬间就消失无踪,他解下背后的行囊,从行囊内掏出了一双峨眉刺,随后,将行囊远远丢开。

好歹他也是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武者,之所以逃亡而非战斗,无非是职业习惯,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乎,绝境之下,只能奋力一战。

“呀!”

一声怒吼,黄亮化身为一道球形闪电。

身形在空中闪现了几次,也就出现在了灰衣人身前,两柄峨眉刺化为两道寒光,形成了一个十字,向着灰衣人的脖颈叉了过去。

“呀!”

又是一声怪叫,黄亮的身形旋风一般急退。

一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他跟前,剑尖指着他的咽喉,他的峨眉刺不曾叉着灰衣人的脖颈,自己的咽喉就要被那个人洞穿,不得不退。

随后,黄亮化为旋风,完全就看不清楚他的身形,围绕着灰衣人旋转的旋风,忽而贴近,忽而远离,怪叫声不断地响起,一开始还中气十足,到得后来,完全就没有了底气,甚至有着颓丧。

无论他怎么攻击,都无法近灰衣人的身。

就像是一座大山横在面前,无力将其搬开。

这灰衣人正是岳冲。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黄亮虽然是打通了大周天的武者,岳冲却是周身穴道贯通的准先天高手,且是战斗力极其强悍的华山剑门弟子,黄亮要想逃脱,要想击败岳冲,不过是天方夜谭。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斩黄亮

活捉!

这是岳冲领的任务。

原以为捉拿一个刺奸,不过是阴沟老鼠一般的小人物,手到擒来,不想,还没有动手,那家伙居然如此机灵,见机不妙立刻远遁,其轻身功夫施展开来,比陆地奔马还要快速,岳冲连忙追了上去。

也多亏华山派的轻身功法也不错,毕竟,天剑峰那样陡峭,上下只有狭窄的栈道,有些险要地段栈道都没有,只有铁链相连,要想上下天剑峰,须得运用真气,普通人根本就上不去。

黄亮以为身后没有人追踪,其实,岳冲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追上,无非是想要看他逃向何方,若是能追到对方的老窝自然最好。然而,一路跟下来,黄亮却跑到了渭水边,还在岸边藏着一叶轻舟,若是让对方上了轻舟,要想无声无息地跟上去,也就不可能了。

岳冲这才现身出来,挡在了黄亮跟前。

活捉?

交手之后,岳冲确定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了。

以为是一个小虾米,不想却是一条大鱼。

在江湖上,黄亮也算是一流的武者,大周天圆满,全身经脉贯通,真气绵绵不绝如大河,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也有上百穴道被打通,说起来,和聂远的境界相差仿佛。当初,岳冲压着聂远打,狂虐他,除了聂远境界要低之外,还因为聂远是华山气宗子弟,对于气宗的那些套路,剑门子弟实在是太了解了。

黄亮却不同,他的身形诡异,真气也非常罕见,招式变幻莫测,极其的阴毒。

哪怕是岳冲,也须得全神贯注,这才能稳稳将其压制,使得黄亮无法逃脱,要想将黄亮置于死地,只需要消耗一些时间即可,毕竟,两者的真气雄浑程度纯粹程度没得比。但是,岳冲要想将黄亮生擒活捉,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彼此的差距没有那么大。

因为完不成任务,岳冲有些郁闷。

作为对手,黄亮却是心惊胆战,越是打下去就越心慌,无论他怎样出招,可以说是脑洞大开,怎样诡秘怎样来,怎样阴毒怎样用,然而,使出了浑身解数,对方却稳稳地站在原地,只凭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只是简单的点、刺、劈、撩就挡住了他所有的攻势。

更为可怕的是,他想要脱身亦是不能。

两人的气机牵扯,他的真气就像是被一张大网网住的小鸟,无论怎么左冲右突,都没办法逃脱那张大网,现在,他就像是深陷在泥潭中,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一刻钟过去了,黄亮丹田气海中的真气几乎见底,经脉内原本如大河一般汹涌的真气也变得枯竭,就像是一条枯水期的小溪。

他的心底只有绝望。

“岳冲!你是岳冲……”

仿佛恍然大悟,黄亮发出怪叫声。

他自以为明白了。

在他看来,杜睿之所以带着一干侍卫前往黑蛟帮,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将这个华山剑门的弟子收入囊中,故而,带着同为华山派的聂远。

岳冲进入长安地界,这个情报离别堂自然是有的,他们知道,岳冲是为了寻找突破先天的机缘方才隐居万年县,黑蛟帮不过是一时兴起,为了搜集资源而建立的。对离别堂来说,类似岳冲这样的存在有很多,只需简单了解即可,并没有在关注的名单上。

华山剑门的弟子皆是一些剑疯子,舍剑无物。

要让这样的人成为护卫,对方若是不心甘情愿,哪怕是英宗杜臻也不好强求。

黄亮不明白岳冲为何跟随了杜睿?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岳冲就在跟前,事实千真万确,最初,黄亮有些兴奋,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想要将这情报传给上面,然而,很快这激动兴奋也就消失了,心中仍然只有绝望。

逃不脱!

走不掉!

只能这样啊!

黄亮的面色变得苍白,双眼闪过一丝厉色,终于有了决断。

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做了个手印,嘴里轻轻念着经文。

“生有何欢,死亦何惧,熊熊烈火,焚我残躯……”

岳冲神情凝重,往后退了半步。

对方这是要拼命了!

这经文乃是西方魔教的咒语,两百年前,天下大乱,魔教作祟,随着胡人政权南下牧马,席卷了中原武林,北方四大宗派,六大世家门阀皆噤声不语,一时间,魔焰高涨,不可一世。那时候,魔教的教主是大宗师,手下四大天王皆是宗师级别的武者。

本来,中原武林已经准备退避三舍,想要泾渭分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魔教有一位天王修炼的血衣决,为了突破大宗师,需要大量先天高手的鲜血,普通凡人的鲜血、一般武者的鲜血已经没有用了。

这些先天高手从何而来?

于是,魔教的矛头直接对准了中原武林,利用胡人政权,才去分化瓦解,各自击破的计谋,在武林掀起了腥风血雨,甚至,有着一流世家被灭门。当时,关东武林的四大派中并没有悬空寺,而是五台派,结果,五台派被魔教攻了上去,惨遭灭门之祸。

五台派可是有着好几个宗师武者。

魔焰如此嚣张,忍让无用。

何况,中原武林也知道魔教为何如此猖狂,无非是想要多一个大宗师,若是一个教派有着两个大宗师,那时候,几乎无人可制。

于是,中原武林暗中联合起来,并且,请了外援。

外援就是华山剑门。

有华山家门弟子鲜衣怒马出潼关,汇合了中原的武林人士,昼伏夜行,突袭魔教大本营光明顶,那时候,那个魔教天王正在光明顶*进行祭祀,以诸多先天高手的鲜血为引,想要突破天人界限,一举踏入大宗师,就在最为关键的时候,中原武林冲了上来。

那一战,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十七弟子出潼关,回来者不过七人,且七人中,残废者有二,真气尽没者有三,毫发无损的也就只有两人。

那一战,华山剑门出了一个宗师武者,战没在了光明顶。

那一战,西方魔教被铲除,想要突破的那个天王功亏一篑,在即将踏入大宗师境界时被围攻,受到了反噬,被天雷击毙在光明顶。身为大宗师的魔教教主被两个大宗师围攻,被打下光明顶,不知所踪,魔教四大天王皆被格杀,为此,中原武林也是损伤惨重。

魔教弟子一个个视死如归,一旦面临绝境,就会像黄亮这般双手合十,捏着手印,口诵经文,下一刻,他们的修为就会猛增,便如疯狗一般,根本就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非要拽着对手一起下黄泉地狱,所谓天魔解体大法这样的说法其实就是从魔教那里传来的。

大部分门派都有同归于尽的心法,这些心法各有名字,后来,皆隐没不提,变成了天魔解体。

真正的天魔解体,一旦施展,便不复返。

是的,这心法一旦展开,使用者只有死路一条。

同归于尽!

玉石俱焚!

经文声消失,黄亮双手合十,向着身前的岳冲扑了过去。

下一刻,有火焰在他身上燃烧。

这其实是错觉,并非真正的火焰,而是真气形成了实质,瞬间打破了三百六十处穴道,然后,就像地震或者火山爆发时熔浆从地底喷溅出来一般从全身毛孔渗透出来,形成了赤红色的光焰,如此,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火焰。

实际上,说是火焰也没有错。

心法结束之后,黄亮的全身就会像被烈火焚烧一般变成一团焦炭。

“邪魔外道,尽归尘埃!”

外人称之为西方魔教,魔教中人却称自己为神教,如果不是神教子弟,皆是邪魔外道。

西方魔教虽然被剿灭,却死而不僵,像赵王杜涛身边便有着一位,而黄亮也是西方魔教的一份子,也不知道离别堂是否也是如此?

岳冲有着感觉。

彼此间有着气机牵扯,原本,岳冲的真气牢牢地将黄亮困住,将其束缚着不得动弹,这一下,黄亮的真气暴涨,竟然和岳冲的真气旗鼓相当。

此时,逆运真气的黄亮亦然是一个准先天。

不能小觑!

“剑!”

低喝一声,岳冲真气勃发。

身上的衣衫鼓得高高,衣襟下摆猎猎飞舞,随着这一声轻喝,手中剑,化为一道耀眼的长虹,向着冲过来的黄亮直直地劈了下去。

“神尊在上!”

黄亮怒吼着。

身上的光焰炽热无比,耀眼无双。

他没有躲避,迎着那道白虹就扑了过去。

白虹没有任何阻碍地劈下,刹那间,将黄亮整个人劈成了两半截。

这两半截身躯并未停下,仍然向前飞着,在飞行过程之中,又像体内藏着炸药一般,砰地一声,爆炸开来,化为了一点点的火星,漫天飞舞的火星,组成了一片火海,将岳冲包裹在火海内,席卷而去,有火星飞溅在地面,顿时发出轻响,地面也就炸出了一个大洞。

“剑来!”

岳冲再次低喝。

剑如银龙,围绕着身体盘旋。

火星扑上,瞬间熄灭。

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火星尽灭。

岳冲吐气收剑,只听得一声声轻响,身上的衣衫寸寸断裂,露出精赤的上身,下半身也只有一条短裤而已,看上去,颇为狼狈。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玄真观的态度

106

时间倒退到两刻钟前。

阳光依旧炽热,地面上依旧像铺着一层白烟,树上的知了依旧不知疲倦地叫着。

茶寮内,一干茶客的心却像是在寒冬腊月,当黄亮化成一股怪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这些普通人一个个面色如土,双腿发软,各种惊悚的传闻,和山精鬼怪有关的传说也就出现在脑海里。

这可是玄真观啊!

就在众人惊惧之际,一群身穿青色道袍手持长剑或者拂尘的道士从山脚下绕了过来,所有人都展开了轻身术。

有的像湖面上一闪而过的蜻蜓,在地面一点,在空中飞出几丈方落下,然后,脚尖继续点了点地面,再次飞了起来;有的像疾风一般在地面疾驰;有的跳跃如猿猴;有的则是像箭矢一般从远方弹射而来……

这些道士分成好几拨,一部分人将茶寮围着,一部分人则分散到了四周,茶寮的旁边还有着其他商铺,这时候,那些商铺也是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六经道人出现在茶寮内。

高大的身影,宽大的青色道袍,戴着九梁冠,脚下是一双登云靴,手持一把拂尘,拂尘的柄由黄铜所造,上面篆刻着许多符文,拂尘的尘须由不知名的妖兽毛发为原料编织而成,洁白无比,甩动开来,就像是天边漂浮的白云,隐隐带着出尘之意。

“无量天尊……”

进得茶寮,六经道人脸上挂起了熟悉的笑容,这笑容便如阳光一般,三缕长髯轻轻在颌下漂浮,他的长相有着非常强悍的欺骗性,就像戏台上的那些神仙,仙风道骨。

瞧见这些道人,瞧见六经道人的笑容,众人惶惶不安的心也就落下了。

“道长,这是……”

茶寮老板向前两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双手搓着,不知该放在何处。

“老板勿忧,江湖匪类而已,想要对本观不利,岂不知,在道尊法眼之下,一切鬼魅,皆要现形,这不,见机不妙,已然如受惊之走兽,仓皇逃窜……”

停顿片刻,见老板欲言又止,六经道人举起左手,右手的拂尘搭在曲起的左手手臂上,向着茶寮众人行了个礼。

“诸位且放心,玄真观外十里,不容跳梁小丑,邪魔外道逍遥逞威,那江湖匪类虽然已经逃遁,却也逃不过我道家神通,必定会被抓捕归来!”

随后,六经道人走出茶寮,展开双手,振动袍袖,大鸟一般飞腾而起,站在了茶寮的凉棚上,在凉棚上转了一个圈,居高临下地望向四方,运足真气大声说道。

“无量天尊!”

声如洪钟,震撼四方。

所有人皆抬起头,望向凉棚上的六经道人。

只见他一脸庄严,双目炯炯有神,便如那些凡夫俗子香案上供奉的神仙道人,有着降魔神威。

“玄真观外方圆三十里,不容别有用心的宵小窥探,只能容许信众们朝拜上香,诸位,若是有着别的心思,最好就此离开……回去给你们的主子说,玄真观那是华山下院,皇家道观,道尊显圣之地,决不允许肆意妄为,若不然,勿怪言之不预!”

这是玄真观第一次亮出了态度。

其实,在后山这里,有着许多势力的坐探刺奸的事情,玄真观并非不知情,身为地头蛇,一边是华山下院,一边是皇家道观,无论哪一个身份,其潜势力也绝不会小,在这片杂乱的棚户区,玄真观同样有着探子,毕竟,虽然是道观,却并非真正的超脱凡尘。

只是,以前都没有把自己的态度亮出来。

原因很简单,邯郸君杜睿不够分量,不过是一个被放逐出宫的皇子,又是痴傻的孩童,政治*生命几乎已经失去,哪怕后面有着波澜,却也不值得玄真观为之背书。

不过,当杜睿获得了郭皇后和皇帝的关注之后,玄真观也改变了态度。

特别是皇帝将玄真观后面的桃山一部分划给了杜睿,从宫中的匠作所那里调来了大量的工匠,并且,征召了民间的工匠来为杜睿建别院之后,玄真观的上层人物们也就知道,不能再这样置之不理,玄真观须得做一些什么,并非因为杜睿,只是因为皇权。

华山气宗有五个道观,其中,玄真观几乎就是皇族集中之地。

杜氏皇族大概有着三个势力,其一自然是在长安城中,另一股势力是在眉县杜氏的祖地,第三股势力也就是在华山玄真观,当初,天后权倾天下,将杜氏皇族打压得噤若寒蝉,长安城内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特别是天后迁都雒阳之后,皇族在朝堂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力量。

之所以能拨乱反正,除了诸多门阀世家皆反对天后的政策之外,还因为杜氏的力量依旧存在,不管还是祖地还是玄真观,皆有着强大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不容小觑。要不然,即便天后逝去,杜氏要想夺回皇位也非易事,哪怕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姓杜,也别想获得什么实际权柄,不过是傀儡小儿,天下大势说不定比现在还要糟糕。

所以,玄真观是牢牢地和皇权绑在一起。

哪怕不需要皇帝的旨意,玄真观也须得做出一些反应。

当岳冲一剑将施展天魔解体大法的黄亮劈成两半截之时,六经道人已经安抚了普通的信众和香客,也震慑了一些依旧隐藏在人群中的各路探子,他进入了庄园大门,在那里,魏岳正满脸带笑地恭候着,一向以来,为了避嫌,六经道人都很少和杜睿见面,只是和魏岳打着交道。

“多谢道长……”

刚刚走进大门,魏岳便迎了上来,拱着手,弯着腰,不停地向六经作揖。

这会儿,六经脸上挂着的是世俗的笑容,就像他在前殿招呼那些上香求神的贵人一般,不复先前在信众香客们面前的仙风道骨,笑得就像是一个生意人。

“使不得,使不得……魏公多礼了!”

六经竖着左掌,拂尘搭在左手臂上,也不停地点头。

两人也就非常礼貌热情洋溢地寒暄了几句,随后,魏岳一把抓住了六经的手,然后,六经感到有什么物事滑进了自己的袍袖,他面上也就有着一丝犹疑。

“这是十三殿下的小小意思,还望道长笑纳!”

魏岳眯着眼睛笑着,像是一只老狐狸。

“好!好……”

六经抬头仰天笑了两声,轻声说着。

“既然是殿下的馈赠,贫道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得意地说道。

“魏公,贫道今日这场戏做得怎样?”

魏岳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向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六经志得意满地捋着下颌的三缕长髯,朗声说道。

“魏公,既然我玄真观发出了警告,那些跳梁小丑们从此自然绝迹,如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再次出现,无须劳烦贵方,我玄真观自会出手料理……”

“自然,自然!玄真观的威名,有谁不知,日后,十三殿下就要劳烦道长了!”

六经笑了笑,在魏岳耳边小声说道。

“魏公,贫道想要拜访殿下,不知方不方便?”

魏岳愣了楞,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同样轻声说道。

“道长不是外人,要拜见殿下,殿下自然是非常欢迎,不过……”

停顿片刻,魏岳方才小声说道。

“原本殿下的行踪不容外泄,不过,道长不是外人,咱家也就大着胆子说一句吧,殿下现在不在,已经外出,殿下回来,咱家一定第一时间将道长的好意传达……”

“那好,那好……”

六经脸上带着笑,连声道好。

出去了?

为何没有线报?

六经是香火道人,负责玄真观的外务,背地里,其实还有一个身份,玄真观不多的一些暗探和刺奸由他管理,也就是说,他负责的是玄真观的情报业务。

玄真观是道观,也是武林门派,朝堂势力的延伸,自然有着情报机构,不过,这机构并不外延,只是进行防御,并没有多少人,大部分也都布置在玄真观周围,像那些算命先生,或者卖护身符的小贩中便有着坐探,这些坐探长年累月在此,生意其实也是他们人生的一部分。

所以,外来者一般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杜睿几次化妆出行,也并非都无声无息,至少,六经就知道几次。

和外来势力的刺奸相比,玄真观的坐探有着地利之变,更难瞒过。

这一次,杜睿却瞒不过了他们。

原因很简单,这一次出行,杜睿没有带上任何人,就连一直护卫在身边的聂远也都没有带上,而是孤身出外,当然,肯定有人劝谏,杜睿自然也照常不搭理。

出外是一个人,却又并非一个人上路。

在约定的地方,岳冲等在了那里,瞧见杜睿,他向前了两步,并未躬身行礼,只是简单地抱了抱拳,礼节有些敷衍,强者对弱者的态度表露无遗。

杜睿并不在意,他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岳冲沉声说道。

“殿下,草民失手了!”

“逃了?”

杜睿皱了皱眉。

“死了!运用天魔解体大法自爆了!”

“哦!”

杜睿眨了眨眼。

里面那个见势不妙立刻自杀,外面那个竟然可以和准先天交手死斗,仅仅只是一个刺奸小组便如此,这背后的势力,细思极恐。

“走吧……”

他轻声说道,然后,向着前方电射而去,岳冲也就跟在了身后,如影随形。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奇怪的玩意

万年县,劝业坊,废宅。

杨南大马金刀坐在石头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些碗碟,碗碟内盛着菜肴,有来自街尾张鸭子的卤鸭,也有凉拌猪耳朵,上面淋着红油,然后,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上去非常有食欲。有菜却没有主食,却有着酒,一个酒坛放在石桌下,桌上有着两碗酒。

杨南喝着酒,神态怡然。

在他身前,光头的刀疤六像没头苍蝇一般踱着步子,眉宇间,有着焦虑不安。

“刀疤,你有病啊,坐下来,别走了,把我脑袋都晃晕了!”

杨南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放,砰的一声,酒碗无损,碗中的酒却荡了出来,桌面上都是水渍,他抬起头来,瞪了刀疤六一眼。

刀疤六站定,仰头长叹一声。

“杨二郎,你我自从成为殿下的门客,你说,除了给殿下添麻烦之外,还做了一些什么?好不容易弄了一个双龙会,以为能帮上殿下的大忙,结果,却出了纰漏,弄得殿下来帮我们收尾,差一点,连殿下都丢了命,那些大内侍卫,真心没用啊!”

杨南皱了皱眉。

“这些,我知道啊,你到底想说什么?”

刀疤六双手叉腰,望着院墙上趴伏着的野草,目光随着野草摇摆的节奏而晃动,像是感叹一般说道。

“一直以来,殿下都是在帮我们解决麻烦,从来不曾要求我们做什么,这一次,交代下来的任务也那么简单,只需要多跑几个地方,找对商铺就能弄到,如果,我们两个还搞砸,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只希望,这次弄来的东西全都符合殿下的要求,要不然……”

说到这里,刀疤六低下头,摇了摇头。

杨南的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好,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身旁。

在他脚下,有着几个不大的包裹,包裹的形状各异,里面装着的东西看上去并不类似,作为经手人,杨南当然知道包裹内装着的是什么,都是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市场上见不到,需要拿着杜睿留下来的图纸去找那些工匠一一打造出来,并且,不能在一个工匠那里打造,须得在好几个地方。

都是一些构造奇怪的金属构件,有些构件很难打造,普通的铁匠根本打不出来,还须得请铁匠铺的武者大师傅出面亲自铸造,为此,很是花了一些钱财。幸亏随着图纸发下来的还有一些银钱,堪堪花光,没有什么剩余,如果要杨南和刀疤六两人出钱,这两个家伙多半要倾家荡产。

身为两个单身汉,又有那么多的兄弟,钱财如流水啊!

院子内沉默下来,只有蝉鸣声。

过了一会,刀疤六抬头望着杨南,笑嘻嘻地说道。

“杨二郎,殿下打造的这些奇怪玩意,你能猜到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杨南面色一沉。

“刀疤,别那么好奇,给殿下做事,做好自己分内的就好,别胡思乱想!”

刀疤六吸了吸鼻子,面有不甘,他撇了撇嘴巴,摸着自己发光的脑袋,嘟哝着说道。

“我也就问问,这里没有外人!”

杨南站起身,正想说话。

这时候,咿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那一刻,他的手立刻就放在了刀柄上,便要将腰间横刀抽出,横刀出鞘三分,然后就凝在了那里,停顿片刻,重新回到了刀鞘之中。

刀疤六的反应更是夸张,门响那一瞬间,他就像受惊的大马猴往上一跃,瞬息间便上了一旁的一颗垂柳,人站在柳树的分叉上,呛廊一声,已然抽出了腰间的横刀。

这一招青云纵,已经施展得像模像样。

“谁!”

刀疤六压低着声音吼道。

院门推开,一身麻布衣衫的杜睿走了进来,现在的他比两三个月前高了不少,已经是八九岁孩童的身高,也不再孱弱得像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虽然还瘦,却不再给人孱弱的感觉。他披散着头发,只是挽着一根蓝色的发带,晃眼看去,和劝业坊的那些散养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岳冲跟在他身后,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目光若是落在他身上,隐隐有着刺疼的感觉。

杨南也好,刀疤六也好,下意识地将视线避开了岳冲,他们还记得上次在黑蛟帮总舵,只是随手一招,他们两个就被剑气封锁,难以行动自如。

“殿下!”

刀疤六从垂柳上跳下,和杨南一样,向杜睿单膝跪地。

杜睿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免礼!”

随后,他蹙着眉头,继续说道。

“某这身装扮,须不得如此!”

“诺!”

杨南和刀疤六应了一声,站了起来。

以前,他们也随着杜睿在大街上闲逛,这种情况下,杜睿都有着伪装,他们就像是同伴,那时候,杜睿也要求他们不许多礼,就像普通的少年玩伴一样。不过,哪怕是自诩狂妄不羁的刀疤六,心中也有着尊卑的观念,不敢太过放肆,说真的,他们的伪装其实不怎么好。

杜睿的目光落在那些包袱上,杨南立刻弯腰将那些包袱搬到了石桌上,顺手将装着熟食的碗碟扔到了一边,碗碟落地不碎,里面盛着的卤菜就连汤水都没有溅出来一滴。

“殿下,请查看,若是有着不妥,小的们立刻去换!”

刀疤六也站在石桌边,掀开了包袱,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那些一些金属构件,按照杜睿的吩咐,都没有打磨上光,也就黑黢黢的一团,在杨南和刀疤六眼中,都是一些非常丑陋的构造,完全不知道拿来能做什么。

杜睿走向石桌,岳冲亦步亦趋。

杨南和刀疤六忙向后退了两步,不敢和杜睿并肩而立。

他们低着头,刀疤六在低头前用余光瞄了一眼杜睿,和平时一样,杜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哪怕有着表情,刀疤六也是辨认不出。

顺手拿了几个构件在手中看了看,然后,比划了一下,就像是堆积积木一样,然后,杜睿将这些构件放下,回头望向那两个家伙,脸上露出了笑意,点了点头。

杨南和刀疤六脸上露出喜色,吐出了憋在心里面的气。

这代表杜睿认可了他们的努力。

随后,杜睿将构件放回包裹,准备将包裹合上,装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包裹内。

这时候,刀疤六上前了两步,嘴里说道。

“殿下……”

杜睿瞄了他一眼,他忙改口。

“十三郎,这样的粗重活,还是我来做吧……”

杜睿没有说话,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周遭。

刀疤六在做着杂事,杨南连忙上前,把杜睿引到一个比较光滑的石凳那里,他还用自己的衣袖在凳面上用力地擦拭,吹了吹气,觉得没有尘埃污垢了,这才伸手让杜睿坐下。

杜睿坐下,岳冲和杨南站在他两侧。

他们还需要等一个人。

“殿下,要喝点吗?”

那一边,刀疤六已经收拾完毕,他屁颠颠来到杜瑞跟前,嬉皮笑脸地问道。

杨南瞪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叹气,这个二皮脸啊,还真是胆大包天,不分场合。

杜睿抬头看了刀疤六一眼,没有说话。

被这目光望着,就像有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一般,他裂开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嘿嘿了两声。

就在这时候,随着咿呀的声音,院门被推开。

小侯爷范无忌也拿着一个包裹走了进来,他也是一副市井打扮,以前那种夸张到扭曲的穿衣风格荡然无存,看着,就和劝业坊的这些普通少年一般无二。

杜睿需要的一些关键部件,在市井内是找不到匠师来处理的,但凡打通了大周天的匠师都很少出现在市井的铁匠铺内,要嘛被官府征召,要嘛是被世家门阀收入囊中,成为了门客。整个长安城,也只有打箭炉的大师傅才是打通了大周天的一流武者,之所以能够存在,也是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样的大师,很少为了客户出手,除非实在是推不过去。

他们大多一心在锻造自己想要锻造的物事,要以此来突破,对铁匠来说,锻造出一件绝世神兵便是突破自身束缚的关键,所谓破镜很简单,打造一件须得更高境界的匠师才能锻造出来的武器即可。

当然,杜睿出面,有着皇子身份,那个匠师只能答应。

只是,这样的话,倒不如直接交给匠作所,那里的一流匠师那么多。

杜睿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才私下行动,若是那样做,和公然昭告天下又有何区别?

一些精巧的构件自然找市井上的匠师无法打造,也就委托了范无忌去做,一直以来,范无忌虽然也有和杜睿见过面,偶尔也有交流,彼此的关系却不牢靠。

神策军有着自己的匠作所,专门为神策军服务,大部分武器装备都由内部提供,只有少量武器装备才会去外面购买,里面的匠师水平很高,不但有着一流的匠师,突破了先天的大匠师也有着好几个。当然,杜睿的这几个构件无须那些大匠师,只需要一个一流匠师动手即可。

主要是太过细小和精巧,须得内气掌控极好的匠师才能锻造。

在叔父范通的首肯下,范无忌接受了这个任务。

现在,他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影子

“殿下,我来晚了,劳累殿下等候,实在是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进得院子,范无忌满脸带笑,将手中提着的包裹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向着杜睿弯了一个九十度的腰,躬身作揖,不停地道歉。

杜睿没有说话,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多了一个非常浅淡的笑容,同一时间,摇了摇手。

范无忌已经习惯了杜睿的沉默,他知道杜睿这是在表示无妨,于是,长笑着起身,将地上的包裹拾起,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杜睿有着三尺左右的距离,停下脚步,把包裹拉开,将里面的金属构件一一拿了出来,让杜睿看得比较清楚之后,这才放回包裹内。

杜睿点了点头,范无忌笑着说道。

“幸不辱命,殿下,以后如果有什么吩咐,尽管讲,草民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辞!”

语气是慷慨激昂的,表情是悲壮严肃的,至于有几分可信?

天知道。

这时候,站在杜睿身侧的岳冲突然一声冷哼。

冷哼声在废宅的空地内回荡,地面灰尘不惊,树叶上的蜻蜓不曾起飞,草丛上的蝴蝶依旧翩翩,风依旧徐徐穿过阳光,穿过废弃的庭院,波澜不惊。

然而,众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正对岳冲的范无忌只觉得气温陡降,阳光依旧刺眼,却不再是那种炽热的刺眼,而是一种透彻心扉的冰寒,仿佛身处在万年积雪不化的冰窖内,那寒气彻骨,哪怕是将周身真气提起,也无法抵御。

站在杜睿两侧的刀疤六和杨南的感觉相差仿佛,都突然觉得气温陡降,像是来到了寒冬,那种冰寒之气在体外游荡,瞬息之间,便渗透入五脏六腑,让人很是难受。

杜睿的感觉不同,只是觉得有着锋锐之气在身侧闪现,就像是一把剑。

“谁,出来……”

岳冲低喝一声。

声音落下,范无忌全身僵直,一下子就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有人?

杜睿识海内,金色大鱼跃起,洒下点点金光。

然而,神念虽然雄厚,却没有足够的真气驱使,再加上没有比较厉害的使用法门,根本无法形之于外,只不过,能让六识变得更加敏感罢了。

他隐隐觉得不妥,却不知道这不妥来自何处?

刀疤六和杨南将腰间的横刀拉出刀鞘,四处张望,却一脸茫然,在他们的视野内,一切如常,废宅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不见人影。

“剑来!”

岳冲低喝一声。

话音落下,左手并起了剑指,往上一扬,斜斜的一挥。

一道银光从腰间电射而出,向着右侧方院墙前的空白处疾斩而去,飞至半途,却猛地一拐,形成了一道之字形,仿佛游走的银蛇,随着一阵嗤嗤的声响,剑芒像电光一样拖在了后方,便如彗星穿过黑夜时留下的星芒,在院落内闪现,将灿烂的阳光彻底地压制住了。

银蛇在并不算宽广的院落内游走,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有着目标,只不过,那目标在不停地游动着,就像是在蛇吻下慌忙逃命的小白兔。

只不过,在众人眼中,这小白兔其实并不存在。

眼睛看不到,杜睿却有着了感觉。

因为自身修为原因,神念无法直接影响物质界,须得和人精神牵连,气机纠缠这才能有所作用,对于没有灵性的冷冰冰的物质没有意义。现在,他的神念隐隐感到了宅院内突然多出了一丝气机变化,在神念的感应下,岳冲的御剑术是一道凛冽的气息,森寒而冰冷,其目标,则是一道漂浮不定的诡异气息。

诡异的气息在宅院内游走,忽隐忽现,以隐秘为主,稍一不慎,便会消失,就像是在小溪的石头缝隙里游走不定的一尾小鱼,你很难捕捉。

岳冲却是一个高明的渔夫,掷出去由意念控制的佩剑则是渔夫手中的鱼叉,任凭那个诡秘的气息如何多变,无论它怎样隐藏,却始终逃脱不了岳冲的意念封锁。

最终,碰上了!

剑气和那诡秘气息在庭院的左侧相逢,那里,长着一棵合欢树,自从将这废宅当做基地之后,性格轻佻行为鲁莽的刀疤六却有着他的另一面,有时候,他会细心地照顾自己喜欢的花草,喜欢的会特地从其他地方的水井那里挑着井水来浇灌,不喜欢的就任其自生自灭。

这棵合欢树刀疤六很喜欢,他也就经常浇灌,故而,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这方世界没有什么污染,空气极其良好,大气层中没有工业灰尘弥漫,也就不存在什么雾霾,哪怕是有着雾气,那雾气也仅仅只是水雾,非常的干净,甚至,可以一口吞落入肚,绝对不会闹肚子什么的。现在这时辰,自然没有什么雾气,阳光无遮无掩地从高空落下,照射在树叶上。

合欢树的树叶闪烁着银光,就像是由一枚枚银子铸造而来。

有风吹拂,树叶微微摇晃,闪烁着一片片银光。

“咔嚓……”

声音非常轻微,就像小鸟破壳而出。

这声音并非物质界的声响,并没有通过震荡空气形成音波传送到了众人耳边,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识海中响起,是一种意识层面上的触动。

时间仿佛停滞了。

蜻蜓就这样停在了树叶上,纹丝不动,就像是一枚栩栩如生的雕像;刚刚离开一朵野花,在空中振翅的蝴蝶就那样停滞在空中,头上摆动的触须也安静地停止了摆动;杨南抿着嘴,皱着眉,刀疤六张着大嘴,满脸焦虑,范无忌趴伏在地,一脸惊恐……

杜睿体会到了时间的停滞,却也感应到了时间的流动。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错觉。

时间宛若长河,古往今来,许多人都这样形容,实际上,时间并非由过去前往未来,并没有流动,之所以流动,不过是人的感觉,是一种相对的感觉。

时间一直在那里,人类身处在这三维世界,以时间和空间为交叉,如此,也就不知这时间的真相,就像你生活在大山深处,从未出过大山,也就不明白这大山的真实模样。

意念蕴藏在真气之中,高阶武者也就能对低阶武者的精神层面形成压制,会让对方产生错觉。

此时,刀疤六、杨南和范无忌这三位也就陷入了这种局面,这时候,哪怕是区区小儿,也能执刀将这三人轻易格杀,他们不会有所反应。

杜睿的神识强大无比,天生如此,也就无法对他形成精神上的压制,故而,他能感应到时间的流动。

破壳声消失,合欢树下,多了一个黑点。

就像是有着两层纸,揭开了上面那一层,露出了底下的那一层,底下那一层漆黑无比。

黑点迅速扩散,瞬间也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面孔藏在黑色的面罩后面,脑袋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兜帽,他手持一把黑色弯刀,有点像是西方传说中死神手中的黑色镰刀。

黑色镰刀形成了一道黑影,和空中飞翔而来的银龙在合欢树下碰撞。

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的声响,银光却和黑影相互消融,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隐秘*洞穴吞噬了一般,就此消失,没有了踪影。

杜睿的神识落在那里,也随之坍陷。

是的,就像整个空间都塌陷一般,连神识也逃脱不过。

不过,杜睿的神识太过强悍,识海内,金色的大鱼只是轻轻甩了一下巨大的尾巴,漾起了万点金光,也就摆脱了那种难受得像是要吐血一般的感受。

同一时间,那一棵合欢树无声无息地寸寸断裂,并非像是被暴力摧毁,又或者是飓风席卷,而像是被什么神秘的玩意腐蚀了一般,一点点地断裂开来,轰然坍塌。

随后,银光为之一滞,露出了本来面目。

三尺长剑就像是一泓秋水,在阳光下流动,锋锐之气消失不见,森寒的杀气却依旧存在。

这时候,那个穿着黑色斗篷就像影子一般的家伙突然消失不见,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院子的另一侧,来到了一处废弃的假山旁。

“剑来!”

岳冲的表情冷肃,左手的剑指并起,便要一挥。

这时候,那个看上去虚幻不定的黑影连忙摆了摆手,随着这动作,他的身影不再虚幻,不再像是一道黑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人,不再那么诡秘。

“华山剑门,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

话音落下,他捂着胸口,一阵急促的咳嗽着。

这时候,摆脱了威压趴伏在地上的范无忌忙出声说道。

“殿下,这一位是草民的随身侍卫,他并没有恶意,只是想保护草民,还请殿下海涵,万万不要动怒……”

岳冲不曾因为范无忌的言辞停下,停滞在空中的长剑泛起了银光,便要再次像那个不速之客飞去,这时候,杜睿抬了抬手,低声说了一句。

“且慢……”

听了杜睿的说话,岳冲手一招,长剑飞回了手中。

影子停止了咳嗽,向着杜睿躬身行礼。

“多谢殿下!”

“把你的面罩取下来,给我看看!”

杜睿轻声说道,眼神有些凝重。

“面罩?”

影子反问了一声。

杜睿点点头。

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影子僵直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邪气

“怎么?有问题……”

杜睿嘴角含着笑意,语气漫不经心。

影子盯着杜睿,那还是一张少年人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这都是一个孩子,对于孩子的请求,大人们,大多会粗暴的拒绝和无视。

然而,影子却无法这样做。

诚然,他不是岳冲的对手。

两人的修为却相差不多,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他也打通了三百多处。

华山剑门的剑法的确极其凶悍,擅长杀伐之道,难以争锋,但是,他虽然无法抵抗,想要逃离却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起拼着受一些内伤,毕竟,他这一门的心法本就擅长隐遁之术,再加上,他手中有着这件宝贝,岳冲要想将他留下,殊为不易。

这件宝贝就是他戴在脸上的面罩。

蝙蝠形状的黑色面罩,由一条细细的黑色带子绑在脑后。

面罩的形状的确是比较奇怪,不过,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普通的面罩,稍微特殊一点的,不外乎是来自西域的棉布制成,而非常用的麻布。那黑色也比较诡异,很容易就将其忽略,不过,你要是集中注意力,将神念聚集在面罩之上,也就会产生一种错觉,那黑色并非面罩本身拥有,而是有一层黑色的烟气弥漫在面罩之上。

当然,这需要灵觉极其强悍的人才能发现。

灵觉,这是影子师门的说法。

也可以称之为神念,念头,精神力……

莫非?

望着杜睿似笑非笑的脸,影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殿下,草民这面罩有着玄机,极其凶险,这样的玩意……”

停顿片刻,影子继续说道,一字一顿。

“草民怕伤了殿下啊!实在是不敢从命!”

这是拒绝?

岳冲沉默着向前跨了半步,锋锐的杀气向前突进,凭空将面前的空间斩出了一条无形的缝隙,缝隙的那一头也就直奔影子延伸而去。

气温陡降。

“是吗?”

杜睿笑了笑,抬起手,没有说话,只是向影子勾了勾手指。

这个手势的意思,影子自然知道。

无形的杀气袭上身来,影子全力抵御着,全身像风中树叶一般摇晃,颤抖着。

“影叔,殿下之命,不可违抗!”

另一边,趴服在地的范无忌大声吼着。

影子眨了眨眼睛,他嘻嘻笑着。

“殿下天潢贵胄,有着龙气护身,说不定,小人真的是多虑了,这玩意,区区邪气,伤不了殿下分毫……”

影子没有说错,他脸上的这个面罩的确有着凶险,的确是有着邪气,这邪气乃是其师门的称呼,凶险,诡异,凡人难以抵御……

这邪气极其诡异,非常的厉害,民间流传的什么撞邪遇鬼之类的传说除了一部分子虚乌有不过是编造之外,有一部分便是由这邪气造成。

邪气的种类很多,绝大多数都是对人的魂魄有着影响,能让人产生幻觉,对深陷幻觉中的人来说,虚幻并非不存在,而是凝如实质,有着危险。

毕竟,人是通过神念去认识以及感应这个世界。

影子之所以能够瞒过众人,无声无息地潜入,除了本身的功法诡秘之外,和他脸上的面罩也有关系,若不然,绝不会潜入了废宅院落之后才被岳冲发现。

华山剑门的剑气功法排他性非常强烈,像岳冲这样仅差一步踏入先天的武道境界,剑气凝聚在身,随时随地都在外放,难以收敛,这个强大的气场对外界气息的感应非常敏感,哪怕是有着面罩相助,终究还是外物,再加上影子自身的修为尚不能完全控制住面罩,彼此的气息不能做到水乳*交融,也就有着破绽。

影子缓缓取下面罩,露出了真容。

范无忌知道影子的存在,这一位乃是叔父范通的贴身护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影子的真容。

取下面罩之后,原本在众人眼里虚幻不定的身形也就变得凝实。

这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五官普通,样子平凡,毫无特色,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下印象的特征,就是一个非常平凡的中年人,过目即忘。

影子双手托着面罩,缓缓向前。

“止步!”

来到距离杜睿一丈前,岳冲侧跨半步,挡在了他和杜睿跟前,轻声喝道。

影子如言停下。

岳冲伸出长剑,悬停在影子跟前。

影子的目光落在长剑上,随后收回,继而停留在手中的面罩上,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既有着厌恶和恐惧,又有着不舍,如此流转反复,最后消失不见,唯独留下了一丝绝然。

面罩落在连着剑鞘的剑身上。

在影子的视线中,面罩上漂浮着的黑色烟气就像长蛇一般游动着,向着剑身渗透而去,然而,这黑色烟气却像是被烙铁烫了一般,飞快地缩了回去,继续盘旋在面罩上,没能进入剑身。

岳冲的眉毛微微一颤。

他的眼神有些厌恶,这种厌恶没有恐惧,是纯粹的厌恶,就像是某种天性,这种天性还带着某种攻击性,比如现在,岳冲就很想将那个黑色面罩毁掉。

面罩离手,影子就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分,头上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脸上皱纹横生,肤色蜡黄黯淡,后背不知不觉地驼了几分。

他吐出了一口长气。

面罩是一件法器。

某一个大能以神念撰写符文,在面罩上构筑了一个小小的符阵,将不知从何处获得的邪气锁在了面罩内,让这面罩有着某种隐藏踪迹的能力,和影子的师门秘法相配合,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青天白日下隐形。当初,影子做过试探,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人们也无法瞧见他。

他就站在人潮中间,每每就要和行人相撞,那些人都会鬼使神差地避让开去。

只不过,这法器并非师门秘传。

而是他意外获得的宝物,他虽然能够借用这法器,却无法将其掌控,每次驱使法器,消耗的都是他的神念和元气,他身上的神念和元气就像是柴禾,须得投入灶台内燃烧,灶台上的大铁锅盛着的水这才能沸腾。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这一点,就想把这面罩扔掉。

然而,这面罩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让他无法将其抛弃。

当杜睿让他将面罩呈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仍然会被那神奇的力量控制,不舍得将面罩取下,但是,当他双手落在面罩上的时候,那种感觉却消失了。

这让他颇为遗憾,却也有着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就那样盯着面罩在岳冲的长剑上,缓缓地来到了杜睿的跟前,停在了杜睿身前一尺左右,只要一伸手,也就能将那面罩拿在手中。

影子就那样看着,心中不无恶意。

虽然有些荒诞,不过,他总觉得那邪气是有着灵智的,自己在使用它,反过来,何尝又不是它在控制自己,吸取自己的精气神当做食粮,自己,不过是那玩意的食物罢了!

现在,那玩意厌倦了,有了新的目标,这才容许自己脱离其控制吧?

杜睿盯着剑身上的面罩,他能听到召唤声。

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感觉,那面罩就像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诱惑着他向它伸出手,他能感觉得到这种诱惑,只是,这诱惑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完全能将其过滤。

他笑了笑,向前伸出手,抓住了那个面罩。

刺啦刺啦……

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非常的轻微,异常的清晰。

电流声!

黑色的烟气像长蛇一般渗透进入了杜睿的手,然后,沿着经脉向前延伸,在刀疤六、范无忌、杨南三人的眼中,有着一条黑色的长蛇钻在杜睿的手臂里面,向着全身迅速扩散开去,长蛇的另一头仍然留在面罩内,面罩的上方,有黑色的符文闪耀,却摇摇欲坠。

岳冲面色铁青,左手不自觉地捏了个剑诀。

身为华山剑门子弟,自然知道许多江湖秘闻,像所谓邪气作祟这样的事件,在剑门藏经阁内有着记载,最古老的记载可以甚至可以上溯到两千年前,那时候,华山宗门尚未建立,更没有分成剑门和气宗。一般的邪气怪物,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很难将其消灭和清除,只不过,普通的邪气怪物也无法控制武者,只要你不露出破绽,没有太多的欲望,也就无惧邪气怪物。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阻止杜睿。

岳冲同样有着私心。

当初,他在杜睿那里发现了自身突破到先天的机缘,那是某种神奇的感应,然而,这几天下来,他时不时虽然还是有着感应,如何利用这机缘突破,却依旧没有半点线索。

这邪气……

他不认为这邪气能伤得了杜睿,杜睿身上一定有着某种秘密,这秘密和他突破到先天的机缘有关,这秘密也和邪气有着关联。

影子死死地盯着杜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邪恶的笑意。

他之所以给范通当护卫,除了范通和他的师门有旧之外,还因为范通给了他大量的资源,这才让他勉强供应得起邪气无休止的索取,要不然,早就被吸成了一具人干。

杜睿脸上带着笑容,任由黑气在自己体内左冲右突。

刹那间,他就变成了一团人形黑雾。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生死一线

有些存在之间,有着相互吸引。

当岳冲和影子厮杀之际,从影子身上流露出了一丝气息,就是这丝气息让杜睿捕捉到了影子的踪迹,而这气息也本能地受到了杜睿的吸引。

就好比一个鬼东西寻找宿主。

一开始,它是寄居在影子身上,将影子的精气神当做了食物吸取吞噬,虽然,影子有着范通提供资源,能够承受这种消耗,随时都在通过丹药弥补精气神的损失,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弥补,他体内的元气,也就是生之气其实在一点点的消失,渐渐地,影子也有着贼去楼空的感觉。

这邪气并无灵智,所谓灵智其实是一种生存本能。

在杜睿那里,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其新鲜的生之气,和之相比,影子不过是一团破旧的棉絮,已经无法榨出什么,所以,它本能地想要寄居在杜睿身上。

如此,这邪气也就解开了对影子的心神诱惑,主动将其放弃。

当然,宅院中的几个人,除了杜睿,还有一个人也有着旺盛的气血,勃发的生机。

这个人就是准先天高手岳冲。

然而,岳冲的气息太过锋锐而冰冷,极其的强悍,本能让它产生了一种恐惧,虽然,出于贪婪的本性,它在转移的过程中也向岳冲发动了袭击,做出了试探。然而,长剑本身蕴藏着的剑气太过冷冽,生生地将邪气割裂,让它根本无法深入,唯有仓皇逃离。

杜睿则不同,两股气息一接触,顿时有着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感觉。

彼此间,不存在任何排斥。

邪气若是有着情感,这会儿,也就是雀跃着向杜睿的身体钻了进去,就像是在外游历数十年方回乡的游子,那种落叶归根的感觉,旁人很难明白。

杜睿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容器,一个天生就适合邪气生存的容器。

前面说了,这种吸引是相互的。

要不然,杜睿也不可能发现这面罩的存在。

哪怕是岳冲,也只是知道影子的功法诡秘,擅长隐遁之道,之所以隐匿得如此无声无息,不过是功法太过诡秘,毕竟,这世间万象,各种奇门功法存出不穷,让人难以猜想。

唯有杜睿,察觉到了面罩的不同。

影子之所以能隐形,其自身功法只占了小部分,那个面罩起的作用更大。

就像面罩上的邪气想把他当成宿主一样,他的内心也是饥渴的,渴望着将这邪气一股脑地吞落入肚,就像一个在沙漠中千里跋涉只差一步便因为缺水而失去的旅者,爬上一个沙丘之后发现一个绿洲一般,那一刻,对绿洲里绿宝石一般的湖泊产生的感觉。

用饥渴两个字形容并无半点违和。

识海内,金色的大鱼高高跃起,想要化为鲲鹏飞去,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挥洒,融入黑暗之中,又从黑暗中闪现出来,将无边无际的黑暗打出了一个个金色的小洞。

邪气在杜睿的体内乱窜,和体内的真气泾渭分明,不曾有着交互。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

这邪气其实并没有真实地存在于物质界,像刀疤六、杨南等人之所以能看见它,不过是它的气息散发了出来,牵引着这些人的神念,让他们产生了幻觉。

所以,杜睿被黑烟所笼罩,这其实亦不过是幻觉。

但是,他们慌了。

刀疤六、杨南之所以惊慌,原因很简单,杜睿乃是皇子,乃是靠山,若是有着什么意外,哪怕这意外是他自找的,别人也说了,那玩意有着凶险,他却置若罔闻,说起来,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错。但是,道理是道理,所谓道理最大不过是一句谎言,人世间,强权才是道理。

杜睿若有不测,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刀疤六和杨南非常清楚,自己两人跑不掉不说,整个家族也会受到连累,株连九族这句话,可不是戏台上的念白,刑律上可是有着这个法例。

范无忌自然也是惊慌失措。

杜睿若真是因为那个诡异的玩意发生不测,他们范家肯定完蛋,哪怕是宫中的老祖宗,也不会站出来为范家说话,自己多半要被押上刑场砍头。

这让他如何不惊!

至于始作俑者,影子心中到是没有多少慌乱。

他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若非范通和师门有着交情,若非对方待他不薄,他也不可能在范通身边待那么久,为他做一些完全见不得人的私下勾当。现在,当面罩离开自己的那一刻,影子能够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衰老。

就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沙袋,元气生机就像是沙粒一般不停地从那些破洞向外倾泻*出去,一去不复返,沙袋渐渐干瘪起来,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变成一团皱不拉几的麻袋。

他能确定,自己离死不远。

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这时候,他心中只有怨毒,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

天潢贵胄又如何?

在某些不可知的存在面前,天潢贵胄和寒门子弟没有丝毫区别。

唯有岳冲不慌,心如铁石。

他冷冷地注视着杜睿,无形的神念随着延伸的剑气落在了杜睿身上,过了一阵,他闭上了眼睛,唯有心眼在运转,体会着气机纠缠。

沙沙沙……

这是呢喃的声音,就像春蚕啃食着桑叶。

这呢喃并非在耳边回响,而是直接在心神震荡,

仿佛有着一条湿滑的大蛇盘绕着自己,在光滑的肌肤上滑行,贴得紧紧的,黏黏的,那种感觉异常的恶心,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感觉越发变本加厉,渐渐地,杜睿的感觉又不同了,就像是一张湿滑的蛇皮笼罩着自己,将自家的身体装在了皮囊之中。

呵呵……

有笑声在飘荡,在识海内响起。

“世平,我要去国外,你呢?”

黑暗中,有光影闪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银幕,银幕上,一个女子微微低着头,头上的辫子垂在了胸前,她捏着辫子,轻轻说着话。

世平?

恍若隔世!

不!这不是恍若,这就是隔世!

说起来,已经忘记了那个女生的名字了吧?

大学三年,这女子一直对自己情根深种,哪怕自己拒绝过她好几次,她仍然没有放弃,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样子这一刻重新出现在了眼前,清清楚楚,栩栩如生。

幻觉!

金色光点闪烁,银幕就像是被石子敲破的水面,破碎开来。

一个小孩的脸出现在再次生成的银幕之上。

那是一个两三岁小孩的脸,粉嘟嘟的,有着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眼睫毛一眨一眨,就那样,用非常好奇的目光望着摄像头,望着银幕后方的杜睿,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过了好一阵,他脸上绽开笑容,露出尚未长得齐全的白牙,他嘻嘻地笑着。

“爸爸……”

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就像是在空旷的山谷回荡一般,有着回音。

这是他的儿子!

杜世平的儿子!

杜睿沉默着,金色光点在识海内闪耀,那银幕却不曾立刻破碎开来。

很快,儿子的样子有着变化,四五岁的样子,在草坪东奔西跑,追逐着一只红蜻蜓,一个身穿白色袍子非常有着文艺气息的女子手拿着一卷书,坐在一个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用宠爱的表情望着草坪上奔跑的孩子,时而掉转头,望向银幕这边,和杜睿的视线有着交集。

她微微笑着,笑容甜蜜而羞涩。

幻觉!

轻哼了一声,银幕破碎,影像消失。

下一刻,一个庄严的国徽出现在银幕正中,随后,缓缓向后推移,越变越小,露出了一排主席台,那是一个巨大的礼堂,礼堂上方有着四五排座椅,礼堂下方,座椅更多,一排一排地向着远方延伸,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却出奇的非常安静,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那声音属于他,杜世平。

他坐在主席台上,位于第一排的正中间,正对着一个麦克风说着话,在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噤若寒蝉,没有一丝声响,整个大会堂,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杜睿的眼神有些恍惚。

这是他的梦!

在他还是杜世平的时候,每隔一短时间他都会做那样的梦,现实中,他却只有在主席台下听别人说话的份,那一次,那一次他得到了具体的信息,在下一次会议上,他将坐上主席台,虽然不是在第一排,更不是在中间讲话,却也是上了主席台。

他还年轻,也就五十不到,他还有着机会!

然而……

杜睿笑了笑,识海内,金色大鱼跃起。

银幕再次破碎,影响再次消失,然后,再一次聚现,这一次,出现在银幕中的是一个女子,穿着宫装,插着金步摇,发鬓贴着黄花,浅笑盈盈,目光温柔,仿佛春光。

“睿儿……”

女子轻轻唤着,带着蜀地的腔调。

退散!

杜睿轻喝一声。

幻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觉!

所有的这些幻觉不过是石头上流过的溪水,绝不会给自己造成任何涟漪!

他心如铁石,他冷血无情!

如果,只是这点伎俩!

那么,他过于小心了!

下一刻,神念在识海中默念鱼龙变经文,金色符文闪耀着,形成了一片光海,有黑烟在识海内四川乱窜,却始终被光海所笼罩,逃不出这一片光的海洋,被这光海吞噬。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吞噬

啊……

尖啸声在识海内回荡。

黑烟化为了一尊巨大的魔神,怒吼着,在光网中奋力挣扎,金色的光点不断落在魔神身上,闪烁着火花,随即泯灭,然而,这些光点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泯灭之后瞬间又会生成,向着那尊魔神前仆后继地扑了过去,就像硫酸泼在人体之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魔神在虚空中迈着步子,撕开了光网,向着前方激进。

下一刻,金色的大鱼跃起,撞向了黑烟组成的魔神,光暗交错,颇为壮观。

杜睿抱元守一,心神牢牢地锁在识海内。

丹田气海,大鱼跃起,掀起千重浪,真气在经脉内长河一般流淌,已经打通了的经脉也就作罢,自然是顺风顺水地流淌着,那些尚未打通的经脉,也像沙塔一般在仿佛潮水的真气冲刷之下迅速垮塌,没有丝毫的阻碍,真气势如破竹一般向前滚滚流去。

十二正经,杜睿已经打通了好几条,剩下的几条也不过是水磨工夫,只需要资源跟得上,消耗大量的丹药,进行多次药浴便能成功将其冲开。

这样做,体内会积攒许多药毒,须得消耗一定的时间来慢慢排除,如此,方才不至于有着后患。

对此,医学理论上已经有着丰厚造诣的杜睿自然清楚,也知道循序渐进的好处,但是,秋猎在即,那并非普通的秋猎,他须得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这才下令清理在桃山附近窥探自己的刺奸坐探,拼着暴露自己实力的危险,在这之前,也分别给范无忌,刀疤六,杨南一些图纸,让他们按照图纸打造一些金属构件,不过是为了制造一把武器,在这个世界还从来不曾出现的武器。

不想,在这里却有着意外之喜。

识海内,神念融入鱼龙变心法经文之内,金色大鱼以神念为资粮,不断地跃起,冲向那尊看上去邪气冲天的魔神,金色鳞片不断掉落,不断消失,另一边,在杜睿神念的支持之下,又不断地生成,不断地闪现,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不曾有着消耗。

魔神却不然,邪气只有那么多,不过是无源之水,没有补充。

于是,这邪气组成的魔神一点点地在变小,黑烟被光点消融,吞噬,转化为了光点的资粮。

是的,杜睿能够通过鱼龙变心法将邪气吞噬吸纳,转换为自家的神念,也能为鱼龙变心法所用。

就像是茶馆内说书人口中的侠义小说那样,主角掉下悬崖不死,反倒吞食了千年朱果,如此,平添了百年功力,从某个角度出发,现在的杜睿便是如此。

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对着邪气有所感应。

就像邪气觊觎他的身体一样,他也对邪气虎视眈眈。

两者相争,胜者生,败者死!

暂时来说,杜睿占据了上风。

邪气并无灵智,一切皆从生存的本能出发,自然不甘心被杜睿吞噬转换,它能感觉得到生命的流逝,这样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它发出了最后一击。

现实世界,面罩被杜睿拿在手中,岳冲站在杜睿身侧,一眨不眨地盯着杜睿,神念凝聚在杜睿身上,若是发现不妥,他便会出手救援。

其他人看不出来,以为杜睿被黑烟笼罩,正处在危险之中。

岳冲则不然,他能感觉得到杜睿并未落在下风,没有被邪气所控制,而是在拿邪气当成磨刀石磨刀,锻造自己的意志,增强自己的修为。

所以,他没有任何动作。

“咔嚓……”

一声轻响。

漂浮在面罩上空残缺的符文顿时消散,就像青烟一般袅袅消散,杜睿手中的面罩化为了粉末,从他手指缝往地面掉落,簌簌而降。

这邪气被符文所封锁镇压,面罩也就是一件法器。

这方世界,有着妖魔,自然也有着鬼怪,所谓鬼怪,并非由人的魂魄转化而成,而是天地所生,其来源不可考,其成分则是各种各样的邪气。

有着妖魔鬼怪,自然也有着镇魔师。

所谓镇魔师,以法师为主,武士为辅,这些人远离大众,只是默默地在降妖除魔灭鬼,不为世人所知,他们基本不涉及凡间世俗的权力斗争,哪怕是天下乱成一锅粥,民不聊生,他们也不涉足,他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降妖除魔灭鬼,以此为道,秉道而生。

镇魔师能够利用邪气,制造法器,转过头来对付那些邪魔鬼怪。

这个面罩其实并非完整的法器,已经有些残缺。

许多年前,一个镇魔师制造了它,光阴流转,最后被影子所获得,然而这时候,法器上的符阵已经有着残缺了,邪气能够自由出入,也不知道吸取了多少人的精血,它已经摆脱法阵的大部分控制,可以自由地控制他人心神,这也是影子明知道不妥,却依旧没办法将其摆脱的原因。

若是完整的法器,并非法师的影子根本就无法使用。

随着那一声咔嚓,面罩化为粉末,符阵彻底破碎,一条黑烟组成的小蛇悬在空中摇头晃脑,它的身躯则扎在了杜睿的手上,连在了杜睿体内。

这时候,笼罩着杜睿的黑烟的颜色有着变化,不再像先前那般黑得极其邪恶,而是变得有些灰白,色泽变得黯淡,以人来做比喻,当初若是芳华正茂,这会儿,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家伙。

黑烟组成的小蛇向着影子的方向,微微摇晃。

咔嚓!

同样一声轻响,就像蛋壳破裂一般。

这轻响来自影子的心神,不知从何而来,突兀地出现,莫名其妙。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破裂了,化为一块块碎片,这声响便是心脏破裂的声音,之后,整个人也就僵直着,神念完全被隔绝,失去了对身体的感应,更不要说控制了。

在众人眼中,佝偻着背站立的影子突然变成了一团黑雾。

随即,这黑雾猛地向着一丈开外的杜睿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宛若疾风。

岳冲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杜睿身上,他非常清楚,杜睿正在和邪气进行极其凶险的争斗,他希望杜睿能够露出底牌,让他再次感应到那一缕成就先天的契机,若非为此,像他这样高傲的剑客,怎可能卖身为门客,即便主子是天潢贵胄,那也是不可能的。

影子突然发难的时候,岳冲有些措不及防。

不过,他并未发愣,很自然地,手中的长剑如流水一般,向着影子涌了过去,点在了黑雾之中。

如果这具身体是影子控制,自然会选择闪避,然而,现在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心神就像是被锁在一个小黑屋内,只能通过一个细孔观察外面的世界,也只能看着而已,无法行动。所以,他只能惊恐地看着那把剑斩在自己身上,然后,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化为了一片片的碎片,包裹在黑雾之中,继续向前,向着站立在那里的杜睿疾风一般卷了过去。

下一刻,扑天而来的火焰将他吞噬。

影子的心神就此殒灭。

糟糕!

岳冲暗暗心惊。

他没有料到影子竟然不避不让,就这样被自己一剑斩成碎片,然而,这些碎片依旧在向前,向着他护卫的杜睿卷了过去,一旦被其卷中,结果肯定不妙。

手腕一抖,手中剑化为一道道光芒。

分光妙化!

这些光芒将那些黑烟追上,将其抹灭。

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能消灭一部分,剩余的黑烟则打在了杜睿身上,就像雨打芭蕉一般,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哼!

杜睿闷哼一声。

原本笼罩在他身上已经变得灰白的黑气又有了变化,就像有人将大量的墨汁泼将进来一般,骤然间,变得极其的浓黑,像是完全就化不开的浓黑。

“殿下!”

刀疤六怒吼一声,便要冲上前去,却被杨南一把拉住。

杨南比刀疤六清醒,知道他们两个无能为力,冲过去也只是徒劳,什么都改变不了,反倒是添乱。

范无忌瘫坐在地,眼神涣散,嘴里呢喃着,说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

岳冲面色凝重,向前跨出半步。

就在这时,杜睿的眉心突然跃起一道金光,金黄色的光芒中间,有着一条金色的鲤鱼在飞跃,这金色并非简单的金黄色,而是仿佛近乎于白色的金黄。

大鱼跃起千重浪!

金光荡漾,冲刷着笼罩在杜睿身上的黑烟。

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黑烟迅速融化,消散于无形。

一进一退之间,黑色迅速消散,金光大盛,杜睿就像是一个光人,连照射进院落的阳光似乎也自惭形秽,远远地避了开去。

金色鲤鱼跃出杜睿眉心,在他天灵盖上方遨游。

光影变幻,闪烁不定。

时而像鱼,时而却像是蛟龙,在众人的视线内。

范无忌,刀疤六,杨南全都看呆了,就像是看到了神迹。

这是天命所归?

三人心中有着同样的想法。

另一边,岳冲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再次感应到了破先天的契机,那金色的玩意,时而像鱼时而像龙的玩意洋溢着一股先天气息,这气息让他迷醉,给着他启示,这一次,远比上一次初见杜睿时要清楚,他从这气息那里获得了许多感悟,这种感悟语言难以形容,是直接铭刻在神魂之上。

就在岳冲感叹之际,金色光芒散去,金鲤跃入杜睿眉心,消散不见。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转换

凌晨时分,暴雨如注。

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划破天空,给漆黑的天际留下了一条条耀眼的伤疤,伴随着一阵阵低沉的闷雷,黄豆一般的雨点疯狂下坠,落向大地,看上去,没有休止的时候。

魏岳站在廊檐下,时不时抬头望向雨幕,似乎这样大雨也就会很快停下。

“这么大的雨!怎么出行啊……”

他皱着眉头,一张脸皱得就像干了的橘子皮,双手拢在袖子内,在檐廊上来回走着,踱着步子,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着。

“这雨一会儿能停吧?”

他站定,向着一侧问道。

花冲站在檐廊的尽头,雨点随风飘打进来,落在他身上。他并未躲避,反倒是将脸稍微前倾,任由雨点打落在脸,咧嘴龇牙,一脸得意。

听到魏岳的问话,他抬手将脸上的雨水擦去,缩回脑袋,笑嘻嘻的说道。

“魏公,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哦!”

魏岳应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场入秋之后的骤雨看样子是短时间内无法停下的,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念头,在花冲那里没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有太多的失落。

这是秋猎的第一天。

这一天午时前,所有人将齐聚长安城西南面的上林苑,然后,午时时分,浩浩荡荡的秋猎队伍就将从上林苑出发,沿着官道向着北方而行,经过半个月的光景到达黄龙。到达黄龙之后,诸位皇子和各大世家门阀的子弟将会进入秘境,十天后方才离开秘境。

秋猎本就是勇者的游戏。

当然,皇子也好,还是那些门阀世家的子弟,他们都不会孤身进入秘境,会有大量侍卫和伴当相随。

秘境终归是秘境,哪怕黄龙是祖地,实力强大的妖兽基本不存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宗师级别的武者带队,大量一流武者随行,甚至有着镇魔师坐镇,在秘境内来回扫荡,将那些实力强大的妖兽清剿,不容有半点差错,特别是皇帝决定在黄龙进行这一年的秋猎之后,现在,多半有着宗师级武者在秘境内坐镇。

然而,危险依旧存在。

比凶猛的妖兽更可怕的是人类自身啊!

以往,只有成年的皇子才参加秋猎,这一次,却不然,即便没有成年,若你有着封君的称号也必须参加秋猎,所以,杜睿也在秋猎的名单上。

不想,还未走出桃山,天公便不作美。

这样的天气,能出行吗?

魏岳在等着可能的宫内来人,或者,会有人来传旨,说是出行之日更改。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靠谱。

他抬头望了望遮天蔽地的雨幕,扭头朝着花冲笑了笑。

“我这就去让小的们准备好雨具,待会儿,只能冒雨出行了,谁叫我们玄真观离上林苑老远,没办法等着雨歇之后再上路!”

说罢,他顿了顿脚,一咬牙,冲进了雨幕,一拐一拐像瘸脚鸭子冲出了小院。

花冲脸上带着笑,伸手往空中一捞,抓住了一枚被雨水打落随风飘来的树叶,将树叶塞进嘴里,咀嚼着。

室内,杜睿盘腿而坐。

识海内,金色光点闪烁,仍然是金色鲤鱼的形状,只不过,这大鱼的形状不再凝如实质,而是显得有些虚幻,闪烁不停,变幻多端,时而像鱼,时而像蛇,稍显丑陋。

丹田气海,不再一平如镜。

真气就像沸腾的水一般,气海上时而掀起浪潮,时而有着漩涡。

在气海的最深处,那一丝金色的先天真气壮大了几分,杜睿的神念落在其上,彼此间也有着感应,不再像以前那般,那丝先天真气对杜睿的神念一点也不理会,就当它们不存在一般,现在,当杜睿的神念想要驱动它的时候,它会不自然地抖动着,将杜睿的念头弹开,就像一个不喜欢被人挠痒痒的孩子。

这是好事情!

这说明杜睿的神念有着增强。

经脉内,杜睿的真气仿佛一条浩浩汤汤的长河汹涌澎湃,任督二脉打通,十二正经打通,奇经八脉剩下的六条也被打通了三条,剩下的那三条经脉虽然是封闭的,阻滞着真气流通,却也像一个欲拒欲迎的小娘们,无非是害羞而已,脱下罗纱裙亦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要杜睿真气的量够足,这三条经脉不是天堑,而是坦途。

这便是收获!

将那面罩上的邪气吞噬转换之后,杜睿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变化,识海内的神念自然是有所增强,如果有个计量的水银玻璃棒,他以前的精神力强度如果是38,现在,也就提高到了39,并且,有着些许的变化,更加凝实,驱动起来也更加的自如。

要不然,那先天真气也不会对其有着感应。

另一方面,真气的量也得到了增强。

如果以前真气的量是43,那么,将那邪气吞噬转换为真气之后,这量也就是48,足足多出五点。

并且,这真气并非吞噬而来的异种真气,须得通过漫长的时间将其转化,想要和自身修炼出来的真气融合,还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日后在某个破镜的关卡,还会存在隐患。将邪气转换而来的真气,和自身修炼出来的真气性质一般无二,两者没有丝毫的差别。

这比服食丹药,浸泡药汤还要好上许多。

服药泡药汤,终究会在体内留下药毒,即便鱼龙变功法了得,杜睿体质特殊,留下的药毒少之又少,终究无法完全避免,还是会留有隐患。

吞噬邪气,将其转换,却不存在药毒。

如果,日后以吞噬邪气为主,不再服食丹药,那么杜睿有可能会是无垢之体。

所谓无垢之体,就是身躯没有半点无垢和毒素,是所谓的金玉骨,要知道,哪怕是先天高手,也很少有着金玉骨的存在。

当然,最重要的收获还在于,藏在丹田气海深处的那一丝先天真气也得到了一丝增强,明显比以前粗壮了一丝。

邪气就是无上补药啊!

可惜,这邪气可遇不可求。

像在长安城,有着龙气存在,长安城的城墙基石篆刻着镇魔师的符文,前朝建城的时候,动用了大量镇魔师,其中更有和武道大宗师比肩的大法师,这长安城是有着符阵的,杜绝一切邪魔之气入内。只不过,前朝灭亡之后,这符阵的钥匙不知所踪,大唐帝国建立之后,虽然也请了大法师前来,却也无法将整个符阵完全启动。

影子之所以能自由进出长安城,除了符阵不曾完全启动,还因为这邪气是被封锁在面罩内,是一种法器,每次进出长安城,邪气都不曾有着半点外泄。

在万年县,或许存在着类似的邪气。

然而,那件事之后,杜睿多次在万年县的大街小巷到处乱窜,却不曾感受到半点气息。

杜睿能够吞噬邪气,这个秘密并不为人所知,哪怕当时岳冲等人也在,却也只知道他差点被邪气控制,不过是意志坚定,再加上修炼的功法神妙,这才将邪气消除,只不过,过程也险象环生,并非轻而易举。毕竟,岳冲也不过是准先天,并非宗师级别的武者,无法利用神念观察到杜睿的识海和体内变化。

再说,杜睿守口如瓶,不曾将自家的变化透露给众人听。

就连邪气这玩意,他也没有找岳冲打听,而是在某个在和唐唐过招的夜晚,询问了唐唐,身为一个游历天下的先天武者,唐唐对这些邪门玩意肯定有着认识。

当时,唐唐的表情有些许的奇怪,说不上凝重,却也谈不上轻松。

这天地间,有着能被武者吸纳的天地元气,也有着能被法师利用符文驱动的灵气,同样,也存在各种污秽之气,邪气也是应天地而生。

毕竟,这世间,有生即有死,有阳则有阴,有正有邪,有圆有缺,有着适合人类修行的元气和灵气,自然也存在被异物青睐的邪魔之气。

相比于武者,镇魔师少之又少。

法师很多,比如在舟船马车上篆刻符文,建造符阵,使得舟船马车的速度赶得上杜睿前世的动车快艇,这些都是法师,然而,这么多法师中,能够利用邪气对抗邪气消除邪气的却又不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必须有着极其特殊的体质,相传,只有秉着邪气而生的人类方才能成为镇魔师。

唐唐行走江湖的时候,和一个镇魔师打过交道。

那一次,她是在一个废弃的古刹内歇息。

这个古刹经历过兵乱,全寺的和尚被乱兵杀了个精光,尸骨就丢在古刹后面的那棵大槐树下,有邪魅因此而生,那时候,唐唐和现在的岳冲一样,不过是准先天。

邪魅有出现,化为一个玉面郎君诱惑唐唐。

然而,唐唐的气血非常强大,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使得那邪魅无法近身,然而,唐唐虽然能够伤到那邪魅,那邪魅若是躲着不出现,她也无法寻到对方真身,毕竟,没有镇魔的手段。

后来,一个镇魔师出现了。

那是一个小和尚,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和尚。

关于那次遭遇,唐唐并未多说,只是说小和尚将那邪魅超度了,将邪气收入手持的钵内。

唐唐告诫杜睿,说是有些邪魅怪异极其强大,历史上,有着先天武者也被邪魅怪异所迷惑的记载,故而,最好是敬而远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雨出行

113

辰时将至,并没有宫中来客。

天色已亮,亮光却被隔绝在雨幕之外,闪电雷霆依旧存在,却不像一开始那般频密。偶尔才划破天际落下,雷声将地面震荡,微微晃动,就像是小石头掉落的水面掀起了涟漪。雨幕却不曾有稍微的减弱,反倒大了些许,铺天盖地,遮天蔽地,站在檐廊向外望去,目光很快就会被雨雾吞噬,不知所踪。

杜睿站在檐廊上,身后的莫愁戴着斗笠,垂下了面纱,怀中抱着一柄连鞘长剑。

聂远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面无表情的望着雨幕,花冲和其他的侍卫放下了面甲,身体被一具玄甲套着,面甲放下遮住了大半个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有马车声从雨中响起,伴随着一阵阵马嘶声,这马嘶声原本清亮高亢,有着回音,这会儿,却被雨声吞噬,隐隐约约,有些沉闷。

岳冲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坐在御者的位置上,赶着一辆有着雕刻有五爪金龙的马车来到了檐廊前,也不见他怎么作势,连马鞭也没有挥动一下,四匹高大俊朗的御马也就在檐廊前停下,随后,岳冲轻轻一挥手,一侧的马车车门也就轻轻打开。

“殿下!”

魏岳站在车厢前,扶住了打开的车门,弯着腰,弓着身,示意杜睿先行上车。

杜睿没有客气,轻轻撩了撩衣衫下摆,和平时穿着不一样,他现在穿着的是绣着五爪金龙的赤袍,身为皇子,正规的朝服便是如此,而皇帝的龙袍上,绣着的则是七爪金龙,常服才是赤袍,或者黑袍,若是上朝的正式龙袍,须得是金黄色,龙则是赤龙。

杜睿上车之后,身后的莫愁跟着上了马车。

和以往不同,那时候莫愁都会出手搀扶杜睿,现在,却不再那样做,而是让杜睿一个人上了马车,她双手捧着长剑上了马车,姿势很是洒脱,没有半点谨小慎微。

这是郭皇后赏赐给杜睿的马车,其中,有着玄机。

只不过,杜睿出行的时候很少动用这辆马车,当初那个喜欢八卦的御者也被魏岳打发回了御马监,也就一直停在那里,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堂堂一个准先天的武者成为了御者,这其实也正常。

赵王杜涛若是坐着马车出行,马车夫更是先天武者。

“哎哟!”

魏岳没有关上车门,而是叹着气绕到了马车的后方,在马车车厢的底部有着一个稍稍凸起的凹槽,凹槽的四方篆刻着奇异的符文,向着四面八方延伸,沿着马车的车厢底部走了一圈,循环往复,永无休止,那些符文看上去就像小儿涂鸦一般,没有半点作用,更不存在什么美感。

魏岳叹着气,一脸肉疼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

手颤抖着打开了木盒的盒盖,盒内铺着一层黄稠,黄稠包着一块青蓝色的石头,石头本身并没有色泽,深邃得近乎透明,那青蓝色的一道光泽,在石头内流窜着,像一道道青蓝色的电光,想要冲开石头,一遁千里,却被那透明的石头牢牢地封锁着,无法外泄。

“这一块符玉可值千金!”

魏岳扭过头,向身后的聂远说着。

聂远的视线落在符玉之上,眼神略有变化,却没有觊觎贪婪之情,很快就将目光移开,重新扫向雨幕,一口真气提在膻中穴那里,一旦发现不妥,这真气也就会激发。

魏岳将符玉放入凹槽内。

奇怪的是,在众人视线之中,这符玉明明要比那凹槽要大上许多,放下之后,却很自然地落入了凹槽内,就像是一团能够改变大小的果冻一般,一旦落入凹槽,也就没有一丝缝隙完美契合。

随后,青蓝色的光芒冲破了石头的封锁,就像是破堤的大江,瞬息之间,一泻千里,沿着车厢底部篆刻的那些符文通道狂飙激进,一刹那的功夫,也就回到了原点。那一刻,马车车厢陡然亮了起来,闪耀着青蓝色,雨幕仿佛也停滞了片刻,不曾降落。

随后,青蓝色的光泽消散,雨点继续落下。

魏岳唉声叹气地上了马车,将车门关上。

哪怕是皇室,像那样的符玉所存也不多,那是宫内养着的法师不知道用何种手段将天地的灵气截取了一缕,用符阵封锁在了特殊的水玉之中。而马车的这些符文本来就是一个符阵,不过,若是没有灵气转换,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涂鸦,一旦投入符玉,有着灵气提供,也就会有着能量,启动了符阵。

杜睿的这辆马车只需投入符玉即可,符阵便会自动运转,在符玉中的能量没有消耗殆尽之前,这用铁木构建重达千金就连四匹骏马想将其拉动也非常吃力的车厢就会变得轻巧不少,其重量仅仅有着自身重量的几十分之一,对着四匹骏马来说,这点重量几乎忽略不计,速度自然快捷无比。

这是皇家马车,符阵极其高级。

换成民间的舟船马车,其符阵也就多种多样,类似这样放下符玉便可自动启动的不多,大多需要有武者注入真气,这才能够将符玉中的灵气为符阵所用,多少要麻烦许多。

魏岳上了马车,关上车门之后,马车也就缓缓驶离檐廊,向着雨幕缓缓行去。

这一边,聂远等人纷纷骑上了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各自坐骑,和这些玄甲骑士一样,他们的战马披着黑色的战甲,哪怕是在雨幕之中,哪怕是被大雨劈头盖脸地打着,坐骑们依旧不曾发出半点嘶鸣,待得主人骑上马鞍,驱动自己的时候,这才发出短促的嘶鸣,随着马车跟了上去。

狂风骤雨,道上几乎没有行人。

玄真观本就在万年县的郊区,坐落在渭水边,坐落在桃山下,专门修建了一条驰道通往外面,几里地之后和官道相连,马车来到三岔口之后,转而向左。

沿着官道向右十余里地是万年县,穿过没有城墙卫护的万年县通过架在渭水上的几座大桥便可进抵长安城下,通过城门进入长安。上林苑坐落在长安城的西南郊,方圆上千里都是上林苑的范围,这是皇家领地,里面有着行宫,也有着不少亭台楼榭。

昨晚,英宗杜臻一行便已经进驻了上林苑的行宫。

沿着官道向左行,三十里不到便是行宫所在,也是杜睿等人将要抵达的目的地。

玄真观其实正好位于上林苑和万年县中间,向左则是上林苑的地界,向右则是万年县地界,严格一点,玄真观这座皇家道观其实就位于上林苑的边缘。

官道非常宽阔,能够容纳几辆四轮马车并排而行,不过,暴雨冲刷之下,路面其实有些凹凸不平,毕竟,在杜睿前世,哪怕是动用了大量机械修建的公路,往往没多少时间就会出现问题,地面塌陷,凹凸不平之类的随处可见,须得花费金钱再次缝缝补补。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工程之所以会那样,无非是财帛动人心。

现在这条官道之所以凹凸不平纯粹则是力有未逮,哪怕是有着武者力夫参与修建官道,终究还是没有机械方便,年深日久之下,路面自然避免不了会出问题。

以前,大唐帝国国势强大,丝绸之路尚在,官府倒是有钱财来修补路面。

自从河北叛乱之后,大唐帝国虽然避免了亡国,国势却江河日下,一去不回,河北山东等地乃是事实上的独立割据,再加上丝绸之路被截断,北方胡虏又虎视眈眈,随时都会骑马南下,全靠着江南的资粮输送,长安城这才留着一丝颜面,无非是苟延残喘。

像官道破损这样的小问题,完全就顾不上。

道路虽然凹凸不平,却还是能通行,又何必多耗钱财呢?

马车内,杜睿却感觉不到道路的颠簸,这符阵不但能减轻车厢的重量,还有着减震的功能,说起来,万般皆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贵了。

区区一块符玉,换成钱财,可以在万年县买下一处三进的院落。

并且,你还别嫌贵,若是没有身份地位,若是没有那个渠道,你就算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符玉其实也是一种战略资源,大多被官府和门阀世家以及宗门控制,也只有这些势力这才能培养出法师,要知道,在法师还不是法师,仅仅是入门学徒的时候,须得消耗大量的资源和钱财。

培养一个法师消耗的资源足以培养七八位同等级的武者。

当然,一旦培养成功,这法师带给家族和宗门的好处那就是数之不尽。

所谓大投入大回报便是如此。

可惜的是,十个学徒中能够成功沟通天地之桥晋升正式法师的也就区区一两个罢了,其他的,也只能沦为工匠之流,给真正的法师打下手。

所有的投入也都成为了泡影。

所谓大投入大风险便是如此。

风雨不曾有丝毫停歇,岳冲驾车狂奔,聂远等侍卫驱马护卫在周围,不一会,来到一个三岔路前,从一条支路上,有车队狂飙而来。

车队的中心是一辆由八匹龙马拉着巨大马车,车厢巨大无比,就像是陆地上的船舶,又像是移动移动庭院,大雨从天而降,却在马车车厢的上空蒸发,不曾打落在马车车顶上。车厢内,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有歌姬在妙曼吟唱,不曾被风雨声遮掩。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拦路者 不速客

这是一个庞大的车队。

除了那辆庞大得像移动院落的马车之外,还有十多辆辆大大小小的马车,除此之外,护卫人员也非常庞大,驱马狂奔的甲士有着数十名之多。

这些甲士前后左右将车队包围着,因为马车车厢实在是大,堵塞了整个官道,有些甲士也就驱马离开官道,奔驰在农田之中。这季节,农田内的庄稼依然成熟收割,留下了一些干草堆,也就没有伤到禾苗,不过,看这些甲士肆无忌惮的样子,哪怕地里仍然有着庄稼,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驱马踏入。

庄稼收割完毕,田地也就干涸,然而,漫天雨幕落下,田地也就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深深陷入,最浅处也至脚踝,有的甚至可以深达膝盖。

驱马进入,更是寸步难行。

然而,这些披着黑色马甲的骏马冲入泥泞的田地内,却不曾有丝毫的阻滞,依旧奔走如风,四蹄踏入泥地,不曾有着丝毫的陷落,只是浅浅地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蹄印。原来,这些甲士的甲胄以及战马的马甲上全都篆刻着符阵,镶嵌着符玉,使得自身和战马轻如飞燕。

每一个甲士都是如此。

真真是财大气粗!

要知道,仅仅是将一块符玉放入马车内,魏岳就已经肉疼不已,邯郸君府上的全部家当换算成银钱,也买不了多少块那样的符玉。

岳冲的眉头微蹙。

两边都在以极快的速度行进,如果没有意外,按照这速度,在三岔路口,两个车队将正好撞上。

本方车队那是沿着官道疾行,对方则是从支路那边过来,按照潜规则,对方应该减缓速度,待得本方车队过后,方才能来到主路上。

不过,看情况,对方并没有那个意思。

宁向直中取,莫往曲里行!

身为一个剑客,哪怕前面有大山挡路,也当一剑挥之,开山;若是有大河阻道也当一剑挥之,断水;总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这是金陵王的车队!”

车厢内,传来了魏岳的声音。

这次秋猎有些危险,魏岳不过是连小周天也没有打通的粗浅武者,杜睿之所以还是带上他同行,无非就是因为他常年待在大明宫,资格很老,和许多人熟识,在迎来送往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边车队的来历。

金陵王,杜来。

英宗杜臻的兄弟,那一辈最小的一个皇子,英宗夺嫡之时,他不过是六龄孩童,不谙世事,在那一次腥风血雨的宫变之中也就置身事外。英宗继位之后,为了缓和朝堂的紧张气氛,在打击政敌的同时,也做出了许多收揽人心的举动,这小兄弟杜来也就被封为了金陵王。

金陵乃是江南大城。

在江南,苏杭扬这三个城市极其出名,乃是风流之地,然而,说道城市的重要性,却全都赶不上金陵,在大唐帝国,金陵城是仿佛南都一样的存在。

西京长安,东都雒阳,南边也就是金陵了。

每一年,杜来有半数待在自己的封地金陵,有半数则在长安城。

说到豪富,他乃是一干王爷中最为富贵的那一位,其资产虽然大部分都隐藏在水下,却也不比一些千年世家要差,毕竟,江南也是形胜之地,在丝绸之路断绝之后,大部分巨商也都去了江南,说到豪富,说到商业,那里并不比千年古都长安城要差。

这不,就连随行甲士的坐骑也都披挂着符甲。

杜睿搜索了记忆,并未见过这位叔父,也只是在父亲杜臻那里听过和这金陵王杜来有关的只言片语,说是这家伙脾气骄纵,非常喜欢钱财,极其不靠谱。

现在,回忆当时杜臻的表情,虽然是责骂,其实是欣喜。

对天家来说,不怕兄弟姐妹们骄纵不法,名声极坏,最怕的是他们完美无缺,一个个仿佛圣贤。

争道?

没有必要!

“缓一缓……”

杜睿在车厢内,轻声说道。

岳冲并未出声回应,体内的真气却有着变化,随着马缰绳向前延伸,传递到了拉车的四匹龙马那里,龙马奔驰的速度也就减缓了几分,不再像先前那般风驰电擎。

如此,当金陵王的车队驰过之后,杜睿一行这才会赶到岔路口。

然而,接下来又有着变化。

这一次,后背挺直仿佛一柄剑的岳冲身子微微前倾,真气锋锐如剑,拉车的四匹龙马齐齐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嘶鸣,向前奔了几步后,也就停了下来。

下一刻,岳冲的身形离开了御者的座位,他向后轻轻拍了一掌,原本由于惯性向前疾奔的马车车厢也就停了下来,类似于狂奔的高铁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按照常理,坐在车厢内的杜睿等人的身体都会失去平衡,因为惯性的因素继续向前冲去,不过,符阵这玩意甚是奇妙,它甚至能抵消强大的惯性,所以,车内的三人并未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感觉车厢一震,停了下来。

魏岳推开了一侧的车门,探头向外望去。

“老岳!”

他轻声唤道。

马车前方,岳冲手扶剑柄,大雨落下,在头顶一尺左右化为蒸汽,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眼神却闪耀着一丝紧张,不像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那一边,聂远等大内侍卫驱马赶了上来,很自然地摆出了锋矢阵,以聂远为箭头,排成了一个小小的骑阵,有人手持横刀,有人拿着长槊,有人取下了弓和箭,弯弓搭箭。

怎么回事?

魏岳有些茫然,他向着前方望去,雨幕催下,遮挡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得更远。

一缕轻风从他身边掠过,他回过头,视野里,杜睿依然离开了车厢,冲入雨幕之中,脚尖在地面一点,上了车厢,雨水倾盆而下,杜睿没有岳冲的能力,无法将雨水隔绝在外,不过,他身上穿着雨披,戴着斗笠,雨水再大,暂时来说,却也无妨。

之后,又是一缕轻风。

穿着雨披戴着斗笠挂着面纱的莫愁也出了马车,和杜睿一样站在了马车车顶上,她右手握剑,左手拿着一把雨伞,打开之后,遮挡在杜睿的头顶。

黄豆大小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高手!”

有声音在杜睿耳边轻轻回荡。

杜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目光穿透雨幕,落到了百丈开外,真气凝聚在瞳孔内,眼睛微微眯起,这才看清了百丈开外。

那是岔路口,三岔路口的中心。

一个灰衣人站在路口,面向金陵王车队的方向,侧身对着杜睿这边。

神念随着视线向着延伸,穿透雨幕,沿着无形的虚空向前,然后,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一般,神念被彻底打散,杜睿冷哼了一声,眼睛冒着金星,隐隐有着天旋地转,他连忙闭上眼睛,识海内,金光闪耀,幸好,那拳意不以为甚,不曾追杀过来。

如此,杜睿这才没有往后退,身躯也微微摇晃一下也就定住了。

“殿下,神念不能乱用,江湖上,这是挑剔。”

太阳!

是的,隔着数十丈远,又是倾盆大雨,那个灰衣人却像一个太阳站立在雨幕之中,大雨从天而降,在即将落在他身上之前,却想着四面八方飞去,不曾有半点洒落在那人身上,就连他脚下踩着的土地,方圆三丈开外也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水迹。

然而,这之前却不是如此。

最初,那里没有什么人影。

灰衣人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和痕迹,就连准先天的剑客岳冲都没有半点感应,当他感应到那股太阳一般熊烈的气息的时候,那人也就突兀地出现。

另一边,金陵王的车队仍然向前狂奔。

“闪开!”

前方的开路甲士大声喝道。

“贵人车驾在此,还不快快避让!”

岳冲和聂远能感应到那个灰衣人的可怕,花冲等侍卫却不能,他们只是随着聂远亦步亦趋,聂远怎么做,他们也就怎么做。

杜睿能够感应到那小太阳一般的气息,原因很简单,他的神念冠绝他人,哪怕是岳冲都无法和他相比。

“先天?”

杜睿轻声说着。

“巅峰?”

耳边有声音回应。

这声音并不确定,过了一会,再次响起。

“至少……”

杜睿相信身后这人,对方既然这样说,那么至少便是先天巅峰,只差一步踏入宗师境界,一旦成为宗师,哪怕是在京兆顾氏,也会成为家主的座上宾。

为金陵王车队开路的几个甲士驱马向前急冲而来,铁蹄铮铮,几匹战马的马蹄几乎是同时落地,发出整齐划一的声响,犹如闷雷。

甲士纷纷从战马一侧的马具上取下了长槊,笔直向前,微微低垂,槊尖斜斜地指着前方的那个灰衣人,气势便如那夺堤而出的狂潮。

“杀了!”

为首的甲士厉喝一声。

这些甲士乃是杜来的王府侍卫,绝大部分来自江南,在金陵一地,杜来就像是一个土霸王,哪怕不能干涉政务和军务,当地的文武官员也无法干涉王府行事,所以,这些家伙行事一向肆无忌惮,区区一个路人,杀了也就杀了,不过是一个蝼蚁。

长槊向前,如林!

随后,太阳升!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先天 江左燕五

错觉!

杜睿非常地清楚,这是错觉!

并没有真正的太阳在雨幕中升腾,也没有类似核武器那样强大的能量波动,一切,仅仅只是神念上的感应,这股力量对于他来说,太过强大,因此,也就有着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小太阳在雨幕中爆炸一般,他情不自禁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着不曾移开视线。

视野里,灰衣人出拳。

扎了一个粗浅的马步,姿势一点也不正规,然后,双手收在腰间,虚握成拳,紧接着,扭动腰胯,借助这腰胯之力,右拳向前击出,向着那奔驰而来的甲士击出……

并没有什么山岳一般的宗师风范,整个动作有些漫不经心,就像是舞台上的虚假拳架,显得颇为夸张。

然而,杜睿却眯起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在马车前,岳冲就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又仿佛是搭在弦上的箭矢,崩得非常的紧。

随着那一拳击出,远隔数十丈,岳冲也感受到了那强大的拳意,手中的长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鸣,有着痛楚,也有着强烈的战意,出鞘一寸,然后,被岳冲意念控制着,不曾整体出鞘。

聂远闷哼了一声,坐下战马突然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了一声悲鸣,险些将聂远掀下来。

在他身后,花冲等侍卫的坐骑同样一阵悲鸣,哪怕有聂远挡在跟前,它们依旧更加不堪,有的坐骑四蹄一软,就那样瘫软在地,相比较人类,对于危险,战马的感应会更加强烈。

在三岔路口,那些甲士仍然在往前冲,为首一人,挥动长槊向前刺去,长槊划破雨幕像一条长蛇,迎着灰衣人而去。奇怪的是,像杜睿这样的局外人能够感受到极其强悍的拳意,身为当事者的那些甲士却没有丝毫的感应,面对那软吞吞打出来的拳头,为首甲士的嘴角甚至在冷笑。

然后,这冷笑也就挂在了嘴角,像一朵假花,僵硬着,没有半点生机。

身不由己!

所有的一切都身不由己!

手中的长槊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手,化为了粉末,混杂在雨水之中,消失无踪;坐下的战马身不由己,篆刻在马甲上的符阵连一丝光晕都不曾冒起,就破裂开来,战马的脑袋随着嘭的一声,化为了漫天血光,夺眶而入;为首的甲士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在空中像没有线的纸鸢翻滚着,无声无息也就熄灭了灵魂之火。

没有例外,在他身后的甲士亦是如此。

连一声悲鸣都不曾发出,眼神中甚至不曾出现绝望或者痛苦的表情,那些狰狞的恶意依旧藏在眼神深处,凝固在那一刻。

连神念都不曾有着变化,这几个甲士也就失去了生机。

被拳意将三魂七魄抹杀之后,拳风这才将那几个甲士打得冲破雨幕,在空中向着后方翻滚。

一拳击出,神鬼辟易。

“厉害!”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不过,这叹息声没有恐惧和不安,有的是跃跃欲试,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概,蕴藏着强大的意志。

剑向强者出!

杜睿知道这句话,现在,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胆!”

瓢泼大雨中,传来了一声闷哼。

并非那种扯着嗓子的呐喊,只是轻轻的哼声,这声音却盖过了苍穹深处响起的一声闷雷,非常清楚地在雨幕中飘荡,哪怕是数十丈开外,杜睿等人也清楚地听到了这声音。

“战斗法师!”

声音再次在杜睿耳边响起。

法师?

杜睿知晓法师的存在,相比武者,法师要稀少许多,也神秘许多,很少能在红尘凡间遇见,这些家伙要嘛隐居在官府朝堂,要嘛就被世家门阀所收揽,只有极少数方才在江湖上行走。这是因为法师所需要的资源比武者还要庞大和昂贵,并且,极其的罕见,除了一流门阀和官府朝堂,根本就供应不起。

法师也分为好几类。

大概区分的话,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非常的广泛,那就是类似工匠的存在,铸造法器,篆刻符阵,使得武者也能够使用,像神策军中便有一只非常小但是战斗力却极其惊人的队伍,这只百人不到的小队归属神策军大总管指挥,人人身披符甲,并非金陵王这些甲士所穿戴的只能避雨减重的粗浅符甲,而是篆刻着许多小符阵的符甲。

穿戴这样的符甲,不仅身轻如燕,且能坚硬如铁,甚至能抵御内家真气的侵袭,只要符玉中的能量尚存,符阵又没有被对方打碎,符阵的功效也就一直存在。披挂符甲的武者,最低也必须是小周天圆满,大部分皆打通了大周天,可以说,这一小队符甲武者战斗力极其强悍,甚至超过了太祖麾下的玄甲精骑。

相同人数,玄甲精骑绝对不是对手。

那时候,玄甲精骑中的小队长方才能披挂符甲,若是将那些小队长集合在一起,也就相当于一营符武士。

武者虽然重要,能够给甲胄篆刻符阵的法师却更为重要,若没有他们的存在,也就不存在所谓符甲,像那些在江海奔腾如马的巨舟,像金陵王杜来那辆巨大的马车,亦是法师所铸,如果没有法师的存在,哪怕再多的能工巧匠,也不可能制造出那样的器具。

大部分法师皆是这一类,并不擅长杀伐之道,多是工匠之流,只是,这工匠的地位远超他人,大部分武者也对这些法师尊敬有加,不知道什么时候,武者也就需要这些法师相助。

比如,篆刻符文的丹药,所谓符丹,也就能将药毒极可能的清除,且更能激发药力。

第二类最为稀少。

这就是所谓的镇魔师。

这一类法师很少见,一般不参与争斗,不理会红尘俗世,不管是改朝换代,都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一心寻找天地间的缝隙,斩妖除魔。

他们很少在市井中出现,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类人多出自神秘宗门,他们的道是山上的道,而非山下的道。

两者泾渭分明,很少交集。

当然,山上人有时候也需要山下人帮助,山下人也缺不得山上人,彼此间也有着交集,只不过这种交集非常的隐秘,不为世人所知。

杜睿知道,宫中有着镇魔师存在,典狱司也有着一个专门的部门,这个部门自行其是,哪怕是典狱司的主人也管不了他们,两者平起平坐。

不过,杜睿和这些人并没有交集,从未接触过。

但是,他相信自己以后多半会和他们接触,毕竟,他需要大量的邪气,唯有和镇魔师有着交集,方才可能获得更多和邪气有关的信息。

第三种法师数量远比镇魔师要多,和第一类法师相比,人数却又少了许多。

这三类法师便是所谓的战斗法师。

他们符武双修,有着强大的体魄,内家真气汹涌,能够以武应敌,除此之外,也能用符咒对敌,和正统的武者相比,他们的战斗力更为强大,也更加诡秘,很难防范。

金陵王杜来的车队中便有着一个战斗法师。

随着那一声闷哼,一个头戴莲花观穿着一身青色道袍的道士出现在车队前方,他手持拂尘,须发皆白,悬浮在雨幕中,雨点纷纷避开,不敢沾身,瞧着一派仙风道骨。

“狂徒,报上名来!”

道士轻轻舞着拂尘,有神秘气息漂浮在四周。

“江左燕五!”

灰衣人应了一声,声如洪钟,这声音钻入耳内,就像是一座山当头压下一般,凡是听到这声音的人皆忍不住双腿一软,杜睿身边的侍卫,类似花冲这样的武者几乎激荡了全身的真气,这才没有瘫软在地,比花冲的境界稍差一线的武者,也就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中。

远处,金陵王杜来的车队,一阵人仰马翻。

“燕五,你是燕五……”

法师的表情有些变化,很是难看。

“燕五是谁?”

杜睿轻轻问道。

“一个侠者,重诺重义轻财轻名的侠客,有着一个称号,第一先天!”

第一先天?

这样的称号?

“燕五出身卑微,其父是樵夫,其母是织娘,生于江左,幼年时,家乡匪乱,说是匪乱,不过是当地驻军伪装成土匪洗村,劫掠钱财,燕五的父母死于匪乱之中,燕五则不知所踪,他第一次打出威名,便是趁着夜色进入军营,将当初洗村的那一队官兵全都斩杀,一个不漏!”

“柳大师,将这狂徒斩杀,本王便将那方天师印交给你!”

车厢内,传来了懒洋洋的声音,这声音中气不足,不过,通过车内的符阵激发,却非常清晰地在雨中传荡,相隔数十丈,杜睿等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柳大师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第一先天!

这名头不是谁都可以称呼的,要知道,燕五曾经可是活生生地靠着一双拳头打死过朝天宫的一名宗师级别的武者,若不然,也不会有着这样的称号。

先天硬撼宗师,还将其打死!

“王爷,我需要孟先生配合!”

被杜来叫做柳大师的柳子庭咬了咬牙,有了决断。

那方天师印对他太重要了,有了天师印,他甚至可以转职为镇魔师,很多隐秘的道法也就可以施展开来,甚至有可能进阶大法师,那样的话,硬撼这第一先天也就算不了什么。

“孟平,帮帮柳大师!”

“诺!”

有人应道,一个穿着一具明光铠连面目都无法瞧清的武者突然出现在半空中,和柳子庭并肩而立。

“第一先天?狗屁!”

说话间,一道白光划过雨幕,冲向了灰衣燕五。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斩首

孟平是先天。

今年四十五岁的他算得上是少壮派先天武者,四十出头破境成为先天武者,怎么也算是少壮派,当然,没能在四十岁前破境也是一个遗憾,这表明他并非真正的天才。

凡是四十岁前破境,都算得上是天才人物。

像唐唐那样在三十岁以前破境成为先天武者,几乎可以说是怪物了,在蜀中唐门的历史中,也是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可以说是前无古人,至于是否后有来者,那又另当别论。

当然,凡事都没有绝对。

破境得早的武者,突破另一个大境界成为宗师武者的可能的确要比后来者的机会要强上不少,如果你六十岁之后方才破境成为先天武者,那么,几乎就和宗师无望,在那种情况下,还想要更进一步,往往只有陨落的命,万人中难得有一个存在。

然而,所谓天才人物,也有不少不曾突破到宗师境界。

命运奇诡多变,难以捉摸。

对于燕五的第一先天,孟平一万个不服气。

浩荡江湖,谁敢称第一?

正面硬撼,用拳头打死了一个宗师武者?

那个宗师武者也有可能是心境出了问题,修为有所下降,燕五哪怕将对方打死,那又如何?

孟平出自江南名门桐庐派门下,出身的家族虽然算不上是一流门阀,不过是因为历史原因,一个世家门阀能否成为一流多由掌管九品录的颍川陈氏掌控,而陈氏的祖庭在北方,对北方的世家门阀多有推重,并不看重历史并不悠久的江南豪族。

整个江南,也只有陆氏,孙氏方才是一流门阀。

孙氏雄踞金陵,孟家乃是孙氏门阀的附庸家族,其自身的势力却一点也不小,说是附庸,其实也渐渐脱离了孙氏的控制,只是在明面上仍然听从孙氏的号令。孟家的祖宅虽然还在金陵,其势力却向着大江的上游扩散,盘踞在了安庆等地,雄霸之气渐显。

再过五十年,新一轮的氏族志将再一次改写,孟家很有可能成为一品氏族,和曾经的主家孙氏并肩。

孟平从小天资聪颖,得到了家族的重视和培养,弱冠之年后又被送入了桐庐派,结合了两家之长,之后,游历江湖,成为了金陵王杜来的门客,在杜来的资助下,成功在四十一岁的年龄晋升先天武者,如此,也成为了王府的侍卫总管,五年为期。

他一路顺风顺水,几乎就没阻滞。

成就先天也比较顺利,不像岳冲那样几经失败。

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物,自然不认可燕五的第一先天。

燕五出身来历虽然清晰,一身武道功法却来历不明,说是野狐禅也不为过,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才破境成为了先天,或许是在某个秘境得到了传承,吞食了千年朱果之类的神品?这样的家伙,不过是打死了一个也许堕境了的宗师,便吹嘘第一先天。

孟平一万个不服!

他身兼两家之长,身上的明光铠有着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字,神甲。

这副神甲那是几个法师呕心沥血打造的符甲,以北海寒铁为主要材料,兼备天上的陨金,添加了秘银,有着天蚕丝,篆刻符文所用的材料也是来自北方荒原的六阶妖兽啸天狼的血液,不但能够抵御内家真气,也能抵御道法神通,可谓是万法不侵。

故而名,神甲。

取的是天上神灵的甲胄。

逆着狂风迎着雨幕化为一道白光向着燕五冲去,半空中,孟平手中便多了一把横刀,横刀不长,也就三尺,同样有北海寒铁打造而成,刀柄和刀锋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阵,有着十来个道法篆刻其上,只要运足真气,便能将其激发,有锋锐,有坚实,有狂澜,有沙暴,有斩风……

现在,一股脑向着燕五打了过去。

同一时间,柳子庭身形蹁跹如神仙,在半空中,在雨幕下低舞,嘴里念念有词,随着舞动的道袍长袖,一张张黄色的符纸像蝴蝶一般在他周围翩飞。

“急急如律令……”

随着这一声低喝,黄色符纸纷纷碎裂开来。

在化为乌有的同时,虚空中,生出了一道道五颜六色的闪电。

这些闪电紧随在孟平的身后,向着燕五劈了过去,闪电的行动轨迹非常怪异,有黄色闪电划出了一道弧线,有青色闪电不停地晃动着,一闪一灭,轨迹难寻,有红色闪电就像箭矢一般沿着直线前进,不曾有着半点偏离……所有的闪电,最终的目标皆是燕五。

杜睿眯着眼睛,一步跨下了马车车厢,便要向前行,想要近距离观看这番争斗。

高手过招,若是能瞧清楚争斗轨迹,对自身的修为将有着提高,不怪杜睿想要向前。

身后人却拉了杜睿一下,不让他继续向前。

岳冲往后退了半步,堪堪一寸出鞘的宝剑也缩回了剑鞘之中。

这时候,聂远来到了杜睿身侧,轻声说道。

“殿下,为免引起误会,最好不要靠近……”

所有人,哪怕是魏岳都没有说什么去救援同为皇族的杜来,身为皇家子弟,仇人往往便是同为皇族的亲戚,有时候,哪怕是一母同胞,却也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万般法术,便如烟花下坠,向着燕五劈头盖脸的打去,紧跟在后的则是孟平的刀锋,一道无形的先天刀罡无声无息地跟随在法术的后方,杀气凛然,与之同行的乃是柳子庭的道法,用咒语燃烧符箓,化为一道道闪电,后发先至,向着燕五击来。

前后左右,无所不至。

和先前一样,燕五依旧扎着马步。

在扎马的时候,他还有闲暇将右手的衣袖挽了挽,哪怕身穿的是粗布短衣,并非宽袍大袖,衣袖的袖口很窄,并不影响行动,他依旧挽了挽衣袖。

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唯有一双眼睛发亮,神采奕奕,亮如明月。

拳!

出拳!

凭空一声闷雷!

光!

有光!

灿烂夺目的阳光!

拳劲凝实如山,将整个虚空炸裂,雨点乱飞,十丈开外,不见半点水迹,地面也好,树木也好,农田里的稻草人也好,原本都被雨水浇湿,湿得不能再湿!这一刻,所有的水迹全都消散,一瞬间被蒸发,不再有丝毫的湿意,并无半点的水分。

哗啦……

狂风过境。

所有的法术,所有的光华皆消散,皆泯灭,所有的精气神皆被这一拳的拳劲震散,化为虚无,瞬间消失不见,不知去向了何方。

那些呼啸而来的五颜六色的闪电,就像是被猎狗追逐的野兔一般,失去了控制,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窜,向着四面八方,就像小人儿一般,有着惊惶之态。

十多丈外,柳子庭的脑袋猛地向后一甩,头上戴着的莲花冠寸寸绽裂,长发不受拘束地垂下,随风乱舞,他仰面朝天,喷出了一口血渍。

另一边,孟平斩出了那一刀。

先天刀罡和拳劲相撞,却无法将凝如山岳的拳劲斩开,不停地往后退着,后退的同时也消耗着拳劲,刀罡消散,拳劲也消失在雨幕之中。

“呔!”

孟平大喝一声,继续向前激进。

他有着万法不侵的神甲,既然对方拳劲消散,那就趁着对方难以回气之际,贴身上前,斩下他的脑袋。

第一先天!

我呸!

燕五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碰。

那一刻,孟平的心脏忽地停止了跳动。

他的脑袋有些发沉,视野里,燕五的眼神就像是太阳,光芒夺目,不可直视,自家的识海,原本只有一柄三尺的银刀,漂浮在黑暗之中,突然间,识海中却多了一道金光,那是一团金色的火焰,拳头状的金色火焰,不知从何而来,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和三尺银刀相碰撞。

咔嚓!

识海中,有声音响起。

银刀寸寸断裂,化为乌有。

拳劲消散,拳意还在!

拳意击中了神甲,神甲上的符光依旧闪耀着,不曾有丝毫的减弱,然而,这拳意却直接作用于孟平的神念,渗入神念之中,进入识海,一拳将孟平的意识打碎。

宗师?

这是孟平最后的意识。

他从空中直直掉落在地,僵硬得就像是一块枯木,生机尽失。

随后,燕五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出现在了柳子庭身侧,速度之快,视线根本就跟不上,完全就是瞬移,他轻轻挥了挥左手,就像掸去衣衫上的灰尘一般。

“咻……”

柳子庭便向着那高空飞去,穿过了层层雨幕,不知飞去了何方。

接下来,燕五的身影再一次消失。

“嘭!”

巨大的马车车厢突然炸裂开来,露出了真容,车厢内有着乐师,有着歌女,有着舞姬,有穿着金色龙袍的贵人靠着软榻而坐。

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那穿着金色龙袍的贵人没有了脑袋。

其脑袋不翼而飞。

“杜来,无恶不作,杀人无算,近江左燕五替天行道,为义弟黄玉清报仇,望后来者以此为戒!”

虚空中,有声音飘荡。

随后,有闷雷声划破天际。

杜睿抬头望去,一股强大的气息正迅速远去。

大雨落下,落入已经毁坏的车厢。

这时候,车厢内的所有人方才恍然惊醒,发出悲哭声,哀嚎声,尖叫声,讨饶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堂召见

午时已过,雨停了。

有阳光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在西边的山林上空,悬挂着一条七色虹彩,虹彩悬挂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会儿,光晕颇为黯淡,摇摇欲坠。

上林苑的行宫外,在那一片长满小黄花的平原上,停着许多马车,数辆或者十多辆马车组成一个营地,各自占据着一个位置,营地和营地之间有着一些距离。那些车辆众多的营地,距离上林苑行宫也就比较近,车辆较少的营地,也就距离行宫大门有着一段距离。

在这些营地中,唯有杜睿最为寒酸。

他只有一辆马车,最糟糕的是,随行的侍卫竟然不能一人一匹战马,来的时候,竟然是两人共骑,并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半点精气神,难免引起其他人的注目,在背后,也难免轻言细语地说着他的闲话,这让随行的魏岳很是尴尬。

没办法,燕五的气息太过强悍,有几匹战马被吓破了胆魄,无法骑乘,杜睿只好留下了一名侍卫,让他将这些战马牵回去。

马匹比较金贵,能成为战马的就更是百里挑一,这些被吓破胆的战马由马夫调整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不好随便丢弃。

杜睿来得晚,他的营地也就位于最外围。

他来到这里后不久,营地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在外围护驾的神策军开始了调动,宫内的大内侍卫也纷纷出行,一个个神色紧张。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各个营地内,也就小话不断,大部分老人神情颇为紧张,不断告诫那些年轻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这些老人经历过英宗杜臻夺嫡上位的宫变,那时候,也出动了神策军,大内戒严,侍卫营也分成了两拨,彼此对峙。

这情景有点像那时候。

具体情况,杜睿自然心知肚明。

一个王爷被刺客所杀,而且是在上林苑的地界,对大唐帝国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挑衅,对皇帝杜臻来说,相当于有人给了他一记耳光。

金陵王杜来被燕五割掉了脑袋,燕五远走高飞之后也就留下了一地烂摊子,供奉柳法师被燕五一拳不知打去了哪儿,看样子,多半是无法活下来。侍卫总管全副武装,穿着神甲,依然挡不住燕五一拳,魂魄尽灭,还好,王府的内侍总管还在。

燕五打破车厢冲进来割掉杜来的脑袋,其速度快如疾风。

当时,杜来正在举杯喝酒,现在,无头尸体的右手也是高举着,不曾放下,整个尸体就像雕像一般僵硬,被燕五割下的脑袋多半还保持着当时的表情。

那时候,内侍总管站在杜来的身后。

这个内侍总管很早就派到了杜来身边,就像杜睿身边的魏岳一样,他比魏岳好一些,出自大明宫讲书堂,修炼的是葵花宝典,已然打通了大周天。葵花宝典这门功法,只有太监能够修炼,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内侍总管也很为自己出招的快速骄傲。

然而,当时他却无法出招。

在燕五强悍的气息压制之下,他连出招阻止燕五的念头都不曾升起。

燕五走后,他方才恢复了冷静。

有他处理残局,情况也就不那么糟糕。

第一时间,他就派出了侍卫,向着行宫那边疾驰而去。

当然,他也亲自来到杜睿的车队前,那时候,方才知道车队的主人是邯郸君杜睿,本来,他想要拜托杜睿分出一些人手给自己,前去追查燕五离开的踪迹。不过,见到杜睿之后,他打消了这个主意。若是世家子弟,背景并非一品门阀,这内侍总管或许就会顾不得那么多,会强行征召其手下,

邯郸君,虽然不是亲王,却是皇子,比起金陵王杜来身份其实还要尊贵一些。

儿子总比兄弟更亲近。

寒暄了几句,杜睿一行也就继续前行,经过几道关卡之后,来到了上林苑行宫前的这片平原,扎下了营地。

行宫外的这些车驾,有许多前一天晚上就来了,像杜睿这样在出发前才赶到的少之又少,魏岳仗着自己的资格,认识人多,营地落下就出去打探消息,他回来后告诉杜睿,他们这一行是最后抵达上林苑的队伍,除此之外,便是那再也无法来到此地的金陵王杜来。

杜睿一行立下营地后,并未有人上门作客。

这段时间,杜睿的故事经常在长安城的高级社交圈中传播,在那些门阀子弟眼中,这杜睿哪怕不痴傻了,也是疯癫,做的那些事情完全上不得台面。

别看现在,皇帝对他有些看重,不过是因为对方久病初愈,对他有些怜悯罢了,以后,类似那样不符合皇子身份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会再次被皇帝厌弃。

毕竟,身为皇帝,耐心有限。

所以,一直以来上层的社交圈对杜睿是关闭的。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更不会有人主动登门拜访,那样的话,也就会被其他人认为和杜睿是一丘之貉,都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同样会被众人排斥。

侍卫们在忙活着,他们随身携带着简易帐篷,这时候,也就像周围的营地那样将帐篷立下。

按道理说,午时过了之后,皇帝的车驾便要向着北方而行,众人将在侍卫们的指挥下紧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一路向北。

然而,午时已经到了,看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不得出行。

一行人从开着的行宫大门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众人都认得他,这个叫李忠的内侍乃是令狐行之的徒弟,皇帝若是有什么旨意多半交给他来颁发。

在他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的侍卫,穿戴的乃是符甲,隐隐有着光泽闪耀。

这些侍卫乃是御前侍卫,一向跟在皇帝身边,所以,这才人人都穿戴得起符甲,人数不足百人,每一个武者,最差的都打通了大周天,这些御前侍卫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明面上是这样。

看这情况,这李忠明显是带着皇帝的旨意前来。

一干人等也就不敢上前滋扰,在行宫外的这群人,全都是帝国的上层精英,哪怕贵人们不懂人情世故,他们身边的幕僚也是懂得的,真正啥都不明白的家伙,除非运气极好,又或者被众人视而不见,这会儿多半已经入了黄泉,下了九幽。

李忠带着御前侍卫来到了杜睿的营地前。

站在车辆前,李忠面色凝重,尖声叫道。

“邯郸君,接旨!”

杜睿从车厢内探出头来,慢条斯理地跳下了马车。

侍卫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向着李忠,纷纷单膝跪地。

魏岳面色焦急,接旨须得摆香案,这时候,去哪儿拿香案啊!

李忠望了魏岳一眼,笑着说道。

“魏公,此乃口谕,无须香案。”

杜睿慢腾腾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木讷。

魏岳轻声说道。

“殿下,须得跪下接旨。”

李忠摇头说道。

“陛下有旨意,邯郸君无须按照规矩接旨,一切自便……”

停顿片刻,他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陛下有口谕,召邯郸君觐见面圣!”

午后的云层薄了几分,阳光的颜色也就鲜艳了几分,穿透薄薄的云层落下,照在上林苑的花圃之上,花圃内,群花姹紫嫣红,争相斗艳。

杜睿向前缓缓走着。

那些穿戴着符甲的御前侍卫紧跟在身后,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明是五人同行,在耳边回荡的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很是难得。

杜睿心里清楚,皇帝召见自己所为何事,当是为了询问金陵王杜来被刺一事,毕竟,他正好经过,亲眼目睹那个状况。只不过,并非只为这事,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也就不会只让自己一个人觐见了,说起来,在皇帝那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摆脱了痴呆的少年。

所以,李忠传旨之后并未随杜睿一起,而是留在了那里,向魏岳、聂远等人了解当时的情况。

之所以召唤自己觐见,无非是想看自己究竟有何变化。

杜臻身为皇帝,勉强可算是勤政,整个天下,每日都要发生许多大事件,让他从早忙到晚,所以,哪怕有收到关于杜睿的情报卷宗,多半也没有什么时间去看或者听。何况,纸上得来终觉浅,听别人的汇报和看法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倒不如亲自看一眼更好。

杜睿没有猜错,这的确是杜臻的想法。

这时候,他正背靠着软榻,翻着面前的卷宗,这薄薄的几页纸便是下面的人收集的邯郸君杜睿的近期行为……

有他带着侍卫伪装成黑帮分子和人抢夺地盘的报告,也有他和几个市井之徒交往甚密的故事,甚至,卷宗中还指出他收纳了一个华山剑门的准先天高手,那个高傲的武者为何成为他的门客,原因暂且不晓得,收纳这武者之后,在玄真观的配合下,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谁下的命令,围绕在邯郸君四周的坐探和刺奸被一扫而空。

其中,有着离别堂的刺客。

对杜臻来说,这不过是可以用来打发闲暇时间的故事。

知道杜睿亲眼目睹刺杀事件之后,他这才想起看看杜睿的卷宗,虽然有些荒唐不羁,却也好笑,就在他难得一笑之际,外面传来了令狐行之的声音。

“陛下,邯郸君觐见……”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明堂召见(下)

这是一座明堂。

所谓明堂,也就是通过巧妙的设计,能让光亮无遮无掩地照射进来。

和大明宫不同,上林苑这边的建筑虽然也以砖木为主,殿堂却不像大明宫那般宏伟高大,其内景的设置也不像大明宫内那般庄严肃穆,好处却在于,不像大明宫的殿堂那般阴暗,哪怕是白天,一些殿堂也须得点燃烛火,要不然,幽深不可视物。

上林苑的建筑更像是园林,一切以舒适惬意为主,多树木,多花草,多庭院假山,比起江南那小桥流水的园林,却又多了一丝大气,多了几分野趣,没有那么多的雕琢和设计。

杜臻喜欢上林苑,以前,每到酷暑之际,他的御驾便会出了长安城,来到这渭河边上的上林苑避暑,朝政大事也在这边处理,三省的官员大多跟随,一旦有了大事情,便会派侍卫快马前往长安城的六部传旨,大部分小事情,也就交给了左右丞相处理。

那是他才登基的时候。

身为太子的时候,他也有参与朝政,却不敢太过揽权,当时,总觉得父亲做事太过缚手缚脚。

明知道皇权式微,明知道权柄在减弱,朝堂上弊病丛生,党同伐异,河北各地军阀形同独立,西域叛乱,截断了丝绸之路,北方胡马随时准备南下,江南诸地总爱和中央讨价还价……这时候,就该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既然房屋摇摇欲坠,那就推到重建。

那时候,他将自家的雄图霸业埋在了心头。

随后,便是那夺嫡的宫变。

说起来,当时他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被身后的支持力量挟持着不得不发动了宫变,太子之位如果被剥夺,待得兄弟登基为帝,他这个前太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得不拼死一搏,然而,关于宫变的具体事宜,他却做不了主,基本上是郭家人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太宗夺嫡,全靠自身的力量,所有的计划都必须得到他的首肯。

杜臻夺嫡,只需坐享其成,计划报上来只需盖章点头,说实话,那时候的他心惊胆战,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完全就是懵逼状态,郭玉琪虽然有向他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有在点头,似乎心领神会,实际上,完全就没有听进去,不过是故作姿态。

然后,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登上了帝位。

将已经病重的父亲软禁在太极殿,将那些能够威胁自己皇位的兄弟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一切恍若梦中,许久之后方才清醒过来。

雄图霸业?

大刀阔斧?

坐上那张椅子之后,他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龙椅四周,任何事情都是牵一发动全身!

这时候,他才明白了父皇的苦楚。

只是,那个时候,病重的太上皇已经拒绝了他的觐见,他也不敢去见父亲,愧疚自然是有之,更多的却是不安,不敢违背那些推他上位的那些大臣的意愿。

那时候,他喜欢前来上林苑。

唯有在这里,杜臻才能忘记大明宫的腥风血雨,远离那阴暗的宫廷,被花草树木所包围,暑气渐消,心中的焦虑阴郁全都一扫而空。

这才是他每个酷暑,都会前来上林苑的原因。

这里是他的一个安乐窝,能让他解忧忘烦,心情安乐。

不过,这几年,他却很少前来这里,哪怕是来到了上林苑,也不像以前那样一待就是两三个月,而只是住上二三晚,随即便摆驾回宫。

那时候,杜臻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

哪怕时事多艰,哪怕困难重重,哪怕很多事情他无法解决,有时候时候只能忍着性子,不停地退让,退让,然而,他终究还是对自己抱有信心,相信自己能够解决所有难题,一定能成为中兴之主,能够坦然面对杜氏先祖,能够力挽狂澜,重现太平盛世。

所以,他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

现在,无人的时候,他的后背总是佝偻着,稍稍有些驼背。

天下!

太重了啊!

杜臻将卷宗放到了一旁,后背离开了软榻,随后,挺得笔直。

无论如何,在其他人面前,他的后背总是笔直的,帝皇的气概依旧保持着,不曾有着丝毫的减弱,所有的软弱和感叹全都无影无踪,决不能袒露在他人面前。

明堂不大,只有杜臻。

令狐行之带着杜睿进入了明堂,也就不再出去,而是躬身站立在一侧。

杜睿往前几步,站在杜臻三丈开外,两人之间有着几级台阶,杜臻也就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堪堪照着杜睿的后背,影子并不长,就那样缩在杜睿的脚下。因为逆光的原因,杜臻不由眯了眯眼睛,目光这才落在了杜睿的脸上。

和上次见面,杜睿有着明显的变化。

身材高大了不少,虽然还是瘦弱,却不至于像上次那样仿佛风稍微大一些便会吹跑,身上的衣袍也比较合身,脸上的表情也有着变化,没有当初那般单纯和痴傻,不过,目光还好,依旧保持着纯真污垢,眼神中的表情丰富了不少,不像最初那般单一。

“父皇在上,儿臣有礼!”

杜睿像是在想着什么,停顿片刻,这才朗声说话。

他的声音很清朗,语速很慢,字句之间有着间隔,声音没有多少情绪存在,干巴巴的,就像是在照本宣科地背诵这八个字。

随后,他向前半步,左膝先跪地。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双膝跪地。

这时候,杜睿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像是在思考或者回忆什么,看上去,应该是忘记了如何觐见的礼节,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他干脆就这样,单膝跪地,向杜臻抱了抱拳,行了一个军中的礼节,然后,直愣愣地望着杜臻,眨巴着眼睛。

杜臻笑了笑,挥了挥手。

“邯郸君,平身。”

杜睿又愣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

接下来,杜臻却哑然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时辰前,得知金陵王杜来的车驾遇袭,杜来的脑袋被那个叫燕五的武夫割去了之后,杜臻也就断了今天出发前往黄龙的心思。

后来,杜臻知道杜睿的车队正好碰见这次刺杀事件,自然,须得向杜睿了解具体情况。

其实,杜臻也知道这件事只需询问杜睿的那些随从就好了,从杜睿那里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一个重病初愈的痴呆儿,说不定,连话都说不清楚。所以,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这才召唤杜睿觐见,之后,有小小后悔,不过,皇帝是金口玉牙,出口成宪,说过的话不好收回来。

于是,在李忠领旨出去之后,他便让令狐行之将杜睿的卷宗拿来,看了一遍。

然后,他就像看故事一般将杜睿的卷宗看完,这个儿子,和其他那些儿子迥然不同,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乐趣,以后,也让他这样自然生长,看看,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大唐麒麟儿!

瞧着杜睿,杜臻心生感叹。

那时候,自己对这小儿太过看重了,这才引起天妒吧?

这小儿之所以变得痴痴呆呆必定是如此,承继一国气运,并非一件易事。

所以,以后不能如此,就让其自然生长,方才是正途!

杜睿回望着杜臻,视线不曾有着回避。

整个天下,有胆子和杜臻对视的人只有寥寥几名,很多人哪怕心中再看不起杜臻,真正面对面,也都会低下高傲的头颅,不敢和他对视。

杜睿的目光清澈如水,像是在等待着杜臻说什么。

杜臻并不觉得这目光是挑衅,只不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么,询问金陵王杜来遇刺的情况?

杜臻清了清嗓子,便要开口询问。

这时候,外面有人高声说话。

“陛下,典狱司李云刚求见!”

这次秋猎,典狱司自然有人随行。

典狱司的总管是安泰,这一次并未出行,随行的是典狱司第二房的大档头李云刚,李云刚并非宦官,而是出自华山气宗的先天武者,是皇帝的心腹。

杜臻看了一眼令狐行之。

令狐行之心领神会,向着明堂外高呼了一声。

“陛下有令,宣李云刚觐见!”

不一会,李云刚也就走入明堂。

他是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忠臣良将,他穿着典狱司的黑色衣衫,系着玉带,黑色衣袍上绣着一头神兽,正是象征刑狱的狴犴,金色的线条在黑色的衣袍上飞舞,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这时候,杜睿已经退到了一旁,站在令狐行之身侧。

李云刚瞄了一眼杜睿,视线就不再杜睿身上停留。

他单膝跪地,向杜臻躬身行礼。

“陛下,微臣有报……”

“说吧!”

杜臻轻声说道。

事发之后,杜臻就派出了李云刚,让他收集各路线索,迅速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打探清楚,然后,再来向自己报告,现在,距离杜来授首亦不过一个多时辰,李云刚也就前来向杜臻汇报,其办事能力,可称得上优秀,当然,这证明了典狱司的厉害程度。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缘由

李云刚的汇报非常简短,能用一个字就绝不会说两个字,能用一个词语表达清楚就绝不会画蛇添足,半柱香功夫不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就说得一清二楚。

表面上,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一个非常简单的为友复仇的故事。

在这个讲究大复仇的世界,并不罕见,只不过,因为复仇的对象身份高贵,这才掀起了波澜,也就打乱了杜臻的计划,御驾不得不停留在上林苑行宫,一时间,难以出行。

金陵王杜来性情豪奢,喜欢享受,爱醇酒,爱歌舞,尤其爱美人。

他有一个怪癖,不爱青春少艾的女子,反倒是喜欢人妻,最爱猎艳人妻,自家养着的美女往往看不上眼,别人家的老婆他却甚是喜欢,于是,经常在金陵城闹出一些风流韵事。一般情况下,都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情,毕竟,他身为王爷,被他欺凌的那些人家,要嘛是其门客属下,要嘛是市井百姓,俱都敢怒不敢言。

何况,他出手非常大方,有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人家还盼着王爷上门宠幸自家娇妻。

不过,凡是总有例外。

金陵城外句容县有一个黄家,黄家是寒门,家有田地数百亩,不过是乡村小地主。

黄家的三子是紫金观的外门弟子,金陵地面上,紫金观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在整个江南武林,也有着一席之地,其中,内门弟子不多,多为出家的道人,外门弟子却非常众多,一句话,只要你出得起学费,无论资质高低,无论背景如何,都能招收门下。

外门的匾上厚颜无耻地写着四个大字,有教无类。

黄玉清便是在紫金观外门修行,他的资质勉强算得上不错,和天才人物没得比,却一干普通人要强上不少,在家族的帮助下,二十八岁的他成为了一个小周天武者。

黄玉清真正出名的并非武道修为,而是他有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夫人。

当时,句容有着十景,有好事之徒将黄玉清的夫人绣娘当成了句容第十一景,这流言也就在市井中传播开去,外地人来到句容,还真的以为绣娘乃是句容第十一景。

绣娘是黄玉清的童养媳,不但容貌绝美,且秀外慧中,夫妻二人经常在句容县外游玩,对这个传言,黄玉清不以为甚,甚至有着小小的得意。

青年少侠,意气风发,本该如此。

黄玉清其人,性情爽朗,喜结交,多好友,虽然因为家境原因,不可能做到像春秋时期的那些君子们那样喜迎四方宾客,不过,朋友若是有求,必定鼎力相助,慷慨解囊。

故而,有着句容及时雨的江湖雅号。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杜来不知从谁那里知道了句容第十一景,知晓了绣娘的存在,于是,他动了龌龊心思。

金陵乃是杜来封地,在金陵地界,除了极少数的存在之外,杜来可谓是土皇帝,区区一个寒门,不过是蝼蚁,只需伸出一根小手指,便能将其碾压。

在有心人的操作之下,黄玉清以通匪的名义被抓进了官府大牢,黄家面临破家之祸。

之后,有十二连环坞的水贼潜入官府大牢,想要将黄玉清救出大牢,却被官府击退,如此,黄玉清通匪的罪名也就是板上钉钉,再难狡辩。

杜来趁虚而入,和黄家有着一个交易。

以绣娘一人,换取黄家置身事外,不至有破家之难。

黄家自然不敢抗拒,便要将绣娘送给杜来,绣娘却宁死不从,非要见夫君一面,不然,决计不会前往王府,宁愿一死也不会如杜来所愿。

杜来不喜强迫,他喜欢的是那些人妻忍住屈辱不得不来服侍自己的感觉。

于是,他同意了绣娘的请求。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绣娘在王府侍卫护送下来到了大牢,和黄玉清隔着栏杆相会,那时候,黄玉清在牢中备受折磨,琵琶骨被洞穿,一身武功尽废,形如骷髅,两人相见泪千行。

并未说上几句,绣娘便拔出藏在胸前的剪刀,刺入了自己的左胸,洞穿了心脏,萎顿在地。

黄玉清并未咆哮痛苦,见到绣娘的第一眼,他也就知道绣娘蕴藏了死志,绣娘死后,他提起体内仅存的一丝真气,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和妻子同赴黄泉。

好一对同命鸳鸯!

听到这里,杜臻不由叹息了一声。

当然,下方的令狐行之脸上也有着唏嘘之情,君上怒,自己怒,君上悲,自己悲,一切喜怒哀乐皆随君上,这是一个内侍的基本素质。

杜睿并未如此,他眨巴着眼睛,表情一如既往。

停顿片刻之后,李云刚继续说道。

对金陵王杜来而言,这不过是区区小事情,虽然有着暴怒,以至于亲手鞭挞了几个办事不利的侍卫,一个时辰不到,便将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下都是姓杜,所有的子民皆是自己的奴仆,不过是那些奴仆不识好歹罢了!

却不想,黄玉清和燕五有着交情。

燕五人称第一先天,还有着一个绰号,江南大侠。

急公好义,重义轻财,千金一诺,豪爽大气,嗜酒如命,这便是燕五。

几年前,燕五在出战那个宗师武者之前,曾经和黄玉清在句容县的一栋酒楼相逢。

那时候,黄玉清并不认识燕五,不知道这个灰衣中年大汉是鼎鼎有名的江南大侠,只是,因为燕五囊中羞涩,饮酒无法尽兴的表情让他瞧见了,他也就请燕五入席,两人共饮,要知道,当时燕五的装扮不过是码头的一个力夫模样,甚是普通。

两人性情甚是相合。

痛饮一番之后,也就义结金兰。

后来,两人又有着几次接触,一直以来,黄玉清都没有打听燕五的身份,燕五也没有自报家门,所谓兴来则聚,兴尽则去,无非如此!

典狱司并未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连两人的具体交往都一清二楚。

李云刚之所以知道这些情况,有着缘由。

两个月前,江南句容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强人闯入县衙,将县令、县丞以及六房主事包括衙役快班杀了个精光,也闯入大牢,将那些狱卒杀掉,随后,用众人的鲜血在县衙的照壁上写了好几行字。

第一行字便是杀人者,燕五。

之后,简单地讲诉了杀人的因由,说是为了自己的义弟打抱不平,也指出了罪魁祸首乃是金陵王杜来,下一步,他将前去斩下金陵王杜来的狗头。

上百条人命,且都是官府人员,自然是压不下去。

典狱司在金陵那边自然有人员驻守,每半个月便会启动符阵,将金陵这边的消息传递到长安,因为启动符阵需要消耗符玉,是不小的开支,故而,半个月一次。但是,像句容县发生的这种大事情,须得尽快传递到长安,便会临时启动符阵,和长安联系。

这便是李云刚很快查明这件事的原因。

那时候,金陵王杜来已经离开了封地,在前往长安城的路上。

每一年,杜来都会在长安待上三个月。

他自然是想在金陵城当他的土皇帝,不想到长安城来低头作小,只是,杜臻对他并不放心,必须要他每年前来长安觐见,若不然,便要剥夺他的封地。

句容发生的那件事,杜来很快就知道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

什么第一先天,什么江南大侠,不过是狗屁!

身为天潢贵胄,身边有着无数高人护驾,出身桐庐派的孟平穿戴神甲,战力不逊宗师,且有着战斗法师柳子庭,除此之外,符甲武士也有不少。何况,在长安城内,有着好几个宗师武者,且有着大宗师存在,再加上符阵加持,陌生的强大武者一旦进入长安城,根本就掩饰不住气息。

所以,杜来并没有把燕五当一回事。

这次出行,参加秋猎,他也就是大摇大摆,大张旗鼓,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他甚至盼着燕五能够前来行刺,如此,可以给无聊的旅途增添一些乐趣。

一个人,太过狂妄自大并非好事情!

听完李云刚的汇报,杜臻冷哼了一声。

他是极为看不惯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夺嫡宫变之后,为了安抚自己的母亲,再加上杜来只有六七岁,他这才将杜来封王,将金陵这个富饶之地封给了他。

后来,母亲过世,他也颇为后悔。

金陵城十分之一的收入那也是一笔不得来的财富啊,就那样给杜来?

所以,他时常敲打杜来。

杜来这才不得不每年都前往长安城觐见,和那些朝堂大员搞好关系,以免被自己这个亲哥哥将封地剥夺。

死了好啊!

说实话,这件事对杜臻来说是好事情。

这方世界,并没有子承父爵的说法,推恩令千年以来便存在,哪怕是皇族亦是如此。

杜来若死,金陵王这个爵位也就消失了,他的世子只能是封君,比如句容君,若不是世子,便只能是中尉的称号,有着一些俸禄,到了第三代,便是宗人,名字尚在宗人府,也有着钱粮供应,第四代之后,也就泯然众人了,除非,能够有着功绩,又或是科举扬名。

不过,杜来是在上林苑外被人斩首。

对杜氏皇族而言,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就像是被人在脸上抽了一耳光。

“传令下去,颁发地字号通缉令,通缉燕五!”

皇朝有着天地玄黄四个级别的通缉令,全天下通缉,闯入句容县杀光官吏的燕五乃是玄字号通缉令,现在,提升了一格,变成了地字级。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军国大事

李云刚退下后,杜睿仍然留在明堂。

阳光温和地落下,明堂四角点着香炉,有不知名的香薰在微微燃烧,淡淡的香气在明堂内缭绕,起着平心静气的作用,让人不知不觉中摆脱焦躁不安。

杜臻叹了叹气。

虽然,颁布了地字号通缉令,但是,他对将燕五通缉到案又或者是诛杀不报半点指望,现如今的天地两号通缉令基本上是摆设,不过是告诉那些官吏,通缉对象极其危险,如果自己没有两把刷子,又没有想用别人脑袋来染红自己乌纱帽的打算,最好别上前,哪怕是发现了,也当没有看见。

换成太宗时期,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犯案,惹到了杜氏皇族,太宗也就会派出天策堂的高手,非要将通缉对象捕获到案或者当场格杀。

天后朝更是如此,天后临朝,如日月当空,所有的世家门阀以及宗门大派皆被压制得噤若寒蝉,有些宗门甚至发出了封山令,不许弟子下山游历。

哪儿像现在啊!

杜臻望着杜睿,不由出神。

大唐麒麟儿?

有些事情,他只会埋在心底,不可能向任何人吐露。

对杜臻来说,自己的计划一直以来非常的顺利,中间,虽然出了差错,最终,还是回到了正途,现在,一切都按照计划在进行。

以后会怎样?

走着瞧吧!

就在杜臻想要和杜睿说话之际,外面又有人在高声呼叫。

“陛下,枢密院张大人求见!”

传话之人是内侍。

典狱司虽然是衙门,却不听命朝堂任何一个大人,他们只是皇帝的爪牙,乃是内臣,故而,李云刚是自己在殿外高呼觐见,枢密院乃是外臣,须得内侍传话。

枢密院张清臣?

大唐帝国的官制是三省六部制,这一点,和杜睿前世的古代唐王朝相差不大,然而,大唐帝国却有着枢密院,掌管军机的枢密院,又和杜睿前世的宋朝相似,并且,帝国也有着左右丞相的职位,这一点,和古代汉唐又比较相像,其权高位重,不亚于汉朝的丞相。

当然,皇权若是强势,像太宗和天后朝时期,丞相的威权就不足。

那时候,天后甚至提升了书院的寒门士子为丞相,改变了非一品门阀出身的官员不能为相的规定,面对天后的强势,那些门阀世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神宗开始,左右丞相必定是一品门阀出身。

按照惯例,左丞相一定出自关西门阀,在四大世家中流转,右丞相必定是关东人,在六大家族中提拔,没有丝毫的意外,不如此,就无法稳定朝局。

杜臻登基之后,想要改变惯例,却遇到了空前巨大的压力。

有段时间,他只能将左右二丞相空置,和朝堂的文武百官较量,拖延半年时间之后,双方这才各自作出了妥协,左右丞相依旧是在一品门阀中提拔,只不过,人选须得杜臻确认。

他麾下的第一任左丞相便是郭家人,右丞相则是和皇族走得比较近的博陵崔氏。

张清臣是山东人,临淄人士。

临淄张虽然没能入得一品,却也是二品门阀,张清臣出自白鹿书院,从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杜臻这边的人,张氏想要进入一品门阀,就须得杜臻支持。

故而,杜臻将张清臣安排在了枢密院,执掌军机。

不过,张清臣并非枢密使,而是枢密副使,他更像是杜臻安插在枢密院的一颗棋子,现如今,大唐帝国的军队在渐渐军阀化,皇帝能够指挥的只有小部分神策军罢了!

枢密院负责军机要务,这张清臣算是临时觐见,莫非是前线告急?

前段时间,郭玉琪的大哥郭斐在好几道金牌的催促之下,这才率领大军离开了河东,向着并州进发,抵御南下牧马的胡人大军,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和胡人前锋接触了。

杜臻不由皱起了眉头。

令狐行之的目光落在杜臻那里,见杜臻点头之后,他向着殿外高呼。

“陛下有旨,宣张清臣觐见!”

张清臣昂首走进明堂,来到御座前,距离杜臻大概四五丈的距离,他站定,扶了扶头顶其实一点也不歪斜的官帽,伸手掸了掸并没有沾染灰尘的官服,这才向着杜臻躬身行礼,九十度鞠躬之后方才挺直身子。

他望向一侧,瞧见了杜睿,欲言又止。

杜睿瞄了张清臣一眼,如此,这人就像是被电脑录入档案一般,非常清晰地潜入心湖,暂时消失不见,然而,以后只要念头一转,便会栩栩如生地重现。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官员,穿着二品大员的服侍,官袍的前面绣着一只丹顶鹤,鹤嘴上空,悬浮着一颗明珠,官袍是赤红色,丹顶鹤则是青蓝色,明珠是白色。

他有着一张不怒而威的国字脸,面如重枣,浓眉深目,顾盼之间,赫赫生辉。

瞧了杜睿一眼之后,他扭过头来,向着杜臻抱拳躬身,朗声说道。

“陛下,军国大事,还请无关人等避让!”

所谓无关人等,指的自然是杜睿,而非御前总管令狐行之,每一次觐见谈及军务,令狐行之都在,有时候,皇帝甚至会听一下令狐的意见。

杜臻瞧了一眼杜睿,正要挥手示意杜睿离开,不过,他很快改变了主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邯郸君虽然年幼,迟早也要接触朝政,听听无妨!”

皇帝既然这样说了,张清臣也就没有二话。

所谓直臣,并非事事和皇帝唱反调,要求皇帝遵循他以为的道,那样的家伙,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卖名之辈,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指的就是这类读书读傻了的家伙。

当然,这是杜睿前世的儒家之道培养出来的酸腐书生。

这方世界也有着儒道,然而,却非儒家大一统,类似那样求名之辈不多,但是,像张清臣、陈安民这样出自书院的书生也都有着自己的道,白鹿书院的道和横渠书院的道迥然不同。

横渠书院讲究崇古和礼仪,以上下尊卑的规矩来要求整个世间,讲究的是士农工商、官府庶民,各安其职,各行其道,每个人都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获得自己应该获得的回报,如此,上下同乐,一切都规规矩矩,自然就天下太平。

横渠书院的核心是不变,是庄园文化的推展。

白鹿书院则不同,白鹿书院讲究的是世易时移,一切须得随着大势变化,万物是流动的,故而,规矩也须得随之流动,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大势流转。

大道便如流水。

在变化中求变化,并无一定之距。

故而,横渠书院和白鹿书院之间,不仅是关西和关东之争,还是大道之争,彼此势如水火,势不两立。

就拿张清臣和陈安民来说,两人皆是杜臻的心腹大臣,彼此之间,见面却从不打招呼,只会拿眼神挑衅对方,怒目圆睁如佛堂的降魔金刚。

皇帝既然发话了,张清臣也就当杜睿不存在。

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并非那种欣喜若狂的喜色,而是那种收到千里之外的家书又或是瞧见多年未见的好友的那种喜色,淡淡的,并不明显。

杜臻感应到了这丝欣喜,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唐帝国就像是一栋四处漏风的宅院,每一天传到朝堂的消息,绝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不是胡马南下,就是河北诸镇挑衅朝廷,又或是江南干旱,蜀中大水,西域的回纥人向东进发,进抵玉门关……总之,每天都是这些坏消息,让杜臻很是焦头烂额。

这从南海紫竹林弄来的佛香,再是能让人平心静气,也是解决不了这焦虑啊!

张清臣回报的的确是好消息。

郭斐率领安边军从河东出发,前锋锐锋营在晋阳府一带和胡人的前锋相遇,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锐锋营有着步骑三千,胡人亦有四五千人。

这是一场狭路相逢的战斗,并没有试探,双方也都没有扎下营寨。

这样的战斗其实对不怎么注重阵型的胡人有利,毕竟,胡人都是一人双马,讲究来去如风,打乱战,打遭遇战乃是看家本领。

然而,锐锋营却一举击溃了胡人前锋。

锐锋营的总管是鹰扬校尉郭麒麟,正是郭斐的长子,在战况不利之下,郭麒麟率领上百亲卫冲阵,一举格杀了胡人的万夫长,斩断了胡人的大旗,冲垮了胡人的中军,如此,战局这才逆转。

张清臣收到的便是这个捷报,靖边军给郭麒麟以及一干军官报功的捷报。

这时候,安边军也进抵雁门关前,和胡人大军对峙。

郭麒麟?

杜臻心中冷笑了一声。

那个格杀胡人万夫长的将领真是郭麒麟?

不管是谁立下了这个大功,这功劳都只能放在郭麒麟头上,这就是家世的好处,整个大唐帝国,哪怕是最为重要的军功,也是操纵在世家门阀之手啊!

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对此,杜臻心知肚明,却只能视而不见。

张清臣来此,并不仅仅只有这个军报,接下来,他的表情便有了变化,多了一丝忧色。

“陛下,靖边军统领冯槊冯大人病重!”

张清臣沉声说道。

一时间,杜臻无言。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涌

在几个御前侍卫的护送下,杜睿缓缓走出行宫大门。

魏岳和带着面纱的莫愁站在行宫大门外,等着杜睿。

魏岳的表情有些紧张,眼神略微有些慌乱,在大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偶尔站定,身子也抖动不已,时不时便望向行宫大门,瞧见杜睿之后,一直提着的那口气这才吐了出来,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脸上露出笑意,展现在阳光下,虽然依旧像干橘子皮一样,却并未让人觉得丑陋。

莫愁很安宁,面纱的缘故,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就站在一棵松树下,一开始是什么姿势,杜睿出现在大门口之后依旧是那个姿势。

魏岳迎了上来,笑着向那些御前侍卫抱拳打着招呼。

“多谢各位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从袍袖内掏出一些银豆子,递给那些御前侍卫。

风气使然,须得打发一二,就像你去丞相府拜访一样,也须得给门子一些钱财,方才将你的帖子送到二门去,所以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王朝末期,便会如此。

以前,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作为,而现在,已然是冠冕堂皇,不以为耻,都把这个当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是像张清臣或者陈安民这样的人物,也只能要求自家人清正罢了,对于这些俗例,也只能忍受,视而不见,不敢逆势而为。

身为大总管,魏岳袍袖中经常放着一些小小的金叶子、银豆子、以及一串串铜钱。

就像李忠,魏岳给他的就是一小片金叶子,相当于万年县一户人家一年的总收入了,至于那些御前侍卫,也就给了银豆子。

杜睿一向独来独往,和长安城内的门阀世家并无交集,也从来不上那些朝官的府邸去拉关系,一直以来,也就和宫中来客打交道,那些金叶子银豆子便是为此准备的。

至于铜钱,那是杜睿所用,杜睿经常在集市上闲逛,那时候,这些铜钱也就能派上用场。

魏岳在和那些御前侍卫打交道,莫愁牵着三匹战马来到杜睿跟前。

她没有说话,杜睿接过缰绳,翻身上了战马。

不一会,莫愁和魏岳也各自上门,一左一右跟随着杜睿,穿过开满黄色小野花的平原,向着自家的营地行去,临时踩踏出来的道路两旁,乃是各个皇子、各路亲王、各家门阀以及众多朝官的营地。不时有人站在营地内,向着杜睿一行张望,却没有一人出来和他打招呼。

杜睿驱动战马,缓步向前。

他迎着阳光,微微眯着眼睛,陷入沉思。

今天,在行宫内,他获得的信息量有些大,须得认真思考。

张清臣第二个消息是说靖边军节度使冯槊病重。

冯槊是郭令公手下的大将,郭令公过世之后,他并未继续跟随郭令公的长子郭斐,他的年龄比郭斐要大上二十多岁,又是独领一军,郭氏集团中的威望并不比郭斐要差,特别是他率领本部人马平定了邯郸节度使的叛乱,挡住了燕赵各节度使的联军魏公,使得朝廷在河北之地埋下了一根针。

这根针让那些事实上已经独立的河北军阀寝食难安。

最重要的是,冯槊是一个忠臣。

当初,邯郸叛乱,叛军渡过黄河,进入河南。

驻军在开封的冯槊接到朝廷旨意,让他率军抵御叛军,结果冯槊遵从朝廷旨意,率领靖边军北上,在安阳一带击败了叛军,然后,形成了对峙。

郭斐有传达书信给他,让他适可而止,只需将叛军挡住即可。

然而,冯槊并未听从郭斐的劝告,而是率领精锐部队,雪夜疾行,以奇兵突袭邯郸,攻占了叛军的老巢,平复了叛乱,让邯郸重归中央朝廷的版图。并且,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河北各军阀的联军袭击,让叛军无功而返,不得不承认邯郸归于中央朝廷。

一直以来,冯槊镇守邯郸,乃是中流砥柱。

现在,他却病重,可想而知,河北的局势必定有着变化,邯郸多半不稳,要不然,张清臣也不会面带忧色,可惜,具体的情况杜睿并未听闻,当张清臣说冯槊病重之后,皇帝就把杜睿打发了出去,没有让他听后面的说话,为什么这样做?皇帝应该有着自己的考量吧?

毕竟,杜睿的封号是邯郸君,邯郸是他的封地。

在皇帝眼中,自己还是年少,真正涉及到了军国大事,无法插手。

明堂,多了几人。

英宗杜臻雄踞御座,面沉如水。

御座下方,左侧,令狐行之捧着一根云扫,微微低头,沉默不言,在他身侧,李云刚束手而立,另一侧,张清臣位于上首,面色凝重,在他身侧,有着两个朝官,皆来自兵部,为首之人是兵部左侍郎顾清之,没错,他出身京兆顾,此次秋猎,三省六部都有官员随行。

冯槊病重,这是大事。

典狱司在邯郸有着眼线,在冯槊身边也安排有人,居然,并无消息传递来长安,当杜臻将李云刚叫到御前时,他无法回答,也不知道是邯郸那根线出了问题,还是典狱司内部有状况,他无话可说,唯有叩头认罪,不过,杜臻并未斥责李云刚,而是让他尽快查清情况。

对于邯郸局势,典狱司以前有着情报。

只要冯槊存在,以他在军中的威信,中流砥柱一般的存在,无人敢违逆,邯郸也就一直掌握在中央朝廷手中,毕竟,冯槊的忠心早就为世人所知。

今年,冯槊七十九岁,作为一个宗师级别的武者其实不算老,一般情况下,八十五过后才是衰败期,资源跟得上的话,活到一百岁没有问题。

郭令公身为大宗师,活到了一百一十八岁。

然而,这是正常情况。

冯槊幼年从军,青壮年多经历生死厮杀,在郭令公平叛的战斗中,多次身先士卒,和敌方将领进行决战,身上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他能够晋升宗师,已经是侥幸,乃是多年血腥征战的兵家气息有着加成,意志坚定如山,故而,能够跨境成为宗师。

然而,身体始终是那一具身体。

受伤太多,就像一个墙壁全都是裂缝破洞的老屋子,早就不堪其负。

对此,长安这边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间病重,原以为还会熬上几年。

接替冯槊的人选,朝堂上一直在争论不休,各方互不相让,一直也就没有确定好人选,要知道,早在三年前,冯槊就已经有奏折说是要告老还乡,几乎每一年都有奏折乞骸骨,结果,朝堂这边各方势力僵持不下,三年都没有决定好取代冯槊的将领,也就拖到了现在。

现在,有着两个方案。

一个方案是从长安调一个将领前往靖边军,接过冯槊的权柄,然而,这个将领必须在靖边军中有着威望,要不然,不可能得到将士们的认可。

河北之地,兵乱是常事。

每一次,节度使的轮替都充满了血腥气息,各种阴谋不断。

基本上,朝堂上选出来的将领都属于郭氏集团,对他这个皇帝的忠心程度不及对郭氏的忠心,并非自己夹带中的人物,杜臻自然不会同意。然而,他中意的将领,哪怕由心腹在殿上提了出来,却被大多数大臣们反对,振振有词,理由充分。

相比较这个方案,另一个方案也就要简单许多。

按照河北诸镇的常例,在靖边军内部提拔。

一直以来,河北诸镇都是如此,节度使若是过世,经过一番内部淘汰,或是相互妥协达成共识,或是动了刀兵,强者上位,最终,新的节度使选举出来之后,方才向中央朝廷行文,知会一声,若是能得到中央朝廷的认可自然最好,若是没有认可,那也无所谓。

这样做方便,只是开了这扇门,怕邯郸镇也走上割据之路。

靖边军虽然是中央直属,算是禁军,盘踞在邯郸镇之后,为了方便抵御河北诸镇,像募兵权、后勤供应全都下放了,可以说是军政一统,实际上,也相当于地方军阀了。冯槊忠心耿耿,到还好说,若是换上一个野心勃勃的统领,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不好说了。

明堂这里的朝官都是杜臻的心腹,大家也就在商量,该如何应对此事。

张清臣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无法让本方的将领前去统率靖边军,倒不如,一拍两散,干脆就选择第二个方案,在靖边军中挑选一个对朝廷忠心的将领。

自然有人对他这个建议提出异议。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看上去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将领,真的到了那个位置,如果滋生了野心,河北岂不是又多了一镇军阀?

张清臣有着解决办法,那就是军政分离。

把财权、对当地的管辖权从靖边军中割裂出来,让一个书院出身的文官前去坐镇邯郸,掌握后勤供应对军队形成掣肘,如此,防止军队独立,割据一方。

这个办法,大家到是认可。

毕竟,相比较武夫,文官的忠诚心要好上一些。

但是,仍然有人提出异议,那就是武夫们对文官大多不屑一顾,这样做说不定会逼迫武夫,原本不想反最后也反了,所以,需要一个重量级的皇族人员去压阵。

说到这里,大伙儿沉默了。

杜臻也沉默了。

他的脑海内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再议吧!

最后,他这样说道。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抵达黄龙

太阳悬挂在空中,阳光落下,却无热浪。

半个月前的那场雷阵雨过去之后,也就正式进入了秋天,天气有着变化,气温陡然下降,顺着官道吹过来的风隐隐带着凉意,到了晚间,穿着单衣略冷,须得加上一层夹衣。

夜晚,天上的星河也有着了变化,和夏天晚上所见有着区别,就连小孩都能看得明白。

有车队从山坡那边绕了过来,在地平线的这一头望去,像是一条蜿蜒的小蛇,到得近处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庞大的车队,旌旗招展,车马琳琳,人声鼎沸。

和出行时一样,皇帝的车驾总是走在最前面,有穿戴着符甲的御前侍卫护卫着,有穿着锦袍的大太监不时出现,穿着宫装的宫女们亦是如此。

杜臻的御用马车比杜来的马车还要夸张,非常巨大,乃是一个简易的宫殿,有着三层。

和地面的宫殿不同,那些地面宫殿若是有着三层,基本上都是金字塔形,下层宽敞,最上层最为狭小。这移动的宫殿却与之相反,而是一个倒三角形,最上层最为宽敞,有庭院花草、有小桥流水,有飞檐廊柱,丝竹声不断,歌舞声不休,好比天上宫阙。

拉车的龙马有着十六匹。

龙马非常强壮,即便如此,十六匹也是拉不动一个小宫殿,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宫殿一般的车厢拉得飞奔,原因很简单,符阵。

哪怕是在阳光照耀下,车厢也不时飘起几缕金光,让人看得分明。

这符阵甚是厉害,由无数细小的符阵组成,一共有一百零八座符阵交错联合,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整座宫殿重达数万斤,再加上人员众多,可以说,超过了十万斤。被符阵减重之后,也就好像是充气的模型,连一千斤的重量都不到,只有区区数百斤,一匹龙马便能拉动,现在,动用了十六匹龙马,自然是风驰电擎一般的速度。

宫内曾经做过试验,哪怕是先天武者全力的一击,也打不破符阵的防御。

当初燕五一拳将杜来那辆马车的防护符阵打破,换成这辆马车,能否击破,尚未可知。

这次秋猎,杜臻有着目的。

并不仅仅是想要散心,抛开朝政大事,抛开那些烦心的事情,要知道,在令狐行之那里,随时携带着一个小型符阵,只要投入符玉,就能长安城取得联系。他留在长安城的那些心腹,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开通这符阵,和杜臻取得联系,将最新的朝政大事禀报给杜臻,有些事情,须得杜臻发话才能盖上大印。

这次出行,依然不能丢下公事不理。

杜睿的车驾位于车队的尾部,基本上,很难看见最前方的皇帝车驾。

整个车队绵延了好几里地,哪怕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车尾也看不到车头,除非车尾在高坡,车头下了凹地,如此,方才能隐隐约约地瞧见那座移动宫殿。

车队的人员众多,加上护卫的神策军一部,接近万人,哪怕是换在杜睿的前世,万人出行,如果不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哪怕是有着组织性的工人学生,也会乱哄哄的出一些问题,许久之后方才能成行。故而,秋猎的车队每日总要拖到日上三竿方才从宿营地出发,然后,太阳距离下山还有一阵的时候,便要进入先头部队准备好的宿营地。

即便如此,每日依旧能赶数百里路程。

这是因为,所有的马车都篆刻着符阵,这方世界的龙马也远比地球上的战马要彪悍,更能吃苦,终日疾驰,也不会觉得太过劳累。

“那就是黄龙……”

魏岳撩开车厢前面的布帘,通过小窗向外望去,发出了一声感叹。

盘膝而坐的杜睿睁开眼。

快到目的地了,他也将二十多天前吞噬的那个邪气彻底转换,现在,丹田气海的先天真气粗壮了一丝,识海中的金色大鱼形状变幻不定,体内的真气几乎贯通了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只余最后一道关卡没有冲破,一旦冲破,真气便会在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中循环往复,形成一个大周天。

须得一个契机,硬闯不能。

杜睿向前移动身躯,魏岳也就向一侧挪动,让杜睿的视线无遮无掩。

透过小窗向外望去,杜睿的目光在驾车的岳冲后背一扫而过,忽略了临近的车队,向着远方望去。

眼底是一片平原,青草混合着野花的平原,就像是一床巨大的锦缎,向着远方延伸的锦缎,到得远处,这锦缎陡然一收,向着高处卷曲,被一片高大笔直的水杉林拦腰截断。在水杉林的上方,是一条蜿蜒的雪线,那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雪山。

在雪山和水杉林之间,有着一个盆地,那就是黄龙。

传说中,这里是民族的起源,祖庭所在。

现在的唐人,以前的汉人,更久以前的周人,夏人,商人都有着同一个祖宗,这祖宗便是在黄龙诞生,据传乃是龙的子孙,至于,为何龙会生出人形的子孙,这一点到不用去探究,毕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就连大乌龟都有,有着人性也就不足为奇。

所以,中原人自称龙的传人。

为什么把北边那些牧马的家伙称之为胡人,哪怕那些胡人中也有不少种族和中原人的相貌近似,也统一称之为胡人,原因很简单。

那些家伙认为自己是天狼的后裔,是狼族。

如此,自然有着区别。

黄龙有着一个秘境。

所谓秘境,又称之为洞天福地。

这些秘境存在于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们却脱离于现实世界,若非极其特殊的情况,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

就像是一张有着夹层的纸,看上去是一张,实际上,却是两张重叠而成,须得你仔细将这夹层分开,方才能看清楚原来是两张纸。

若是不将其掀开,你就永远都以为是一张纸。

所谓秘境便是那夹层。

在这些秘境之中,有着许多现实世界难以寻到的物事,奇花异草、珍稀走兽,在那里面,存在着许多对修道的法师,习武的武者有帮助的玩意,一品世家之所以是一品世家,千年宗门之所以是千年宗门,或多或少都和秘境有关,他们有着自己独自拥有的洞天福地,如此,方才有着足够的资源来打造法师和武者,千年以降,依旧存在。

只是,开放完全彻底控制的秘境方才是洞天福地。

新生的秘境乃是险地,里面有着强大的妖兽,有些妖兽在秘境中的战斗力甚至可以比拟一个大宗师,有些秘境甚是诡异,和天外天有着关联,存在着邪气,有产生了灵智的邪魅在游走,这些邪魅怪异尤其喜欢吞噬武者的气血和法师的魂魄。

这种无法征服的秘境便是大凶之地。

黄龙秘境并非大凶之地,也不是由门阀世家或者宗门控制的洞天福地,可以随时进出,只需要得到宗门或者家族许可,和现实世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黄龙秘境每十年方才能打开一次,半年之后,也就会关闭。

它分为好几层,就像杜睿前世的某部电影建造的那个城池,一环套一环,不知道有多少环,最外面的一环现在已经变得比较安全,有武者和法师在秘境打开之后便已经清扫了一遍,将危险的生物清除,并且,出动了非常罕见的镇魔师,驱散邪魅之气。

至于第二环,却没有进入。

第一环和第二环之间有着一层界限,似乎是将更为凶猛的妖兽和邪魅挡在了界限里面,就像是一层膜,膜里面的玩意想要出来是千难万难,然而,从第一环进入第二环却非常轻易,一捅就破。当初,有宗师级别的大能带着一些武者进入了第二环探险,最终,却只有少部分武者活着出来。

那里面有着能和宗师级别武者抗衡的妖兽,也有着滋生了灵智的邪魅怪异,同样,也存在着神庙之类的人类遗迹,然而,没有先天修为的武者最好不要入内,不然的话,哪怕有着宗师武者保护,也很难活着走出来,那里面,特别的诡异。

至于第三环,哪怕是宗师也会感受到危险,先天武者也谈不上安全。

更里面的区域,那就更是诡异了,甚至比一些大凶之地还要可怕,华山剑神卓不凡曾经进入过黄龙秘境,不知道有没有进入最中心的区域,他出来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对于里面的情况讳莫如深,当然,也没人敢强迫剑神说话,如此,黄龙秘境的最深处也就是一个谜。

这次秋猎之所以选择黄龙秘境,更像是一场试炼。

当初,为了了解时下年轻人的思想,杜睿曾经接触过一些网络小说,所谓修真或者玄幻小说中便有着家族试炼,和现在这次秋猎非常类似。

只是,有何意义?

杜睿不知道杜臻为何要这样做?

大张旗鼓、劳民伤财地组织大量人手北上,让这些皇子和世家门阀子弟进入秘境,清剿妖兽收刮药材,究竟有何意义,动用那些武者不就好了吗?

在十几日的行程中,魏岳获得了一个荒诞不经的信息,那就是黄龙秘境中会有神物出现,这神物和祖龙有关,须得有带着龙气的人类方才能见到,才有机会获取。

皇子们乃是天潢贵胄,有着龙气加身。

故而,有着这次秋猎。

真是如此?

杜睿陷入沉思。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入秘境

这就是黄龙秘境的门户?

杜睿背着一个黑色的木匣,有点像前世的吉他盒,他个子不高,背着这黑色木匣也就非常显眼,从背后看去,只能瞧见木匣,看不到他的身影。

杜睿望着前方,微蹙眉头。

这里是一个盆地,狭长的盆地,类似于人的手臂,盆地中间有着一条小河,宽约十来丈,水流甚急,吐着白花,奇怪的是,却没有轰隆隆的水声。

小河两岸,这边是低矮的谷地,一侧的坡上长着成片的水杉林,每一棵水杉树都高达数十丈,笔直地冲向蓝色的苍穹,最高的甚至有着百丈来高,瞧着甚是雄伟,让杜睿不由想起前世的电信信号塔,矗立在山坡上,笔直地刺向天空,和眼前的景象很是相似。

小河的对岸,是一片高山,凭空拔地而起的高山,甚是险峻,站在盆地,抬头是瞧不见山顶的,半山腰倒还有些杉树松树之类的乔木,再往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瞧见一片白雪皑皑。

盆地两头狭窄,中间宽敞。

营地也就建立在宽敞的地面上,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皇帝杜臻的行宫,独立在一个小山坡上,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杜睿方才从那里走了出来。

在那里,杜睿见到了自己所有的成年兄弟,嗯,太子杜贤除外,他的身体无法承受长途旅行,哪怕有着符阵加持,也不行。除了这些成年的兄弟之外,燕王杜允、九皇子杜琥也在其中,只有几个连十岁都不到的皇子不曾随行,他们留在了长安城。

杜臻召集众皇子,说了一些套话。

这些话语对激励皇子们毫无帮助,换成杜睿,至少有好几套言语都比这些套话振奋人心,不过,所有的皇子都做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就连那个鲁莽的九皇子杜琥也不例外。

这里面,只有两个人的表情和众人不同,一个自然是杜睿,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像是听懂了杜臻的说话,又像是一点也不明白;另一个人是燕王杜允,他脸上带着微笑,一种云淡风轻,并没有什么感激涕零的表情,看样子,似乎不怎么把老爸杜臻放在眼底。

杜臻将儿子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皇子们激动不已的表情并未让他愉悦,燕王杜允和邯郸君杜睿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心生怒火,他隐晦地说了一句,若是发现什么特异之物,哪怕是不认识,哪怕是不知道用途,如果,能有心悸的感觉,最好将其收入囊中,或者有意外之喜。

神物?

杜睿自然而然如是想。

既然,他都听到这个流言,其他那些皇子更是一清二楚,那一刻,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着变化,就连燕王杜允也不例外,一个个面带沉思,唯有杜睿,心中虽然浮现出神物两字,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要知道,在杜睿前世,真正的影帝只会在政坛产生,什么奥斯卡、戛纳影帝之类的与之相比,弱爆了!

他们永远都在演戏,永远都在扮演其他人所期望的角色,入戏到只有角色的存在,已经忘记了真实的自己。

在这些演员之中,杜睿是佼佼者,不输于朝堂上的任何人,故而,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变化,就像根本没听懂杜臻的言外之意。

杜臻将儿子们的表情映入眼帘,他无声地叹了一口长气,不再多说,最后说了一句,一路保重,平安归来!

河水蜿蜒向前,流入盆地的尽头,那里,有着一团白茫茫的雾气,河水流入了雾气之中,就像被吞噬了一般,消失无踪,再难瞧见。

那团雾气便是秘境的门户。

在前方,不时有队伍进入雾气之中,就此不见。

雾气前方,有着御前侍卫守护,盆地的外围,有着一卫神策军警戒,这一卫神策军的卫指挥使正是范无忌的小叔范通,他有派侍卫送了礼物前来问候杜睿,是在路途中的一个深夜,整个拜见过程鬼鬼祟祟,就像做贼一样,来人向杜睿转达了范通的歉意,说是职责相关,不敢擅离职守前来拜见殿下。

他赠送的礼物是一盒符玉。

除此之外,范通的使者还为以前的事情道歉。

他让影卫阿大护卫范无忌,却不想那家伙丧心病狂,竟然靠偷窥贵人,所做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那个阿大并无亲属,要不然,范通会将其亲眷全部交给杜睿,任其处置。

符玉杜睿有收下,至于范通使者说的那些话,他只当其是放屁。

整个行程,杜睿一直被排除在交际圈之外。

皇子之间,门阀子弟之间,相互来往,私下谈判层出不穷,有结盟者,有对立者,有井水不犯河水者,彼此牵扯,极其复杂,简单的人唯有杜睿,整整十多天的行程,除了范通的使者偷偷上门之外,并无他人主动前来拜访,就连那个如沐春风交游满天下的赵王杜涛,也不曾向他伸出橄榄枝。

剑宫门外的那次试探让杜涛心生怒火,甚至冒险去发泄了一通,这才恢复正常。

这一次,杜涛下意识地避开了杜睿。

对所有人来说,杜睿一行并不存在。

当然,暗地里是不是有人别有想法,很难讲。

这一次,进入秘境门户,也是有着先后顺序的。

第一批次的自然是皇子,终南君是二皇子,他一马当先。

身为京兆顾氏的外孙,终南君的随从伴当极多,足以上百人护卫着他进入秘境,一段时间之后方才通行完毕,整队人消失在雾气之中,就像是被吞噬了一般。排在第二位的是赵王杜涛,他的随从人数并不比终南君少多少,有着接近百人的侍从护卫着他,这里面有先天武者,也有穿着道袍的法师。

诸位皇子中,杜睿排在最末。

在他之前正是燕王杜允,和亲生哥哥杜涛相比,杜允的随从人数就要少上不少,只有对方的一半,从这个角度来说,郭家这个外戚对两人是有区别对待的。杜允虽然天资聪颖,在武道上突飞猛进,不过,为人淡漠,只喜欢读书识字修炼武道,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和朝官有交集,并非雄心壮志之辈。

何况,燕王杜允年龄尚小,只有十岁,以后的事情,还难说得很。

现在,赵王杜涛贤明的名声传得很开,和许多朝官的关系都非常好,毕竟,他也是皇后之子,亲生大哥因为身体关系,难保太子之位,他接替大哥,顺理成章。

郭氏将重心放在杜涛身上,也就是应有之义。

燕王杜允并未回头望向杜睿,更别提和他打招呼,不过,杜允一向都是如此,年仅十岁,却像一个看透了世事的老头子,很是清冷。

这段行程,杜睿的营地和杜允的营地相距不远,哪怕杜允很是清冷,宿营之后,每天晚上还是有着不少人前去探望杜允,即便是吃了闭门羹,也都一脸笑意地将礼物留下。和杜睿这边一比,也就有着天渊之别,杜睿的随从人数本来就少,又没有客人上门,十足冷清。

燕王杜允一行很快进入了迷雾之中,间隔大概有着半柱香的功夫,守候在门户前的令狐行之也就笑着向杜睿躬身行礼,轻声说道。

“十三殿下,请……”

杜睿向他点了点头,向前迈开大步。

在他身后,魏岳向他躬身作揖,带着哭腔高声叫道。

“殿下,请珍重!”

杜睿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滞,就像是没有听到魏岳的呼声,径直闯入迷雾之中,戴着斗笠面纱穿着青色袍子的侍女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在之后是一身麻布衣衫,戴着一柄长剑的岳冲,最后进入的是聂远和四个侍卫,这便是杜睿一行。

加上他一共八个人,太过寒酸。

他的随从本就极少,这一次进入秘境,又去掉了一些人,像功夫低微的魏岳就没有必要带进去,到了里面,他也施展不了自己擅长的人际交往,倒不如留在外面为好,魏岳留在外面,也就安排几个侍卫给他打下手,要不然,他孤零零一个人,也毫无作用。

皇子们进去之后,接下来便是各大门阀子弟。

就像皇子们有着阵营一样,门阀子弟也有着阵营,一旦进入秘境,他们便会向自家的主子靠拢,像郭氏子弟天然便会簇拥在赵王杜涛和燕王杜允身畔,和郭氏家族联盟的其他世家门阀子弟亦是如此,都会跟随老大行动。而京兆顾自然是跟随终南君,现如今,看上去能和赵王杜涛争夺龙椅的就只是终南君。

终南君若是能获得华山那一位顾道人的认可,哪怕郭氏掌握着军权,郭玉琪又是皇后,这些优势都能被抵消。

在这个武道为尊的世界,一个大宗师的认可极其重要。

至于杜睿,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麒麟儿?

哪怕已经不再痴傻,却也是疯疯癫癫,一点规矩都没有的野生儿,不足畏惧!

踏入白雾之中,杜睿识海内,金色光芒闪耀。

他的神念有着感应,就像是穿过了一道无形的薄膜,有点黏黏的感觉,入眼处,并无白雾,而是一个小小的山坡,坡上有着一个废弃的神庙。

先一步进入秘境的燕王杜允一行,无影无踪。

回过头去,身后乃是一片长满花草的斜坡,紧接着,山峦沟壑连绵不绝,看上去,和外界没有多大的区别,除了那些游动不定的诡异白雾之外。

原本应该出现在身后的岳冲等人却无影无踪。

有问题!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祸兮福兮

没有瞧见随从,杜睿微微翘起嘴角,笑了笑。

这是嘲讽的微笑。

杜睿不相信其他人也会像自己这样。

如果,进入秘境之后,每个人都要分散开来,那么,又何必带着那么多的随从护卫进入呢?

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

目的很简单,无非是想致自己于死地!

离别堂?

这个江湖机构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竟然在皇朝高层有着暗棋,要知道,负责符阵的都是宫中人士,有内侍、有御前侍卫、离别堂如果有那么强大的能力,典狱司怎能听之任之?

不可能是离别堂,应该是其他人。

杜睿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着的衣衫,那是一件符衣,无袖的马甲,上面篆刻着符文,组成了一个小小的符阵,这符衣是宫中发下来的,只有穿戴这符衣,方才能够顺利地穿过秘境门户,不然,要嘛无法进入秘境,要嘛就会被随即传送到秘境各地,倒霉催的话被传送到秘境的最核心区域,那样的话,哪怕是大宗师,说不定也要陷在里面,换成其他武者,只有死路一条。

这符衣有着定位功能,无须传送,穿过门户便能抵达最外围的区域。

对于类似的符阵,杜睿没有半点了解。

以前,他也接触过法师,却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也从别人那里听说过法师的传说和故事,却多是一些无稽之谈,市井八卦而已,那些信息对现在的他毫无帮助。

他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穿的这件符衣并未起着定位作用。

有人在这件衣衫上做了手脚,如此,自己方才被随机传送,不仅脱离了随从护卫,且远离人群,也不知道是被传送到了哪儿,运气好的话还是外围区域,运气不好的话……那就难说了!

杜睿取下身后背着的黑色木匣,打开木匣,拿出了一杆黑色的长枪。

此枪非彼枪!

他让范无忌、杨南和刀疤六三人打造的金属构件组装而成的正是这玩意,若是有前世的人瞧见,也就知道这是阻击步枪,当然,这外壳是阻击步枪,内核却有着不同,并非由火药作为推动器,要想将前世的阻击步枪重现在这个世界,哪怕杜睿记忆力惊人,也是做不到的。

驱动子弹射出去的动能是符阵。

这灵感来自于神机弩。

所谓神机弩其实是篆刻着符阵的强弩,箭矢搭在弓弦上,只需要灌注一丝真气进去,便能将符阵激发,让箭矢射将出去,其速快如闪电,不比后世的火药武器要差,差别就在于,持神机弩的人士必须是武者,且有着强大的神念,如此,方才能用精神力锁住目标,使得箭矢不会到处乱飞。

神策军的匠户所能够制造神机弩,里面有着一个法师,带着一干法师学徒,杜睿让范无忌打造的便是这杆盗版阻击步枪的动能核心,至于,外壳等构件,安排的是杨南和刀疤六找的民间工匠打造而成,如此,方才能保住秘密,不至于被他人知晓。

这玩意的射程比神机弩要远,速度也要快上许多。

毕竟,子弹比起箭矢来说,体积更小,更符合空气动力学,在同等的动力驱使之下,它的速度更快,更不易偏移目标,其抛弧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像箭矢,哪怕是在神机弩这样强大的动力驱使之下,也必定会有一些抛弧线,箭矢在飞行途中也会更容易受到风速的影响。

目标若是普通人到还好办,如果是强大的武者,也就不易射中。

故而,神机弩多使用在战场上,一排武者同时扣动弓弦激发箭矢,这样,方才有一定概率射中对面的武者,像那些先天武者若是有着防备,即便是齐射,也很难对他造成伤害。

杜睿手中的这玩意在这个世界还是头一遭,射程更远,隐蔽性更强,若是他想要阴人,哪怕是先天武者,一旦被他锁定,能否逃脱这一劫,也很难说。

脱下符衣之后,杜睿将盗版阻击步枪背在身后,然后,向着那废弃的神庙走去。

这废庙位于山坡顶上,要想远望,观察四周的环境,只能去那儿。

既然有着人类的遗址,那么,应该不是秘境的最深处。

当然,这个也很难说。

黄龙秘境乃是祖地,其核心处说不定便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山坡不高,不一会,杜睿便来到了废弃的神庙前,他并未进入神庙,而是站在外面观察这神庙的形状。

在进入秘境前,宫里发了一些小册子来,册子上有文字也有图画,介绍的是秘境中的药材妖兽矿物以及某些危险之地,其中,也有几个神庙的形状。

关于秘境第二环以及更里面的情况,也有着粗略的介绍。

灵官庙?

这废弃神庙的形状和册子上的灵官庙有些相似。

神庙的外墙已经崩塌,整个大殿也跨了一半,神台上供奉的神像摔倒在神台下,半个身子已经没有了,也不见了脑袋,不过是一堆泥胚,野草长满了庭院,齐人高,随风轻轻摇晃。殿门上方的牌匾依然存在,斜斜地挂着,然而,却大半边没有了踪影,只留下了一个字,这个字却被污泥所包围,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就算看清,杜睿也认不得。

这秘境中的文字乃是神文。

法师们称之为神文,也就是构筑符阵的符文。

现如今,能够被法师驱使的符文只有上百个,更多的符文却不知其意,无法驱使,有些符文根本就无法临摹拓印,不管当时你记得多么清楚,一旦离开,便会在记忆中消失,就像从不曾存在一般。

杜睿踏入废弃的神庙,真气激荡,人腾空而起,脚尖在草尖上轻轻一点,身影便滑了过去。

这草上飞的轻功绝技来自剑宫藏书阁第二层,非常实用。

然后,真气转换,由草上飞自如地切换为青云纵,杜睿便来到了神殿的殿门上方,轻轻一挥,一道掌风轻柔地吹了过去,将牌匾上的泥垢尘埃扫除,露出了那个符文的真容。

虽然不明其意,杜睿却可以将这文字记下来。

看上去,不过是小孩的涂鸦,几根线条纠缠着组合成一团,就像是一个迷宫。

瞧见符文形状之后,杜睿闭上眼睛,将其纳入心田。

原以为能够记得,以后,只需要念头一转,便能将这符文重现。

然而,凡事都有意外。

识海中,那道符文却在缓缓消散。

当杜睿睁开眼之后,却已经记不得那符文的形状了。

咦!

他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独自一人之后,杜睿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虽然喜欢表演,却不想再像前世那样,每时每刻无休无止地表演,最后,变成了角色,没有了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无法过目不忘。

他才不信这个邪。

下一刻,杜睿的身形靠近了牌匾,识海内,鱼龙变心法运转起来,金色光芒大盛,每一个经文皆跳跃着变幻着,像一尾尾金鲤。

然后,他伸出手指,接触到了那个符文。

杜睿想要用手指顺着符文的轨迹临摹一遍,将神念通过真气传递到手指尖,如此,能够加深记忆,他就不信了,自己不能将这符文记下。

杜睿知道自己的神念不同于常人,当初,既然能够将那邪气转换,这证明他有着法师的天赋,所以,这才不顾可能的危险,想要将这符文记下。要知道,对法师来说,能够驱使的符文多少决定了他的层次,大概率上,能够驱使十八个符文的法师肯定比只能驱使十七个的要强。

手指堪堪接触符文,杜睿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要!

就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一样。

并没有犹豫,就连停顿也没有,杜睿的手指头落在了符文之上。

咔嚓!

一道青色的电光在识海中闪现。

这道青色电光从虚空中生成,向着金色的大鱼轰然落下。

现实中,杜睿的身子微微摇晃,面色陡然苍白。

识海内,金色大鱼的尾巴扬起,将那道青色闪电击中,打得粉身碎骨,消散在识海内。

丹田气海,真气如龙卷风一般高高扬起,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内,真气如同爆发的山洪,汹涌澎湃,浩浩汤汤,最后,堵塞在最后一条奇经的尽头。

手指头顺着符文轨迹往下,完成了第一条,紧接着,向着第二条进发。

咔嚓!

识海中,又是一道青色闪电。

这一道闪电比前一道更为粗壮,更为霸道!

然而,杜睿早有准备,不等闪电劈下,大鱼已然跃起,一口将那闪电吞落在肚中。

真气在经脉尽头,像海潮一般拍打着那道关隘,关隘隐隐有着松动,不再像以前那般牢不可催。

杜睿的面孔越发苍白,身形像在狂风中摇晃一般抖动着,手指却不曾离开牌匾丝毫,顺着那符文的轨迹不停地滑动,就像是在迷宫中行走一般。

数息之后,杜睿的手指终于将符文走完。

这时候,牌匾上那个符文突然漾起一道青色光芒,这青光直奔杜睿的眉心而来,没等杜睿反应过来,便渗透入眉心,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杜睿的真气冲破了最后一道关隘。

大周天圆满!

现实中,他却从牌匾上摔跌下来,无法稳住身形,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杜睿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渍。

他望着头顶的蓝天,裂开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破邪

电!

这是一个电字!

一个电字,有着好几个符文显示,有笔画比较少的、有形状比较简单、自然,也有像杜睿获得的这个电字那般形状复杂且笔画繁琐的符文。

虽然,这些都是电字,却有着不同。

有些简单的符文,若是用神念驱使,转化为电,不过是在手指尖形成一道仿佛小蛇一般的闪电,作用不过是能让人的手指麻一下罢了,无法伤人,只能当成是戏法。而有些电字符文,一旦驱使,或者以此形成符阵,就像当初法师柳子庭施展出来的电光,被那玩意劈中,只有死路一条。

杜睿不知道当初柳子庭驱使的那个电字符文有多少笔画,形状有多么复杂,他只是知道,自己这次弄到的电字符文非常厉害。

换成其他人来这里,要嘛无法激发这符文,只能无功而返;要嘛根本无法抵御着符文的反击,识海被破,神魂受伤,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虽然是收获,一时间却用不上。

杜睿不是法师,也没有接触到道法,所以,空有一身强大但是神念,也掌握了这个电字符文,却无法激发闪电,毕竟,不需要符文和咒语,能够虚空画符,将识海内的符文通过神念激发出来,这是大法师的修为,像柳子庭那样的普通法师都无法做到。

杜睿记忆中,有着一点关于大法师的介绍。

须得在灵台,也就是识海中筑坛,将符文用信念篆刻坛上,如此,方能虚空画符,激发符文的力量。

这虚空画符虽然聊得,却有着限制,符文一旦驱使,须得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要用神念温养一段时间,这符文方才能再次激发。

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杜睿瞧了瞧那个牌匾。

有些遗憾。

这块牌匾上应该有着四个符文,这是最后的一个电字文,前面应该还有三个字,只不过,牌匾已经破损,那三个字已然无影无踪。

风雨雷电!

牌匾上应该是这四个字。

这的确是灵官庙。

传说中,上古天庭的灵官便负责风雨雷电,灵官麾下有着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按道理,这四尊神灵的雕像也会放置在灵官庙内,当然,现在已经渺无影踪。

那个小册子上有着记载,黄龙秘境的第一环区域并没有灵官庙的遗迹,倒是在里面有着这玩意存在,第二环和第四环都有着灵官庙的遗址,更里面的情况,小册子上没有记载,只涉及到了第四环。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山清水秀的地方是秘境的第几环。

如果是第二环,那还好办一点,有一定的几率能够冲开那层结界,回到第一环去。

根据小册子上的记载,这层结界虽然阻止着里面的凶物冲到外面来,对不幸误入的武者来说,虽然也有着强大的阻碍,却比不得针对那些凶物的威能。

想想办法,还是有机会冲破这层结界。

并不算太绝望。

若是第四环,那就糟糕了!

须得突破三层结界才能回到最外围,这有点像一部电影的名字,不可能的任务。

杜睿的情绪非常平静,哪怕他无法通过不多的情报来确定自己的位置,他的心中依旧没有半点恐慌,他非常清楚,类似的情绪对自己毫无帮助。

已然身处此地,第二环也好,第四环也好,想办法走出去便是了!

在破庙内走了一圈,激起一些灰尘,再无其他收获,对此,杜睿也不觉得失望,吸收这符文的力量,就像吸收邪气一样,虽然有些危险,收获已经足够了。

他能够一举攻破最后的关隘,大周天圆满,这符文功不可没。

危机!

危险中有着机会!

走出神庙遗址,站在倾塌的山门外,杜睿向外望去。

他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眉毛微微皱起。

最初,他进入神庙前,有回头看了看四周,那时候,山清水秀,山峦起伏,坡地上野草和野花间杂着像一床锦缎,和秘境外面的风景没有什么差别。

现在,却有着不同。

山清水秀变成了穷山恶水。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就在他抬头远望之际,明媚的春光突然消失,就像有一只巨大的手遮挡在大地上方,遮住了头顶的光线,却又算不上完全黑暗,和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景象相差仿佛,面前起伏的山峦也有着变化,原本低矮起伏的山坡突然变得陡峭起来,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有狂风穿梭而过,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幻象?

第一时间,杜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只不过,孰真孰假?

或者都是真?或者都是假?

杜睿暂时不清楚。

吼!

空中传来咆哮声,一道黑风化为蛟龙形状从怪石中穿出,向着山坡上的杜睿急冲而来。

杜睿闭上眼睛。

他知道,有什么影响了自己的视线,在牵动神念,故而,让自己产生了幻象,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同一时间,丹田气海汹涌翻滚,真气激荡,瞬息间,便是一个大周天,在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识海内,金色大鱼跃起,有那么一瞬间,化为了一条金色蛟龙,这变形力有未逮,最终,还是变成了大鱼,这是鱼龙变心法全开的征兆。

神念锁在眉心,意守丹田。

杜睿猛地睁开眼。

黑色蛟龙随风冲了过来,杜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平视前方,任由那蛟龙冲撞在自己身上,来到身边,蛟龙化为一团黑雾,便要冲入杜睿的眉心。

一道金光从杜睿眉心闪现出来,黑雾将金光吞噬,金光在黑雾中变化着,时而像大鱼,时而如蛟龙,黑雾被其撕咬,一点点破碎,消失之后,却又凭空生成,再次将金光包围。两者纠缠不休,黑雾乃是有根源之物,哪怕被金光驱散,很快就有补充,金光亦是如此,有着地利之便。

一时间,僵持不下。

不过,杜睿的神念不管有多少强大,终究还是有着限度,单是比拼消耗,不见得能拼过这黑雾。

何况,这黑雾只是某个未知存在的试探。

就在彼此僵持不下之际,藏在杜睿识海深处的那个符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就像是被挑衅的猛兽,突然间,从杜睿的识海跳了出来,钻出了眉心。

一旦探出眉心,顿时化成了一道青色闪电。

非常细小的一道闪电,像一条青蛇,并没有什么强悍的气势,轻轻地劈中了那团黑雾。

“嗷……”

不知在何处,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嚎叫,隐隐有着痛楚之意。

黑雾一触即溃,瞬间消散,化为乌有。

青色闪电并未钻回杜睿的眉心,而是由下往上,向着头顶那黑黢黢的天穹冲了上去,一开始,只是一道青色的痕迹,淡淡的,像烟花冲天而起,冲到了最高处,光芒大盛,像是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傲气凛然,便如烟花在空中绽放一般,璀璨夺目。

咔嚓一声。

就像镜面破裂一般。

黑暗退散,阳光照进来。

那些隆起的山峦,就像活物一般发出低沉的咆哮声,痛苦的扭动着,有的化为尘埃,有的钻入地底,被光一照射,就好像雪做的那般,消散无形。

眼前又是一片山清水秀。

杜睿身后,传来了轰然的声响。

回过头,身后那摇摇欲坠的灵官庙大殿彻底崩塌,那悬挂在殿门上方的牌匾寸寸断裂,那个电字符文消失不见,神庙就像是遭遇了地震一般,变成了一个土堆。

杜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头疼如绞。

识海中的那个电字符文黯淡无光,没有丝毫的光泽。

须得用神念温养,如何温养,杜睿却不得其法。

当神庙崩塌之后,他脑海中接收了一段信息。

这神庙的存在,是为了补上一个缝隙,那缝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缝隙,准确地说,它是一个通道,本方世界破裂,和另一个世界有着了联系。

有邪魅从那个世界溜到了这里。

那个世界和本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灵官庙的存在,便是镇压邪魅,封锁通道。

后来,天地异变,通道消失,大阵破损,邪气也蛰伏着。

杜睿出现,引得那邪气发动攻击,毕竟,对这些邪气来说,人类相当于器皿,除了极少数能够自己生出灵智的邪魅怪异之外,有着人类当宿主,这邪气方才能慢慢鸠占鹊巢,变得和人类一样。杜睿这样的存在,乃是上佳的器皿,这也是当初在废园,那个破损法器内的邪气和他产生了感应的原因。

这是他们的本能。

灵官庙虽然破损,大阵残缺,却并非彻底消亡。

当天地异变,邪气蛰伏之际,灵官庙也维持着大阵最后的一丝力量。

杜睿来到此处,将电字符文吸收,他自身也就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启动大阵最后一丝力量的钥匙,当那邪气想要夺舍,向他发起攻击。他识海中的那个电字符文也就有了感应,源于本能冲了出来,启动了神殿最后的一丝力量,冲上了天空,将那邪气击散。

短暂的交锋,看似简单,实际惊魂动魄。

杜睿也就获得了这大阵留下的信息,明白了前因后果。

邪气虽然被击散,只是受到了重创,却未曾彻底消散。

而这大阵的最后一丝力量依旧消散,杜睿也不知道该如何用神念温养识海中的电字符文,要将其驱动,更是不得其法,现在,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诡秘

太阳悬挂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阳光温煦地洒下来,不冷不热。

秀丽的山峦下面,密密麻麻的一片竹林,竹林前,有着一块长满野花的草原,野草不高,只有人类脚踝那样高,柔顺而平整,从竹林那边一直延伸到小溪旁,小溪蜿蜒着潺潺流向山峦的那一头,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就像是一幅画,一幅真实得超出想象的画。

草原上,有着一群野鸡在追逐嬉戏。

杜睿在小溪的这头,整个身子伏在了一丛野草中,前方是一个小小的河滩,河滩上满是小小的鹅卵石,溪水时而浸过河滩,时而又退了下去。

小溪的溪水不深,水面也不宽,身为武者,杜睿轻而易举便能掠过去。

他的肚子很饿。

进入秘境,自然准备有干粮,然而,大部分干粮都在侍卫那里,他自己随身携带的只有很少的一些干粮和一壶水,现在,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大概六七个时辰,一直没有进食,只抿了抿壶中水,肚子肯定有着饥饿感,不过,他还是没有动用干粮,那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保命所用。

他身上戴着火种,少量盐巴,这秘境中也有着活物,完全可以打猎。

就像小溪对面那群野鸡,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将那些野鸡击杀,就在小溪旁拔毛,随后开肠剖肚,弄点柴禾,给整理干净的野鸡抹上盐巴,香喷喷的烤鸡也就出炉了,有着这几只烤鸡,怎么也能支撑好几天。

然而,杜睿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秘境太过诡异。

比如头顶那个太阳,从进入秘境到现在,一直也就没有变化,一直悬挂在那里,不曾动弹,就像是某个人用笔在天空中画出来的一般。

在寻找出路的路上,杜睿也碰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有能直立行走的巨大树木,行走之际,地动山摇,在身后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深坑,行走时,巨大的枝条像章鱼的触手一样舞动着,速度快如闪电,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活物抓住,紧紧地束缚着,树枝上分泌出一种白色的粘液,很快便将猎物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白色的茧。

沿途,也有强大的妖兽。

杜睿曾经看到了一头白色的妖狼,头上长着一个独角。

册子上有着这头妖狼的记载,称之为独狼,不仅仅是因为这妖兽一向独来独往,还因为它头上这根独角,这家伙乃是秘境第一环空间中的至强者,若是遇见,须得有先天武者助阵,一干武者将其包围,难以避免伤亡的情况之下,方才能将这独狼击杀。

这独狼头上的角乃是至宝。

以这独角为原料,可以制造出能够帮助武者破境的先天丹,服下这丹药,能够让大周天圆满打通了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的武者在破关的时候滋生灵感,能够抓住冥冥中的一线感悟,获得破境的契机,有更大的可能进阶先天,要知道,岳冲为了这一线机会,可是甘愿成为杜睿的门客。

像他那样讲究恣意纵横的剑客,也愿意为此给自己套上缰绳,如此,也就知道那一线感悟是如何的重要。

这独狼来去如风,头上的独角可以滋生电芒,先天以下,基本上挨不了一下。

杜睿瞧见了这头独狼,挡在了巨树前进的路上,它以奇快的速度飞奔逃窜,然而,巨树看上去行动迟缓笨重,一步却有着几里地,何况,巨树的枝桠非常的灵活,可以忽长忽短,伸缩自如,长的时候,可以一下子延伸到几里开外,故而,独狼根本就逃不脱。

逃不掉,那就只能反身而战。

这独狼也是桀骜不驯之辈,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

于是,独角上冲出几道闪电,劈向朝它抓来的巨树枝条,闪电击打在枝条上,有的枝条被打断,有的枝条冒着青烟,有的枝条被电得漆黑一片,形如枯木……

巨树发出了一声怒吼,无形的声波在空间飘荡。

是的,没有声音,但是,你却能感觉得到空气在微微颤动。

杜睿隔得很远,在十多里外的一个山坡上,并不在那巨树行进的路线,当那无形的声波传至耳边,他全身的真气为之一颤,就像是被抓住尾巴的蛇一样,真气完全不受自己的神念驱动,险些尽数散去,有着走火入魔的征兆。这时候,藏在丹田气海深处的那缕金色的先天真气激荡起来,冲出了气海上空,盘旋一二,这才重新落下。

如此,杜睿的真气方才恢复了正常,免去了散功之险。

无数枝条遮天蔽日一般朝着那头独狼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前后左右将独狼包围,虽然,独狼使出了浑身解数,劈出了所有的闪电,依旧没能逃脱被抓获的命运,被几根枝条卷住之后,它就彻底失去了活力,瘫软了下来,就像是被注视了重量的麻醉剂。

最后,变成了一个白色的茧子。

自然,杜睿只能远远地避开了。

所以,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这方天地,太阳一动不动,也就没有什么东南西北,因为,空间一直是在移动着的,风景随时都在变化,时而山清水秀,时而穷山恶水,就像先前陷入幻阵一样。

杜睿知道,这方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幻阵。

究竟是第几环,小册子上的资料不够详细,作为参照物,无法得出结论。

怎样才能从里面走出来,小册子上也语焉不详,说是结界乃是一道虚空裂缝,运气好的话能够感应得到,只需运足真气向前一冲,便能冲出来。

运气好的话?

这样的说法倒不如不说。

不过,也怪不得制定小册子的那些家伙,因为那些误入秘境深处却又能逃出来的普通武者,他们口述的结界情况差别太大,或者,这是因人而异吧?

以往的经验在这个空间都用不上,如何找到结界所在?

这是一个问题。

杜睿趴伏在草丛中,盗版的阻击步枪放在身前,他通过阻击步枪上的瞄准器,准备动用真气以神念锁住小溪对岸的一只野鸡,浪费一颗子弹去试探。

野鸡若是被子弹击中,在那样强大的动能下,只能化为齑粉。

杜睿的特质子弹都篆刻有符文,非常昂贵,哪怕范无忌是卫指挥使的儿子,神策军匠户所的那个法师也只给他打造了六颗子弹,毕竟,这只是私人关系,虽然范无忌有礼物送上,不过,相比消耗的神念法力,那些礼物其实算不了什么。

这六颗子弹,用一颗就少一颗,弥足珍贵。

安全起见,不得不用。

毕竟,他在这里已经趴了一个时辰。

小溪对面那如画风光,看上去风平浪静。

然而,杜睿心头却有着警兆,那是一种直感,秋风未起蝉先觉的直感。

所以,杜睿趴伏在这里,不敢贸然进入。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后退。

然而,直觉却告诉他,必须穿过小溪,走到小溪对面,通向外部的结界便在那个方向。

就在杜睿瞄准,准备扣动扳机之际。

空中传来了一声尖啸,一头老鹰从空中收起翅膀,像一块石头落下,向着草地上那群野鸡冲了下来,快要落地之际,翅膀突然展开,一个滑翔,探出双爪,抓向了其中一头呆傻得不知道跑动的野鸡。

这边,杜睿也就松开了准备扣动扳机的手指。

在杜睿的视线中,小溪对面发生的一幕就像是慢动作,老鹰落下,双爪抓住了野鸡,竹林在风中微微摇曳,随后,一切定格。

时间停滞中,却有彩色的雾气升腾。

彩色雾气凭空出现,准确地说,那头被老鹰抓住的彩色野鸡化为了一道彩色的雾气,将老鹰包围着,那头展开双翅的巨大老鹰被这彩色雾气触及,随后,身躯雾化,变成了彩色雾气。

之后,小溪对面的山坡竹林同样雾化,变成了一团漂浮不定的彩色雾团。

彩色雾团向着小溪这边飘来,然而,滚动到小溪那里,却停滞不前,并非不想上前,而是无法飘过来,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

深吸一口气,杜睿面色凝重。

在他视线中,彩色雾气陡然消散,眼前又是山清水秀好风光,竹林随风摇动,野鸡在绿色的草地上追逐嬉闹,风平浪静。

怎么办?

结界在彩雾的那一头。

怎样过去?

就在杜睿有些一筹莫展之际,在秘境的另一个地方。

“咻!”

一道彩色焰火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哪怕是青天白日,这焰火依旧灿烂夺目,方圆数十里皆能看得一清二楚,花冲仰着头,直到焰火彻底消散之后,他这才低下头,顺手将依旧空了的焰火筒丢下,随后,有些垂头丧气地走下山坡,来到了聂远跟前。

这焰火是不时之需。

若是进入秘境分散,要想集中起来,就可以点燃焰火,同伴便会赶过来。

杜睿身上也带着一只焰火,按道理,失散之后,他应该点燃焰火,然而,岳冲等人并未看见焰火升天,如此,也就只好自己这边点燃焰火,期望杜睿瞧见能赶过来汇合。

这是他们点放的第三只焰火。

然而,依旧不见杜睿的身影。

这里,岳冲的修为最高,管事的却是聂远。

一干侍卫眼巴巴地望着聂远,岳冲肃然而立,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至于仍然带着面纱的侍女莫愁,则独自去到了一边,眺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等等吧……”

聂远面沉如水,补充了一句话。

“再等半个时辰!”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自的江湖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这时间的流速也就显得非常之快。

“有人!”

花冲站在高坡,有些惊喜地喊道。

不过,话音落下之后,这喜色也就从脸上消失了,从对面山坡转过来的是一群人,而非一个人的身影,一行人骑着龙马从山坡那边疾驰过来,其中,少量内侍,其余的皆是侍卫。

杜睿失踪之后,伴随杜睿一行进入秘境的御前侍卫立刻利用通讯符阵向上面传递了讯息,之后,大伙儿就停留在原地,在这个小山岗上,发射焰火,等待杜睿前来汇合,发射三只焰火,等候几个时辰之后,仍然没能等来杜睿,等来的却是秘境内的皇朝卫队。

这秋猎虽然是考验众皇子,顺便收割秘境中的资源,皇帝也不可能听之任之,放任不管,在皇子们进入前,秘境中便有着一大批人存在,由少量内侍,一部分大内侍卫,一部分羽林卫组成,他们才是收割资源的主力,顺便先一步将厉害一些的凶兽清除。

当皇子们进入秘境后,这些武装力量也就组成许多皇朝卫队,在秘境中巡回,为皇子们保驾护航。

每一只皇子的队伍中都有着一个御前侍卫,这些御前侍卫携带着简易的通信符阵,有着定位功能,一旦启动,就代表那只皇子的队伍有意外发生,如此,附近的巡游小分队便会收到警报,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杜睿失踪之后,随行的御前侍卫第一时间便发出了警报,然而,那些家伙却姗姗来迟。

按照常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附近的皇朝卫队便能赶到,现在,却花了几个时辰的时间,也就是说,杜睿被传送到未知地点之后,岳冲等人的传送位置也发生了偏移,来到了第一环的边缘处。

“终于来了!”

那个随行的御前侍卫嘴里喃喃说道,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就算这些皇朝卫队出现,能否将杜睿寻回,那也是未知数,如果杜睿出了事,失踪或者失去,哪怕其实他没有半点错误,也要被连带问责,丢掉脑袋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希望这件事到他为止,不要牵连到家里人,那样,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时候,戴着面纱的侍女突然丢下一句话。

“我去第二环看看……”

什么?

听到这说话,御前侍卫吃了一惊,回头望向那个侍女。

在他看来,之所以带着这个侍女,无非是皇子需要女性服侍,毕竟,那些进入秘境的皇子也都带着侍女,天潢贵胄,需要贴身侍女服侍,岂不是应有之义。

去第二环?

“不!你不能走!”

突然间,他面色大变,惊声尖叫。

杜睿为什么失踪?原因未知,随行的所有人都有着嫌疑,故而,大伙儿必须待在一起不能分开,何况,皇朝卫队已经得到消息赶到,这时候,竟然想离开,说是去第二环……怎知不是放的烟雾弹,有极大的可能是做贼心虚,这才找了个借口想要脱身。

那个侍女没有理会侍卫,就当他不存在一般,她对着岳冲和聂远说道。

“我这里有只焰火,你们也还有焰火,若是找到了殿下,就放焰火吧,大家到放焰火处汇合!”

那两人点了点头。

于是,侍女转身便要离开。

“我说了的,不许走!”

御前侍卫恼羞成怒,真气运转,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向背对着他的侍女窜了过去,猿臂一伸,张开五指,向着那侍女的肩膀抓去。这家伙快要大周天圆满的程度,再加上穿着符甲,自带轻身功能,所以速度非常的快,数丈远的距离,眼睛一眨便跨了过去。

“聒噪!”

侍女并未回头,仍然向前走着,行进间,反手向后一甩水袖。

并没有什么气劲交缠的异象,侍卫的真气根本就递不出去,在经脉内运行至手指,却像被雷击一般被轰散,那一刻,全身经脉的真气都被震散,丹田气海内的真气就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掀不起半点风浪,根本无法动用,那一刻,侍卫双眼圆睁,莫名惊诧。

随后,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高高飞起。

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后飞去,瞬息间,便被弹出了十多丈,身体堪堪落地之际,体内的真气这才像被解除了封印一般再次流动起来。

他这才稳住了身形,在地上踉跄了几步,勉强站住,不至于屁股向后平沙落雁。

定睛看去,侍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侍卫心中大骇,不敢妄动。

怪不得这侍女敢说前往第二环,这样的功力,最差也是准先天啊!

“就这样让她离开?”

花冲在聂远耳边轻声说道,待聂远回头,他看着几丈开外肃然立着的岳冲努了努嘴,意思是如果要让那侍女留下,可以让岳冲出手。

聂远没有说话,面沉如水。

这时候,岳冲望向聂远,低声说道。

“我这里也有焰火,到时候若是发现殿下,便点燃焰火!”

不待聂远回应,岳冲大鸟一般飞腾而起,和侍女前去的反方向离去,几个起落,也就消失在了山坡后,那个御前侍卫吃一堑长一智,沉默着啥都没有说。

“大人……”

花冲瞧了聂远一眼,欲言又止。

聂远苦笑了一声,叹了口长气,说道。

“大人们来了,随我前去迎接吧……”

…………

杜睿停下了疾奔的脚步,耳边听到了潺潺的溪流声,他嘴角挂起了一丝苦笑。

一切看来并没有变化!

虽然这样想着,杜睿还是向前走着,穿过低矮的灌木林,绕过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跃入眼帘的正是一条小溪,小溪的对面有山坡、有竹林、也有追逐嬉闹的一群野鸡。

就好像是重播的影视画面。

一切和先前没有变化。

自从发现小溪对面有着怪异,直觉上结界又在小溪对面,杜睿选择了绕路,在他想来,哪怕是多走数十里路,只要能绕过这怪异的场景,跨过溪流,便能赶到结界所在。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好了。

艰难地爬山涉水绕了几十里路,中间,躲过了几次危险,最可怕的一次,被一条亢金龙盯上了,所谓亢金龙并非真是一条龙,而是一条怪蛇,头生双角,全身金黄,故而,被称之为亢金龙。

这亢金龙比起妖兽啸天狼还要强大。杜睿运气不好,被那家伙盯上。

还好,他轻身功夫了得,打通大周天之后,真气循环往复,消耗得不是很多,所以,在一开始的追逃中并没有落在下风,当然,时间一长,他也是逃脱不了追击,真气始终是在消耗的状态,不像先天高手那样,能够沟通外天地,真气往复,连绵不绝。

不过,杜睿的运气不错。

途中,有只银蟾跳了出来。

对银蟾来说,亢金龙是天敌一样的存在,对亢金龙来说,银蟾是鱼翅熊掌一般的美味,杜睿与之相比不过是一坨咸菜,所以,它自然舍弃了杜睿而是扑向了银蟾。

顾不得身后的胜负,杜睿一路逃窜,好不容易来到了小溪旁,然而,溪流对面仍然是那片长着竹林和草地的山坡,仍然有着一些野鸡在嬉闹追逐。

现在这次,是他的第四次尝试。

他终于可以确定,无法绕过去。

自己身处阵中,在对这阵法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绕过这阵眼。

杜睿笑了笑。

看来,只能迎难而上了!

…………

这时候,黄龙秘境之外,皇帝行营。

杜臻立在台阶上,面色铁青。

台阶下,令狐行之跪伏在地,脑袋挨着汉白玉地面,不停地说着,死罪,死罪……

“住口!”

杜臻低喝一声,堂前垂柳摇动,有残叶翩飞下坠。

令狐行之也就闭嘴收声,依旧趴伏在地,脑袋死死地挨着地面,不曾稍有离开。

在台阶下的庭院内,分左右站立着一群大臣,有随着杜臻前来黄龙的外朝的三省六部官员;有内朝的首领太监、总管太监;也有御前侍卫总管、羽林卫指挥使、神策军卫指挥使等一干武将,所有人都低着头,弓着腰,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声也悄无声息。

杜睿失踪,杜臻暴怒!

“给朕起身!”

杜臻再次低吼。

令狐行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低着头。

“给朕抬起头来,给朕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令狐行之将头抬起,却不敢直视台阶上的皇帝,他双眼平视,落在杜臻脚下的那块汉白玉地面上,用一种非常痛惜的语气轻声说道。

“有人在分发给邯郸君的那件符衣上做了手脚,符阵看似正常,实际上失去了定位功能,传送入秘境之中,邯郸君也就脱离了队伍,不知被传送去了何方?”

这个锅只能由他来背。

正是怕被有心人动手脚,分发符衣这件事,皇帝杜臻交给了令狐行之办理,由他监督,凡是皇子身上披挂的符衣,必须由三个干儿子各自检查一遍,最后,方才交给那些皇子。

这三个干儿子,都是他的心腹,彼此也能互相监视,很难动手脚。

然而,最后,却是这一环出了问题。

令狐行之无话可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程王进忠

半个时辰前。

空中焰火绽放,有着刺耳的尖啸。

王程回头望向身后高空,停下脚步,就那样仰着头,直到空中焰火消散殆尽,他这才低下头,嘴角翘起,挂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穿着一身内侍的标准服侍,和普通的内侍不同,他的衣袍上绣着云纹,有着色彩,虽然,不像首领太监、总管太监那般锦绣斑斓,终究还是有着色彩,这说明他,并非中低阶的宦官,至少也高层的备选者,若不然,一副上不会绣着云纹,也不会带着色彩。

宦官和官员一样,有着品阶。

毕竟,宦官集团被称之为内朝,在老祖宗的影响下,势力强大无比,至少,在长安城,内朝的威权并不比外朝要差,只不过,在远离长安的地方,在凤翔、周至、武功、渭南等地,外朝的势力盘根错节,内朝的这些宦官一时间还无法将手伸那么长。

当然,内朝的那些大太监并非蠢货,也知道向外扩展。

所以有着剑南道按察使薛卓,在各镇军阀那里,凡是隶属于中央朝廷的军队,皆有着宦官监军。

有些宦官在军队中有着势力,不说和一镇节度使能够分庭抗礼,至少也掌握着一些话语权,有些宦官则不成,被当地的将领排挤,毫无威信可言,只能当做一个摆设。并且,哪怕是朝廷统辖的军队,每一任节度使的替换,仍然是充满血雨腥风,有时候,军队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认同朝廷的政令。

就像冯槊病重,迟迟无法选出后继者。

如果选出的将领不能获得靖边军的认同,强行上任便会引起兵变,被推翻下台,又或者被乱兵所杀。

到最后,朝廷也只能咬着牙认了!

这也是皇权越发式微的原因,因为朝廷掌控不住军队。

不仅河北那些事实上的割据势力,就连明明隶属于朝廷的军队皇帝能够控制的也不多,兵为将有已经成为了事实,积重难返,难以改变。

每次兵乱,也有宦官被砍掉了脑袋。

即便如此,宦官监军依然改变不了。

若是在内朝的政治*斗争中失败,一些倒霉鬼便会被下令前往节度使监军,得罪当权者的往往会被派往和朝廷最离心离德独立性最强的节度使那里。

王程入宫也有二十年,十岁的时候,他去势之后进入了大明宫。

入宫之后,他改了名字,人称王进忠。

用了十年的这个名字再次启动,这说明了一件事,他恢复了真实身份。

进宫之后,王程便成为了一个死间,若是没有人启动,他便会以王进忠的身份活着,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向上爬,一心为皇帝效命,就像他的这个新名字一样,只知道尽忠职守。

他是关中人,然而,却是范阳卢的死间。

身为关中人,却为关东的势力效力,甚至绝了传宗接代的能力,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深仇大恨!

是的,他和杜氏皇族有着深仇大恨。

原本,王家也算是小富之家,有着良田数百亩,家族虽然不大,在周至县大槐乡也算是有点名气,不过是因为终南君的封地在此,他们家的田地也就划分给了终南君,本来,应该是用市价购买,甚至还会上浮一些。但是,负责购买田地的家伙和王家有仇,不但没有出钱购买,反而勾结官府,将王家的当事人以通匪的名义抓入大牢。

结果很简单,王家家破人亡,田地纳入了终南君府中。

王程的父亲死在了牢中,就像家族的其他青壮一样,剩下的老弱病残则被发卖给牙行。

他们一家人被有心人买下,成为了那家人的奴仆,一段时间之后,王程变成了王进忠,去势进入了大明宫,家人则被送往了河北。

为了家人,为了活着,为了报仇,他须得如此。

二十年,这二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在阴森的皇宫大院,他活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紧跟着令狐行之,和李忠一样都是令狐行之的干儿子,因此,这一次,由他负责符衣的发放,像皇子们的符衣都检查再三,才发放出去,检查的人员有好几个,王程也不可能独自控制。不过,在发放杜睿符衣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检查的人,给符衣动了手脚。

要想给符阵动手脚,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至少,明面上符阵是在运转的,这样的话,就须得有着技巧和必备的资源。

二十年了,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指令,也是最后一个指令,这件事结束,王进忠这个内侍也就消失在黄龙秘境中,王程这个人重新获得了新生。

要想活着出去,并非易事。

整个黄龙秘境都被神策军围困,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说是水泄不通有些过分,毕竟,周遭太过荒凉,但是,要想找到破绽也不容易,何况,这只是外围,在内部,御前侍卫、大内侍卫又有着两个关卡,毕竟,皇帝在此,再是戒备森严都不足为奇。

王程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玉佩上面刻画着一道符文,那道符文像蚯蚓一样扭动着,不时地变换形状,如果杜睿看见,就会发现这很像是前世的手机导航。

王程只需要照着符文的方向行进就好,就能够和自己人汇合。

和自己人汇合就能脱困?

其实,王程心中有着忐忑。

他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小孩子了,在皇宫待了二十年爬到这个位置上,早就不是心思单纯的人了!

然而,哪怕是一条不归路,他也只能走下去。

十年前,他就已经复仇了。

当然,终南君和背后的杜氏皇族他没有办法报复,现在,将邯郸君杜睿放逐到了秘境深处,也算是小小的报复了一下。

现在,他是为了家里人活着。

处死那个仇人的时候,他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小周天圆满的武者,卢氏门客,成家立业,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从弟弟那里,他知道母亲尚在,姐妹们也都嫁得很好,说实话,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已经到此为止了。

所以,哪怕前路未卜,他依旧向前走去。

只要家里人能够好好活着,其他的并不重要。

当初,去势之后,他其实就已经死了。

转过一个山坡,符文消散了。

王程十岁的时候进宫,也进入讲书堂学习过,不过,天赋有限,年龄也稍大了一点,上的类似培训班的过程,并未受过重点培养,这也是他能成为令狐行之干儿子的原因,如果,他是讲书堂培养的嫡系,天然就会去到老祖宗的门下,不值得令狐行之信任。

所以,王程也是武者,小周天圆满,大周天尚未打通。

半山腰那里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王程提着的心稍微落了落,在他看来,对方既然蒙面,那就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真面目,既然如此,也就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吧?

认错人?

手中的玉佩在微微发烫,这是讯息,所以不至于认错人。

缓步走到那人跟前,来到三丈左右,王程停下了脚步,他笑着向那个黑衣蒙面人拱手作揖,虽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本能还是让他和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之际,对面那个黑衣蒙面人有着一个细小的动作。

那人捏碎了手中的玉佩。

同一时间,王程手中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他想要松开,手却像是黏在上面一般怎么也解不开,然后,视线中,光华大盛,就像是太阳突然落下来了一般。

一团火焰将王程包围。

玉佩只是影子,他站着的那片区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篆刻了一个符阵,他正好站在符阵中,玉佩作为引子启动了符阵,他也就被烈火所焚烧。

这烈火是白色的,更像是一团光圈,看上去没有什么热度,温度也不高的样子。

然而,瞬息之间,王程便化为了虚无。

整个人被火焰焚烧得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就像是被蒸发了一般,而草丛这些却不受影响,依旧郁郁青青,叶片上仿佛还留着露珠。

那个黑衣蒙面人走了过来,伸手一招,一块符玉从地上升腾,落在了他手中。

他将符玉揣在怀中,什么都没有说,径直离去。

杜睿是杜臻口中的麒麟儿,大唐的天命之子。

现在,很多人认为杜臻不过是胡说八道,哪怕杜睿已经脱离了痴呆状况,他身后的那些人却不会这样认为,所谓宁杀错不放过,于是,启动了王程这一颗棋子。

这是一枚非常宝贵的棋子。

所以,才是死间。

能在宫廷中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殊为不易,当然,要想继续往上爬,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所以,将其启动,作为一次性消耗物品,倒还值得。如果,王程有着更上一层的机会,那么,抹杀杜睿的计划还是会进行,不过,就不会动用王程这颗棋子了。

杜睿出事,现在,上面已经在排查了。

这时候,无故失踪的王程肯定已经进入了典狱司的视线,在现在这个情况,哪怕这黑衣人有着通天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将王程带出秘境,让他活着离开黄龙。

只能让他失踪得更彻底!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八九!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那就硬上吧

有些事情,你只能直面。

杜睿笑了笑,他抬头瞧了瞧天空。

太阳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他能够感觉到光线中蕴藏着的浓浓的恶意,像是某个人在偷偷地窥伺着他,想要看他的笑话。杜睿保持着冷笑,举起手,竖起中指,向太阳笔画着,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方才放下。

随后,他将盗版的阻击步枪扔到了一边。

耗费了钱财方才弄来的这玩意,最终,却派不上用场。

这秘境太过诡异,纯粹物理性的杀伤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杜睿看来,这秘境空间有点像前世的虚拟游戏,有着特定的规则,外来者不懂其中的规律,自然会处处碰壁,并且,对杜睿来说,这里的每一头妖兽都非常强大,像那颗巨树,就算是先天高手在此,也不可能力敌,只能勉强逃得性命。

整理了一下衣衫,将长剑取下,摆在了地上,放在左手边,随后,俯下身,将那杆异界版阻击步枪拿起,放在地上,架在了一块平缓的石头上,接下来,趴伏在地,用标准的卧射姿势拿好阻击步枪,最后,平心静气,心跳一直都很稳定地跳动着,即便如此,还是停顿片刻,呼吸变得有节奏起来,神念顺着瞄准器随着视线向远方延伸,落在了一只离群的野鸡上。

神念刚刚落下去,立刻便有感应。

那只野鸡猛地扭过头,原本,它是背对着杜睿,然后,身躯未动,只是脑袋突然扭转过来,就像是硬生生地将脖颈扭了一圈,野鸡回头,眼神和人类一般,阴森森地盯着杜睿,有着一种非常浓郁的恶意,仿佛带着些许的嘲讽之意,这种意念形如实质,迎面直奔而来。

那时候,杜睿只觉得一阵恶心。

意念交锋,身体立刻便有了反应。

识海内,金色大鱼飞跃而起,然而,渗透入识海内的邪念却无形无质,大鱼跃起,却无法寻到那意念,那玩意无所不在,却又像是哪儿都没有。

就在这时,隐匿在角落内的那道黯淡的电字符文却像是一条被踩着尾巴的蛇,疯狂地扭动起来,它依然黯淡无光,没有光泽,然而,那蝌蚪形状的符文却变换着形状,最终变成了一条长蛇,钻入了虚空之中,定在了某处。那一刻,杜睿福至心灵,金色大鱼闪现升腾,尾巴猛地一甩,甩向了那里。

啪啦!

识海内,发出一声轻响。

杜睿能够感觉得到,金色符文上附着的神念接触到了某样东西,某样又湿又滑非常恶心的玩意,将其击碎,有着黑烟升腾而起。

黑烟扭曲着,时而像鬼脸,时而像恶兽,时而像怪物……

黑烟咆哮着想要躲开金色的经文,那一刻,金色的大鱼转换为蛟龙形状,张开巨口,一口将那黑烟吞落入肚,然后,黑烟发出了痛楚的悲鸣,彻底消散。将那黑烟吞噬之后,金色的蛟龙色泽也黯淡了下来,瞬间变回了大鱼,从空中坠落下来,无力地坠落。

这时候,杜睿方才解除了身子的僵硬,摆脱了那种无力感。

随后,他凭着本能扣动了扳机。

真气在手指缭绕,激发了篆刻在枪膛内的符阵。

一道金色的光芒在枪身上微微闪耀,随着这道光芒,篆刻着符文的子弹携带着一道银光冲出了枪膛,越过小溪,穿过了一百来丈的空间,在杜睿的感应中,高速的子弹仿佛是在水波中穿行,变幻着飞行的轨迹,然而,在杜睿的念头控制和驾驭之下,这子弹并未偏离一开始的轨迹,准确地击中了那只野鸡。

随后,穿过那只野鸡,继续向前飞去。

野鸡还是野鸡,不曾碎裂,不曾死亡,依旧扭着头,诡异地盯着杜睿。

子弹就像是穿过了虚空,继续向前,射入泥地之中,依旧继续向前,速度不曾有着丝毫的减缓,就像是在虚空中不停第穿行一般,永无尽头。

向前穿行了一阵之后,突然间,这子弹骤然粉碎,附在子弹上的神念也为之破碎。

有用!

在杜睿的视线中,小溪对面的风景稍稍有些扭曲,就像是电视画面被电波影响了一般,随后,他稍稍挪动枪口,再次扣动扳机,一连串将剩下的几颗子弹全部发射出去。子弹射出去之后,先后被一股力量在虚空中搅得粉碎,附在上面的神念被抹杀,这边的杜睿一连喷出了几口鲜血。

一边吐着血,杜睿一边起身,扔下辛苦铸造的异界版阻击步枪,杜睿向着小溪那边掠了过去。

这时候,小区那边的风景已经彻底消散,化为了一团扭曲着变化的彩色雾气,雾气非常浓郁,浓郁得就像是实质一般,彩色雾气团仿佛一个扭曲着的果冻。

彩色果冻悬挂在一个洞穴前。

准确地说,这并非什么洞穴,而是一线天,也就是说着是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的一条狭窄的通道,山峰高耸入云,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寸草不生,黑黢黢的,没有丝毫的杂色,山峰向着两侧延伸,看上去没有尽头一般,就像是一堵黑色的墙,而果冻下方的一线天,这是唯一的通道。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越过了小溪,脚尖刚刚踩着地面。

“呜嗷……”

有怪叫声激荡着神念,叫声中充满了暴虐、得意、狂傲、狠毒、阴森……

这负面的情绪就像浪潮一般无休无止汹涌着扑了过来,而杜睿的神念坚若磐石,就像海边的巨大堤岸,面对这狂潮一般的负面力量袭击,巍然不动。

真气在体内运转,不受半点影响,运行的心法是武当的八步赶蝉,这轻身心法不像草上飞那般轻飘,不够稳重,也不像陆地飞腾那般速度比较慢。

眨眼睛,杜睿便来到了一线天前。

这时候,彩色雾气团沉降下来,将整个一线天的入口堵塞得水泄不通。

先前,这彩色雾气将那头巨鹰吞噬的景象杜睿有亲眼看见,那头巨鹰也算是一头妖兽,战斗力也算强悍,却没有丝毫抵抗的能力。

这彩色雾气的诡异之处可想而知。

然而,杜睿依旧义无反顾地冲将进去。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呼吸!

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拼得丹田气海破碎,拼得身体受创,拼得神念受损,甚至抱着以后的修行有可能存在严重后遗症的可能,如此,能够争取到的时间,一个呼吸!

是的,打通了大周天的杜睿能够施展秘法驱动丹田气海深处的那一丝金黄色先天真气。

为此,付出的代价极为可怕。

但是,事已至此,唯有一搏。

即将冲入彩色雾团自己,杜睿面色陡然间变得苍白如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仿佛千年不化的天山雪线,他张开嘴,轻轻喷出一口气息。

“嗯!”

随后,一条金色的小龙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现实中,自然没有所谓的金色小龙。

这不过是一缕金色的先天真气,有着龙的形状,头生双角,状如鹿,身入蛇,腹下探出四爪,腾云驾雾,吐气成语,摆尾成雨……

这金色的先天真气存在于未知的虚空中,然而,在神念驱动下,穿透了现实,于是,在视野中成型,变成一条金色的小龙,威风凛凛,霸道无匹。

这金色小龙冲进了彩色雾团之中。

彩色雾气变换着,将其一口吞下,接下来,便要将紧跟着冲过来的杜睿同样吞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炸裂!

一连串的炸裂声在雾气内部响起,就像是除夕放爆竹,在那雾气内,一道道金色闪电闪现,整个彩色雾气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闪电雷霆持续不断地劈下,将天空劈出了一道道伤疤。这雾气亦是如此,被金色闪电劈出了一条条疤痕,一旦出现,便难愈合。

“嗷……”

有声音在直接作用于识海。

那是痛苦的嚎叫,肥猪临死前面临屠刀的最后一声悲鸣。

原本像果冻一般的彩色雾团在那一刹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色泽变得黯淡起来,其中勃勃的生机消失不见,就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然后,一片片碎裂,跌落在地,化为了苍白的石头,准确地说,像是工艺不过关的干涸的水泥碎块,非常的难看。

杜睿的身形急速掠过,冲入了一线天。

识海中,心神摇曳。

两旁陡峭的石壁就像活过来一般,张牙舞爪地向着中间靠拢,丹田气海,水面不停地往下降,那丝金色的先天真气消失之后,原本的真气也受到了影响,就好像是活水失去了源头,经脉隐隐有着刺痛的感觉,真气虽然并未受到什么阻滞,奔行还算顺畅,却也和正常情况有着区别。

心神下降,落入丹田气海。

那一丝先天真气依旧存在,只不过,颜色有了非常大的变化,不再是闪亮的金黄色,而是变得苍白孱弱,就那样趴伏在气海的深处,随着真气的流动微微荡漾,像是一根失去了生机的水草。杜睿心里明白,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或许是因为转换了那个电字符文的缘故,获得了一些未知的能量,这能量支撑了先天真气的消耗。

当然,实力比起平时肯定有着下降,却不像最初以为的那样,伤及了根本,失去了元气,有着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至于两旁石壁的变化,无非是幻觉。

神念消耗巨大之后,难以抵御秘境这个空间无所不在的幻觉,故而,有着感应。

不理即可!

杜睿蒙着头向前,一路急冲,不管经脉中隐隐的刺痛感,不管真气的剧烈消耗,疯狂地运行八步赶蝉的心法,身形便如一道闪电,在狭窄的山腹之中穿行。

不知道飞奔了多久?

真气已然快要见底,丹田气海只有薄薄的一层,就像是干旱中的水塘。

杜睿头晕眼花,双目模糊,脚下的步伐依旧不曾有着错乱,即便整个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双腿越来越无力,他依旧坚持着,奋力向前。

又过了一阵,这看上去似乎永无尽头的山腹突然间变得宽阔。

眼前豁然开朗。

杜睿从那出口急冲过去,有那么一刻,他的身形有着停滞。

就像是被蛛网粘住了的一只小虫。

有着无形的阻碍将他挡住,又像是陷入了沼泽之中。

“呼!”

吐出最后一口浊气,丹田气海瞬间见底,最后的一丝真气勃发,杜睿向前猛地一冲,就像是撞开了一层坚韧的薄膜,之后,便是一片虚空,整个人向前飞了出去。

的确是在飞!

真气已经停止了运转,人却在空中飞翔,顺着惯性向前,在无尽的虚空中滑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会一直这样飞下去一般。

当然,这只是错觉。

很快,杜睿便开始下落!

像一块石头下落。

他并未张牙舞爪,也没有惊声尖叫,哪怕如此意外,他依旧保持着冷静,就连心跳的节奏都没有任何变化,即便丹田气海空空如也,经脉内,真气就像是干涸了溪流不再流动,他依旧心如止水,只是瞄了一眼下方,发现视线无法穿透云雾之后,他也就作罢,而是保持这双腿向下的姿势,笔直下落,甚至,有着时间抬头望上方望去,好奇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摔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了一颗水珠。

一颗漂浮在云海中的水珠。

他正是从那水珠中往下掉落,同一时间,识海内,接收到了一个讯息。

于是,对着秘境也就有了一些了解。

所谓的一环套一环,并非三维世界的展现。

不是像前世那位陈姓导演拍摄的大片那样,像一座城,外面一环套着里面一环,圆圈套着圆圈,这秘境的空间分布并没有那样肤浅和简陋。

每一个空间几乎都是独立的。

就像杜睿先前陷入的那个空间,其实是黄龙秘境的第四环,其主体便是那座残缺的灵官庙,其实,那里原本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有着通道和异空间勾连,为了镇压这通道,驱除邪气,方才有着灵官神殿,不知何时,天地异变,也就变成了那个样子。

其实,整个黄龙秘境,原本就是大地的一部分,天地异变之后,方才被割裂出去,变成了独立的空间。

有点像月球之于地球,虽然独立的,却一直受着地球的吸引,围绕着地球旋转,只不过,黄龙秘境每隔一段时间会和这片天地重合,如此,通过一些秘法和符阵,便能将这秘境打开,半年之后,秘境便要脱离这方天地,须得一段时间之后方才能再次重合。

因此,它才算不得是洞天福地。

所谓洞天福地,已经彻底和秘境相重合了,形成了一条固定的通道,通道上有着一扇门,这扇门的钥匙也就掌握在洞天福地的主人手中,或者是一品的世家门阀,或者是有着千年历史的一流宗门。

在掉落途中,杜睿心中有着感叹。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这并非传说。

视线中,那么小的一滴水珠,也就比正常的水珠略大,里面却藏着一个浩瀚天地,杜睿在里面经历了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涉足的地方并不多,其实,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接触到,里面,有着比巨树还要更可怕的妖兽,也有比那彩色雾团更诡异的怪异……

总的说来,他的运气挺好,获到了一个电字符文。

其实,在那个水珠世界,还有着更多的灵官庙,他所接触到的那个灵官庙不过是非常小的分殿,在空间中,有着远比那个小庙要恢弘壮丽的神殿,其中的主殿,防护大阵犹在,杜睿若是去到了那里,必定会被大阵击打的灰飞烟灭,根本无法靠近。

整个水珠世界,以那个主殿为中枢,以散步在各个地方的灵官庙为节点,组成了一个庞大的法阵,镇压着空间内的那些妖兽和邪魅怪异。

现在,很多灵官庙已经崩塌,和异空间相连的通道也崩塌,邪魅也好、怪异也好、妖兽也好等不到本源世界的补充,其力量也如同那个镇压他们的法阵一般在缓缓消散。如果,那个彩色雾团在全盛时期,甚至是可以比拟宗师级别的武者的存在,区区先天真气,对其并不存在杀伤。

在这水珠世界,有着大量的符文,远比现实世界已经能够使用的符文要多,许多都是非常强大的符文,就像杜睿获得的这个电字符文,就比现世的很多电字符文要复杂,同样,功能也要强悍许多。杜睿对此有些遗憾,并没有寻到更多的符文。

当然,他其实也清楚,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毕竟,就算是获取这个电字符文,在阵法已经差不多消散的情况下,他依旧冒着一定的生命危险,如果,牌匾上的风雨雷电四个符文都存在,说不定,他已经被那四个字撑爆了,彻底完蛋。

过去不往!

事情已经过去,杜睿不存在什么遗憾和后悔。

现在,他需要担心别的!

其实,他也不怎么担心。

事情来了,想办法解决,如果,拼了命也没有办法解决,那么,也就处之泰然。

毕竟,每件事都逆天,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功逆袭,那是小说中的主人翁才有的待遇。

就像现在,体内真气枯竭,先天真气彻底蛰伏;识海内,神念消耗巨大,电字符文、鱼龙变的经文符光也都没有了生气,又在无尽虚空中不停地往下坠,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那么,处之泰然即可!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有际遇

处之泰然……

这和听天由命还是有些区别,杜睿并未彻底放弃自救,在不停下坠的过程中,他凝神静气,保持着独特的呼吸法,不停地寻求和天地之间的契合,渐渐地,识海中那条大鱼开始跃出金光,一个个经文蒙上了一层淡金色,闪耀着,跳跃着,组成了金色的鲤鱼。

“啵……”

识海中,传来一声轻响。

眉心的印堂穴,破裂了!

一丝凉气从眉心印堂穴渗入,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气团,一个旋转的气团,一缕凉气像星云一般旋转着,扯动着更多的凉气进入印堂,随后,进入了经脉,和杜睿的真气汇合。原本,杜睿的真气已经接近干涸,被这凉气渗透,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瞬间便有了活力。

死水一般的真气再次流淌起来,汹涌着在经脉内奔流,就像是入海的江水汇入了干涸的丹田气海,气海上空,再次密密麻麻地聚集着雾气,雾气翻涌着,随后,有着雨滴从雾气中生成,继而向着丹田气海落下,接下来,原本已经见底的丹田气海有了海水,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腾而起。

“呼!”

杜睿吐出了一口浊气。

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喜色,实际上,对他而言,这是天大的惊喜。

大周天圆满之后,仅仅一天左右的时间,在跃出水珠世界的这一刻,他便冲破了第一个穴窍,且是最为紧要的眉间印堂穴,一般情况下,像眉间印堂穴、后脑玉枕穴、前胸膻中穴等等重要穴道,很难在第一个冲开,按照顺序基本上都会放在后面。

正常情况,大周天圆满之后,须得搬运周天接近一万次左右,方才能够在某一天福至心灵,天人交感,冲破第一个穴窍,也就是说,换算成时间,接近有一年光景,就算是天才人物,也需要半年左右,比天才更厉害的奇葩怪物,也要花费两三个月的时间,这才能冲破第一个穴窍。

然而,杜睿却不同。

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在几乎山穷水尽的这一刻,他没有恐惧和害怕,更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绝望,而是非常自如地开始修炼,没有搏命一击的歇斯底里,有的是处之泰然的云淡风轻,如此,也就冲破了眉心印堂穴,沟通了外天地,引得元气入体,融入了自身真气。

如此,也就有了补充。

这一丝元气并不多,不过是个引子。

打一个比方,杜睿的身体就像是一部重型卡车,油料其实不缺,也就是说真气虽然消耗殆尽,源头还在,只是机器缺乏润滑油,发动机也就死火,没办法启动。那一丝从外天地进入体内的元气就好比是润滑油,如此,发动机也就能够启动点火,恢复正常。

有了真气,心法也就开始运行。

识海内,鱼龙百变。

真气沿着青云纵的路线运转,顿时,身轻如燕。

无济于事,下坠的速度没有丝毫的减缓,毕竟,身体的质量在哪儿,惯性不可阻挡。

须得改变继续下坠的态势。

如此,也就需要借力。

茫茫虚空,如何借力?

下一刻,杜睿身形往前一扑,由头上脚下的下坠姿态转变为趴伏,就像空中跳伞那样,尽量张开四肢,借助风力来形成阻力,只是,为了出行方便,他穿戴的是一身短打劲装,而不是贵人的宽袍大袖,兜住的风不多,形成的阻力也就不算大。

依旧旋转着继续下坠,下坠的速度稍有减缓而已。

定睛往下望去,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

这不科学?

仔细一想,冲出水珠世界,下坠的时间已经有着一炷香,接近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哪怕是从大气层外跌落,恐怕也该瞧见大地了,怎么也不该像现在这般?

就在杜睿心生疑惑之际,身下却是一空。

云海消散,视线却依旧无法向着远方延伸。

无数的水珠在眼前汇集,变换着,时聚时散。

下一刻,杜睿已然在水里。

并非是由高空下坠跌落水里,而是从水底向上浮,一开始便是从水底往上漂浮,两种迥然不同的感受让杜睿的五感有些错乱。

他神念内收,聚于眉心。

一丝凉意保住了清明。

浮出水面,定睛望去。

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色不变的他,在那一刻,心神也有些错乱。

竟然,忍不住眨了眨眼。

…………

第一环,辽阔大地,山峦起伏如波涛,沟壑深深似深渊。

唐唐单人独剑,徐徐而行。

是的,那个头戴面纱的侍女并非莫愁,而是唐唐,她只是伪装成莫愁的样子随行,这样,若是有人对杜睿意图不轨,作为暗藏的力量,她能够派上用场。毕竟,哪怕杜睿周围有着许多刺奸和坐探,最厉害的也不过知道岳冲投入了杜睿门下,并不知道唐唐的存在。

她看似漫无目的,其实不然。

当初,她把杜睿从垂死边缘救了回来,采集有杜睿的血液、毛发等物。

作为一个武者,哪怕是先天武者,拥有这些玩意其实没用,但是,蜀中唐门在长安的分舵里也有着法师的存在,蜀中唐门其实也算是一品世家门阀,因为独立建国,实际上是超一品的门阀。只不过,现在,唐门早就消失在氏族志中,乃是不入流,在黑道榜上,倒是前十之位。

也就是说,唐门虽然是不入流的家族,其实力却不输于一些一品门阀,潜势力尤其厉害。

法师虽然稀罕,唐门也能培养。

唐家的太祖,现任族长的父亲大人便是一名大法师,因为他的存在,唐门的一些暗棋才如此诡异,因为,一些精妙的暗器其实是符器,甚至是法器。

那法师将杜睿的血液和毛发当做原料,以此为引,制造了一个名为灵犀阵的符阵,这符阵没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唯一能做的就是追踪功能,一旦杜睿不见了,唐唐可以用自身真气启动灵犀阵,然后,便会心血来潮,有着直觉,向着杜睿消失之处而去。

现在,她已经启动了灵犀阵。

只是,杜睿的存在有些模糊,时断时续的感觉,符阵像是被什么干扰,无法明白地指明方向。

这是空间割裂。

所以,唐唐才说要前往第二环空间。

对很多武者来说,第一环空间和第二环空间之间的结界虚无缥缈,难以感应,对唐唐这样的先天武者来说,这一点却不成为障碍。

先天,顾名思义,体内的小世界和外面的大世界有着勾连,自己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成为了天地的一份子,如此,也就有着强烈的空间感,天地之间稍有不和谐的地方便能感应得到,像空间之间的结界,类似于空间的病菌,自然能够清楚地感应。

差不多了!

前方应该便是结界所在,唐唐心中有着盘算。

下一刻,她的速度快了几分,其姿态却和先前一般,甚是优美,不曾有丝毫的惶急。

即将转过一个山坡,唐唐前冲的脚步却停下了。

有风从前方吹来,风中有着别样的气息,这气息如此的浓烈,即便是一个普通的武者都能感应得到,何况是唐唐,感应到这气息之后,唐唐脚步放缓,慢慢转过山脚。

风吹在面纱上,面纱纹丝不动,因此,也就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转过山脚,唐唐向着右侧山坡望去。

在半山腰处,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有着一片低矮的荆棘丛,在那荆棘丛中,生长着一片黑色的花朵,每一朵黑色花都生长在荆棘的尖端,上下轻轻起伏。在这群黑色无名花的中央,却有着一朵雪白如玉的花朵,这花朵的形状和特征与那些黑色花一般无二,唯有颜色不同,雪白得不像是人间所有。

优昙仙花!

这是一味难得的好药材。

那一群黑色的花名为优昙花,奇毒无比,乃是五毒门或者蜀中唐门这些喜欢用毒的门派非常中意的材料,无数黑色优昙花中难得会变异一朵,那朵花也就是雪白如玉,以此为主料,配合一些珍贵的药材,炼出来的优昙仙丹,哪怕是对先天高手也有帮助。

这丹药对神念有着提升作用,能够增强感悟能力。

先天若想成为宗师,神念上能否突破乃是重中之重,这时候,身体的修行已经变得不太重要了,精神上的修炼和感悟方才是关键。

如此神奇而珍贵的宝药,唐唐只是瞄了一眼,便继续向前,并未猴急地冲上山去。

哪怕是千年朱果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去采摘。

不假外物,勇猛精进!

这是唐唐的道!

唐唐向前走了几步路,有人从一侧的大石头后转了出来,摇着一把折扇,挡住了唐唐的去路,那个自以为风流倜傥英俊不凡的年轻公子哥笑吟吟地说道。

“这位姑娘,这优昙仙花也不入你的法眼,那请告诉本公子,什么样的天才异宝方才能让你喜爱?”

同一时间,几个符武士从其他地方闪现出来,隐隐将唐唐包围在人群之中。

唐唐没有说话,面纱遮挡,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甚至,她连脚下的步伐都没有停下,就当那些人不存在一般,径直向前走去,身形一如既往地优美,云淡风轻,就像是在山野中漫步一般。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误会

郭鹏深吸了一口气,瞳孔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

进入秘境之后,有着凶猛的妖兽,偶尔还会遇见诡异的邪气,可以说,这里并非乐土,有着无数资源的同时,有存在着大量的危险,哪怕是在稳定的第一环,哪怕已经有强大的武力扫荡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哪怕是成群结队的进入,每一次进入,也都会发生意外。

特别是大唐帝国建立之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秋猎,都有着秋猎小队全军覆没的情况出现,甚至,有着好几个皇子都死在了秘境之中。

妖兽不足虑,邪气不可怕,真正危险的还是人类自身啊!

就拿郭鹏来说,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有着他的目的。

上一次黄龙秘境开放,虽然没有秋猎,朝廷却也组织了人手进入这里收割资源,郭鹏所在的郭家自然是有着人在,也就发现了优昙仙花,但是,那时候不止是郭家的人发现,当时,出现在这片区域的还有顾氏家族的人,那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郭家人只是一个小分队,顾氏则是大部队。

优昙花开在荆棘丛中,遍布山坡,优昙仙花却并未成熟,一半黑一半白,须得等待一些时间才能采摘,准确地说,下一次秘境开放差不多也就成熟了。

只需要记住定位坐标,下次进入便能采摘。

优昙仙花,只能在秘境中方才会出现,现实世界中是无法生存的,一旦采摘下来,须得有秘法保存,也只有像顾家,郭氏这样的一品门阀才知道保存方法。

这玩意弥足珍贵,换算成资源几乎可以堆出一个先天武者。

哪怕是顾家和郭家这样的超级大门阀,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偏偏是两家人同时瞧见,偏偏这两个家族其实非常不对付。

京兆顾是老牌一品门阀,历史悠久,可以上溯到炎黄时期,据说,乃是当时被商朝灭亡的大夏王族,所有的顾家人都以自己的血脉为傲,他们其实是看不惯郭氏这样的新兴家族。

在郭令公没有异军突起之前,凤翔郭其实算不得一品家族,只能是二品郡望,在凤翔一地有着威名,其家族的历史并不悠久,没有皇族血脉,老祖宗只是秦帝国的小官吏,若不是郭令公成就大宗师,力挽狂澜,拯救了大唐帝国,郭玉琪又是皇后,顾家根本就不把郭家放在眼里。

即便是现在,顾氏也颇为看不起郭家,把郭家当成了暴发户。

顾家的女子是宫中贵妃,也就比郭玉琪的皇后身份差一点,终南君杜旭比赵王杜涛也就大上一岁,这两人都有可能登上皇位宝座,杜涛的几率要大一些,杜旭却并非全无机会。

立场不同,自然彼此对立。

哪怕明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自然是斗得不亦乐乎。

特别是在秘境这样的地方,四下没有旁人,这两家人只要是一遇见了,那就是不死不休,赢了开心,爽上一阵,死了活该,自认倒霉,谁也不会把这事传扬出去。

没有什么诱惑的时候都这样,何况是面前有着优昙仙花。

郭家人自然是第一时间转身就逃,顾家人肯定立刻追了下去,像围猎猎物那样追击包围,将分散而逃的郭家人全部干掉,杀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顾家的那些人不知道的是,逃跑的那些郭家人中有人随身戴着一个记忆玉佩,在逃亡途中,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将优昙仙花的位置所在输入了玉佩之中,然后,把玉佩埋在了泥土之中。后来,他被顾家人追上,丢了性命,但是,情报却留了下来。

每一个记忆玉佩都有特殊的功能,有着追踪讯号。

后来,有郭家人来到了附近,找到了那个记忆玉佩。

这便是郭鹏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虽然出身郭家旁系,却因为武道天赋非常不错,也就得到了家族重视,二十多岁,便已经是大周天圆满,三百六十处穴窍,打通了一百多个,算得上是武道天才。身为旁系,哪怕是天赋惊人,要想得到修炼的资源,也需要为家族效力。

别看郭鹏一副贵公子的做派,其实,他并非某些实战无能的贵公子,曾经为家族流过血,受过伤,手下的人命也有着好几十条。

所以这一次,由他负责带队。

进入秘境之后,郭鹏也就带着狩猎小队脱离了郭氏的大部队,抢先一步来到了这个地方,设下了埋伏圈,准备以这优昙仙花为诱饵,猎杀顾家人。

这个小队中,看上去郭鹏的战斗力最强。

其实不然,在那些符武士中,潜藏着两个先天武者,并且,在不远处,还有一个宗师级别的武者存在。

这次进入秘境,郭家自然要为赵王杜涛和燕王杜允保驾护航,所以,出动了大批的武力,其中,有着一个宗师武者,五个先天高手。然而,进入秘境之后,原本应该跟在杜涛附近的宗师武者却悄然出现在这里,在杜涛附近的不过是一个化身。

那两个先天高手也伪装成普通的符武士,想要给顾家人一个冷不防。

唐唐从这里经过,瞧见了优昙仙花。

在郭鹏看来,这个独行女子很有可能是顾家的前哨。

当唐唐对优昙仙花视而不见,真的要离开之际,郭鹏忍不住跳了出来。

在他的认知中,没有人能对那漂亮的优昙仙花视而不见,如果能忍住不想前而是转身离开,那么,必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妥,所以,他不能任由唐唐离开。

然而,就像无视那优昙仙花一样,唐唐也无视了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湖有云,行走江湖,和尚道士单身女,须得小心!

“风!”

郭鹏低喝了一声。

随后,他扬了扬手中的折扇。

折扇的扇骨为北海镔铁,扇面则由天蚕丝编织而成,并非看上去那样的纸扇形状。

一道狂风向着唐唐汹涌着冲了过去,顿时,飞沙走石。

随后,郭鹏向后退去。

这个风字只是个暗号!

在唐唐左侧,一个符武士突然消失不见。

唐唐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拔出腰间的长剑,她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然后,漫天风沙就此休止,那狂卷而来的风就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平息了下来,所有飞扬的在空中的沙石草木、尘埃污泥全都停滞在空中,然后,化为齑粉,掉落在地。

然后,她的身形也突然消失不见。

下一刻,符武士的身形闪现了出来,出现在唐唐原本所在的地方,而唐唐则出现在了郭鹏身旁。

瞬移?

当然不是,瞬移是法师的法术,不过是因为两人速度太快,就像瞬移一般。

先天!

郭鹏眼中掠过一丝惊惶。

下一刻,他全身真气激荡,衣服鼓得老高,就像是充气人偶,上面浮现了一丝银光,白得亮眼,像是穿上了一件明光铠。

“噗……”

一声闷响。

郭鹏身不由己地向飞了起来,人在空中,狂喷鲜血,衣衫寸寸断裂,银光消散不见,然后,全身毛孔都在向外喷血,人在空中,他匆忙探手入怀,摸出了一颗龙眼核大小的丹药,猛地塞入嘴里。

当郭鹏摔落在地的时候,唐唐的身形已经远去。

先前动手的那个符武士装扮的先天武者追了下去,几个起落,便将唐唐追上。

在众人眼中,只见远处出现了一道炫目的白光,那是一道森冷的剑光,仿佛能将目光劈成两半截的剑光,那一刻,除了另一个先天武者外,其余众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瞳孔被远处的剑光刺激,隐隐生疼,根本就无法视物,闭上眼睛之后,不停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呔!”

郭家的先天武者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向前轰出了一拳。

百步神拳!

伏牛派绝学,进入了奇功绝学榜前百名。

不过是泡影!

在唐唐剑下,这看上去凶猛无比的拳罡被一剑斩破。

“呔!”

第二声怒吼。

全身泛起金光,这是金刚不坏之躯。

这位出身伏牛派的家伙成为郭家的门客之后,修行资源得到了保障,也获得了一些神功绝学,这金刚不坏之躯出自已经破败的嵩山少林寺,和伏牛派的百步神拳非常合拍,一个主守,一个主攻。

剑光闪耀,可惊天,可撼地……

护身真罡亦是渣渣,一触即溃!

下一刻,那个伪装成符武士的先天武者向后电射,在他身前,剑光宛若白虹,紧追不舍,那个家伙身上的符甲破碎,嘴角渗出一丝血渍,一直退到出发之地,那道耀眼的剑光这才消散。

“啊!”

有武士忍受不住痛楚,叫出声来。

“发讯号!”

瘫坐在地上,无法起身的郭鹏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另一个没有出手的先天武者望向前方,几个起落之后,唐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那个先天武者一脸木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将竹筒的一头扭开,真气激荡。

随后,空中出现了焰火,绽放如花。

尖啸声远远地传了开去。

不远处,山坡下,菩提树下,一个光头和尚睁开了眼睛。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龙珠

大海无量,浩浩汤汤。

水波荡漾,水雾弥漫。

水雾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声音弥漫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空,无所不至,无所不在,像是从远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响起,没有距离感,没有空间感。声音中,蕴藏着强烈的意志,堂堂正正,煌煌如大日,群鬼辟易,邪气消散,就像阳光一出,冰雪就要融化一般,有着令人感动的意味。

那是一种来自身体血脉中的感动。

生而为人,皆会在这声音中俯首。

那是来自远古的呼唤!

换成这方世界的任何一个人,若是出现在这里,若是听到了这声音,神魂不仅仅是会受到了压制那么简单,甚至会融化,并非威压,而是出于一种返祖的本能反应。大唐世界的人类,其神魂的根源便来自于这声音的主人,听到这声音,神魂出于本能便会融于其中。

这不以其意志为转移。

除非是超脱者!

也就是说除非你晋升到了大宗师境界,隐隐有着超脱这方世界的实力,这才能勉强抗住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不至于,什么的没做就烟消云散。

而这声音的主人其实根本就不曾注意到你。

就像人类不会去留意空气中漂浮的各种细菌一样。

然而,杜睿的神魂不同,他虽然不是转世天人,其灵魂的主体却来自更为诡异的世界,和这方世界的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终究,还是不同的。

故而,他的神魂并不曾在声音中消散,反倒更为凝实。

神念聚在眉心处,印堂穴那里,气团不停地旋转着,经脉内,真气奔腾如飓风,丹田气海,就像是一锅沸腾的水,水汽蒸腾,漫无边际。

随着那一声低吼,雾气消散。

茫茫大海之上,所有雾气全都消散。

并非向着四面八方消散而去,而是向着同一个方向狂涌而去。

几乎只是一眨眼。

视线所及之处,所有水雾荡然无存。

然而,不见万里晴空。

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海平面上,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那是一头巨兽的脑袋!

脑袋伸在海平面上,大半个身子还在大海之中,对杜睿来说,这无边无际的大海,对那头巨兽来说,不过就像是一个小池塘,休闲戏水的小池塘,对这头巨兽来说,他的家在浩瀚无边的苍穹,在那无尽虚空之中,这里,只是漫长岁月的一个临时歇息地。

杜睿瞧不清楚那头巨兽脑袋的形状。

这巨兽实在是太大了,相对而言,杜睿的视野未免有些狭窄。

巨兽在上升,从海平面下缓缓起身。

其实,他上浮升天的速度奇快无比,只不过,因为身躯太过庞大,故而,显得有些缓慢。

就像人走入装满了水的水桶,又好像是从盛满了水的水桶中起身一般,木桶中的水自然会荡漾着溢出,这海平面亦是如此,掀起了滔天巨浪。巨浪就像小山一般升腾而起,向着漂浮在水中的杜睿铺天盖地地打了下来,别说十几级大风,就连一百倍以上的大风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翻江倒海!

这并非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大海的的确确像是倾覆过来了一般。

天地之威,人力不可逆!

似乎只有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这时候,很多人或许会绝望,哪怕是半步已经跨入天门的大宗师们,此时此刻,也会徒唤奈何,即便能够维持心态不崩,那也是一声叹息。

杜睿的心态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身子升腾在海面上,迎着那遮天蔽日的巨浪,目光淡然,一眨不眨。

巨浪落下,却不曾将他打沉,或者是打成齑粉,甚至,连他的衣衫都不曾打湿一下,这漫天的巨浪不过是幻象,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深植在神魂中的幻象。

说得清楚一些,这其实并非幻象,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远古时期发生过的这件事,只是,这影响因为天地的某种力量存留了下来。在杜睿的前世,有着故宫闹鬼的传闻,据说,在雷雨天会在照壁上瞧见清代宫女行走的画面,科学解释说是电磁场引起的留影。

摄像机的远离便因此而来。

那故宫闹鬼的画面不过是天然摄影机记录下来的影像。

此时,杜睿所见便与之类似。

但是,这两者的原理大不同。

世界不同,规律也就会不同。

那是唯物世界,这是唯心世界!

神念若是不动摇,不以为这滔天巨浪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也就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如果,出于本心,你认为这世界是无比真实的,那么,神魂便会受到影响,所感觉到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就像一些人在睡梦中受到了伤害,身体的保护功能受限制,无法醒来,那么,他就会认为这伤害是真实的,会有着真实的反应,最后,甚至会在睡梦中死去。

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大宗师,都不会对眼前的景象起疑,因为,这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并且,两者的生命层次相差太过悬殊,就像人类和蝼蚁的区别,并且,两者之间还有着血脉的羁绊,那生物天然就对本世界的人类有着压制,如此,自然无法分出真假。

这景象既然对杜睿没有影响,也就化为了虚无。

随后,杜睿看清楚了那巨兽。

鹿角,马嘴,驼头,兔眼……

那脑袋高高扬起,向着天空,身上的鳞片闪耀着鎏金色,光华灿烂过骄阳,那种漠视一切的姿态霸道无匹,哪怕是已经消失了影像,哪怕是杜睿的神魂有一半是天外来客,这一刻,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能清楚地感应到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

这时候,只能俯首称臣。

换成任何人,都会如此吧?

特别是本世界人类,面前这个可是祖龙啊!

黄龙秘境!

之所以称之为黄龙秘境,之所以把此地当成了祖庭所在,人类之所以称之为龙的传人,全都是因为这一条华夏祖龙,如果,让他们瞧见这一幕,没有惧怕,没有反抗,只有全身心的膜拜。当然,在这之前,他们的神魂或许早就已经破碎了,根本来不到这里。

即便是神龙!

那又如何!

杜睿这一生,神魂绝不会向任何存在低头。

祖龙也好,神灵也好,魔鬼也好,无论如何存在,皆不能让他低头做小,一旦存在,便是独一无二,哪怕是消亡,哪怕陨落,哪怕化为虚无,他也要笑着面对。

这才是存在的意义!

眉心处就像要爆炸一般,整个识海不停地向外扩展,又不停地向内收缩,就像星云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就像灿烂的恒星就要坍陷……

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曾让杜睿动容。

哪怕他知道只要自己低头,不再保持独立的意志,而是全心全意地去膜拜对方,那么,作为闯过前面几关的考验,能够获得前所未有的好处,杜睿依旧不曾低头。

誓不低头!

这就是杜睿!

声音!

识海中,有声音响起。

那是念经声,就像有生民在许愿,就有有信徒在祈祷,就像是红尘嚣嚣……

鱼龙变!

金光闪耀,识海中那条大鱼猛然跃起。

巨大的尾巴一摆,漾起万点金光。

这时候,杜睿眼前的那条金龙跃出了海面,整条身躯漂浮在海面上,遮住了正片天空,金色的鳞片闪耀着,好比十个太阳照耀天地。

下一刻,神龙回首。

漠然的眼神在杜睿身上掠过,杜睿的目光融入其中。

哗啦……

识海内,有海潮升起,皓月当空。

是的,眼神对视那一瞬,杜睿的识海中便多了一轮明月。

说是明月,其实不过是一颗虚幻的珠子,闪烁着银光,因为银光太过耀眼,故而,变成了一轮皓月,银色的光芒照耀在金色大鱼身上,如此,杜睿的神魂便高声吟诵着鱼龙变心法的整段经文,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经文声念到最后,那金色大鱼也就变成了一条龙。

是的,变成一条和外部世界一般无二的金色巨龙。

啪嗒,啪嗒……

就好像夜雨打芭蕉!

一声紧似一声!

杜睿身上的穴窍不停地被冲破,眨眼间,便有一百零八处穴窍被冲破,天地元气鱼贯而入,这是最为纯净的天地灵气,远非秘境之外的世界可比,哪怕是在整个黄龙秘境,包括最为神秘的中心区域,那里的元气也都远远赶不及这里的精纯。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颗虚幻的珠子。

识海中,杜睿获得了一段讯息。

这讯息中蕴藏的力量太过强悍,所以,并不曾真的展现出来,而是蕴藏在鱼龙变经文之中,让那条在识海中游走的金龙更为栩栩如生。

不过,他知道了那颗珠子的来历。

那是一颗龙珠。

现在虽然虚幻,总有一天会变成实质的龙珠。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识海中的这颗龙珠。

这是神龙远游天外留下的一缕龙气!

杜睿从水珠世界跌出之后,误打误撞便落入龙珠世界,眼前所见的一切不过都是龙珠留下的记忆,是神龙当初飞天离去时的影像。

龙珠进入杜睿识海之后,龙珠世界也就消失不见。

现在,杜睿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之中。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宗师明空

旷野一望无垠,一眼望不到边。

只到人脚踝的青色小草沿着脚下一直铺向天边,期间,没有一丝的杂色,只有一片碧绿,绿得就像是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般。

闭上眼,杜睿将神念靠向识海中那颗龙珠。

白色光亮照耀下来,丝丝缕缕龙气渗透,杜睿只觉得神念变得无比的饱满,并非打了激素或者服食禁药那样的亢奋,而是正常状态下的精神饱满,就像是普通人饱饱的睡了一觉。不过,神念并未能进一步靠近,到了这个程度,也就被一股力量温柔的推开。

这时候,识海中那条金龙不再四处遨游,而是盘踞在皓月一般的龙珠之下,脑袋朝上,金光闪耀,吞吐着银白色的光芒,一金一银,交错闪烁。

原本停留在识海一角的电字符文也跟着漂移了过来,落在皓月下方,却在远离金龙的那一侧,电字符文在银色月光的 照耀之下,状态和才进入杜睿识海时一般无二,并且,杜睿有着感觉,无须在识海筑坛,也无须在符纸上用神念将这符文画下,只需念头一动,他便能驱使这电字符文。

从某种程度上,虚空画符这是大法师才有的手段。

杜睿却能做到,自然是和莫名进入识海的龙珠有关。

符法也好,武道也好,不过是手段,不过是通往超脱的两条路径,所谓殊途同归便是如此,这两种体系其实都脱离不了祖龙。

一呼一吸,睁开眼。

仍然是一望无垠,眼前却不再是绿色的草原,而是没有丝毫绿色的荒凉戈壁,有的只是砂砾,灰暗得只有死寂的荒凉戈壁,一望无垠的荒凉戈壁。

一睁一闭,世间转换……

幻象?

不,这并非是幻象!

龙珠世界破碎,杜睿也就跌入了空间裂缝,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都真实存在,乃是现实世界在空间裂缝中的投影,某种程度上,杜睿仍然处在危险之中,有极大的可能会迷失在这空间裂缝中。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在这空间裂缝中,杜睿的修行可谓是一日千里。

在这里,通过打开的穴窍沟通天地,元气非常的精纯和霸道。

识海内有着龙珠闪耀,龙气滋润着身体,再是霸道猛烈的元气通过穴窍进入身体经脉都会变得温顺起来,在三千世界中,龙气可谓是最为霸道的几种意志之一。

啪嗒……

杜睿身上不时发出轻响,就像爆竹炸裂的声音。

这是穴窍被打开贯通的声音,这速度不能和龙珠入体那一刻相比较,那一刹那,一百零八处穴窍全部打开,这一次,间隔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一处穴窍被打开,这种速度,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这是杜睿获得的大气运,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方才能遇见。

杜睿心中有个想法,那就是这龙珠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神品吧?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龙珠入体,龙珠世界破碎的那一刻,有一些流星划破天际,落在了黄龙秘境各地。

…………

一刻钟前,一条滔滔大河横在了唐唐眼前。

大河从天边而来,汹涌澎湃,河中有着巨大的妖兽,偶尔掀起巨浪,足有百丈多高,这条大河宽广无比,一眼望不到边,就像是茫茫大海。

唐唐站在河边的一块巨石之上,在十丈开外的另一块巨石之上,一个中年和尚盘腿而坐,晃眼看去,他是坐在石头之上,但是仔细瞧瞧,却发现这和尚其实是悬空坐着。

唐唐瞄了和尚一眼,她摘下披着面纱的斗笠,将它扔进了大河之中。

长发随风飞舞,她顺手挽起发髻,将腰间的长剑抛在了空中,随后,望向对面的那个和尚,目光如电,双眉如刀,风姿绝伦,意气风发。

如此壮观的美景,如此强悍的对手,真该浮一大白!

可惜,因为是侍女装扮,也就没有带上随身的酒葫芦,甚撼!

唐唐抿了抿嘴唇,咧嘴笑了笑。

两边脸颊也就绽放出两个酒窝。

“呛廊!”

真气牵引下,长剑出鞘。

剑鞘滴溜溜地滑落,长剑的剑尖遥遥对准了对面巨石上的和尚。

战意凛然!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梵音滚滚,十丈的距离,却像是在耳边回荡一般。

那和尚并未开口说话,这声音无非是神念的直接震荡。

“假和尚,莫要假惺惺念假佛经……”

唐唐低喝一声。

下一刻,长剑化为一道白光,向着对面的中年和尚劈了过去。

唐唐左手握着剑诀,整个人亦变成了一道光,紧跟着在剑光之后向前飞去,对她来说,只要剑在手,哪怕前方是真正的佛祖也要一剑斩去。

明空闭上了眼睛。

明空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其实,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到达宗师境界,返老还童只是小事情,哪怕全白的须发也能重新变黑,只不过,人虽然看着年轻,寿元却依旧有着定数,哪怕是修炼到了顶点的大宗师,亦是如此,除非他能够踏出最后一步,超脱这方天地,去向另一个世界,如此,方才能摆脱天地规则,再获新生。

明空出身西域,却非西域少林,而是势力更为强大的西域龙象寺。

少林寺是禅宗,哪怕是搬迁到了西域也是禅宗,而龙象寺是密宗,来自雪域高原一脉,在西域地界,密宗比起禅宗来说要强大许多,有着许多的信徒。

明空成就先天之后,忽然一日,心血来潮,掐指一算,感觉自己成为宗师的机缘在东面,于是,他走出了龙象寺,一路东行,沿途挑战各派高手。

在凤翔,他折在了郭令公手中。

郭令公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就坐在那里,坐在蒲团上,明空连出手的念头都没有。

那之后,他脱下僧衣,穿上了盔甲,成为了郭家军锐锋营的前锋战士,之后,经历了几十场血腥厮杀,一路从凤翔杀到了东都雒阳,也杀到了河北平原。某一日,有道士夜入军营,和郭令公手谈一局,整个军营,绝大部分人都不知晓,只有那几个宗师武者有着感应,而明空是唯一对此有着感应的先天高手。

那一夜之后,他冥冥中对天地有了新的感应,一举突破,成为了宗师。

那一天之后,他便脱下盔甲,剃去头发,重新穿上了僧衣,回归佛门。

他是郭家供奉,在郭令公离世的时候许下佛愿,当卫护郭家三十年,现在,已经有了十几个年头,作为郭家供奉长老的他很少出动。这一次,之所以动用他,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一次出行非常重要,除了要给顾家下套之外,还要保护好赵王和燕王两人。

所有的一品门阀都养着天命师。

所谓天命师,本质上虽然和市井的算命先生没多大区别,实际上,这两者是天渊之别,大部分铁口直断其实都是察言观色的江湖骗子,而天命师是有着真本事的术士,他们能断吉凶,分真伪,寻龙点穴亦是常事,只不过,这些天命师只能躲在家族宗庙内,并且天残地缺,却无后人,他们寸步不离家庙,一旦离开,必定会被天打雷劈。

郭家自然也养着一个天命师。

这一次,之所以选择在黄龙秘境进行秋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按照推算,这次黄龙秘境有着龙气泄露,如果能获得一丝龙气……

所以,杜臻甘冒奇险,带着皇子前来黄龙秘境。

这龙气天然就亲近皇族子弟,和其他人相比,皇子们的几率要大上十几倍。

当然,杜臻也知道瞒不过那些一品门阀,故而,这次秋猎,那些门阀子弟也有参加,这总比那些家伙偷偷摸摸地出手搞破坏要强吧?

所以,明空这才走出了郭家给他建的小庙,出现在了这里。

郭家并没有夺取龙气的打算,故而,这一次出行,所有的郭家嫡系子弟都没有出现,出现的也只是郭鹏的这样的旁系,像顾家这些亦是如此。

当然,有一些家族派出了嫡系子弟。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家族算是完蛋了,哪怕不会遭受破家之祸,之后,也会遭受各种各样的打击,家族的名望只有往下掉的份。

闭上眼睛的明空双手合十,然后,捏动手印。

嘴唇轻轻蠕动,默默念诵经文。

有金色梵文随着手印的变化生成,迎着那道金光,空气中,波纹扭曲,有梵音在空中回荡,声若洪钟大吕,直接作用于识海,让人神魄摇晃。

唐唐亦不例外。

她只是先天,并非宗师,也就不能像明空那样直接用神念攻击,须得通过自身的真气以及一些技巧方才能做到,当然,这对同为先天的武者无用,对宗师级别的高手使用,那就是班门弄斧了。所以说,唐唐只能被动挨打,识海就像不设防一样,任由明空的神念来去。

当然,唐唐意志无比坚定,这点神念攻击对她无用。

白色剑光依旧如闪电,没有丝毫的停滞,就那样直直的劈了下去,将第一个金色梵文在虚空中斩碎,随即,迎上了第二个,再次将它斩碎。

无数金色的梵文漂浮在虚空中,像连绵不绝的圆环套向了白色剑光。

大河中心,有巨兽戏水。

掀起千重浪,浪花飞溅而起。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奇景

金光忽闪忽灭,却生生不息。

白色剑光充满了一往无前的锐气,然而,锐不可久。

剑光再是骄傲,终究还是有力竭之时,最后,几个金色梵文像圆圈一样将剑光套住,就像是被草绳拴住鱼鳃的银鱼,不管怎样蹦跶都蹦不出这金色的圆圈。

“哼!”

唐唐低喝一声,人在空中,衣衫随风轻摆,人如舞者一般翩翩起舞,脚尖飞踢而起,踢中了已经无力为继的长剑剑柄。一缕真气加持在剑柄之上,剑身上便多出了一缕白光,像是白月光一般清冷,带着凛冽的杀气,继续向前,套在剑身上的金色梵文一个一个破碎开来。

咦!

明空发出一声轻叹,睁开了眼睛。

眼神中充满了大慈悲,仿佛佛祖拈花微笑一般的大慈悲。

叹息声中,唐唐的佩剑堪堪抵住他的眉心,也就无法寸进。

只听得一声轻响。

长剑的剑尖蹦出了一个小缺口,有米粒大小的碎屑从剑尖脱落,同一时间,唐唐长发向后高高扬起,脑袋随之向后一甩,原本白里透红的肌肤只剩下了白色,像冰雪一般阴寒的白色。

唐唐的嘴角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渍。

白的脸,红的血……

甚是夺目。

这时候,明空皱起了眉头。

光洁的额头,眉心处,多出了一个金色的点。

那里破开了一个小口,渗出了一滴血,一滴金色的血液。

皱起眉头的明空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百花盛开,非常愉悦的笑容。

许久没有受过伤了!

哪怕连一点疼痛感都没有的皮外伤!

他笑得越是灿烂,内心就越是愤怒!

“咄!”

手指如莲花绽放,结了一个莲花根本印。

唐唐的身子正向后飞去,飞翔之际,真气延伸向前,穿透虚空,和长剑相连,将自身佩剑往回拉,虽然,蜀中唐门和南海神尼门下并无御剑术,但是,身为先天剑客,长剑便和自身的躯体一样,只要心意一动,便能挥洒自如,哪怕是相隔几丈远。

然而,这一次,唐唐却没办法将长剑收回。

四周的空气突然间变得凝重,压在身上,地面的引力突然间变大,唐唐甚至不能在空中飞行,就像石头一样向下坠落,体内的真气运转无碍,然而,和外界元气的勾连却出了问题。原本,先天武者打通了全身三百六十处穴道,和天地之间的元气有着循环,如此,方能循环往复,真气生生不息。

而现在,她和外界的勾连受到了限制,那些元气就像是分手了的女朋友,不再听从召唤。

这就是宗师武者和先天高手的区别。

先天武者可以利用天地元气,然而,这是一种自然的交流,并不能彻底控制天地元气,宗师级别的武者却不同,神念达到了一个地步,能够控制住天地元气,形成一个区域,在这个区域内,他能够剥夺那些比他境界要低的武者使用天地元气的能力。

当初,江左燕五之所以称之为第一先天,便是因为他在一次生死搏斗中硬撼宗师武者,且越阶将其击杀,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就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那个宗师武者有了心灵破绽,正处在堕境的边缘,即便是那样,要想将其击杀,依旧艰难。

宗师对先天,那是一种碾压。

一般的武者想要晋升先天,非常困难,往往一百个才有一个,而从先天晋升到宗师,感悟天地大道,形成自己的域场,那更是艰难,一百个先天武者也别想出一个宗师强者。

这般艰难才能晋升,若是对先天不能形成压制,那般艰辛又是为何?

不出意外,明空和尚一旦动了真格,便对唐唐形成了碾压。

只需截断天地元气和唐唐之间的联系,唐唐十成本事也就去掉了五成。

坠落!

不断地坠落!

即便如此,也很难在唐唐脸上瞧见一丝惊惶。

长剑收不回,无法动用天地元气,那又如何?

体内真气运转,丹田气海咆哮,唐唐单脚落地,另一只脚的脚尖在地面虚点了一下,右手并起剑指,往前一戳,一道剑气便从指尖击发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向着明空激射而去。

这时候,明空站起身来。

“阿弥陀佛……”

他念了一声佛号,顺手挥了挥僧袍。

下一刻,唐唐像炮弹一般飞了起来,向着大河飞去。

咦?

明空又皱起了眉头。

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一拂的力道,根本不足以将唐唐击飞到这个地步,这必定是对方借着自己的力量想要逃遁,的确,要想逃脱,只能选择大河的方向。

其他人不清楚,明空却知道,眼前这条大河乃是界河。

通过这条界河便能去到黄龙秘境的其他区域,但是,这界河甚是诡异,凶险异常,哪怕是先天武者进入其间,要想顺利跨过界河,也非一件易事。界河内有着大量的河中妖兽,凶猛之处,甚至超过了陆地的妖兽,然而,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迷失!

若是没有方向,没有坐标,很容易在界河中迷失,被其吞噬。

明空也没有非要亲手将唐唐抹杀的意思,既然对方选择了一条十死九生的道路,那么,他也就秉着佛家慈悲为怀的心态,放对方一马。

然而,紧接着他又皱起了眉头。

咦?

再次发出轻呼。

在他视线内,有奇景出现。

…………

黄龙秘境外,皇帝行营。

在行营中间,紧挨着皇帝的马车行宫一侧,有着一辆小马车,马车的车厢形状异常的古怪,是一个小庙的形状,上面贴满了符文,挂满了法器,非常的诡异。

如果有类似杜睿这样强大神念的人经过,便会有所感应,都会下意识地避开那里,就像那里是类似粪坑之类的污浊之地,如果他们有注意的话,就会发现车厢内隐隐有着黑烟想要逸出,结果,刚刚来到车厢缝隙处,就被各种光晕挡了回去。

时间再次回到一刻钟前。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车厢内响起,尖利高亢,刺破云霄。

“陛下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家天命师

马车的来历颇为奇特。

一般说来,皇家马车绝大多数都归御马监掌管,就连皇帝本人乘坐的那个好像宫殿华美的车厢也归御马监管理,平时都放在庞大的仓库内,需要使用的时候才由大内侍卫,羽林军,御前法师团,令狐行之等四个方面的人来检查,确定毫无隐患之后,方才由龙马拖将出去。

然而,这座形状怪异像神庙一样的马车却不由御马监监管。

这马车由令狐行之亲自管理,从建成之后到现在,一直停在令狐行之的小院内,从不曾动用过,也只有这次秋猎,方才动用了这辆马车。皇帝杜臻亲自下令,由令狐行之亲自驾驶着这辆马车来到了梨园,来到了皇帝的宫殿,之后,他便被杜臻赶下了马车。

杜臻亲自驾车进入了一间小院。

令狐行之知道这小院,他曾经进去过一两次,非常普通的小院,但是,院子内有玄机,在小院里,有着一个神秘的空间殿堂。令狐行之知道,每逢危及到皇权、或者大唐帝国统治的大事件出现,皇帝杜臻总会进入这间小院,向供奉着的神像祈祷,希望神灵指点迷津。

这是令狐行之的猜测,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猜测。

作为宦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跟杜臻的这一段香火情自然最为重要,然而,当初和令狐行之一般与杜臻亲近的宦官有着好几名,现在,这些宦官中只有极少数身居高位,但是,都是在远离皇帝的地方,不像令狐行之,一直跟着杜臻,不曾稍离。

之后,这辆马车加入了秋猎队伍,紧跟着皇帝的车驾,须臾不曾离开。

驾驶这辆马车的是一名内侍,是令狐行之专门挑选出来的内侍,忠诚自然是必须的,并且,天聋地哑,目不识丁,如此,哪怕发现了什么秘密,也不能传达出去。

一直以来,除了那个车夫,皇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辆马车,也没有人前去送水或者食物,就像这是一辆没有载人的空马车。

间隔两三天时间,杜臻就会让御前侍卫清场,他独自前往那里,上了马车,在里面待上一段时间,最长的时间有一炷香,有时候,甚至几句话的功夫也就下了车,匆匆离去。每一次从马车上下来,他脸上的表情都有着一些变化,时而欣喜,时而激动,时而愤怒……

不过,来到人前,也就是一张扑克脸,没有半点表情变化。

整个马车的车厢由寒铁铸造,由于没有窗户,除了皇帝前来之外,车门也一直紧闭,一丝一毫缝隙都没有,阳光也就不曾照射进去。但是,车厢内依旧有着光,那是一盏油灯,灯盏同样由寒铁铸造,生生地嵌在车厢一侧,枯黄的液体盛在灯盏内,一根灯芯探出灯盏,像毒蛇吞吐舌信一般吞吐着晕红的光晕。

液体并非桐油,也非鲸油,散发着腥臭的气息,这气味和人体燃烧时发出的味道相差仿佛。

是的,这是通过特殊法门采取的尸油。

车厢内比较狭窄,宽度只能容纳两三人并肩坐着,长度也就四五尺左右,车厢也不高,换成杜睿的话勉强可以站立,头顶也会挨着车厢顶部,一般的成人进去,须得低头俯身,哪怕是盘膝坐着,也会下意识地低头,害怕一抬头,脑袋也就撞上了车顶。

车厢的四壁,同样篆刻着许多符文,这些符文勾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看上去极其诡异的图案,在晕红的油灯灯光映照下,格外的阴森。

马车内立着一尊神像。

这是一尊非常奇怪的神像。

他穿着一件道袍,青色的道袍,胸前绣着一个八卦,背后亦是如此,头上戴着一顶鱼尾冠。

大唐帝国崇道抑佛,杜氏的家庙乃是玄真观,供奉的是道祖只不过,唐帝国的道士们头上戴着的大多是莲花观,几乎就看不见戴着鱼尾冠的道士。

道家的老祖是道祖,道祖门下有三个弟子。

大唐帝国信奉是道祖的二弟子上清真君,上清真君头上戴着的便是莲花观,而道祖的三弟子玉清真君头上戴着的方才是鱼尾冠。

在大唐帝国的传说中,这玉清真君的修行法则讲究有教无类,所以,门下不但有着人类,还有着大量的妖怪,甚至有着化为人形的邪魅恶鬼。说起来,他庇护了大量的异类,在他心目中,人类和异类并无区别,不像上清门下,以人类为主,少见妖魔怪异。

也就是说,这神像是玉清一脉。

如此,皇帝杜臻如此小心翼翼倒还说得过去,道门上清乃是大唐的官方国教,要知道皇帝老子居然信奉的是玉清一脉,杜氏的正统便会受到怀疑。

神像和真人一般无二。

神像的面容非常陌生,和所有的神仙图录上的样子都不同,和民间私下拜祭的类似五通神一样的存在也不同,更像是人类。

干枯的脸皮,皱纹满面,紧闭着双目,眉毛疏淡,接近于无,嘴唇也干瘪瘪的,没有半点湿润的感觉,整张脸全无生气,毫无光泽,仿佛木雕一般。

不吃不喝不动弹,便如木雕泥胎。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直到那一刻,龙珠世界崩塌的那一刻。

神像突然动弹了,猛地睁开了眼睛,有灰尘从脸上簌簌而降,那是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深陷在脸上的两个黑黢黢的窟窿,瞧不见眼珠子。

看样子,这眼珠子是被人活生生地挖了下来,在很久以前。

即便没有眼珠子,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生动的,充满了惊恐,铺满了不安!

“啊!”

他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尖啸。

声音高亢尖利,满是痛楚。

“陛下啊……”

这时候,杜臻正在马上行宫内处理政务,有官员和内侍在一旁侍候着,他在旨意上盖下印章之后,便有人前来将旨意双手捧着,送往旁边的房间,那里,开设有一个符阵,一旦启动符阵,便可将这些旨意传递回长安,之后,再从长安那边接收重要的奏折和信息。

也有向他报告秘境事件进展的侍卫出入,不时将最新的情报呈现上来。

到了现在,已经知道是内侍王进忠在杜睿的符衣上动了手脚,相比较其他皇子,杜睿所受到的关注度不高,其他两个同等级的家伙也就有些玩忽职守,让王进忠的计划得逞。之后,王进忠便消失在秘境内,现在,和杜睿一样,销声匿迹,没有影踪。

杜臻知道王进忠这家伙,令狐行之的干儿子,在十几个干儿子中比较受到他信任的家伙,故而,有时候也会出现在太极殿前,皇帝也近距离地见过这家伙几次。

处心积虑啊!

简直是可怕!

如果,这家伙能更近一步,成为自己的贴身内侍,那么……

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所以,令狐行之现在不在杜臻身边,他被杜臻打发去了黄龙秘境内,让他负责去把杜睿找回来,若不然,也不需要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杜臻听到了那一声尖啸。

行营内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大伙儿抬起头,忘记了礼仪,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杜臻脸上。

杜臻扫了众人一眼,众人忙不迭地低头躬身。

“你们……”

杜臻抬起手,指了指在场的所有人。

“全都呆在原地,不许动!”

说罢,他一振袍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有贴身的侍卫想要跟上,杜臻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沉声说道。

“你们也不要动,朕无须你们保护!”

随后,他走出行营,跳下马车,一路上,都有内侍、宫女、侍卫、文武官员向他低头行礼,都被他命令停下原地,不许移动。

很快,他就来到那辆奇怪的马车前。

这时候,车厢内传来了呼吸声,就像是一头困兽发出的愤怒的呼吸声,仿佛奔雷,轰然作响。

杜臻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手指在车门的符文上勾勒,划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符号,随后,这车门无声息地打开,一股黑气迎面奔了出来,一道金色的光网突然出现,将那黑气兜住,黑气发出刺耳的尖叫迅速散去,这时候,杜臻一步跨入了车厢,车门在他身后无声息的关上。

“陛下!”

瞎道人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的脑袋微微后仰,用力地吸气,就像是嗅到了世上最好闻的香气一样,脸上的表情说是猥琐也不为过。

杜臻有些厌恶地盯着瞎道人。

一个人非常讨厌狗屎,出于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吃下那坨狗屎,那便是杜臻现在脸上的表情。

“陛下,快!要快!”

瞎道人的声音非常沙哑,声音就像是团在舌头上一样,听不太分明。

“龙气有变,须得尽快进入……”

这瞎道人便是大唐帝国的天命师,耗费了巨大的代价,牺牲了许多有天赋孩童的性命,这才培养出一个天命师。

就拿这个瞎道人来说,生下来就被挖了双眼,基本上,与世隔绝,能够和他接触的人有限,在他的认知中,所有人的世界都是他所感受的模样。

如此洗脑,自然对皇帝忠心不二。

这就是他的人生价值!

即便每一次占卜,他都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龙气有变?

杜臻面色大变,转身便跳下了马车。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成之在龙,失之在龙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皇帝行营便躁动起来。

若是从高空中往下俯览,只见人流汹涌,忽而向西,忽而向东,有龙马嘶鸣,有老鹰高飞,随后,一只车队仓促着离开了行营,为首者正是那辆仿佛神庙一样的马车,而皇帝杜臻便乘坐在那辆马车上,驾车者是御前侍卫的首领许敬亭,出自华山气宗玄真观,宗师级别的武者。

之后,跟着十几辆马车,马车行处,烟尘滚滚,组成了一条黄龙。

杜臻之所以没有乘坐那个华丽得行宫一样的马车,而是和他潜意识里非常厌恶的天命师同行,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在现实世界,有着这造价极其昂贵的移动神庙庇佑,有着十几件珍贵的法器加上复杂的符阵护着,被老天爷所憎恶的天命师也就能够瞒过天地法则。

若不然,只要他一出现在外,必定会引来天雷,被劈成焦炭。

像顾家,郭家这样的家族养着的天命师,一般都只能待在家庙或者祖祠之中,不得离开半步。而像这个可以探察国运的天命师,哪怕是躲在玄真观这样的道观都没用,须得藏在虚空阵法内,将其气息彻底封锁,这才不至于引起天地的反噬和抹杀。

所以,这辆怪异的马车造价之昂贵是在是难以想象。

其中的一件法器出自龙虎山张真人之手,龙虎山张真人是本方世界唯一的道宗,所谓道宗,在法术这一脉的成就相当于武道大宗师。在本方世界,武道大宗师少见,不管是出名的还是隐藏的,一双手的手指便能数得清楚。道宗则不同,不说是凤毛麟角,却也极其稀少,不出五指之数。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道宗只有一个。

那就是龙虎山张真人。

马车车厢内悬挂之着一柄八卦镜,这八卦镜乃是龙虎山张真人亲自进入大凶的秘境,斩了一头已经有着灵智就要化形为人的邪魅,以雷霆之气镇压邪气根源,花费了一年的功夫,铸造出来这枚八卦镜,有着镇邪驱怪的功能,这邪怪的程度起码也是秘境中杜睿在灵官庙前遇到的程度,像他第一次接触的寄居在面具上的邪气,只要被这八卦镜照中,便会灰飞烟灭。

以这八卦镜为阵眼,形成一个瞒天过海的符阵,这才能锁住瞎道人不为天地所容的气息。

在现实世界中,这马车能够遮蔽天机。

但是,一旦进入黄龙秘境,单单凭借马车上的符阵却难以遮蔽天机,毕竟,那是一个不怎么稳定的空间,在那里,天地的威能会更加直接。

故而,皇帝杜臻要和天命师同车。

黄龙秘境乃是祖龙所在之地,有着龙脉生成,如今,龙脉虽然隐晦,走向不明,龙气也时断时续,终究还是神龙待过的地方。杜臻是大唐帝国的皇帝,称之为真龙天子,有着龙气加身,哪怕如今皇权式微,大唐的天下也有着事实上的分裂,终究在名义上是一统的,身上自然有着龙气缭绕。

一般人自然没办法感应,唯有像天命师或者一些灵觉惊人的武者以及法师才隐隐有着感应。

为了皇朝的延续,杜臻可谓是绞尽脑汁。

之所以付出巨大的代价养着这天命师,便是为此。

为了维护宫殿中那个遮蔽天机的秘阵的运转,每天每夜都要消耗一大块符玉,单单是符玉的消耗,一般的西域小国的国库都要会被拖垮,也只有大唐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才消耗得起。当然,杜臻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宫中的用度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少的。

在十年前,瞎道人便推算出黄龙秘境有变。

近期,在付出了再也没办法动弹,只能盘腿打坐如神像的代价之后,瞎道人推算出了准确的时间,于是,这才有了国库空虚依旧大张旗鼓前往黄龙秘境秋猎的计划和行动。

瞎道人推算出了具体的时间。

算起来,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后。

其他家族供养的那些天命师虽然也推算出黄龙秘境有异变,具体是怎样的变化,这变化是好是坏,却没有另论,厉害一点的推算出这是好事情,也仅此而已。

只有瞎道人推算出了具体的时间。

并且,瞎道人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

这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生的龙吐珠。

所谓龙吐珠,当然不是神龙真的吐出了龙珠,只是说每隔一个时期,龙气都会爆发,会有龙气从缝隙中泄露出来,形成某样存在。

一般人获得这存在,对他本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帮助,只不过,如果有祖地的话,祖地便会受到龙气的侵袭,渐渐地,便会形成一道龙脉。在大唐帝国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条龙脉便会隐藏起来,成为一条隐龙或者潜龙,一旦帝国崩塌,皇朝式微,这条龙脉便会爆发出来,其家族可以去逐鹿江山。

当初,杜氏之所以夺得江山,其实便是先祖在获取鱼龙变心法的时候得到了一丝龙气,祖地也就形成了一条龙脉,待得天下大乱,也就逐鹿江山。其实,当初关西众多门阀,杜氏算不得一流,便是因为有着这条龙脉加成,杜氏出了一门英豪,太祖是豪杰不错,哪怕是被太宗干掉了隐太子和齐王其实也是了不得的人才。

如此,杜氏方才能统率关西群雄,在战乱中夺了江山。

现在,皇权式微,经过神宗的河北之乱后,大唐帝国江河日下,皇族的统治摇摇欲坠,皇族有人问过龙虎山张天师,张天师笑而不答。

最后,在那个皇族来人的恳求下,说了一个字。

“龙!”

成之在龙,失之也在龙!

龙气消散,龙脉崩坏,如此,也就有了河北之变。

所以,黄龙秘境中泄露出来的那一丝龙气就格外的重要。

相比那些家族,杜氏的优势比较大,龙气总是被龙气所吸引。

现在,杜臻坐在瞎道人的车内,有着龙气加成,如此,也就能遮蔽天机,不至于让瞎道人被天地法则发现,引起天地反噬。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龙气

天空有着变化。

原本一成不变的天空有了变化。

蓝色的苍穹,灿烂的阳光,像棉絮一样漂浮着的白云,远比现实世界要清新的景象,在这一刻,陡然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天穹之外有着一个巨人,伸出了手掌,像握玻璃球一般将世界握在了手中,如此,整个天穹变得漆黑一片,所有的生物都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界河边,明空和尚跌坐在地,口诵佛经,金色的梵文在身体外漂浮萦绕,大放金光,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尊佛光普照的金色罗汉。

界河上方,唐唐单脚点在一层巨浪的浪尖上,浪头落下,浪头再起,她始终矗立在浪尖上,整个人以一种飞天的姿态仰望苍穹,白色的衣衫猎猎飞舞,就像是一个想要飞天却半途力竭的仙子。

界河下方,汹涌的浪涛中,不时跃起了光芒,忽闪忽闪,五彩斑斓。

有吼叫声弥漫在无边无际的界河中,这些吼声形形色色,忽高亢、忽低沉、忽尖利、忽铿锵、忽愤怒、忽阴森……无一例外,每一个吼声中都夹杂着恐惧,面对天敌时的那种恐惧,明白自己无力反抗只能比碾压的那种恐惧……这些吼声和河岸上、以及更远的陆地上此起彼伏的妖兽吼声相呼应,仿佛是大自然的交响曲,这交响曲的主题非常的明显,那就是恐惧和绝望。

妖兽如此,其余存在的变化就更加强烈。

当黑暗统治天穹的时候,各地皆有变化。

在黄龙秘境第一层,那些隐藏得很深的邪魅纷纷冒出了头。

大部分邪气只是虚幻的黑气或者灰色气息,当黑暗降临,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它们不得不从隐藏的地方钻了出来,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就无声无息地被黑暗吞噬。这其中,只有极个别的例外,它们并非普通的邪气,而是有着灵智的邪魅。

这些邪魅若是出手,哪怕是有着先天武者护卫,参加秋猎的小队也会损失惨重。

毕竟,对付这些邪魅怪异最厉害的还是镇魔师,所谓术有专攻,并非一句虚言。

有着灵智的邪魅也就能够控制自己的本能,也清楚在这个地界,哪怕能够吞噬那些血肉元气,但是,一旦出了差错,最终,却也难免被那些两脚怪灭杀。

他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会有斟酌和思考,在这片地界,有着那么多的血肉,妖兽的味道并没有武者的血肉好,两者的差别,好比饲料鸡和走地鸡的区别,不过,就像没人会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非要去食用走地鸡一样,有着灵智的邪魅也不会为了血食而轻举妄动。

现在,他们却不得不钻了出来。

突然出现的黑暗中漂浮着一种气息,这种诱惑可比血食对他们的诱惑要强大许多,这是一种深值在生命深处的本能,就好比飞蛾扑火一般。

哪怕知道前面的光明代表着死亡,然而,生命中的本能仍然让飞蛾们前赴后继地扑向火苗。

邪魅有了灵智,依旧是邪魅,若不能化形,也就无法超脱,也就摆脱不了这种危险的本能。

当然,他们也知道不妥。

于是,尖啸着想要摆脱黑暗,挣扎的时间有长有短,到最后,却都只有一个结局,被黑暗无声息地吞噬,融于黑暗之中,进入了又一个轮回。

黑暗落下,神庙一般的马车停留在了一个小山坡上。

杜臻站在马车前,双手背负在身后,皱着眉头,仰望着黑色天穹。

山坡下,有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所有人都待在了山坡下,哪怕是许敬亭,也被杜臻打发在山坡下,不允许出现在坡顶,整个山坡,只有杜臻和瞎道人。

这时候,瞎道人已经被杜臻挪出了车厢,放在了马车车厢的顶上。

马车车厢变成了一个神坛。

这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杜臻感到不安。

根据远古记载,某日,有龙气泄于旷野,被商氏所获,那一日,黑暗笼罩,空中有皓月一轮,闪耀银光,银光和黑暗并行……

商氏部族获得了一丝龙气,十余年后,便取代了大夏建立了大商王朝。

皓月!

记载中,明明有着一轮皓月。

瞎道人也说过,那是龙珠,神龙离去后残留的龙气凝聚成的龙珠,那些人获得的龙气皆是由龙珠泄露出来,这方天地破碎残缺,无法锁住龙气,难免有着泄露。

而现在,只有无边的黑暗,不见皓月!

瞎道人,你敢骗朕!

杜臻很想这般怒吼,最终,却将这吼声强行压在了心底。

在他心目中,这世界上对皇帝最为忠心的并非文臣武将,也不是皇后贵妃,同样不是宫女内侍,哪怕是令狐行之,也不是最为忠心之人,这些人的忠诚有着代价,他们的忠诚需要换取皇帝的赐予,利益、权位、金银财宝、武道资源、美女名声……

在这个世界,对皇帝最忠诚的只有皇家天命师。

皇帝驾崩,天命师的寿元也会消耗殆尽,葬在皇帝的陵墓内,守护着皇帝的阴魂。

天命师从小与世隔绝,不能接触外面的世界,世界只有一片黑暗,能够看到的只能是冥冥中的天意,除此之外,唯有黑暗,以及忠诚。

这是残酷无比的试炼。

数百个有着这种天赋的新生儿到最后,也不见得能够训练出一个合格的天命师。

失败者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成功者也不好过,下场同样只有一个,那就是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曾经有一个盗贼如此说道,世间的所有贵人,皆可杀!

这个盗贼出自盗门,曾经拜入过当世的第一大宗派天机谷,之后,他四处盗取武道功法,有世家门阀,有庞大宗门,事情暴露之后,受到了天下人追杀。

在追杀中,这位盗贼在天下四处奔波,联络了众多盗贼山匪,组织了一下走投无路的破产农民以及一些被门阀世家不被当成人看的奴仆,将自己盗取的武功无偿地教导给那些有天赋的人,多年来盗取抢劫的财物全都换成了修炼资源,待得时机成熟,天下皆反。

也就有了那句话,世间所有贵人,皆可杀!

后来,这场席卷了天下的起义被扑灭了,许多宗门世家皆被其攻破,一蹶不振。

天街踏尽公卿骨,青锋染满贵人血……

最后,起义还是失败了,三个大宗师联手将那个已经成为了大宗师的盗贼击杀,为此,付出了两个大宗师陨落,一个大宗师重伤的代价,即便如此,依旧值得。

对这些人来说,改朝换代不可怕,偶尔的宗门灭亡、世家破碎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想要改变世间运行的规则,想要改变统治的基础,这绝对不能忍!

所以,那个人的名字不见于史书,整个起义也不见于史书记载。

百姓们能够看到的是上层人物想要他们看见的,不想让他们看见的就会封锁起来,对老百姓来说,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也就不存在了。

那人的事迹也只有只言片语记录在皇家秘典内。

马车车厢上,瞎道人全身颤抖着,就像是羊癫疯发作,有眼泪从没有眼珠子的眼眶中流了出来,泪腺已经被挖去,这泪水不知从何而来。

“龙!龙!龙……”

歇斯底里的叫声中,一道白虹从天际那头出现,瞬间变贯通苍穹,将黑暗的天空一分为二,然后,就像礼花爆炸一般,无数彩色光芒从白虹深处绽放,在天空闪耀,遁入黑暗之中,然后,又穿过黑暗,彼此追逐,彼此纠缠,彼此融合……最后,化为了几颗彩色的星星坠落下来。

“这么多?怎地有这么多?”

瞎道人手舞足蹈,一脸惊骇。

…………

唐唐面色苍白,双眼朗如晨星,周身剑气纵横。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摆脱界河的吸引,黑暗的气息沿着打通的三百六十处穴窍想要渗透入身体,她心里清楚,决不可接受,这气息有着杂质,并非纯粹的天地元气。故而,一边对抗这界河的引力,一边抵御着外界黑暗气息的侵袭,真气激荡如海。

然后,有彩色星星飞坠入眼帘。

一共有七颗星星,分别向着七个方向坠落,星星闪烁着七彩,就像调皮的小孩子,在黑暗中翩翩起舞,并未沿着一条直线坠落,仿佛迷路的孩子,正在寻着回家的方向。

天地间,黑暗消散,光明将至。

一颗彩色星星从天际飞来,向着界河落下。

唐唐盯着那个彩星。

她不知道龙气的存在,也不知道这阶段会有龙气泄露。

原本,龙气只有一丝,也就是说,当皓月当空,有一颗彩星从皓月中坠落,但是,现在龙珠世界已经破碎,连龙珠都落在了杜睿的识海,一些龙气也就透过时空裂缝逸了出去,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不再是一颗彩色星星,而是变成了七颗。

这超出了瞎道人的推算!

故而,他这才惊叫,为何那么多!

龙气容易被龙气吸引。

蜀中唐门的龙脉早就被破坏,残存的龙气极少,在唐唐身上更是没有,这彩色星星之所以向她飞坠,却是受到了另外气息的吸引,这气息来自于杜睿,便是那块玉佩,杜睿吞下了龙珠,对这些龙气来说,杜睿其实才是家,所以,有一颗彩星向着唐唐飞坠而来。

河岸上,明空猛地站起身。

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莫名惊诧!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尘沧桑

景象万千,弹指即过。

过了一阵,沧海桑田消失,变成了红尘变迁。

最初,只是生民刀耕火种,在妖兽的威胁之下,三十出头也就是老年,很多人,活不过二十岁,一旦幸运地活到了老年,四十多岁之后,除了祭司之外,便会自动地离开部族,走入群山之中,自生自灭。

有着祭司存在,拜祭神龙,有着龙气护着,妖兽们无法进入村落,若非如此,像人类这样孱弱的生物,根本就无法在这个凶险的世界生存。

这些光影在杜睿识海快速闪现,万年以降,一成不变。

忽一日,有了变化。

有光华划破天际,苍穹震动。

东边天空落下了一个道人,头戴莲花冠,穿着羽衣,手持拂尘,两肩各有一轮明月,一圆一缺;西边来了一个和尚,光着头,赤着脚,手持一杖、一钵,穿着月白色的袈裟,头顶悬着一轮大日……

后来,人类便有了武道神通。

最初,神通道法称雄,有着法力的人类渐渐地扩展了生活的范围,森林消失,大山崩塌,河水改道,妖兽们在和人类的战斗中落在了下风,不得不退入更为偏僻的深山大泽,邪气被镇压,怪异被抹杀,渐渐地,村落变成了城镇,有了国家的雏形。

祭祀神龙的祭司越来越少,道观和佛寺取代了龙王庙,人类无须依仗龙气来保护自己,他们有了新的信仰。

之后,佛道相争。

道观破灭,佛寺残缺,道兴则佛毁,佛盛则道亡!

信仰之争,没有半点妥协,非生即死。

在神灵的战争中,天地的元气渐渐在消耗,世界和外天地的裂缝渐渐弥合,不再会有道士和和尚下到此界,渐渐地,神通道法越来越弱,最后,修炼武道功法的凡人家族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们的战斗力渐渐超过了那些使用神通道法的和尚道士。

世界也就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

神龙虽然离去,残留龙气形成的龙珠一直停留在龙珠世界,在黄龙秘境时而浮现,时而消失,一丝丝从秘境向外渗透泄露出去的龙气也影响着整片大地,如此,杜睿方才在识海中看到了沧海桑田,看到了红尘变迁,大地上发生的一切全都被这龙气记录着。

到得最后,一切落幕。

杜睿睁开眼。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在现实世界中睁开眼。

他在一条河流之中。

这是一条无边无际仿佛汪洋大海般磅礴的河流,河水汹涌澎湃,不时激起千层巨浪,河水中,有着巨兽时浮时沉,吐着水花,弄着神通。当然,见识了神龙之后,这些看上去凶猛无比的巨兽不能让杜睿眨一下眼,也不会让他心跳的节奏有丝毫的改变。

河水是真实的,河水又是虚幻。

浸泡在河水中,杜睿的身子却没有一丝的湿意,这河水就像是镜像世界中的河水,不过是倒影。

头顶的天空,同样留着一条大河,这是一道白虹一般的大河,因为并未在那条大河内,杜睿也就看清楚了河水的界限,这条大河将天空分成了两半截,一半是白昼,一半是黑夜。

深吸了一口气,杜睿心有感应。

河水从身边经过,杜睿在河水中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就像是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那是无声的呼唤,直接来自神魂的呼唤。

无须逆流而上,也无须顺流而下。

杜睿心念一转,识海内,龙珠吐出的月华更盛了几分。

随后,他的身形虚化,消失不见。

…………

同一时间,唐唐飘于界河之上,一片彩色光芒从天而降,从天穹深处直接冲下来,当彩光照在界河的那一刻,河中的巨兽们皆停止了吼叫,原本汹涌澎湃的浪涛顿时落下,一条大河变得波平如镜,温顺得比最温顺的小动物还要温顺,河岸上,明空和尚目睹这一切,嘴里连声说着阿弥陀佛。

金色的梵文在他身边闪耀,抵抗着不知名的压力,下一刻,他站起身,脚尖在巨石下一点,便向着那界河飘了过去,脚下金色梵文闪现,化身为一朵朵金色的莲花,托着他向着界河奔去。虽然是出家人,却也无法断绝贪嗔痴,哪怕是大宗师,也不可能完全摒弃欲望。

若真能做到那一步,要嘛化为石头,要嘛便超脱而去。

对于龙气,明空了解不多,他这次来到黄龙秘境,主要是为赵王杜涛护法,但是,他隐隐知道,这秘境有着大变化,有着大机缘。

现在,机缘便在眼前。

虽然,这机缘似乎是奔着唐唐而去。

那又如何?

有德者居之!

所谓德,自然便是力量,有力量才能讲道德,没有力量的道德不是真的道德,不过是败犬的悲鸣!

界河之所以停下喧嚣,变得平静,无非是因为从头天而降的那颗彩星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在力量层次上形成了压制。当初,神龙在的时候,这些怪兽的先祖,远比现在的它们要强大无数倍的先祖们在神龙眼里,亦不过是鱼虾之类的杂食。

这种力量层次上的压制来自血脉本能,无从抗拒。

即便只是从龙珠世界逸出的一丝龙气,也不是这些怪兽可以对抗的。

明空和尚身为宗师,神魂力量强悍无比,对这方面的感应自然也很清晰。

这时候,彩星已经下坠来到跟前。

说是星星,其实不过是一团七彩的气团,气团凝聚在一起,亮度惊人,故而像是一颗七彩斑斓的星星,明空能够感应到这彩色气团中蕴藏的威压,威压逼迫能够虚空漂浮的他只能贴着河面滑行,脚底离河面不足三尺,其滑行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威压越强悍,这彩色气团中蕴藏的能量就越厉害。

若是能获得这彩色气团中的能量,说不定有机会突破到大宗师的境界。

所以,他志在必得。

彩色气团看似缓慢,其实下坠的速度奇快无比,就在明空和尚赶到唐唐身前之际,那彩色气团也已经漂浮在了界河上方,漂浮在了唐唐头顶。

它像有好动症的小孩子一样,扭动着,漂浮着……

像是在观察着什么,有什么无法让它确定。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鸡飞蛋打

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

彩色气团骤然下坠,向着唐唐直扑而去。

正当其实!

明空一直留有余力,识海内,神念转动,挣脱了无形的束缚,白色僧衣激荡,金色梵文闪耀,整个人化为了一道金光,向着唐唐撞了过去。

单手竖掌立在胸前,推掌如山,向前推了出去。

如山!

就像是一座山岳横移,向着唐唐横移了过去。

唐唐奋力转身,并起剑指,向着明空和尚的掌心点去。

剑气纵横,刺向了那座山,金色的小山。

有时候,实力不济,意志再是强烈也无用,哪怕在这个并不怎么唯物的世界。

和明空的预料一样,唐唐的剑气无法摧毁如山掌印,两者稍一接触,剑气就为之破碎,唐唐的身影顿时飞了出去,像一枚落叶,像一丝柳絮……

随后,明空取代了唐唐的位置。

他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口诵佛号,抬头迎着那道彩色光芒,七彩光芒在气团内旋转,能量满溢,只是稍稍散发出的一丝气息就让他心旷神怡,许多年的禅定功夫在这一刻彻底破碎,眼神虽然充满了大慈大悲,表情也如佛祖一般,然而,眼神深处的那一丝贪婪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无非是表演!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伪装!

心有魔鬼,人人如此!

从某个角度来说,明空和尚若是能吸纳这一丝龙气,身为出家人,龙气的气运并不会转到他的祖地去,只会集聚在他身上,他出身西域龙象寺,修炼的是龙象般若功,传说中修炼到极致,有十龙十象之力,当然,这只是传说,真正的神龙以及菩萨坐下白象,任何一个存在,都非凡夫俗子可比。

若是能吸纳这一丝龙气,明空修炼的龙象般若功便会发生质的变化。

身体被这一丝龙气打磨,将打磨到人类的极致,哪怕神魂方面不曾有着增强,他也将一脚踏入大宗师境界,任何一样东西若是到了极致,其实,也是一种道。

身体修炼到了极致,金刚不坏。

如此,战斗力绝不比那些大宗师逊色。

这让明空如何能保持住禅心。

其实,对明空来说,这是一道坎。

如果他能对这奇遇视而不见,并没有贪婪心,并没有从唐唐手中将这玩意争抢而来的打算,那样的话,心境这一关他也就迈了过去,如此,成为大宗师也并非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必须出自真心。

如果,仅仅这行为并非出自真心,也就是所谓念头不通达,不但不会有好处,反倒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时时后悔,滋生出心魔。

所以,一切必须去伪存真。

心中若是有魔,那就如魔一般行事,断不能伪装成佛。

抢夺机遇,获得这强大的能量,这便是明空和尚的真心。

故而,他出手了!

跌落成魔,那又如何?

将唐唐一掌击飞之后,明空和尚面带微笑迎接那彩色气团的降临。

这时候,原本飞速下坠的彩色气团却突然凝滞了空中,距离明空堪堪一丈距离,明空的一张脸也变得五颜六色起来,笑容也就不再佛光普照,而是显得特别的诡异。

彩色气团便要向着一侧横移,向着唐唐的方向。

不可能!

“阿弥陀佛!”

明空口诵佛号,探手向上一抓,龙象寺的独门绝学,龙爪手!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若是能够扛住龙气自身的威压,龙气本身其实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

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渍,明空面色惨白,和龙气的威压对抗,哪怕是宗师级别武者的神魂,也是抵受不住,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伤害。

不过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

在龙爪手的吸引之下,彩色气团像一个孩子,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在大人的暴力下妥协,最终,向着明空和尚的眉心印堂穴落下,虽然缓慢,终究是在移动。

明空全身颤抖起来,根本无法抑制内心的狂喜。

就在这时,就在他喜极若狂之际,眼前却一花。

对明空和尚这样的宗师级别武者来说,很难出现眼前一花的情况,哪怕是有生物以音速的状态飞行,在神念加持之下,他的目光依旧能够抓住对方行动的轨迹。而现在,他却出现了眼前一花的情况,也就是说,那一刻,要嘛他全然不在状态,要嘛就是那个神秘出现的家伙速度甚至超过了音速。

“咄!”

明空和尚结下大光明根本印,全身大放光芒,就像是一个小太阳。

刹那间,在他周围十丈,出现了一个域场。

在这个域场中,他就是佛。

然而,这终究是一个假的域场,他也并非真佛。

杜睿在虚空中闪现,一头撞入彩光之中,挟带着彩色气团向前疾飞过去,明空和尚的域场降临,却被龙气本身自带的龙威抵消,对杜睿毫无影响。

下一刻,杜睿出现在唐唐身前。

彩色气团的一半渗透进入他的识海,迅速被龙珠吞噬,那虚幻的皓月也就变得凝实了一些。

另一半彩色气团在杜睿的神念驱使之下,投向了唐唐,顺着眉心渗透入她的识海,在她的眉心处,留下了一颗七彩的印记,煞是夺目。

这是界河,在黄龙秘境中穿行的河流,介乎于现实和虚幻之间。

现实中有着一条长河,与之对立的镜像中也有着一条河流,那条虚幻的河流其实是空间裂缝,将黄龙秘境分割成许多区域,龙珠世界也就隐藏在这虚幻的界河中间。当初,杜睿从水珠世界逃出,因其是极其特殊的一个,也就误打误撞地跌落在龙珠世界,正因为他是特殊的一个,无惧神龙,也就闯过那些关卡,获得了龙珠。

龙珠世界因此破碎。

按照正常情况,龙珠世界仍然存在,只不过有一丝龙气从界河逸出,出现在黄龙秘境。

现在,龙珠被杜睿获得,龙珠世界因此破碎,破碎之时,那些在世界边缘的残余龙气也就逸了出去,其中的一丝之所以落向唐唐,这是因为唐唐身上携带着定位玉佩,玉佩里有着杜睿的毛发和血液,如此,杜睿的气息也就将那一丝龙气引了过来。

有着定位,杜睿也就闪现在这现实的界河,出现在了唐唐的身边。

现实的界河和虚幻的界河之间并没有空间距离,两者其实是重叠的,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能从这里到那里,有的人却很轻易,只需打破镜面即可。

那一丝龙气投向唐唐,是因为唐唐身上有着杜睿的气息。

现在,杜睿的真身出现,龙气自然很亲近杜睿,故而,杜睿轻而易举地将那龙气吸入体内,还非常大方地分了一半给唐唐。

他识海中有着龙珠,这丝龙气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

“啊啊啊……”

明空七情上脸。

即将得到的时候却失去的心情,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并且,这是决定生命层次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人硬生生地在眼前抢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急怒攻心,明空和尚却也按捺得住,他仔细地盯着杜睿,神念像一张大网将杜睿紧紧保住,念头想要透过杜睿的眉心渗入识海,却被龙气隔绝,无法进入。

龙气进入杜睿和唐唐识海,龙威并未消散,而是缭绕在两人身上。

明空和尚的神念也就不得其门而入。

之所以如此暴怒依旧小心翼翼,这是因为明空和尚看不透杜睿。

唐唐是先天,不足为虑。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何种修为?

真的是少年?

看上去,这两人熟识,应该是一伙……

心头有着各种疑虑,明空和尚却没有前怕狼后怕虎,到了他这样的层次,哪怕有着思虑,也不会过多纠结,一旦决定了要去做,那就去做。

失态地吼了两声之后,他恢复了正常。

脚尖用力一踩,脚下的浪花飞溅,下一刻,他便出现在空中,化为了一轮大日,双手结了个手印,脑后出现了一轮佛光,有金色梵文向着杜睿和唐唐袭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虚空中,有佛音震荡,隐隐有飞天神女,八部天龙分别漂浮在虚空,空气中,有檀香漂浮,界河内,有妖兽从水中跃起,向着这佛光顶礼膜拜。

杜睿突然出现,唐唐自然是欣喜的。

不过,大敌当前,她肯定不会做小儿女态,不会叽叽歪歪地述说什么别后衷肠,然后,情不自禁地来一个热烈的拥抱之类的,那样的场景只会出现杜睿前世的那些脑残电视剧里。

几乎是下意识地,唐唐迎了上去。

哪怕是依旧没办法和外界天地联系,她依旧全无惧色。

这时,杜睿更快一步向前。

若是以他的修为,像现在这样站立在浪潮上,力有未逮。

不过,现在状态下的他并非正常的他。

对现在的他来说,黄龙秘境便是他的主场,相当于他的一个域场,只要识海中那颗龙珠犹在,便能发挥出远胜自身修为的战斗力。

所以,他赶在了唐唐之前面对着明空。

盯着那漫天神佛,杜睿神色不变,只是挥了挥衣袖。

一条金龙出现在空中,集八方风雨,汇四海雷霆,一声清亮的龙鸣,原本翻滚起来的界河水顿时平静下来,无风也无浪。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杜允

黑暗降临的时候,燕王杜允正一个人坐在溪边的巨石上,他的那些随从站在远处。

杜允喜欢独处,喜欢看书,喜欢思考,所有的随从都知道这一点,当他让众人离得远一些,那最好真的离远一些,不然,看上去好脾气的杜允虽然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但是,那个不听他命令的家伙过几天就会被远远地打发开去,不可能再跟随杜允。

当然,杜允也不是那种恣意妄为的人。

就像现在一样,他准备在溪边独处,那之前,侍卫随从们便将小溪周边清理了一遍,就连普通的蚊虫,河边的荆棘这些对武者来说不构成危险的小玩意都被清理掉了,对皇子们的侍卫随从们来说,再是小心都不为过,那些贵人只要稍有问题,随行的人都要倒霉。

现在,杜允也就十岁出头,比杜睿大了十来天,然而,没人会把他当小孩子处理。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杜允就和一般的小孩子不一样,很少哭闹,一旦哭闹,必定是饿了,或者是想要排泄,绝对不会无理哭闹,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能够说话之后,基本上就不存在哭闹了,一个人总喜欢默默地看着天空发呆,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世事无常!

随着时间推移,被皇帝杜臻当成大唐麒麟儿杜睿变成了痴呆儿,而看上去仿佛是痴呆儿的杜允却是一个难得的天才,任何学识都是一学即会,在文武两道上,皆是如此。

并且,他有着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

即便年纪小小,只要板着脸站在那里,其他人不会感觉得到这是小儿玩闹,而是真的会感到胆寒,不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脸。

黑暗降临,一群侍从慌忙着向这边跑来,哭天喊地。

“别慌!”

杜允沉声喝道。

他并未经历变声期,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然而,这声音蕴藏着强烈的意志,有着一种独特的威严,让人不敢小觑,不敢轻视。

听到这声音,那些随从们虽然害怕,却也停下步子,来了一个急刹车。

燕王杜允的随从人员组成不及亲生兄长赵王杜涛的那么庞大,甚至,也不如终南君杜旭,然而,却也算得上庞大,进入秘境之后,也有着两个先天高手护卫。这两人并未大呼小叫,也没有惊慌失措,天空的异象虽然让他们不安,却没有惊恐。

两人定下心神,一左一右卫护这杜允,警惕着四周。

杜允抬起头,表情有着些许的变化。

这种表情变化在他脸色出现很少见,一向以来,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却不至于像杜睿那样呆板,一双眼睛朗如晨星,哪怕是无意地扫向旁人,也会给人一种神采奕奕的感觉,正因为这双眼睛,里面有着太多的情绪,一旦转为威严,也就能震慑宵小。

然后,空中出现了彩色星星,七个彩色的星星从苍穹落下,飞坠四面八方。

其中一颗彩色星星正向着杜允这个方向飞来。

杜允微蹙眉头。

体内的真气莫名地自行运转起来,那从天而降的彩色星星中似乎蕴藏着什么熟悉的气息,这气息牵引着他的欲望,让他恨不得与之融合,这种感觉非常陌生,让杜允不安,他不喜欢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出现,即便,这事情看上去有着莫大的好处。

“保护殿下……”

有人在仓皇地吼叫。

彩色星星下坠,有七彩光芒划破黑暗。

小溪对面的山林,一个小山一样的巨兽冒出头来,看似缓慢,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小溪这边冲了过来,一路行来,地动山摇,大地微微颤抖。

那头巨兽脑袋顶上有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上去是一个小儿,像杜允的先天高手扈从眼力极好,也就知道那并非小儿,而是一个和小儿的身高相等的侏儒。

“御兽宗!”

“狂徒,大唐帝国燕王殿下在此,休得冒犯!”

几个侍从七嘴八舌地吼着。

如果单单凭借吼声就能让对手却步,那就太搞笑了。

这明显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御兽宗是北方的一个大宗门,这个北方并非大唐帝国的北方,不是河北,不是燕赵之地,而是在帝国边境以北,在茫茫的大草原中,在一个叫做阴山的山中。

御兽宗,又称阴山派。

这门宗派和中原武林截然不同,乃是胡人政权下的宗派,和中原人称之为龙的传人不同,草原 上的胡人自称是 狼的子孙,他们的先祖乃是天狼,天狼诞生在天池,天池位于极北之地,那里终年冰雪,唯有天池温暖如春,天狼从天池中诞生,子孙从极北之地走出,遍布北方草原。

“南蛮,老祖宗早有算计,岂容尔等得逞……”

虚空中,有刺耳的声音传来。

虽然是汉话,不过,说话之人似乎不常说这种语言,听在耳边,很是别扭。

“跳梁小丑!”

护卫杜允的一个先天武者手持一柄斩马*刀,穿戴着符甲,全身光华绽放,脚尖掠过小溪溪面,向着那头巨兽疾冲而去,在他身后,有着几个侍卫紧跟而去。

另一个先天武者也就守候在杜允身旁,怎么也不会擅离。

“吼……”

巨兽发出一声怒吼。

一道青色罡风飞了过来,这边,五颜六色的符光闪耀,两者相互纠缠,煞是好看。

这一边,彩色星光落下,大伙儿已经看清了,是彩色的气团,七彩的光芒在气团内旋转着,一股莫名的威压陡然出现,这威压一出现,便乱套了。

哪怕是那个先天高手护卫,也是在勉力支撑,至于其他那些随从,一个个瘫软在地,别说站起来,就连大声吼叫也做不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或坐或躺。至于敌人,更是不堪,御兽宗驯服的巨兽可以和主人心灵相通,只要念头驱动,便能听从。

然而,再驯服的巨兽都有着原始的本性。

龙威降临,这种生命本质上的碾压,使得巨兽不再听从主人指挥,而是瘫软在地,没有了那玩意,御兽宗的侏儒起码少了五成战力,何况,他自身也受到了龙威影响,无法起身。

所有人中,只有杜允尚能行动自如,一点也不受影响。

是的,这龙威对杜允并没有影响,反倒让他热血亢奋,一反以前的冷静。

他站在溪边巨石上,双手向两边展开,仰望着头顶的彩色气团,摆出了拥抱的姿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鹿死谁手

冥冥中,有着感应。

那是生命血脉中的感应。

那种感觉,类似于一个少年远游却在垂垂老矣的年龄方才回乡的游子,在他瞧见家乡村头那棵没有任何改变的大榕树之后的心情,只不过,那种感觉更为复杂,更为深刻,起码超过一百多倍。

杜允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向着那快速下坠的彩色气团招了招手。

就像和一个久别重逢的友人打着招呼一般。

“咻!”

一道寒光从远处的山坡射来。

就像是一道飞虹,穿越千山万水,瞬息而至。

这一箭正对着杜允飞来,其森寒的气息,瞬间降临,所经之处的大地草木,铺上了一层白霜,带着从极地荒原的冰寒死气,生灵们一旦被这白霜沾上,很快便会彻底失去生机。

“巴特尔!”

卫护在杜允身侧的先天武者高呼一声,腰身轻轻一扭,一道赤红的光芒从腰间飞起,向着那一道箭光劈了过去,同一时间,他用力在地上一踏,将地面踏破了一个大洞,整个人飞在空中,又是一道赤红的光芒从腰间飞出,迎向那道森寒的箭光。

巴特尔是北地胡人语言中神箭手的称呼。

北地胡人也有着自己的武道体系,和中原武林迥然不同,称呼虽然有异,其体系看上去大相径庭,其实,本质还是差不多。

像巴特尔,便是先天武者这一层次,且带着法师的作用。

北方胡人,武道和宗教密不可分,信奉各种各样的神灵,对胡人来说,天生有灵,草木有灵,山川湖泊有灵,就连一团空气,一朵白云说不定都有着灵性。

在胡人部落中,祭司的作用非常大,甚至超过了一些头人,这些祭司千奇百怪,所祭拜的神灵也是千奇百怪,在阴山脚下,有一个部落祭拜的神灵甚至是一坨屎,那是一坨在山顶上呗积雪包裹终年不化的屎,据说,这坨屎来自于天上的神鹰。

当然,胡人们也有永恒不变的信仰。

那就是天狼!

所有北地人都是天狼的子孙。

向着杜允射来的这一箭并非普通的一箭,而是特殊的符箭,箭头箭杆箭羽上都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一旦激发,携带的小神通便会闪现。

这些符文来自部落的祭司。

这祭司并非那些数百上千人的小部落的祭司,而是控弦十万以上的王国祭司,箭头是来自天上的陨金,箭杆是北海的镔铁,箭羽是最为凶悍的大雕尾羽,唯有如此,方才能承受得起巴特尔的开弓拉弦,要知道,每一个巴特尔手中的神弓都出自打箭炉的大匠师。

打箭炉是草原最大的铸造所,相当于大唐帝国的炼锋号。

每一张弓都篆刻着符阵,由祭司向自家供奉的神灵借来神力灌注神弓之上,如此,方才能承受巴特尔全身真气的运转,所以,其射出的符箭却必须那般珍贵。就像这一支箭,上面的符阵携带的是

哪怕是巴特尔,像那样的符箭也只能拥有三支。

先天武者不敢怠慢,他腰间缠着两根鞭子,取自妖兽赤链蛇的骨骼,坚硬无比,一根不顶用,须得两根齐出,这才堪堪抵住了那支箭。

空中,光华四溅。

“咻!”

又是一声尖啸。

两声尖啸间隔甚短。

这一次,并非带着冰寒的箭矢,而是一道黑光。

同样有着死气,却不是祭司采自北方极地的冰寒,而是胡人王庭大祭司献祭敌对部落的祭司,将对方拜祭的神灵俘获,将其封锁在这根箭矢之中。这根箭矢其实便是法器,其本质和当初杜睿获取的面具一般模样,只不过,那个面具是残破的法器,邪气和这根箭矢上的邪气相比,无疑小巫见大巫。

这枚箭矢直奔杜允头顶的彩色气团而去。

若是朝着杜允射去,决计越不过那个先天武者的拦截,虽然,有可能将那个先天武者重创,甚至,这一箭便能取了他的性命,但是,拿这样一根宝贵的箭矢去换一个先天武者,终究还是有些不划算,这枚特殊的箭矢有着特殊的作用,不仅仅是杀敌。

感染!

这枚箭矢的根本便是感染。

一旦被其射中,哪怕能扛过箭矢的杀伤力,却也逃脱不了污染,就像是流行病菌一般,没有抗体也就不可避免的被其感染,被那浓郁得完全化不开的邪气感染,就像一个人,若是被刀剑所伤,并未伤害到致命处,并无大碍,然而,若是感染,得了破伤风,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只有死路一条。

像这根箭矢上附着的邪气若是爆发开来,范围若是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那个县城又没有防护阵法,一个县城的人都可能死绝。

大唐帝国有着天命师,像北方的胡人王庭也有着王朝大祭司,大祭司信奉天狼,时常能够在入定中进入未来的时空潮流,窥见一丝天机,这些天机也许似是而非,很多根线条交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团乱麻,但是,只要大祭司付出一点的代价,还是能在里面看见未来。

关于黄龙秘境的龙气泄露,大祭司也有着感应。

不止是胡人王庭的大祭司,像河北燕赵之地的军阀集团,一些军头也养着天命师,对此,隐隐约约也有着预料,也知道这黄龙秘境中存在着机缘,能让一个帝国重新焕发生机的机缘,他们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要知道,大唐帝国的重新兴盛是建立在他们的没落之上。

这黄龙秘境的出入口并非只有一个,大唐帝国掌握的这个入口最为稳定,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打开,帝国在这里驻扎着军队,即便是关闭的时候,这个军营也存在。到了开启的时间,便有许多朝廷武者前来,把这出入口控制得水泄不通。

其他的出入口非常隐秘,而且极不稳定。

这些不稳定的出入口是流动的,忽而在天南、忽而在地北,上次开在天山脚下,这一次有可能开在东海之滨,下一次说不定又在中原某个繁华的城市中心出现……

倒是可以推算出它具体出现的地方,只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就那一次来说,为了将这个巴特尔和御兽宗的人送入秘境,王庭的大祭司在天狼神殿内闭关了半年之久,这才在入定神游中看到了天机,为此,他将付出闭关十年的代价,寸步不能离开天狼神殿,一旦离开,便会遭受天打雷劈,受到天地法则反噬。

窥探天机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有一批武者迷失在了空间裂缝之中,也不知道漂流去了何方天地,又或者,死在了空间风暴之中,除非是大宗师,哪怕是宗师武者落入其中也会被风暴撕裂。

消失的那些武者中,甚至有着一个巴特尔。

进入秘境之后,这群胡人武者中有一个祭司,虽然受到了秘境的压制,无法将信奉的神灵请进来,却也能施展一些小神通,其中,有一种神通能够探察龙气所在。

杜允身上自然有着一丝龙气。

阴差阳错之下,他被这群胡人武者盯上了。

有着御兽宗的存在,靠着那些驯服的小妖兽,像迅雷兔、角雀之类的……那些胡人武者无需靠近,便可以远远地跟着杜允等人,不至于失去他们的踪影。

天地异变之后,他们出手了。

先是由御兽宗的侏儒将杜允身边的其中一个先天武者引开,继而,巴特尔射出一枚符箭,将另一个武者牵扯住,之后,方才发出最后一击。

这一箭,目标是龙气。

龙气一旦被箭矢射中,法器破裂,邪气爆发开来,虽然,无法将龙气全部感染,却也能够将这龙气污染,只需要污染一丝,就算是被燕王杜允将龙气获得,那也没有什么。受到了污染的龙气,也许对杜允的个人修为有着帮助,却对杜氏皇朝的龙脉壮大没有半点帮助。

并且,杜允还会不自觉地抽取皇朝龙脉中的龙气。

这样的话,哪怕他修炼到了大宗师境界,依然避免不了亡国破家的下场。

胡人王庭的这番算计,杜允自然不知,但是,他有着直觉,不能让这枚箭矢射中头顶的彩色气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敌人想要的必定是自己反对的。

“呼!”

杜允吐出一口气,在吐气之际,将手腕套着的一条手串扔了出去,同一时间,一条虚幻不定的金色鲤鱼从手串上飞了出来,这条金鲤见风即长,在那黑色箭矢射到之前,一口将那彩色气团吞下,瞬息之间,变成了一条七彩斑斓的虚幻的神龙。

神龙摆尾!

七彩神龙尾巴一摆,抽在了那道黑光之上。

“咔嚓!”

那条飞在空中的手串迅速裂开,化为尘埃,簌簌而降。

空中的七彩神龙闪烁了几下,变得更为虚幻,摆尾之后,掉头往下,朝着地面的杜允疾冲而来,手串破灭,杜允仰头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与此同时,黑光消散。

在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怒吼。

吼叫声像荒原中独狼的嚎叫,充满了痛楚和绝望,极为的孤寂。

这时候,七彩龙落下,落在杜允身上,在他身上盘旋着,就像是在柱子上盘旋着的神龙,隐隐有着云雾缭绕,不一会,也就消失不见。

杜允睁开眼。

他的眼神流淌着一丝神采,难以言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驱走

另一边,界河之上。

杜睿出手,将那一丝刚刚纳入识海并不曾完全转换的龙气挥洒出体外,在鱼龙变心法的运转之下,化为了一条金色的神龙,和当初他在龙珠世界所见的那条神龙一般无二。当然,形状栩栩如生,也有着一丝龙的气息,和真正的神龙自然没得比,就像是烛火和太阳一般不可比拟光辉。

金龙冲向佛光。

两者都是虚幻不定的。

然而,佛光是明空和尚自身修炼而成的域场,其根源在于明空,明空心中有着心魔,心魔作祟,这佛光普照看上去正大光明,其实,根基是不稳固的,面对低级别的对手,这一点到算不了什么,绝对的实力面前,佛可以是魔,魔也能成佛,一体两面。

就好比人,有着善恶两面。

杜睿也好,唐唐也好,其实都是低级别的对手。

按道理说,这佛国一旦出现,他们只有俯首低头的份!

然而,杜睿挥手之间,却有着一条金龙。

他之所以能够将这金龙召唤出来,形成奇异法相,便如宗师级别的武者,原因很简单,这里是黄龙秘境,神龙曾经驻留过的空间,大唐子民的祖龙所在,而他识海内,有着龙珠,短时间内,他便是这秘境的主人,特别是在现实和虚幻之间不时转换的界河,这里就是他的域场。

在明空和尚跟前,唐唐无法和天地沟通。

那么,在这条有着主场之利的金龙面前,明空和尚看似辉煌大气的佛光也就露出了他的破绽,佛国摇摇欲坠,天女的衣衫色泽黯淡,飞舞的姿态扭扭捏捏,菩萨面带黑气,表情狰狞,护法金刚甲胄破烂,神光不再,被这金龙一冲,无影无踪。

下一刻,金龙冲向了空中盘膝而坐的明空和尚。

“斩!”

明空和尚低吼一声,脸上冒起一缕黑气。

这黑气进入了脑后的那一轮佛光,变成了一枚漆黑的小太阳。

下一刻,他面露痛楚之色,挥起右手,在脑后一斩,将那一轮黑色的小太阳从自己脑后斩掉,然后,向着疾冲上来的金色神龙扔了下去。

如此,金色梵文再次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

接下来,他化为了一道金光,踩着波平如镜的界河向着远方遁去,转眼之间,便上了岸,上了河岸,瞬间不见踪影。

为什么会远走?

在那一瞬间,被那龙气一侵袭,负面的情绪也就彻底爆发出来了,贪嗔痴三毒浮现身上,明空和尚的有着大智慧,有大根本,忍住神魂受创的痛楚,将和神魂相连的贪嗔痴三毒斩断,扔向了那条金龙,去除了这三毒,他心神澄净,也就不再流连。

杀了这两人又如何?

无非是想要报复!

何必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句话也是对自己所说啊!

明空离去,金龙将那颗黑色的小太阳衔在了嘴里,就像是含着一颗黑色的龙珠,那黑色一点点蔓延上来,蔓延在金龙身上,渐渐地,金色的神龙变成了一条黑龙,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宗师武者的负面念头非常厉害,哪怕是龙气,也会被污染。

“呼……”

杜睿张开嘴,朝着那条黑龙轻轻吐出一口气。

黑龙摇头摆尾,跌跌撞撞地飞着,随后,往下方坠去,钻进了界河之中,渐渐消失不见。

它消失在现实世界的界河中,去向了虚幻世界的界河。

这是回赠!

龙珠世界破碎,这方天地也就不会再像以前那般,间隔一段时间和现实世界相联系,也不知道要经历多久的光阴,才会再次回归,为了不破碎在空间乱流之中,须得有着龙气存在,故而,杜睿将这个沾染了三毒的龙气丢回了龙珠世界,希望这一丝龙气能够维持住整个秘境,使之不至于崩溃。

“殿下!”

唐唐望着杜睿。

这还是当初自己救的那个少年?

将一个宗师武者驱走!

若非亲眼所见,唐唐决计不能相信。

“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

杜睿微笑着说道。

驱使那丝龙气还是有些吃力,哪怕是在界河之中,哪怕天地之力都可为自己所用,终究还是有点像小儿扛着大锤挥舞,这一刻,杜睿疲惫不堪。

“离开这里先!”

识海内有着龙珠,他能够感应界河的流动。

再过一阵,界河便会离开这方区域,流向下一环空间,那时候,要想再回到这里,不知猴年马月去了,也许会很快,也许就此永别。

唐唐没有多说,点了点头。

再是好奇,轻重缓急却也懂得。

上了岸,唐唐回头。

那条无边无际就像大海一般的界河已然消失不见,身后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在戈壁滩的对面,有着一片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上面寸草不生。

界河已然从现实世界遁入了虚幻之中。

“殿下,你……”

唐唐终于还是忍不住。

杜睿笑了笑,轻声说道。

“虽然,被人算计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运气很好,获得了一些好处!”

一些好处?

那条金龙是什么?

能够挥手将宗师驱走,岂是一些好处可以形容。

“也只是在那里,我才能够这样,现在……”

杜睿摊摊手,面露苦笑。

唐唐盯着他,他一脸坦然,眼神充满真挚。

不过,唐唐知道这少年有多狡猾,其伪装的能力哪怕很多老鸟都赶不上,所谓的真挚不过是随手便能拿来的玩意,你真的相信了,只能是蠢!

然而,他既然这样说了,你还能怎样?

用真气试探?

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当然,唐唐相信杜睿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也就是说杜睿现在有着大宗师一般的战斗力,十岁的大宗师,这根本就难以想象,哪怕对方是天人下凡,也必须遵循这方世界的规律,不可能到达那样的程度,所以,杜睿应该没有说假话,只能在那个特定的世界方才能如此。

现在,自己呢?

神念探入识海,一枚青莲卓然而立。

在青莲的莲心中间,有着一颗金色的莲子。

在这之前,并没有这玩意。

这便是自己的收获吧?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错失

有彩色星星在天空盘旋,黑暗退去,天空变得七彩斑斓。

有的星星突然下坠,划出一道经久不散的采光,落向大地的某处。

杜睿识海中,那轮仿佛皓月一般的龙珠微微跳动,和天空中的那些彩色星星有着联系,这种联系非常的微妙,似有似无,有着感应,却无法控制。并非龙珠无法控制那些从龙珠世界逸出的龙气,而是杜睿现在的修为,不足以牵引龙珠,让它随着自己的意愿而动。

当杜允收获那一缕龙气的时候,杜睿便有着感应。

龙气被杜允融入身体,也就相当于斩断了这个联系,但是,也不曾彻底斩断,终究还是属于龙珠的一份子,只是变得更加隐隐约约,更为微妙。

这时,空中又有两颗彩色星星下坠。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道而驰。

向西的那颗彩星距离杜睿和唐唐比较近,杜睿和唐唐互望了一眼,随后,展开身形,向着彩色星星下坠的地方奔去,同一时间,在那附近,许多焰火冲天而起。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好玩意。

相比较西边,东边那一颗彩色星星附近的空中,焰火的数量微乎其微。

赵王杜涛一行正在东边,黑暗降临的时候正行走在一条山脉的半山腰,这片山生长着许多紫阳花,和紫阳花伴生的紫阳兽也是非常好的资源,结合这两样原料凝练出来的紫阳丹,上中下三品分别适应先天、大周天以及小周天武者,普适性非常强。

单单只是这两样玩意,此行不虚。

对于这满山的财富,哪怕是杜涛也有着一丝在意。

想要坐上龙椅,前期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和钱财。

想要笼络武者为自己效力,单单只是皇子的身份其实作用不大,它只是一面旗帜,一面将武者们引来的旗帜,要想留住那些家伙,就必得付出许多代价,给对方修炼提高的环境和资源。这肯定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有时候,钱财也无用,必须是修炼资源。

便如紫阳丹这样的毒副作用不强的修炼丹药。

哪怕杜涛有着凤翔郭氏支持,但是,这支持也不是无止境的,不说他还有个兄弟燕王杜允,单单郭氏自家的子弟也需要消耗庞大的资源。

有时候,杜涛一些不合情理的索求也会被拒绝,对此,他心有不忿,但是,却也知道自己并无办法,他需要郭家,郭家也需要他,总的说来,现阶段,他更加需要郭家的帮助,不能太过贪婪,毕竟,他还有一个兄弟叫杜允,若是逼得郭家转头去支持杜允,岂不是鸡飞蛋打。

然而,那种受到羞辱的感觉依旧存在。

所有痛苦的根源都在于需求得不到满足。

每当负面情绪太过强烈,杜涛也就不得不化妆易容,半夜溜了出去,随机找上一个普通的武者,撤去全身真气,变成一个普通人去招惹对方,让对方痛揍一顿,身体的痛楚方才能冲淡心灵的痛苦,如此,才能将另一个邪恶的自己压制,不让它钻出来。

黑暗降临的时候,杜涛身边只留下了胖尊者,以及一个內侍。

其他随从已经散了开去,百来人散落在山坡四周,从山底往山上搜去,就像是一张大网,沿途采摘已经熟透了紫阳花,放在特定的器皿内。不时有紫阳兽从花丛中蹦了出来,肋下生出双翅,扇起一团迷雾,躲藏在迷雾之中向着其他地方逃去,有武者追了上去,吆喝声不断。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杜涛不需要指挥,他只需观望即可。

就在这时候,黑暗降临。

有人慌乱的叫着,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四处奔走……

天象异变,便如末日。

杜涛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睛微微闭着,其实,他的心神同样一阵摇曳,有着一丝慌乱,如此,也就有了破绽,一丝黑气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

不过,杜涛很快就稳定了心神,那一丝缝隙悄然关闭,逸出来的黑气悄无声息地消散,就像是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再之后,彩色星星闪耀苍穹。

和杜允一样,杜涛同样感受到了血脉的召唤。

他心里明白,这是临行前父皇所说的机缘,只不过,他也有着不明白,那就是天空中有着七颗彩色星星,就像北斗七星一般排列着,难道这机缘有着七份?

之后,一颗彩色星星下坠,向着遥远的地方落下。

不一会,又是一颗,同样落向远方。

他嘴唇紧紧抿着,牙齿紧紧地咬着,腮帮子鼓了起来。

一向以来,杜涛都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哪怕几年前,杜臻对杜睿宠爱有加,这个信念依旧没有熄灭过,哪怕偶尔那头邪恶的怪物从识海深处爬出来,取代了自己,他依旧保持着这样的信念……大唐帝国,只有在自己手里才会得到重生,自己,一定是太宗一般的存在。

这时候,他心情不好了!

哪怕不能获取所有的机缘,这第一份机缘也该归自己所有才对啊!

为什么?

为什么!

心底无比愤怒,哪怕是苍天,他也想要骂上几句。

如此,心神又有了一丝缝隙,黑气慢慢地钻了出来,悄悄地潜伏在识海,沾染在神魂的表面,那金色的小儿也就悄无声息地涂抹上了一丝黑色。

半柱香功夫,又有两颗彩色星星下坠。

其中一颗正向着他的方向落下。

狂喜!

欣喜若狂!

我就知道!

这老天爷怎么不会眷恋我!

杜涛整理了一下袍袖,缓步走上一个小土坡,示意身边的人不要跟着,他要以最庄严的态度来迎接这份天大的气运,然后,打听出其他那些机缘落在何人手中。

不管这些人是谁?

哪怕是天王老子,他也要把这机缘从他们手中抢夺过来,气运之争,你死我活,容不得半点软弱和退让,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就万丈深渊。

很快,面前的天地便七彩斑斓。

彩色气团坠落在头顶,距离杜涛只有三丈之遥,杜涛忍了很久,这才没有施展功法跳上去一把将那彩色气团抓住,依旧保持着镇定。

在他四周,大部分人已经摄于龙威,趴服在地,瑟瑟发抖。

这时候,天上依旧有焰火绽放。

距离赵王杜涛处最近的一团焰火也有几里路,待得那些人赶到时,黄花菜早就凉了。

来啊!

杜涛望着那彩色气团,神情迷醉。

彩色气团缓缓下降,来到一丈左右,眼看触手可及,杜涛脸色弥漫着七彩光芒,看上去格外的夺目,他咧开嘴笑着,一脸得意,忍不住向上伸出手。

然而,那彩色气团却突然停下。

因为太过欣喜,情绪波动太大,杜涛心神的破绽变得更大,从识海深处爬出来的黑气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已然占据了大半个识海。当龙气下降时,这黑气似乎和龙气格格不入,也就剧烈的翻滚起来,可惜,杜涛的心神全都集中在龙气那里,并未察觉。

有黑气弥漫出识海,在杜涛的脸色蒙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黑边。

如此,看上去分外的邪恶。

因此,龙气停了下来。

先前,它之所以奔向杜涛,是因为杜涛身为皇子,有着极大的机率坐上龙椅,身上有着皇朝龙气加身,龙珠世界破碎之后,已经成为无源之水的这一丝龙气须得有着寄托,燕王杜允已经被另外一丝龙气*抢先,唐唐也获得半份,这两丝龙气各有选择,一东一西落下。

它选择的是赵王杜涛。

然而,当那丝黑气弥漫出来之后,杜涛的身上散发出来的邪气盖过了身上的龙气,龙气和邪气格格不入,就好比一个正常人,不会选择在粪坑内洗澡一样。

故而,龙气犹疑了。

见得那彩色气团停在头顶迟迟不落,杜涛有着不祥的预感。

于是,他顾不得什么皇子风度,脚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像冲天炮一般弹起,向着那彩色气团冲去,想要一把将那气团抓住。

就在他有所举动之际,彩色气团也有了变化。

它向着一侧无声息地滑动。

杜涛的速度在它面前完全不够看,就像小儿和成年人相比一般。

一扑不中,杜涛不会善罢甘休,他长发披散,面色狰狞,身子在空中一转,继续向着那彩色气团扑去,心中不停地怒吼着。

我的!

这是我的!

这时候,彩色气团突然下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青衣,戴着小帽,正是杜涛的內侍,一个跟随在他左右许久的內侍,身上不免沾染了杜涛的气息,于是,彩色龙气落在了他身上。

身为內侍,没有后代,哪怕有着祖地,也不可能存在什么龙脉。

也就是说,这丝龙气落在他身上,毫无作用,最后,只能像水雾一般缓缓消散。

杜涛落在地上,盯着那个一脸懵逼的內侍,对方正茫然地看着他,发现杜涛暴怒的眼神,忙不迭地低下头,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哈哈哈……”

杜涛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中的怒意难以遮掩,赤*裸裸地飘荡在虚空之中。

笑声中,他的身形飞了起来,晃眼便落在低头跪地的那个內侍跟前,这个內侍,很得他的信任,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跟着,然而,现在,这个內侍是他最为憎恨的人。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黑气弥漫在他全身上下,分外的狰狞。

他一掌拍下,拍在那个內侍的天灵盖上。

內侍尚未搞明白怎么回事,天灵盖便被拍碎,白色的脑浆混在殷红的鲜血中流了出来。

他身子一歪,委顿在地。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抢夺

內侍被一掌打死,杜涛死死地盯着他的尸体。

然而,尸体就是尸体,那进入內侍体内的七彩龙气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曾出现过一般,并不像杜涛以为的那样打死了这家伙,龙气就不得不出来。

至于內侍的性命?

相伴多年的情谊?

狗屁!

对杜涛这样的天潢贵胄而言,没有品级的內侍,什么都不是,在以前的秦帝国,曾经有个暴君,內侍便是他的泄愤工具,一旦有着愤怒,无法排遣,便打杀內侍出气。那时候,并没有葵花宝典这样适合內侍修炼的无上神功,那些普通人修炼的武道功法,內侍都无法修炼,因为,他们是残缺之人。

后来,有个內侍看遍了宫中道经,失败无数次之后,终于自创了一门神功。

这就是,葵花宝典。

这个內侍修炼葵花宝典修炼到了宗师境界,踏入宗师的那一天,他直面暴君,用一根绣花针将同样是宗师境界的暴君刺杀在金銮殿上。

正是有了葵花宝典,內侍们方才在那些天潢贵胄中有了利用价值,不再是可以随意虐杀的蝼蚁,而是值得利用的工具,类似家奴一样的存在。

然而,对大多数贵人来说,他们依然什么都不是。

虽然,赵王杜涛平时对服侍自己的內侍一向微笑有加,态度和善,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这一刻差一点便要完全黑化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喘着粗气,咬牙切齿。

这一刻,原本温文尔雅的面容极其的丑陋。

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着理智,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表现不对,现在,黑暗已经离去,彩色光芒照耀天地,龙威消失后,众人恢复了正常,一个个注视着他,表情有些奇怪,真正对此无动于衷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是第一次瞧见他的真面目。

“狗贼,亏本王这般宠信尔,竟然敢私下动手脚,坏了本王的机缘……”

至于內侍有没有动手脚,其他人迫于龙威震慑,全都低着头,不可能看清楚,杜涛怎么说他们也就相信着,毕竟,杜涛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杀掉自己的随身內侍。

说话之间,杜涛向着东边望去,眼神中满是狠毒和嫉妒。

不知道,哪一个幸运儿获得那机缘。

这时候,天空中又有着异变。

一共七颗彩色星星,像北斗七星那样排列着,其中,位于勺子顶端的那一颗彩星最先坠落,被唐唐和杜睿获得,之后,又有一颗星星飞坠,让杜允获得。接下来,勺柄上的另外两颗彩星,一东一西地坠落,其中一颗飞向了杜涛,却因为他身上的邪气避了开来,最后,消失无踪,不知道是否还存在。

另一颗落向了另一侧,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天空中的剩下的三颗彩色星星突然聚集在了一起,就像是一颗彩色的太阳,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光芒洞穿黑暗,苍穹从黑色的幕布下探出头来,清澈深邃。

然后,这一颗彩色的小太阳从空中向着大地急坠。

这边!

杜涛在心中呼喊着,散发出强烈的意愿。

然而,意愿终究还是意愿!

终究,意愿无法变成现实!

那颗彩色太阳向着大地的某一处坠落,距离杜涛处遥不可及,相距起码千里之遥。

“呼……”

杜涛铁青着脸,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刻,在大地的那一头,焰火漫天飞舞的那一头。

好几个势力集团交织在一起,相互厮杀,为了靠近那彩色星星的区域,一方面尽快向里面突进,一方面又阻击其他势力的靠近,相互纠缠,像是一团乱麻,怎么拆也拆不开的乱麻。

中心区域,终南君杜旭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坐在一个小丘陵的青石上。

他的表情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衫有着一些血渍,这血渍并非他的,而是侍卫的血,先前的战局甚是危险,有一群符武士突进着杀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一个宗师武者,幸好,杜旭身边有着外公顾叹之门下第一客卿青霞君,青霞君是一名大法师,也就挡住了那个宗师武者。

现在,两人不知道打去了哪儿?

在遥远的地方,不时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

虽然是突袭,随着时间推移,终究还是抵挡住了。

终南君杜旭身边的武力却非常强悍,要知道就连赵王杜涛和燕王杜允身边都没有宗师级别的战斗力,或者是有,就如明空和尚,被其他事情牵扯住了。到了宗师这个级别,哪怕是一品门阀的家主,也不可能直接下达命令,一切都需要他自愿。

比起战斗力,杜旭集团应该是第一位。

这时候,杜旭似乎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天空的那团彩色星星下坠。

毕竟,其他的那些势力集团,相互纠缠着难以突进进来,哪怕是突进进来,也被他的人挡在了外围,然而,又有意外发生,这一次,搅局的并非人类。

一头巨蟒突然从地底钻了出来,有着水桶粗的腰身,头部上隐隐有着两个凸起,有着化蛟的趋势,这巨蟒突如其来,让人措不及防,它一口向着地面上的杜旭吞来,那时候,杜旭的心神却都在头顶的彩色气团那里,并未有留意,若非身边的侍卫警醒,对抗着龙威的情况之下爆发了潜力,一把将杜旭推开,自己则被巨蟒一口吞下。

之后,便是一阵狼狈奔逃。

除了两个先天高手在龙威的震慑之下依旧能运转真气之外,其他的那些侍卫完全就派不上用场,而那条巨蟒就和杜旭一样,似乎是有着龙的气息,也就不被这龙威震慑。

那丝龙气也犹豫着,不知该落向谁?

也就在低空中漂浮,七彩的光芒渐渐黯淡。

巨蟒的体内残留着极其极其稀少的一丝龙血,而杜旭的身上并没有龙血,却有着皇朝气运,龙气加身,一切都根源于本能,而本能却无从选择。

受到龙威压制,两个先天武者的本事,十成使不出五成,也就抵挡得非常狼狈,至于杜旭,大周天圆满,全身穴窍打通了一百多个,这样的修为很难派上用场,于是,一干人被赶离了中心区域。

丘陵下,巨蟒盘着身子,巨大的脑袋吞吐着蛇信,张开大口,向着那彩色气团一口吞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锁龙气

巨蟒朝着彩色气团一口吞去。

那双褐色的冰冷瞳孔,这会儿,眼神中流露出贪婪,和人类一般无二。

对龙气来说,巨蟒的举动让它有些不舒服,嗯,龙气其实是没有灵智的,然而,本能让它的举动表现得就像有灵智一般,它很自然地往一侧横挪,避了开去。但是,并未彻底远离,也没有向着杜旭所在的方向移动,而是漂浮在空中,旋转着。

只能拼命了!

杜旭为人非常低调,也不像杜涛那样脸上总是带着笑,对那些士族官僚态度和善,让人如沐春风,他总是沉默着,不善言辞,却不像杜允那样,即便沉默却也灵动,他显得很木讷,一点也没有皇子贵人的风范,在旁人看来,甚至是有一点点怯懦。

当然,他并非怯懦的人。

这不过是涂在身上的一层保护色。

身为二皇子,生母是宫中排在第二位的顾妃,明面上,在关陇门阀中,京兆顾也位居第二位,在郭皇后的娘家郭氏家族之下,排行老二,这似乎就是杜旭身上的标志。

他出生之后,位居太子杜贤之下,自然,一直以来,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渐渐地,也就变得沉默低调起来。

特别是太子杜贤天街被刺之后,他就更为低调了。

虽然,这刺杀事件看似没有定论,也有人说是曾经的隐太子一派发动的刺杀。

当初,太宗宫变,囚父杀兄,将太子满门几乎杀光,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有在襁褓中的孩子被人带走,逃脱了侍卫们的追杀,活了下来。之后,一直以来,就有一个组织在暗中针对大唐宫廷,刺杀,诅咒,巫蛊……各种事件层出不穷,哪怕是防备森严的皇宫,也是防不胜防。

很多宫廷秘史、天下大事背后都有着这个神秘组织的阴影,当初,神宗之乱,河北诸镇齐反,在中间合纵连横的便有着这个组织的影子。

这件刺杀事件,宫中的记录,幕后凶手是那个组织。

实际上,很多人怀疑是顾家在背后下了死手,抓住机会刺杀了太子,这样,排行老二的杜旭方才有着机会,毕竟,谁得益谁是凶手,这个道理,自古以来。

越是这样,杜旭就越是谨言慎行。

最后,变成了一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他身边的护卫力量非常的强大,每次出行,甚至都有着宗师或者大法师随行,也面临过几次刺杀,不过,都没有伤到他分毫。

长安城内,所有的宗师武者都有记录。

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宫有着那一位,长安城是他的地盘,凡是宗师武者前来长安城,就必须到官府报备,不这样做的下场很惨。长安城有着巨大的符阵,符阵的中枢就在大明宫内,就在那一位居住的小院里,一旦有强大的人物进入长安城,决计逃不过他的监察。

至于先天武者,对那一位来说,也就比蝼蚁好一点,并不会瞩目留意。

杜旭并非胆小鬼。

沉默寡言也只是保护色。

他胸中有着一腔热血。

只见他敞开了胸膛,手指在左胸口上轻轻的划过,划出了一道一寸的小伤口,有殷红的心头血从伤口中渗出,真气封锁的缘故,并没有像泉水那样迸溅出来,而是像小小打开的水龙头,只有几滴血。在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坠链上挂着的吊坠是一颗斑斓的石头。

仔细一看,那些斑斓的色彩其实是一条条非常细小的符文,比头发丝还要细小许多倍的符文,如此多的符文密密麻麻的堆积在一起,在石头上刻得满满的,看上去五彩斑斓。

石头已经取下,涂上了那几滴血。

血液浸入符文之中,五彩的光芒闪耀。

在这光芒中,有着一条黄龙的虚影在跳跃,自由自在地在光芒中游走,看上去,甚是恣意。

杜旭面色苍白,惨淡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有些发乌,就像是吃多了桑葚或者杨梅一样,整个身子也摇摇欲坠。

心头血!

这并非普通的血液,这几滴心头血相当于是杜旭的元气所在,一旦脱离身体,也就是伤及了根本,对以后的修炼之类的有着阻碍。

然而,一切都值得。

这块石头乃是龙石。

所谓龙石,取至一条龙脉的最精华处。

这方天地,并非只有杜氏皇族的一条龙脉,在其他地方,在天下山川,还有这其他的龙脉,只不过,杜氏龙脉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些龙脉大多隐藏,化为了潜龙,唯有杜氏的龙脉中龙气消散,龙脉变异,那些龙脉方才会从潜藏状态中跃于山川之中,如此,也就有了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除此之外,尚有一些残缺的龙脉。

比如,曾经倾覆的祁王朝便有着龙脉。

祁王朝破灭,天下群雄逐鹿,这才有了建都长安的大唐帝国。

大祁王朝虽然覆灭,龙脉断裂,却并未完全的消亡,依旧残存着一丝龙气,只是,因为龙脉破碎的缘故,里面邪气丛生,怪异无数,乃是大凶之地。

京兆顾制定了庞大的计划,光是隐踪匿迹便消耗了大量的资源,这才出动了家族最为强大的武力,一个宗师级武者的族老,这个族老虽然是宗师,却因为垂垂老矣,临死不远,一直躲藏在家族祖祠之中,镇守着这个家族重地,一直以来,外界都认为他已经死去。

顾家的这个族老亲自去到了那处龙脉,护着一个镇魔师下到了龙脉的虚空深处,最后,镇魔师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那个族老在虚空龙脉中坐化。

如此,也就有了这颗龙石。

龙石中封锁着大祁王朝残存的一丝龙气,便是那头摇头摆尾的黄龙的虚影。

对顾家来说,这龙气并没有作用。

如果将这龙气放入自家祖地,并不会生出龙脉来,因为这是一条垂死的龙气,并没有生机,只有交给外孙杜旭,因为杜旭身上有着皇朝龙气,和这玩意日益相处,便有机会将这丝大祁王朝的龙气消磨吞噬,壮大自己身上的皇朝气运。

如此,方能和郭皇后的儿子有着一争之力。

只需要潜伏爪牙忍受,终究会等来云开月明的一天。

对于空中的彩色龙气,杜旭也有着感应,那是有着浓郁生机的龙气,龙石中蕴藏的那丝大祁王朝龙气与之相比,就像臭豆腐和新鲜豆腐的区别。

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要想激发这龙石中的龙气,就必须动用杜旭的心头血。

非常的痛苦!

并且伤及根本!

一般人是没有勇气这样做的。

杜旭并非表面上那样的怯懦,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能狠下心来,还是能有所作为,现在,便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他非常决然地下了手。

然后,他将龙石抛向天空。

就像是瞧见骨头的小狗,那丝彩色的龙气不再犹豫,向着龙石便扑了过来,不再和那头巨蟒纠缠,瞬息之间,便冲入了龙石之中。

龙石在空中滴溜溜的旋转着。

五彩变成了七彩,七彩的光芒中,一头七彩龙自由自在的遨游着,下方的杜旭同样笼罩在七彩的光芒之中,他面带微笑,心满意足。

“嗤……”

巨蟒吐着信子,冰冷的眼神充满了残忍。

向着这边扑了过来,龙威消散,杜旭的侍卫们纷纷向前,只见一道道青色电芒从巨蟒的额头上喷出,将那些侍卫劈得成为一团焦炭,也有侍卫躲过了青色电芒,然而,近身之后被巨蟒的身躯一抽,身上的符甲符光顿时消散,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那巨蟒向着杜旭急速冲了过来。

龙石落下,落在杜旭胸前,进入了左胸的那个伤口里面。

随后,他转身就走。

脚下一点,人便出现在几丈开外。

一个先天武者护卫着他远去,剩下的那些侍卫像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那条巨蟒扑了过去,哪怕瞧见先前的同伴皆死于非命,哪怕知道这一去有死无生,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如何神情亢奋,就那样沉默着,无声无息地冲了上去。

明知道不是这巨蟒的对手,仍然这样。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杜旭争取离开的时间。

整个场面非常的震撼。

一个家族能够培养几个死士就非常了不得了,这几十个侍卫都是死士,京兆顾家不愧是传承数千年的庞大家族,之所以一直屹立不倒,有着自己的依仗。

同一时间,几里开外,杜睿突然停下脚步。

他能感应到那团龙气依然消失了,虽然,和他之间依旧有着联系,这联系却隐隐约约,时断时续,和最初的那一丝龙气一般无二,应该是被某个人获得了,至于另外一丝龙气,依旧消散在天地之间,重新融入黄龙秘境,回到了依旧破碎的龙珠世界。

抬头望去,彩色太阳飞坠而下。

就在不远处,飞坠而下。

有焰火升空。

好几道焰火升空,煞是壮观。

其中,有杜睿熟悉的焰火颜色,那是属于他们小队的焰火。

他望了身边的唐唐一眼。

唐唐脸上的表情非常淡然,眉梢挑起,满不在乎的样子。

现在的她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本来就是一个心大的女子。

就在杜睿回头望她之际,一行人从前面山坡突然冲了出来,几个起落,也就出现在了杜睿跟前。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人生总有选择

一前一后,一追一逃。

两个人逃跑,一群人追,逃跑的人穿着特定的符甲背心,和唐唐杜睿身上穿的符甲背心一般无二,一看就是来自大唐帝国,也不知道是哪个皇子的随从,又或是大家族的子弟。在他们身后紧追而来的是一群头发结着小辫,披着羊皮袄,脚下是狼皮靴的胡人。

转瞬间,这群人便来到了跟前。

“救命!”

“若有照顾,岐山白家必有一报!”

岐山白家,又称之为岐山剑派,当然,和华山派无法比,但在关中一代,也算是比较厉害的宗门。

岐山剑派以白氏家族为主体,岐山白家也算是关中一大豪门,虽然,无法和四大家族比拟,一只脚却也堪堪踏入了一品家族,实力够,势力强,唯独历史不够悠久。当初,英宗杜臻夺嫡宫变,这岐山白家有一位大人物乃是朝中重臣,鼎鼎有名的右相。

那时候,岐山白家非常强大,如果不出意外,在五十年一变的氏族志中,很有可能成为一品门阀。

白家不仅有人在朝堂中身居高位,也有两位长辈在岐山剑派中成为了宗师,那两位是一对双胞胎,从小在一起长大,从未分开,也没有成亲,两人在同一天晋升宗师。家族的武力强大与否是保障家族地位的不二法门,这一点,甚至超过了家族在朝堂上的地位。

朝堂的地位终究是借助了皇权,唯有自身的实力方才是根本。

就像范阳卢氏,根本就不了长安朝廷,是天下所有的一品门阀中唯一一个没有族人在朝廷身居高位的家族,在长安城,甚至就没有卢氏嫡系子弟的身影。即便如此,他依旧高居一品门阀,不曾有着任何没落,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每一代都有着一个大宗师。

当有了新的大宗师,前一位大宗师这才陨落。

从无例外。

高端战斗力一直存在,哪怕没有权位,依旧无人敢小觑。

关东六大世家,都出现过大宗师,但是,却只有范阳卢一个家族从未断绝过大宗师的传承,这是卢家的秘密,传承了数千年之久也仍然保持着的秘密。

岐山白家有着两个宗师,这两个宗师联手,因为双胞胎的原因,两者的神念可以融合在一起,有着特殊的合击之术,号称相当于一个大宗师的战斗力。

白家因此有些膨胀。

在英宗杜臻夺嫡之夜,白家站在了杜臻的父亲宣宗杜怀那一边。

那一夜,岐山白家大举进入长安城,几乎将整个剑派搬迁到了万年县,然而,一夜之后,整个岐山剑派灰溜溜地离开了长安城,一回到岐山,白家的那一对双胞胎宗师武者就宣布闭关,并且,闭的是死关,从此,终生未出岐山,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朝堂上的右相自杀了,当然,邸报上说的是心忧国事,重病而亡。

从此,白家也就远离了一品门阀,朝堂上,虽然有着白家弟子的身影,却多以横渠书院的弟子自居,不曾报上岐山白家的名头,岐山白家虽然说不上一蹶不振,也称不上破落,势力却只能盘踞在岐山一带,剑锋不出岐山,修生养息。

这一次,进入黄龙秘境,白家并没有名额。

但是,白家作为京兆顾家的外围,却有着子弟跟着进入秘境,大概有四五人,最后,这些以京兆顾为核心的家族力量全都聚集在了终南君杜旭附近,负责看守外围的便有白家子弟,现在,其他人已经死在了突如其来的胡人手中,唯有两个人逃了出来。

其实,他们一开始是往着其他方向奔逃,远远地瞧见杜睿和唐唐之后,便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祸水东引!

存心不良!

说得简单点,就是想要拉杜睿和唐唐下水,让他们背锅,方便自己逃跑,有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怕跑不赢追兵,只要跑得过同伴就好。

杜睿是少年,唐唐是少年的侍女,远远一看,就是这样的配置。

也许是艺高人胆大?

然而,也有可能是迷途?

不过,跑到跟前,抽空瞧了一眼杜睿之后,跑在最前方的白子华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关于那些皇子,即便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杜睿,这些大家族的弟子都会深深地把他们的样子记住,即便白子华没有杜睿那样过目不忘的能力,却也不会将杜睿的面貌遗忘。

哪怕自己逃脱了,杜睿有着不测,今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不仅自己不得好死,白家也要受到连累,要知道,白家一直韬光隐晦,近年来,投靠了一向不服气的京兆顾家,这才有了一些起色,白家方才敢走出岐山,再次进入长安城,没有顾家的背书,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因为自己,杜睿遭逢不测,那么,白家将受到杜氏皇族更为强烈的打击。

那时候,京兆顾也会把白家推出去,绝不会挡在皇权面前,毕竟,这件事怎么说也是白家的罪过。

罢了!

罢了!

白子华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他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长剑握在手中,向着追兵冲了过去。

殿下快跑,小的誓死挡住这些胡虏……

他虽然也想表忠心,却并未这样大呼小叫,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些胡人绝对会越过自己向杜睿冲去,自己有可能会保住性命,但是,杜睿就难说了。

说起来,杜睿算是郭皇后一系,毕竟,他的亲生母亲是郭皇后的侍女,也是为了郭皇后而死,怎么样都是郭家那边的,若是为了京兆顾家,那么,白子华应该喊出杜睿的真身,这样,既保住了自己,也为终南君登上大宝扫清了一个小小的障碍。

可惜,白子华姓白,不姓顾,他并没有那样伟大,为了顾家替白家招灾。

另一个家伙见白子华转身,虽然不明白自己这个聪明机智的主人为什么这样做,他下意识地也跟着转身,迎着追兵冲了上去。

对这些奴仆来说,自己的命不是命,主人的命才是,他们的人生价值就是在某个时候为主人付出生命。

见到那两人反身迎向了追兵,唐唐松开了并起的剑指。

如果这两人不知好歹,继续冲过来,唐唐便会将这两人诛杀,之后,再把后方的追兵杀个一干二净,在这个世界,不存在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随后,唐唐望了杜睿一眼。

若是以前,唐唐不会这样做。

她本就是恣意妄行的性子,恩,说得恰当一些,也就是非常随性,随着自家的心意来做事情,之所以隐身在杜睿身侧,每天晚上几乎都要指导杜睿的武技,并非全是为了蜀中唐门的大业,也并非因为她是杜睿的远房表姐,只不过是因为她对杜睿好奇,她喜欢这样做。

像这一次打扮成侍女模样,伪装成莫愁,也并非杜睿的请求,而是她一时兴起,想要玩这个装扮游戏。

在以前的那段关系中,杜睿虽然是皇子,其实,占据主动位置的却是唐唐,原因很简单,实力,唐唐的实力可以碾压杜睿。

而现在,明面上,唐唐的实力依旧在杜睿之上。

但是,当初杜睿挥手之间驱走一个宗师武者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震撼,哪怕唐唐已经恢复正常,心神却依旧有着震荡,故而,在做什么之前,她并未擅自决定,而是下意识地望了杜睿一眼,在以前,她绝不会这样做,而是念头一转,身随心动。

杜睿没有说话,回望了她一眼。

眼神深邃而透明,轻轻的一眼,唐唐也就明白了杜睿的意思。

下一刻,她的身形忽地消失,身子像箭一般激射了出去,瞬间便掠过了白子华和他的伴当,举起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向前轻轻一点。

以往,肯定是一道白光窜了出去,先天剑气,有形有质。

在没有进阶先天的时候,武者外放的真气无形无质,哪怕是掀起了气浪,那也只是空气的波动,一旦进阶先天,真气也就变得有形有质。然而,若是一只脚踏入宗师的门槛,先天真气又会变得无形无质,并且,不会惊起丝毫的气浪和风波。

一切都是无声无息。

剑指举起,遥遥一点。

“啵!”

三丈开外,传来了一声轻响。

追在最前方的一个胡人武者仰面倒下,在他额头上,多出了一个小洞,那坚硬无比的头盖骨被一道无形无质的剑气贯穿,一下,也就泯灭了生机。随后,唐唐的手腕轻轻一转,灵动得就像是一株绽放的莲花,向着第二个胡人武者点去。

同伴倒下,他自然有了准备。

虎吼一声,全身真气激荡,一个青狼的虚影从脑后冒了出去,向前一扑。

这青狼是族里的祭司在他出门拜祭天狼,灌注在他体内的神通,一旦施展,必定是在性命危机之时,因为施展过后,他的元气根本都会受到损害,没有再战之力。现在,正是性命攸关之际,故而,他毫不犹豫,激发了真元,将这报名神通激发出来。

无形无质的先天剑气冲向了那道青狼虚影。

青狼啸月,发出一声沉闷的嚎叫,虚空中,声波激荡,一层层像涟漪一般向前扩散开来,随后,像是出了故障的电脑画面,只剩下了一片乱码。

胡人武者闷哼一声。

“嘭……”

随着一声巨响,胡人武者全身炸裂开来,一团血酱。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逃窜

近处无声,就连旷野呼啸的风来到此处,也变得低语。

更远一些地方,依旧有着零零落落的焰火在空中绽放,那光亮在七彩的天穹闪现,显得颇为孤寂。

远处,时不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声响,漾起大量的烟尘,就像蘑菇云升腾,那是胡人的宗师武者和京兆顾的大法师在交手,彼此之间已经打出了真火,控制不住自身的能量,故而,动静越来越大。在另一个方向,有着青色光芒不时闪耀,偶尔,能够听到一阵痛楚的吼叫。

唐唐双手低垂,环顾四周。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或躺在斜坡,或卧于沟壑,或仰面朝天望着天穹一动不动……

弹指之间,十几个胡人武士便灰飞烟灭,这些人中间,有的携带着祭司灌注的神通,有的接近先天武者的修为,有的身躯坚硬如刚,力大如牛,有的像猎豹一般速度如风……然而,无论是谁,无论使出怎样的招数,皆躲不过唐唐的一击。

白子华同样双手低垂,紧紧地贴着大腿外侧,身子向前前倾,态度非常恭敬,全身上下,汗如泉涌,额头上汗珠像黄豆那样滑落,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抬手将汗水拭去,而是面带微笑,哪怕是笑容如此的尴尬,依旧笑着,就像一朵永不凋谢的花。

先天!

至少是先天!

身为岐山剑派的嫡传弟子,白子华也是打通了大周天的武者,虽然不清楚唐唐的实力,却也知道远远在自家之上,要想对付自己,就像是抹杀一只蝼蚁。

在这黄龙秘境,外界的规则都是浮云,岐山白家和凤翔郭家其实不怎么对付,毕竟,当初在郭家支持的杜臻宫变之夜,岐山白家是站在了对立面。如果不是岐山白家有两个宗师武者,那一夜之后,岐山剑派便要灭门,白家也会断了传承。

白家的那一对双胞胎老祖联手的战斗力虽然不像吹嘘的那样能够和大宗师相比较,却能抵得上三个宗师联手,所以,要想剿灭白家,也须得付出一定的代价。

后来,白家果断认怂。

以白家两位老祖在岐山 闭关不出为代价,以右相自杀为代价,白家全部力量撤出长安回归岐山为代价,终于保住了岐山白家的传承。

在白子华看来,杜睿完全可以让这个了不起的陌生女性高手将自己杀掉。

根本就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汗流浃背。

杜睿瞄了他一眼。

白子华不敢直视杜睿,忙低头。

对于这个摆脱了痴呆却变得疯癫的皇子,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有着许多传说和故事,杜睿几乎成了长安城那些贵公子交际圈的笑料,每一次聚会,他都会成为谈资,有一些是事实,更多的却是荒诞不经夸大其词的谣传,就像隔壁王大爷家黄狗生了一条黑狗,传到后面,就变成了王大爷生了一条黑狗。

以前,为了迎合那些人,白子华也说了一些编造的和杜睿有关的故事。

现在,他心如急鼓,忐忑不安。

这时候,唐唐出声了。

“什么情况?”

白子华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回话。

其实,他并不知道什么内幕,了解得也不多,随着顾家的人进入秘境之后,便一路疾走,最后,和大部队汇合,负责看护外围,所以,并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只知道天黑下来之后,七彩星星出现在苍穹之上,当彩色星星向着营地中央坠落之际,便有许多焰火升空,之后,营地也就受到了好几股势力的袭击。

战斗中,白家小队脱离了大部队,却被一组胡人武者盯着,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

听了白子华的讲述,唐唐望了杜睿一眼。

杜睿知道唐唐的意思,是在询问他,是不是动手杀了这两人。

这个世界的人类思路就是这样,如果实力强悍,那么也就简单直接,为了免除后患,人命其实算不得什么,要怪只能怪你实力低下。

就拿现在来说,杜睿并没有暴露实力,但是,唐唐暴露出了战斗力,如果,放了白子华,那么,怎么能确定这白子华不会乱说话,要是白子华将唐唐的存在传给了家族,传给了京兆顾家,传给了终南君杜旭,也就是说,唐唐今后将摆上前台,无法再隐藏。

如果情报能力了得,甚至能推算出她和蜀中唐门之间的联系。

简单一点,杀了了事,免得麻烦。

杜睿还做不到将人命视为草芥的地步,但是,凡是进入黄龙秘境的这些人,其中并没有什无辜,当然,也可能说人人都是无辜,在这俗世铜炉中,不过是在煎熬罢了。

这其实是一个选择。

人世间,处处存在选择。

杜睿微微眯着眼睛。

然后,他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之际,唐唐已经扭过头,向着他视线投去的方向望去,山坡和山坡之间,有着一个平原,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草,这时候,从对面的山头,有两个人大鸟一般跃下,脚尖在齐人高的芒草的草尖上轻轻一点,野草伏下,那两人再次沸腾起来。

随后,在他们身后的山坡上,升起了一团黑云。

说是黑云,其实是一条驾驭着黑雾的巨蟒,黑云落下,整个山坡上的树木皆枯萎,化为尘埃,那条巨蟒从山坡上滑行下来,看似缓慢,其实速度并不比前面飞腾的两个人要慢。

“啊……”

白子华面色惊惶。

“钻地蟒……终南君殿下……”

太过惊惶,白子华有些结巴,至于,他身后的伴当更是被这阵妖风所震慑,双腿战战栗栗,嘴唇抖动着,怎么样也合不拢。

终南君?

杜睿的目光落在飞奔在前方的那个年轻人,二十四五的样子,面色沉郁,脸上不时有光芒闪现,哪怕身后有着妖兽钻地蟒狂追,也不见丝毫的慌乱,在飞奔过来之际,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了杜睿脸上,随后,他出声喝道。

“十三弟,快走!”

身后那个先天武者人在空中,猛地扭身,一道夺目的金光从他手心飞出,滴溜溜地打着转,旋转着斩向身后紧追不舍已经疯狂了的钻地蟒。黑雾中,一道青色电芒飞出,任凭那金光如何改变行进轨迹,却都没能逃脱那青色电芒的追击,两者迎头碰上。

金光不敌,被青芒击落在地。

那是一柄金色的飞刀,这会儿,已然变成了灰白色,变成了一枚凡铁,跌落在地。

这时候,杜旭高呼。

“你们,全部给我断后,十三,快随我走!”

唐唐瞄了杜睿一眼。

然后,她斜斜地向一侧踏出一步,正好挡在了杜旭前进的方向,杜旭若是想要拉着杜睿离开,必须冲开唐唐的阻扰。

他有两个选择,要嘛动手推开唐唐,要嘛绕路前去拉杜睿,无论选择哪个,都要耽误时间,何况,他若是这样做,唐唐也有可能还击,在唐唐的身上,他看出了这个迹象。

杜旭抬头望了唐唐一眼。

怎么会有这样的侍女?

喊杜睿离开,或者前来拉着杜睿离开,不过是作为兄长的一个礼节,其实,对于杜睿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杜旭并没有丝毫的感情。

天家无父子,那么,兄弟也并非兄弟,而是仇敌。

他只是尽了自己的义务。

当发现唐唐这样做的时候,杜旭非常干脆地放弃了杜睿,风一般从不远处掠过,一边飞奔,一边喊着。

“顾叔跟上……”

随后,他瞄了一眼面如金纸的白子华。

“白子华,我会记住你的……”

杜旭的跟随者甚众,只要稍微有点名声的,家族实力比较强大的,杜旭都有记住,哪怕是匆忙的一瞥,他也能喊出白子华的名字来,至于白子华身边的那个伴当,这就不能奢求他了,在杜旭眼中,那些下人伴当随从,全都是没名没姓的棋子,谁有闲心去记得棋子的名字?

听得杜旭那样一说,白子华的面色更为难看了。

杜旭分明是让他去送死啊!

为了家族,他却不得不去!

他瞄了一眼如风般远去的杜旭,心中一阵悲凉,然后,再看了一眼沉默着的杜睿,心中难免幸灾乐祸,还不错啊,下黄泉也有天潢贵胄陪着。

杜睿望了一眼远去的杜旭,在杜旭身上,他感应到了那一丝龙气。

识海内,龙珠蠢蠢欲动。

杜睿压制了龙珠的活动。

说压制其实算不上,杜睿无法控制识海内的龙珠,就像是一个婴孩不能举起上白斤的铁锤一样,但是,龙珠要想行动,也须得经过杜睿的同意,就像是一个上白斤的铁锤,不可能没有人操纵,就自己跳出来,除非它变成了精怪,不然绝无可能。

所以,必须两者都有共同意愿,这才能配合行动。

龙珠想把杜旭身上的那一丝龙气收回来,杜睿却不想这样做。

他已经获得了天大的好处,须得分一杯羹给旁人,让旁人成为目标,如此,方才能够在蛰伏期不至于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杜旭和伴当的身影消失在斜坡后。

这时候,那头钻地蟒已然出现在跟前。

庞大的妖气袭来,黑雾滚滚。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降服

和龙威一样,有着品阶的妖兽其本身也有着威慑力。

就像面对老虎的野鸡,在对方的爪子尚未落下之际,它那时候就已经肝胆俱裂,魂飞魄散,根本就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白子华的伴当早就瘫软在地,裆部那里湿湿的一团,双眼紧闭,口吐白沫,晕厥了过去。

白子华没有这般不堪,毕竟,也是大周天圆满的武者。

但是,他的意志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妖气凛然,有着浓浓的恶臭,并且,这恶臭并非只是嗅觉意义上的恶臭,其实是毒素的体现,普通人只需嗅到一丝气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如果是武者,就算是紧闭呼吸也没得用,这些毒素无孔不入,只要身上粘上了一丝,便会随着穴窍浸入体内。

就拿白子华那个伴当来说,昏厥中的他被黑雾侵袭,全身发黑,皮肤上出现了很多水泡,慢慢溃烂着,已经在昏迷中没有了呼吸。

白子华在硬抗,须得运转全身真气,在体外布下一道罡气,阻止妖雾的侵袭。

然而,这并非一件易事。

哪怕是先天武者,若想做到真气连绵不绝,也须得和外天地有着勾连,如此,就必须打开穴窍,引外界元气入体,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将妖气也引入了体内,无疑是引狼入室。所以,即便是先天武者,也只能紧闭穴窍,凭借自己体内小宇宙运转的真气,强行与之对抗。

钻地蟒望着杜旭离去的方向,无比的愤怒。

至于杜睿等人,不过是拦路的蝼蚁,踩死即可。

黑雾同样朝着杜睿侵袭过来,不因为他是身份高贵的皇子而有所区别,然而,汹涌滚滚而来的妖气,狂妄霸道的黑雾,来到杜睿身前一丈,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猛地倒卷而回,和身后紧跟而来的其他黑雾撞上,激起了仿佛千尺浪那般的黑墙。

它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天性上的压制,不以意志为转移。

妖雾虽然吐出,却和钻地蟒有着联系,所以,这妖兽对此也有着感应,就像有人踩了一下它的尾巴,它的心神猛地从消失在视线中的杜旭身上收回,落在了面前挡路的蝼蚁身上,蛇信吞吐着,额头上一道青色电芒闪现,便要向着杜睿迎面劈去。

彼此的视线在空中相逢。

那一刹那,杜睿放开了心神,将钻地蟒的神念迎入识海。

识海内,金龙游荡,龙珠高悬,金银交辉,照耀天地。

钻地蟒的神念进入识海,黑雾一滚,一条巨蟒的身形便生成,这巨蟒盘着身躯,高昂着脑袋,一副霸道无匹桀骜无双的姿态,然而,这些霸道、这些桀骜、这些凶狠……秒变怂,被龙珠散发出的龙气一照,顿时现了原形。盘着的身躯瘫软下来,高昂的脑袋耷拉下来,非常温顺地趴服在杜睿的识海中。

然后,金色光芒落下,金色巨龙游来,将其一口吞下。

现实世界,钻地蟒的脑袋凝在半空,身躯僵直,仿佛中了定身法一般。

唐唐已然飞在空中,并起剑指,先天剑气激发,便要向着那巨蟒点去。

“不用!”

杜睿轻声说道。

汹涌肆虐的妖雾就像是被卷风机卷入一般,向着钻地蟒汹涌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高昂的头颅低垂,凶狠的眼神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温顺。它缓缓地在地面游着,身躯还是那般庞大,却不再有着威胁,就像是杜睿前世,那些奇葩人士养在家中玻璃箱里面的森聃一样。

白子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已经支持不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头妖兽会变成这样,也不管它是不是假装,又或是其他一些什么原因,他只想坐下好好休息,可以的话,还想睡觉。

杜睿向前跨出两步,便来到了那头钻地蟒跟前。

钻地蟒的脑袋比杜睿的整个身躯还要庞大,原本还悬在空中,当杜睿来到跟前,它忙将脑袋低垂,紧贴着地面,甚至,下颌陷入了泥地里,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让杜睿比它的脑袋要高,在杜睿面前,这个先前凶恶无比的妖兽就像是一个向着大人撒娇的小孩。

殊为可笑!

这就是白子华那时候的念头。

他坐在地上,双眼圆睁,脑海里一片空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诡异的画面如此不可思议,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唐唐悬浮在空中,眼波流转。

她心中也是有着惊讶,只不过,杜睿给她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说是接踵而来,应接不暇,眼前这一幕已经让她不至于大惊小怪。

这便是龙珠的威能!

将钻地蟒的神念引入识海之后,龙珠散发出的龙气便对它形成了全面的压制,以杜睿神念为内核,鱼龙变经文为外壳的金龙一口将其吞下,如此,也就和钻地蟒的神魂有着了联系,同样,这也是更高层次的碾压,所有的蛇类,哪怕是即将化蛟的巨蟒,也不可能和龙对抗。

这是深刻在神魂和血脉中的印记。

杜睿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只有在这黄龙秘境,他才能如此,也只有面对钻地蟒这样的蛇类,他才有着这般威能,一旦出了秘境,他不过是一个大周天圆满,将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打通的准先天而已,在高手如云的大唐帝国,虽然算得上一流高手,也仅仅是一流而已。

在这黄龙秘境,不知道有着多少一流高手。

他们在战斗,他们在死去,作为棋子在各方大人物的手指尖中挪动。

十岁的准先天!

这程度,足以惊天动地!

然而,不够,远远不够!

对杜睿的志向来说,这远远不够!

必须成为极其特殊的一个,所有人都望尘莫及,只能俯首称臣的程度……想要改天换地,要想重造世间,那样的程度方才可以开始。

杜睿伸出手,在钻地蟒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他面带微笑,眼含慈悲,便如佛珠拈花微笑。

这亦是一种表演。

一丝龙气从他手指尖流出,落在了钻地蟒的额头那个凸起,渗透了进去。

然后,他转头望向了白子华,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无悲无喜,目光像清泉一般流入了白子华的双眼,那一刻,白子华就像是看到了神迹。

一条金色的巨龙虚影从杜睿的脑后浮现了出来,尊贵霸道,龙威凛然,让人不敢直视。

声光幻影,魔术手段。

出了秘境,杜睿也就施展不出这般炫目的手段。

然而,在黄龙秘境,在这个神龙停留的地方,有着龙珠的他便能做到这一步,这条金色巨龙须得鱼龙变心法修炼到了极致,成为了大宗师之后方才能够显现出来的法相。现在,杜睿施展了出来,看上去格外的震撼,实际上,只不过是虚影,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斗力。

白子华却不知道。

身为岐山白家的嫡系,作为岐山剑派的弟子,杜氏皇族的鱼龙变心法修炼到最高境界是什么模样,他自然心中明白,乍一看到,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这他妈的见鬼了!

十岁的大宗师!

白子华很难相信!

但是,那个霸道无比追得终南君狼狈逃窜的钻地蟒在他面前温顺得就像是一个孩子,这头顶的金龙法相如此的真实,绝非幻影……

所有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杜睿是大宗师。

十岁的大宗师!

老天爷啊!

我是在做梦吧?

这一丝龙气是残留在杜睿体内的龙气,在界河上,他用龙气将宗师明空吓跑,那些龙气出了识海之中沾染了明空的贪嗔痴三毒,也就没有收回体内,而是返回了龙珠世界。在使用龙气的时候,他截取了一丝龙气在自家身体内,现在,他把这龙气度给了钻地蟒。

什么相逢即是缘,这句话骗鬼而已!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震慑白子华。

龙气入体,钻地蟒全身巨震,欢快得想要摆动身躯,然而,它知道,这样做不好,也就强行按捺住这个冲动,紧紧地贴着地面。

“去吧,好自为之……”

杜睿拍了拍钻地蟒的脑袋,轻声说道。

其实无需说话,彼此神念相通,杜睿只需心念转动,便能将自己的想法传给钻地蟒。

钻地蟒向后退着爬开。

白子华再次莫名惊诧。

这他妈的!

这一次,他爆了粗口。

这个庞大的巨蟒居然能尾巴向前,脑袋向后挪动身躯,就像在帝皇面前的內侍一般,绝不敢在帝皇面前露出自己的屁股,须得躬身向后走出好几步之后,这才敢侧身离开。

这世道,连妖兽都懂得这一套啊!

钻地蟒离开杜睿一段距离之后,脑袋高高昂起,盘着身躯。

它向杜睿点了点三次头。

第三次之后这才一头钻入了地面,瞬息之间,庞大的身躯虚化,融入了泥地之中,消失不见。

地面摇动了两下,草木摇摆,过了一会,恢复了平静。

杜睿向着白子华走去。

不待杜睿走进,白子华忙不迭地起身,双膝跪地,额头紧贴着地面,摆出了普通百姓面见帝皇的姿态,这是世间最为隆重的礼仪。

在白子华心目中,大唐帝皇的人选,唯有杜睿。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引龙

杜臻仰头望天。

有风吹来,龙袍的下摆猎猎飞舞。

双手负在身后,虽然无人在旁,他依旧保持着帝皇的气象,只是,被那七彩映照的双眼中,有着一些莫名的情绪在流动,若有人在旁,若仔细望着,当能察觉。

车厢上,瞎道人在做法。

下半身已然不能动弹,双膝盘着,却如枯树的树根,之所以能出车厢,也是杜臻亲自将他抱了出来,在这样做的时候,杜臻脸上的表情非常的难看。在瞎道人身上,有着让他极其憎恶的臭气,哪怕是使用真气,肌肤并没有接触,依旧如此。

这气息并非身体的臭气,而是这人之所以是这人的本质。

天厌之人!

世间总有一些奇葩人类存在。

有天命之子,相反也有天弃之子;有天生宠儿,也就有天厌之人……

有着帝国气运在身,皇帝杜臻哪怕不是天命之子,也是天生宠儿,龙气加身,气运缠绕,在祖地龙脉没有崩塌之前,他就是天子,就是上苍的宠儿。

和他相反,瞎道人自小以秘法锤炼而成,数百婴孩能够像他这样活着,哪怕是生不如死地活着的寥寥无几,这其实是大罪恶,即便有着皇朝龙气扛着,也不代表一点事情没有,不过是被老天记在了账本之上,一旦祖地龙脉破碎,皇朝倾覆,那时候,老天爷的报复将格外的惨烈。

故而,亡国之人从来就只有凄凉收场。

皇朝末日,灭亡之时,嫡系皇族往往全家死绝,不过是替祖先还债,他们有着祖萌,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人上之人,获得了什么,自然也要付出什么……所以,有句话说得好,高门大族,翩翩公子,宅院越是华丽宽广,其地基就越是黑暗肮脏。

每一家的后院花圃下多少都埋着一些尸骨。

微言大义,漫卷诗书,在那字里行间中,其实都浸透着无辜者的鲜血。

世间的法则便是如此!

人,生而不同,也就有着高低之别!

就拿天命师瞎道人来说,全身瘫痪,唯有胸部以上方才能够动弹,几乎是不能进食,只能靠着清水以及一些特殊的秘法方才能保住生机。任何人看到他,哪怕是有宗师武者用神念探察,都会认为这人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说起来,起码也有一百多岁。

身体的机能几乎全部退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在散发着死气。

其实,他现在也才十八岁。

人生不过是虚度十八年,他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待在一个人也没有的房间内,在他的认知中,这就是全世界,他唯一能接触的只有杜臻,以及一些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中他吸纳了许多知识,所有的知识都和他无关,和人生无关,有的只是隐秘和阴暗。

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

每时每刻,那句话都在他识海中回荡,深深地篆刻在神魂之中。

杜臻是他的天,他的一生因杜臻而生,也将为杜臻而死,这是生命的意义。

现在,是他第一次感应到广阔的天地,迎面吹来的风,漂浮在四周的奇怪的气息,远远飘来的奇怪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激动,让他好奇也让他不安,让他兴奋也让他惶恐,然而,所有这些和自己有关的情感都被他压制在了心底,他须得消耗生命中最后一丝生机,激发所有的潜能,以自身灰飞烟灭为代价将天上的那强大的让他不安和恐惧的气息牵引下来。

这就是自己一生的意义。

偶尔,也有着疑惑,只是这疑惑就像浮云无法生根,终究会消散。

或许,这是解脱吧?

瞎道人咧着干瘪的嘴,似笑非笑。

杜臻并没有理会身后的瞎道人,在他心目中,对方不过是一件工具,而非人类,没有人会对一件工具有着怜悯之心,若真的这样做了,在同类人眼中,会成为笑柄。

冥冥中,有着牵引。

一开始,杜臻是想将像北斗七星那样分布的七团彩色龙气汇聚在一起,故而,这才有着瞎道人消耗生机进行的这一系列秘法,然而,或许是时机的问题,又或者是瞎道人的功力不够,付出的代价不足,先后有四团龙气脱离苍穹,受到了下方的某些人类的吸引,飞坠而下。

这让杜臻异常的愤怒,哪怕四下无人,他也未将这愤怒暴露出来。

有很大的可能,这些龙气是落在了他的那些儿子那里,在每一个儿子那里,他都安排有内线,就算没有那些内线的回报,单单看龙气的下落地点,大概也能猜到这些龙气被哪个儿子吸收了,吸收了龙气的皇子自然有着气运加身,但是,所有的龙气也都会潜入杜氏皇族的祖地,给那条有些破败的龙脉注入生机。

还是那句话,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是,杜臻也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某个皇子吸收的龙气过多,而身为皇帝的他,却并未能吸收到龙气,那么,便会有太阿倒持的可能,玄武门之变有可能重新上演,当初,他发动宫变推翻父亲宣宗杜怀的情节也有可能再次出现,他并不想成为史书上记载的那个倒霉蛋。

意念也就传递给了瞎道人,瞎道人也就不得不加快了速度。

经文声如蚊吟,空气却剧烈地震荡着,头顶虚空数丈处,有小小的黑洞生成,黑洞内,闪电雷霆,聚而待发,有强悍的意志呈现。

于是,剩下的三团龙气聚在了一起,就像是一个小小的七彩太阳。

最好,这彩色太阳从高空中坠落,向着杜臻所在的小山坡飞坠下来,伴随着的是此起彼伏的焰火,在四周绽放着,就像是为这彩色太阳助威。

杜臻面露喜色,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虚空几丈处的黑洞突然变大,有金色闪电从黑洞中劈出,像一条金蛇落下,直直地落在了车厢之上,发出一声轻鸣,溅起一缕青烟。

车厢内挂着的那些法器齐齐碎裂,没有了光芒。

张真人铸造的那枚八卦镜倒是有着光芒,镜面却裂了一条长缝。

车厢上的那些符阵,毁坏了一半,车厢咯咯吱吱作响,摇摇欲坠。

“圣人……”

杜睿识海内,有声音响起,怯怯的声音,充满了不安,那声音来自瞎道人,瞎道人在向他求救,这时候,杜臻若是将自身的气息传递过去,用龙气来遮挡住瞎道人身上的死气,也就可能瞒天过海,替他遮挡生机,让空中剩下的那几道天罚之雷失去目标,不得不散去。

然而,这样做,杜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散去了一部分龙气,自身的龙气也就会减弱,那样的话,不见得能牵引住空中的彩色太阳,若是有有心人在一侧,有可能会夺去他的机缘。何况,施展了这个秘法之后,瞎道人这颗棋子也就算是完成了使命,不再有着用处,毕竟,他的生机已经耗尽,废物一个。

活得这么辛苦,不如死去吧!

杜臻觉得自己非常慈悲。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死死地盯着那彩色气团。

又一道金色闪电劈下,并未理会一侧的杜臻,直直地劈在车厢顶上。

“咔嚓……”

八卦镜再次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两条缝隙交叉,光芒彻底消散,变成了废渣,至此,所有的法器都作废,不再起着保护作用。

整个车厢被劈得往下沉了三尺,车轮彻底粉碎,遍布车厢的符文全部断裂,符阵彻底破碎,如此,瞎道人也就没有了任何的保护。

他似乎也认命了,不再向杜臻求救,而是默默地念着经文。

往生经!

身为道家人,念着的却是佛经。

第三道金色闪电劈下,没有任何阻碍,劈中了瞎道人的天灵盖,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异象,瞎道人瞬间就没有了声息,变成了一截焦炭,这一次,真的和木雕的神像一般无二了。

杜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他不关心那些。

山坡下,有喊杀声传来。

大唐帝国有天命师,世家门阀有天命师,自然,敌对势力也有着相似的存在,哪怕这机缘在黄龙秘境,属于大唐帝国的地盘,龙气也偏向于杜氏皇朝,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哪怕没可能偷天换日,也要尽量去破坏,最起码也要鸡飞蛋打,谁也得不到。

当然,杜臻对此也早有预料。

他站在山坡上,围绕着这山坡,密密麻麻遍布着侍卫、宦官、羽林卫,一部分神策军……

哪怕是来得匆忙,防护力量依旧足够,令狐行之是宗师,御前侍卫总管是宗师,并且,坐镇着大法师,哪怕是在长安城,这防护力量也足够强大。

敌人要想冲破这些人的保护杀到山坡上来,无疑白日做梦。

眼看那彩色气团便要飞坠下来,距离山坡不过百丈左右的距离,这时候,却有着一声鹰鸣,一声非常嘹亮的鹰鸣,直接在人们识海中回荡的鹰鸣。

一只黑色的大鹰突然出现在了天空之中,鹰背上立着一人。

御兽宗宗主!

大宗师!

杜臻面色一变。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斩气

中原有着大宗师,北地也有着同样的存在,要不然胡马不会南下。

没有同等级的强者与之对抗,任何一个政权都不牢靠,要嘛是灭于内乱,要嘛就是死于外敌,这个一个非常现实的世界,稍有不慎,便会改朝换代。

前朝大祁王朝便是如此,支持前朝的大宗师陨落后,没有后继者,大祁王朝的龙脉被邪魅污染,走了空气,天地不眷,如此,哪怕是末代皇帝勤政爱民,对世家门阀也多有笼络,可以说是一个比较靠谱的皇帝,换成在杜睿前世的古代,在他的统治之下,不会有着混乱。

然而,这是一个武道称雄的世界。

没有高端武力,龙气破败,上苍的气运挪移,某些家族的祖地潜龙便勃发,如此,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天下,有力者居之!

北地部落,不熟悉情况的中原人皆称之为胡人。

其实,这胡人也有着区别,在燕赵以北,辽东之地是东胡人,虽然也以游牧为生,却也有定居山林游猎的部落,两者结合,此之为东胡;在雁门关以北,时常犯边,威胁并州之地的胡人则被称之为林胡,在阴山之下的茫茫大草原中游荡,小部落数百户,大部落几十万户,组成了胡人王庭。

对大唐帝国威胁最大的便是林胡人。

不像东胡人是松散的联盟,林胡人有着王权,其大汗有着无上权威,至少,比起杜臻来说,他的话更有力,只需一声令下,十万铁骑,皆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而去。

林胡人有着两个大宗师,纸面上有着两个大宗师,其中一个是林胡人的大祭司,一个就是御兽宗宗主,传说中,林胡人的大汗也是大宗师,不过,还没有实证。

说起来,大唐帝国的大宗师比林胡人多。

坐镇皇宫的宦官老祖宗柳千帆是大宗师,华山玄真观的顾道人是大宗师,泰山玉皇顶那一位也是大宗师,江南普陀山的枯木和尚是大宗师,蜀山剑派的宁散人是大宗师……单单有名有姓的大宗师也就有着五人,可惜,这五个人不可能同心同德。

宁散人和枯木和尚一心向着天道,双足几乎不沾尘世。

玉皇顶那位巴不得杜氏皇朝倾覆,身为卢家人,只会和朝廷为敌,不可能为杜氏皇朝作战,至于顾道人,虽然出身京兆顾,却是华山玄真观的弟子,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除非是有着灭国亡种的危险,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出战的。

上一次,河北叛乱,叛军路过华山,进抵长安城下,很多玄真观弟子都自发地参与了战斗,顾道人却在莲花峰闭关不出,不闻不问。

所以,大唐帝国的大宗师虽然多,实际上,却比不了林胡人齐心。

就像这一次,为了破坏杜臻的行动,林胡人竟然有大宗师入境,悄无声息,大唐的谍报机构对此一无所知,完全被打了个冷不防。

看对方这势头,不仅仅是破坏那么简单。

他们或许是想将杜臻杀掉,让朝廷陷入混乱之中,要知道,在雁门关一带,胡人铁骑正在和安边军对垒,战局正处在僵持阶段。

出动一个大宗师,并非等闲之事。

所以,一旦出动,就必须有所斩获。

就像杜睿前世的战争,若是出动了战术核*武器,必定是涉及到国家的存亡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东瀛人的说法就是,赌国运。

所有御兽宗的弟子个子都不高,要嘛是侏儒、要嘛就是矮子,身高从来不超过五尺,就连堂堂的御兽宗宗主也不例外,不过是五尺不到的小矮子。换成一般的小矮子,看上去会显得非常可笑,人们一般都会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又或者是假装不曾留意。

御兽宗宗主站在鹰背之上,给人的感觉却不同。

他便是天,所有人都必须拜服在他脚下。

龙气低垂,有龙威荡漾,震慑四方。

黑影破空而来,按道理,哪怕是飞禽,若非凤凰朱雀这样的神鸟,都抵挡不住这龙威,即便这龙威并非来自真正的神龙,只是残留的一丝气息,却也不是老鹰这样的妖兽能够抵御的。可是,这头神骏的黑鹰却抵御住了龙威,虽然不敢飞得比龙气更高,却也是齐平的高度。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因为那个大宗师,他的气场可以抵御龙威。

只见他卓立于黑鹰的鹰背,伸手向前一抓,空中便传来了一声闷响,仿佛平地一声雷。

这一抓,直接便抓向了那朝着杜臻飞坠而下的彩色气团。

这家伙,竟然想将龙气生擒活捉。

“大胆!”

杜臻面色铁青。

龙气本身没有灵智,并无自我意识,一切只随着本能行动,大地上杜臻所在的地方有着非常熟悉的气息,就像是一个人的老家,它本能地朝着那个地方而去。当御兽宗宗主向它出手的时候,龙气的本能做出了应对,七彩光芒从气团内飞出,化成了一条七彩的小龙。

这是龙威的意志具现。

就像是大宗师可以将自身的意志具现为法相一般,龙气的本能也能将龙威具现,好吧,哪怕是残留的一丝龙气,亦是大宗师一样的存在。

下一刻,原本栩栩如生的七彩小龙闪烁了一下,化为了虚影。

御兽宗宗主这一抓竟然将龙威抓破,粉碎了意志具现。

不过,终究还是停滞了片刻,趁着这间隙,龙气朝着下方闪电般下坠,直奔杜臻而去。

同一时间,御兽宗宗主跳下鹰背,紧跟龙气而至。

他的速度更快,真真是瞬息,几乎是跳入了气团。

他挥掌如刀,向下一劈。

在他身下,彩色气团突然一分为二,其中比较庞大大概有三分之二体积的气团朝着杜臻跌落,另外那三分之一的气团却悬停在空中,被御兽宗宗主抓住。

之后,这气团突然向上疾飞,飞向了那头黑鹰。

黑鹰的爪子上挂着一条项链,闪烁着浅浅的光泽,将那团龙气吞入之后,顿时,爆发出七彩的光芒,甚是耀眼,分外夺目。

随后,黑鹰展翅,飞向远方。

御兽宗宗主则跟随龙气落下,向着下方的杜臻而来。

看来,他的确是想将杜臻斩杀!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草原雄鹰蒙赤

黑鹰展翅飞翔,数十里的空间,须臾即到。

随后,黑鹰落下,落下了一道黑色的山岗,山岗之上,卓然立着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穿着北地牧民常见的羊皮袄,脚下是一双狼皮靴,头上绑着一条发带,长发结成十几根辫子垂着,随风向后轻摇。他的个子虽然很高,看上去却并不壮实,不像一般人看来这样的高个子要嘛是竹竿就是彪形大汉。

然而,身形虽然并不庞大,却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极具爆炸力。

稍稍一动,也就格外有着力量。

这人有着一张非常醒目的脸,五官平常,相貌普通,然而,那双眼睛极其的动人,就像是蕴藏着极其庞大的力量,眼波之下,有着强大的意志在流淌。

一般人,不敢和其对视,更不敢违逆他的意志。

这个人就算林胡人,他们自称为天狼人的王庭三太子。

林胡人的大汗第三个儿子,御兽宗支持的大汗人选蒙赤。

黑鹰向着蒙赤落下,蒙赤伸手一招,黑鹰抓上抓着的那根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链坠也就落在他手中,手掌刚刚合起,将链坠握在手中,链坠上的光芒也就骤然消失。与此同时,蒙赤的身后,浮现出一条青色巨狼的虚影,巨浪懒洋洋地转过头,一口将那七彩气团吞下。

空中,似乎传来了一丝悲鸣。

随之,仿佛传来了一声怒吼。

大地突然开始了摇动,没有任何征兆,数息之后,方才停下。

在蒙赤左侧,一株槐树下,一个穿着羊皮袄子的老人突然喷出一口黑血,不仅如此,鼻孔也好,耳朵也好,就连眼眶中也有黑血流了出来。

摇晃了一下,他重重地向后躺下,后背撞在了槐树树身,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根还算粗壮的槐树从中折断,往后倾覆,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重响。

蒙赤闻声回头,几步便来到那个勉强坐着的老者面前。

他面露关切,柔声说道。

“哈尔台祭司,身体可好?这次,蒙赤多谢了……”

哈尔台祭司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皱纹挤成了沟壑山峦。

“蒙赤兄弟,老朽还好,还请蒙赤兄弟快快带着族人离开秘境,老朽感受得到,这番天地的排斥之力越来越厉害了,乌布雷宗主不在附近,老朽抵挡不住!”

“祭司大人,说得对。”

蒙赤点点头,有些担心地望向远方。

“也不知道乌布雷宗主能不能斩了南人的皇帝?”

蒙赤的心情有些复杂。

此时,在雁门关下安边军对峙的正是他的大哥,人称金狼的阿嘉楞,安边军的战力不容小觑,主帅郭家大郎将门虎子,当初,郭令公率领凤翔军击溃河北叛军,这郭家大郎便在军中效力,当过锐锋营的前锋,也坐镇过后勤,负责粮草补给,也在中军帐中当过参军,可以说是,军中那一套什么都懂,并且,自身也是宗师武者,个人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这一次,林胡人出动了乌布雷。

一直以来,北地王庭和大唐帝国之间的战争都限制在一定的范围,也就是在北地边境,林胡人主攻,唐人主守,虽然,林胡人占据了上风,不过,最成功的一次,也仅仅攻击到了晋阳城下,最后,在唐军的主力围攻之前带着俘获的人口财产撤离了。

大唐帝国虽然受困于内乱,终究还是虎死不倒架,仍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时候,林胡人的国策就是,不停地用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耗大唐帝国的元气,反正,北地草原宽广无比,身为游牧民族的林胡人游走如风,别说,现在的唐军没有实力出雁门关作战,就算是有,来到草原上,失去了天时地利与人和,几乎就没有胜机,拖都要被拖垮。

这一次,王庭大祭司拜祭狼神,获得了一丝天启。

黄龙秘境中有着龙气泄露,这一次,若是被大唐帝国获得,现在江河日下的局势便会得到一些扭转,不说能否中兴,至少皇权还能维持下去,不至于越来越糟糕。

入主中原乃是百年大计!

若是杜氏皇族的龙脉获得龙气补充,也就再有百年之运,绝不允许。

所以,也就有了这次入关之行。

为此,林胡人也算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毕竟,这黄龙秘境乃是唐人的祖地,而林胡人信奉的是天狼,和龙气格格不入,难免受到排斥,若非有御兽宗宗主乌布雷带队,自身形成的域场将这些人护着,他们很难进入秘境,而现在乌布雷不在,排斥之力越来越强。

这都不算什么!

重要的是,乌布雷宗主这一次向大唐皇帝出手了。

一个大宗师向敌方的最高统帅出手,这其实便是国战了,不死不休的国战,此行若是顺利,大唐皇帝驾崩,为了争夺帝位,大唐一定会陷入内乱。安边军支持的是郭皇后的儿子,要想返回长安,就必须摆脱林胡人的纠缠,如此,必定会和阿嘉楞定下城下之盟。

和大唐帝国一样,林胡人的王庭也不太平。

林石汗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金狼阿嘉楞,二儿子黑石僧,三儿子则是草原雄鹰蒙赤。

三个人中间,阿嘉楞年龄最大,很小就开始草原征战,现在,掌握了一只金狼军,有着一个人口十万的部族,他身后是王庭大祭司,因为一头飘逸的金发,所以有个外号是金狼。二儿子黑石僧拜了一个从雪域高原而来的活佛,随着活佛在草原流浪传经,他一心武道,对大汗的位置不敢兴趣。蒙赤自己身为小儿子,深得大汗喜爱,又是御兽宗弟子,其背景实力也不容小觑。

不过,和大哥金狼阿嘉楞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大哥比他要大二十来岁,几乎是一辈的年龄了。

相比于勇于内斗怯于外战的大唐帝国,林胡人的王庭的权力斗争要简单和残酷许多,但是,若是有着共同的敌人,他们便会联合起来统一对敌,不会在私下里扯皮。所以,明知道杀了大唐皇帝,对大哥阿嘉楞有莫大的好处,瞧见了机会,御兽宗乌布雷宗主还是出手了。

“蒙赤兄弟不用担心,乌布雷宗主就算杀不了唐人皇帝,要离开却也容易,蒙赤兄弟还是将兄弟们召回,就此离开吧……时间一长,老朽支撑不住!”

蒙赤点了点头。

随后,他扭过头,轻轻吹了声口哨。

收拢翅膀立在一块巨大青石上的黑影顿时展开翅膀,向前一扑,激起砂石尘埃,飞上了空中。

蒙赤一把抓住哈尔台祭司,双腿膝盖微微一曲,像被投石机投出的石头一般弹射到了空中,落在了黑鹰的鹰背之上,随后,黑鹰展翅离去。

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过了几个山峦,随后,停在了空中。

在山峦下方,铺满黄花的草原上,几个人正在追逐厮杀。

“呼兰兄弟,快一点,莫耽搁!”

站在鹰背上,蒙赤大声喝道。

下方草原上,有雄浑的声音回应。

“蒙赤兄长,这南蛮子手底下很硬,呼兰还要花一点时间……”

下方草原上,有剑气激荡。

岳冲被几个胡人围攻,陷入苦斗之中,他有听见天空中的声音,这些胡人说的是他们的语言,岳冲并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就算是明白,也分不出心思关心。

他和唐唐离开团体之后,也就背道而驰,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难得进入秘境,除了寻找失踪的杜睿之外,他也想要寻找自己的机缘,这秘境中不仅有着优昙仙花这样的天才异宝,也有许多哪怕是先天武者也能用得到的资源。如果能寻到制作破障丹的原料,耗费大量资源找到丹药大师制造出一枚破障丹来,对于突破先天也就有着很大的帮助。

任何人都懂得一个道理,不能在一根藤上吊死。

他行进的方向正是皇帝杜臻所在的区域。

其实,他才是先来者,路上并没有碰上什么强敌,也就和几个低阶妖兽撞上,也只是用剑气将其驱散,并未痛下杀手,这些低阶妖兽的妖核和骨骼对他来说只是累赘。

后来,天空异变,黑暗笼罩,彩星出现。

这时候,皇帝的车驾已然进入了这片区域,于是,各种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自然,岳冲也遇到了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不过,但凡能够进入这秘境的,手底下多少都有着几把刷子,岳冲应付起来也很艰难,尤其是他只有一个人,其他人大多是成群结队,所以,到后来,他就只能逃跑,边打边跑。

后来,他误打误撞来到了蒙赤等人的宿营地。

这时候,乌布雷已经乘着黑鹰离开了,如果乌布雷还在,岳冲现在已经变成了路边枯骨,即便乌布雷不在,蒙赤和那个哈尔台祭司要留力应对其他突发情况,剩下的那些人也非岳冲能够应付。为了掩藏踪迹,碰上他们的岳冲也就必须被杀掉。

这些林胡人并没有将岳冲放在眼里,只是让两个侍卫出手,却被岳冲寻了个机会,杀将出去。

蒙赤的侍卫首领呼兰也就带着侍卫们追了过去,蒙赤和哈尔台祭司留在了营地,现在,秘境动摇,正是离开之际,呼兰等人却仍然没有将岳冲干掉。

“呼兰,要不要我下去帮忙?”

蒙赤笑着说道。

“不用,马上就干掉这狗贼了!”

话音落下,岳冲的左肩便被刀气砍中,多出了一条血痕。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救援

唐唐在前,杜睿在后,行进如风。

这时候,他们已经和白子华分开,向着焰火点燃的方向疾驰而去。

对杜睿来说,白子华不过是一枚闲棋。

使出了那么多手段去收服白子华,麻烦是麻烦了一点,总比粗暴地将对方干掉要好,那样做,倒是简单直接,其实,并没有半点好处。

现在,只能希望他在秘境中保住性命,能够顺利出了秘境。

以后,他回到了白家,又或者是面对顾家的询问,希望他能编造一个好的故事。

至于泄露秘密?

杜睿一点也不担心。

像收服钻地蟒啊,十岁大宗师这样的话,不可能有人相信,他说出去,别人只会以为他得了癔症,又或是被吓成了疯癫,满嘴说胡话。

十岁的大宗师啊……

怎么可能!

在杜瑞看来,白子华已经有了选择。

所谓从龙趁早,所以,这时候正该牢牢地抱着杜睿的大腿。

至于,是不是将这件事告诉白家的高层?

根本就无需考虑,白子华断然不会上报,智商在线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所见实在是匪夷所思,哪怕是现在,他都觉得刚才那一幕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幻觉,即便,是他亲眼所见,神念也有所感应。

就他现在都有着怀疑,其他人更不可能相信。

秘密,也只能隐藏在心底。

穿过一片树林,稀疏的树林,树木之间间隔得比较远,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冲了这树林,树林外的天空便是焰火出现的那片区域。

尚在林间,杜睿便抬起了头。

空中有个黑鹰在盘旋,有着数十丈高,黑鹰上有声音传来,杜睿听不懂那语言,然而,他却感应到了一股似曾相似的气息,这气息被一种别样的意志所压制,那意志狂暴而凶猛,却是有着章法的狂暴和凶猛,一点也不存在失控,所有的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对着意志,杜睿天生就觉得反感。

几乎是同时,在他识海深处,龙珠的光芒大盛,不停地抖动着,想要离开杜睿的识海,冲到外面去,杜睿的神魂有着感觉,这龙珠正在发怒。

因为鹰背上的那个人发怒。

杜睿冲出树林的时候,天空中的黑鹰已经振翅远去,向着北边的天空飞去,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杜睿听不懂林胡语,当时,蒙赤在鹰背上是这样说的。

“呼兰,你带着兄弟们干掉这狗崽子就往北边去,我和哈尔台祭司先走了一步……”

蒙赤之所以先走一步,是因为他突然间压制不住吞噬在识海的龙气,原本,天狼的虚影能够压制住龙气,将其镇压之后慢慢转化,然而,突然间,原本已经驯服的龙气突然翻滚起来,别说吞噬转化,甚至没办法压制,让蒙赤有着吐血的冲动。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杜睿在靠近,其识海内的龙珠感受到了这一丝被禁锢的龙气,彼此有着牵连,他识海内的龙气也就开始造反了。那一头天狼的虚影并非蒙赤自己修炼而来,而是几个祭司拜了狼神,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这才获得的狼神影子。

因为不是自身所有,对着虚影的控制也就比较薄弱。

故而,压制不住龙气的躁动。

不过,在蒙赤看来,这应该是秘境的排斥变得越来越厉害了,须得尽快离开。

所以,他丢下了呼兰等人先一步离开。

他的这几个侍卫,呼兰相当于中原武林的先天高手,即便达不到第一先天燕五这样的层次,也是先天高手中顶尖的那几位,至于其他侍卫,最差的也是大周天圆满,之所以一时间没办法将岳冲拿下,无非是岳冲的手底下并不差,意志坚决,再加上华山出剑,有我无敌。

十成的本事往往能发挥出十二成来。

若是拼着损伤,呼兰等人倒是能很快干掉岳冲,不过,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只需要多花一点时间便能毫无损伤的战胜对手,这是很简单的选择。

很多时候,计划没有变化快。

唐唐抢先一步冲出了树林。

这时候,岳冲边战边退,向着树林这边退来。

他的想法很好,想要借着树木的遮掩,避免被林胡人围攻。

可惜,那些林胡人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厮杀,一个个非常的老道,人多势众的情况下,自然有人先一步绕到了树林边缘,阻挡了他前行之路。

岳冲陷入了绝境。

体内真气已然枯竭,御剑术无法施展,分光化影的剑招同样没办法使用,这会儿,也只是在勉强地应对,毕竟,未成先天,无法做到真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时候,唐唐冲了出来。

杜睿留在了原地,他对唐唐有着信心。

这会儿,他正望着天空的那个小黑点出神。

蒙赤的样子已经刻在了记忆中,不再忘记。

就像是冥冥中有着感应一样,这个人,将是他的毕生大敌,彼此的意志同样坚定,其选择的道路却不同,在那个雄踞黑鹰背上的年轻人眼神中,杜睿感应到了毁灭和暴虐,这种毁灭和暴虐隐藏在爽朗大气的表情之下,很难让人感应得到。

杀光他们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让所有人都拜服在自家的马蹄下……

这便是某些人的意志,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大快乐!

人生归根结底并无意义,所有人都是河面上的水泡!

只是,水泡和水泡有着不同。

杜睿这个水泡想的是改造世界,对他来说,让世界变得稍微好一些,让大多数人过得稍微容易一些,这就是他的道路,之所以会这样选择,除了前世所接受的教育之外,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件事情非常的困难,困难到超过了愚公移山,他喜欢这种挑战性。

他的道和黑鹰背上那个人的道截然不同,日后,必有冲撞,必有争斗!

有意思!

这时候,林子外传来了惊怒声。

一出林子,唐唐就飞在空中出手,先天无形剑气激发。

现在的她,自身的小天地和外天地的勾连非常顺畅,就好像第一次进阶先天时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生动。

措不及防之下,背对着树林拦截岳冲的两个侍卫面朝下扑倒在地。

其实,他们也有防备,只是,唐唐的先天无形剑气太过诡异和快速,就算是有着防备,若没有全心全意地留神,最终,也无从抵挡。

“嗷!”

呼兰发出一声怒吼,就像荒原中受伤的独狼。

悲愤的嚎叫声穿透了荒原,在天空中盘旋,经久不散。

死在唐唐的两个林胡人勇士,其中一人是他的弟弟,亲生弟弟,家中几个儿子中的老幺,为了争夺进入秘境的这个名额,老幺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入了蒙赤的眼,得以成为人选,他至今也记得老三那时候开心的样子,那时候,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兄弟活生生的带回去。

然而……

一时不慎,竟然!

“这个南蛮女子交给我,你们干掉其他人!”

呼兰怒吼一声,在腰间一拍,一道银灿灿的弯月升腾而起,旋转着向唐唐斩去。

界河一战,唐唐的剑掉落在界河,如今,也只能徒手对地,不过,到了她现在的这个层次,手中有剑或者无剑已经没有了区别,只需心中有剑即可。

先天无形剑气……

换成其他人,对此根本就没有办法抵御。

呼兰却不同,身为顶尖的先天武者,哪怕无法将宗师武者那样娴熟地运用神念施展神通,对于神念的运用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平时对敌,哪怕是关闭五感,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肉眼难见的先天无形剑气无法瞒过他的神念。

银光斩在虚空某处。

啪啦……

有电光生成,五颜六色的电光。

下一刻,呼兰已然瞬移到了唐唐跟前,一拳向着她的面门打去,普普通通的一拳,然而,在唐唐眼中,这拳头却像小山一般迎面撞了过去。

她挥动袍袖,袖子如流云,抽向了小山一般的拳头。

啪啦……

又有电光,五颜六色的电光。

唐唐的身形向后翩翩飞起,束发的发带崩断,长发向后飘然,宛若仙子。

呼兰的身形悬在空中,不动如山,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潮红,因为皮肤太黑,被风沙磨砺得非常粗糙,这一抹红色也就不显。

这一击,两人势均力敌。

因为是旗鼓相当,哪怕是先天武者,也各自需要回气。

这时候,杜睿缓步走出了林子。

还有五个林胡人勇士在围攻岳冲,其中,有着两人的武道境界和岳冲差不多,其余三人略差,先前之所以一直拾掇不下,不过是不想付出丝毫代价,现在,自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林胡人勇士一旦也开始搏命,岳冲就险象环生。

仿佛暴风雨中的小舟,眼看就要在风暴中倾覆。

有人瞧见了杜睿。

十一岁不到的杜睿穿着华贵,衣衫的下摆还绣着龙纹,一看就是贵人,又是随着唐唐一起出来,很明显,侍女装扮的唐唐便是这个贵人的护卫。

若是?

林胡人勇士也并非蠢货,很快就有人那样想。

下一刻,便有两个勇士离开了战场,一左一右向着杜睿包抄而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宗师啊大宗师

从几十丈高的空中落下,哪怕是能够短暂飞行的先天武者也会摔成肉酱,根本就抵挡不住地面重力的牵扯。

只有宗师级别的武者勉强能办到,穿戴着飞行符衣的法师也能做到,因为他们运用神念的能力,能够使用精神在短暂的时间内改变物质世界,到了大宗师这样的层次,虽然不能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短时间内,却也能做到凭虚临风,从几十丈的高空落下也就没有问题。

不过,单凭速度,从上往下的速度,哪怕是大宗师也是不如龙气。

终究人的身体还是属于物质,并不能做到彻底虚化,如果像赵王杜涛府上那位西方魔教的长老一样将身体虚化,其实,他已经不能算是纯粹的人类,而是人类和邪气的结合,所以,他出行会受到很多限制,像这一次,也就没有随在杜涛身侧,并且,一辈子也都没有机缘进阶大宗师。

说起来,其寿元也比不得正常的武者,

要不想被邪气吞噬,成为毫无人性的怪物,失去所有的自我理智,在该离开的时候也就只能选择离开。

总之,龙气的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来到了杜臻头顶。

对方自然不容许如此。

距离地面尚有十余丈,御兽宗宗主出招了。

人在空中,头下脚上,然后,向下推出一掌,一个偌大的金色掌印离开了手掌,向着下方飞去,见风即涨,一开始,只是平常手掌大小,飞出一丈开外,也就变成了箩筐那样大小,继续向下,继续变大,快要接近地面时,竟然将整个山坡都笼罩在金色手掌之下。

如果杜睿在此,也许会想起周先生在电影功夫里的如来神掌。

大宗师出手,不同凡响,若是不加收敛,也就会引起天地异变。

因为他的力量层次太高,超过了天地规则的限制,这方世界,承受的力量破坏有着一个限制,超过了那个度,对天地也就会形成伤害。打一个比方,天道便是这世界的免疫系统,一旦遇见什么病菌之类的,也就会很自然地将这病菌排出去,而大宗师这样的存在,就是感冒病菌一样的玩意。

如果身体对此不管,免疫系统不起作用,哪怕是普通的感冒也能置人于死地。

所以,大宗师级别的武者若是动用了超过这世界规则的力量,便会引来天变,引来天地法则的攻击,若是能够扛过去也就会被排出体外,嗯,用世间的话来说,也就是飞升超脱去了另一个世界,若是抗不过去,那结果更简单,陨落而已!

在这方世界,飞升的大宗师寥寥无几,陨落的大有人在。

又或者变成一块石头,像乌龟那样活着,其实,若是没有了自我意志,那和死亡又有何区别呢?

这里是黄龙秘境!

神龙曾经待过的地方,有着残留龙气,中原百姓的祖地所在,庇护着整个中原大地!

乌布雷来自北地草原,是异族,是天狼的子孙,进入这秘境,自然会受到压制,在这个地方,他起码有着一半的力量在对抗着天地法则,抵挡着龙气的侵扰。

这一掌,他略微加了一丝力量。

天地间,也就有着异变。

有闷雷在天际响起,一道白虹引而不发。

大地上,迷雾翻滚,就像一条巨龙在山川大地上盘旋。

杜臻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小腹前叠着,左手的手背叠在右手手掌之上,他眼神迷醉地瞧着那一团向着他飞速下坠的彩色气团,对紧跟在后方的那个巨大的掌印视若无睹,就像那玩意不存在一般,至于掌印后的那哥御兽宗宗主,看上去,他也没有放在眼底。

自然,杜臻有着依仗。

在长安城内,有着巨大的法阵存在,可以将来犯强敌的战斗力压制最低,哪怕是大宗师出手,其杀伤力也会锐减,并且,在皇宫中有着一个大宗师坐镇。虽然,杜臻非常忌讳柳千帆,哪怕他一直在小院中闭关,一点也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然而,他的存在就是威胁。

宦官无儿无女,是皇帝天生的家奴,他们只能围绕着皇帝或者,皇帝便是他们的主子,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地,不容违逆的至尊。

皇帝孤家寡人,哪怕是儿子,也可能是仇敌。

在权位面前,亲情不过是笑话,皇帝一方面想要将自己的血脉繁衍下去,想要将权力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家族里面,一方面,却在一天天老去的同时,害怕着那些年轻力壮的儿子,防备着他们,那种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匍匐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一旦拥有,就绝不会想失去。

所以,在皇帝眼中,女人不可信,亲人不可信,他们最相信的人往往是身边的宦官。

然而,柳千帆的存在打破了这种联系。

宦官们对皇帝是忠诚的,但是,他们对老祖宗柳千帆也非常的忠诚,正因为老祖宗的存在,有着老祖宗坐镇,宦官们才能扬眉吐气,不仅仅是依靠着皇权,他们无需狐假虎威,他们自身便有着强大的力量,有时候,因为自身的利益,他们甚至会对抗皇帝的意志,违逆皇权。

这种现象已经发生了!

绝大部分都是阳奉阴违,照常领取旨意,但是,只是敷衍了事,不会认真去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如果皇帝怪罪下来,也就有着很多理由搪塞,如果有着责罚,也就会把罪转移到一些无辜的宦官头上,说是对方办事不利,正好排除异己。

有时候,甚至会强行拒绝旨意。

是的,如果旨意太过没道理,伤害到了宦官集团的利益,他们便会那样做,典狱司的安泰就曾经这样做过一次,当面拒绝了杜臻的旨意。

杜臻肯定勃然大怒,然而,最后,他只是杖杀了几个小宦官,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当时,他也有想问罪安泰,但是,除了令狐行之等少数宦官之外,大多数首领或者总管太监都站在了安泰那一边,这时候,杜臻才发现他无能为力。

当初,为了掌控神策军,他的父亲宣宗杜怀派了大量讲书堂出身的宦官前去神策军任职。

是的,大部分神策军掌握在了宦官手中,脱离了那些大世家的掌控,原以为是皇家力量,却不想宦官们其实也有着自己的意志,有着自己的政治诉求。

如果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束手就擒。

但是,宦官们和皇权又不是完全割裂的,他们仍然依附于皇权,就像是攀援在大树上的青藤,只不过,这青藤缠大树缠得非常之紧,就像是从树身长出来的一般,他们吸取的营养越来越多,甚至是抢夺了大树的养分,然而,脱离了大树,青藤也就毫无依附,无法长高。

所以,杜氏皇族的利益也是宦官们的利益。

没有皇权,宦官就算掌控着一部分神策军,掌控着一部分典狱司,也无法对抗朝堂上的那些世家门阀,即便是有着老祖宗存在,最多也就成为一个门派,不可能建立一个王朝。

所以,只要没有严重危及到宦官们的利益,他们还是和皇权在一起。

只要在长安城内,杜臻也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但是,出了长安城,情况又不一样了。

历朝历代,除了像秦皇太宗那样自身就是大宗师的皇帝之外,大部分皇帝几乎都龟缩在京城之中,有的甚至终身没出大内一步,哪怕是祭天,也是在皇城内的天坛,之所以如此,就是害怕走出去被一些有心人干掉,只需出动一个大宗师,便可将其斩首。

在这方世界,斩首行动非常容易。

杜臻能够出了长安城,自然对此有所防备。

如果乌布雷没有借用蒙赤的黑鹰,而是从地面杀过来,便会一头撞上一个法阵之上,法阵由宫中的大法师主持,以御前侍卫总管宗师许敬亭为核心,即便是身为大宗师的乌布雷,要想闯过这一关,也并非易事,若是动静太大,引来了天地反噬,也就只能铩羽而归。

然而,乌布雷借来了蒙赤的黑鹰,从天而降,也就穿透了防护大阵的破绽,直接地冲了下来。

照理说,杜臻应该惶恐,应该不安。

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了那团龙气之上,那是最美的宝贝,胜过了皇宫宝库所有的珍藏,也比世间最美的女子还要美丽。

有恃无恐!

“乌宗主,过界了吧……”

有声音响起,中正平和,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在空中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将天边响起的雷声也压制了下去,让人内心不再烦躁,兴平气和。

然后,一把拂尘在虚空中闪现。

一开始,这拂尘只是虚影,就像乌布雷的掌印一样,见风就涨,虽然没有掌印那般巨大,笼罩天地,却更为清晰,轻轻地扫向了那金色的掌印。

瞬间!

只有虚无!

掌印也好,拂尘也好,全都化为虚无!

“哈哈哈……试试也无妨啊!”

乌布雷大笑着,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变成头上脚下,像是被投石机打了出去一般,向着远方飞遁。

几乎在他消失的时候,一个青衣道人出现在空中。

他瞄了一眼乌布雷离去的身影,然后,望了一眼下方的杜臻,眼神有些复杂,随后,青衣道人轻轻的喟叹了一声,身影消失在空中。

“多谢顾真人!”

杜臻向着青衣道人消失的虚空拱手作揖,然后,目光贪婪地落在越来越近的龙气那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跳梁小丑

杜睿站在一块青石上。

双手背在身后,风吹得衣衫下摆猎猎发响,青石一侧,有着松柏两株,树枝随着清风摇动,沙沙作响。

两个林胡勇士分左右跃了过来,像袋鼠一般在山石间跳跃,嶙峋的山石根本就构不成障碍,一跃就是一丈多高,两三丈远,顷刻间,便奔到了跟前。

风是从那边吹过来,杜睿也就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恶臭。

北地草原也有湖泊,没水的地方也就没有青草,只会是茫茫的戈壁滩,所以说,游牧人家总是会靠着水源地扎下营地,可以说,并不像中原老百姓以为的那样没有水。但是,这些家伙之所以常年不洗澡,总是臭熏熏的,是因为草原传说山川有灵,那些湖泊海子更是如此,乃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所以,不能随意下湖去洗澡,就连水里面的鱼也是神灵的物品,不容亵渎。

故而,哪怕草原有着许多海子湖泊,水里面游鱼众多,牧人们却不会吃鱼。

在那些北地胡人眼中,中原的南人是没有信仰的亵渎者,一点也不尊重山川大地,只知道无止境的索求,如此美丽江山被唐人们占据,并不公平。于是,不管是哪一个种族成为草原的霸主,都有着一个心愿,那就是南下,到大江边饮马,在大河旁牧羊,夺取这如画江山。

对于唐人,他们是羡慕的,同时又是鄙视的。

即便是唐人的武士,在他们眼中,也是文弱的,不够粗鲁,算不得真正的武士。

至于杜睿,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贵公子,不过是手到擒来。

右边那个勇士先一步赶到,他右手持着一把草原武士的牛角弯刀,牛角做柄,上面缠着许多丝线,有着金银饰品,看着甚是华丽。

对林胡勇士来说,他们的弯刀就是价值的体现,就像在节庆的时候,妇人们喜欢披金戴银,身上总是穿戴者十几斤重的金银饰品,打扮得花花绿绿。

勇士们的装饰要简单一些,无非就是头饰上的羽毛,和手中的弯刀,弯刀越是华丽,证明这勇士的战斗力就越强悍,他们头饰上插着的羽毛也有强弱之分。草原上有着许多强悍的妖禽,这些妖禽在空中飞翔,很难将其射下,有些强悍的妖禽战斗力甚至不逊色于宗师武者。

这个勇士手上持着的弯刀有许多华丽的金线,头上插着一根扑天雕的尾羽,在他的那个小部落内,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即便是在蒙赤的卫队中也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然,也不会被蒙赤选中,要知道,凡是能被蒙赤选中进入秘境的林胡武士都是众人羡慕的对象。

当之无愧的勇士。

那人眼中并没有杜睿,不过,却也没有疏忽大意。

脚尖一点,整个人飞了起来,向着青石上的杜睿扑去,右手持刀以防万一,左手向前探出,一把抓向杜睿,恶风凛然,就像是抓向兔子的老鹰。

然而,面对这一切,杜睿脸上没有半点的表情变化。

虽然,神情木讷,却不再是被吓得痴傻的样子。

瞧见这一幕,那个勇士心中有些发毛,于是,他忍不住转了转右手的手腕,若是发现情况不对,那就放弃生擒活捉的打算,而是一刀将这南人小子干掉。

这个勇士的武道修为,相当于中原武士的大周天圆满武者,介乎于打通了穴窍和并未打通穴窍之间,不过,单纯生死厮杀,他比大部分同等级的中原武者要强一些。拿一个人来做具体比较的话,大概和花冲差不多,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高手。

不管对方有着多少眼神变化,心里有着多少想法和盘算,杜睿轻轻挥了挥左手。

他现在的真实修为也就是准先天,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已经打开,体内那一丝先天真气正在像充气气球一般膨胀着,渐渐地,整个丹田气海已经被染成了大半个金色海洋,一旦全部被染成金色,便会进入经脉之中,灌注各个穴窍,甚至渗透至全身,一旦全部真气都变成了金色,那就会水到渠成地与外界的元气形成循环往复,可以生生不息,如此,成就先天。

是的,他成就先天就是这么简单。

不需要什么机缘,也不要破镜的契机,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便能做到。

现在,他位于黄龙秘境,识海内有着龙珠,更是有着加成,即便已经离开了那条在现实和虚幻中变幻的界河,不再拥有那种能够改天换地的能力,不至于像在界河内那样能够将一个宗师武者吓跑,却仍然比在秘境之外要强很多,非常之多。

念头一转,金龙跃起,尾巴抽在了那个电字符文之上。

同一时间,龙珠旋转,银色光芒注入了电字符文之中。

于是,电字符文突然光芒大盛,变得饱满起来,随后,闪烁了一下,光泽黯淡下来。

一道金色闪电从杜睿指尖掠出,劈在了那个扑上来的林胡人勇士身上,闪电的速度太快,对方根本没有机会闪避,只不过,这道电芒非常微弱,那人也就不以为意。

草原上,有着祭司,有一些祭司学徒也会施展一些神通,类似这微弱的金色闪电,在普通人眼里,似乎非常厉害,对他们这些武者来说,这只是一些小把戏,根本就没有杀伤力。

是的,他把杜睿当成了一个法师学徒。

然而,这道闪电看似微弱,杀伤力却极其的巨大。

只一击,电芒刚刚挨着那个家伙的皮肤,瞬息之间,全身上下,包括内脏骨骼,甚至大脑识海,便被电光穿透,全身的真气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

也就是说,电芒刚刚挨着那家伙,就把他的魂魄和肉体奋力,死翘翘。

但是,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活人一样,只不过,软塌塌的变成了一个肉人,啪嗒一声,摔倒在青石下方的乱石堆里,变成了一堆烤熟的肉酱,面无全非。

另一个林胡人勇士见状吓了一跳,然而,他已经跃在了空中,真气无法逆运,也就没办法改变身形,于是,狠下一条心,挥刀下劈。

一道银色刀芒向着杜睿迎头斩下。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扫落叶

杜睿挥了一下右手衣袖。

并没有什么气浪,而是在衣袖挥动的虚空,空气凝固成了固体一般,仿佛是一面墙,刀光也就劈在了这空气墙上,更可怕的是,就连这刀光也凝聚成了固体,失去了前冲的势头,紧接着,这堵墙又有了变化,就像是突然发怒的公牛,向前一顶。

刹那间,刀光破碎,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冲到了那个林胡人勇士的胸前,这勇士胸前有着护身罡气,但是,护身罡气同样凝固了,就像是海边的沙塔,瞬间就被摧垮,之后,他身上有着光华闪现,胸前挂着的一个狼牙吊坠突然破裂,一个青狼的虚影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

仍然没有例外。

青狼的虚影像是被冰冻了一般,凝固成了冰雕,然后,又像是被谁用小锤子敲打一样,瞬息间,也就破裂开来。

这个由祭司拜祭狼神请来的神通,依旧挡不住杜睿随手的一击。

杜睿这一击看似简单,实际上,乃是用神念影响了物质,改变了物质的性质。

因为识海中有着龙珠存在,又是在黄龙秘境之内,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杜睿方才能使出这仿佛宗师武者一般的手段,对面那个大周天武者肯定挡不了这一击。

冲击波重重地轰在那个林胡人勇士身上,他就像出膛的炮弹向着远方疾飞而去。

冲击波击中他胸膛的时候,五脏六腑便已经破碎,神魂俱灭,死于非命,在空中飞行的只是一具尸体,故而,并无任何声息。

那一边,岳冲也飞了起来。

手中的长剑和他一样,同样飞在空中。

他中了某个林胡人勇士一掌,护体真气被一掌打得粉碎,于是,整个人也就向后飞了起来,一条命若是有着十成,现在已经去掉了五成。

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也被人切断了联系,真气枯竭,无法再控制,也就像落叶一般在空中飘坠。

杜睿脚尖一点,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岳冲身前,挡在了剩下的三个林胡人勇士跟前。

一侧,在乱石堆上,唐唐和呼兰斗了个旗鼓相当,每一次冲撞都是势均力敌,比起境界,比厮杀感觉,比技巧,比战术全都相差仿佛,一时间,战局僵持不下。

这边,场面却又不同。

林胡勇士有着三人,两个准先天,剩下的那一个也是大周天圆满,全身穴窍已经开通了一半。

至于对手,岳冲已经丢了半条命,没有再战的能力,能厮杀的也就只有杜睿。

然而,以众凌寡,忐忑的却是人多的那一方。

因为占有上风,先前他们也有余暇去观察同伴和杜睿,以为两个同伴会手到擒来,却不想,皆不是杜睿一合之敌,这杜睿看似是祭司那样有着神通,却又和武者一般强悍有力。

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明白。

不知底细的人自然是非常可怕的人!

只不过,这些林胡人都是凶悍的勇士,哪怕是宗师当面,他们也敢出刀,绝对不会轻易被震慑。

林胡人有一句格言,你可以膜拜神灵,然而,在生死厮杀的时候,你也可以向神灵出刀,死也好,下地狱也好,都不能丢失斗志。

然而,斗志这东西在势力悬殊的战斗中起不到什么作用。

也就和一声呐喊差不多。

杜睿伸手一招,岳冲的长剑便从空中落下。

这个间隙,对面有人出刀。

刀气凛冽,向着杜睿劈来。

生死攸关之下,那个准先天的林胡人勇士竟然有了突破,刀气隐隐有着实质,全身的穴窍都在鼓噪,都在跃动,和天地有着感应。

这是一个契机!

也就是说,如果这一次他能够活着,便可以跨入先天境界。

面对着威风凛凛的一刀,杜睿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身,这刀气也就贴着他身侧掠过,他飘飞的衣衫下摆被刀气劈中,但是,这看似凛冽的刀气却不曾将衣衫下摆砍下一丝一毫来。

随后,杜睿出剑了。

剑气如游鱼,在空中滑行跳跃。

前段时间,杜睿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和唐唐交手,在唐唐那里学到了很多实战的剑术,这种莲下游鱼的剑法便是其中之一,非常的灵动,行进的轨迹难以捉摸。

那个林胡勇士向后退了半步,非常的谨慎。

与此同时,在他两侧的同伴则向前一步,形成了一个反向的三角形,然后,三道刀光闪现,向着杜睿砍来。

游鱼游向了刀光,就像是战战兢兢地去接触鱼钩的小鱼,与那刀光相比,很是脆弱。

然而,这看似脆弱的剑光,仿佛风中残烛一般的剑光,那光芒却始终不灭,而那看上去非常厉害的三道刀光,却先后幻灭,就像是一场梦,一场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的梦,消失得无形无踪。

左边那个勇士一个踉跄,摔跌在地。

什么护体罡气,什么符法神通,全然无用。

杜睿的剑气刺中了他的咽喉,留下了一个细细的红点。

足够了!

这一剑,对方也就没有了任何生机。

然而,林胡勇士却抓不住同伴被杀的机会进攻或者逃跑,哪怕他们有着这样的打算,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真气虽然运行着,却像是被蜘蛛网粘住的飞虫,无法挣脱,又像是困在了沼泽中的小鹿,只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露出悲哀的神情。

随后,第二个!

杜睿的剑招说不上华丽,姿势也谈不上优美,就那样仿佛闲庭信步,挥动长剑好比拿着折扇,也不存在什么诡异的剑势,但是,哪怕对手如何挣扎,终究是徒劳。

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碾压。

就像是大人打小孩儿一样,小孩儿不管怎样拼命,却都没有办法抵抗。

三个呼吸,三个看似不可一世的林胡人勇士也就先后完蛋。

这时候,唐唐和呼兰依旧旗鼓相当,一时间,无法分出胜负。

杜睿瞄了那边一眼,发现唐唐并未处在下风,他也就走到了岳冲跟前。

岳冲背靠着一块巨石,原本想盘腿坐着,然而,这时候就连盘腿也非常困难。

先前杜睿轻描淡写地干掉了那三个林胡人勇士,岳冲也都一一纳入眼底,可以说,内心是崩溃的,仿佛有着惊涛骇浪,这三个林胡人勇士,最厉害的那一位哪怕是和他单对单,也不见得会处在下风,几个人围攻他,他只有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这样的武者,却被杜睿轻描淡写地杀掉了。

看样子,不费吹灰之力!

怎么可能!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阵阵疼痛在提醒着他,他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要知道,一个多月前,杜睿还非常的孱弱,或许有着保命的底牌,但是,本身的真实战斗力不高,他可以确信这一点。哪怕是进入秘境前,进度虽然惊人,和他相比,却也远远不如。

如今!

莫非?

这样看来,只能是获得了那个传说中的天大机缘,方才会这样吧?

“还好吧?”

杜睿对他说着。

岳冲苦笑了一声。

“还好。”

真实情况自然是一点不好,现在的他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不过,命到是能保住了,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的话,然而,要想突破到先天境界,机会也就更加渺茫了。苦战一番,元气消耗太多,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满是小孔的水桶,不停地在漏水。

“给你。”

杜睿倒转长剑,手持剑尖,剑柄向前,把长剑递给了岳冲。

岳冲艰难地抬起手,接过了长剑。

他很想对杜睿说,自己现在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不过,自尊心让他不会这样软弱,所以,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手,结果了长剑。

然后,他的眼睛忽地睁大,瞳孔有着扩张。

一股热流从长剑那头传来了过来,这热流熟悉之间便在他全身走了一圈,然后,停留在三百六十处穴窍之间,跳动着,和外界的天地元气有着共鸣。

一呼一吸,有着共鸣。

这是?

这是!

岳冲难以置信,这是要踏足先天的节奏啊!

怎么可能啊!

然而,杜睿已经远去,向着唐唐和呼兰的战场走去。

这依旧是龙珠的功劳,杜睿出现在界河那里,夺得了天空中的第一丝龙气,将其中的二分之一给了唐唐,其余的二分之一中的大部分化龙,吓跑了明空和尚,剩下的一点点龙气,一部分给了钻地蟒,另一份则融合在鱼龙变的先天真气中,牵引着岳冲的真气在他体内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之所以将身上的龙气一点不剩地送给其他人,杜睿是不想被其他人探查到自己身上有着龙气。

龙珠在识海之中,哪怕是宗师武者,若是他不愿,也不可能探查得到。

现在的他,需要韬光隐晦,所以龙气加身这样的事情也就不要暴露出去。

现在,他须得帮唐唐一把,干掉那个呼兰。

呼兰也注意到了这边,他不可能完全做到充耳不闻,同伴们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死去,让他非常的恐慌,要知道,哪怕是他面对那五人联手,就算能获胜,也不会这般轻松。

心神一乱,也就落在了下风。

他打起了逃跑的主意。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一声惊雷般的说话声。

“牛鼻子,不劳远送!”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息

听到这声音,呼兰神情一震。

在他身上,卷起一道黄沙,这便是他的先天真气,转化成实质就是如此。

当初,为了突破到先天,呼兰一个人走入了荒芜一人的大沙漠,黄沙滚滚,入眼之处,不见一点绿色,也没有水,他随身只带着一壶水,这壶水若是用完,基本上很难得到补充,虽然,他可以三天三夜只小小的饮一口水,但是,终究还是有着消耗。

再说,壶中水若是存放的时间太久,那么有着真气冻住,也是会腐烂变质的。

这是另类的闭死关!

那时候,呼兰三十岁出头,不仅仅只是走入沙漠就了事,而是寻找沙尘暴所在的方向走去,发现了沙尘暴之后,义无反顾地进入了漫天黄沙之中。

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要观沙尘之意,将其具现为自己的先天真气。

毕竟,他修炼的是黄沙战气。

这是一门真气如黄沙席卷天下霸道无匹的心法。

最后,呼兰活着走出了大沙漠,如此,也就有了这仿佛滚滚黄沙的先天真气。

灼热,荒芜,死寂……

这便是黄沙战气的厉害之处。

只不过,这黄沙战气有着一个弱点,那就是其势凶猛,却不可持久,哪怕是修炼到了先天境界,也不可能和某些先天真气一般真的能做到绵绵不绝,真气的吸收比不上输出的速度,但是,这黄沙战气的战斗力却极其的强悍,被其猛攻,一般人很难抵挡。

哪怕是唐唐,也被呼兰这凶猛的攻击逼迫得避到了一边。

一开始,呼兰并未这样做,是担心如果真气稍有减弱,杜睿再来围攻,他很难摆脱,故而,先前留了一手,现在,却无须留力了。

那声音他非常熟悉,正是御兽宗宗族乌布雷。

大宗师在此,眼前这两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果然,声音尚在空中滚动,山那边便出现了一个黑点,当声音落下消失,一个打扮得很是怪异的矮子就出现在了这边,几乎是一个呼吸,几十丈的距离也就跨越了。

完全就是瞬移,甚至,比起大法师的瞬移速度还要快。

毕竟,哪怕是瞬移,大法师也需要念动咒语,又或者是虚空画符,单单凭借意念一转便能施法,那是神仙手段。

所以,单单论这陆地飞行的速度,乌布雷比那些会瞬移法术的大法师还要快,毕竟是武道大宗师,站在本方世界的巅峰。

杜睿不认识乌布雷,不知道他是御兽宗宗主,北地林胡人的大宗师。

唐唐却不一样,常年在江湖游历的她,对天底下有数的几个大宗师都有着了解,通过一些资料,甚至知道他们的癖好和爱好。

这乌布雷,是御兽宗宗主,惩罚犯错的门下弟子,最喜欢将他们拉去喂自己的坐骑。

他的坐骑是一条飞天蟒,比起钻地蟒的血脉要更接近神龙的飞天蟒,背上有着双翅,腹下有着两个凸起,像是要长出爪子来一般,头上不是一个凸起,而是两个凸起,顶得很高,就像是两只角一样,这飞天蟒几乎快要化蛟了,只不过,这方天地不允许再有真龙出现,也就无法变化。

之所以没有带来黄龙秘境,有两个原因。

世人皆知,乌布雷和那头飞天蛟形影不离,只要有飞天蟒在,乌布雷就在,乌布雷作为一个大宗师,战斗力其实要稍弱,但是,有着那头飞天蟒存在,就没人敢小觑他。这个到正常,御兽宗嘛?驯养的妖兽和主人其实是一体的,所以,战斗力也要算上妖兽。

所以,只要飞天蟒还在阴山,时不时出现一下,别人就不会以为乌布雷不在北地草原。

另外,黄龙秘境有着龙气存在,对飞天蟒来说,虽然是大补,但是,也会对它形成压制,说不定还会使得它脱离乌布雷的控制。如果是遇到了现在的杜睿,到时候是听从乌布雷的命令,还是匍匐在杜睿跟前,还真的是很难说的,不好判断。

所以,乌布雷的出现其实是意外,特别是他借了蒙赤的黑鹰,突破了防护圈,直接从高空对下方发起了攻击,不在杜臻的计划内。

不过,杜臻也有着准备。

这是决定大唐帝国国运的一次行动,容不得半点松懈,所以,这一次,有顾道人随行,哪怕是有敌对势力的大宗师出手,也能应对。

顾道人因为出生华山玄真观,授业师父姓杜,曾经的大唐皇帝,只不过,他在位的时候,正好是天后临朝,天后把自己这个儿子踹下了龙椅,自己坐了上去。已经做过皇帝了,没有道理退回去坐太子,所以,当时十八岁的他被迫出家,进入华山玄真观当了道士。

在玄真观内,绝大部分出家人都姓杜,要嘛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要嘛真的是看破红尘,顾道人的师傅是哪一类,大多数人并不知道。

有着这缘故,顾道人也就和杜氏皇族有着渊源。

所以,哪怕他姓顾,出身京兆顾,实际上,因为幼年的一些遭遇,他对顾氏完全不在意。

他出身顾氏旁系,生母是一个歌姬。

因为有着身孕,歌姬被接纳进入了顾家,可是,因为这件事,他的父亲无法继承他那一房的地位,哪怕,这其实只是顾氏许多旁系中的一房。

这样,父亲对他和生母也就没有什么好脸色。

后来,竟然在一次酒醉之后将他的圣墓山送给了一个商人,和对方交换了一颗南海明珠。

可以说,他从小是在歧视和责骂中度过的,所有人都对他不管不顾,若非后来遇到了游走天下的木华真人,也就是曾经的大唐皇帝的木华,被其从家中带走,授业传艺,在顾家,他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骨。所以,当他成名之后,顾家人来找他,让他认祖归宗,他把来人赶走了。

要不是身上有着顾家的血脉,他便要针对顾家。

不过,他对杜氏皇族也不感冒。

天后驾崩之后,本该将师父木华真人迎回去重新登上皇帝宝座,然而,神宗杜霆却让他的父亲也就木华真人的兄弟当上了皇帝,没多久,就让生父退位为太上皇,他自己坐在了龙椅之上。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害怕木华真人重回长安,竟然发动了一系列针对他们师徒的阴谋。

所以,河北叛军进抵长安城,神宗杜霆狼狈逃窜的时候,已经晋升大宗师的顾真人并未出手,而是坐视不理。

不过,顾真人答应过师傅木华真人,要为杜氏皇族出手三次,若非他出手将泰山玉皇顶那位姓卢的家伙挡在了潼关以东,当时,哪怕是尚未进阶大宗师的郭令公率领凤翔军赶到,哪怕长安城有着防护大阵,也阻挡不了那位大宗师的拳头。

正因为他挡住了那一位,郭令公这才在长安城下击溃了叛军主力。

在常年的征战中,获得了兵家的要义,方才晋升了大宗师,即便如此,在黄河南岸也被那个姓卢的挡住,不曾率军渡过黄河。

那是第一次。

而现在,随着杜臻出行进入黄龙秘境,这是第二次。

没有了飞天蟒,在秘境中天然地受到了龙气压制,乌布雷也就不敢恋战,顾道人一出手,他立刻选择远遁,不过,顾道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能重创他的机会,紧跟着追了上来,两人一路追逃,也就朝着这个方向而来,远远地,乌布雷也就看到了呼兰。

现在,呼兰正处在下风。

既然路过,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两个挡路的蝼蚁而已,顺手碾压,不过是举手之劳!

人在空中飞腾,顺手便发出了一掌。

金色的掌印脱手而出,转瞬间,化为了一道小山,向着杜睿碾压过去。

杜睿身上的气息乌布雷很是熟悉,就和先前的杜臻相差仿佛,有着皇气,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却也明白他肯定是其中的一位皇子。

所以,乌布雷这随意的一掌主要针对的便是杜睿。

杜睿面色发白,眼神发亮。

他轻喝一声。

“一息!”

意思非常简单,他需要一息的时间,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句话是说给唐唐听的,岳冲虽然得到了莫大的好处,现在,却是在养伤,无力起身杀敌。

唐唐的面色苍白。

她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转身就逃。

她非常清楚,这个乌布雷大宗师是在和人战斗中,并且,是处在下风的一方,所以在逃跑,在山谷的那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青衣道人的身影。

这一掌针对的并非自己,只有着余风。

以她现在的修为,完全能够避开,只需远离,那个乌布雷没有时间和心情追杀自己,这样做,她有着十足的把握能够逃离。

当然,这样做,杜睿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个选择就是出手,为杜睿争取一息之机。

没有犹豫,也没有什么思索的时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唐唐的就已经飞了出去,掠过转身退向一侧看她笑话的呼兰,向着乌布雷飞去,挡在了他和杜睿之间。

她并起双指,长发再次向后飘荡,像是被狂风吹拂一般。

刘海消失,露出高洁光亮的额头,两道眉毛如剑,双目仿佛朗星,先天无形剑气勃发,向着那金色的掌印刺了过去,看上去,非常的不自量力。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逢即是缘

惊艳!

这是顾道人对杜睿第一眼的感觉。

师父是曾经的大唐皇帝,这一生,也见过不少杜氏皇族成员,杜家人因为有着母系的西方血统,虽然,随着年代久远,这血统已经蜕化得不剩一丝。

但是,杜氏族人依旧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面部特征,仔细观察的话,和普通的华夏子民有着些许的差异。

何况,顾道人在杜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在杜氏族人那里或多或少都存在,只是,多与少的区别而已。

这是一个皇子!

十岁多,十一岁不到,只一眼,顾道人也就看清了杜睿的真实年龄。

燕王杜允?

这是顾道人的第一个念头。

毕竟,燕王杜允虽然低调,不爱出风头,武道天赋惊人的名声却也是传到了华山玄真观的出家的杜家人耳边,顾道人并未仔细留意,却也有着印象。

只是,不太像。

像杜允这样出身皇家,生母是郭皇后,背后靠着庞大的郭氏门阀,天生便有着一股清贵之气,就算是掩饰也决计瞒不过顾道人的双眼。身为大宗师,又是出家的道人,顾道人的灵觉惊人,即便以武道为主,其神念的强大程度也也非普通的大法师可以比拟。

杜睿虽然年幼,面相却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是孤苦之相!

父母双亡之相!

“咦!”

顾道人微蹙眉头。

念头一转,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却荡起了一丝微澜,一丝天机从神魂面前漂浮,虽然,他并未抓住这一丝明确的天机,却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引起这一切变化的正是杜睿的面相。

他眉心右上方有着一道隐痕,斜斜地划过,从额角往下,堪堪抵达眉心印堂处也就停下,这是丧母之相,也就是说,他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并且,他的面相并非一成不变,就在顾道人注目之际,却又有着变化,在左脸颊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隐痕。

这隐痕非常的淡,哪怕是顾道人,若非仔细注目,也有可能忽略过去。

这隐痕主丧父。

这是皇子,也就说他的父亲是皇帝杜臻,换一句话说,现在的杜臻有着危险,有着生命之危……

怎么可能?

整个黄龙秘境,对杜臻形成危险的只有御兽宗宗主乌布雷。

现在,乌布雷已经被自家驱赶远离,杜臻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吞噬那团巨大的彩色龙气,又怎么会有危险,在前来追击乌布雷之前,顾道人早就用神念扫荡了那一片区域,根本就没有能够威胁到杜臻的存在,何况,杜臻身旁还有几个宗师武者,有着防护大阵。

只是,自己并未看错。

杜睿脸上却是有着那道隐痕,忽隐忽现。

除非,这杜睿的生父并非杜臻,不过,那似乎也不怎么可能?

杜睿默默地望着面前的顾道人。

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一个中年道人,有着三尺长髯,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鱼尾冠,黑色长发低垂,随风轻轻飘拂,青色的道袍非常的干净,一尘不染。

身为大宗师,哪怕不动用真气,行走坐卧之间,那些灰尘就像有着灵性一般,都会下意识地躲着他。

他的面貌非常普通,杜睿注视着,心中却骇然。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然而,他发现,这道人的面貌却不曾深深地印在记忆之中,若是闭眼,便会下意识地忘记他的面貌,只有着一袭青衫存在。

并且,哪怕是他现在直视着对方,道人的面貌依旧是模糊的。

“邯郸君?”

道人轻声问道,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一种确定。

杜睿眨了眨眼。

现在,他的神念只能控制眼皮,眨眼其实也挺苦难。

“相逢即是缘……”

顾道人轻声说道,脸上漾起一缕笑容,如同春光扫荡阴霾。

目睹这笑容,杜睿膻中穴突然一热。

一股热流顿时灌注全身,那并非真气,也不是神念,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气息,介乎于天地元气和灵气之间,又仿佛并非本世界的存在,而是来自无尽虚空,来自九天云外的一种意志。

恍恍惚惚,飘飘渺渺……

这种迷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就像在阴冷的冬日突然进入温煦的春光之中,让人难以摆脱,无心挣扎,只想沉浸其间,永远不醒来。

然而,杜睿并未沉浸在这种迷醉的感觉之中。

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识海中的龙珠已经缩小了许多,却更加凝实,不像先前那般虚幻。

它的高度下降了不少,正好悬在下方游走漂浮的金龙的脑袋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神龙在戏珠。

“咦?”

顾道人再次轻叹。

“鱼龙变啊!不愧是一等一霸道的心法……”

他的师傅木华真人是曾经的大唐皇帝,也就懂得鱼龙变心法全篇,不过,这心法非杜氏嫡系皇族不得私传,并且,唯有坐上龙椅的那一位才能得到全篇传承。

木华真人是一个例外。

不过,他也不可能将这门心法传授给顾道人。

除非,他想要让顾道人寸步难行。

但是,他有在顾道人跟前施展这鱼龙变的功法。

终其一生,木华真人都不曾修炼到鱼龙变心法的最后一篇,也就是说,他并未晋升大宗师,甚至,距离宗师境界都有着一段距离。

不过,观看过师傅对鱼龙变心法的演变之后,再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鱼龙变的法相介绍,顾道人对鱼龙变有着一些了解。

他可以确定,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并没有差错。

那的确是鱼龙变的法相。

自己师傅终其一生也无法施展出来,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郎却做到了。

不是依靠法器秘宝,而是完全靠着自己的能力。

匪夷所思啊!

所以,他惊艳!

换成某些人,心中阴暗面爆发,或者就会出手。

不过,对此他却是乐见其成。

毕竟,眼前的邯郸君和自己的身世相差仿佛,虽然,具体的经历不相同,然而,却都是不招人待见的角色,如果,这样的一个看似卑微的家伙能坐上那把椅子,那才有趣啊!

所以,他乐见其成。

顺手帮上一把,也是应有之意。

如果他不出手,杜睿能否恢复如初,还真的很难说。

救了一个,顺便再救一个也无妨。

他向着唐唐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一道青色的光芒也就出现在唐唐上方,然后飞坠而下,融入仰面朝天躺着仰望天际的唐唐身上。

他非常欣赏唐唐!

一个敢于向着大宗师出手的女子,并且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下依旧保持着斗志!

一息!

哪怕只是一息!

哪怕只是支持了这么短的一瞬间,却也值得人敬佩。

要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先天向着大宗师出手,那就只有一个字,死!

大宗师之下,皆是蝼蚁!

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也抵挡不了几招!

到了那个境界,一览众山小!

彼此的生命层次都有着不同!

救了唐唐之后,没有理会同样出身华山的岳冲,顾道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在百丈开外闪现,之后,再次消散,在更远的地方再次闪现。

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了。

他心中有着牵挂。

杜睿的面相让他有些不安。

他答应过师傅,为杜氏皇族出手三次,这是第二次,这一次是要护着杜臻平安返回长安城,现在看来,他好像有些玩砸了。

顾道人离开后,唐唐那边突然发出了呼吸声。

要知道,躺倒在地之后,她的状态并不比杜睿要好多少,根本无法呼吸,全身穴窍也关闭,哪怕杜睿那条神龙法相破坏了乌布雷的域场,她依旧没办法呼吸,全身穴窍仍然紧闭,没办法和天地取得共鸣,这样下去,就算她修炼有龟息神功,也只有死路一条。

顾道人出手,青光入体。

全身穴窍顿时贯通,天地元气纷涌而入,形成了内外天地勾连。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了一口浊气。

由于吸得过猛,气管险些受损,差点咳嗽。

就在她恢复正常的时候,另一边,一道耀眼的剑气冲天而起。

岳冲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随着这冲天的剑气拔地而起,向着云霄直进,看上去,就像是要一直冲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先天!

得到了杜睿的馈赠,他终于迈过了那一道坎,成就先天。

同样,杜睿也有了动静。

暖意流遍全身,杜睿的真气在这暖意的引导之下,迅速在经脉中流动,三百六十处穴窍齐齐共鸣,引得天地元气入体,下一刻,身躯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全身真气变成了金黄色,就像是有一条金黄色的巨龙在身体内游走,时刻都要冲出穴窍,冲天而去。

这是先天的征兆。

这时候,杜睿的识海中,神龙游动,龙珠闪烁,电字符文也在闪耀。

他有着一个感觉。

不!

不仅仅如此!

三百六十五处穴窍并非所有!

须得全身毛孔贯通,真气须得灌注全身,不仅仅是在经脉中游走,如此,方能念头一转,便能驱动,如此,方才能另辟蹊径,成就无上大道。

所以,他强行将晋升先天的过程压制了下去。

毕竟,晋升先天之后的状态是掩饰不住的,十岁出头的先天,太过吓人了!

随后,他站起身。

因为要压制体内磅礴汹涌的真气,不使这真气联通内外天地,并且,有意识地引导这些真气离开经脉,流向血肉和骨骼,渗透到身体表面,打开有着污垢堵塞的毛孔,杜睿也就非常辛苦。所以,他面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像是一个醉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逢即是缘

惊艳!

这是顾道人对杜睿第一眼的感觉。

师父是曾经的大唐皇帝,这一生,也见过不少杜氏皇族成员,杜家人因为有着母系的西方血统,虽然,随着年代久远,这血统已经蜕化得不剩一丝。

但是,杜氏族人依旧保持着一种独特的面部特征,仔细观察的话,和普通的华夏子民有着些许的差异。

何况,顾道人在杜睿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在杜氏族人那里或多或少都存在,只是,多与少的区别而已。

这是一个皇子!

十岁多,十一岁不到,只一眼,顾道人也就看清了杜睿的真实年龄。

燕王杜允?

这是顾道人的第一个念头。

毕竟,燕王杜允虽然低调,不爱出风头,武道天赋惊人的名声却也是传到了华山玄真观的出家的杜家人耳边,顾道人并未仔细留意,却也有着印象。

只是,不太像。

像杜允这样出身皇家,生母是郭皇后,背后靠着庞大的郭氏门阀,天生便有着一股清贵之气,就算是掩饰也决计瞒不过顾道人的双眼。身为大宗师,又是出家的道人,顾道人的灵觉惊人,即便以武道为主,其神念的强大程度也也非普通的大法师可以比拟。

杜睿虽然年幼,面相却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这是孤苦之相!

父母双亡之相!

“咦!”

顾道人微蹙眉头。

念头一转,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却荡起了一丝微澜,一丝天机从神魂面前漂浮,虽然,他并未抓住这一丝明确的天机,却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引起这一切变化的正是杜睿的面相。

他眉心右上方有着一道隐痕,斜斜地划过,从额角往下,堪堪抵达眉心印堂处也就停下,这是丧母之相,也就是说,他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并且,他的面相并非一成不变,就在顾道人注目之际,却又有着变化,在左脸颊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隐痕。

这隐痕非常的淡,哪怕是顾道人,若非仔细注目,也有可能忽略过去。

这隐痕主丧父。

这是皇子,也就说他的父亲是皇帝杜臻,换一句话说,现在的杜臻有着危险,有着生命之危……

怎么可能?

整个黄龙秘境,对杜臻形成危险的只有御兽宗宗主乌布雷。

现在,乌布雷已经被自家驱赶远离,杜臻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吞噬那团巨大的彩色龙气,又怎么会有危险,在前来追击乌布雷之前,顾道人早就用神念扫荡了那一片区域,根本就没有能够威胁到杜臻的存在,何况,杜臻身旁还有几个宗师武者,有着防护大阵。

只是,自己并未看错。

杜睿脸上却是有着那道隐痕,忽隐忽现。

除非,这杜睿的生父并非杜臻,不过,那似乎也不怎么可能?

杜睿默默地望着面前的顾道人。

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一个中年道人,有着三尺长髯,梳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鱼尾冠,黑色长发低垂,随风轻轻飘拂,青色的道袍非常的干净,一尘不染。

身为大宗师,哪怕不动用真气,行走坐卧之间,那些灰尘就像有着灵性一般,都会下意识地躲着他。

他的面貌非常普通,杜睿注视着,心中却骇然。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然而,他发现,这道人的面貌却不曾深深地印在记忆之中,若是闭眼,便会下意识地忘记他的面貌,只有着一袭青衫存在。

并且,哪怕是他现在直视着对方,道人的面貌依旧是模糊的。

“邯郸君?”

道人轻声问道,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一种确定。

杜睿眨了眨眼。

现在,他的神念只能控制眼皮,眨眼其实也挺苦难。

“相逢即是缘……”

顾道人轻声说道,脸上漾起一缕笑容,如同春光扫荡阴霾。

目睹这笑容,杜睿膻中穴突然一热。

一股热流顿时灌注全身,那并非真气,也不是神念,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气息,介乎于天地元气和灵气之间,又仿佛并非本世界的存在,而是来自无尽虚空,来自九天云外的一种意志。

恍恍惚惚,飘飘渺渺……

这种迷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就像在阴冷的冬日突然进入温煦的春光之中,让人难以摆脱,无心挣扎,只想沉浸其间,永远不醒来。

然而,杜睿并未沉浸在这种迷醉的感觉之中。

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识海中的龙珠已经缩小了许多,却更加凝实,不像先前那般虚幻。

它的高度下降了不少,正好悬在下方游走漂浮的金龙的脑袋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神龙在戏珠。

“咦?”

顾道人再次轻叹。

“鱼龙变啊!不愧是一等一霸道的心法……”

他的师傅木华真人是曾经的大唐皇帝,也就懂得鱼龙变心法全篇,不过,这心法非杜氏嫡系皇族不得私传,并且,唯有坐上龙椅的那一位才能得到全篇传承。

木华真人是一个例外。

不过,他也不可能将这门心法传授给顾道人。

除非,他想要让顾道人寸步难行。

但是,他有在顾道人跟前施展这鱼龙变的功法。

终其一生,木华真人都不曾修炼到鱼龙变心法的最后一篇,也就是说,他并未晋升大宗师,甚至,距离宗师境界都有着一段距离。

不过,观看过师傅对鱼龙变心法的演变之后,再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关于鱼龙变的法相介绍,顾道人对鱼龙变有着一些了解。

他可以确定,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并没有差错。

那的确是鱼龙变的法相。

自己师傅终其一生也无法施展出来,而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郎却做到了。

不是依靠法器秘宝,而是完全靠着自己的能力。

匪夷所思啊!

所以,他惊艳!

换成某些人,心中阴暗面爆发,或者就会出手。

不过,对此他却是乐见其成。

毕竟,眼前的邯郸君和自己的身世相差仿佛,虽然,具体的经历不相同,然而,却都是不招人待见的角色,如果,这样的一个看似卑微的家伙能坐上那把椅子,那才有趣啊!

所以,他乐见其成。

顺手帮上一把,也是应有之意。

如果他不出手,杜睿能否恢复如初,还真的很难说。

救了一个,顺便再救一个也无妨。

他向着唐唐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一道青色的光芒也就出现在唐唐上方,然后飞坠而下,融入仰面朝天躺着仰望天际的唐唐身上。

他非常欣赏唐唐!

一个敢于向着大宗师出手的女子,并且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之下依旧保持着斗志!

一息!

哪怕只是一息!

哪怕只是支持了这么短的一瞬间,却也值得人敬佩。

要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先天向着大宗师出手,那就只有一个字,死!

大宗师之下,皆是蝼蚁!

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也抵挡不了几招!

到了那个境界,一览众山小!

彼此的生命层次都有着不同!

救了唐唐之后,没有理会同样出身华山的岳冲,顾道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在百丈开外闪现,之后,再次消散,在更远的地方再次闪现。

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了。

他心中有着牵挂。

杜睿的面相让他有些不安。

他答应过师傅,为杜氏皇族出手三次,这是第二次,这一次是要护着杜臻平安返回长安城,现在看来,他好像有些玩砸了。

顾道人离开后,唐唐那边突然发出了呼吸声。

要知道,躺倒在地之后,她的状态并不比杜睿要好多少,根本无法呼吸,全身穴窍也关闭,哪怕杜睿那条神龙法相破坏了乌布雷的域场,她依旧没办法呼吸,全身穴窍仍然紧闭,没办法和天地取得共鸣,这样下去,就算她修炼有龟息神功,也只有死路一条。

顾道人出手,青光入体。

全身穴窍顿时贯通,天地元气纷涌而入,形成了内外天地勾连。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了一口浊气。

由于吸得过猛,气管险些受损,差点咳嗽。

就在她恢复正常的时候,另一边,一道耀眼的剑气冲天而起。

岳冲发出了一声长啸,身形随着这冲天的剑气拔地而起,向着云霄直进,看上去,就像是要一直冲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先天!

得到了杜睿的馈赠,他终于迈过了那一道坎,成就先天。

同样,杜睿也有了动静。

暖意流遍全身,杜睿的真气在这暖意的引导之下,迅速在经脉中流动,三百六十处穴窍齐齐共鸣,引得天地元气入体,下一刻,身躯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全身真气变成了金黄色,就像是有一条金黄色的巨龙在身体内游走,时刻都要冲出穴窍,冲天而去。

这是先天的征兆。

这时候,杜睿的识海中,神龙游动,龙珠闪烁,电字符文也在闪耀。

他有着一个感觉。

不!

不仅仅如此!

三百六十五处穴窍并非所有!

须得全身毛孔贯通,真气须得灌注全身,不仅仅是在经脉中游走,如此,方能念头一转,便能驱动,如此,方才能另辟蹊径,成就无上大道。

所以,他强行将晋升先天的过程压制了下去。

毕竟,晋升先天之后的状态是掩饰不住的,十岁出头的先天,太过吓人了!

随后,他站起身。

因为要压制体内磅礴汹涌的真气,不使这真气联通内外天地,并且,有意识地引导这些真气离开经脉,流向血肉和骨骼,渗透到身体表面,打开有着污垢堵塞的毛孔,杜睿也就非常辛苦。所以,他面色苍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就像是一个醉汉。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一掌

彩色气团徐徐下降。

没有任何阻碍,大地上,野草紧贴着地面,哪怕是比人高的野草都紧贴着地面,瞧着,很是怪异,那些高大的树木,原本笔直向上直刺蓝天的树木,这一刻,也都弯着,虽然不至于贴着地面,却也像八九十岁的老人,佝偻着腰,驼着背。

空中,风起云涌,风吹着浮云聚散,形成了一条庞大得仿佛神龙的云团,只不过,和杜睿在十几里外掀起的风云相比,还要差上几分。

杜臻面带微笑,整理了身上的龙袍。

之后,他面色肃穆,表情严肃得就像是在祭天一样。

玉环腰带上,闪现着五彩斑斓的光芒,这条腰带是一条法器,只有在祭天的时候才会穿戴,专为引龙而来,这是杜臻害怕被其他人将龙气窃去,所做的后手。

当初,瞎道人算出的天机是在几日之后。

那时候,龙珠世界震荡,有一丝龙气会穿透虚空出现在秘境内,杜臻所有的准备都为这丝龙气而来,并且,他还带来了一干皇子。

这并非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计划。

哪怕被皇子获得了龙气,也是被杜家皇族的祖地龙脉获取,当然,对那位皇子也有着帮助,一方面,龙脉会自动地吞吐龙气,更为眷顾他,并且,如果获取的那一丝龙气很盛的话,超过了杜臻身上所携带的龙气,那么,气运加身之下,杜臻的皇位甚至都有可能不保。

所以,杜臻有着后手。

那块玉佩上的法阵启动,便能将皇子身上的龙气吸纳过来,虽然,并不能全部吞噬,却也能吞噬绝大部分。

谁也没有想到,有人想要陷害杜睿,把他放逐到了黄龙秘境的内环,在神秘的水珠世界内,破开了水珠世界之后,在无尽虚空中漂浮,误打误撞进入龙珠世界。

换成其他人,若是进入这里,都会迷失。

即便是顾道人,乌布雷这样的大宗师,一样会在龙珠世界迷失,当那条神龙在他们的识海中出现,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例外,神魂一定会被神龙粉碎吞噬。

唯有杜睿扛过了考验,因为他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

所以,他获得了龙珠,整个龙珠世界因此破碎。

如此,也就不是一丝龙气,而是有七团残缺的龙气逃出了龙珠世界,出现在了黄龙秘境,并且,这时间提前了,打乱了杜臻的计划。

匆匆忙忙进入秘境,让瞎道人启动符阵之后,天上的龙气只剩下了三团。

最后,还被乌布雷横刀夺爱,截取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只剩下了面前的这团龙气。

足够了!

杜臻觉得足够了!

吞噬了这两团龙气,再看看是哪一个儿子吸收了龙气,到时候,利用这引龙玉佩将那一丝龙气也抢来大部分,自己的皇位也就能稳如泰山,大唐在自己手中也会迎来中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皇权完全式微,自己的旨意哪怕是在关中,哪怕是在长安城内,都有被当成废纸的时候。

三丈……

两丈……

一丈……

杜臻面露迷醉之情,眼前这彩色的气团就像是世间最为昂贵的玩意,对他来说,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现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威正在缓缓下降。

只要!

只要自己一伸手便能把它抓住!

随后,他真的伸出手去,就那样举在半空中,等待着……

在山坡下,在一百多丈开外,所有人都趴服在地,哪怕是身为宗师级武者的许敬亭和令狐行之等少量高层武者,也是不敢直视这边,而是低着头,躬着身,这场景像足了十年一次的祭天仪式,在祭天仪式上,也唯有杜臻能够站在天坛之上,其他人便如现在这般。

眼看那彩色气团便要被杜臻触摸到……

突然间,有了变化。

这感觉有点像是,在洞房花烛夜,新郎一点点的接近新娘,然后,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新娘娇羞地低着头,新郎手托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这时候,新郎才发现不对,自己迎娶的新娘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于是,他退缩了!

是的,这彩色气团退缩了,眼看就要和杜臻合二为一,他却离开了杜臻的指尖,向着一侧瞬移,向着杜臻的身后瞬移,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杜臻心里一慌,一脸懵逼。

他下意识地向龙气抓去,却抓了一个空,忙不迭地转过身,想要追向那团龙气。

自己可是皇帝啊!

身上还有引龙的玉佩!

之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功夫,单单是耗费的符玉,单单是那些破碎的法器,全加起来的话,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的存在,而且,就算拿钱你也买不到。

不!

不可能!

杜臻张大嘴,便要叫出声来。

那彩色气团落在了一团焦黑依旧盘腿坐着仿佛木雕的瞎道人身上,然后,融入其中,七彩斑斓,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一颗七彩斑斓的大灯泡。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这是梦!

一定是梦!

一定不是现实!

啊!

杜臻发出一声愤怒的呼叫,就像是荒原上失去了同伴的孤狼,如此的痛楚,如此的凄凉,那是一种失去了全世界,不想再活下去的绝望。

“你怎么敢?”

他厉声喝道。

我才是天命之子啊!

我是至尊无上的皇帝!

我有龙气加身!

我有一整条的大唐帝国龙脉支持!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舍我而去……

这就是杜臻的嘶吼,他心中的不解和委屈,心中的愤怒和凄凉,全都在声音中呈现。

可惜,龙气不是人类,不会回答他,也不会给他解释,在龙气眼中,现在的他就和路边的一块石头没有啥区别吧?什么都不是!

“咯咯……”

这是瞎道人身体在呼吸的声音。

仿佛神龙吸水,天地元气飞速地汇聚而来,原本无形无质的元气竟然引起了空间的震动,于是,便有异象发生,一丝丝、一缕缕、全都向着瞎道人而去。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将那些元气全都吞噬,无休无止,仿佛永无止境。

原本干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起来,身上那焦黑的外壳脱落,有白皙的肌肤在壳内生成,一切就在杜臻的眼前发生,就像是一幕魔幻剧。

这个剧的剧名叫做:起死重生!

以前看上去像是等死的百岁老人的瞎道人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十八岁,粉嫩青葱的十八岁,肤色白皙,并非没有血色的苍白色,而是非常健康的白色,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勃勃的生机,就像是树枝的枝头上绽放的绿芽儿,又仿佛林间奔走的小鹿。

并且,原本黑洞一样的眼眶内,也有着了瞳孔。

已经被挖掉的眼睛重新生成。

生死人,肉白骨!

不过如是!

随后,那双眼睛睁开,望向了杜臻,一缕微笑出现在重生的瞎道人嘴角,笑容云淡风轻,有着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他的目光非常奇特,在对方的眼神中,杜臻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虽然,这眼神并没有什么歧视,什么轻蔑,以及不屑,他就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蝼蚁!

“你是谁?”

杜臻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干涩。

然后,他向前迈出两步。

这时候,面对这诡异的局面,他应该后退,将山坡下的那些护卫叫上,然而,他忘记了,他只想要他的龙气,把龙气从这个家伙的身上挖出来。

在山坡下,许敬亭等人远眺着这边,却未曾上前。

杜臻有过旨意,没有命令不得上前。

“原来你长成这样啊!”

瞎道人微微笑着。

“你!你不是他……”

杜臻指着瞎道人,厉声喝道。

“我是我,我也是他!”

那个人仍然笑着,继续说道。

“杜臻,我也姓杜,杜唐,杜氏皇族的杜,大唐帝国的唐……”

杜唐?

杜臻有些迷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说。

“说起来,我是你的侄子啊,那一夜,你杀掉了你兄弟全家,把襁褓中的我抓住,挖掉了我的眼睛,养在了枯井之中……”

说到这里,这个自称杜唐的年轻人又笑了笑,他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事情,你比我清楚啊!”

随后,他站起身,赤裸着身体,却自在写意,只是轻轻打了个响指,有天地元气在他身上生成,组成了一件衣衫,和杜臻一样的龙袍,一模一样,一般无二。

随后,他偏着脑袋,瞧了瞧这元气组成的衣衫,满意的点点头,似乎觉得非常合身,接下来,他摊了摊手,笑着对杜臻说道。

“毕竟,我很多时候都在沉睡。”

杜臻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

“逆贼!”

他指着杜唐厉声喝道。

杜唐的话让他想起了那些尘封的往事,虽然,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和太宗一样,囚禁了父亲,杀掉了兄弟全家,然而,现在却被他下意识地忘记了。

他早就忘记了那个可怜的瞎道人是他的侄儿这件事。

随后,他发出了一声呼啸。

这是暗号!

山坡下,许敬亭等人飞纵而来。

杜唐摇了摇头,笑着对杜臻说道。

“杜臻,你不觉得太晚了一些吗?”

话音落下,他一步便跨到了杜臻跟前,就像是原本就出现在那里一般,然后,一掌印向了杜臻,杜臻抬手一挡,他的手却像虚影一般穿过了杜臻阻挡的手臂,掌心印在了杜臻胸前,顿时,又变得凝实。

“邪魔!”

杜臻面色苍白,吐出一口鲜血。

全身光华四溅,束发的玉冠,身上的衣衫,脚下的靴子,玉环,腰带,他身上有着一个法阵,这时候,激发开来,抵挡了这一掌。

然而,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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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杜氏的杜,大唐的唐

无数的光芒绽放,真气灵气交相辉映。

然而,这所有的光芒全都对那个自称杜唐的少年无效,他全身就像是虚影,准确地说,在虚实间转换,有点像那条界河,又和赵王杜涛旁边的那个西方魔教长老相仿佛。

不过,换成那个长老在此,决计挡不住这绽放的光华。

他必定会在虚空中显形,痛苦地嚎叫着没有了声息。

杜唐的层次却高了许多,不管是真气还是灵气的涌动,全都对他无害,伤不了他一分一毫。

但是,他这一掌的威力也并未全部绽放开来,杜臻身上的这个符阵威力巨大,伤人不成,自保却还成,差不多可以抵挡宗师级武者的全力一击。至于,能否挡住大宗师的攻击,因为找不到大宗师来做实验,再加上,破损了就需要消耗许多资源来修复,没有必要,得不偿失。

何况,面对大宗师,就算是挡住了一击又如何,你终究挡不住第二击。

所以,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杜唐能够豁免伤害,但是,他这一掌若是化虚为实,也就避免不了面对杜臻身上的符阵防护。

咔嚓!

轻微的声响。

符阵破裂。

杜臻全身上下的衣袍以及一些小饰品却都碎裂开来,能够挡住宗师级武者全力一击的防护大阵被杜唐一掌震碎,不过,却也挡住了大部分掌力。

只是,终究还是有着一部分掌力击打在杜臻身上。

杜臻也是接近宗师的高手,除了符阵之外,内衣乃是天蚕丝所编织而成,对真气掌风这些有着免疫能力,能够卸下一部分的真力,再加上,他自己也提起了一口真气在丹田,出现在胸前,形成了一道护身真罡,身边隐隐有着神龙盘绕。

仍然被这一掌打得飞了出去。

然而,人虽然飞了出去,却像是有着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的脚踝,整个人挺在了空中。

杜臻狂喷鲜血,面露惊惶。

这场面绝对是他没有掌握的,这变化绝对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在这一刻,身为天子的尊严全都化为了卑贱的泥土,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要开口求饶。

不过,知道开口求饶无用,他这才没有出声。

生命即将走到最后,他能够感应到死神的脚步声,黑白无常的身影在瞳孔内呈现,他所依赖的救兵,像许敬亭等人尚在几十丈开外。

杜唐身形一闪,下一刻,便要出现在被他用真气牵扯悬浮在空中的杜臻跟前。

只是,这一次,他停下了。

原本可以任意穿梭的虚空,就像是由泡沫变成了水泥,变得坚硬无比,再也难以穿行,如果他想要强力穿梭,也是能做到,不过却像是在泥沼中穿行一般,速度将非常的缓慢。

不可为也!

这样其实也足够了!

一道青影在虚空中生成,那是一道拂尘,拂尘的尘须丝丝缕缕向着杜唐袭来。

顾道人回来了!

杜唐面露笑容,身形往后退去。

一掌足矣!

这一掌虽然不能将杜臻一击致命,却也把他打了个半死,就算是华佗重生,扁鹊在世,也没有办法将杜臻救活,他的寿元已经有着了定数,绝不可能超过一年,哪怕是服用千年朱果,万年雪芝这样想象中的天材异宝,也熬不过一年,一年,便是定数。

顾道人既然出现,他就没有机会再下手。

这样,也足够了!

这一年的时间,他可以做到更多事情。

一退,便是虚空。

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

同时间,顾道人身形闪现。

他面色凝重,轻轻一招,杜臻便轻飘飘地躺倒在地,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胸前有着一个掌印,上面有着淡淡的光华。

在顾道人的眼中,一条金龙在杜臻身上盘绕,然而,金龙的腰腹间中了一掌,这一掌截断了金龙的游动,使其首尾不能相连,如此,金光也就慢慢黯淡下来,金龙在渐渐失去生机。

顾道人轻轻一拂,一道青光落下。

这青光将掌印上的光华驱散,但是,还是有一个问题。

那掌印始终坚持在那里,并未消散。

顾道人摇了摇头,他知道杜臻寿元已定,接下来的时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这一次,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天蚕变!

西方魔教!

顾道人面色凝重。

也只有西方魔教这样的门派方才有着如此诡异的功法。

西方魔教来自西域,其创教祖师爷是一个镇魔师,经常和邪魅怪异打交道,时常进入异域,在异域中战斗生活,最后,他另寻蹊径,将自身和一个有灵智的邪魅融合,想要获得永生,相比于人类,邪魅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而哪怕是武道大宗师,若是不能走出那一步,破碎虚空去向另外的天地,亦不过一百多岁的寿元。

最年长者也没有活过一百五十岁。

他成功了!

也失败了!

邪魅的生存环境对人类来说太过苛刻,就像屎壳郎喜欢在粪堆中生活一样,换成一个像屎壳郎一样大小的人类,你让他在粪堆中去生活试试。

和邪魅融合,远比成为屎壳郎更让人难受。

起码要难受成千上万倍!

如果是永生,也是在地狱中永生!

哪怕他有着可以比拟大宗师的修为,又经常和邪魅怪异打交道,也很难忍受。

最后,这个祖师爷被邪魅吞噬同化,失去了自我意志,在无尽虚空中飘荡,不知所踪。

但是,一些神通道法,法诀武功却遗留了下来,都是一些非常诡异的反*人类的功法,天蚕变便是其中一种非常诡异的功法。

一个人若是修炼到了极致,寿元将尽,便可以将神魂从身躯中通过一系列秘法抽离,然后,进入某个法器之内,这其中,缺不了一个有着灵智生成的邪魅或者怪异。

依附在这邪魅或者怪异身上,只要你能扛得住它的吞噬和同化,保持着独立的自我,便能够长久地生存下去,不受时光法则的侵蚀。

但是,这并非易事。

就好比一个人关禁闭坐牢。

嗯,这个比喻不恰当,更像是一个有着自己神智的植物人,神魂被禁锢在自己的驱壳内,你能感应周围,能听到声音,然而,你却不能动弹,不能有着回应。

十天半月能够坚持,十年八年呢?

若是一两百年呢?

这门诡异的功法创建之后,也有不少寿元将尽走投无路的魔教长老去修炼。

只是,这里有一个问题。

想要寻到有灵智的邪魅很难,寻到了之后要想将其捕获更难,哪怕是大宗师面对这些有灵智的邪魅和怪异,也不见得能够手到擒来。

就算是所有的条件都达成了,能够挨过百年寂寞的几乎没有。

侥幸放出来,要不是成为了疯子,像凶鬼怨灵,要嘛就是被邪魅吞噬,变成了邪魅或者怪异的资粮。

如果这些都扛过去了,那么,还有最后一道门槛。

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婴孩,方才能将神魂放进去。

就像是器皿是装东西的,但是,每一个器皿所装的东西是不一样,就好比杜睿前世的器官移植,须得各方面都非常接近,这才不会有着排斥反应。

神魂的移植与之相比,更是困难,难上了上千倍。

只看了一眼,顾道人就知道那个叫杜唐的家伙是修炼了天蚕变的老鬼,看上去十八岁,其实说不定是千年老鬼,活得比自己还要长久。

见到许敬亭等人冲了上来,顾道人也就没有理会杜臻,他感受着杜唐的气息,身形一闪,紧跟着追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界河之上。

杜唐凭空临风,悬浮在界河之上,他回头望了一眼顾道人,笑了笑。

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慌乱,和他相比,顾道人反倒神情凝重。

“真人,你是杜臻的爪牙吗?”

杜唐歪着头,表情非常天真的说道。

顾道人沉默着。

“听说真人答应了尊师,要为杜氏皇族出三次手,真人,鄙人恰好也姓杜,先父是杜臻的弟弟晋王殿下,十八年前,先父死在了宫变之中,鄙人被杜臻夺去,用邪法造就成天命师,为他窥探天机,那种邪法真人就算没亲眼见过,也是有听说吧?”

杜唐微笑着说道。

“我是杜臻的侄子,和他有着血海深仇,这是我杜家的内斗,真人若是出手,是不是违背了尊师的意愿呢?尊师可能不想真人参与杜家人的内斗吧?”

杜唐的一番言辞很是锋利,顾道人没有出言反驳。

“天蚕变!”

他沉声说道。

“这具身体虽然姓杜,你却不姓杜,你是西方魔教的邪魔,在粪坑中苟活的老鬼!”

“哈哈哈……”

杜唐捧腹大笑起来,全身空门洞开,他笑得是那么的放肆,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顾道人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看着他表演。

“真人,我还是姓杜啊!”

这时候,杜唐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再玩世不恭,也没有云淡风轻,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郁,黑色内陷的双眸就像鬼火一般燃烧着阴郁。

“朕乃杜唐,皇族杜氏的杜,大唐的唐,朕的父亲乃是昭明太子,两百年前,伪帝杀了先父和齐王,囚禁祖父,此仇不共戴天,哪怕千年以降,复仇之心,杜唐矢志不移!”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杜唐的往事

往事不可追!

往事难回首!

这是一个非常悠长的故事!

一个非常曲折的故事!

当年,大唐帝国玄武门之变,昭明太子也就是正史记载中的隐太子死于玄武门,被太宗的心腹箭神射杀,满门被斩,唯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嫡子被心腹爱将们护着逃出了长安。

为此,太宗派出了天策府的高手去追击,经过十余年的追杀,哪怕将隐太子的余党斩杀得七七八八,最终,都不曾将那个孩子抓住。

那个孩子就是杜唐。

杜氏的杜,大唐的唐!

一开始,杜唐一直在颠沛流离中生活,最惨的时候,只能住在荒郊破庙,餐风露宿,最危险的一次,被天策府的高手追上,在追杀中,一个隐太子的家将把自己的儿子放在了襁褓内,裹上了黄绸,致使天策府的那些高手有所误会,误中副车。

如此,杜唐方才脱身,活了下来。

稍稍懂事,杜唐也就被灌输了许多。

复仇!

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这是贯穿他生命中的唯一事情,也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

每时每刻,除了睡觉,他都在学习。

不管是在避世的小山谷内,还是化装成平民居住在乡间,又或是在市集中隐身,也有可能是在天南地北中游历,他都在学习,有着许多老师教导,也经历过实践。

文韬武略,世事人情,所有的一切都要学习。

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然而,他都忍住了!

意志这玩意,其实可以后天培养。

当你身处在一个环境之中,在这个环境内,偷懒是最大的罪恶,一旦迷恋声色犬马忘记了复仇便是最大的背叛,只要稍微开了小差,就觉得对不起世界,对不起所有人……如果,你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一个心态,那么,人类最大的毛病惰性也就和你无关。

杜唐的意志便是如此培养出来的。

在他心目中,除了学习和复仇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二十年前是学习和蛰伏,二十年后就是将复仇付诸行动。

然而,太难了!

昭明太子虽然有着旧部,有着许多支持他的世家门阀,但是,玄武门他中箭身亡,太宗临朝之后,除了少部分忠心耿恩的旧部之外,其余众人,界不可信。

世界最多的便是墙头草。

要想夺回自己的一切,谈何容易啊!

杜唐虽然是天才,却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超过那个雄才伟略的二叔。

太宗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权力第一,实力第一,一言可决天下是,如画江山,尽在掌心一握,当他率领大军击败北方的突厥人,将突厥人打得一蹶不振,不得不向西方迁移,这才让他们曾经的奴仆杂胡们得以崛起,那时候,太宗如日中天。

所有的计划都是空中楼阁,所有的行动都碰壁而回。

绝望!

那时候,笼罩在杜唐心中的只有绝望!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复仇无望,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将失去的东西夺回来,之所以没有放弃,一直在进行无望的争斗,无非是出于某种习惯。

之后,经历了许多。

最后,他沉淀下来了。

耗!

他打的是和太宗比消耗的主意,他比太宗要年轻,只需熬得太宗年老去世就好,一定会出现转机,让他有机可趁的转机。

时间,终究还是站在他这一边。

杜氏子孙,绝对是勇于内斗的!

这方面,太宗开了一个好头,后来者,必定是有样学样。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在此之前,不用像飞蛾扑火一般地盲目行事,需要的是抓住组织,组建严密的网络,在暗中行事,积聚力量,默默蛰伏,一旦抓住机会,这才有可能成功。如果不事先集聚力量,到了后来,哪怕是出现了机会,自己也不可能把它抓住。

杜唐有着许多的身份,在诸多势力之间游走,交好那些宗派和门阀世家的大人物,结交那些后起之秀,暗中,威逼利诱,又或者心性勾引,组建着自己的势力。

全盛期,他几乎在每个大一点的门阀世家宗门帮派都有着暗子。

朝堂中,他的人也是一点点地渗透了进去,甚至,潜入书院学习的他也通过科举得到了一个官职,重新回到了几十年不曾回过的长安城。

最后,任职户部员外郎。

这时候,他入了西方魔教,爬到了长老的位置上。

天蚕变这门诡秘的魔功便是在那里获得的。

也正因如此,他认识了天后,进入了天后集团。

是的,那时候天后还不是天后,只不过是太宗某个不为人看好的皇子的妃子,并且,她是魔教妖女,看上去,只有美色,除此之外,柔弱不堪,一无是处。

然而,杜唐知道天后的厉害。

这时候,杜唐已经有了计划。

堡垒是从内部最好攻破,他准备把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入朝堂,渗透入宫廷,等待时机,到了最后关头,一击毙命,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动用了自己的一部分资源,动用了西方魔教的资源,重注落在了当时还是无名之辈的天后身上,扶持着她获得了皇子的宠爱,得到了皇子的信任。

之后,一点点针对其他那些皇子,挑动起他们的野心,接下来,很多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是的,太宗的确是英明神武。

只是,身为大宗师,本能地对亲情冷漠,不怎么留意。

本来,皇权和武道之间便有着矛盾,这两者其实是背道而驰的,一方讲究的是入世,一方讲究的是出世,就像是鱼和熊掌,两者不可兼得。

若想要两者都掌握在手,哪怕是太宗,也是不能。

这便是人生,生而为人,总是有着遗憾,不可能尽善尽美。

须得取舍!

到了晚年,太宗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了修炼之中,想要延长寿元,但是,身为大宗师,龙气对他不再是一种加成,反倒是一种限制,特别是在他不曾丢下的权力的情况下,故而,延长的寿元并未达到,权力虽然牢牢地掌握着,对于家事,却有些忽略了。

毕竟,他经常闭关,偶尔见见大臣,不怎么和儿子们接触。

他的那些雄心勃勃的儿子,每一个都把自己当成了太宗在世,太宗发动宫变的时候,他们大多已经懂事,所有的一切都尽在眼底,进入了心底。

晚年的太宗疲于奔命,无法应付武道和皇权之间的矛盾,心神有着裂痕,于是,做了很多错事。

这就给了儿子们可趁之机。

在杜唐的挑动下,他的那些儿子们互相争斗,暗地厮杀,一个个都把对方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哪怕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也不例外。

甚至,有狂妄者率领了部曲发动了兵变,随后,很快就被羽林卫平定,那个狂妄的皇子也死在了某个别有用心的家伙的箭下。

当太宗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那些有能力的皇子死的死,贬的贬,仍然平平安安的只有那个在他眼中最不成器最不像他最懦弱的家伙。

这个人就是天后的丈夫。

寿元将尽,回首往事,无尽遗憾。

像自己,或许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吧?

临近死亡,心神的裂痕越来越大,皇权龙气的侵蚀让太宗的武道意志蒙上了一层尘埃,到了生命的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老人。

最后,他只能将那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扶上马,让他成为了太子,成为了大唐帝国的继承人。

这一切,杜唐功不可没。

太宗驾崩之后,皇子登基,原本是妃子的天后却成为了皇后,以前的那一位死在了病痛之中。

之后,一切都随着杜唐的计划在进行,无比的顺利,顺利得让他难以相信,皇帝在位的时候,天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朝堂上,和他一起处理政事,称之为二圣临朝。

这其中,杜唐也出了一把力。

那时候的他,已经荣升为右相之位。

左相则是皇帝的舅舅,最为反对天后的门阀代表。

接下来,皇帝驾崩,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他作为天后的头号爪牙,斗败了代表着关西门阀的左相,将那个老家伙置于死地,自己成为了左相,把天后一举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天后不过是一枚棋子,听从自己指挥的棋子。

那时候的他,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进阶大宗师。

之所以没有进阶大宗师,是因为他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如果成就了大宗师,要不想像太宗晚年那样昏庸,就必须远离皇位。

而皇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不可能舍弃。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此,他可以抛弃武道巅峰。

于是,杜唐挑动起了朝争,让天后和世家门阀势如水火,他自己则是天后的忠实爪牙,对抗着那些门阀的反击,也镇压了杜氏皇族。

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准备暴露身份,反戈一击。

整个计划进行得非常的顺利,一切如他所想。

很快,便来到了最后时刻。

决战之际,杜唐踌躇满志。

最后,他却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天命!

没有谁能真正的掌控天命!

天命由我不由天……

对他,这不过是一句口号而已!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机难测

杜唐微笑着。

这笑容有些苦涩,往事如风,一闪即过。

哪怕是他经历了两百多年的人生,其中,有一部分人生是在黑暗地狱中度过,只差一步,便险些万劫不复,幸好,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忠心手下将神魂移植到了那个婴孩的器皿内,任何方面都完美无缺,只需婴孩长大,大脑成熟,他便可苏醒,鸠占鹊巢。

有着皇子的身份,想要夺回自己的一切,那就容易了许多。

然而,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杜臻发起了宫变,这具身体的生父惨遭杀害,谁叫宣宗杜怀改变了心意,想要剥夺杜臻太子的称号,转而将东宫之位给这具身体的生父。

如此,自然便是杜臻的生死大敌。

那时候,襁褓中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宫变之夜太过突然,他以前的那些势力在天后朝就受到了沉重打击,虽说依旧存在,却隐藏得更深,一时间,也就无法做出反应。

如此,他也就被杜臻的人俘去。

被挖掉了双眼,扔进了枯井,然后,用秘法炼制成了天命师。

这具身体的确有着天赋,再加上,他时不时地偷偷溜出来协助这身体的原本神魂,因此,在残酷惨烈的试炼中生存下来,成为了一位天命师。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沉睡。

不得不沉睡!

这具身体根本容不得两个神魂,并且,天命师是要窥探天机,若是双魂出现,在窥探天机的同时,也会被天道法则发现,那样的话,哪怕他躲藏得再是隐秘,哪怕遮掩的阵法再是了得,也不可能逃过天谴,最后,只能粉身碎骨了事。

换成其他人,或许已经绝望了。

然而,经历了几十年的地狱挣扎,杜唐的意志已经达到了远比磐石更为坚强的地步,他有着强大的忍耐心,如此,也就沉睡着,不曾绝望到自我放弃。

与和邪魅融合在一起的日子相比,这其实算不得什么。

最后,峰回路转。

杜臻带着他进入了黄龙秘境,身体的原本主人遭受了天谴,神魂俱灭,这时候,杜唐的神魂却从黑暗的深处缓缓醒来,他的神魂融合了那个有着灵智的邪魅,非常的强大,再加上龙气的掩饰,天道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就连乌布雷和顾道人两个大宗师,也将他忽略了过去。

杜唐身为杜氏皇族之人,杜家的龙脉同样对他有着庇护。

再加上,这具身体也是杜氏族人的身体,两者相加,他的神魂又远在杜臻的神魂之上,故而,强行地将那团龙气拉了过来,让杜臻鸡飞蛋打两头空。

这是一种实力上的碾压。

对杜唐来说,这是因祸得福!

天资聪颖,庙算无双的他制定了许多完美的计划,然而,这些完美的计划到最后都功亏一篑,让他狼狈不堪,措手不及。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计划,完全是听天由命。

然而,却因祸得福。

贼老天啊!

杜唐能做的唯有苦笑。

顾道人沉默了。

关于太宗年间的秘史,民间几乎没有什么流传,哪怕是有着传说,也是隐太子和齐王如何奸诈,一心想要干掉自己的兄弟,为大唐帝国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秦王,他们都是奸臣,而秦王忍辱负重,一忍再忍,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反击。

顾道人的身份不同,出身华山玄真观。

在玄真观中修道的并非只有太宗一脉,尚有杜氏的其他族人,虽然,隐太子那一脉并不存在,关于往事,大多讳莫如深,不过,到了顾道人这样的层次,杜氏皇族的秘辛也就算不了什么,真相也都尽揽眼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权力斗争罢了!

隐太子也好,太宗也好……

没有谁是正义的,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争夺的是权力这个让狗们迷醉的肉骨头。

不过,杜唐的遭遇的确也是可怜。

顾道人知道隐太子有后代逃脱,之后,也的确有着一个以隐太子的后代为核心的反叛集团,在太宗登基不久,这些家伙发动了很多反叛,曾经也有大将率领自家部曲叛乱,不过,都非常轻易地被太宗扑灭了,那时候,太宗哪怕统治有些不稳,但是,他有着强大的个人战斗力,很难与之对抗。

当然,杜唐后面的那些经历顾道人并不知道。

他不知道杜唐曾经化名裴薛,在朝堂上钻营,从一个白鹿书院出身的寒门举子通过科举入仕,在六部担任小官僚,因为办事得力,又善于拉关系,很快就成为了户部侍郎,这是他在太宗朝的最高官职。

太宗驾崩之后,新皇登基。

裴薛像坐火箭一般升职,很快就成为了权倾一时的右相,竟然能和有着门阀世家为背景的左相对抗。

新皇驾崩,天后临朝。

裴薛更是了得,协助天后斗败了实力雄厚的左相,当时号称关中第一门阀的左相家族被连根拔起,即便他背后有着大宗师支持,依旧被打压,到如今,竟然沦落为三流家族。

最后,裴薛的命也不好。

就在他荣升左相之后不久,因病去世。

这是正史中的记载。

实际上,他是被天后逼死的,这是顾道人所知道的秘史。

当然,真实其实是掩藏在看似平淡无奇的记载下面,的确,裴薛也就是杜唐是被天后逼死,却不像秘史记载的那般轻描淡写,其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虽然已经成为历史,在当事人的回忆中,却是那样的惊魂夺魄,即便经历了一百多年,在地狱中挣扎求生也无法忘记。

当时,杜唐志得意满,以为能够利用杜氏皇族的力量推翻天后。

然后,他再暴露自己的身份,通过自己掌握的力量控制朝堂,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于是,他按照这个计划进行。

一切都很顺利。

开国元勋李建业的后代李元宗在江陵起兵,范阳节度使王泰然起兵呼应,一时间,天后的统治似乎摇摇欲坠,这时候,裴薛在长安城中突然反目,有极大的可能会推翻天后的统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杜唐万万没有算到的是,天后竟然是九尾天狐化形。

一般情况下,像九尾天狐这样的化形大妖,根本就没办法进入长安城,瞒不过长安城的防护符阵,也瞒不过大宗师的眼睛,何况,那个大宗师还是太宗,天下第一人。

妖气是没办法遮掩的!

谁也没有想到,天后居然会那样做。

化形之后,她便碎了妖丹,舍弃了一身妖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是的,一开始,她只是一个孱弱的女子,有着天狐的美貌和魅惑,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然而,她依旧保留着天狐的狡黠和诡诈。

和杜唐一样,她也是一步一步有计划的接近了杜氏皇族。

也是在这过程中,她和杜唐一拍即合,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相互扶持,联手向前,最后,都达成了目的,然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

于是,两人展开了最后的争夺。

坐上那张龙椅之后,天后便能窃取杜氏的龙气。

身为妖族,天生神通,哪怕是化形为人,哪怕是粉碎了妖丹,其修行之路和人类迥异,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天后也就重回巅峰,晋升大宗师境界,恢复了九尾妖狐的妖力,因为她有着大唐的帝国气运消耗,而对此,杜唐一无所知。

最后的交锋,杜唐一败涂地。

这就是人类和妖族的区别。

身为大宗师坐上那张龙椅,就会和太宗一样,须得尽力对抗龙气,两者不可兼得,要不然,当初太祖也不会被他逼迫得出不了太极殿。

而妖族不同,坐上那个位置,能窃取龙气和皇朝气运为自己所用,正是如虎添翼。

杜唐想要登上皇位,也就没有破境成为大宗师。

最后的交锋,他自然是一败涂地。

不过,他心思细密,哪怕自以为稳操胜券,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也给自己安排了后路的。

在和天后的交锋中,他无法力敌,临时破境突破到大宗师的境界,根基不稳,依旧不是对手,却能够寻机逃走,天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战果,也就没有追击,反正杜唐已经受了重伤,在天后看来,根本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无需紧追不舍。

的确,杜唐受了重伤。

不但不能东山再起,连命也保不住。

但是,他给自己安排有后路,这便是置之死地的天蚕变,为此,他不惜深入绝域凶境,九死一生地抓获了一头有着灵智的邪魅,将其封锁在一个法器内。

之后,他融入邪魅之中,长眠在法器中。

须得寻到一个和他的神魂百分之百契合的身体,他留下的忠心不二的手下方才能施展秘法将这神魂转移到那具身体内,如果,他不曾崩溃。

如此,便是百多年时光过去了。

一番阴差阳错下,杜唐现在重获新生,哪怕他智深如海,意坚如山,在此时,在大宗师顾道人面前,依旧有着感叹,难以言表。

他之所以如此从容,不仅仅是因为话术。

最主要是他已经位于界河之上,在这现实和虚幻交替的世界,他随时可以遁入虚幻的界河之中,穿透虚空裂缝,出了秘境,回到现实世界。

这是融合了邪魅之后的能力。

顾道人身为大宗师,也能穿梭虚空,却是不如自己这般自由。

也是因为憋屈了这么久,再加上顾道人是大宗师,有资格和自己交流,杜唐这才有着那么多的话说,不过,他也有着节制,没有继续说下去。

见顾道人沉默不言,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杜唐化为虚影,消失在界河中。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酒宴 (上)

三天后,黄龙秘境之外。

英宗杜臻的马上行宫,车厢外,符光闪耀,五颜六色的光华争相斗艳。

似乎一切如常。

当然,其实并非如此。

原本应该进行半个多月的秋猎,四五天的时间也就匆匆结束了,所有人都被召唤出了黄龙秘境,杜睿也和聂远等护卫汇合。

这几天时间,秘境内虽然有着许多纷争,却并没有人私下里去针对聂远等人,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搜寻资源,狩猎妖兽,而是一门心思地寻找杜睿。

杜睿若是失踪回不来,一切皆休。

作为亲卫,若是因为他们的原因丢了皇子,全都都要被处斩,就连亲属都会受到牵连。

不过,像杜睿这种情况,聂远等人倒是不怕被处斩,但是,他们的前途基本上就不存在了,会被远远地打发到边地去,成为戎边的普通士卒。

和杜睿汇合之后,聂远等人自然喜出望外,除此之外,也有着担心。

杜睿脸色苍白,就像是一个在病榻苟延残喘的病人,走起路来姿势虽然正常,速度却极其的缓慢,看样子,应该是受到了重创,哪怕,他全身上下,全无一点伤痕。

自然有人询问杜睿,遇到了什么。

聂远等人不敢询问,也知道就算是问了,杜睿也不会回答。

问话的人李忠。

其实,他也只是照例询问,原本,这是一件大事,应该由令狐行之亲自来过问,但是,现在这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不要说杜睿已经平安归来,就算他死在了秘境之中,已然算不得什么大事情,真正的大事情自然是皇帝遇袭,险些丧命。

一前一后两次袭击,第一次是虚惊一场,哪怕出手者是大宗师;第二次则不然,皇帝中了一掌,虽然因为护身的龙袍法衣的保护,没有什么大碍,再加上顾真人及时赶到,刺客只好狼狈逃窜,问题就在于顾真人并未将那个刺客生擒回来,也不知道是否有将他杀死。

他沉默着,回来后单独和杜臻见了一次面。

大概有一刻钟的样子,只好,便出了皇帝的寝宫,不知所踪。

他们究竟说了一些什么,没人知道,就连令狐行之也不知道,没人敢偷听一个大宗师和皇帝之间的谈话,也不可能做到。

后来,陆续有人回来,今日午时,除掉死去的倒霉蛋之外,全部活着,哪怕是受了重伤但是能踹气的家伙全都出了秘境。

宫中的法师出手,符阵消失,关闭了秘境的出入口。

就算有人还活着,出不来那也活该,运气好的话倒是在秘境内活上几十年,等到下一次秘境开放这才出来,说不定神功大成,还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然,这只是笑话。

正常情况之下,下次秘境开放,他还有骨头存在。

面对杜睿,李忠循例问话,其实,并没有指望杜睿能回答。

首先,杜睿虽然不在痴呆,却依旧不爱搭理人的问话,就当对方不存在一般,再加上,他肯定是受了重伤,哪怕身体没有伤,心神也受损,不见得能保持正常。

然而,出乎李忠意外,杜睿却回话了。

他的回答很简短,几句话就说清楚了。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去了一个奇妙的空间,随着一条河流漂浮,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荒原上,发射腰间携带的焰火,和卫士和侍女汇合。

时空乱流。

在李忠看来,杜睿失去了符阵的保护,在穿越门户的时候也就被放逐到了失控乱流之中,但是,他的运气非常的好,可以说是洪福齐天,莫名其妙地通过时空乱流,进入了界河之中,当界河再次从虚幻中在现实世界出现时,把他抛了出来,回到了秘境的第一环。

李忠并没有心情去确定这件事的真假,他只需把听见的记录在案,报上去就可以了。

之后,他让杜睿随他一起前去见驾。

今日午时,皇帝要召集各位皇子,一起吃饭,杜睿自然也是座上客。

杜睿随着李忠来到了皇帝的马上行宫,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从长安城出发到现在,他也只有在上林苑行宫那里得到了皇帝的召见,因为燕五刺杀金陵王一事。

后来,有着军政大事发生,这次会见也就草草收场。

这还是他再一次去拜见皇帝父亲。

杜臻遇袭,险些丧命这件事,知道的人挺多,毕竟,当时在山坡下有着上百来人,虽然有着严令,泄露者死,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哪怕是在这些杜臻自以为非常忠诚的臣下里面,也有着世家门阀的弟子以及他们偷偷安排下的坐探和眼线。

不过,杜睿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他没有朋友,魏岳虽然自称交游广阔,可惜,他自身的主人不够强悍,所以,哪怕他去套以前的熟人的口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些没价值的消息,别人亦不过是在虚以为蛇。

杜睿来得有些晚,所有的人都在了。

瞧见他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扭头望着他。

有的人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正襟危坐,这些人和杜睿不熟悉,名为兄弟,其实很少见面,偶尔在典礼上相互打照面,他们也不可能和杜睿打招呼,那时候,杜睿是痴呆状态,当然,他们也没有恶趣味地针对杜睿,作为皇子,谨言慎行的道理谁都懂。

他们就算要放浪形骸,也只会在无人之处,又或者是他们掌控局面的地方。

对于这些皇子来说,杜睿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剩下的几个有着反应的皇子,态度又各不相同。

首先是燕王杜允,和杜睿年龄相仿的他这一次获得了机缘,得到了一团龙气,气运加身的情况下,他整个人更是飘逸,隐隐有着出尘之感。

获得了龙气并不代表就会显得尊贵大气,气运这东西虚无缥缈,却符合天道法则的运转。

或者,这气质对杜允更有好处,方才会如此吧?

他看了杜睿一眼,眼神和以往一般云淡风轻,随后,缓缓转过头,整个过程并没有什么傲娇的姿态,但是,这种态度本身就是最为顶级的骄傲。

另外一个有反应的杜琥,他瞪了杜睿一眼。

最近,他修炼比较刻苦有所长进,在秘境中,也获得了不少资源,虽然,龙气和他无缘,他也没有奢求那玩意,像他这种夹缝中生存的皇子,想得太多其实是一种负担。

现在,他只想重新挑战杜睿,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瞧见杜睿病歪歪的样子,他撇了撇嘴。

杜琥知道杜睿被人设计陷害,被放逐到了虚空裂缝之中,洪福齐天方才能活着回来,却心神受损,这种情况下,他也就按捺住教训杜睿一顿的冲动。

杜旭瞧见了杜睿,虽然明知道杜睿是活着出了秘境,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无法控制,为了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他连忙低下了头。

他运气好,获得了一丝龙气。

整个人也就变得更加沉默了,显得略微木讷,给人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

在这群皇子中间,他显得非常的不起眼,让人很轻易就把他忽略了过去,这就是气运的作用,这时候,终南君杜旭最不该的就是张扬,引人注意,所以,龙气让他变得更加平凡,让人下意识地就会忽略过去。

怎么会?

白子华说的他晕过去了,醒来之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至于钻地蟒为什么没有把他吞下肚,他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谁出手驱走了钻地蟒,他同样不清楚。

白子华没有理由撒谎。

那么,是杜睿驱走了钻地蟒?

还是有着高人经过,救了杜睿?

当初,那个侍女的行为太过古怪,挡住去路不让自己带走杜睿,是害怕自己对杜睿别有用心,还是,她另有所图?

古怪!

实在是太古怪了!

赵王杜涛是唯一脸上带着笑容迎接杜睿的皇子,并且,他代替实际上最年长的杜旭站了起来,向杜睿招了招手,脸上的表情让人如沐春风。

“十三弟快来,那里是你的位置!”

看上去,杜涛最为正常,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一副贤王的姿态。

实际上,他内心是崩溃的,神魂躲在识海深处,抵御着那黑暗力量的牵扯,现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惯性表演,一切都是那么得体,可惜,表演始终是表演,没有灵魂存在。

杜睿表情不变,眼神仿佛定在虚空的某处,面色苍白的他看上去就像只要风大一些便能吹倒一般,不过,步子倒还坚定,走在座位上坐下。

杜睿坐下没有多久,皇帝杜臻驾到。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一样,不苟言笑,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之前,已经有御前侍卫先行,肃立在两侧,然后,令狐行之进来,高呼了一声。

“皇上驾到!”

众皇子齐齐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杜臻摆了摆手,示意儿子们不要多礼,然后,走到了御座前坐下。

目光扫向众皇子,这时候,方才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坐下吧,都坐下!”

这时候,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最多只有一年寿命的人。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酒宴(下)

席间,其乐融融。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父慈子孝的家宴。

没有君臣之礼,只有父子之情,在杜臻的温言笑语引导之下,大部分皇子也都敞开了心扉,脸上露出了笑容,丢弃了小心,声音也提高了不少,看上去,放下了防范之心。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杜睿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表演。

所有人都在表演,带着面具在表演。

前一世,他参加过太多这样的场合,或高大上的会议,或华丽的酒会,然而,无论是义正言辞、又或者是庄严肃穆、无非都是表演,只不过,演技好的人比较入戏,会信以为真。

就像那句话,不管你们信不信,至少我信了!

表演,的确有表演……

在大堂中间,有缥缈的丝竹声,有仿佛飞天仙女一般翩翩起舞的宫女,姿态飘逸,表情生动,面容秀丽,歌舞中,隐隐有云雾生成。

并非真有宫女在堂下舞蹈。

这是一个正在运转的法阵。

这些歌舞音乐来自过去,乃是梨园的霓裳羽衣舞,被法阵记录了下来,只需投入一块符玉,便可以重现当时的舞蹈,有点类似于杜睿前世的电影艺术。

但是,这玩意没办法流行起来,在符玉不曾大量出现,符法神通不曾普及之前……准确地说,在世家门阀固步自封、为了自己那个小家族的利益反对世界变化之前,在不曾有雄才伟略的大人物打破世家门阀对各种资源的垄断和控制之前,要想将这符法科技在民间流行,不过是白日梦。

杜睿虽然盯着这些歌舞,心神却不够集中,思维有些发散。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物理定律和以前那个唯物的世界相通,有一些规律却迥然不同,比如武道符法、比如邪魅怪异、比如所谓的秘境空间……

那么,前世的工业化在这个世界能否实施呢?

蒸汽机是起点,随后……

关于蒸汽机的原理杜睿自然知道,耗费一些人力物力也能将之重现,然后,内燃机、电动机、计算机……如此一脉相承地创造出来,几百年后,或许这世界会变成前世的模样?

当然,这只是杜睿无聊时的乱想。

他不会这样取做,这条路走不通。

这方世界已经有了自己的发展规律,就像眼前所见,就像有着符阵的马车,相比于另辟蹊径,走另外一条不见得和这世界的水土适合的道路,倒不如,像那样阻碍着世界进步,禁锢普通大众的顽固势力发起攻击,推倒压在普罗大众头顶上的那几座大山。

当然,杜睿也知道,一步不能跨得太大,不然容易扯着蛋。

在杜睿前世,任何一种社会组织形式其实都和科技发展力有关。

换成这个世界,那就是和武道符法的普及程度,以及资源的分配方式有关,如果世家门阀依旧牢牢地控制着资源的分配,奴役着绝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那么,世界就不可能前进。

打一个比方,比如某个秘境之中出现了一个非常巨大的符玉矿,这秘境却是被一个门阀所控制,那么,这个门阀就会想方设法地控制着这个消息,不让它外传。之后,他们也会小心地开采着符玉矿,一点点地向外贩卖,只要不出现危及本家的存亡,就不会大量开采。

之所以做,只不过是不想打压符玉的价值,仍然保持着供不应求的局面,以便获取最大的利益。

如果大量开采,流入市面,造成了供大于求的局面,符玉的价钱就会暴跌,现在,一切建立在符玉之上的超凡世界的经济规律就会受到破坏,世家门阀的统治根基也就难免会被摇动。统治世界的基础是暴力和对生产资料的分配,缺一不可。

所以,哪怕暴力的基础依旧存在,但是经济的根基受损,这统治也就不会那么安稳。

当然,在这个世界,哪怕有着天命师,有着强大的个人武力,依旧没有人会有着杜睿的见识,深刻地了解到世界的本质和运行规律。

但是,那些家伙能够通过一些唯心的神通道法,察觉到一件事的发生是否对本家有利或者有害!

有利的话,哪怕是对人类世界有着伤害,那也是施行无误;若是有着伤害,哪怕对整个世界有着莫大的好处,那也是断然不可。

我即天地,天地即我!

这种世界观的流行,很少能造就那种大公无私的人物。

杜睿来自前世,虽然一开始只是表演,然而,年深日久之后,他已经将学习到的一些哲学和自己的性格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非常矛盾的面具人。

一方面,他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野心可以舍弃一切!

另一方面,他这种野心又是和全民族的福祉有关,他想要的是通过自己的奋斗和努力,联合着那些志同道合有着崇高理想没有多少低级趣味并且并未受到有害的西方思想的荼毒的同伴,复兴整个民族,让民族摆脱过去几百年的落后局面,重新站在世界之巅。

当然,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半道崩卒。

现在,来到了这个世界,有着一个不错的身份,皇子。

当然,应该在这个皇子的前面加上一些修饰词,不受重视、放弃、怪异、疯癫的皇子,要想争夺皇位,可谓是天方夜谭,难以实现。

并且,就算他夺得了皇位,要想完成自己的理想,就必须颠覆皇权的统治基础,世家门阀。

从古至今,这几千年的历史,所有的皇族都出自世家门阀,大多数都是出自一品门阀,只有极少数的才是二品门阀异军突起,那门阀虽然是二品,其实力却不比一品门阀差,乃是新兴的世家,有着勃勃生机,家中祖地的潜龙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以前,有个寒门出身的家伙掀起了下层百姓的起义,最终,失败了!

这件事甚至不见于史册,只有皇家的秘密档案和世家门阀的藏经阁才保存着相关记载,所有的家族对此都有朱批,用殷红的朱砂写着四个大字,引以为鉴。

就像是坐在凳子上,提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拉离地面,匪夷所思,完全不符合物理定律。

杜睿将要做的便是这样的事情。

不过,那样的规律并不适用于这世界。

他是抱着一种微笑的心情在看待这件事,这个目标让他的第二次人生有着意义,如果太过小儿科,那未免太没有意思,活着和一条咸鱼没有什么区别。

金猴奋起千钧棒!

他喜欢这首诗,喜欢那个猴子!

杜睿在那里漫不经心,独自坐在高台案几后的杜臻看上去一脸平静,实际上,内心却有着惊涛骇浪,情绪如浪尖上的小船,忽上忽下,很是煎熬。

一年寿元!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将其他情绪全部驱散。

面对死亡,能够做到淡然若定者,必定是圣人,或者已经放下,又或者是极其厌恶人世间,当然,也有可能是出于某种激情,为了所谓大道理想献身的激情……这几样,杜臻皆不是。

皇帝!

天之子!

一言可决天下事!

虽然,皇权式微,但是在他双目所见的范围内,所有人皆是奴役,他所说的话,不可违背,从某种程度上,若是放下了所谓天下大事,放下了关东北地,江南西域,只一心念着长安城,那么,他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宫中的那个老妖怪,不也是躲在那个小院里,闭门不出吗?

可是?

一年啊!

只有一年的命!

从顾道人那里听到这消息,杜臻几乎想要大声呵斥对方,还好,他情绪虽然失控,却也知道万万惹不得大宗师,故而,只是苦笑着不语,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顾道人的说话。

杜唐!

听到这名字,杜臻更想苦笑。

世间事,真是半点不由人!

身为皇帝,那又如何?

千算万算,天命难算!

原以为通过秘法制造出了一个天命师,能够窥探一丝天机,因为这关系皇朝气运,所以,这天命师也是有着皇族血脉,当初,因为宫变,杀了兄弟一家,之所以放过这襁褓中的孩子,便是因为如此。原以为这是虚无缥缈的怪谈,不想,这的确是真的。

上百个襁褓中的婴孩,能够通过秘术试炼成为天命师的,也只有这个有着皇族血脉的婴孩,他的亲侄子。

更没想到的,这亲侄子的身体居然是一个驱壳,有着昭明太子后人的神魂,鸠占鹊巢,天蚕变,故而,在最后给了自己一下狠的,在自己以为成功之际,给了自己一掌。

如此,一年寿元!

谋算天机?

却被天机算了一道!

人算不如天算……真是如此?

这是老天爷给自己开的一个玩笑吧?

杜臻望着下方众人,看着兄友弟恭的场面,心中一阵冰冷。

有着符法大阵的探查,杜臻非常清楚,剩余的龙气,其中的两团落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那里。

终南君杜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皇子,母族京兆顾氏;燕王杜允,十岁出头的武道天才,身后站着郭家……这两人,有着气运加身,一年后,龙椅上,会坐着谁?

杜臻笑了笑。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原来如此

万念俱灰!

某种程度上,这个词可以形容杜臻的心情。

若是不知道自己只有着一年的寿元,杜臻便会召集皇子单独觐见,利用符阵,将杜旭和杜允身上的龙气吞噬一部分在自己身上,现在,所有的布置也都是无用功,他若是抢夺了这两人的龙气,对自己毫无用处,对帝国却有着伤害,怎么看也是得不偿失。

除非破罐破摔,想整个世界给自己陪葬。

场中歌舞渐休……

杜臻的视线在诸皇子脸上意义掠过。

这些人中,对这歌舞感兴趣的有着不少,并非伪装,而是真的感兴趣,这声色光影加上美酒佳肴,的确是可以让胸无大志的人沉醉。

这些皇子大多没有背景,知道那个位置与自己无缘,为了不至于引起那些强悍的兄弟们误会,所以,哪怕他们并不喜欢声色也做出了一副流连忘返的姿态。

一个人,若是经常这样,哪怕一开始并不沉迷,渐渐地,也会被这安逸的生活所腐蚀,除非,他们有着极其坚强的意志,要不然,不知不觉便会堕落。

人,是有着懒病的!

喜欢安逸生活的方才是大多数,那些喜欢自虐的毕竟是极少数变态!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杜睿脸上。

杜睿也盯着那些歌舞,眼神却并非因为声色光影而迷醉,倒像是陷入了物我两忘之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哪怕是皇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秘境中那段险死还生让他心神受损的经历似乎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

毕竟,终究不是正常人。

杜臻叹了叹气,对这个可怜的家伙来说,未免不是福气啊!

有些事,记着倒不如忘记。

此时,杜臻并未发现杜睿身上的不同,哪怕是有着查探龙气的符阵,对杜睿也不起半点作用,龙珠并非那些从龙珠世界逃逸出来的龙气,生命层次要高了许多。

所以,不可查探。

当初,顾道人也有仔细观察杜睿,然而,就连他这个大宗师都没有发现那龙珠的存在,他只是知道杜睿的鱼龙变修炼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

似乎是掌握了正确的修炼方法,所以,他极有可能成为大唐帝国第三位将鱼龙变修炼到登峰造极的皇族。

在这黄龙秘境之中,因为有着气运加成,杜睿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压榨了全身潜力,以消耗生命元气为代价,将鱼龙变的法相变幻出来,这才挡住了御兽宗宗主乌布雷那一掌。

虽然挡住了那一掌,杜睿却陷入油尽灯枯的境界,那时候,唐唐也是濒死状态,就算是岳冲进阶了先天,对着两人的伤势也是爱莫能助。

多亏顾道人在,顺手施为,救了两人。

这便是气运的威力。

如果杜睿没有获得龙珠,如果没有大方地将后来再界河获取的一丝龙气转赠给唐唐,那么,唐唐也就没有办法给他争取一息之机,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情,当然,顾道人也不可能因为好奇杜睿的存在而放弃追逐乌布雷,这一切,看上去是机缘巧合。

实际上,这便是气运加身,洪福齐天。

在本世界,物理规律难以解释所有,因此,也就存在许多不科学的事情。

虽然对不起这孩子,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愧疚?

也只是一丝而已,很快就被杜臻抛诸脑后。

天家无亲情!

目光在赵王杜涛那里稍作停留,杜臻在心中叹了口气,为这家伙感到遗憾,竟然没有分一杯羹,也就是说,老天爷并未站在他这一边。

他对这个儿子非常熟悉,知道他的优缺点。

但是,要让这家伙上位,杜臻又不情愿,某种程度上,杜涛和郭家走得太近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贤王的称号,这势头是怎样造起来的,明眼人都知道。

若非郭家人推波助澜,杜涛的名声又怎么会这般响亮。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也让他理解了父亲宣宗的难处,实际上,他现在也和父亲宣宗那时候一样担心郭家尾大不掉,所以,杜涛没有能获得龙气,杜臻其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么,只能在杜旭和杜允之间选择了。

这两人都获得了龙气青睐,有着继承大宝的可能性。

这其中,杜臻的意念非常重要。

如果他选定了某人,便会利用符阵将另一个人生身上的龙气吞噬转换,打压对方,如此,他选定的那个人也就能获得巨大的优势,所以,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这让他体会到了另类的权力。

那么,选择谁?

终南君杜旭?

身为二皇子,太子杜贤重病在身,说不定死得比杜臻还要早,那么,作为二皇子的他有着极大的机会成为太子,只不过,他并非皇后之子,这方面有着巨大的劣势。

但是,他的母系势力并不比郭氏要差,京兆顾的历史比起郭家更为悠久,潜势力也极其强大,他们掌握着一处秘境足有上千年之久,那秘境已经开发了大半,其资源依旧丰厚,顾家人之外,其他家族对那处秘境的状况了解很少,就连皇家,也就了解得比其他人稍微多一些。

这秘境是顾氏最大的秘密,哪怕是皇家,也不容窥探。

以前,也有别的世家门阀自以为势力雄厚,想要夺取顾家的秘境,然而,只是稍微试探,便迎来了顾家的全力反击,进行了门阀之间的生死之争,不容有半点妥协。

一般情况下,世家之争都是点到为止,很难进行到你死我活的程度,那种程度相当于灭国之战,杀敌三千,自伤八百乃是常有的事情。

那一次,顾家却倾巢而出,第一次展现了他们的实力。

几乎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那个看上去雄霸关中的强大家族,看上去极有可能一飞冲天的家族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灰飞烟灭,自家的秘境被毁,被顾家人不知道用什么秘法扭转乾坤,从一个资源丰富的秘境变成了大凶之地,没有了秘境的资源支持,败亡也就指日可待。

那家引以为傲的大宗师却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天外游历,从此一去不回。

最后,旦夕之间,一个强大无比的家族就烟消云散。

那是顾家第一次露出了它的獠牙。

所以,不管是太宗朝,天后朝,还是神宗拨乱反正,又或者是河北叛军进入关中,顾家有过低潮有过龟缩,却始终屹立不倒。

和郭家相比,顾家其实并不逊色分毫。

两者不同在于,郭家更为霸道,顾家更为绵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家的背景不同。

郭家是新兴势力,必定要强悍霸道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就像是初生的猛虎;而千年顾家,获得的已经很多了,所以,不需要激进的政策,只需要按部就班,一切按照计划来进行就好。

一个如火,一个似水!

当初,杜家先祖起兵的时候,其实,作为盟友的顾家也有机会成为盟主,但是,当时的顾氏家主让出了盟主的位置,并未和杜家争抢。

或者,这便是顾家能够传承千年的原因吧?

他们能够审时度势,每一次,都能够看准天机,站在胜利者那一方,押对注,很多人怀疑,他们家存在着能够窥探天机的法宝,要不然,绝不会每次都能成功。

杜旭?

顾家看上去没有野心,只想保持着自己原有的地位,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如果龙气在杜氏皇族这边,杜家的龙脉依旧强悍,那么,他们也许会继续蛰伏。

所以,杜旭上位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这样的话,多少能够抑制住郭家的野心。

燕王杜允?

瞧了一眼云淡风轻处之泰然的杜允,杜臻有着苦笑的冲动。

其实,他最想将皇位传给杜允。

现在他正当壮年,等他成为老年,那时候杜允正是壮年,经历了诸多事情之后,成熟的他正好接替自己的位置,能将大唐帝国再度中兴。

是的,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杜允才是天人下凡。

当初,杜臻把杜睿看得很重,说是大唐麒麟儿,几乎是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掉了,随时随地带在身边。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幌子。

不过是给杜允做掩护而已!

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将注意力放在杜睿身上,而非真正的转世天人杜允。

并且,杜臻对杜允不闻不问,一点也不在意,而是对太子杜贤和赵王杜涛很是宠爱,所以,郭斐这家伙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杜贤那里,将所有的资源都给了杜贤,当杜贤被刺伤重之后,又给赵王杜涛造势,他们忽略了杜允,并没有给他更多的资源。

杜允和郭家其实不太亲近。

自己的计划如此的完美,可惜啊,最后却功亏一篑!

一年的寿元!

一年之后,杜允也就十二岁。

这样的年龄登基为帝,能够压制住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吗?能够控制得住世家门阀的势力扩展吗?能够收回河西走廊,平定燕赵叛乱吗?

哪怕他是天人下凡,也难说啊!

所以,杜臻需要再看看。

也就并未通过法阵将杜旭身上的龙气吞噬转换,总之,两人都是自己的儿子,以后,由谁当家,就要看他们两兄弟各自的造化了。

一样给予机会。

谁胜谁负,各凭手段!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刺痛

酒宴上,并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宣布和发生。

一切都很平常,就像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会。

然而,这本身就说明了酒宴并不普通,每一次皇帝召见自己的这些儿子齐聚,必定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在酒宴上,或是赞扬某位皇子,又或是训斥另一人,有奖有罚,有变化。

但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只是把皇子们叫来,大家一起聊聊天,说说闲话,看看歌舞,没多久,皇帝杜臻就让那些心中忐忑的皇子们散去,以至于退场时,大家以一头雾水。

当然,最后还是有着变化。

皇子们各自回到营地之后,立刻派出了心腹四处去打探消息。

一个时辰后,皇子们也都得到了新的消息。

在他们回营地后不久,皇帝就派出了心腹內侍前往其中几个皇子的营地颁布圣旨,并未惩罚任何人,全是奖赏,并且,是非常重大的奖赏。

第一个获得奖励的是终南君杜旭。

赵王杜涛的眼线遍布宫廷,并且,他对终南君杜旭尤其关心,这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故而,杜旭那里只要稍有变化,便会有人把情报传递上来,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以前,有一个他很信任的家伙,杜涛让他负责杜旭那边的情报。

去年,八月十五深夜,杜旭突然离开了十王府,率领一干侍卫前往皇城的城头,他邀请了几个人在城头赏月,这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那几个人也是杜旭的朋友,平时经常聚会,并未出现出乎意料的人,而一向沉默低调的杜旭偶尔也会放纵,随心而动。

那一夜,杜涛也有和心腹手下在王府赏月,酒宴过后,他在一个非常喜欢的侍妾房里睡觉。

那个人害怕打扰杜涛,并未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去面见杜涛,而是第二天凌晨等杜涛醒来之后这才将消息送上,当时,杜涛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是知道了。

没多久,那个人就被调离了工作岗位,过了一阵,就不知所踪了。

王府的说法是这人被安排去了其他秘密岗位,不过,事实的真相却是这人被杜涛在荒郊野外亲自虐杀致死,然后,抛在乱葬岗喂了野狗。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但是,赵王府的秘密情报人员也都晓得这件事,只有这些少数心腹才知道杜涛的真正本性,什么如沐春风,什么贤王,全都是狗屁,他就是一个眦睚必报的小心眼的家伙,

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是和杜旭有关的情报,必须第一时间报给杜涛所知,至于,这情报有用或者无用,那只能由杜涛来判断。

这一次,情报人员没有怠慢,第一时间便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杜涛。

当时,杜涛没有任何表示,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待得所有人离开,整个房间只剩下杜涛一人,他这才露出了真性情。

杜涛脱下上衣,从房间一角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根荆条,然后,面对墙壁跪倒在地,接下来,他拿起荆条用力地抽打自己的后背。

并未运用真气,也没有使出全力,但是,有狠狠地抽打,荆条打在后背,留下了深深的红痕,单纯的肉体的疼痛让杜涛牙关紧咬,面色狰狞。

荆条是特制的,由来自大沙漠的刺儿草编织而成,这玩意,抽在人身上,痛感十足,普通人若是被抽一下,便会被活活痛死,唯有如此,方才能让他感受到痛苦,不然,哪怕是不运真气抵抗,普通的荆条抽上去,他这武者的身体也不会有着痛感。

现在这环境,让他没有办法化妆出去虐杀他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控制自己内心的黑暗。

一道道黑气像长蛇一般在他身上浮现,一鞭下去,黑气顿时消散,过了一阵,又再次浮现出来,就像牛皮藓一般顽固,怎么也无法彻底断根。

唯有不停地一鞭一鞭地打下去!

秦王!

居然是秦王!

杜涛的心脏就像是被一条毒蛇啃噬一样,那种疼痛超过了肉体的痛苦,是的,不管刺儿草编织的荆条如何能让人肉体痛苦,全都比不了这内心的疼痛。

他得到的消息是皇帝让令狐行之亲自出面,先去了终南君杜旭的营地,然后,让杜旭摆下香案,用非常隆重的礼仪接圣旨,圣旨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册封终南君杜旭为秦王。

秦王啊!

在大唐帝国,秦王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宗。

除了太子之外,也只有秦王这称号最为尊贵,所以,一直以来,秦王这尊号也都不曾赐予皇子们,从太宗朝一直延续到现在,哪怕天后临朝其间,也没有册封任何人为秦王。

现在,皇帝居然将杜旭封为秦王。

这信号代表着什么?

也就表示皇帝不再忌惮郭家,有恃无恐,要不然哪怕是将杜旭封王,也不可能将他封为秦王,也代表着,杜旭正式登上了舞台,成为了皇位继承人之一。

秦王!

难道真是天命不在我!

杜涛难免想起秘境中的那一幕,那同样是刻骨铭心的伤痛啊!

在他看来,这杜旭必定是获得了龙气机缘,因此有着气运加身,所以这才被皇帝封为秦王,差一点便直接上位了,下一步,是不是把母亲从皇后之位踹下来,换成顾妃上位,有了这个步骤,再废除大哥太子之位,将那杜旭直接推上去,他这样做,难道不怕舅父举起反旗?

“啊……”

一鞭落下,杜涛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声音。

“殿下,令狐总管去了邯郸君营地,有讯息传来……”

“说……”

杜涛的声音有些平淡,就如以前,并未将丝毫的情绪泄露于外。

“殿下……”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于是,杜涛知道这又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不利的消息,不过,他并未出声催促,而是沉默着挥动荆条抽下,荆条落在后背,无声无息,一道红痕深深印下,和其他几十道红痕交错,整个后背就像是出红色麻疹一般,瞧着,甚是刺眼。

停顿片刻,说话声响起。

“殿下,陛下下旨,去除十三殿下邯郸君封号,册封为……册封为赵王!”

赵王?

听错了!

当然没有听错!

刹那间,黑暗笼罩着杜涛全身,扭动着就像是恶魔幻影,杜涛咬咬牙,加快了挥动荆条的速度,荆条就像幻影一般,根本看不清楚移动的轨迹,后背已经变成一团红斑。

父亲大人!

你意欲如何?

这是要致儿臣于死地吗?

在杜涛看来,邯郸属于赵地,所以杜睿被封为了赵王,但是,自己是赵王啊,也就是说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己就被剥脱了尊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杜涛莫名地有了期待。

黑影笼罩得更深了,刺儿草做的荆条抽在身上,已经无法压制那黑影!

既然如此,或者就把那家伙放出来吧?

真的到了那一步田地,没有任何指望了,杜涛不拒绝彻底黑化。

这样说来,杜睿在那秘境中也有着奇遇啊!

当时,有着好几团龙气,其中,必定有一团被这家伙获得,要不然,皇帝也不会封他为赵王,这是给他造势所用啊,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天命之子?

这样看来,要加大对杜睿的情报搜索。

必须要重视这这小子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后族无力的家伙登上皇位的例子。

接下来,应该是往自家的营地而来吧?

毕竟,剥夺了自己赵王的封号,多少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深吸了一口气,杜涛运转鱼龙变心法,真气运转之后,荆条也就没用了,不一会,后背的红斑也就彻底消散,杜涛穿上了亲王的正式装扮,端坐在屋内。

不一会,屋外的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令狐总管带着侍卫向着本家营地而来……”

“知道了!”

杜涛应了一声。

哪怕鱼龙变真气运转,哪怕身上金光荡漾,隐隐有着龙形,黑气依旧时隐时现,就连那条金色的龙形真气也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仿佛黑龙一般。

又过了一会,屋外声音响起。

“殿下,令狐总管距离营地只有一里之遥!”

杜涛深吸了一口气。

金黄色的真气将黑气压了下去,他站起身,朗声说道。

“开中门,摆香案,迎中使……”

没多久,令狐行之一行便来到了赵王营地的正中央,赵王的大帐之前,这时候,香案已经摆下,各种旌旗飘扬,杜涛则神情郑重地站在大帐前方。

好?

坏?

旨意的好坏决定了他的选择!

在他看来,既然被剥脱了赵王的尊号,那么,接下来他面对的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世间,就不存在找不到一丝破绽的贵人,要想治罪,必定有着理由,何况,就算没有什么理由,也有着莫须有的罪名。

就像那句著名的话。

或许有?

如果是将自己捉拿下狱治罪?

那么,就怪不得自己了!

那时候,他就要会彻底黑化,把那个家伙放出来……

令狐行之站在香案前,缓缓打开了圣旨。

这圣旨有着符阵锁着,须得用真气方才能打开。

因为打开过的圣旨和没有打开过的状况完全不同,所以,要想事先偷看圣旨的内容,根本就不可能,在打开之前,令狐行之有让杜涛先确定圣旨的状况。

圣旨内容不多,打开后,令狐行之也就了解了内容。

这时候,他面露惊讶,迟疑了一下,这才开口朗诵。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惊?喜?骇……

檀香在空中飘着,凝而不散。

最顶级的香点燃之后,哪怕是在空旷的原野,哪怕是有着风吹拂,那香味依旧不会随风飘荡,而是在空间中凝聚,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迎接圣旨,杜涛摆放的香案所用的檀香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令狐行之是爱香之人,平时,研究各地制香高手所造的香乃是他的一大爱好,经常向重臣们颁布圣旨,会接触到不少与众不同的檀香。毕竟,能够让他出面去颁布圣旨的人,不是皇族高官,就会是门阀世家的显贵,像那些身份不够高的,只需手下出面即可。

以往,令狐行之多半会分心二用。

一边一本正经庄严肃穆地念着圣旨,另一边则分心分析对方这香气的成分,猜想原料的构成,猜想制香者为何人,是来自燕赵之地,还是风流江南?

此时,在他鼻间漂浮的乃是从未闻过的檀香香气。

然而,令狐行之却不曾去分析这檀香的来源成分。

说得准确一点,那就是他的心神有些恍惚,这展开的圣旨上的内容让他非常的吃惊!

这三道圣旨,一道比一道惊人啊!

令狐行之自以为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个主子,毕竟,在杜臻很小的时候,他就是杜臻的伴当,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到现在,几乎是须臾不离,除了极少数出外的特殊情况,他每天都要和杜臻见面,如影随形,这么说吧,他就是杜臻见面次数最多的人。

相比于亲人,皇帝其实和贴身宦官更亲近。

所谓天心难测,对贴身宦官来说,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对这句话,令狐行之嗤之以鼻。

但是,此时此刻,令狐行之不再这样认为。

天心难测!

果真是天心难测啊!

第一道圣旨,封终南君杜旭为秦王。

打开圣旨,瞧见内容时,令狐行之吓了一大跳,要不是亲手从皇帝那里领来圣旨,一路都贴身携带,他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大唐帝国建立以来,只有一个秦王。

现在,皇帝不声不响地把二皇子封为秦王,这是要干嘛?

别说令狐行之,领旨的杜旭也有些恍惚,脸上七情上面,难以掩饰。

只是,这情绪的变化复杂莫名,并非简单的惊喜,要知道,从此以后,杜旭再难保持低调,就算是他本心不想争夺那张椅子,这会儿,被逼上了风头浪尖的他唯有夺嫡一条路可走,何况,杜旭只是想保持低调,并非对那张椅子没有兴趣。

脸上各种表情变化,最后,令狐行之在那张脸上只看到了一个表情,那就是坚毅果决!

最后,杜旭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臣接旨!

那声音同样坚毅果决。

第二道圣旨,领旨的人是杜睿。

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华丽的檀香,哪怕是香案也简陋不堪,圣旨的内容同样让令狐行之莫名惊诧,不过,有了第一次的震惊,这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赵王!

杜睿竟然被封王,还是赵王!

那三皇子怎么办?

这让三皇子情何以堪!

于是,令狐行之也就对怀中揣着的这道给杜涛的圣旨感到了好奇。

现在,终于打开了。

他更加震惊!

皇帝啊,你这是发癫了吧?

这般重大的事情,却如此的草率处理……

这样的大事情,皇帝应该私下给心腹透风,然后,让心腹大臣上奏折,在朝堂上经过好几个月的交锋,相互博弈,相互妥协,最后方才能做出最后决定,颁布这样的旨意!

而非像现在这样一意孤行地做出决定,直接颁发圣旨。

这旨意一出,从此,朝堂上,便是一阵刀光剑影啊!

心中有着感叹,令狐行之还是大声地将旨意朗诵了出来,语调和以往一般,抑扬顿挫。

太子?

太子!

杜涛趴伏在地,忍不住抬起头来,傻愣愣地望着已经将圣旨卷起来合拢的令狐行之,那一刻,他恨不得一个箭步向前,将圣旨从令狐行之手中夺来,然后,仔细看看。

没有听错吧?

自己先前不是幻听吧?

太子?

父皇真的降旨,夺了自己的赵王封号,转而却让自己入主东宫……

也就是说,并不像自己先前担心的那样,父皇憎恶自己,这才夺了自己赵王的封号,相反,自己的圣眷正隆,所以,方才让自己入主东宫。

惊喜来得太突然,杜涛措不及防。

这也太儿戏了吧?

这样的大事情,事前不是应该有着很多风声吗?

为什么?

惊喜过后,杜涛便开始了思考。

诚然,登上了太子之位,也就表示自己距离那张椅子只有着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即是咫尺,也是天涯,顺利的话就是咫尺,若是不顺,便是天涯。

“恭喜三殿下……”

令狐行之笑着,招牌式的笑容,找不到丝毫破绽的笑容,真挚而诚恳。

杜涛已经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同样无可挑剔,让人如沐春风,彷如置身一片灿烂春光之中,自个儿也从那恍如梦中的状态中清醒。

很简单,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去面对吧!

有的时间去思索前因后果,根据各方面的情报来分析,之后,再确定采取何种路线,这之前,还需要和大舅取得联系,通过符阵转达这讯息。

也不知道率领大军的大舅在雁门关下是怎样的状况?

现在,他须得依靠郭斐。

同一时间,皇帝的马上行宫内。

杜臻独坐殿中,宦官、侍卫,宫女全都被他打发出去了,并且,远离这座宫殿十丈开外,不允许靠近。

以前,哪怕是在独处的时候,杜臻也时常端着,没有将自己最深处的情绪展现在脸上,因为他知道,身为皇帝,决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情绪和喜好,为了训练这种掩饰能力,哪怕是在独处的时候,也不要放松,唯有经过千锤百炼,方才能自如地控制情绪。

然而,人终究是人,终究有崩溃的时候。

此时,杜臻便是崩溃状态!

一年!

一年的性命!

顾道人出手,控制住了杜臻的伤情。

但是,这并非简单的伤势,不是外伤也并非内伤,杜唐这一掌印在了杜臻胸前,却直接伤了他的神魂,现在,他的三魂七魄已然是散而不凝,不过是被顾道人用神通粘连,一年的时间一到,也就崩塌,瞬间消散,这是某种时间法则的威力,天道规则,非人力可挽回。

顾真人的话,自然是至理。

然而,杜臻依旧不相信。

只不过,他不能召集那些御医来给自己诊治,那些庸医若是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就算是看透了,多半也不敢多话,只会假装不知。

天子的寿元,这是一个大秘密。

为了掩藏这个秘密,杜臻杀人不会手软。

所以,杜臻并没有召唤御医入内,要知道,哪怕只是这样的一个简单召唤,都会引起许多有心人的注目,甚至会掀起一些风浪来。

须得回到长安城……

不可能就此放弃!

这是头等大事,第二件事便是那个杜唐。

身为皇帝,杜臻肯定知道很多秘密,也知道从太宗朝开始,隐太子的后人一直不曾抓获,一直有个秘密团体在寻找机会想要推翻太宗这一脉对帝国的统治。

这个秘密团体的核心便是隐太子的后人。

想不到啊!

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啊!

那个幕后黑手居然潜伏在自己身边,并且,每一次都是和他独处,并无外人在场,想起来,还有一些后怕,如果,当时那家伙能够控制住那具身体,冷不防的给自己一下?

这是大敌!

顾真人也说了,这家伙在这秘境之中,因为身体神魂以及龙气加成的原因,有着大宗师一般的修为,哪怕是出了秘境,其实力也并不会下降多少。

因为这家伙已经和人类不一样,说是邪魅怪异也没问题。

一般的邪魅怪异,哪怕是能够化形和人类一般无异,仍然无法进入长安城,长安城的符阵能够限制他们,让他们难受,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

当初,天后也是毁了自己等同于大宗师的修为,变成普通人类方才进入的长安城,没有引起符阵镇压。

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怎么舒服。

后来,她将雒阳设为了东都,一直以来,很少返回长安,基本上都坐镇东都。

然而,这家伙有着皇族血脉,有着皇族神魂,又获得了龙气认可,进入长安城就像逛自家后院一样,只要将邪魅的气息隐藏,大阵便不会对他发起攻击,再加上,他有着接近大宗师的修为,可惧可怖!

大阵不可靠啊!

能够依靠的只能是人!

毕竟,宫里有着那一位的存在。

这一次,顾道人因为没能保护自己安安全全的回去长安,也就是说,他并未做到答应的第二件事,未免心神有缺憾,他已经应承了杜臻,拿出三年的时间留在关中,守候杜氏皇族。

当然,因为柳千帆的存在,他不会进入长安城,而是会留在万年县的玄真观。

也就是说,杜唐暂时构不成威胁。

真正威胁大唐社稷安危的,终究还是皇位的继承,若有不妥,很可能万劫不复。

很可惜,杜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趁着有顾道人在背后支持,杜臻也就大刀阔斧地下达了旨意,进行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的操作,根本没有咨询任何人的意见。

今日一过,那些家伙或许会认为自己已经疯了吧?

“哈哈哈……”

杜臻仰天长笑着,连泪水都笑了出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离别

斜阳夕照,橘黄色的光芒落在河水之上,漾起了金色鱼鳞一般的光芒。

在河水的尽头,那一片连绵的白雾已经消散不见,关上秘境门户之后,黄龙秘境和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也就被切断,须得数十年之后方才能再次打开,那时候,一切也都有着变化。

杜睿站在河岸边,在他身前,唐唐侧身对他,立在一块大青石之上,阳光照耀着她的侧脸,褶褶生辉,鼻梁挺直如葱管,长长的眼睫毛微微翘着,黑色青丝下,耳轮如白月。

她眺望着河水对岸,望着那连绵起伏的雪山之巅。

“我要走了……”

唐唐的声音随风淡淡地飘荡在空中。

杜睿没有回话,他瞄了唐唐一眼,目光同样落在了河水的对岸,雪山倒影在碧蓝色的河水之中,也有一部分被红光闪耀的那一部分河水拥着,碧蓝和橘红,交相辉映。

杜睿没有说话,唐唐也就回过头,望着杜睿。

十岁的杜睿脸上依旧有着细细的茸毛,现在,已经被夕阳余涂上了一层金光,然而,在他脸上,不见丝毫的稚气,眼神沉寂,仿佛一口无波的古井。

“现在的你,并不需要我!”

唐唐笑着说道。

转过身,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微微仰头,仿佛一泓秋水的美酒便从壶口落下进入嘴中,被她一口气吞落下肚。

今天,她穿着一袭红裙,仰头饮酒,衣裙下摆飞舞,说不出的潇洒,说不出的倜傥,有着风雨江湖任我行的豪迈,以及目空一切的随意……

是的,唐唐认为现在的杜睿不再需要她的保护。

黄龙秘境一战,杜睿的强大,唐唐一清二楚,出了秘境之后,他的修为看上去陡降,和进入秘境前一般无二,实际上,这具身体蕴藏着极其强悍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战斗力难以估量。

以前,唐唐对杜睿有着好奇心,想要看清杜睿身上的秘密。

对她来说,这是一种趣味,一种人生的意义。

有趣的人生!

有趣的挑战!

这就是唐唐的道,随心随性,随念头而动,随意念而行……

只是,现在她承认,关于杜睿这个人,她无法看透,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挑战,于她而言,也就没有半点乐趣。

既然,杜睿不再需要她的保护,好奇心也消散殆尽,那么,还留在杜睿身边做什么?自己需要的是海阔天空,需要去看更为壮丽辽阔的世界,而武道这条路永无止境,巅峰就像河对面那连绵不绝的雪山之巅,看上去不远,看上去矮小,然而,当你真正走到雪山脚下,方才会发现峰顶离你遥不可及。

人间路,不过是聚散无常。

有聚有散,这才是人间沧桑!

至于蜀中唐门的野望,至于那些长老们的期待,不过是狗屁!

拥有了那一丝龙气,在秘境中爆发了一次,面对大宗师的一击阻挡了一息,那一击之后,龙气和全身真气都被震散,人也在生死边缘中挣扎。

被顾道人救回来之后,这龙气也就被唐唐的神魂吸收融合,就像是在封闭的屋里给唐唐开了一扇窗,让她眼里多了一缕光。

总有一天,这间屋会有着门窗,大放光芒。

然而,在这之前,她须得有这个意愿。

所以,唐唐要离开。

杜睿转过头,望着唐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笑容。

哪怕是在唐唐面前,杜睿也一直有着保留,哪怕唐唐是最为了解他的那个人,但是,这一刻,杜睿并未再有隐藏和掩饰,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表姐……”

顿了顿,杜睿摇摇头,笑着说道。

“表姐,这些日子,多亏有你!”

唐唐目视着杜睿,下巴微微扬起,一脸骄傲,笑容在脸上绽放,宛若濯濯青莲。

“表弟!”

声音出口,她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一些。

“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所以……我们两清!”

杜睿抿了抿嘴,依旧笑着。

“那好,我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随后,杜睿向唐唐拱手作揖。

“告辞!”

唐唐也抱拳拱手,笑容浅浅。

下一刻,一袭红衣展开,仿佛一朵红云,投向了河面,在碧蓝和橘红的河水上方飘荡,不一会,便出现在了对岸,消失在一丛红色的野花背后。

望着唐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杜睿慢慢收住笑容,闭上了眼睛,眉心穴窍有真气团旋转,神念穿透眉心一去千里,飞出十丈之后也就消散。

唯有一丝感应仍然存在……

这是因为唐唐融合龙气之后,也就和杜睿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这种联系不受空间距离所限制,杜睿只要心念一转,也就能感应到唐唐的存在。虽然,他不知道唐唐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地方?同样不会清楚唐唐的喜怒哀乐,但是,他能感应到她,知道她在这世间的某一个地方,活得好好的,那也就足够了!

毕竟,对杜睿来说,情感是奢侈的!

他更想要欣赏某人,而非别的一些什么。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那突如其来的圣旨上。

杜睿并没有杜涛那样的情报网,故而,他并不知道令狐行之一共向三个人颁布了圣旨,不知道杜涛正式入主东宫,不知道杜旭被封为了秦王。

赵王?

丢一根骨头给自己,想让自己感激涕零?

以现在自己的人设,皇帝应该不会做这样的想法吧?

那么,他为何这样做?

是知道自己识海中的龙珠?

这绝不可能,就连大宗师顾道人都不曾发现这秘密,那么,皇帝也绝不可能发现。

或者,顾道人将自己的异处告知了皇帝?

这样的机率极小!

但是,无论如何,皇帝将这二皇子的封号转赠给自己,必定是有着目的,这目的暂时是看不出来,须得经过一段时间,了解了一些情报之后,方才能窥得一些端倪。

现在,自己被封为赵王。

原来的赵王,二皇子杜涛又将如何?

杜睿微蹙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就像前世的某些时刻一般。

那时候,他便喜欢像这样独处,在河边坐一坐,思考人生。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重回长安城

一个月后,长安城。

东边的天空只有一丝鱼肚白,跳跃着,晃动着,就像在勉力挣扎着不被广漠的黑暗吞噬。

时间一点点推移,就像是黑暗的幕布被撕开了一角,光亮像昙花一样一点点盛开,有了色彩,有了亮度,鱼肚白扩展开来,像是一片红色的鱼鳞,孤独而煎熬地悬在东边的天机,悬在平原远端的丛林之上,瞬息之间,就像是突然爆发的焰火,漫天的红霞扑面而来,映入眼帘。

太阳即将从天边跃出!

紫气东来!

杜睿睁开眼,深吸一口气。

天地元气如这晨曦霞光,汹涌而来。

现在,杜睿的鱼龙变已经修炼到了某一个程度,只需念头一转,一个呼吸,便能像现在这般如长鲸吸水,将周遭一百丈开外的天地元气吸纳精光,通过打开的三百六十处穴窍和已经被打通了一半的皮肤毛孔进入体内,被真气吸纳融化转换。

若是有人透视杜睿,便可发现他全身的骨骼有一半都是金黄色,身体内流动的血液亦是如此,就像在黄龙秘境界河之上,宗师明空和尚被唐唐的先天剑气所伤,伤口处流出的便是一滴金黄色血液。

全身血液金黄,骨骼金黄,就连颅骨内的脑浆都变成了金黄色,这具身体方才修炼到大成。

所以,这半个月内,杜睿的身形就像充了气的充气娃娃一般暴涨,个头突然向上窜了好几寸,现在,他的个头比燕王杜允要高许多,甚至赶上了长得比同龄人还要粗壮的九皇子杜琥,只不过,他的身形并未向两侧扩展多少,也就显得苗条清瘦。

体型的这种变化,杜睿其实也可以控制。

但是,这是逆势而为。

那样的话,真的成年之后,杜睿的身躯就会像现在这般,只能是孩童模样,就算是修炼到大宗师的境界,也会像现在这般,除非踏出那最后一步,又或者是剑走偏锋,像杜唐那般,要不然,也就和杜睿前世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的天山童姥一般无二。

无需如此!

那样做,在武道修行上也就有着破绽。

睁开眼,有红红的日头冒出了地平面。

杜睿也就收了功法。

其实,鱼龙变功法只要他识海中那条金龙存在,呼吸之间,便是修炼状态,哪怕是陷入沉睡之中,也不会有间断,不过,这只是正常的修炼状态。

不正常的修炼便像刚才那一般。

仿佛鲸吞……

深吸一口气便可将周围一百丈开外的天地元气吸个精光,有龙珠加成的关系,甚至能将天边的那一丝紫气也吞入识海之中,增强神念,强壮神魂。

如果,杜睿的全身毛孔都贯通,周身如琉璃金身,那么,这一口气,甚至可以将方圆一里的天地元气都吸纳精光,那太过霸道,乃是鱼龙变大成时的修炼状态,也就不敢在长安城周边施展,哪怕是现在这状态,也足够引人注目,只不过,因为顾道人入驻了玄真观,现在,桃山十里之内,不存在任何势力的坐探和暗线。

半个月前,杜臻的车驾返回了长安城。

表面上,一切如常,然而,杜臻尚在黄龙秘境之外,那三道圣旨的内容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哪怕是在最为偏僻流放官员的天涯海岛上,一些有着家族背景的流官们也都知道了这讯息。

一石惊起千重浪!

这三道圣旨的内容便是那块石头。

这些风暴,杜睿并不清楚,他的势力范围都在市井之间,层次太低,只能接触到风暴的最边缘,受到的影响不大,也就不清楚风暴中心的具体的景象。

不过,他想象得到。

这一次风暴,对以郭家为主体的势力集团是一个打击。

三皇子杜涛成为太子,入主东宫,看上去是一个巨大的胜利,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不过是等量交换,毕竟,前太子杜贤乃是郭皇后的长子,也是皇帝的长子,乃是郭系势力天然的旗手,现在,杜涛成为太子,不过是换了个旗手,相当于不得不失。

那么,杜睿为赵王。

看上去,杜睿乃是皇后一系。

因为母亲是皇后侍女的缘故,他从小就住在皇后的宫中,后来,因为痴傻的缘故,被皇帝厌弃,这才被打发了出去,住在了挨着冷宫的小院,而母亲哪怕是身为夫人,却也是在皇后宫中做着宫女的工作,后来,也是因为皇后的关注,这才摆脱了被流放的命运。

他被封为赵王,顶替杜涛的尊号。

对郭家人来说,这是失大于得,不过,勉强可以接受!

然而,秦王?

这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杜旭竟然被封为秦王!

要知道,非皇后之子不可封王,这个惯例不但被打破,而且打破得如此匪夷所思!

秦王!

莫非在皇帝眼中,杜旭是太宗一般的人物。

郭家人决不能接受!

收到这信息,顾家人也是措不及防。

一直以来,顾家都有着选择,以家族延续为目的,而现在,却发现家族被摆在了台上,强迫他们落注,不允许他们私自下台,没办法,只好改变了家族的原有计划,硬着头皮上。

皇帝车架没有回来之前,长安城的气氛变得非常的奇怪和紧张。

平民百姓们不知道,稍微强悍一点的家族却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那时候,街边经常会出现一些无名尸,又经常莫名其妙的消失,也爆发过几次帮派冲突,四海帮对细雨楼,京兆尹对此视而不见,五城兵马司也没有派出兵丁平定,只是隔离出了一个区域,不许闲人进入,在那个区域内任由这两个帮派打生打死。

堆在太极殿案头上攻击对方官员的奏折堆积如山。

这些都是低级官员,涉及到高级官员的奏折则飞向了杜臻那里,他对此采取的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留中不发。

看不见的硝烟,无声的刀光剑影……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杜睿随着皇帝的车驾回到了长安城。

一晃又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内他一直住在桃山,闭门不出。

在没有将全身毛孔彻底贯通之前,在没有修炼成琉璃金身之前,杜睿决定不出桃山半步,为此,他拒绝了一些有心人的宴请,也不接待那些来客或者使者。

反正,在那些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奇怪的人,现在这样做,也很正常。

在回京的途中,皇帝为何这样做,杜睿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皇帝如此仓促而鲁莽地做出决定,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看上去雷厉风行,实际上,就像是在钢丝绳上跳舞一般,下方乃是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这决定掀起了朝堂上的风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这风暴中,风暴厉害一点的话,大唐帝国这艘巨无霸的战舰也有可能会被打翻在风暴中。

皇帝回京城的这一段路其实也不平静。

雁门关那边,郭璞率领大军向后撤退,摆出了返回河东的姿态,这明显是不满皇帝把二皇子封为了秦王,这秦王的尊号有着特殊的意义,让郭家人感到了不安。郭璞虽然率军后撤,林胡人却也没有南下,而是离开了雁门关,返回了大草原。

草原雄鹰蒙赤分得了一丝龙气,将其吞噬转换,气运得以增强。

身为老大的金狼阿嘉楞为了对抗成功返回北地王庭的弟弟,率领了金狼军放弃了南下的打算,回到了呼尔楞湖,自家部族的驻地。

除此之外,驻扎在邯郸的靖边军节度使冯槊去世,靖边军不稳。

江南,东海水寇从海上大岛而来,袭扰沿海郡县。

这些也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杜氏赖为根基的关中也有一些不稳,郭氏集团和顾氏集团之间的暗斗增强,并且,他们对皇权更加的无视。

不过,这一切在皇帝回京之后恢复了平静。

随同皇帝回家的有顾道人,这一次,顾道人明确地表明,他将要在玄真观挂单三年,这三年内,他不希望一切如常,不希望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发生。

这尊大佛落座,不平静的朝堂也平静了下来。

郭斐驻军晋阳,不再向河东进发;有些不稳的靖边军仍然不稳,却没人敢掀起反叛的大旗,袭扰东海郡县的水寇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因为顾道人的存在,皇帝才敢这样做?

将自己封为赵王,这是要把自己摆上台吧?

大唐麒麟儿?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

那时候,杜臻虽然对自己爱护有加,但是,在众人面前以及单独相处的时候又不同,在那些人面前,他总是将自己抱在怀里,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很少抱着自己,而是放在一旁的摇篮里。

眼神似乎也有着变化!

说不定,那时候他这样做,就是想把自己当成靶子,吸引有心人的注意力,掩藏着什么。

后来,自己变成痴呆儿,也就没办法继续成为靶子,所以被他放弃了,而现在,介乎于正常和不正常之间的自己,似乎又有成了靶子的价值。

这才将自己封王吧?

转移有心人的注意力!

一定是这样!

起码有着七成的机率……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桃山书院

有人从山下走了上来。

杜睿瞄了一眼,这是她的侍女莫愁。

唐唐离开之后,杜睿也没有让莫愁回到身边侍候自己,现在的他,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伪装,也就不需要有侍女侍候自己,平时,哪怕是随身內侍香蕉也很少一直呆在杜睿跟前,他把香蕉打发去了学堂读书和练武。

这个学堂是杜睿开设的,学堂的学子都是他府内的下人,那些被他吩咐魏岳从牙行买来的孩子们。

张全蛋和可儿他们是第一批,之后,又陆续地进了两三批,不过,不再是从赵宝玉那里购买,而是换了其他牙行,全都是临时决定,突然行动。

很多人对此费解,包括魏岳。

毕竟,这些出身草根的孩子还没有经过牙行的训练,也就仍然保持着野性,没有什么教养,买来的话,还须得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去调*教。

将这些孩子招进府邸之后,杜睿并未让这些孩子去做事。

他制定了一些规则,甚至连孩子们的作息时间以及内务规矩都一一制定出来,派了自己的侍卫去轮流监督安歇孩子,让他们按照规则行事。

并且,他在桃山开办了一个学堂,自己还题了词。

桃山书院。

桃山别院修建之后,这原来的草堂便被杜睿当做了桃山书院的住址。

那时候,来了一些宫女內侍,也多了十几个侍卫,这其中,难免有着其他势力的坐探,杜睿也发现了一些人不妥,不过他还是照单全收了。

桃山书院分为男女班。

这一点,并不惊世骇俗。

这方世界,虽然依旧是男尊女卑,却不像杜睿前世的古代那般严重。

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唐唐这样的存在,即便是莫愁那样的宫女也不会出现,有一些功法,也只有女性才能修炼,换成男性去修炼,事倍功半不说,还有可能走火入魔。

书院的教材是由杜睿一手操办的,并未假手于人。

武道的那些教材来自剑宫的藏经阁,那里有着许多各大门派的秘典,以杜睿的身份和地位,也只能在藏经阁的下面三层流连,上不了第四层。

以他那过目不忘的能力,这三层的武道书籍全都被他记在心中。

只不过,他现在的水平,无法将这些武道秘典综合起来,创建出一门独特的功夫来,这种独特的功夫不需要消耗大量的资源。

是的,要想人人如龙,进入全民修炼的年代,要想摆脱世家门阀的控制,就须得有这样的一门功法。

类似于杜睿前世的广播体操一样。

须得如此简单,只需要稍微识字的人都可以修炼,不怕因此而走火入魔,只需一本秘籍,哪怕是没有师父教导,也不至于修炼出岔子来,并且,最重要的是,这门功法只要你自己努力,哪怕没有利用药物来洗髓易筋,哪怕没有在破关时必须服用的丹药,你都能修炼成功,那最为重要。

唯有如此,唯有全民都可修炼,方才能谈到改革的下一步。

可惜,以杜睿如今的武道修为和理论,他没办法创建出那样的一门功法。

但是,迟早他能做到。

在前世,他接触过一些武道理论,当然,那些武道功法很多都是忽悠人的,在那个不存在超凡力量的唯物世界,只是想象中的产物,理论再是了得,终究没办法变为现实。

小时候,出身孤儿的杜睿为了不被人欺负,这才开练那些绝世神功。

他经常去收废品的老头那里闲逛,和那个酷爱下象棋的老头下棋,从老头那里搜集到了许多和武道有关的秘典和杂志,津津有味地看着,并且,根据书上的记载修炼。

当然,年龄稍微大了一些,他也就明白那些都是假的。

打架无非是胆大心细,而身体素质是根本,讲究的是更快更强更准……

也只有结合那个世界的武道理论,方才能开创出一个新的武道流派,只不过,在这之前,须得利用人体来做实验,毕竟,这方世界和前世不一样,两个世界的人类基因图谱是否是一模一样,也很难说。

所以,杜睿现在还没有办法创建。

就算他已经开创出了这门功法,也不敢在现在暴露出来。

除非坐上了那个位置,并且,成为大宗师,有着震慑世界所有武力的能力,要不然,就算开创出了这样的武道流派,杜睿也只能把它付诸高楼,除非,他想要找死。

所以,那些孩子只能修炼藏经阁的功法。

在这之前,杜睿亲自出手,侦测了他们的体质,如此,方才能修炼适合自己的功法,而非修炼了和自己体质不符合的功法,避免了事倍功半的坑。

至于经文一道,这教材也是杜睿亲手打造。

简单的识字教材,简单的算术课程,一些前世鸡汤文摘下来的做人道理,并非教育人一昧向善,无非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一套,以及人若以诚心来待我,我必报之琼瑶……

这些孩子便是杜睿以后的班底。

他们的年龄和杜睿相仿,最大的像是祝印也不过是大上了几岁,而最小的可儿,也只比杜睿小看四五岁,所以,当杜睿成年之后,这些孩子也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平时,杜睿也有悄悄观察他们。

如此,方才知道哪些人能够在日后派上用场,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哪些人就只能碌碌无为,成为自己未来创建的那个庞大紧密的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现在,莫愁便是女子班级的总教习。

她负责女孩子的武道修炼,有些宫女则教导女孩子的礼仪,有的教导她们女红……

不一会,莫愁便来到了这里。

太阳在东边露出了小半个头,红日大光,洋洋洒洒。

三丈开外,莫愁站住。

杜睿从黄龙秘境之后,整个人也就有了变化。

以往,莫愁可以站在杜睿身侧,偶尔看的目光也如从前,像杜睿还是四五岁时那样,带着一些温煦和怜悯。

而现在,她下意识地不敢靠近杜睿,就像对方是一条不容接近的神龙。

“殿下,宫内有旨意到!”

莫愁低头,轻声说道。

杜睿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

“知道了。”

随后,他当先一步往山下走去。

莫愁远离在三步开外,亦步亦趋。

阳光落下,两人背后的天空很高,很蓝。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面圣

太极殿。

非大朝仪不开!

许多有关大唐帝国生死存亡的大事情,许多决定了帝国命运走向的选择,都在这个大殿上发生……

阳光从东方汹涌而来,落在太极殿上方的牌匾之上,鎏金色的三个大字褶褶生辉,原本这三个大字是大祁王朝的某个大宗师所写,玄武门事变时,牌匾受到了太祖太宗两父子的真气相击的影响,哪怕是有着宗师余韵的牌匾,依旧被震得粉碎,化为了尘埃。

现在这三个字是太宗亲手所写。

字体如龙行凤舞,说到书法,也就算是一般,但是,其中的神韵却极其的惊人。

哪怕接近两百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抬头望去,三字映入眼帘,便可见黑白两团清气缠绵交错,相互缭绕,最后,化为了一个太极图,在识海内漂浮着,许久方才消散。

望着那牌匾,杜睿面色如常。

的确有黑白清气从眉心渗透入识海,这是种子,在这黑白清气之后,有着一个大阵,这大阵以太极殿为中心,遍布整个大明宫,震慑着一切外来强者。

除了极少数人,进入这大明宫内,都会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压力。

这压力并不明显,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庄严肃穆,不敢轻易造次,对皇权有着深深的畏惧。

黑白清气进入识海,化为太极图,龙珠微微闪烁,有龙气丝丝缕缕落向了太极图,随即,这虚幻的太极图顿时变得凝实起来,被龙珠下方的金色神龙拉了过来,悬在它的尾部,有着无形的因果线穿透识海,穿过无尽虚空,和大明宫的那个无名大阵相连。

很简单,杜睿出生皇族,血脉纯正无比,修炼的是最为正统的鱼龙变功法,再加上,吞噬了龙珠,有着龙气加身,整个皇朝气运正一点点被其拉拢过来。

这就好比三人角力。

其余两人是秦王杜旭,燕王杜允,他们分别夺得了一丝龙气,杜家祖地的那条龙脉也就分了一些气运给两人,如此,其余那些皇子身上的气运也就被剥夺了不少。

杜睿身上有着不多的一些气运,却不曾被那两人剥夺。

有着龙珠存在,杜睿若是发力的话,甚至能将整个杜氏祖地的龙脉全都抢夺过来。

当然,他不会那样做。

现在,并非那样做的好时机。

视线从太极殿牌匾上移开,杜睿扭过头,望向一侧的广场。

那里,分别立着一排持着金瓜或者银戈的武士,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庄严肃穆,杀气凛然。

有一群野鸟从宫殿上空飞过,向着日出之所,向着东边天空悬挂着的红色太阳飞去,不一会,便像是一把沙子不知落向了何方。

太极殿内,有声音响起。

那是有人在咆哮朝堂,准确地说,应该是两拨人在争吵。

大殿内,有着扩音阵法,故而,哪怕是小声说话,殿内所有人都能听到,一旦争吵起来,声音也就变得像洪钟巨鼓,但是,这声音出了大殿,却因为阵法的原因,会变得比原声还要小,哪怕是站在大殿外的台阶上,站在那块牌匾下,也听不大清楚。

当然,杜睿如果运转真气,自然能将这声音听得清楚。

不过,他不会这样做。

在这片区域,如果你运转真气,稍微超过一定的量,便会引起阵法注意,阵法激活之后也就会对你有着反应,接下来,也就会引起主持阵法的人的注意。

杜睿现在和大阵融为一体,他哪怕运转真气多半也不会引起大阵的感应。

不过,终究是没有必要。

一会,他就会进入太极殿,现在,已经有宦官进入通报了。

一个时辰前,他在长安城外万年县玄真观桃山修炼鱼龙变,刚刚将一丝紫气吸纳入神府,宦官李忠便带着旨意前来传达。

皇帝有旨,命他进宫。

至于是因为什么,李忠的口风很紧,魏岳多方打探,李忠也是摇头不说,只是脸上带着微笑,说这是好事,但是,他不能多说,小命要紧。

这时候,太极殿内。

宽阔的大殿内,并没有多少人,这并非大朝仪,而是临时朝会,出现在这朝堂的有着左相顾白潭,右相吕宪之,枢密使林沧海,以及兵部尚书郭临。

除此之外,尚有一部分稍微低阶的官员,有来自枢密院,有来自兵部,甚至还有吏部侍郎在内。

大声争吵的便是这些低阶官员,就算是吏部侍郎也是赤膊上阵,和敌对阵营的官员争吵得面红耳赤,高台上,杜臻面无表情,沉默着。

四位大员分别代表着关中的四大门阀。

偶尔,像右相这样的官职会落入关东世家手中,曾经,博陵崔的崔昊担任过右相长达三十年之久,当然,那是天后临朝的时期。

左相一职却不曾旁落,只能在关中门阀世家中提拔,就连天后临朝,也不曾改变这这个惯例。

不过,像现在这样,左右相,枢密使都是关中门阀世家人员的情况却极其少见,一般情况下,多少有出身关东的世家子弟担任其中的一个位置。

现在,关东世家在朝堂上最大的官职,是太原王氏的王明远,他担任的是吏部尚书。

这一次,却不曾出现在这临时朝会上。

“断然不可!”

吏部侍郎郭亮大声喝道,随后,他指着对面的枢密院官员顾鹏说道。

“赵明亮为将,让其担任靖边军节度使,这是笑话啊……”

赵明亮出身赵家,是赵宝玉的族兄,在神策军中担任其中一卫的卫指挥使,只不过,他这个卫指挥使从未指挥军队上过战场,并未经历过沙场鏖战。虽然,有不少世家子弟吹嘘这赵明亮乃是军神在世,专研兵书数十年,足以担任靖边军节度使一职。

这朝会和靖边军有关。

冯槊过世,靖边军群龙无首。

现在,有着两个选择,一个是在靖边军中让一员宿将继任节度使一职,另一个是从朝堂另外派一个宿将过去,但是,郭家和顾家相持不下。

吕家和林家则是抱着中立状态,虽然也争,却争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这时候,李忠进入大殿,他快步向前。

众人望向他,争吵的人也就下意识地闭了嘴。

“陛下,赵王殿下应召前来!”

李忠弯腰作揖,朗声说道。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的使命

(巴山小顾在此鞠躬,祝愿各位书友中秋快乐,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杜睿大步进入大殿。

一干朝官分列大殿两旁,齐齐望向他。

他们的目光有些诧异,眼神中满是好奇,就像再次见到杜睿的李忠一样,那时候,看见突然长了个子的杜睿,李忠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一个多月前,李忠和杜睿见过面。

那时候,杜睿还是七八岁小孩的样子,个子矮小,身材瘦弱,而再见面,却已经是十五六岁少年的身材,虽然身形不够粗壮,虽然偏瘦,也不至于像竹竿那样轻飘飘的,也在正常的范畴。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突然长了这么高,难免诧异。

殿内的那些朝官,不管是最高阶的左相顾白潭又或者低级的三品官员,他们其实都听过十三皇子杜睿其事,有的甚至有着了解,不过,这些人都未进过杜睿。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杜睿,顿时有着传言有误的想法。

在他们的印象中,杜睿个子矮小,哪怕不像以前那般痴傻,却也正常人,传言中,他行事我行我素,很是疯癫。

然而,现在走入大殿的却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和正常人一般无二,表情沉郁,眼神深邃,行进之间,虽说不至于龙行虎步,却也器宇轩昂。

别说他们,就连高坐殿上的杜臻也愣了愣神。

这还是那个孩子吗?

仍然按照原计划进行?

杜睿没有猜错。

很久以前,杜臻也就补下了一个局,这个局,真正的知情人只有两个,那就是杜臻和郭皇后,为此,杜臻宁愿变得神神叨叨,郭皇后也表现得和以往大不一样。

怀上杜允的时候,郭皇后做了一个梦,有金甲神人穿透虚空而来,化身为一童子投入其腹中,当时,满室红光,芝兰飘香。

醒来后,郭皇后眼中有着红光残存,鼻间有着香气缭绕。

她能感应得到,自己腹内有了什么。

生了太子杜贤和赵王杜涛之后,郭皇后其实已经决定不再怀孕,生孩子对她的武道有着伤害,毕竟,十月怀胎生子相当于将分割自身的元气。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

怀孕之后,郭皇后不仅没有感到元气受损,反倒是有着增益,生老大和老二所损伤的元气重新恢复不说,且更胜以前,武道修为也突飞猛进,不同往日。

皇家有着许多秘典记录,这征兆郭皇后在一些书中有看过。

这是天人入怀!

也就是说,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天人降世。

不仅郭皇后有着着征兆,杜臻也有做梦,梦中,有天人耳语,说是天降圣人,将力挽颓势,中兴大唐,要知道,身为皇帝,又是先天武者,他已经不做梦许久了。

随后,又寻了当时还不是杜唐的天命师瞎道人,于冥冥中窥得了一丝天机,这降世的天人正是郭皇后腹中胎儿。

只是,天人降世非常困难,难破胎中之迷。

若是将所有的迷障都破除,一出生也就醒觉前世今生,那么,根本就躲不过天道法则,可以说,一睁眼一开口就会魂飞魄散。

多少有一些胎中之迷,仿佛梦中一般,偶尔才会有着清醒。

婴孩的大脑发育不足,根本难以承受如此剧烈的脑部活动,所以,清醒得越早就越危险,然而,若是清醒的时间很晚,也会陷入迷障之中,渐渐地,也就会忘了前一世,泯然众人矣。

这中间的度很难掌握。

天人若是降世在皇家,更为危险。

须得偷天换日,不然,很难存活。

于是,便有了蜀夫人。

皇后将自己看中的一个宫女安排给皇帝侍寝,这个宫女出身蜀地,没有丝毫的家族背景,一切都依赖皇后,她有着足够的手段压制这小小的宫女,皇后相信哪怕这宫女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只能成为凤凰旁边的鸟儿,依旧会唯命是从。

于是,有了杜睿。

之后,杜睿也就成为了大唐麒麟儿,很多时候,都和皇帝形影不离,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杜睿如果长大成人,皇帝杜臻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杜睿坐上他身下的那张椅子。

然而,这只是骗局。

无非是为了转移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以至于忽略掉比杜睿年龄稍微大一些的杜允。

杜允出生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

出生前,杜臻举行祭天仪式,让龙虎山张真人来担任主祭,为大唐祈福。

大唐帝国的前一个朝代大祁王朝崇佛灭道,当大唐取代大祁之后,也就反其道而为之,崇道抑佛,所以,北方禅宗的祖庭少林寺被铲除,舞台上的文殊道场,有着无数佛寺,现在,大部分都变成了道观,整个天下,也就江南一带,远离大唐的政治中心,这才保持着大量的佛寺。

在关中一带,也就终南山深处某些人迹罕见的地方有着佛寺存在。

张真人乃是大唐帝国的国师,因为崇道的政策,龙虎山一脉也和大唐帝国走得很近,所以,哪怕是张真人是可以比拟武道大宗师的存在,收到皇帝的私信以及公开的圣旨之后,也JIU 大张旗鼓地率领了龙虎山的道士一路北上,来到了渭河岸边的长安城。

表面上,皇帝是请张真人来主持祭天的仪式。

实际上,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杜允出生后,便被抱到了张真人跟前,那时候,睁着眼睛的婴孩瞧见张真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微笑,张开嘴,便要说话。

这时候,张真人出手了。

他用符笔虚点了一下杜允,于是,杜允眉心中便多出了一个红点,就像是一颗天然的红痣。

于是,杜允闭上了眼睛,沉睡了过去。

再次请来,杜允也就和正常的孩子相差不多,也会哭,也会闹,只不过,他哭闹得比较少,哭闹都是因为饿了或者是想要排泄,一旦满足了,也就安静了下来。和正常孩子相比,他也就发育得稍微好一点,稍微聪明一点,任何事情一点就透,再难忘记。

却没有多余的胡话。

不像那些天人,因为前世记忆纠缠的原因,他们经常分不清前世今生,说一些匪夷所思的话语,有些语言,旁人根本就听不懂,故而,被当成了邪魅怪异投胎,没有被天道法则反噬,也会死在那些无知百姓手中。

于是,因为杜睿的存在,燕王也就被大家所漠视。

这只不过是一个比较聪明,因为早熟而安静的孩子罢了!

一直以来,他的眉心都有着一颗红痣,随着年龄的增长,这颗红痣的颜色越来越淡。

在黄龙秘境中吸纳了那一丝龙气之后,这颗红痣消散的速度就变得更快了,到现在,隐隐约约已经变得就像不存在一般,用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彻底消散。

那时候,前世的记忆必定会觉醒。

不过,如今的杜允已经有了自我和三观,有些东西他分得清楚,所以,只要扛过了两个神魂的冲突,一旦融合起来,便会有一个新的人格建立。

那时候,杜允还是杜允,杜允却不仅仅是杜允。

就像几个月前的杜睿一般。

不同的是,杜睿乃是异空神魂穿越而来,对本世界一无所知,而杜允的神魂来自上界,那个世界和本世界息息相关,两者之间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所以,杜睿并非天人。

那时候,杜睿还以为自己的穿越有着异象,故而这才被皇帝杜臻宠爱,视若珍宝。

实际上,所谓异象全都是牵强附会,一切只是因为皇帝需要,他这个大唐麒麟儿名不副实,不过是别人的箭靶子,帮人挡箭所用。

后来,杜睿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痴傻儿。

最为关键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杜允也正常地生活着,无需有人帮他分担注意力,于是,杜睿便被唾弃,被扔到了冷宫旁,蜀夫人也险些被打入冷宫。

当初,出了黄龙秘境,杜臻将杜睿封王。

这无疑是向外界传递了一个信号,那就是杜睿在秘境中获得了所谓机缘,如此,皇帝方才会这般看重他,其实,这套路和十年前一般无二。

仍然是为燕王杜允转移注意力。

现在,皇帝召见杜睿进宫,当着那些高官贵人之面,同样也有着他的想法。

现在,他还有十一个月的寿元,为了完成他的计划,他须得雷厉风行,容不得半点的懈怠,时不我待这个成语并非形容词,而就是现实。

杜睿上殿见过礼之后,杜臻让他站到一旁,笑着说道。

“我儿长得雄壮,有着老天爷庇佑,甚好,甚好……”

说罢,他的目光在左相,右相以及一干大臣的脸上掠过,待得众人静等其发言之后,他才朗声说道。

“诸位爱卿的建议,朕有仔细听,各位都说的有道理,朕深以为然,综合各方面的看法,朕也就有了一个决断……”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

“靖边军节度使一职,便交给朕的十三皇儿吧!”

杜臻目光如炬,眼神强烈霸道,他摆了摆手,示意殿下众人稍安勿躁,随后,他继续说道,语气坚定,有着不容违逆的意志。

“邯郸本是我儿封地,现在,他又为赵王,邯郸亦属赵地,既然,诸位爱卿为靖边军节度使一职相持不下,几个人选也都有利有弊,莫不如让我儿前去镇守赵地,身为杜氏皇族,本该为这天下江山出力才对!”

说完,他拂了拂衣袖,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这样吧,朕意已决!”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出镇邯郸

夕照落在渭河上,金光嶙峋。

橘红色的日头悬挂在右侧连绵的群山山头,一半已经落下,只露出了小半边脑袋,晚霞像燃烧的云朵,将西边的天空渲染得像是漂浮的血海。

一边的群山,一边是渭河,官道在山和水之间蜿蜒曲折,像是一条长蛇。

官道两边,间隔不远就栽种着一棵杨柳,在这秋末之时,杨柳依旧青青,不曾泛黄,垂在秋风之中,随着秋风轻轻飘荡,只是,由于这风时而来自河上,时而来自山里,飘拂的角度也就变幻多端,没有一定之规。有不知名的小鸟停在枝头,三五成群,相互夸耀着自己的歌喉,鸟叫声此起彼伏,异常清脆。

“扑腾……”

突然间,振翅声响起,一群鸟儿纷纷离开杨柳枝头,飞上了空中。

在空中折转片刻,像是大家商量了一番取得了共识,这群鸟儿转头向着山里飞去,消失在路边的山峦后。

随后,一行车队从山坡后转了出来。

说是车队,其实,只有三辆马车,一辆载人,其余两辆载货,有七八个穿着皮甲的汉子骑着战马前后簇拥着马车,以不快的速度向着东边行进着。

这是渭水和秦岭距离最近的地段,出了这段狭窄的河谷两者便会分道扬镳,渭河向着北方流淌,汇入大河之中,之后,浩浩汤汤向东汹涌奔流。而秦岭山脉却转头向南,如陆地奔马一般连绵起伏数百里,方才折而向东,一直绵延到黄河岸边再向南,和太行山相连。

其中,有一段山脉称之为华山。

华山派便在华山之上,山下有一座县城,也叫作华山。

天剑峰,莲花峰乃是华山最高峰,山势险峻挺拔,虽然属于秦岭支脉,却和秦岭的气势迥然不同。

秦岭以气势雄浑,宽广无比著称,横在了川陕之间,称之为天堑,时常有,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说法,哪怕是有着符车,哪怕有符法大师参加修建了来往川陕之间的栈道,其交通依然不变。

这是因为,秦岭山中有着许多妖兽,时不时便有着妖兽冲下山来,哪怕栈道上有着节点,会驻扎着武者,甚至有的节点还有法师存在,每一年,依旧有着不少人死伤在妖兽的袭击之下。哪怕,这些出行的车队几乎都是武者,很少有普通人随行。

即便如此,依旧难以避免损失。

故而,很多武者甚至谈秦岭色变。

这个世界,远离城镇之后,哪怕是在富饶的已经开发得很不错的关中平原,依旧有着许多偏僻的不曾被开发的地段,有着一些比较出名的野地,在这些野地内,生长着许多武者修炼所需要的资源,当然,也潜伏着不少的妖兽。至于邪魅怪异这些邪恶之物,只要不是在长安、雒阳这类有着防护大阵的大城市,随时都会出现。

那些玩意不择地段,不管你是热闹的市镇,还是偏僻的山村。

当然,那些家伙并非随处可见,想要生成,也需要很多条件,大部分普通人一生都不曾见过一次,当然,一旦出现,很多时候就是灾难。

说到华山,华山虽然属于秦岭支脉,山势却极其的险峻,和秦岭的风貌截然不同。

这段路相当于是关中平原的尽头,官道的西边,乃是富饶的关中平原,官道的东边出口,则是华山地界,那里有着一个小小的平原,再往东,也就是鼎鼎有名的潼关,这一带,开发得不够完善,有着城池和市镇,也有着荒郊野地,妖兽横行,怪异出没。

这条山道虽然比不得蜀道那般凶险,却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

一般情况下,若是有车队出现,必定会是数十辆或者上百辆大车一起出动,前后相连,宛若长蛇,护送车队的武者动辄上百,有时候,甚至有着先天武者坐镇。除了防止妖兽之外,还担心被一些山贼袭击,毕竟,无本买卖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最好做的买卖,只要你不怕死。

出了这片狭窄的山区也就安全了。

一旦进入华山地界,盗贼绝迹,妖兽不在,就连神出鬼没的邪魅怪异也不敢在华山现身,一旦出现,必定会遭到诛灭,绝对不会有着意外。

其实,华山派也可以扩展势力,将这山道也设为自家的地界,甚至,还可以将触手伸到关中平原去。

但是,华山派只是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地界,那就是华山县,对于华山地界外的地盘,一点也没有窥视之心,哪怕是受到了官府的征召,又或者是其他世家的邀请,大队人马出华山,事情一旦做完,也会撤回去,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是在长安城外万年县玄真观一个驻地。

除此之外,在全国任何地方都没有驻地。

华山弟子们行走江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什么分舵来接待之内的,不仅剑门弟子,就连气宗的那些弟子,也是一个个非常傲气的,只不过,他们没有剑门弟子那般狂躁,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但是,谁要是惹到了他们,那也是不死不休。

现在,距离华山驻地尚有数百里。

哪怕是符车,哪怕战马的蹄子上也都篆刻着小型的轻尘符阵,可以日行数百里,在日落之前,这个车队也不可能走出这条山道。

和蜀道不同,这山道并未设有官府驻地。

一般情况下,大部分出关中,都会选择水路,也就是顺着渭河向东,然后进入大河,沿着大河蜿蜒着忽而向南忽而向东,最后,进入中原地带,在大河两边,有着不少渡口,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又或者是继续向东,都非常的方便,所以,长途者,很少选择陆路。

一般沿着这条路进出的都是短途。

因为华山不在渭河边,华山地界要想和关中平原交流,也就必须经过这条官道。

只是,就像前面说的那样,一般情况下,都是上百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像现在这样只有区区三辆马车的车队,可以说,非常罕见。

杜睿并未坐在马车内,而是和岳冲等人一样骑在战马上。

他时而眺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时而转头望向左侧的渭河水,到了山谷地带,渭河不再像在关中平原那般宽广,却奔流甚急。

出镇邯郸!

担任靖边军节度使!

虽然是皇子,虽然有着赵王封号,终究是一个十岁多一点的孩童,哪怕现在长得像一个少年一样,能够慑服那一批骄兵悍将?

没人相信杜睿。

杜睿自身并没有强大的家族支撑,也没有什么幕僚可用,只有二十来个侍卫,这些侍卫中真正对他忠心的恐怕也没有几个,里面说不定绝大部分都有着主家,所以,根本就指望不上。这一次,出镇邯郸,那些别有用心的侍卫杜睿一个都没有要,全部退回了内务府,他还是带着先前跟着他的那批人。

这批人中虽然也掺杂着沙子,却没有后面那批人那般过分。

获得任命之后,杜睿位于桃山的别院,一时间门庭如市。

不时有人毛遂自荐前来担任幕僚,也有一些世家门阀上门,尤其是郭家,来人很是霸道,说是要为杜睿安排随行人员,必定,镇守一方,须得有不少自家人帮衬,杜睿自身没有几个人才,全都是一些小孩,郭家乃是皇后的家人,赵王又多得皇后关照,彼此有着渊源,那么,郭家为赵王殿下安排一些人手帮忙也是应有之意啊!

然而,所有这些不速之客,全都被杜睿拒之门外。

那个郭家来人还要发怒,结果,被岳冲扔了出去。

岳冲才不管这些,得了杜睿的好处,晋升为先天武者,那就必须实现承诺,答应了替杜睿做三年事情,那就必须去做的,当初,杜睿硬抗大宗师乌布雷的场面岳冲并不曾目睹,那时候,他在内视,全神贯注地准备冲击先天,无暇他顾。

所以,他其实不知道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

在杜睿那里,也知道顾道人出现了,将乌布雷赶走,救了众人的性命。

所以,他其实不知道杜睿现在的战斗力已经在他之上,不过,他还是没有反悔的意思,若是反悔,对他而言也就是违心之举,如此,必定有着心魔,那自然是不成的。

对杜睿的命令,岳冲言听计从。

既然杜睿说了不见外人,不答应任何人的请求,他也就和魏岳负责这件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杜绝那些别有用心者的骚扰。

顾真人坐镇玄真观,杜睿的别院又在玄真观后山。

所以,没人敢于做出其他反应,被拒绝了也就认了,同时,他们也把杜睿放在了黑名单上,一个不懂合纵连横的家伙,基本上,也就和废材没有啥区别。

这一次,出镇邯郸,面对那些骄兵悍将,能否活着再见到长安城都是未知数啊!

然而,杜睿能够拒绝许多人,却无法拒绝皇帝杜臻。

皇帝给他派了一个副手,一个出身白鹿书院的士子,姓郑,单名一个程,字远行,出生荥阳郑氏,却是偏房出身,自身其实不受荥阳郑看重。

他在枢密院任职,官居三品。

这一位,乃是皇帝心腹。

他并未在车队里,而是已经带着属于他的大队人马乘着符船沿着渭河东下,先一步赶向了邯郸。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邯郸局势

杜睿心里很清楚,自己就是一个靶子。

以前,不知道是给谁做掩护,被皇帝杜臻立为了靶子。

现在,再一次被杜臻利用,不管是升为赵王,还是出镇邯郸,都只是一个名头而已,以自己为靶子吸引有心人注意,然后,暗度陈仓。

实际上,郑程郑远行这个出身枢密院的三品官员方才是皇帝的心腹,之所以派他担任杜睿的副手,又给他安排了许多幕僚以及护卫武者,有着数百人的大队伍,他才是真正的邯郸节度使,真正的靖边军统领,而杜睿之上名义上的掌权者,毕竟,权力这东西需要人方才能掌控。

杜睿没人。

靖边军那边的骄兵悍将也不会听从一个黄毛孺子的命令,哪怕这小子贵为皇子,那些骄兵悍将只会被实力慑服,你若是没有实力,就算是有着皇权加持,那又如何?

毕竟,这是一个皇权式微的年代。

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若是让郑程担任靖边军统领,不但朝廷上下反对,就连靖边军的那些骄兵悍将也不会认可,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兵变,所以,须得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去坐镇。

但是,哪怕有身份尊贵的人存在,也不见得就能太平无事。

现在,兵为将有的格局很难改变,不说燕赵之地那些实际上出于独立状态的割据势力,单单是名义上属于朝廷的军队,一旦出现了后勤供应或者军饷之类的大部分都交给了军队自筹,就比如现在的靖边军,安边军,中央朝廷筹备的只是少部分,那么,军队军阀化也就成为了必然。

就拿靖边军来说,因为冯槊忠心耿耿,所以,一直乃是朝廷的尖兵,防备着河北军阀。

只不过,辎重等物资若是从关中转运,哪怕有着符车符船的存在,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在这个世界和杜睿前世相比,关中和关东的距离起码扩展了十倍以上,并且,山河地理的走向虽然大致相同,其实,也存在着小小的差异。

朝廷的负担太重,路上的消耗也挺多的,单单是符船符车运行所需要的符玉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将邯郸的赋税征收到中央朝廷,之后,再由中央调拨送往靖边军,这期间,一来一回,消耗巨大。

到后来,朝廷也就不再征收邯郸的赋税,赋税征收来后,交给了靖边军。

按理说,征收赋税的是当地官府,掌管民政的州府,属于朝廷直辖,也就是说,这后勤辎重依旧掌控在朝廷手中,然而,邯郸远离长安,中央朝廷鞭长莫及,靖边军又近在咫尺,哪怕冯槊并无二心,手底下的那些将领也不像他这样,刀子在旁,皇权太远,自然是刀子优先。

渐渐地,发展到由士卒亲自动手收税,关口税卡也是由士兵镇守。

慢慢地,邯郸城也就变成了军政一体,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军阀化的时代。

只不过,冯槊在军中威望甚高,武力也深不可测,有着他压阵,靖边军不会乱,哪怕成为了军阀集团,依旧听从朝廷的号令,然而,冯槊一死,再加上他无子无女,靖边军也就不可避免地进入混乱阶段,稍有不慎,处理得稍微有点错漏,便会背弃朝廷,变成割据势力。

最怕的是那些军头和燕赵等地的军阀联合,彻底倒向那一方。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将靖边军中势力最强大的一个军头提拔起来,在靖边军中,有着这样的一个人物,那就是提督梁凤至。

梁凤至出身寒门,被冯槊从微末中提拔,将一身所学相传,可以说,他是冯槊兵家之道的传人,当初,为了梁凤至,冯槊甚至摆脱郭令公,从凤翔郭家取得了一门心法,这门称之为焚天决的心法极其适合梁凤至的体质,一旦修行,必定会事半功倍。

可以说,梁凤至相当于冯槊的亲传弟子,靖边军中有着四大提督,他的年龄最小,势力却最庞大,有不少老军头都看在冯槊的面子上支持他。

冯槊发现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向朝廷上了三封奏折,前后相距半年之久,三封奏折都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推举梁凤至为新的靖边军节度使,他向朝廷保证,梁凤至必定会继承自己的遗志,效忠大唐帝国,为了帝国的统一和和平奋勇作战,绝无二心。

然而,在那些朝廷的高官眼中,这是最差的选项。

一切不过是保持原状,依旧是冯家军,除了国家对这只军队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之外,其余那些世家门阀完全插不上手,无论是关中还是关东。

将领们几乎全都由军中培养,毕竟,军中有着专门的武道功法,也能获取一定的资源,当靖边军占据邯郸之后,所获取的资源也就更多了。低阶军官们若是有着天赋,又敢打敢杀,在军中立有战绩功劳,也就会被安排进入军中的学堂学习。

修炼资源的获得和战功息息相关,功劳多所获取的修炼资源就多,功劳少自然资源就少,一切都很公平公正,至少,看上去是那样。

冯槊在的时候,硕硕战功,资历又深,自身又是宗师,把整个靖边军经营得雷打不动,水泼不进,所以,那些世家门阀哪怕是想尽了办法,也没办法插一只脚进来。

现在,冯槊就要过世,他们自然不允许继续如此。

皇帝可以放心冯槊,却不见得能放心梁凤至,毕竟,这个梁凤至他从未见过,而且,靖边军越来越军阀化,朝廷对它的掌控越来越松,终有一日,这风筝断了线,这大唐的支柱说不定反倒成为大唐的掘墓人,这样的可能,并非没有半点机会存在。

皇帝自然想把军队控制在自己手中。

那些世家门阀想要分一杯羹,郭家想要保持自己对靖边军的控制力,支持的是另一个提督接任,这个提督姓郭,单名一个辉。

郭辉出自郭家旁系,并非破门而出那种,他仍然在郭家的族谱中,身为先天武者的他乃是靖边军四大提督之一,独领一军,因为处在郭家的缘故,他在靖边军中的自主性很强,手下的那一营将士除了对冯槊言听计从之外,也对郭辉忠心不二。

自主性太强的关系,他这一营也就被众人排斥。

单单比拼势力,他在靖边军中不如梁凤至那般雄厚,声望也没有那么高,但是,比较和朝堂以及那些世家门阀的关系,他足矣甩梁凤至两三条街。

当然,郭家的这个举荐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在安边军只听从郭家指挥,凤翔还有郭家的祖地和卫队,信阳又是郭令公封地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会允许郭家再染指兵权。当初,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了许多代价,方才将郭家军一分为三,现在,断不能退让。

那时候,要不是郭令公主动退让,分裂郭家军这件事断不可行。

杜臻心里清楚,郭璞虽然也姓郭,却不是他老子,这家伙心中有着野心,当初,郭令公选择退让,选择交出兵权,选择将郭家军一分为三,郭璞就很是不以为然。只不过,郭令公威望极高,郭璞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敢违抗父亲之命,不过,他还是统率了安边军,郭家不曾完全将兵权交出去。

实际上,他不明白他老子的用心良苦。

郭令公修炼的是军中武学,兵家之道,郭家本来就是边军出身,并非像京兆顾那样有着悠久而尊贵的历史,所以,那时候,郭令公也时常被人在背后骂做老革。

他之所以急流勇退,其实也是逼于无奈。

他非常清楚自己这具身体,哪怕晋升为大宗师,寿元一道上,却远远不及那些修炼佛道两家以及儒门正法的大宗师,兵家之道,胜负为先,不惧生死,故而,对身体元气的伤害非常之大,到了老年,哪怕是大宗师也有堕境之苦,所以,郭令公知道事不可为。

大唐帝国有着华山玄真观,有着顾真人坐镇。

顾真人年龄比郭令公要年轻,却先一步进阶大宗师,修炼的又是道家清静无为之气,寿元悠长,单单比较寿元,郭令公完全不及。

他若是仗着手握兵权异动,哪怕是将杜家踹下了皇位,自己一旦身死,杜氏皇族在顾真人的庇护下若是卷土重来,郭家当有灭族之祸。

总的说来,郭氏的底蕴还是太差,只凭借他一人,只凭借手握兵权,势不可久。

杜睿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出镇邯郸,担任靖边军统领,邯郸节度使一职,有着亲王之位,邯郸本就是他的封地,这完全名正言顺。

当然,梁凤至以及郭辉等将领买不买这个帐,那就是未知数了。

所以,这次出京,杜睿并未大张旗鼓地将整个别院搬到邯郸去,他只带了一部分侍卫上路,魏岳和莫愁都不曾随他前往邯郸,他需要魏岳和莫愁在长安守住桃山书院,希望所有的教育计划都按照他以前制定的路线而来,不要偏离得太多。

至于邯郸城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就让他一力承担。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宿遇故人

夕阳下山,西边的天际漂浮着一缕红丝。

天空变成铁青色,就像是往一盆清水里洒下了好几滴墨汁,不足以将整盆清水染得漆黑一片,却足以让水变色,近乎于蓝黑。

人纵未疲倦,战马却已劳累,夜路不可行。

杜睿之所以选择走陆路,不选择速度更快旅途更为轻松的水路,无非就是想看看这大唐帝国的风土人情,以及民间最真实的情况,所以,并不急着赶路,一路可称之为缓行。

在他前世,红朝起事之前,太祖曾经深入南方乡间农村,研究了情况。

任何事情,须得实行,脚踏实地地去了解具体情况,这才能具体分析,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一骑从前方飞奔而来,漾起的灰尘泯灭在夜色之中,不可见。

小小车队,便如麻雀一般,虽然小,五脏俱全,路途中,亦如大军疾行,有前锋,有后卫,有中军。

杜睿自然是坐镇中军,聂远护卫在左,岳冲护卫在右,后卫有三两骑士远远坠在后面,相隔一里有余,前锋有着三五骑士,更是远远在前,负责探路,这个时辰,更有任务,须得为所有人寻找一个宿营地,可以的话,最好别露宿在荒郊野岭。

并且,须得有水源之地。

渭河已经掉头向北,不可见。

唯有河水撞击山谷乱世的激流声,偶尔能从山岩的那边穿透过来,随着夜风在官道两侧飘荡。

花冲纵马来到跟前,战马尚未停住,他已从马背掠下,单膝跪地,跪在了杜睿跟前,双手抱拳,向杜睿拱手作揖,朗声说道。

“殿下,前方有一废寺,旁边有一山涧,今晚,可歇息于此……”

杜睿瞄了他一眼,花冲低下头。

黄龙秘境一行之后,杜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着,不仅是身材的问题,而是整个人的神情气质,之所以如此,有着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他不再伪装,不再时常神游天外的样子。

之所以不伪装,无非是因为自身实力足够,在长安城内,其修为虽然依旧排不上号,自保的能力却是有了,就拿已经晋升先天境界的岳冲来说,两人若是生死相搏,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二个原因就是,他压制不住那种气息。

虽然,因为压抑着不去冲击先天,为了对抗体内澎湃的真气,再加上身材暴涨过于清瘦的关系,总是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然而,你在他身上却感受不到病重的那种憔悴感,有点类似于风雪中的腊梅,在弱小中却蕴藏着强悍的意志。

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平时一向胆大妄为的花冲也不敢直视,而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随后,他听到了杜睿的声音。

“善!”

这一点,杜睿和从前一般无二,依旧是话语不多,一个字能够解决,就决不说第二个字。

不一会,一行人赶在天黑之前来到了花冲等人选定的宿营地。

宿营地不在官道旁,而是拐入了一条荒草丛生的支路,虽然已经荒废了许久,有着荆棘和野草,依稀还是能看出是一条路,马车拐入其间,有着符阵运转,却也能通行,换成杜睿前世的马车,决计无法进入。

沿着这条只有路的影子的山道向前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溪流声,随后,面前出现了一条山涧,那废寺就坐落在山涧旁的一个小土坡上。

山坡上有着一株巨大的榕树,枝条婆娑,像八爪鱼一般向四面八方伸着,上面缠绕着古藤,缠绕着树身,从枝条上垂下,便如垂柳一般。

废寺就在榕树下,和榕树相比,又矮又破。

围墙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几座偏殿都已倾塌,瓦砾遍地,野草丛生,有侍卫正挥刀砍伐那些野草荆棘,刀气纵横之下,有狐鼠之流从野草丛中飞窜而出,钻入了一旁的灌木丛。

榕树顶,有野鸟在空中盘旋,嘎嘎乱叫。

这榕树有着它们的家,因为下方那群人的缘故,野鸟们不敢落下,树冠的鸟巢,尚不能飞行的雏鸟嗷嗷叫着,和父母们相互呼应。

主殿不曾倾塌,保存尚完整,只不过,神坛上的那些佛像已经荡然无存,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推倒在地,变成了一堆烂泥,一个佛陀的头像尚存,依稀能见那肥头大耳的慈悲做派。

前朝大祁王朝崇佛灭道,佛寺遍地,关中一带亦是如此。

大祁之所以灭亡,和这也有关系。

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佛门占优势的时候,必定是支持的世俗力量统一了天下,反之亦然,现在,道门占着上风,佛家的势力也就大幅度的收缩。

禅宗北方祖庭少林寺被灭也就是征兆。

眼前这废寺虽然在荒郊野岭之中,却也没有逃过破败的下场。

先行的侍卫们已经收集了柴火,大殿内,有篝火点燃,哪怕有着火光,整个大殿依旧给人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有个侍卫打了个喷嚏,全身颤抖了一下。

“这鬼天气……”

他嘟哝了一句。

杜睿瞧了他一眼。

他手底下的这些侍卫,最差的也是小周天圆满的武者,一旦打通了小周天,基本上也就不畏寒暑,哪怕是大雪飘飞零下几度的天气,只要运转真气,也不至于感冒发烧,就算不曾运转真气,单凭那浸泡过药汤的身体,也比普通人要强悍许多。

现在,尚是秋末,初冬未至。

就连雁门关外的北地草原,依旧不曾出现初雪。

这样的天气,一个武者居然会打寒噤,还是在火堆旁,并且,他对这一点也没有感到奇怪,这件事,本身也就非常奇怪了!

于是,杜睿站起身。

现在的他,为了控制体内的真气,在全身毛孔贯通之前,在琉璃金身不曾达到之前,他不想晋升先天,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每时每刻都要控制着体内飞扬的真气,免得一不小心就和外天地勾连,形成了内外宇宙循环,如此,也就不得不迈入先天之道。

毕竟,三百六十处穴窍已经贯通,只需念头一转,先天即成。

神念一直内收,控制着真气,也就很难外放。

神念若是不外放,也就无法探查此地,这是一个两难问题。

环顾四周,没有什么问题,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只不过,气温稍微冷了一些,山间废寺,旁边有古树,不远处有溪涧,气温低一点也无可厚非啊!

单凭肉眼,以及五感,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不过,一行人都是武者,岳冲更是先天,他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异样,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

就在这时,有歌声传来。

“人生在世须恣意

浊酒一壶长歌行

一剑纵横万千山

豪情洒遍无尽水……”

歌声豪迈,隐隐有着出尘之意。

听到这歌声,岳冲面露喜色,一下站起身,随后,他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杜睿说道。

“殿下,岳某遇到了一个熟人……”

歌声入耳,体内真气微微震荡,杜睿也就知道来人不凡,单凭这歌声中蕴藏的气韵便能引起他真气感应,肯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熟人?

华山派?

杜睿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岳冲,岳冲心领神会,继续说道。

“歌者乃我剑门长老,酒道人,镇魔师……”

镇魔师?

本世界最为稀少的超凡者,以杜睿皇子的身份,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次镇魔师的身影,在皇宫大内,哪怕有着龙气庇佑,有着防护大阵,也需要镇魔师存在。

在典狱司内,有着一个专门的部门,那里有着镇魔师,负责解决一切怪异之事。

华山派,自然有着镇魔师。

基本上,区别一个世家是不是门阀,和其有没有镇魔师有关,若是一个世家没有一个镇魔师存在,那么,这世家只能是世家,亦或者是豪强,称不上门阀。

宗派亦是如此。

凡是强大的宗门必定有着镇魔师存在,并且,像华山这样的超级大门派,还有专门的一个堂口,里面的镇魔师非两三人,关于邪魅怪异存在的因由,也只有极少数传承千年的世家宗门方才清楚,这秘密甚至牵扯到了人类的兴衰,有着大恐怖……

华山派的镇魔师出现在这里?

莫非?

杜睿没有说话,向着岳冲点了点头。

下一刻,一阵风声激荡,岳冲的身影从大殿消失。

随后,一道剑光划过暗夜,向着山坡下疾飞而去。

“师伯,看剑……”

岳冲的声音豪迈,激情盎然。

“哟,小岳,先天了啊!龟儿子,硬是了得……”

酒道人的声音沙哑,一口蜀腔。

一道青色葫芦的虚影升起,滴溜溜旋转着,剑光劈在上面,浑然不受力,很快便消散。

“小岳,不够力啊,再给老子加点劲!”

顿时,剑光更盛,化为万千光芒,仿佛一条条白梭,向着那青色葫芦的虚影飞斩而去,漾起一道道的电光,声色光影,绚烂多彩。

然而,那青色葫芦虚影巍然不动。

青光闪耀,不曾有丝毫的减弱,就像那万千剑光不存在一般。

“不玩了,师伯,你有着法器,没得打!”

“哈哈哈,格老子,有法器不用,那是宝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邪魅生

没见酒道人之前,想象中应该是胡子拉碴的汉子,腰间一壶酒,手中一柄剑,瞧着应该是倩女幽魂中燕赤霞的形状,对,就是午马长满胡子的那样子。

然而,真正见到人,却出乎意料。

腰间的确是别着一壶酒,那是一个青翠欲滴的葫芦,上面漂浮着盈盈的青光,瞧着就像是仍然挂在藤上一般,有着勃勃的生机。

人却并非像荧幕上的燕赤霞,没有不修边幅,没有胡子拉碴。

这是一个身形中等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虽然成为道人,头上却没有带着道冠,只是别了一个木簪子将发髻别着,打扮虽然不庄重,却整洁干净。虽然说话不正经,说着蜀地的粗话,整个人却像儒生一般,温文儒雅,腹中自有芳华那一类。

整个人的气质很别扭,既豪迈又儒雅,带着红尘气息却又有着出尘之意。

岳冲自然要为两人做介绍,知道面前这少年是十三皇子,身为赵王的杜睿,酒道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和那些侍卫见面一般无二,那双眼睛,深邃如深潭。

对他而言,皇子亦是凡人。

“小岳,格老子,居然吃了皇粮……”

酒道人口无遮拦,奇怪的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一点也没有调侃的意思,听着这腔调,瞧着这表情,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

岳冲习以为常,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分辨了两句。

“师伯,殿下对我有大恩,若非殿下,师侄我尚摸不得先天的大门。”

“这样啊!”

酒道人点了点头,朗声说道。

“我华山剑门子弟,知恩图报,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真该如此!”

话音落下,他转头望着杜睿,正色说道。

“殿下,此地不祥,殿下不宜久留,还请带着手下快快离去,我这师侄,须得留下助道人一臂之力,还望殿下恩准!”

和杜睿说话,酒道人一改蜀腔,说起了官话。

杜睿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望了岳冲一眼,岳冲立刻开口说话。

“师伯,我等皆是武者,最差也打通了小周天,就连殿下,也是大小周天皆已打通,不会成为累赘,师伯若是有事,还请明说……”

酒道人神情慎重地摇了摇头。

“道人是镇魔师,对抗的是不可思议之物,你们虽然是武者,却也帮不上忙,也就你是先天,气血雄壮,不受那獠蛊惑,这才帮得上手……”

几番应答下来,杜睿也就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事说来话长,可以上溯到三十多年前,甚至,这件事还和聂远有关。

当年,聂远还是少年,生活在华山境内的一个小村落内,整个村落的住户都姓聂,乃是聂族所在之地,那时候,一场瘟疫袭击了聂家村,村民大量死亡,存活者十人中不到一人。

后来,聂远被师傅所救,师傅姓杜,这才是他修炼有成之后进入皇宫当大内侍卫的缘由,一方面是报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身前途。

当时,对外说是瘟疫。

就连聂远也以为是瘟疫,实际上,那是一次邪气爆发。

那一年,不仅仅是聂家村,还有其他好几个华山境内的村落,一夜之间,生灵死绝,那些死去的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和表情。

你若是在做饭,那就站在灶台前,手持锅铲;若是种地,也就手握锄头,保持着锄地的姿态……

每一具尸体都面带微笑,仿佛沉浸在最为幸福的美梦之中。

更可怕的是,其他人若是不慎误入其中,稍微触碰一下尸体,便会如尸体一般微笑着,保持着那个姿态,魂飞魄散。

这是华山境内,华山派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那时候,酒道人便是现在的模样,刚刚进阶镇魔师,不再是学徒,于是,他也随着大部队下了华山,剑门和气宗一起联手。

很快,他们便控制住了邪气的爆发。

对于普通人来说,邪气非常的可怕,对武者来说,邪气是讨厌的东西,没有办法对付,对于法师来说,邪气可以利用,可以制造法器,对镇魔师来说,邪气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是他们的必需品,要想修炼有成,更进一步,离不开邪气的辅助。

然而,这邪气的根源何在?

一时间,却没有头绪,找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来寻根问底。

当然,华山派不会就此不理,哪怕没有线索,依旧没有放弃追寻。

十年后,一个镇魔师发现了踪迹。

这个镇魔师是酒道人的师兄,他虽然发现了邪气踪迹,自身却受到了邪气的袭扰,神魂被污染,有着魔化的迹象,他只说了简单的几句话,并未完全交代清楚,自身便魔化了,最后,被锁在了镇魔崖下的黑域之中,若是能扛过去,还有机会重见天日,若是不能,彻底魔化,那就一辈子也出不了黑域。

华山创派至今,被关入黑域的魔化弟子,一个也没有出来过。

他们终生困在黑域之中,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时候,华山派也就知道了线索,邪气的根源来自西方的群山之中,是一个邪魅无意识的爆发。

在群山的某个地方,天地间出了一道裂缝,正好,那里是上古战场,有着一些无意识的凶灵,这裂缝生成之后,勾连了诡异世界,凶灵们受到了那个世界的影响,相互吞噬相互厮杀,最后融合成了一个邪魅,这个邪魅在生成灵智之前,没办法控制住自身的邪气。

邪气扩散出来,一路向东,也就有了那些悲剧。

那次无意识的爆发之后,邪魅也就陷入深眠,就像是躲在茧里面的虫子,一旦破茧而出,必定又是一次邪气大爆发,那程度,将远超上一次,整个华山地界都会受到波及。更可怕的时候,一旦破茧而出,这邪魅便会产生灵智,变成类似大宗师一般的存在。

那情况就太可怕了。

探知这消息之后,华山派也就大举入山,搜寻整个山麓。

然而,那邪魅不知道躲在了何处,因为深眠的关系,整个气息完全没有散发出来,当初,酒道人的师兄也是误打误撞,跌入了缝隙之中,这才遇见了那邪魅。

酒道人那个师兄干扰了邪魅的深眠,然而,终究是力有未逮,无法将那邪魅消灭,自己反倒被邪气污染,耗尽真元这才艰难地逃了出来。

因为时间关系,他没办法抵挡住邪气的污染,最终,彻底魔化,永坠深渊。

不过,因为他的存在,那个邪魅受到了干扰,深眠的时间被延长,原本十年前就应该破茧而出,引起邪气大爆发,这过程中,它也会产生灵智。

邪魅若是有着灵智,非宗师武者不可抵挡,就连先天也难以抵御侵蚀,要想将其镇压或者封锁,需要最高阶的镇魔师,或者武道大宗师那样的存在。

换句话说,酒道人那个师兄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随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无论怎样寻找,华山派都没有办法将那个邪魅的藏身之处找出来,如此,光阴一点点逝去,到了现在,依旧如此,那个邪魅仍然了无踪影。

但是,华山派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他们深知,若是让那邪魅破茧,将是一个大灾难,华山地界这数十万的生灵,能够活下来的恐怕只有几千人,相比较一个有灵智的邪魅,这种灾难才是最可怕的。

如果,堂堂华山派,无法护住自己势力范围的子民,整个门派的声誉将会受到重创,哪怕实力依旧是超一流,却不会被武林人士当成超一流对待。

这一次,酒道人出现在此,便和那邪魅有关。

并非酒道人运气好,也不是他比那些同门的修为高,而是那只邪魅已然到了破茧之时,有着邪气泄露出来,在群山中飘荡,一般人感觉不到,就像那些侍卫,他们只是觉得有些阴冷。而酒道人这样的镇魔师,就会有着清楚的感应,就像在黑夜中瞧见头顶的明月一样。

于是,他便一路向这边行来,并且,将讯息透过符法传递了出去。

只不过,那些同门就算得到了信息,马上赶过来,时间也来不及了,那时候,邪魅必定已经破茧重生,邪气已然扩散开来。

酒道人也知道,单凭自己的本事,不可能铲除这邪魅。

他距离宗师境界,尚有着一段距离,只不过,他腰间的这青翠葫芦,是一件非常不错的法器,法器上缠绕着一丝长生木的气息,这长生木只生长在神木秘境之中。

神木秘境并非华山所有,而是在秦岭深处的公共秘境,每十年降临秦岭一次,到时候,谁都可以进入。

长生木虚无缥缈,很难发现其踪影,就算发现了,也不可能砍伐,那可是比拟武道大宗师的存在,若是你有缘,便能获得一丝气息,若是无缘,一切皆休。

正因为有着这法器,酒道人拼着牺牲自己,也要厌恶那邪魅破壳的时机,为同门们争取时间。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这废寺便是邪魅藏身所在,天地裂缝之处。

便如秘境,那是一个夹层空间,邪魅便藏身在此,破壳在即,邪气便从那裂缝穿透空间,出现在了现实世界,酒道人便是要打开一扇门,进入裂缝。

他一个人并无把握,岳冲在此,若是有着一个先天武者同行,成功的机会也就会多上了一丝。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入地狱

酒道人的话不长,言简意赅。

很快,整件事也就说清楚了,之后,他便劝着杜睿带着手下快走,有着符阵加成,快马加鞭,最多将战马累死,日夜兼程的话,在邪气全面爆发前,应该能出了华山地界。

只是,现在须得尽快出发。

这是一场和邪气赛跑的比赛,跑慢了一步,万劫不复。

杜睿沉默着,像是在思索什么,并未说话,其他那些侍卫有些紧张地望着他,等待着他做决定,要知道,身为大内侍卫,对于一些隐秘情况多少有着了解,他们知道邪魅的厉害,知道邪气爆发的可怕,那种状况,哪怕他们是血气旺盛的武者,也不见得能逃脱邪气的沾染。

这时候,聂远站了出来。

杜睿看着他。

聂远沉声说道。

“殿下,可否让卑职留下?”

聂远话音落下,杜睿也就知道了他的心思,

当初,聂家村的惨状并未从聂远的心中消散,他依旧记在心里,一直以为是瘟疫,是老家运气不好,现在,才发现原来并非运气,并非瘟疫,那场惨祸的罪魁祸首就在这里。

既然遇见了,不可能视而不见。

但是,他不可能让杜睿也陷入危险之中,在杜睿考虑的时候,他也就站了出来,说是要留下来。

他这一说,酒道人也就眯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大周天圆满,周身穴窍开了一大半。

最为重要的是,这是华山气宗的弟子,剑门和气宗虽然互相看不过眼,但是,面对宗门大敌的时候,却是同仇敌忾的,不会勾心斗角,毕竟,剑门也好,气宗也好,时不时都会出一个大宗师,东风压不倒西风,同样的,西风也压不倒东风。

既然是华山弟子,功力尚可,必要时可以上前做炮灰,酒道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杜睿点了点头,同意了聂远的选择。

接下来,他转头面向花冲。

“花侍卫!”

“卑职在!”

花冲忙低头,拱手在前。

“你带着兄弟们立刻离开这里,一直向东,进入华山派,之后,在华山等候我们……”

邪气爆发,哪怕肆虐了整个华山地界,也不可能扩大到华山去,天剑峰和莲花峰为中心,华山派的护山大阵出自上古,不那么容易被邪气污染。

听了这话,花冲忙抬头。

杜睿看了他一眼。

“这是本王的命令!”

杜睿的眼神有着不容违逆的意志,语气中的坚定便如华山天剑,难以撼动。

“卑职领旨!”

花冲忙低头,应声说道。

杜睿若是留下,他们这些侍卫也就必须跟着留在这险地,不敢擅自离开,要不然不管杜睿能否活着,他们都免不了上断头台的下场,甚至,家人也会受到连累。

现在,有了杜睿口令,那就不同了。

当然,口说无凭,只不过,他们也不敢向杜睿要什么手令。

主子爷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只好听令行事,赵王殿下既然敢留下,必定是有着依仗,身为皇子,身上多少带着一些法宝之类的工具,应该会免于邪气沾染。

他们这些人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是的,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人留下只有死路一条,杜睿这才让花冲带着他们离开。

至于他自己?

没遇到还好,一旦遇见,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不能置之度外。

邪气爆发的后果太恐怖了,那些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哪怕是武者,只要没有进阶先天,都会有被干扰的可能,也只有一些世家门阀的庄园有着防护大阵,有着法师存在,这才能抵住邪气的沾染。

到时候,这华山地界,必定是十室九空,方圆数千里,如同鬼蜮。

被这么大规模邪气沾染的地区,要想恢复如初,变得适合人类生存,须得付出巨大的代价,消耗无数的资源这才能够恢复如常。

所以,在这世界,有着一些绝地存在。

这些绝地就是邪气爆发之后没办法恢复如初,人类世界只好将其放弃,而那样的绝地正是邪魅怪异等异物的乐园,渐渐地,也就变成了人类禁区。

有着华山派的存在,华山地界或许不会变成绝地。

但是,很多事情不见得就不会发生啊!

不管是身为大唐帝国的皇子,还是作为一个人,这样的事情,杜睿绝不会允许发生。

是的,他是一个理智的人。

如果,他还是以前的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又或是没有进入黄龙秘境之前的他,这时候,他肯定会选择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因为他清楚,这件事他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只能保护自己。

而现在,他清楚自己有着多大的能力。

虽然,不知道这邪魅究竟有多可怕,但是,不可能不去试一试!

所以,杜睿决定留下来。

“殿下!”

聂远忙上前一步,想要劝说杜睿。

杜睿举起手,轻声说道,语气却决然。

“我意已决!”

聂远也就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候,酒道人眯着眼睛打量着杜睿,对于杜睿皇子的身份,酒道人并不看重,要知道,在华山玄真观还有着曾经当过皇帝的家伙,虽然,那一位已经逝去,但是,那一位的弟子可是武道大宗师的存在。在酒道人小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一位,还厚着脸皮向对方讨酒吃。

杜睿勇气可嘉,但是,有些事情只有勇气是不够的!

万一进入那裂缝之中,这位皇子变成了累赘,那就不好办了……

没有帮助不说,反而是拖累,又不能狠心将这厮当炮灰,难道还要分神保护他,这件事,怎么想也不划算啊!

所以,酒道人仔细地看着杜睿。

杜睿一直有压抑着自己体内的真气,现在,他全身的琉璃金身只差颅骨和脊椎就能完成,颅骨和脊椎都是要害之处,须得仔细小心,不敢狂飙突进。

至于全身的毛孔,已经贯通了绝大部分,只有极少部分仍然堵塞着,真气无法通行。

这时候,他就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显得非常的平静,所以,酒道人一开始有些走眼,以为这个皇子也不过是养尊处优之辈,就算是修炼的鱼龙变这样的顶级心法,现在,最多不过刚刚打通大周天罢了,即便那样,也是天赋异禀的人物了。

见得酒道人的视线扫过来,杜睿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放开了封锁着真气的神念。

那一刻,他丹田气海的真气顿时沸腾了你起来,金色的真气汹涌澎湃如一条巨龙,同一时间,在他身后,有着巨龙的虚影若隐若现,金色的光影闪耀。

这是?

酒道人吃了一惊。

走南闯北的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就连那些有名的凶地绝境也曾经进过几次,什么样奇葩的人物和怪异都有所了解,然而,他看不透眼前这少年。

这是要即将进阶先天的征兆啊!

不像以前的岳冲,苦寻先天之门,这道门就在少年身上开着,他只需要轻轻推开,便会沟通内外天地,成为先天武者。

十五岁!

是的,酒道人以为杜睿有着十五岁。

十五岁的先天,足矣震古烁今!

如果,酒道人知道杜睿只有十岁多一点,并且,不过是压制着自己的真气这才没有进阶先天,他的表情就不仅仅是惊讶了!

露出一丝气息之后,杜睿立刻又将真气控制下去。

这样做,他脸上的

血色又少了一分,看上去就像是得了不治之症。

“好!好!好……”

酒道人连着说了三声好,他向杜睿翘起了大拇指,咧嘴笑着,这时候,脸上的儒雅之气消散了不少,整个人显得异常的豪迈,仿佛唯有在大笑的时候方才会露出真性情一般。

“殿下,不愧是天潢贵胄,在这危难之际,竟然能挺身而出,道人我只有佩服两个字……好,既然殿下能为民甘冒奇险,道人这条命就算是交代在里面,也要护着殿下安全!”

随后,他瞄了一眼花冲,态度又有着变化。

“邪气越来越盛,几位,还是快些离去吧?”

“殿下!”

花冲等侍卫再次望向杜睿,似乎是在盼着他收回成命。

杜睿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扔给了花冲。

“这是传音符阵,里面记录着本王的命令……”

杜睿做到了这份上,那些侍卫也就不再矫情,相比于担心杜睿的安危,他们更担心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现在,有着着护身符,那还不快走啊!

杜睿若是不幸,他们也不至于被牵连,最多被冷处理,前途无亮,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也不至于害了家人……

花冲等人向杜睿跪地磕头行礼,之后,面朝杜睿低着头往后退去,出了大殿之后这才转身,牵着拴在大殿外的战马下了土坡,来到路上后便骑上马打马离去。

“很好!”

酒道人笑着看了看杜睿等人,摘下腰间的葫芦,倒入嘴里,饮了一口。

“龟儿子,这竹叶青真的霸道……”

说罢,他对杜睿说道。

“殿下,要不要来一口,壮壮胆子!”

杜睿笑着摇摇头。

他又望向岳冲和聂远,那两人表情各异,岳冲更沉重,聂远更激动,却都摇头示意不用。

“好!”

酒道人吼了一声。

“就让我等结伴,前往地狱走一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入壳

荒废的佛寺大殿变得安静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雀鸟声已经消失了,草丛中的虫鸣声也戛然而止,就连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也停了下来,一时间,万籁俱寂。

杜睿环顾四周,身上的真气自发运转,体表上漾着一层金光。

有寒气想要入体,被这金光挡住,也就无功而返,转而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隐隐可见,地面、屋顶、墙壁皆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说是冰霜并不恰当,其实不过是一层隐隐约约的白雾。

并非实体,只是一种介乎现实和虚幻之间的气息,那气息霸道无匹,在杜睿的视线中,在殿内疯狂生长的那些野草一挨着这白雾,原本还郁郁青青的草木顿时枯萎变黄,软趴趴地趴在地面上。

怎么说呢?

被这气息沾染的一瞬间,它们便失去了生机。

聂远在杜睿身侧,全身绷紧,周身的真气运转到了急速状态,也就堪堪将那邪气挡在身外,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怎么吃力,有着余地,然而,现在这状况并非邪气爆发,只是爆发之前的小小泄露,一旦真的爆发开来,聂远能否坚持得住不被邪气沾染,还是未知数。

相比聂远,岳冲就要轻松了不少。

剑尚未出鞘,剑气却勃发,凛然锋锐,森森寒气,这剑气自发在他身边缠绕,将那些袭扰而来的邪气斩碎,搅得稀巴烂,那些邪气像是有着灵智一般,纷纷躲避。

至于酒道人,他更是气定神闲,整个人的姿态非常的放松,脸上的表情却如临大敌,嗯,准确地说,就像是一个念诵着圣人微言大义的乡间私塾先生。

邪气不曾向他扑来,以他身体为中心的方圆三丈以内,没有一丝邪气。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殿内更是鬼气森森。

原本是一个好天气,天空应该有着一轮不算太圆满的圆月,但是,这一刻,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就像是一个罩子,将大地罩着一般。

“开始了哦!”

酒道人笑着对众人说道。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是如此之长,就像是将周遭的空气全都吸纳一空,犹如鲸吞,犹如龙吸,到了这口气的最后,他抬起脚,用力往下一踏,脚掌落地,无声无息。

看似全力的一踏,落地之后却无声息。

“开!”

他爆喝一声,道袍一挥,青色葫芦从腰间飞出,在空中滴溜溜的打着转儿。

濛濛的青光闪现在殿内,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空间,并且,不受控制地向外扩散,凡是被青光刷中的邪气也就尖叫着消散无形。

最后,青光刷在外面那棵巨大的古老榕树上。

刹那间,时间停滞。

杜睿能够感觉到时间的停滞。

准确地说,这并非停滞,而是时间变得更加缓慢了,就连思维也变得缓慢起来,就像是陷在一个泥沼之中,不仅身体,神魂亦是如此。

这种感觉非常奇特,让人很是难受。

身外,邪气无所不在。

这些邪气却在原来的时间流速中活动,不受丝毫的影响,它们张牙舞爪地冲向杜睿等人,被那青光隔离,一时间,无法进入。

视线内,除了青光,就只有白蒙蒙的一片。

这是在穿行!

在空间裂缝中穿行!

杜睿深吸一口气,识海内,龙珠光芒大盛,融入跳跃的金龙身上,一个个金色符文涂上了一丝银白色,光泽更加灿烂,更加尊贵。

之后,在他那里,时间的流速也就恢复如常。

望向周围。

聂远如临大敌,真气就像沸腾的雾气一般弥漫全身。

岳冲那里,剑已出鞘,万千剑光护着他身体,忽闪忽灭,就像是一朵绽放的菊花。

酒道人缓缓抬手,从发髻上取下那根簪子,那是一根木簪子,看上去平淡无奇,黑黢黢的,就像许久没有清洗那般有些污黑。

他往那根木簪上吹了一口气。

一道紫气从口中喷出,落在木簪之上,随后,他将那木簪扔了出去。

木簪电射而出,化为一道电芒,这电芒穿透了白雾,所过之处,白气荡然无存,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通道,半晌,那刺耳的声音方才传来,在耳边回荡。

“咔嚓……”

空中垂下了一道道电芒,这些电芒不知从而来,在白气中生成,不多会,也就将周遭扫荡一空,原本那种黏糊糊不自在的感觉突然消失,所有人顿觉轻松。

“神霄御雷剑诀!”

岳冲轻呼了一声,他望向酒道人,神情振奋。

酒道人的面色有些苍白,刚刚吐出那口气之后,似乎消耗了许多元气,他笑了笑,点点头,伸手一招,一根木簪从天而降,落在了他头顶,穿在了发髻之上。

这木簪其实便是他的剑。

华山剑门弟子怎能没有剑?

哪怕他是镇魔师,哪怕他是法师出身……

神霄御雷剑诀是华山剑门不传之秘,与其说是一门剑法,倒不如说是一门神通,只有镇魔师方能修炼和施展,若是没有那方面的天赋,哪怕你是武道大宗师,也是无法修炼这门剑诀。当然,身为武道大宗师,举手投足的力量,除非你将这门剑诀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方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酒道人天赋惊人,也是在去年方才将这门剑诀修炼成功。

一剑出!

万雷降!

对于邪气来说,雷霆乃是天生克星。

所以,这一剑一出,万雷生成,所有邪气被扫荡一空,杜睿等人也就穿过了空间裂缝,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空间之中。

说是奇怪,是因为周边的景物没有丝毫的变动。

他们就像是留在原地一般。

杜睿的右边,依旧是一个泥胎的佛头,位置和先前一般无二,形状也是全然一致,要知道,杜睿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如果有着些许的差异,他都能分辨出来。

既然无法分辨,那就是全然一致了。

怎么回事?

莫非没有移动?

不!

杜睿可以确定,先前酒道人施展道法,利用葫芦法器的力量,的确是破开了空间,打开了一扇门,然后,神霄御雷剑诀勃发,穿过了这裂缝,进入了空间。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动静

幻觉?

杜睿微蹙眉头。

这时候,他仍然不能将神念外放。

进入空间之后,体内真气运转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琉璃金身,脊椎那里已然变成金黄一片,唯有颅骨处,仍然有非常小的一部分不曾转换为金黄色,全身的毛孔,大多贯通,也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依旧堵塞着。只不过,这些依旧堵塞的毛孔正在真气的冲击下快速的融化和贯通,就像是被河水冲击的河沙。

单凭砂砾筑成的河堤自然挡不住河水的冲击。

在这最为关键的时刻,杜睿的神念一丝也不敢外泄,全都内收,锁住每一滴金黄色的先天真气,不使这些真气失去控制,以免突然间贯通内外天地。

他望向酒道人。

酒道人抬头望着头顶,那里的房顶有着一个破洞。

破洞口原本有着一堆野草,后来被邪气沾染,也就枯萎死亡,现在,头顶的那堆野草也是如此。

当然,酒道人的注意力不再那野草或者破洞之上,而是在破洞后的天空,那里,漆黑一片,非常厚重的漆黑,就像是一层层的黑布裹着一般,而且,这黑暗并非普通的黑,就像是全世界的黑暗全部浓缩在那里一般,仿佛黑洞一般的黑,就连光都会被吞噬吸收。

杜睿的目光投过去,神念也就被牵动,仿佛要离体而去一般。

龙珠一转,光亮闪耀,将神魂锁住,神念也就收了回来,不再摇动。

杜睿也就收回了视线.

同一时间,酒道人也把视线收了回来,表情非常难看。

“我们在壳里了……”

酒道人说话,声音有些嘶哑。

“我日他仙人板板,这龟儿子,硬是难缠!”

壳?

整个世界是一个壳,他们便在壳中。

岳冲站在门边,他一个箭步跨到了门口,往门外看了一眼。

废寺的院墙之外,是一片漆黑,天与地,山川和河流,全都消失不见,只有黑暗存在,废寺内的那棵古老的大榕树依旧伸展着枝条,一半如常,一半融在黑暗中,被黑暗所吞噬,也就是说,那只有半棵树竖立在眼前,并且活着,活得生机盎然。

这景象无比的诡异!

呼出一口长气,长剑出鞘。

一道剑光向着黑暗电射而去。

剑光没入黑暗之中,与此同时,岳冲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就像是被电击一般,脸上浮现出一丝黑气,他体内的先天剑气受到黑气刺激,在体内生成,和黑气交锋,将黑气从体内驱散了一部分出去,然而,却无法将所有的黑气驱散,一时间,僵持着。

剑光进入黑暗中,立刻就被黑暗所吞噬,附在剑光上的神念同样被吞噬了。

不仅如此,黑暗中,有意志沿着这剑光延伸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邪气沾染,先前在外面世界所撞见的白雾邪气不过是小儿科,是邪气大爆发之前的征兆,真正的邪气便如现在这般,是漆黑得能够将光线吞噬的存在。

哪怕是岳冲这样的先天武者,一个不慎,被这邪气沾染,要想摆脱,要想将其驱逐,也须得消耗一番功夫。

这是神念上的交锋,真实情况远比看上去的还要危险。

“狗日的……”

酒道人骂了一句粗话。

腰间的葫芦飞出,悬在岳冲的头顶,有濛濛的青光闪耀,在岳冲身上一刷,那些黑气在青光照耀下消散,无影无踪,这时候,酒道人方才把葫芦收回。

不用酒道人相助,岳冲单凭先天剑气也能够将邪气驱散。

只是,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并且,事后元气也会受到损伤,有着酒道人出手,事情也就不用那么麻烦。

“别去招惹那层壳……”

酒道人把葫芦放在嘴边,喝了一口酒。

酒香味在殿内飘荡,将那些不安的气息驱散。

“擒贼先擒王,大家仔细看看周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是的,现在既然已经进入壳中,那就须得直捣黄龙,找到正主儿,只要解决了正主儿,或者打断正主儿蜕化的过程,便能止住这邪气的大爆发。

当然,在酒道人心中,只需要打断那家伙蜕变的过程就好了。

解决那家伙?

单凭他们几个人,这念头,不存在的!

于是,几个人也就分散了开去,仔细观察四周,看和外界环境有差异没有,若是有着不同,那就证明那地方有着问题,说不定能将那邪魅找出来。

杜睿负责殿外,岳冲和他一队,酒道人和聂远则在殿内查看。

无法用神念探查,单凭五感去查看,根本就找不到蛛丝马迹,要想找到蹊跷之处,完全就不可能。

岳冲能够外放神念,但是,先前吃了个大亏,有着前车之鉴,又或者是杯弓蛇影,他虽然有外放神念在查看,却控制得非常好,只在自身三尺之内,超过三尺的距离便立刻收回。

如此,整个探查速度就非常慢。

当酒道人和聂远将殿内查探完毕之后,杜睿和岳冲尚未将殿外探查完全,于是,那两人也加入其中,一番查探之后,一无所获。

“那东西,会不会没在这里?”

聂远望着酒道人,发出疑问。

他有这个疑问也很正常,这里地方本来就不大,周围都是漆黑如墨的壳,四个人可以说是像寻细针一样在仔细查探,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那家伙也有可能已经跳出壳外,不在壳中。

“断无可能!”

酒道人摇了摇头。

“那家伙若是已经跳了出去,这漫天的黑气便会通过裂缝出现在现实世界,那时候,必定是生灵涂炭,现在,并未出现那样的情况,也就是说,那家伙不曾完成蜕变,依旧在壳里,只不过,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而已!”

“那怎么办?”

岳冲手按剑柄,表情凝重地说道。

“哈哈哈……”

酒道人仰天长笑。

笑声中,他仰起头,高举着葫芦,将葫芦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酒水如泉,一泻千里,很快便全部进入了酒道人嘴里,在壶口处,悬着几滴酒水,他抖了抖葫芦,将那几滴酒水也抖下来,落入嘴里。

抿了抿嘴唇,似乎在回味这美酒的香气。

随后,他对着葫芦说话,表情有着惋惜,也有着一丝悲凉,最后,转化为豪迈的决绝。

“葫芦啊!葫芦!你我相伴数十载,如今,是分离的时候了……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道人我就会下到九幽黄泉来陪你,让你龟儿子不寂寞!”

话音落下,他将那葫芦往天上一抛,抛进了那无边的黑暗中。

黑暗能够将岳冲的先天剑气吞噬,却无法将这葫芦吞噬,有着青光在黑暗中闪耀,时隐时现,就像是一条在波涛中起伏的青色小船。

这一边,酒道人盘膝坐地,宝相庄严,整个人身上荡漾着一层清濛濛的光晕。

他闭着眼睛。嘴里念诵着道经。

木簪脱离了发髻,悬浮在头顶,长发披散下来,有微风荡漾,轻轻飘拂在身后。

转瞬间,那篇道经也就念到了最后。

这时候,酒道人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黑暗中,那青色的葫芦彻底炸裂开来,顿时,清濛濛的光晕大盛,将整个黑暗驱散开来,在头顶的空中破出了一个大洞,并且,这个大洞正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着。

眼看,便要破出这一个壳。

那一刻,酒道人用秘法舍弃了这法器。

这秘法让他元气大伤,神魂受损。

毕竟,他有着一丝神念附在葫芦上,葫芦破碎,神魂自然也受到了伤害。

葫芦破碎之后,那一丝长生木的气息也就彻底爆发了出来,这气息对邪气有着伤害作用,若是整棵长生木在此,那气息散发开去,别怕这邪气看上起气焰嚣张,还真的经不起长生木气息的扫荡。

即便只是这一丝气息,也足以破开这层壳。

邪魅在壳中,就好比是鸡蛋壳中的鸡雏,须得自己主动破壳,若是有人帮忙,先把壳敲碎了,然后把这小鸡雏拉出来,那么,一出生恐怕就死翘翘。

现在,酒道人牺牲了一件法器,损伤了身体根源,做的便是那件事,在邪魅破壳之前先一步将壳敲破,就和主动给鸡蛋破壳一般无二。

如果那东西真的在这里面,肯定会阻止酒道人这样做。

果不其然,虚空中,有着声音响起。

那是清脆的木鱼声。

叩叩叩……

声音清脆,有着节奏。

木鱼声中,原本汹涌的黑暗也就平静了下来。

平静了的黑暗汹涌着的更为可怕,像是有了什么意志。

长生木的气息虽然破出了那个大洞,却差了几分,无法将整个壳洞穿,木鱼声加入之后,黑暗也就不再溃散逃亡,而是重新像铁板一般凝成了一团。

不仅如此,木鱼声中,废寺也在发生变化。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

残檐断壁恢复如常,变成了青砖围墙,涂着白灰,殿外的野草消失无踪,大榕树恢复原状,不再鬼气森森,而是带着一丝禅意,大殿亦是如此,回到了一开始的模样,牌匾上的大雄宝殿四字金碧辉煌,地面一尘不染,殿内,一尊大佛高座神坛,向着杜睿等人沾花微笑,一脸慈悲。

“阿弥陀佛……”

大佛说话,殿后,大钟敲响。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佛慈悲

佛像高座,双唇紧闭,面带微笑,一脸慈悲。

他身子微微前倾,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感,座下乃是一朵朵莲花状的云彩,五彩斑斓,称之为祥云,在佛像一侧,有天女飞舞,有罗汉诵经,有金刚怒目。

空中,有声音飘荡。

“我佛慈悲……”

声音如洪钟大吕,直接进入识海之中,

杜睿往后退了半步,神念牵引之下,有着离体的状况,险些没能控制住体内真气,不过,关键时刻,识海中那个电字符文突然光芒大盛,有银白色电芒劈出,劈中识海中那一缕黑烟,这念佛声便是黑烟所化,两相接触,电字符文的光芒彻底黯淡,黑烟也消散无形。

在他身侧,聂远闷哼了一声,随后,咬着嘴皮,沁出一丝血渍。

他一连往后退出了好几步,即便如此,仍然没有能摆脱佛音灌耳,两边的耳朵眼都有着鲜血流出,从耳朵那里钻出来,染红了脖颈,看上去,非常恐怖。

另一侧,岳冲站在原地,双脚不丁不八,身子微微前冲。

剑出鞘,化为一道道剑影,将空中飞舞的一朵朵金色莲花斩得粉碎,有着先天剑气护体,一时间,那佛音近不得身前,伤不了他。

“你个龟儿子,装个锤子装,老子弄死你娃……”

唯有酒道人不受影响,只见他一脸正经,表情严肃,嘴里却不停地污言秽语,和以往一般违和,随后,往自家脑门上一拍,悬在头顶的那根木簪便飞了出去。

这木簪看似不起眼,却有着一个名堂。

乃是雷击木。

并且,并非一般的雷击木。

首先,这木头的材质非常高贵,位于华山天剑峰的峰顶,是一株晚年的梧桐树,据传,曾有凤凰在这株梧桐树上落脚,沾染了一丝凤凰之气。

五百年前,华山剑门有一位大宗师在天剑峰破碎虚空。

他打开了天门,迈上了天台,迎来了九天雷劫。

那位华山先辈扛过了天雷滚滚,从天门飞升去了上界,其中,有一雷霆也就劈在了梧桐树上,将一根枝丫劈下,长约三尺的焦黑枝丫。

这雷击木也就极为珍贵,有着凤凰火之气,有着雷霆阳之罡。

酒道人这木簪不过四五寸长,是那根雷击木截取下来的小小的一段,且不是最为精华部位,即便如此,依然弥足珍贵,上面篆刻着许多符文,组成了一些小型符阵,这符阵的精妙之处,并不输于一般城池的护城大阵,哪怕是在华山,这木簪也是一件不得多得的法器。

比起那个沾染了长生木气息的葫芦,这木簪还要珍贵一些。

从道家人的修炼术语来说,这木簪就是酒道人的本命法器。

对酒道人来说,这是他最为珍贵的伴侣。

然而,为了华山,为了人世间,一切皆可抛!

“雷来!”

酒道人吐出一口鲜血。

木簪向着那尊巨大的佛像疾飞而去,尚在空中,化为虚无,只见一道道闪电雷霆从虚空中生成,穿透虚空,劈在了那尊巨大的金色佛像之上。

就像是剥开了金色雕像的外壳一样。

金光被闪电劈开,也就露出了里面的黑气,黑气缭绕着从破开的洞钻了出来,有些地方金色神圣,佛光普照,有的地方黑雾缭绕,鬼气森森。

佛像一身斑驳,看上去殊为可笑。

“大胆!竟敢冒犯我佛!”

空中一声巨喝。

一道金色的佛手印从空中落下,向着杜睿四人劈来。

在黄龙秘境中,杜睿见识过明空和尚的手印,宗师武者的神通道法已然了得,然而,与现在这佛印相比,无论是声色光影,还是佛意禅思,都差了不少。

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时间的流速再次放慢,唯有那掌印按照着正常的速度印下。

“啪啪啪……”

在这巨大的压力下,那些不曾贯通的毛孔接连被冲开,就像一连串的小鞭炮炸响一般,转瞬之间,全身的毛孔也就被彻底冲开。

只不过,现在身处壳中,这是一个奇特的空间,被那个邪魅主宰的空间,天地元气一丝皆无,若是沟通外天地,也就会把那些邪气吸纳入体,和自身的真气融合。

后果会是什么?

杜睿不知道。

真气浸染在颅骨之中,只余最后的一个部位,一旦全部变成金黄色,也就是所谓的琉璃金身,修炼佛门的金刚不坏之身到最后便是琉璃金身。

修炼到这地步,称之为百邪不侵!

那样的话,就可以放开真气,沟通外天地,哪怕是将邪气吸纳入体,和自身的先天真气融合,也不见得会出什么纰漏了!

终究还是要试试!

继续封住自身的真气,已经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就好比你尿急,终究是要撒尿的,憋尿对人体不好……

已经远远地退到后面的聂远却和杜睿的反应不同,当那金色掌印落下的时候,在他视线中,却是一片片的祥云,有着飞天的仙女,有着慈悲的菩萨,佛音灌耳,一片祥和,内心深处也就一片平静,幸福喜乐,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爱恨纠缠全都无影无踪。

他面露迷醉之态,向着那金色掌印走去。

“我佛慈悲……”

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四个字。

另一边,岳冲比聂远要好上一些,然而,剑影已然消散不见,他手握长剑, 轻轻舞动,剑影只在方寸之间,抵御着金光侵染。

这金光其实便是黑气,邪到了极点便是正!

正所谓,佛即是魔!

“你个仙人板板,老子还不信了,揭不开你娃儿的底牌!”

说话间,酒道人运指如风,在自己身上急点,点在了穴窍之上,最后一指,点中了眉心。

“镇魔!”

一声低吼,下一刻,酒道人的身形突然暴涨,变成了一个丈八巨人,怒目神将。

仔细一看,这丈八巨人怒目神将乃是虚影,并非实体,酒道人的实体却变得瘦小不堪,整个人委顿在地,盘膝坐着,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神将睁眼,怒吼一声。

“邪魔小丑!”

随后,金光大盛,神将一个大步跨上前去,向着那金色的掌印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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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沙弥

“六丁六甲,随我搬山!”

空中,传来一声巨吼。

神将的身形随风便涨,直直地撞向了那金色的掌印,金光四溅,金色掌印破损,有黑气从破口流出来,像长蛇一般缠绕着神将,神将身上的金光顿时黯淡下来,半金半黑。

然而,神将前冲之势依旧不改。

向着神坛上高座的佛像撞了过去。

那时候,酒道人的木簪依旧在发挥着效用,不时有闪电雷霆劈下,神霄御雷剑诀,只要使用者真气充足,元气尚在,神魂不曾破灭,那惊雷闪电也就无休无止。

但是,这闪电的威力和次数已然不能和最开始相比。

一方面分神御剑,一方面召唤了六丁六甲,酒道人已然竭尽全力,周身的真元消耗一空,全然是靠着消耗身体元气在支撑,特别是神魂,神念已然接近油尽灯枯,不过是在勉力支持。

神像向前,撞在了佛像之上。

仿佛夜空的万千焰火绽放,五光十色,瑰丽灿烂。

寂灭!

万般皆寂灭!

就像慢动作重放一般,时间变得极其缓慢!

所有的存在皆是如此……

接下来,耳边有着声音,非常轻微的声音。

“咔……”

过了一阵。

“嚓……”

仿佛鸡蛋壳破掉的声音,非常的轻微,非常的缓慢,别有一番奇诡。

这时候,杜睿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烦闷,一阵恐慌,这是神念受到了影响。

与此同时,脑中的那块颅骨最后的一部分也被金色真气侵染,如此,全身的血液皮肉骨骼,以及内脏全都变成了金黄色,琉璃金身大成。

龙珠流转,龙气走遍全身。

那一刻,神念真正的和龙气所融合,从不知名的空间中,有强大的气息降临,这气息无声无息,唯有杜睿能够感应,也唯有杜睿能够使用。

这是来自杜家祖地龙脉的福运。

这气息落下,所有的烦闷和焦躁也就一扫而空。

杜睿眨了眨眼,眼前换了天地。

还是那荒郊废寺,外面的黑气汹涌着,像是有着意志一般朝着这废寺压来,眼看就要贴近房顶,却又向着上方退却,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佛像不见,祥云不见,罗汉天女菩萨皆不见!

一切恢复如常。

还是最初的那个废寺,那座破庙,只是,殿内多了一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笑起来笑容也是圆圆的,看上去非常可爱机灵的一个小沙弥。

他左手拿着一个木鱼,右手有着一个小木杵,轻轻地敲打着木鱼。

望着他,酒道人如临大敌,全身袍袖颤抖,面色极其难看。

邪魅!

这就是那邪魅的真容!

已经化形了!

也就是说,这邪魅已然有着灵智,也就是说,邪气即将大爆发,从裂缝中渗透到外界,在现实世界迅速地弥漫开去,生灵涂炭。

而他,已经没有了底牌。

有着长生木气息的葫芦法器破碎,木簪一样的本命飞剑也跌落在虚空某处,全身最为强大的一张神符也使了出来,原以为能破坏这家伙破壳的进程……

现在,对方已然现出了真身。

可惜,自己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至于岳冲,聂远等人,看上去也指望不了!

“剑!”

岳冲厉喝一声。

御剑术!

先天之后,御剑术更上了一层楼,向着那小沙弥激射而去,化为了一道白虹。

“我佛慈悲……”

小沙弥轻喝一声,木杵敲响木鱼。

木鱼声起,空中飞行的剑就像被雷击一般,又像是被箭矢射中的小鸟,悲鸣着停止了飞行,从空中跌落在地,在地面挣扎着,仿佛被钓上河岸的大鱼,挣扎了一会之后,停止了跳动,无声无息,重新变成了死物。

岳冲和自家的佩剑断了联系,神念受损,就像有人硬生生地用刀将他的神魂切走一半。

他大吼一声,全身冒汗,双手抱头。

聂远全身瘫软,更是没有丝毫战斗之力。

杜睿向前走去,缓步而行,超过了岳冲,也走到了盘膝而坐的酒道人,走到了最前面,向着那个小沙弥行去,小沙弥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这位施主,你好,小和尚有故事,施主可否听一听?”

小沙弥笑着说道,笑容云淡风轻。

杜睿停下了脚步。

体内的真气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仿佛地底的熔浆流动着,身躯在微微抖动,就像火山爆发前微微颤抖的地面,一切都在克制,克制是为了最后的爆发。

“你们这些人啊!”

小沙弥面色悲悯,叹了叹气。

“许久以前,这里还不是群山缠绕,而是一个巨大的平原,一东一西分别来了几万人,就在这里展开了大战,杀了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争夺的是什么?”

小沙弥摇了摇头。

“都是一些无意义的东西啊!”

随后,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敲了一下木鱼。

木鱼声落,四周的黑气同时落下,紧紧地挨着大殿房顶,汹涌着,便要降落下来。

“后来,这里也就成了凶地,百鬼夜行,生人勿进,甚至,向着四面八方扩散,那时候,这里已然是群山连绵,人迹罕见……后来,有罗汉从西方而来,在此地修建了一寺庙,立下一大阵,立下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随后,他便坐化在了这里,金身为枢纽,将凶厉的煞气尽数封锁!”

说到这里,小沙弥扫了众人一眼,那是可怜众人的眼神。

“有着这佛寺存在,有着那金身罗汉的法体坐镇,所有的凶煞之气也就被镇压封锁在绝域之中,对人类世界不造成任何影响……数千年以来,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杀过来杀过去,这里,也多次成为人类厮杀的战场,然而,都不曾造成惨烈的后果,全因为这佛寺存在,化解了死者怨气,消除了凶厉之气!”

“邪魔,少在那里瞎鸡*巴扯……老子不信你这一套!”

酒道人坐在地上,高声骂道,中气十足。

“我是邪魔?”

小沙弥举起木杵,指了指自己,笑了笑。

“天地间,你们人类才是最大的邪魔啊!”

他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非常的诡异,并没有发自内心的笑意,而像是在模仿一般,如此,也就冷冰冰的,看上去很是诡异。

“天生万物养人,人无一物报天,你们不仅肆无忌惮地向天地索取,并且相互自相残杀,为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要知道,就连天地也有崩塌的一天,毁灭方才是永恒,生灵们的存在,修炼的目的,不过是为了逃避毁灭,希望能拖延这最后时刻的到来!”

小沙弥再次敲了一下木鱼。

黑气这次侵入了大殿,弥漫在屋檐下,四周的黑气也漫过了残垣断壁,进入了院内,向着大殿逼近。

“都不知道你们在争些什么?”

说罢,他摇头叹了叹气。

“殿下,不要被他迷惑,他在拖延时间!快快出手……”

酒道人大声吼着,一脸惶急。

至于杜睿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对此,酒道人没有多想,现在,看上去还能够出手的也只有杜睿,他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杜睿身上,不过是逼不得已。

“哈哈哈……”

小沙弥诡异地笑着。

“是啊!我就是在拖延时间,你又能如何?”

话音落下,他又敲了一下木鱼。

这一声之后,四面八方的黑气疯狂地冲了进来。

小沙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铁,而那些黑气便如碎铁屑一般被他吸引,一旦被他全部吸入吞噬,便代表着壳破碎,这些黑气在他体内转一圈之后,那些不被他吸收,被他认为是废气的玩意就会被排出体外,透过缝隙弥漫在现实世界,那便是被人类称之为邪气的玩意。

这玩意,普通人沾之必死,就连武者,若是没有修炼到先天,也都会疲于奔命,难以摆脱。

小沙弥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双眼微微眯着,很是满足。

是啊,脱身在即!

有着灵智,模仿人类的他自然得意。

“殿下,出手啊!”

酒道人大声叫道,声音充满了绝望。

“哼!”

杜睿冷哼了一声。

这一下,他放开了神念,不再封锁着真气。

金色的先天真气如火山爆发时的熔浆,从地底迸射出来,金色先天真气弥漫在全身,识海内,龙珠转动,鱼龙变经文闪耀。

一条金色巨龙的虚影从他身后浮现出来。

“法相!”

酒道人惊叫一声。

这是大宗师方才有的本事,真气具现为法相,可以在物质和虚幻之间自由转换,也就是说,这条神龙的虚影可以转换为真实的神龙。

当然,战斗力不可能和真正的神龙相比,

差得不是一般远。

杜睿这法相和大宗师相比也差得极远,他这法相是虚影,无法转化为实体,他尚没有那么强悍的神魂力量,也没有那么充足的真元。

然而,也并非魔术一样的小花招,只能用来骗人。

此时此刻,它还是能派上用场。

神龙绕体,盘旋升空,随后,张大嘴,用力一吸。

那些投向小沙弥的黑气便有大半部分向着神龙口中而去,被那神龙一口吞下,转瞬间,这金色的神龙也就变成了黑金色的神龙,看上去,保持着尊贵霸气的同时,也多了一分神秘诡异。

“不!”

小沙弥惨叫了一声,双眼留下了两行血泪,挂在了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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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僵持

时间在流逝。

不以任何存在的意志为转移地慢慢流逝。

小沙弥嘴边挂着冷笑,双眼留着血泪,敲打着手中的木鱼,木鱼声中,黑雾像是被吸入风眼的龙卷风,不停地被神龙法相虚影吞噬,进而进入杜睿的身体。

看上去,杜睿的身体比先前要壮实了几分,也高大了几分。

依旧是像是在墨汁中滚动过一般,全身黑烟缭绕。

小沙弥等着他爆体而亡。

在他的意识里,人类是不可能吸收这些黑色邪气,最终,神魂被污染,彻底魔化,那些黑气也就会从对方的身体内钻出来,和先前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

那时候,它再将那些黑气吸纳即可。

以为这样能破坏自己破壳重生的进程,只能说,人类太过肤浅,也太过自以为是。

另一边,酒道人双目含泪,一脸痛苦。

为了逼迫出邪魅真身,他元气大伤,神魂受损,这时候,也就手指头什么能动弹一下,想要协助杜睿,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睿魔化。

在他看来,只要杜睿能够拖延魔化的时间,能够拖延到华山派的同门赶到,那就是胜利。

至于杜睿本人,只有两个字……

死定!

岳冲同样没有再战之力,他附在剑上的神念消失之后,脑袋便像是锯子反复拉扯切割一般,这会儿,只能盘膝打坐,凝神静气,苦苦支撑。

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何谈再战!

至于聂远,已然昏迷在地,人事不省,若非胸膛隐隐还有起伏,决计会认为他已经死翘翘。

现在,杜睿能够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前世,这个道理他就已经明白清楚。

人,只能靠自己!

靠天,靠地,靠父母,靠关系,最终还是要靠自己!

现在,他有着饱腹之感。

是的,他吃得太饱了!

有着龙珠转化,有着杜家祖地的福荫庇佑,再加上鱼龙变功法转换功能,他体内的先天真气能够中和这诡异多变的黑色邪气,其神念也因此而得到了强烈的增幅。

所以,这黑气不但对他无害,甚至有利。

他和那个邪魅一样,将这黑气当成了养料。

当然,这之后也存在着一个问题。

那就是杜睿的先天和其他武者的先天之道截然不同。

其他先天武者,真气是和天地元气通过穴窍勾连,形成内外天地循环,能够将吸入体内的天地元气转换为自身真气,所以,对敌的时候,有着补充,故而,先天真气源源不绝。

现在,杜睿的真气融合的是邪气,以后,也只能吞噬和吸收邪气将其转换为先天真气,却再也不能将天地元气吸收,所以,在外面的环境作战,他就做不到真气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一旦体内的真气消耗完毕,也就只能被动挨打。

但是,对手若真的和他比拼消耗,只能说是打错了算盘。

别人都是丹田气海储存真气,除此之外,也就是经脉和穴窍内有着真气存在,哪怕得到了补充,也只能通过三百六十处穴窍来吸收转换,战斗的程度若是激烈一些,天地元气的转化也就跟不上,所以,哪怕是先天武者,在战斗的时候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当初,唐唐和薛卓在长安城外天津桥头一战,彼此就是比拼消耗,最后,薛卓因为真气不够雄浑,天地元气的补充跟不上,这才落在了下风,最后,死在了杜睿手中。

杜睿和那些先天武者不同。

他的真气并不仅仅储存在丹田气海,也不单单是在经脉和穴窍间穿行,他全身上下,每一滴血肉,每一根骨骼,甚至皮肤表面都储存着真气。

若非如此,现在的他早就爆了!

如果,当初的他打通了三百六十处穴窍就贯通天地,成为先天,现在,就算能通过神龙法相将邪气吞噬转换,单凭气海和经脉穴窍根本就没办法将这么多的邪气转换,最后,邪气便会将他丹田气海填满,然后,通过穴窍出去,他这具肉体,必定因为无法承受而爆炸。

这一切,似乎是因缘巧合。

实际上,这就是和龙珠结缘之后的好处。

气运加身,天地法则随自己而动。

当然,这并非是注定的,有时候,一直好运,最后的时候坏运气降临,如此,也就会一切归零。

即便如此,杜睿已经有着饱腹感。

他吃饱了,全身上下都容纳了转换而来的真气,然而,邪气仿佛无休无止一般,外面的黑雾依旧泉涌一般进入了大殿,被神龙吞落入肚。

殿外,依旧漆黑如墨,依旧翻滚如潮。

…………

“咻!”

有焰火直冲云霄,与山巅齐平,绽放如花。

臧青树拂了拂下颌的苍白长须,白色的垂眉轻轻抖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地乱转着。

有邪气泄露出来,也就有着感应。

夜幕降临,漆黑一片,空中无星无月。

“师伯,那是气宗的报警讯息!”

一个中年道人挥动拂尘,向臧青树轻声说道。

臧青树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道。

“看样子,秘地真的在那个方向,酒师兄的确是厉害,竟然能抓住那家伙的尾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要想拖住那邪魔蜕化,很难啊……不过,我相信酒师兄的能力,必定有所建树,要不然,这邪魔多半已经脱困,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

中年道人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其实不抱希望。

在他看来,酒道人肯定是凶多吉少,现在,之所以邪气不曾大爆发,不过是时间未到。

别说酒道人,哪怕自己这一队有着臧青树师伯,华山最为厉害的镇魔师,不提符道法术,就连武道修为也是宗师境界,若是面对那即将生成灵智的邪魅,也不见得能将其镇压或者铲除。

自己这一行人,或许会死伤不少。

“走!”

臧青树轻喝一声,下一刻,身形如风,消失在了原地。

“我先走一步,尔等在后跟来便可!”

时间紧迫,既然找到了具体位置,臧青树也就不敢耽搁,于是,丢下这句话,快速离去。

一刻钟后,他来到了焰火升起之处,废寺所在的小土坡。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出手

几个年轻道士站在那颗大榕树下,见到臧青树,一个个面露喜色。

臧青树瞄了那几个道士一眼,面色一沉。

所有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气,非常晦暗,他们是在笑着,因为惊喜而笑,然而,这笑容却非常的诡异,就像是纸扎铺扎的纸人,笑得非常的呆板,非常的阴森,非常的诡异……

这是邪气入体的征兆。

环顾四周。

现在虽然是无星无月的黑夜,不过,对臧青树来说,不存在任何障碍,一眼之下,所有一切无可遁形,他也就看到了一股黑气从破庙上空冲天而起。

这股黑气笔直向上,如同一棵巨大的黑色杉树。

奇怪的是,按照常理,这像杉树又或者烟囱一般的黑色雾气升腾到空中之后,便会如烟花一般绽放,之后黑色的邪气便会像蒲公英一般四处飘散,向着四面八方传播。

南面和西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足有数千里之遥放是关中平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北面则是荒芜之地,渭河以北有着一个沼泽,这个方圆足有千里的沼泽罕见人烟,同样无害;东边乃是华山地界,只有数百里,一旦被传播到那边,必定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臧青树奇怪的是,这黑气并不曾爆发。

黑烟虽然笔直向上,却像是有着什么在根部拉扯着它一般,使其不但不能爆发,反倒是向着地底收缩,只是这一会,黑烟的高度便比先前要低上不少。

什么情况?

那邪魅尚未破壳重生?

又或者,正在进行?

这么说来,酒道人真的凭借一己之力拖住了那邪魅破壳重生的进程!

那时间还来得及啊!

臧青树挥动大袖,一缕清风拂向了树下的那几个年轻道人,转瞬间,那几人脸上的晦气也就消散殆尽,笑容变得正常起来。

那几个道人只觉得心神突然一松,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那黑暗邪气并不曾爆发开来,他们只是受到了邪意的沾染,轻度中邪,距离入魔尚有一段距离,故而,臧青树只需轻轻动用一个小法术,便将那邪意驱散。

“尔等快快离开!”

臧青树低喝了一声。

面对师叔祖这样的人物,几个年轻道人自然不敢拒绝,他们也清楚,现在这状况,像他们这样的修为是不可能参加的,于是,一个个纷纷向臧青树低头行礼,很快便离开了。

深吸了一口气,臧青树将所有的情绪都排遣出去,将那罗盘对准了废寺的大殿,对准了那个原本应该挂着大雄宝殿四字牌匾的地方。

罗盘上有万千星光闪现,天空中,有碧色气柱从天而降,落在了那里。

如此,也就多了一扇门户。

臧青树也就破开了那道门户,闪身进去其间。

…………

壳内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

臧青树发现烟柱到施展陆地奔腾之术来到废寺,再加上耽搁一阵,大概是一刻钟,而在壳内,在那个神秘的空间内,这时间却足有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杜睿并未像小沙弥想象中的那样爆体而亡,也没有像酒道人以为的那样会入魔,以至于神志不清变得疯癫,最终,功亏一篑。

他看上去在勉力支撑,看上去,下一息便会承受不住而失败。

然而,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却接近半个时辰。

那看上去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气已然变得淡薄起来,殿外,不再是漆黑如墨,而是露出了虚空原本的样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看上去,比起夏夜最璀璨的星空还要璀璨。

神龙在遨游,旁观者能够看出它的得意和满足。

这其实是杜睿意志的具现,情绪的表达。

也就是说,现在,杜睿是满足的,就像是乡巴佬进城吃了一次大餐一般。

小沙弥不再笑着,双眼不仅仍然在流淌着血泪,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了殷红的两行,并且,他的瞳孔也有着变化,不再如人类一般是黑色,而是闪耀着红光,非常的诡异。

“啊……”

他抬起头,发出一声尖啸。

尖啸声中,原本站立着岳冲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一头栽倒在地,栽倒之前,人就已经昏迷了过去,也就没有任何缓冲地摔倒在地。

另一边,早已就昏迷的聂远身子微微抽搐着,嘴角有着白沫出现。

盘膝而坐的酒道人闷哼了一声,七窍流血,他摇晃着,不曾摔倒。

小沙弥化为一道黑影,向着杜睿直冲而来。

先前,他之所以等着杜睿自己爆体而亡,而非选择自己动手,其实有着苦衷,他站在那里,敲打木鱼并非只是装腔作势,而是有着因由。

一旦移动,一切便会重来。

这时候的它,尚未破壳重生,本体其实是被固定着的。

一旦移动,这破壳的过程就会被打断,须得缓冲一些时间,方才能重新开始,所以,一开始,小沙弥并未动,而是任由杜睿施为,在它看来,杜睿这是不自量力,最终只有爆体而亡。

然而,事情却不以它的意志为转移。

眼看那些邪气便要被杜睿吞得一干二净,而且,看样子,他甚至是有着办法将这邪气转换,这玩意对他并非什么大毒,而像是大补之物。

莫非,这小子是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抱着这样的疑问,小沙弥出手了!

就算是一切重来,也总比坐困愁城要强!

对人类而言,邪魅之所以诡异且强大,最主要的便是黑色邪气。

这玩意专门克制人类的神念,除非到了宗师武者这样的境界,根本沾染不得,所以,很多法器便是利用这邪气制成,若非有着这功效,法器也就没有威能。

人类这存在,有神魂和肉体。

若是没有神魂,只有着肉体,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半点意义。

神魂方才是主体,神魂在,也就有着自我本我超我,实际上,修行乃是修心之旅,就拿大宗师和先天武者来说,两者的身躯强度其实相差不大,之所以,先天武者并非大宗师一合之敌,原因很简单,大宗师的精神力量远远强于先天武者。

神念直接作用于神念,就像司令部都被端了一样,手下兵将再多,又有何用?

邪魅只需散发出邪气,便可以摧毁绝大部分人类。

当然,并不是除此之外,邪魅也就没有了其他的战斗方式。

小沙弥疾冲上来,手中的木杵向着杜睿敲去。

它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产物。

原本是这佛寺的一丝禅意,那金身罗汉的法体散发出来的佛的气息。

原本镇压着这片地域的凶厉之气,将那些凶煞之气度化,使其不至于变为邪魅和怪异。

然而,大唐帝国建立,崇道灭佛。

这佛寺也没有能逃脱,金身罗汉的法体受到了玷污,符阵也就失控,最后,这一丝佛的气息和那些凶煞之气结合起来,一百多年下来,也就形成了邪魅。

所以,它是小沙弥的形态。

所以,它能化作佛祖金身。

木杵向着杜睿的脑袋敲下,这一招是罗汉杖的招式,那个从西方来的罗汉擅长这一门杖法。

这邪魅有着那罗汉的一丝记忆,故而,武道一途也略懂一二。

这时候,神龙依旧在吞噬着黑色邪气,眼看就要将漫天的黑色邪气一扫而空。

杜睿正在压缩体内的真气。

是的,半个时辰前,黑色邪气和先天真气融合起来,姑且称之为暗魔真气,这暗魔真气充斥全身,只入不出,让他有着爆体之忧。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叠加!

将真气压缩,压缩到极致,如果能变成原子大小,自然最好!

要想这样做,杜睿便须得动用全部神念,控制着每一滴真气,不停地打磨,不停地锻压,非如此不可!

若非龙珠不停地将识海中的黑色邪气转换为神念,杜睿根本不可能做到控制每一滴真气,这样精妙的微操,非神魂强大到大宗师程度不可为。

全部的心神都消耗在这里,现在,正是最为关键的时期,面对小沙弥敲打而来的木杵,杜睿也就抽不出手去抵挡,唯有硬着头皮硬抗。

意念转动,真气凝聚在脑门处。

木杵落下,发出一声脆响。

杜睿全身一震,真气似乎被这一杵震散一般。

识海内,那条神龙金光大盛,龙珠光芒夺目。

借着这一杵之力,杜睿将全身的真气彻底压缩完毕,每一滴真气便如原子一般大小,密密麻麻地按照某个规则排列着,和组成身体的分子原子共存。

自古起来,从未有过杜睿这样的存在。

“啊……”

小沙弥张大嘴,大声咆哮。

有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出,向着杜睿探出。

同一时间,悬浮在杜睿头顶的神龙虚影摆了摆巨大的龙尾,没入了杜睿的体内,漫天的黑气已然被它全部吞落,也就是说杜睿彻底将所有的邪气吞噬转换完毕。

他睁开眼,望向那小沙弥,便要出手。

这时候,空中有着惊雷一般的声音。

“邪魔,受死!”

一个罗盘散发着万千星光从虚空中闪现出来,星光落在了那个小沙弥的身上。

黑烟四溅,小沙弥发出刺耳的惨叫。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铁拳臧青树

一个人影在虚空闪现,正是臧青树。

“青树师伯!”

酒道人发出一声惊呼,一脸喜色。

华山派的镇魔师独立于剑门和气宗之间,里面有剑门弟子也有气宗弟子,彼此都以镇魔师为骄傲,并无剑门气宗的门户之见。

现在的华山派,镇魔师只有着十来人。

其中,为首者便是臧青树,江湖人称青树真人。

这次,为了对付有着灵智的邪魅,必须出动这一尊大佛,其余诸位镇魔师,其修为境界最厉害者亦不过和酒道人相差仿佛,面对有着灵智的邪魅,力有未逮。

因为邪气都被杜睿吸收,也就像相当于那层壳不在,臧青树动用神通,也就非常轻易地穿过空间裂缝,进入到这个神秘空间,打了那个小沙弥一个措手不及。

臧青树手中的那个罗盘称之为万星盘。

采摘了天上星光为用,封锁在罗盘之内,这星辰之气和邪气格格不入,比起天上的雷霆阳罡,对邪魅的伤害更为直接,故而,被这星光一照,那小沙弥发出了一声惨叫。

有着臧青树出手,杜睿也就收住了蓄势待发的真气。

虽然受到了创伤,对这邪魅来说,却算不上致命伤。

小沙弥的身形突然消散,下一刻,闪现在臧青树身旁,整个人像大蜥蜴一般趴服在空中,不再是可爱的小沙弥模样,有一根根长刺探出它的身躯,瞧着,就像是一只人性蜈蚣,血红的长舌像闪电一般,一道红光闪现,向着臧青树的脖子缠去。

这一下,十分快捷。

臧青树低吼一声,身上的紫色法袍荡漾起一层紫色的光芒,仿佛紫霞万丈。

长舌刺在紫霞之上,发出呲呲的声响。

紫色霞光破出了一个大洞,就像是被强酸腐蚀了的衣衫。

臧青树的身形向后电射,长袖挥舞,漾起一道仿佛紫色海洋的光芒。

同一时间,有长刺从那个邪魅身上飞出,正好落在紫色海洋之中,那长刺不仅尖锐无比,远胜百炼精钢,其上缠绕着丝丝黑气,有着强烈的腐蚀性,这片紫色光海便被穿透,当然,穿透紫色广海之后,那长刺也被消磨了不少,飞到臧青树跟前已经没有余力。

臧青树再次挥动袍袖,将长刺卷入,收入囊中。

“啊……”

邪魅发出刺耳的尖啸。

音波在空气中传播,掀起涟漪。

臧青树微微皱了皱眉,这声波直入识海,震荡魂魄。

“定!”

他低喝一声。

空气像是被定住了,邪魅的尖啸突然泯灭。

“邪魔,还有何种手段,尽管施展出来……”

臧青树冷笑着说道。

他并没有看到先前那一幕,不知道所有的邪气都被杜睿所吞噬,所以,他边战边退,防止那邪魅动用邪气,那玩意,若是多到了无休无止的地步,哪怕是他,也有着忌惮。

当然,邪魅并无邪气可用。

接下来,依旧是怪物模样,凭借肉体的力量和臧青树交锋。

没有出全力的臧青树虽然有点缚手缚脚,却也都一一应对下来,见招拆招,并未手忙脚乱。

“师伯,这龟儿子没得邪气……”

酒道人见状,也就知道臧青树在担心什么,他大声吼道。

“龟儿子没有吞下那层壳!”

“是吗?”

臧青树大笑几声,白须乱颤。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臧青树相信酒道人的话。

笑声中,他的须发变得黝黑,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也变得停止,整个人由八九十岁的老人变成了三十多岁的中年,脸上的皮肤不再有着皱纹,散发着光芒。

他向前跨出一大步,从虚空中闪现,一拳锤向那个邪魅。

那个邪魅变形之后,速度奇快,然而,臧青树返老还童之后,他的速度比邪魅更快,两人在空中急速闪身,时而在大殿左侧,时而在右边,忽而上了屋顶,忽而又出现在墙壁旁,几次闪躲之后,臧青树这一拳终究还是锤了下来,击在那个邪魅身上。

拳头落下,邪魅身上突然多了一层硬壳。

仿佛甲胄的硬壳,一片片的鳞甲坚硬如钢,拳头落下,发出一声闷响。

鳞甲四溅而起,后背上破出了一个血洞,邪魅发出刺耳的尖叫,叫声中蕴藏着痛苦,那痛苦直入人心,岳冲和聂远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这叫声将他们从昏迷中唤醒,如此,也就痛苦不堪。

酒道人身子向后一倒,就像是被人迎面击中了一拳。

他咬着牙,没有发出呼叫。

头顶,瓦片颤抖着,片片坠下。

整个地面都在抖动,像是有一头大牛在地底翻身。

外面的空间,星光旋转着,极其的炫目。

空间隐隐在破碎。

杜睿不受这些影响,现在,邪魅这叫声对他毫无作用,吞噬了空间弥漫的那些邪气之后,他自身有着非常强烈的变化,可以说,现在已经异化,身体的基因和人类相比,有着些许的不同。当然,他可以控制这种变化,所以,在酒道人等人面前,他还是他。

拳头不停落下。

是的,臧青树单凭赤手空拳在痛揍那个邪魅。

他的速度也就比邪魅的速度快那么一点点,然而,这足够了!

这就是所谓的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这变异的邪魅身躯有着强大的恢复能力,哪怕身体被打出了一个血洞,一个呼吸过后,身躯蠕动,那破洞也就融合起来,恢复如常。

对此,臧青树视若无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只管一拳一拳地打下去。

两人其实是比拼消耗。

返老还童之后的臧青树乃是最强战力,然而,这种状态有着时间限制,不能持久。

变身的邪魅有着顽强的生命力,然而,这种恢复也非无休无止,终究是有着尽头。

最后,还是臧青树棋高一着。

一拳打下,邪魅哀鸣一声,身体被彻底打爆,化为了虚影。

神坛旁边,小沙弥面带泪水,手持木鱼,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

“施主,饶命!”

他单手竖起,立在胸前,向着臧青树拱手作揖。

忍不住让人心生怜悯,就连酒道人这会儿,也有着怜悯之心,想要劝说师伯手下留情,这会儿,全然忘了它先前的可怕和恐怖。

“哼!”

臧青树冷哼一声,身形闪现。

一拳锤下!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上华山

“啊……”

又是一声刺耳的尖啸。

小沙弥将手中的木杵丢了出去,木杵迎向拳头。

“咔嚓……”

木杵有着裂纹,这声脆响之后,化为了粉末。

“一起下地狱!”

小沙弥厉喝一声,身形化为虚影,虚空中,也就多出了一个黑洞,有声音从黑洞中飘来,伴随着木鱼声,钟磬音,以及佛号声。

“我佛慈悲……”

随着这一生佛号,空间开始破碎,分崩离析。

天地旋转起来,上不是上,下不是下,左不是左,右不是右,一切仿佛正常,一切又好像在颠倒,没有了空间感,没有了距离感。

杜睿沉住气,伸手一抓。

左手抓住了岳冲,右手拉住了聂远,若是不抓住他们两个,便会随着空间乱流飘荡,迷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至于酒道人,虽然受到了重创,却不受这空间乱流影响,空间破碎之后,他的那个木簪便从虚空中钻了出来,来到了他跟前,化作一道道雷霆,将他护着。

深吸一口气,眉心神念转动。

那一刻,念头和虚空中某一处取得了联系,杜睿非常清楚,那就是裂缝出口,出去便是现实世界,他无需移动,只需静静等候,神念牵扯之下,那出口会自动出现在跟前,那时候,只需向前迈一步便可。

真气流动,如趵趵清泉渗透进岳冲和聂远的身体。

这两人身体内有着邪气存在,邪气污染了真气,真气也就失去了勃勃生机。

杜睿这暗魔真气进入两人体内之后,就像吸引飞蛾的火焰,又好像吸取铁屑的磁石,那些邪气争先恐后地向着杜睿的暗魔真气飞奔而来。

这就好比拔火罐,一下子把邪气从两人的体内拔了出来。

至于神魂中的邪气……

换成以前,杜睿只能束手无策。

因为每个人的识海都是非常脆弱的,若是进入其中,更大的可能是给对方的神魂造成不可弥补的创伤,而非将那缠绕着两人的神魂剥离出来。

然而,现在的杜睿和进入此间的杜睿完全不同。

要知道,那些黑色邪气可以让邪魅有可能变成力敌大宗师的存在,若是它将这些邪气全部吸收的话,那些无穷无尽的邪气被杜睿吞噬转换,一部分变成了暗魔真气存在于全身的每一处细胞之中,另一部分则被龙珠吸纳,交由鱼龙变心法转换为神念。

现在,杜睿的神念浑厚无比。

一般的宗师级武者都有可能无法和他相比,至于能否和大宗师相提并论,却还难说。

最重要的是,杜睿对神念的操控手段已然精妙到了超越宗师武者的境界,甚至可以和那些专修符法的法师相比拟,其微操的手段更在其上。

现在,他可以将神念附在最细小的真气之上,身上每一滴真气借可自由控制。

所以,他将神念通过两人的眉心穴窍渗透入识海之中,并且,是分心二用,同时进行的,一点也没有犹豫,在杜睿的感觉中,就像是挥手掸去两人身上的灰尘般轻易。

神念比微风还要轻微,无声无息,在两人识海中转了一圈。

岳冲的识海中有着一柄剑,剑上缠绕着一缕黑气,掩盖住了剑上的寒光,剑尖上崩了一个细细的缺口,对于这缺口,杜睿无能为力,对于那缕黑气,他却能做一些什么。

神念在长剑上轻轻一扫,就像扫去灰尘一般将那黑气扫落,然后,一口吞下。

聂远的识海中,有着一个身披金甲的武士。

然而,现在这金甲已然破烂不堪,毫无光泽,全身上下都被黑气缠绕,看上去,漆黑如墨,武士脸上的表情非常的痛苦,时间再长一些,多半便会沉眠。

现实中,也就会变成植物人一般的存在。

神念缠绕其上,念头转动,黑气层层剥落,消散无形。

不过,这两人并未醒来。

杜睿并没有让他们醒来,而是封住了他们的黑甜穴,让他们陷入沉睡之中。

有些事情很难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出去了之后再说。

“想跑!”

虚空中有声音飘荡。

随后,万点星光照耀,无数星星在虚空中闪耀,光芒连成一遍,形成了一道灿烂的光海,光海之中,臧青树的身形闪现,身躯庞大无比,即便是在远处,也给了人一种极其强大的压迫感。

另一处,小沙弥怀抱木鱼,端坐如佛。

空间在破碎,在旋转,两人的身形时而在彼,时而在此。

其实,臧青树可以将这邪魅彻底诛灭,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邪魅的实力那样孱弱,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他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有着自己的私心。

一个活着的有灵智的邪魅,如果能够生擒活捉……

当初,杜唐便是用秘法生擒了一个邪魅,后来,在重伤欲死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灵魂从躯体从抽离出来,和邪魅合二为一。

如今,他熬过去了,获得了重生。

和重生相比,先前所经历过的各种煎熬都是值得的。

身为镇魔师,活了快一百岁的镇魔师,臧青树也懂得许多秘法,其中,也不乏利用邪魅的邪恶秘法,他非常清楚,一只有灵智的邪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既然,邪气大爆发的危机已经解决了,那么,为自己寻一点好处那也是应有之意。

获得这只邪魅,他有办法让自己多活几十年。

身为镇魔师就是有这点好处,寿元比修炼武道的武者要悠长许多。

空间虽然破碎,不时有空间乱流扫过,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冲到无尽虚空之中,再也找不到返回这方世界的道路,但是,相比即将得到的收获,这点危险根本就不算什么。

虚空中,小沙弥的气息非常的醒目。

在臧青树的神念之中,便如黑暗中皓月那般醒目。

现在,他是在熬对方,就好像熬鹰一样。

对方已然产生了灵智,如此,也就有可能狗急跳墙,玉石俱焚,他须得防住这一点,如果,对方并无灵智,因为生存的本能,倒是可以降服,只是,没有灵智的邪魅只能作为能源供应,或者将之锻造成法器,对臧青树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用。

好!

非常好!

臧青树心中暗喜。

空间乱流将他和那只邪魅冲到了现实的出口,现在,只需将这家伙逼到现实世界,那时候,想搓圆还是搓扁,也就随他心意了!

同样的,小沙弥也感应到了。

在这空间内,它尚有着机会逃离,虽然,机会渺茫,但是机会还是存在的,只要有着一股强烈的虚空风暴生成扫荡过来,它便能借机逃脱。

对它来说,离开这世界,实力或许永远都无法恢复,但是,只要存在着,那就足够。

而现在,一旦被逼得进入现实界,也就万般不由人。

看来,只能这样了!

纵然不舍,也只能如此!

“我佛慈悲……”

佛号声在空间回荡。

盘膝而坐的小沙弥放下了手中的木鱼,双手合十,举在胸前,垂首低眉,念诵着佛号。

随后,金色佛光当头落下,照射在它身上,就像被狂风吹散的沙雕一般,它的身形在消散,如砂砾一点点脱落,化为点点光晕消散在虚空之中。

“不!”

臧青树面色铁青,须发再次变得苍白,挺直的背也佝偻了起来,脸上多了一些皱纹,就像是晒干的橘子皮,他将手中的罗盘扔了过来。

罗盘冲入金色的佛光之中。

万点星光闪耀,洒落在小沙弥身上,如此,将小沙弥的身形定住。

小沙弥面露微笑,化为虚影,被这万千星光吸引着冉冉升起,投入了那罗盘之中。

同时间,杜睿抬头望着上空。

一个木鱼从他头顶落下,落入一道空间乱流之中,眼看就要随着空间乱流远去。

杜睿深吸一口气,念头转头,心神顿时和那木鱼牵连起来,就像钓鱼一般将那木鱼从空间乱流中钓了起来,那木鱼在飞行途中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了一道虚影,投入了杜睿的眉心,被他引入识海之中,在神龙脚下匍匐着,滴溜溜的旋转着。

随后,门户飘到跟前,杜睿提着岳冲和聂远踏入门户,回到了现实世界。

光影交错,天旋地转。

还是那废寺,佛像的头颅依旧躺在神坛之下,一切都没有变化,除了他们这几个人。

酒道人也回到了现实界,他靠着神坛,脚踏在那佛像的脑袋上,轻轻一蹬,佛像头颅也就变成了一堆烂泥,漾起了尘埃,在殿内飘荡。

臧青树的身形出现在殿内,他一出现,那些飞扬的尘埃也就迅速掉落,地面不曾扬起一丝灰尘。

他瞄了杜睿一眼,眼神有些奇怪。

“这位是?”

酒道人咳嗽了两声。

“青树师伯,真以为是十三皇子,赵王杜睿……”

出家人没有忌讳,所以,酒道人直呼了杜睿的名字。

“此行,多亏了殿下啊!要不是有十三殿下在,后果不堪设想……”

“此话怎讲?”

臧青树笑着,白发飘飘,仙风道骨。

“鱼龙变果然是天下第一等霸道的功法,殿下已然能幻化出神龙法相,虽然是虚影,这小小年纪,也是震古烁今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酒道人夸着杜睿,恨不得将所有溢美之词都用上。

杜睿沉默着,没有说话,将岳冲和聂远放下后,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昂然面对着几丈开外的臧青树,脸上的表情平淡如水。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私心杂念

将全部邪气吞噬?

臧青树的白色长眉微微颤动,他的内心掀起了波澜。

若非说话的人是酒道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这个师侄,再加上,那原本无穷无尽的黑色邪气的确消失不见了,如果那只邪魅身边有着无穷无尽的邪气傍身,他别说能够像打沙包一样吊打对方,在那个神秘空间内,反过来被那家伙吊打也并非不可能。

他原本也只是想拖延时间,等着大部队赶来,结成大阵,群起攻之。

他有信心,哪怕那玩意已经破壳重生,他也能在同门赶到之前保住性命,拖住那家伙使之无法远离,至于像刚才那般单凭一己之力将其镇压,这个念头从未曾出现过。

也就说,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全赖于眼前这小子。

十三殿下?

邯郸君,杜睿!

关于这个人的故事,臧青树听过只言片语,镇魔师中也有着姓杜的人,在几年前的某个时候,几个人闲话江湖,不知道怎么提到了当今,其中,也就顺带说道了邯郸君。

这不过是一个笑话。

皇帝杜臻的一个笑话罢了!

现在看来,这还真的不是什么笑话……

臧青树的心中有着波澜,有一个阴暗的欲望从识海深处冒出头来。

邪气……

听酒道人的说法,那些邪气无穷无尽,是他这一生所见最为庞大的邪气,这么多邪气都被这小子吞噬,不知道以什么法门储存着,若是?

臧青树不觉得杜睿能将那些邪气全部转换,纳为己用……

这样的事情,哪怕是他,哪怕他动用华山派所有的法器,所有的镇魔师结成大阵要想将那么多的邪气转化,也需要耗费几年的光阴,绝不会在现场便能做到,只花了区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所以,杜睿身上必定有着类似法宝一样的存在。

皇权虽然式微,大唐帝国的宫廷还是这世界最为富裕的所在,传说存在着几件法宝,既然皇帝将自己的这个儿子看做天命之子,这么大的年龄也就外放出镇河北,证明肯定看重这小子,那么,有没有可能将其中的一件法宝暂时寄存在他那里,做护身之用?

这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却是最为符合逻辑的推论。

也就是说,杜睿身上有一件神奇的法宝,将这些邪气全部封锁。

对于法宝,臧青树没有觊觎之心,然而,对于那些邪气,他却有着想法,若是能获取那些邪气,再加上自己捕捉到的这个邪魅,或者……

怎么做?

换成其他人,臧青树决计会用强。

活了接近百年之久,哪怕是出身名门正派,亏心的事情也没有少干,至于强取豪夺杀人夺宝之类的事情,讲真的,他还真的做了一些,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

有句话收得好,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镇魔师经常和邪魅怪异打交道,也经常利用邪气来铸造法器,所谓邪气,其实就是人类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只不过,这些情绪并非虚幻,而是有着实质,对于神魂的影响也就非常的强烈,哪怕是镇魔师有着天赋,天然的能够对抗邪气,终究还是人类,难免会受到影响。

因此,镇魔师往往比其他人更阴郁,更怪异。

他们须得利用各种手段来对抗内心的阴暗面。

就拿酒道人来说,他喜欢饮酒,擅长忘记,记忆力尤其的差,这其实是一种故意的行为,强迫自己忘记罢了,相当于一种逃避手段。

而臧青树,选择的却是直面这种阴暗面。

有时候控制,有时候则是随着这心意而行!

他深知,身而为人,难免会有阴暗的情绪,该怎样面对这玩意,全看它是否能带给自己好处,要不是心里清楚,成为魔教众人离经叛道对自己的坏处更多,年轻的时候,他便已经叛出了华山,成为了魔门中人。

实际,臧青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只是,这种心态隐藏在正教中人的面具之下。

换成其他人,这会儿,臧青树已经动手了,哪怕有着酒道人在此,若是有着必要,他甚至可以将这个师侄杀害,反正万星盘中镇压着邪魅,要制造出酒道人被邪魅杀害的证据实在是太容易。至于现在依旧昏迷中眼看就要醒来的岳冲和聂远,更是不值一提。

他担心的是杜睿。

并非担心杜睿的实力。

被杜睿称之为暗魔真气的玩意和整个身体融合,存在于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之中,也就是说,杜睿现在并无什么丹田气海,整个身躯便是丹田气海。

再加上,他不可能和外界勾连,吸纳天地元气为己用。

相反的,他还要紧闭穴窍和毛孔,变成了所谓无漏金身,这是因为天地元气和他现在的真气格格不入,两者若是相逢,当如天雷勾地火,场面难看。

所以,在臧青树眼中,杜睿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武者,最多小周天圆满。

鱼龙变擅长变化,所以,杜睿完全可以模拟一两个月前的自己,瞒过宗师级别的臧青树不在话下,要知道,当初哪怕是大宗师顾道人也没有发现他识海中的秘密。

臧青树担心的是,杜睿身上有着皇家秘宝,自己若是对杜睿动手,或者会被记录下来。

在华山派中,除了大宗师顾道人之外,尚有好几个让他忌惮的老家伙,他不可能做到肆意妄为!

“殿下,老朽可否帮殿下看看……”

臧青树满脸堆笑,对着杜睿说道。

终究还是不甘心,想要探查杜睿身上的秘密。

“身为镇魔师,老朽对那些玩意非常了解,殿下将那么多的邪气吞噬,哪怕是有着秘宝,神魂和身体也有可能被污染,当然,殿下身为天潢贵胄,有着龙气护身,或者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由老朽探查一二,若是有着不妥,也好早日清除……”

一番话说下,臧青树微笑着,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作态。

这边,背靠着古老榕树的酒道人也出声了,他望着杜睿,朗声笑道。

“殿下,我师伯是宗师,有他出手,包你无恙……”

杜睿有信心能够瞒过臧青树,能够保住自己身体的秘密,但是,让一个宗师级别武者的真气进入自己身体,让对方的神念扫描自己的识海,这样的事情,敬请不敏。

当然,像在长安城那样装疯卖傻,当没有听见,这样做也不可取。

杜睿笑了笑,轻声说道。

“多谢两位前辈,只是,本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无大碍,无需劳烦前辈!”

杜睿的拒绝非常干脆,不给臧青树丝毫可乘之机。

臧青树愣了愣,眼神有些阴暗,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

“殿下这样一说,那是老朽多事了!”

随后,他收住笑容,一脸严肃。

“殿下,实在不是老朽多事,要知道那些邪气一旦爆发出来,整个华山地界当生灵涂他,十室九空,实在是不敢轻忽行事,故而,老朽须得弄明白那些邪气被殿下封锁在哪儿,必须明白这手段是否安全,这是为天下生灵着想,还望殿下体谅老朽的这一番苦心!”

说罢,他向前走了半步。

有着着大义的名分,杜睿若是再出言推辞,他便可以出手了。

听了臧青树这一番话,酒道人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庄严肃穆,他在一旁帮腔说道。

“殿下,这可非小事,还请殿下配合我师伯!”

对方步步紧逼,理由冠冕堂皇,杜睿却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恶意。

他向后退了半步,随后,一条神龙虚影从身后漂浮了出来,摇头晃尾,桀骜异常,眼神中,充满了对天下生灵的漠视。

法相?

臧青树和先前的酒道人一样,惊了一下,随后,提起的心落下,这不过是虚影,应该是那小子驱动某件法器或者秘宝方才施展出来的幻象。

这条神龙乃是黑金色,有着煌煌大气,也有着诡异神秘。

“前辈,我杜家的鱼龙变功法,前辈可知?”

臧青树眯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鱼龙变,有着变化之道,当初,在那空间内,本王有一法,可变化出神龙虚影,将那些邪气吞噬之后通过虚影放逐到空间乱流之中,看上去,就像是那些邪气都在本王身上一般,实际上,那些邪气不过是被放逐去了无尽虚空,若真是在本王身上,本王绝不会像现在一般,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和前辈说话……”

可以的话,杜睿不想和对方交手。

既然对方有着大义的名分,他当然也可以满嘴胡话。

“至于这法门,涉及到皇家秘密,请恕本王不便多说……”

说罢,杜睿微笑着,挥了挥手,那神龙虚影也就消失不见。

这说辞天衣无缝,一时间,臧青树无语。

若要追问那法门,杜睿已经说了,那是皇家秘密,他若是继续追问,也就是不知好歹,意图打探皇家机密,必定心怀不轨。

只是,杜睿的说辞,他一万个不信!

要不?

臧青树目露凶光,识海内,黑气弥漫,便想要一不做二不休。

就在这时,突然有焰火在前面的山峦窜向了天空。

“掌门,掌门来了!”

酒道人高呼一声。

臧青树也就面露笑容,依旧是慈眉善目。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华山行

华山!

五岳之一。

这方世界,并无五岳的称号。

但是,华山在整个天下,有着赫赫威名,和东边的泰山称之为了关东一座山,关西一座山,彼此相提并论,泰山玉皇顶,华山莲花峰,天剑峰,乃是超一流的宗门。

华山天下险!

杜睿前世,爬过华山,的确是非常险峻,栈道就在山壁之上,行走甚是艰辛。

然而,前世的华山和这方世界的华山相比较,无疑于湖泊和沧海相比,其险峻程度远远不及,这方世界的华山比那世界的华山,要高十倍,险十倍。

此时,杜睿便行进在华山栈道之上。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当时,他打发走了花冲等侍卫,让侍卫们去华山等候他,结果,这些人在半途遇见了华山众弟子,并且,带头的还是华山掌门杜真人。

姓杜的真人,毋庸置疑,这一位也是出身杜氏皇族。

说起来,他是神宗的弟弟,当年天后临朝,其父被流放了江州,年幼的他也就被送往了华山,这是为了给家族留根,他那位父亲并非天后所生,很有可能会被天后处死。

最后,天后并未处死他父亲,但是,在江州的他的父亲便忧惧而死。

少年的杜真人也就一直留在了华山,不曾再回到儿时的故乡长安城。

随后,花冲一行也就随着杜真人原路返回,带着华山派的大队人马重临废寺,阻止了臧青树有可能的妄行。

杜真人是宗师级武者,收起来,镇魔师的臧青树应该比他更厉害一些,其实,臧青树对这个杜师弟有着深深的忌惮,对方能成为华山掌门,并非因为姓杜的原因。

杜真人修炼的心法乃是自创,称之为紫霞神龙决。

这是他将鱼龙变心法和华山气宗莲花峰的镇派功法紫霞神功结合而成,自创的功法,这门功法不惧邪气侵扰,所以,镇魔师的那一套对他其实没有什么作用。

单单比拼武道,臧青树心知肚明,自己并非杜真人的对手。

于是,一切风平浪静。

杜真人邀请杜睿去华山歇息几日,这样,也就知道那邪气是不是真的完全消失,对现实界不再造成困扰。

华山有着鱼龙变的全篇,虽然,其中也许丧失了一些关键东西,毕竟,全版的鱼龙变心法只有皇帝才能知道,顾真人的师傅虽然当过皇帝,却也不敢将真正的诀窍放在华山藏经阁内。

不过,杜真人也能看破杜睿的谎话。

什么通过鱼龙变心法转变,将邪气传送到无尽虚空,杜真人是不相信的。

但是,他并未拆穿杜睿,也没有像臧青树那样有着私心,他只是请杜睿去华山一行,在山上待几天,见一见杜氏皇族的那些道人。

暗藏的意思观察几天,如果出了什么纰漏,人在莲花峰,有着护山大阵,足以解决问题。

从亲戚关系来看,杜真人比皇帝杜臻还要高一倍,杜睿要称呼他叔祖。

从现实角度出发,华山掌门并不比朝堂上的那些一品高官身份要低,每一届华山掌门都有一个称号,那就是护国真人,虽然,不像龙虎山张真人那样被称之为国师,其地位却并不逊色半分。

哪怕是杜睿的老子皇帝杜臻,都要仔细听从杜真人的说话,何况是杜睿。

杜睿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杜真人的请求。

看上去,非常高兴这次华山之行。

当夜返回,到了华山脚下,又是一个黄昏。

夕照落在山上,远远望去,天剑峰仿佛一把巨剑插入云海之中,而莲花峰则像一朵莲花在云海内忽隐忽现,霞光落在云海上,金碧辉煌,分外灿烂。

去天三万里!

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夸张,实际上,也夸张不到哪儿去。

感觉中,便是如此。

天剑峰略高,莲花峰稍矮一些,杜睿去的是莲花峰。

现在,华山的掌门人出自气宗,迎来送往之类的便由气宗的人组织,何况,杜睿身为皇族,自然要去玄真观,那里是莲花峰五个道观之一,杜氏皇族的集中地。

玄真观的道人多姓杜,要嘛就是顾真人和杜家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道人。

这时候,岳冲聂远已经苏醒了。

随着杜睿上山的只有聂远一人,其他那些侍卫全都留在了山脚下的华山别院,岳冲则向杜睿请了假,他要回天剑峰去看望同门,三日之后方才下山。

聂远本是气宗弟子,伴随在杜睿身边也就是应有之意。

臧青树也有跟着一起上山。

华山镇魔师的驻地在莲花峰上,莲花峰五个峰头,彼此之间以铁桥相连,位于正中的乃是玄真观,其余四个道观分别包围着玄真观,其中,东边有着镇魔崖的真武观便是镇魔师的驻地。

真武观在整个莲花峰中,弟子最少,最为神秘。

修法之人皆在真武观,他们虽然在莲花峰,却非气宗弟子,独立于气宗和剑门之间。

所以,臧青树也同行。

一路上,杜真人和杜睿同行,向他介绍华山的情况。

臧青树也在一旁,时不时插上几句。

莲花峰五个道观,除了玄真观,真武观之外,还有水月观,负剑观,云中观……

水月观皆是女冠。

负剑观是剑客居多,气宗并非不练剑,只是和剑门有着分歧,气宗中也有着剑客,他们和剑门弟子关于武道见解不同,讲的是以人为本,剑不过是工具。

而非像剑门弟子那样,剑即是我,我即是剑,人剑合一……

云中观则是一些炼器师。

这就是莲花峰的情况,至于天剑峰,那就非常简单了,只有一群剑疯子。

天剑峰上没有道观,没有连绵起伏的殿堂,只有山洞,只有茅草屋,以及勉强称之为大殿的剑堂,剑堂的神坛上供奉着庄子乘风邀月的一幅巨幅画像。

当然,杜真人也有向杜睿询问长安城的情况。

对此,杜睿所知不多,说得也不多,仍然保持着木讷的状态。

关于他自身的状况,面对杜真人的询问以及臧青树的旁敲侧击,他也吐露了一二,关于鱼龙变,他说是在襁褓中曾听过父亲杜臻念诵,在那段迷糊的日子里,也就一直在修炼,懵懵懂懂,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修炼到这个程度,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对此,杜真人只是长叹了一声。

是夜,杜睿夜宿玄真观。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华山一夜

前世。

太祖曾经说过,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打击那些不可能团结在身边的敌人。

华山玄真观的这些道人,大部分姓杜,都是皇族出身,其中有一位甚至是杜睿的亲叔叔,皇帝杜臻的同母兄弟,最小的弟弟。

十几年前,宫变那一夜,这一位也受到了宫变的波及。

他并非皇帝的打击对象,只是,他的身份太过尴尬,难免会受到皇帝的猜忌,所以,那一夜之后,当皇帝杜臻登上了皇位,父亲宣宗杜怀不得不变成太上皇退居深宫,他出了长安城,进入万年县的玄真观,在那里正式宣布出家,三个月后,他便成了华山玄真观的一份子,人称青叶道人。

也有人称呼他,杜青叶。

杜睿在人群中见了这青叶道人,对方对他的态度很疏离,比起其他道人来说,更和他保持距离。

其实,他是不知道这位小叔的,聂远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他。

聂远也是玄真观出身的弟子,他的师傅未出家前也姓杜,所以,他对玄真观内的那些杜家人的来历一清二楚,随同杜睿上山的时候,也有小心翼翼地做着介绍。

这些人,远离长安城的政治中心,然而,这种远离却并非真正出家四大皆空一般的远离,而是有着藕断丝连般的联系,他们依旧向长安城伸出了触角。

万年县那座玄真观便是证据。

若非对长安还抱着某种期待,又怎会在长安城外修建这么一座下院。

大明宫的那一位对华山玄真观的态度非常清楚,一方面是需要,一方面却是提防。

首先,杜氏皇族是一体,这江山必须姓杜,这一点,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双方都达成了共识,所以,当初天后临朝,河北叛乱,华山派也都站在了杜氏皇族这一边。

同样的,朝廷对华山的态度和其他武林宗派又不同。

不管是泰山玉皇顶还是武当,衡山派之类的宗门,朝廷采取的都是压制为主,唯有对华山派,采取的扶持态度,在华山方圆千里的地界,并无任何一个大的世家门阀存在,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家族,而这些家族也都和华山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华山县的县令虽然来自长安城,采取的却是无为而值得态度,一切政务和民事都交给了身为县丞的副手,而这位县丞出自本地,出身华山。

之所以提防,这是因为那些道人并非真正的世外高人。

这其中,有些道人是野心家,他们不甘被驱逐出权力中心,不甘于就这样再山上渡过一生,他们有着自己的政治述求,最重要的是,他们为此做了一些什么。

这些行为有一些对大明宫的当权者是有害的。

历史上,曾经有华山玄真观的道人和某些世家门阀勾连,通过一些世家门阀和江湖帮派的联盟,在他们的支持下想要反动政变,返回大明宫。

那还是高宗朝的事情。

那一位道人是高宗的兄长,曾经的魏王杜泰,当初被太宗称之为最像自己的皇子。

这位皇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得罪了太宗,被太宗勒令出家,不得不在壮年的时候批发入山,进入华山玄真观当了道人,太宗在圣旨中明白无误地要让他静思己过,清心寡欲。

在太宗驾崩之前,这一位一直呆在莲花峰上,不出玄真观半步。

太宗驾崩后没多久,已经成为宗师级武者的他也就下了华山,云游天下,三年后,来到了长安城外,成为了玄真下院的院主。

对于这个兄长,高宗的态度很微妙。

小时候,他经常跟在这个兄长的背后玩闹,当初,他性格孱弱,身体也不算好,经常会被其他那些兄弟无视或者欺负,唯有这位兄长从未那样做,而是站在他这一边,每一次都会替他出头。

对此,高宗记在心中。

他是一个多情多义的人,若不然,天后也不会有着出头的机会。

天后真正确定了自己的地位,便是因为这件事。

当时,她和伪装后进入朝堂的杜唐一起,在最关键的时刻,阻止了杜泰的叛乱,保住了高宗的皇位。

这件事在史书上只是寥寥几笔,看上去很是平常,实际上,那场政变非常惊险,只差一步便能成功。

有着这些前尘往事,大明宫对华山派的态度变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

杜睿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是被排斥在皇权继承人之外的,不怕他现在被封王,如果真的有意让他继承皇位,也就不会让他在这个年龄出镇邯郸,担任什么靖边军节度使。

看上去,能够出镇一方,掌握军权。

退可以割据一方,进可以逐鹿天下!

只是,这不过是看上去很美的海市唇楼……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才摆脱痴呆状况的小皇子的话,此去河北,要想让那一群骄兵悍将听从自己的号令,不过是痴人说梦。

此行,绝对不平安!

哪怕身为皇子,也有可能会丢了老命。

杜睿知道,皇帝肯定在自己身边安排有眼线。

这一次,华山之行也必定逃不脱眼线的关注,说不定已然通过符法传送到了大明宫。

聂远?

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实则,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个月不到。

他若是皇帝的眼线,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自己能带给他什么?

有些人可以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获得他人的认同,杜睿却因为人设的关系,无法做到这一点。

所以,上了华山玄真观,杜睿表现得非常的正常,一切行为都符合他现在的人设,那就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子。

在玄真观的这几天,他并未主动出击,去结交那些族人,使出浑身解数来获取他们的认可,以此来得到他们的支持,之后,时常保持联系,时常做出一些利益交换,如此,在关键的时刻,彼此联合,彼此利用……

他不但没有主动去这样做,而且,主动拒绝了某些有心人的靠近。

这期间,在那间精舍内,他收到了许多的信息,那些信息瞒过了守在门口的聂远,唯有他一人收到,有约他在某处见面,有希望他能出现在窗边,有人想要给他一些好处……

诸如此类的消息,杜睿全都视而不见。

其实,这些信息中,有的的确是有心人所为,有的则不过是另外一些人的试探。

玄真观也非铁板一块。

这里面,大明宫的眼线肯定存在。

关于杜睿,如何处置。

并非像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

杜睿上山的第一夜,在玄真观的紫霞殿,华山派的实权人物齐聚一堂,除了极少数闭关隐居的老怪物之外,整个气宗,整个剑门,以及真武观的人全都在此。

掌门人杜真人坐在殿上,其他人分居两侧。

水月观主是天心道姑,她是宗师级武者,在这世界,男性武者远比女性武者要多,但是,女性一旦修炼到最高境界,其战斗力并不比男性武者差上分毫。

天心道姑和南海神尼并称,一南一北,名震天下。

负剑观的观主正在闭关,不曾出现在紫霞殿,他的位置空着。

云中观的观主是抱石翁,一个大匠师,他眯着眼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打盹。

剑门来人是一个头戴高冠的道人,身材修长,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他就是岳冲的授业恩师,人称铁剑道人的宗师级武者。

一般人根本就不敢望着他,他就像是一把有着森然剑气的宝剑,单单只是注目其上,眼神便会被这剑气割裂,心生惧意。

现在,位于众人目光中心的正是真武观的臧青树,他在侃侃而谈。

真武观的观主云游在外,据传追杀一个怪异去了天外天,现在,主事之人正是臧青树,所以,他代表了真武观发言,再加上,他是邪魅事件的当事人,身为镇魔师,自然有资格发表自己的意见。

关于杜睿,他有着自己的处置办法。

在他看来,杜睿虽然自称将那些邪气放逐到了无尽虚空,然而,以他这几十年的镇魔生涯,从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必定是虚言,这杜睿说不定已经被邪气污染了神魂。

所以,断断不能将其放离华山。

为天下计,为苍生计,须得宁杀错,不放过……

臧青树的意思是向长安城大明宫穿出讯息,让杜睿留在华山,以防万一,须得留在真武观镇魔崖,哪怕无需关于黑狱,也必须待在镇魔崖,那里的镇魔法阵可以抑制住邪气。

此之为,驱魔!

臧青树的处置办法,场中诸位,大多不置可否。

天心道姑和抱石翁不曾说话,对这件事情,他们两人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保持中立,选择弃权,若非须得出席,他们根本就不想来此一趟。

负剑观观主不在,没有其他人代替,这是因为他们和剑门格格不入,若非必要,绝不会同处一室。

莲花峰上,真正和剑门有着大道之争的其实只是负剑观。

“不可行!”

殿内,有铿锵之音响起。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皇帝的决断

说话之人正是铁剑道人。

说了不可行之后,他也就闭口不言。

“为何?”

臧青树等了一阵,见铁剑没有说话,他按捺住内心的情绪,沉声问道。

“那人对小徒有恩……”

铁剑道人惜字如金,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也就不再开口。

剑门这一位,臧青树和其打的交道不多,却也知道对方是说一不二之人,哪怕他的理由很是荒诞,没有半点道理,你也别像说服他,他一旦认定了这样做,也就执意而为,休想改变。

臧青树放弃了说服铁剑道人的打算。

他望向了天心道姑。

水月观全是女修,都是出家人,一向紧闭门户,不但很少和外界交流,哪怕是莲花峰的其他道观,若无必要,也很少接触,只有涉及到华山存亡的大事,方才会主动出击。

眼前这件事,天心道姑心知肚明。

臧青树想要将那个皇子留在华山,留在真武观镇魔崖,其实有着私心,并不像嘴里说的那样冠冕堂皇,所谓大义,不过是达成自家目的的工具。

和邪魅有关,真武观乃是主力,这一次的事情,也是臧青树前去解决,在那个皇子身上,多半有着他觊觎的玩意,如此,方才想要将对方留下。

这事和水月观无关,她不想介入。

“此事,水月观弃权!”

不出意外,臧青树转而望向抱石翁。

抱石翁睁开眼,揉了揉眼角,打了个打哈欠,随后,他摇了摇头。

“弃权!”

身为宗师级别的大匠师,抱石翁一心打造出一件法宝,如此,方才能进阶大宗师,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上面,就连云中观的具体事务也没有插手。

眼前这件事,他更是不想出手。

要知道,对于一心痴迷铸造之道的他来说,就算是拿邪魅闹得天翻地覆,华山地界生灵死绝,与他也无关系,山下的人在他这个云中的人的心里面,什么都不是……

如果,他想要铸造的这个法宝需要大量的邪气,那么,他或许会附和臧青树,以此来分一杯羹。

可惜,他想要铸造的那个法宝和邪魅怪异无关。

如此,也就只能弃权。

臧青树有些郁闷,一切都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唯有一点他猜错了!

他原以为,天心道姑,抱石翁以及铁剑道人都会选择弃权,毕竟,这件事和他们无关,接下来,只需要得到杜真人的许可便可以了,他有信心能说服杜真人,或者说,他有心和杜真人进行利益交换,在这件事上换取杜真人的弃权,如此,便可实行他的计划。

不想铁剑道人居然出声反对。

这给他了一个意外。

接下来,如果杜真人弃权,他的提案没有占到多数,也就只能失败收场,除非杜真人站在他这一边,同意他的提案,如此二比一,杜睿也就会被强行留在华山,关入真武观的镇魔崖。

杜真人会这样做吗?

臧青树抬头望着华山掌门。

杜真人面带笑容,温和地望向臧青树,眼神如深海,不露半点情绪。

臧青树的眼神阴郁起来,低下头,避开了杜真人的目光。

他讨厌这笑容,讨厌这眼神,就像是能看透自己的内心。

“青树真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便向长安传去,青树真人的建议和担忧,也并在其中……一切便交给大唐皇帝决定吧,毕竟,子民是他的子民,天下是他的天下,这儿子也是他的儿子啊!”

这个老狐狸!

臧青树在心中叹了口气,面露笑容,朗声说道。

“掌门人想得周到,道人我无话可说!”

…………

杜臻是第二天收到来自华山的急报。

每一天,御书房旁的那间密室都会收到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密报,须得州刺史或者节度使这样的一方大员才能通过符阵向皇帝密报,又或者是皇帝亲自安排的坐探。

至于正规渠道的奏折,走的皆是中书省所属的符阵,和这里是不同的两个系统。

朝廷的政令也会通过邸报走中书省的符阵传向四面办法。

说道通讯,大唐帝国虽然不及杜睿前世的现代,却比杜睿前世的古代王朝好多了。

即便如此,要维持天下一统也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华山派有权力通过符阵向皇帝上书。

这类事情不会通过中书省,只能内务府。

御书房旁边的这间密室由令狐行之亲自管理,不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他有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里,获取密报之后,会全部送到皇帝杜臻跟前。

收到密报的时候,杜臻刚刚下朝。

和以往一样,朝议依旧是乌烟瘴气,几派官员为了自己的利益斗得不可开交,相互攻击,至于大唐帝国的利益,天下的安稳,那是什么?

靠在软塌之上,杜臻闭上双眼养神。

和以往一样,令狐行之站在殿下念诵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密报。

听了华山派的上书,杜臻睁开眼,猛地起身。

令狐行之很自然地闭上了嘴。

杜臻冷哼了一声。

紧接着冷笑了几声,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把朕的孩儿关入镇魔崖,亏那些道士想得出……”

笑声落下,他的面色阴沉,瞄了下方的令狐行之一眼。

令狐行之的眼角余光正想观察皇帝的表情,心中一凛,忙低下头。

“这就给华山那些牛鼻子发文,就说朕,朕的皇儿天运在身,乃是大唐麒麟儿,百邪不侵,区区邪魅之气,又怎能伤我儿分毫,让他们快快放人……”

“陛下,这言辞?”

令狐行之抬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按照朕说的去做,一字不易!”

杜臻盯着令狐行之,眼神阴鸷。

“奴才知道了……”

令狐行之忙低头行礼。

对于皇帝,他越来越看不懂了,原以为已经能通过观察知晓皇帝的喜怒哀乐,然而,黄龙秘境一行之后,皇帝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行事以忍让为主,以利益交换为手段,而现在,行事则大刀阔斧,一意孤行,和以前的行事风格完全换了一个人。

莫非,是那一掌的缘故?

望着令狐行之出去,杜臻再次靠着软塌。

杜睿啊!

这个小儿,怎地会遇到这么多奇事?

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杜睿的请求

第四天,杜真人来到了杜睿所在的华山玄真观角落的那处精舍。

两人见面,寒暄了几句之后,杜真人提到了来意,说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并无发现邪气的痕迹,符阵对此也并没有丝毫的感应,也就是说,所谓的后患并不存在。

第二天,杜睿就可以选择离开。

当然,他若是想在华山多停留几天,看看风景,聊聊天,多结识几个伙伴,多认识几个朋友,身为华山掌门人,他也是无限欢迎。

杜睿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

一切都好像是理所当然,没有长舒一口气的轻松,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华山派欠了殿下一个人情!”

同样沉默了一会,杜真人这才开口说话。

他之所以这样说,有着因由。

两日前,他得到了长安城大明宫的旨意,皇帝在符信中明确要求华山派无条件放人,信中的语气一点也不委婉,非常的干脆,近乎于冷漠,仿佛上级给下级下达命令一般。

得到了这回应,华山派的高层又一次聚集在一起,相互间有着不同意见。

是的,华山派多得朝廷照顾,同样的,华山派也为这大唐帝国出生入死,像聂远这样为官府效力的弟子不在少数,有的甚至成为了一方大员。

就像五羊节度使便是华山出身的李问。

当然,这类宗门出身的弟子担任了一方大员或者朝廷高官之后都会在明面上和宗门做出切割,实际上,这种切割是不完全的,两者仍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宗门子弟前来他们的地盘游历,都会得到照顾和帮助,他们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过的关卡,也会求得同门相助。

面对着皇帝的命令,一部分高层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语气之类的小事情和皇帝较真,不过是区区小事情,就随皇帝的心意去做罢了。

毕竟,现在华山困着的是一个皇子。

皇室也有着皇室的尊严!

另一部分高层则有着相反的意见,认为华山的尊严高于一切。

他们这些山上人和人间帝王之间不过是相辅相成的互助关系,如果,人间的帝王认为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命令山上的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这是一种冒犯。

他们有必要让他明白这一点。

所以,哪怕是象征性的,也须得将杜睿在华山留一年半载,看皇帝究竟能做什么。

持相反意见的人指责这些家伙纯粹为了赌气,为了所谓面子问题把华山置于危险之中,是鲁莽之举;同样的,他们也受到了另一派的指责,认为无原则的妥协只会让大明宫变得更加狂妄,以后,说不定会变本加厉,最后,同样会拒绝,那时候,可能会闹得不可开交。

双方各执一词,虽然没有争吵,却也互不相让。

这些山上人,在涉及某些切身利益的时候,依旧会像山下的凡夫俗子一般,不管表现得有多么的云淡风轻,实际上本质都是一回事。

身为掌门人,杜真人更多是一个仲裁者的角色出现,不能一开始就站在某一方。

僵持不下的时候,须得他出面解决。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站在其中一边,难免也就得罪另一边。

不过,杜真人有着解决办法。

他通过腰间的符阵联系了身在长安城外玄真观的顾道人。

这一次,顾道人要在万年县待上三年,他这样做也就表明了一个态度,那就是在这三年内,他不允许长安城生乱,作为大唐帝国的定海神针,他有着这样的一个资格。

所以,这段时间皇帝各种大刀阔斧的命令这才没有引起明面上的剧烈反弹。

所有人都在观望,看看有谁会第一个站出来。

不过,没人是傻子,没人愿意直面大宗师的愤怒。

所以,杜真人联系了顾道人。

这件事须得顾道人知道,华山派和大明宫那一位保持怎样的关系?这关乎着华山派的利益,但是,能够真正确定这一切的不是他这个掌门人,也非紫霞殿内的这些华山高层,只能是顾道人。

顾道人的回话非常简短,只有区区四个字。

“照办即可!”

接下来,殿内再无争议。

大宗师言出法随,无人有着异议。

其实,杜真人比其他人多听了一两句,顾道人私下发来符信,让杜真人最好和杜睿结一段香火缘,杜睿若是有着请求,无论什么都最好答应。

于是,也就有了那一番话。

接下来,杜真人继续说道。

“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道人我相助,又或者是华山派,尽管提出……这一次,若非殿下出手,华山地界免不了生灵涂炭,如此,华山为殿下尽一点绵薄之力,亦是应有之意!”

对这非常明显的交好,杜睿选择了接受。

他可以接受这个人情,在日后再提出,也可以将这个人情折现,马上提出请求。

在杜真人看来,杜睿并非鼠目寸光之辈,多半会选择接受人情,把华山派因为臂助,日后在关键的时候再兑现这个人情,如此,方才是雄才大略之辈。

他没有想到的是,杜睿沉吟片刻之后,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要参观华山绝壁上的神符石刻。

这个请求有些突兀,也让杜真人感到意外,他沉默了一会,并未思考多久,便笑着点头答应了杜睿的请求。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他在杜真人的权利之内。

华山绝壁的神符石刻,是用上古符文篆刻着庄子的逍遥游全篇。

传说中,华山派的创派祖师就是洞悉了华山绝壁上的那些神符石刻,这才从一个炼气士一夕之间迈入了大宗师的门槛,从此,在华山创派。

那之后,华山弟子每一年皆有一次观摩神符石刻的机会。

可惜,大部分弟子都碌碌无为,没有收获。

然而,百十年间,总有一些弟子会获得一些感悟,修为突飞猛进,每个人所感悟的东西又不同,如此,也就有了剑门和气宗的区别。

当初,顾道人也是有所感悟,这才成就了大宗师。

现在,杜睿提出了这个要求。

或许是以为自己不同凡人,会有所感悟吧?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观

华山第五天。

杜睿在聂远的陪同下,走出了精舍,也走出了玄真观。

这是他五天时间以来第一次走出玄真观,第一次走出精舍,虽然,华山派上下并未说要软禁他,并未限制他的自由,他却自个画地为牢,不曾走出半步。

现在,他走出了玄真观。

这一次,他要前往华山绝壁观摩神符石刻,传说中庄子亲手在绝壁上用神文写下的逍遥游。

杜真人事务繁忙,这一次,并未亲自陪同他,而是由聂远的师傅作陪,引杜睿前去华山绝壁观摩。

在玄真观外,岳冲已经等候在此。

他所请的假期已过,之所以没有立刻前来护卫,不过是因为杜睿身处玄真观内,身为剑门弟子,他不方便进入气宗的大本营。

于是,他一直等候在玄真观门外的松柏之下,打坐练气,与剑同眠。

和杜睿汇合之后,听聂远说,杜睿要前往华山绝壁观摩神符石刻,岳冲的表情有些怅惘,他看了看聂远,聂远脸上流露出和他差不多的表情。

这两人在华山都有超过二十年的经历,也就说,起码有二十次二十以上观摩神符石刻的经验。

这二十几次的观摩,他们的收获用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空,什么都没有,不存在感悟,不存在收获,有的只是空空如也。

前去的时候满怀信心,出来的时候一片茫然。

对绝大多数华山弟子来说,无论是剑门还是气宗弟子,皆是如此,这五十年以来,真正有所收获的寥寥无几,现在,依旧存活着的也就顾道人。

其他那些有所收获的华山先辈,大多已经走火入魔而死。

走火入魔和他们的观摩收获有没有关系,那就不可知了!

华山派的人情,杜真人的友谊,就变成了这个渺茫的机会?

别人不理解,杜睿不奢求他们理解,每个人的处境不同,身份性格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所选择的道路自然会有所不同。

华山绝壁在天剑峰上,面临莲花峰这一面的悬崖峭壁。

也就是说在莲花峰的一端方才能瞧见,在天剑峰上反而是瞧不见的。

在云中观的峰顶,有着一处观剑台,观剑台面向天剑峰,中间隔着茫茫云海,相距大概有十多里,单凭肉眼凡胎是不可能瞧见那绝壁的。

观剑台上有铁索深入云海之中,和天剑峰相连。

这铁索很是细小,由北海寒铁所打造,非如此,不可能抵御罡风的侵袭。

山峰与山峰之间有风,大风,罡风。

普通的风自然无碍,就算是凡铁做打造,最多是摇晃不堪,也不至于被吹断,而罡风不同,罡风从虚空而来,穿越云海,有着腐蚀性,一般的凡铁一天都不到,就会被腐蚀得锈迹斑斑,然后,断裂开来。

要想观看神符石刻,须得走出观剑台,站在铁链之上,靠近华山绝壁。

这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须得有法师激发铁链上的符阵,定下罡风,弟子们方才能走上铁链,穿越云海,就近观察绝壁石刻。

然而,杜睿并非华山弟子,所以,并无法师来激发符阵。

要知道,激发一次符阵,法师须得消耗真元,除此之外,也需要大量的符玉,弟子们往往是成群结队地上了铁链,每个人观摩的时间只有一炷香,不得超过。

现在,杜睿只有一个人,为此消耗巨大的资源也就划不来。

哪怕是杜真人,也不能一意孤行地下令。

所以,杜睿须得一人走上摇晃不定的铁链,面临着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爆发的罡风,如此走上十里左右,来到天剑峰那一侧,观摩神符石刻。

如果杜睿从这铁链上摔下去,怎么办?

实际上,在天剑峰的山腰,在一处凸出的平台上,岳冲的师傅铁剑真人正负手肃立其上,身为宗师级剑客,他能短暂的御剑飞行,如果杜睿从上方的铁链摔落下来,他能够御剑将其接住。

这其实也是变相的还一个人情。

岳冲是铁剑道人看重的一名弟子,跨越了先天的门槛,也就是宗师种子,虽然,上百个宗师种子中或许只能有一两人能够成为宗师,即便如此,种子依旧弥足珍贵。

岳冲回到华山之后,铁剑用神念探查过岳冲的身体,他这先天并非仓促而就,像大多数先天武者那样只能止步于此,再也无法前进。

岳冲的先天剑体打磨得极其锋锐,所发出的先天剑气和标准的华山剑气一般无二,且又有着自我的风格,非常的圆融。

铁剑道人非常看好岳冲能成为下一个宗师,接收自己的衣钵。

有着这样的人情,铁剑道人出一次手,也就是应有之意。

“殿下,请……”

聂远的师傅面带微笑,站在一棵奇松之下。

这棵松树长得很是奇怪,笔直如白杨,像是一柄插天的长剑,松树的前方,有着一个亭子,亭子建立在一块大石之上,大石位于峰头,向外探出,仿佛悬在悬崖之上,瞧着甚是凶险。一条细细的铁索栓在大石之上,向着前方延伸,探入云海内。

一丈开外,便是云海,隐隐传来呼啸之声,那是山风在云海内肆虐。

这云海并非普通的云海,任由山风肆虐,或者罡风呼啸,都不曾将这云层吹散半点,就像是无数床厚厚的棉絮叠加在一起,没有丝毫的缝隙。

“殿下……”

聂远有些担心地瞧着那云海中的铁链。

他在那上面走过,那时候符阵运转着,一道道霞光在铁链上生成,隔绝了罡风的吹袭,如此,只需要稳住身形便可,任何一个普通的武者只要胆气够足,也都能做到。

而现在,铁链摇晃得极其厉害。

华山的罡风可非一般的山风可比,有的比刀剑更锋利,有的像五毒门的剧毒,具有很强烈的腐蚀性,有的更加可怕,有着虚空裂缝性质,一旦遇上,便会把你卷入无尽虚空。

聂远有着担心,也就在所难免。

杜睿瞄了聂远一眼,没有说话。

聂远同样沉默了下来,往后退了半步。

随后,杜睿迈步向前走去,几步便跨入了观剑台,没有丝毫的犹豫,自然没有停下步伐,就那样走上了摇摆不定的铁链,奇怪的是,他的脚底踩在铁链上之后,整条铁链也就停止了摇摆。

真气无需运转,无需启动,念动便至。

现在,杜睿启动真气的速度并不比宗师级别的武者要慢,其实,那些宗师武者体内的真气甚至不及他雄浑霸道。

只不过,那些宗师武者念动便可调动周遭的天地元气,形成界域,而他却做不到这一点,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不是和天地交融,而是自成一体。

这条路从未有人走过。

他原本就要开创一个不假外物的武道流派,自己身体的现状,其实是一种启示。

之所以要前往华山绝壁观摩神符石刻,也是为了开创新流派做准备,须得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如此,方才能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铁链谈不上粗壮,也就小儿手臂那般粗,人行其上,脚下是万丈虚空,绝大部分人,除非是能够短暂悬浮的先天武者,都会心惊胆颤。

杜睿走在铁链上,如走平地。

脚下生风,向前而行,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走出了一里地。

突然间,他停下脚步。

一道凛冽的罡风在他身前三尺左右闪现,劈在了铁链上,无形无质的罡风劈在坚硬无比的北海寒铁上,竟然劈出了一道道的白痕,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停顿片刻之后,杜睿继续向前。

他的神念极其雄浑,雄浑的程度并不比杜真人这样的宗师级别武者要差,运转的精妙程度甚至犹有过之,就像两个游戏选手,手速其实都差不多,但是,轮到微操,某一人要更胜一筹。

神念穿透云海,无需亲眼目睹,所有的一切都尽在心底。

罡风的可怕在于无形无质,不知何时就会出现,只要能事先发现,也就算不了什么。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多久,杜睿就来到了铁链的那一头,来到了天剑峰前,来到了华山绝壁下,仰头望去,视线穿透茫茫云海,落在了那里。

不时有云层出现,挡住视线。

“开!”

杜睿轻喝了一声,真气勃发。

紫金色神龙从身后升起,冲去云海,将身前的云层一扫而空,之后,远处的云海也就不再翻滚前来,杜睿身边,方圆百丈,一片空旷。

目光落在神符之上,意念落入其间。

一刻钟之后,杜睿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

事情和他想象的虽然有着出入,但是,这出入不大。

这华山绝壁的神符石刻果然需要神念强悍到一定的程度方才能感应,但是,并非所有强大神念的人都能够感应得到,它需要一定的频率。

每一个人的神念都有着自己的频率。

如果,你的频率和这神符石刻上的意志对得上,那么,你便能感应得到,如此,自然有着收获。

只不过,这石刻上的意志非常博大,个体的神念比较渺小,哪怕是频率相同,也有着差别,所获得的东西也就有着细微的不同,这就是剑门和气宗的由来。

那些有所感悟的家伙全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杜睿则非如此,他知其所以然。

他所修炼的鱼龙变的心法已经变异,现在,能够随意改变频率,如此,自然大有收获。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神龙百变

神龙跃起,黑金色的身躯煌煌大气,神秘气息四溢。

前方的绝壁之上,弥漫着符文,符文虽然是篆刻在山壁之上,却不曾像刀斧篆刻深入其间一般,而是仿佛漂浮在石壁上一般,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符文是灵动的,注目其上,脑袋微微有些晕眩。

有庞大的意志蕴藏在符文中间,每一道符文都是活着的,却又像是被什么意志封锁了一般,无法脱离石壁的方寸之间,就像是困在了小水洼里面的鱼,跳跃着,游动着,难以摆脱……

杜睿盯着山壁,缓缓闭上眼睛,

符文跃入识海之中。

在黄龙秘境,杜睿曾经接触过神文,残留着神灵意志的符文。

这山壁上符文的意志比起那神灵意志来不曾逊色半分,只不过,两者都经历了光阴的流逝,漫长岁月的侵蚀,意志也渐渐消散,变得残缺起来。

当时,杜睿将那神文纳入识海,经过许久的纠缠和僵持,方才吞噬了符文上的意志,成功地将那电字符文留下,转化为己用。

那时候,他非常艰难地才做到。

运气不好的话,很有可能神魂受创,根基受损。

现在,他面对的不再是单个的神文,而是数百个神文,庄子逍遥游篇接近一千个字,每个字都有着那个电字符文那般的威力,要想将这一千字都纳入识海之中,将上面蕴藏着的意志吞噬,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是大宗师的频率与此相通,也无法做到。

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

杜睿须得调整自己的神念,不停地变化频率。

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非常的困难。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气息,修炼到了巅峰的武者能够用神念感应这种气息,在千万人中将目标人物找出来,这气息是固定的,也的独特的,每一个人的气息都独一无二,最多是近似,不可能完全一样。

神念的频率便和这气息差不多。

每一个人都有着独特的频率,没有完全一样的频率,最多不过是相似罢了。

这绝壁上数百个符文,每一个气息都不同,都有着独有的气息,也就是说,这绝壁上有着多少神文,就有着多少频率,要想全部吸纳,杜睿须得转变数百次。

所以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一个字!

首先,须得和第一个字的气息频率相吻合。

任何事情,都得有头有尾。

这就好比你面前摆放着一团乱麻,要想将这团乱麻拆开,须得找到乱麻的头,如此,方才能顺藤摸瓜,一点点地将乱麻解开。

一脉相承,融会贯通!

识海内,龙珠旋转着,银白色光华下坠,丝丝缕缕如杨柳,黑金色的神龙脚踩电字符文,古朴木鱼,傲然昂首,摆动长尾,自由自在的在银白色光华中游走。

现实世界,那神龙虚影亦是如此,同样的动作和姿态。

在神龙的嘴边,有着龙珠的虚影闪现,若有若无,一个白色的光圈。

天剑峰下方,铁剑道人微微昂首,背负在身后的长剑发出了一声声轻鸣,主人的意志并未具现,长剑却已经出鞘三寸,有着寒光闪现。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划破云海,堪堪飞出三丈开外,方才被铁剑道人收回。

他的眼神中有着一丝诧异。

在头顶上方,有着强大的气息降临,这种气息非常陌生,却极其的强大,引得了他的剑气自然勃发,但是,铁剑道人在这气息中并不曾感受到什么恶意。

杜睿的神念随着神龙虚影外放,弥漫在无尽虚空,最后,落在了第一个神文上。

那个神文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逍遥的逍。

不过,杜睿不认得这字。

精神力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甚至眼中并没有神文的存在,神文和凡俗字全然不同,肉眼无法瞧见。

现在,他闭上眼睛,记忆中不存在那个神文,就像是有橡皮擦将那神文擦去了一般,这和当初黄龙秘境不同,那个电字符文的主人已经陨落,意志残缺,所以,杜睿方才能用神念吸取了那个神文。现在,这绝壁上的神文蕴藏的意志虽然有些残缺,却非无主之物。

打一个比方,电字符文相当于地上的钱包,是被人丢失的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捡起,将钱包中的钱财全部拿出来,没有问题。

绝壁上的符文则是别人腰间的钱包,谁要去钱包取钱,那就是犯罪。

并且,要想从人家钱包中取出钱财来,也须得一些手段。

现在,杜睿所做的事情就是怎样伸手进去拿钱,不会被钱包的主人发觉。

在玄真观紫霞殿的一间密室内,杜真人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密室一侧,望着一面墙,那面墙并非砖石所造,而是一面翻腾的云墙。

这翻腾的云海正是杜睿所在之处。

这面云墙是华山派为数不多的观察所,通过护身大阵,随时能截取阵中的一些画面,有点类似杜睿前世的摄像和监控,只不过,它更加灵动,并无监测死角,且能随时移动。

当然,这需要消耗一些符玉,也需要有法师驱动。

一般情况下不会动用,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启用也无可厚非。

要知道,顾道人可是大宗师,所谓的大事情,除非是像前段时间发生的邪魅事件,能够死伤数十万生灵的惨剧,又或者是涉及华山生死存亡的事情,否则,他是不会搭理的,基本上,不问世事已经许久。

如今,一个区区的皇子,他却让杜真人和对方结下一段香火情。

也就是说,这个小子不仅在顾道人心目留有印象,且被其看重。

所以,杜真人不敢怠慢。

既然这小子提出了观摩神符石刻,绝对不是什么没有意义的举动,也许,对方真的有着秘法能够获取绝壁神文的力量,那么,他自然要亲自目睹。

杜真人身为华山弟子,自然也观摩过绝壁的神文石刻。

在他三十来岁的时候,曾经有着收获,恍恍惚惚间,识海内有一个文字进入,如此,也就有了一番感悟。

这番感悟让他破开了先天的屏障,顺利晋升为先天武者。

现在,他倒要看看杜睿能否有着收获。

每个人都认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面对某些未知事情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别人得不到,别人无法成功,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配角,只是路人甲乙丙丁,所以,他们只能受挫,只会失败,换成了自己前去,肯定是一帆风顺,顺顺利利。

这个杜睿,或许就是这样认为的吧?

许多所谓的少年天才都是这样,只有当他们慢慢长大,遇到的挫折越来越多,遭受的失败亦是如此,这样,他们才会成熟,才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从不存在什么主角。

这个大宗师也看重的少年人,莫非,能打破这宿命?

墙上,云海翻腾,杜睿卓然立于铁链之上,闭着眼睛,有神龙虚影盘旋在他头顶,吞吐着类似龙珠的白色光圈。

杜真人面色凝重。

身为宗师级武者,又是杜氏族人,对于鱼龙变心法自然非常了解,他从未见过杜睿这样的情况,这神龙的虚影也不知道是法相的雏形,还是某种秘宝幻化而成。

毕竟,他并未成为皇族的核心成员,少年时为了避祸就已经进入了华山派,对于大明宫其实了解得不多。

杜睿能够感受到有几道神念在观察着自己。

这些神念来自虚空的某一处,距离自己最近者位于铁链下方,最远者则不知在何处,难以追寻。

他现在也顾及不到这些。

神念全都集中在第一个字上面,随着识海内龙珠的一次次变幻,最终,两者的气息逐渐变得吻合起来,频率变得相似,若是他愿意的话,肯定能够感悟那个神文,用神念像临摹一样将那神文的气息剥离下来。

然而,这不够!

这样做,也就和其他那些幸运的华山弟子一样,获得某些虚无缥缈的感悟,这感悟不过是石刻主人的赐予,并不能真正的纳为己用。

不可能真正的融会贯通。

不够!

远远不够!

杜睿依旧闭着眼睛,改变着自身的气息。

这种改变是极其微妙的,一般人察觉不到,哪怕是岳冲这样的先天武者也很难有所发觉,唯有像杜真人,铁剑道人这样的宗师级武者,或者此时在暗处用秘法窥探杜睿的镇魔师臧青树之类的人物方才能发觉,能够感受到杜睿的变化。

突然间,黑金色神龙向着那华山绝壁猛扑过去。

天地间,似乎有着一声龙吟。

云海震荡,翻滚如海浪。

云海内,有飞禽大鸟疾飞而过,向着远方振翅飞去,消失在山峰的背后。

杜睿猛地睁开眼,眉心处,有着霞光弥漫,隐隐约约间,能瞧见绝壁第一个神文的影子,最初非常的模糊,后来,霞光越来越淡,神文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楚。

当它变得和绝壁上的那个神文一般无二之后,霞光彻底消散。

神文也就滴溜溜旋转着没入眉间,进入识海。

识海内,原本晶莹剔透的龙珠上也就多了一丝阴影,那是神文符号,现在,就像是篆刻在龙珠上一般。

现实界,神龙虚影脱离了第一个符文,向着第二个符文窜去。

这时候,云海铁链上的杜睿又变幻了气息,神念频率再次改变。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母与子

长安城,大明宫。

东边靠着宫城城墙处,有着一座宫殿。

这个宫殿和其他宫殿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它却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这个叫光华殿的宫殿正是东宫所在,太子的住所。

出了东宫大门向右转,走上数十米,便是宫门所在,宫门外的皇城,乃是三省六部的驻地所在,东宫太子,原本就有在三省六部行走的职权。

太子,皇帝的接班人,未来的天下主人。

在正式接班之前,自然要熟悉业务,了解自己即将要管理的天下,以免当他上位的时候却并未做好准备,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在大唐帝国。

当然,这几年,三省六部中很少出现太子杜贤的身影。

光华殿的主殿,弥漫这奇怪的气味,药香扑鼻,各种药材的味道综合在一起,也就显得奇怪,一般人很难接受这气味,不过,若是待的时间长,也就渐渐习惯了。

东宫的內侍和宫女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味。

他们似乎是被药的气味熏染了一般,一个个面带苦相,和太子杜贤不曾受到刺杀之前相比截然不同,那时候,一个个意气风发,就好比八九点钟的太阳,而现在,所有人脸上都很难见到笑容,一个个面色愁苦,看上去,就像是夕阳下的枯树。

这会儿,宫女和內侍们从主殿鱼贯而出。

他们的行走仪态虽然还保持着宫内的标准,脚下的步子却迈得极快,有着非常明显的匆忙感觉,看上去,就像是在逃离什么一般。

不一会,殿内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哀嚎。

“母亲大人,我的你的儿子啊……”

殿内一角,屏风后有着一张巨大的软榻,软榻四周摆放着香炉,香炉是青铜所铸,乃是仙鹤的形状,鹤嘴向上斜斜翘起,青烟便从那鹤嘴上升腾,在室内弥漫。

这香气格外的干净。

是的,这来自东海长洲的竹节香有着清净空气的功效。

如此,也就掩盖了那极其浓烈的药味。

空旷的主殿内,只有着两个人。

一个人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躺在软榻上,上半身靠着一层层叠起来的被子,被子的背面由火蚕丝所编织而成,这火蚕丝出自西南山区,那里是蛮夷之地,有着许多火山,这火蚕就在火山内生长,吐出的蚕丝有着一股热气,哪怕是到了冰天雪地,这热量依旧不会流失。

这火蚕丝极其稀有,但是,大唐皇室还是能弄到,西南那片区域的火蚕丝皆是贡品,出产只能给皇家使用,为了这火蚕丝,大唐帝国在那里有着一个特殊的衙门存在。每一年,下到火山去采摘火蚕丝的人都会死上数百上千,这些人大多是流放的罪犯,以及抓来的当地土著奴隶。

太子杜贤被人打了一掌,那是玄冰阴煞功,一种极其歹毒的功法。

所以,杜贤终年阴寒入骨,哪怕是在炎炎赤日之下,也是全身颤抖,感觉就像是赤身裸体置身于零下几十度的冰天雪地中,到了秋冬,更是难熬,若非每天都要进食火参等赤阳之物,棉被乃是火蚕丝当被套,赤阳之气流转,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太子杜贤虽然被剥夺了东宫之位,却并未被勒令搬离东宫。

实际上,这道旨意并未发给他,然而,终年闭门不出的他不知道在哪儿知道了这讯息,于是,有了先前的这一幕。

他整个人只有四五十斤,一个身高有着八尺的青年,只有这点重量,整个人完全就是皮包骨头,说是骷髅也不为过,眼窝深陷着,眼神如鬼火。

他虽然在怒吼,这吼声却虚弱无比。

吼完之后,便咳嗽起来。

这咳嗽声非常的微弱,换句话说,他虚弱得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质问的那个人正是他的母亲皇后郭玉琪。

杜贤得到自己太子之位被剥夺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也就不再服药,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郭皇后,于是,她来到了东宫。

所有人都被赶离,母子俩独处一室。

在母亲面前,杜贤就像孩子一般,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

他反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郭玉琪没有说话,瞧着杜贤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其中,不见丝毫怜悯,隆起的丰鼻,紧闭的双唇蕴藏着的是冷漠和肃然。

她穿着大红的裙裳,头上的凤冠微微摇晃着。

望着母亲,在母亲的瞳孔中,杜贤瞧见了自己,眼神也就变得绝望起来。

他苦笑着,勉力地苦笑。

之后,也就不说话了,殿内鸦雀无声,一根针掉下地的声音也会非常的响亮。

是啊……

答案就在那里,理由就在这里,说什么为什么不过是矫情罢了!

他其实应该感谢他们,感谢父皇和母后,不曾翻来无情地将自己赶出东宫,按照常理,太子之位被剥夺,这宫殿将迎来新的主人,旧的那一位只能被扫地出门。

天家?

天家哪儿能有着亲情!

不过是苟延残喘,自己啊,废人一个,还能指望母亲为自己做什么?

其实,杜贤现在只想在郭玉琪的眼中瞧见怜悯和同情,瞧见痛苦和哀怜,哪怕这表情会让他愤怒,会让他痛苦,他也不想在自己母亲的眼中瞧见冷漠。

一切已然注定的冷漠!

或者,自己应该感谢母后大人,居然能抽空来见自己这个废人!

就这样笑着,杜贤的笑声越来越微弱,变成了一种类似喘息的声音,胸口微微起伏着,嘴角微微上翘,笑容变得非常的诡异。

郭玉琪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吸了一口长气。

她并非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只不过,感情在很多时候不过是多余的情绪,对现实没有丝毫的帮助,只会造成困扰,很小的时候,郭玉琪就已经将情感剥离了,唯有如此,方才能活得容易一些。

若不然,当初,她也就不会鼓动杜臻发动宫变。

没有她居中策划,没有她为枢纽,杜臻的宫变只会是一场闹剧。

宫变之所以能成功,郭玉琪居功至伟。

她见过了太过的鲜血,也见过很多的死人。

现在,哪怕是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她依旧会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唯有如此,方能超脱!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唯偏执狂能成功

识海内,龙珠依然变成了一个仿佛七彩玻璃球一般的玩意。

上面漂浮着数百个神文,每一个神文都有着独特的颜色,独特的气息,或庄严,或神秘,或霸道,或阴郁,或锋锐,或平淡……就那样在神龙的嘴边悬浮着,旋转着。

杜睿脸色苍白,眼神内有着火焰在燃烧。

仔细看去,瞳孔内漂浮着数百上千的符文,故而,像是有着阴郁的火。

神念几乎耗尽,就像是被太阳暴晒了整个夏天的池塘,没有下过一滴雨,已然干涸,隐隐可见塘底。

那条外放的神龙虚影依然黯淡到若有若无,眼看就要崩溃。

现在,它正趴伏在最后一个文字上面。

在杜睿前世,庄子所著的逍遥游有着数百字,整个内篇自然远远不止,加上外篇,杂篇的话,洋洋洒洒更是足有八万多字,当然,可以确定的是内篇是庄子所著,外篇和杂篇则不能确定。

在这方世界,作为一个能够得道飞升的道家圣贤,庄子也留下了许多著作,但是,真正的传承却是这华山绝壁上的逍遥游一篇,用神文书写的逍遥游。

这篇神文蕴藏着他的意志,每一个字每一种气息,不需要全部截取,哪怕是明白其中一个神文,与之共鸣,获取其气息,都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华山创派也有数千年,数千年上下,也有天资绝艳之辈,然而,最厉害的怪物也不过是和十几个神文有着共鸣罢了!

这数百个神文,所蕴藏的气息各异,有的比较相似,如此,如果你的频率与之雷同,只要精神力足够强悍,也就能够感应,尽可能地将相似的神文气息剥夺,与自己产生共鸣。

这数千年以来,从未有人能够将整篇逍遥游神文吸纳。

打着这样主意的人都没有几个!

只有那些不知道自己有着几斤几两的狂徒才有着那样的想法,能够大言不惭地广而告之的家伙也有不少,最终,不过是成为众人的笑谈罢了!

杜睿现在所做的,若是被人知晓,一个狂生的绰号绝对免不了。

他站在铁链上已经有着四五个时辰了。

一开始,太阳在云海下方。

这时候,同样在云海下方。

只不过,最初是在东边的云海下,现在则落在了西边的云海下。

一个白昼就要过去了!

华山创派以来,这样的情况从未出现过。

这数千年以来,无数观摩这神符石刻的家伙都不过是在撞大运,所有人有所收获之后依旧是懵懵懂懂,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没有收获的家伙更是懵懂。

也只有来自异世,有着独特思维的杜睿方才是有的放矢。

不过,就算知道这方法,真正要做到却也非常难。

知行合一,知道但是不去做,或者做不到,其实也不过是不知道。

千变万化!

说起来简单,真正要做到却是难于上青天。

改变自己的神念频率,很多人,甚至都没有办法内视,不知道自己的神念是什么,何谈改变?

这么说吧,这好比是神魂易容。

单单改变肉体,虽然困难,对武者来说,却并非什么办不到的事情,赵王杜涛便能够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虽然,是在宗师级武者的帮助之下。

改变神魂?

那个诡异的西方魔教长老鹿先生做不到,不仅他做不到,就连那个神秘复活的杜唐也做不到。

他的神魂只能潜藏在瞎道人的识海深处,当瞎道人寿元将尽的时候,他会恍然记起前世记忆,短短的一瞬间之后,便会彻底沉睡,就此永眠。

若非各种机缘巧合,他不可能重生。

现在,杜唐神魂的频率依旧是原来的那个,需要的话,也能够转化为瞎道人的神魂频率,但是,无论如何,只能在这两个频率之间转换,要想像杜睿那样随意变化,就像调频收音机头调频那样,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第一个神文吸纳之后,杜睿也就找到了节奏,很快将与之频率相似的其他神文吸纳入识海,只需做小小调整即可,并不怎么费事,神念消耗也不多。

吸取这几个神文也就一盏茶不到的功夫。

但是,接下来,杜睿耗费了接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将神念调整到另一个频率。

之后的事情也就简单了,与之相似的几个神文皆备杜睿吸纳,进入识海,被龙珠吞噬。

如此,循环反复。

直到太阳西下,只剩下了几个神文。

这几个神文耗费了杜睿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每一个神文的吸纳都耗费了大量的神念,若非龙珠的存在,若非他前几日吞噬了大量的邪气,杜睿的神念早已经枯竭了。

这几个神文拥有独一无二的气息。

也就是说一个神文就是一个频率。

到后来,杜睿全靠意志在坚持,一点点地坚持着,就好比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跋涉,前方完全看不到半点绿色,只有茫茫的黄沙一片,没有半点指望,没有半点希望。

这时候,很容易放弃。

反正不管怎样坚持都走不到边缘,反正只有死路一条,何必坚持着受罪呢?

人是有惰性的动物!

懈怠是人类本身的原罪,贪图享乐是天性,那才是正常人,那些喜欢折磨自己,喜欢压榨自己的家伙只是极少数罢了!

那样的家伙是疯子,是奇葩!

当然,某种角度而言,他们也是天才。

唯偏执狂才能成功,这并非一句玩笑话。

杜睿就是偏执狂。

他是比偏执狂更加偏执的疯子!

压榨自己,折磨自己,锤炼自己……

并非痛苦,而是幸福!

所以,哪怕是油尽灯枯,哪怕看上去成功遥遥无期,他依旧坚持着,一点点地压榨着自己的潜能,神念不停变换着频率,在恍恍惚惚迷迷糊糊中将一个个神文纳入识海。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神龙虚影停留在那个神文上面已经许久了,一直都感应不到那个神文的频率何在……

就像拿着钥匙去捅只有密码锁的门一样!

不得其门而入!

杜睿依旧坚持着,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枫林渡

十月十七日,初雪。

关中大地下了第一场雪。

这世界比地球要庞大,人类的素质要强大,有着凶悍的妖兽妖禽,有着无法名状的邪魅怪异……

这世界的雪也比地球要大了许多。

哪怕是初雪,初冬的第一场雪,空中漂浮着的雪花亦如鹅毛一般,比起地球上引起雪灾的大雪差不到哪儿去。

地球上,有着一句古诗形容燕山的雪,大如席。

那是夸张的修辞手法,燕山的雪再大,雪花也不可能像一床席子,在这个世界,却并非夸张,寒冬腊月,暴风雪肆虐北方大地的时候,有的地方的雪花真的就像一床席子那般大。

所以,武者的地位才那般高。

所以,普通人的地位才这般低下。

像那样的环境,普通人只能待在室内,并且,这房屋须得在有着符阵保护的坞堡或者庄园内。

这就是世家门阀统治世界的基础。

普通人只能依赖这些门阀方才能够活下来!

是的,他们是劳动者,他们创造了生产物资,但是,若是没有修炼者的保护,他们根本就熬不过寒冬。

若非,修炼者皆是出自普通人,只要有着资源,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可以修炼。修炼者和普通人之间必定有着天堑,虽然外貌相同,实际上却是不同的两个物种。

就像地球世界,人类和黑猩猩的区别一样。

恐怕,没人会将黑猩猩当成自己的同类吧?

虽然,修炼者来自普通人,有许多修炼者却也没有将普通人当成同类,表面上,虽然他们不会那样说,实际上,却是在那样做的,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心目中,什么都不是。

有些实验性的武道,便会有普通人被抓去当成试验品修炼。

当然,除了西方魔教这样的异端之外,没人会公然说修炼者和普通人不是同类,普通人只不过是修炼者圈养的牲畜,虽然,实际上,很多修炼者是这样做的。

就好比地球上,人人平等是普世价值。

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正会这样认为。

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一样,本质上,都是人吃人的世界。

人类啊!

就好像是病菌,不停地污染外部世界,同时,也在不停地自我污染,自我切割,自相残杀……

毁灭似乎才是生命的意义!

这话其实也没错,出生就注定死亡,最终啊,剩下的只是毁灭!

当然,人不能这样看待生命,看待这世界,看待天地,在无意义中寻找出意义,这才是人类存在的原因。

人生,归根结底是无意义的,我们不妨多看看天地,多看看内心,就像是看着水中的鱼……

所以,杜睿才想改变这世界。

所有生命的尽头只有死亡,若是你不能超脱,但是,这过程却是可以改变的,你可以哭着活,也可以笑着活。

笑着活很简单,因为很多人会了自己笑着活会让你哭着活,或者早点去死!

世界的规则若是这样,那么,这就是一个坏的世界。

杜睿想改变的是这样的世界,想要世界变得更好一点!

他这不是圣母!

无非是因为这更加困难,更有挑战,如此,这过程经历起来也就更加有意思……

如此,何尝不可!

让所有普通人都可以修炼,就像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太祖让所有人都能读书识字,都能明白道理,都能看穿世界的本质一样。

最后,太祖的努力可以说是成功了,也可以说是失败了!

杜睿想在这个世界试试。

只要人人如龙,人人都能保护自己,能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那么,也就不会像猪狗一般任人宰割!

枫林渡!

大河渡口,过河即是河内郡。

枫林渡,因为地处要冲,南来北往的旅人皆会在此相聚,然后,各奔东西,这里是一个枢纽中转站。

北上过河即是河内郡,到了河内郡,可以往西前往河东,也可以北上,经过太行八径之一进入并州地界,也可以向东,同样从太行八径之一进入河北。

往南则是前往南方,穿过河南地界,抵达荆襄。

向东则是前往东都雒阳,经雒阳往开封也可以北上渡河,进入河北地界,用不了多久便可抵达邯郸郡。

这一日,初雪下来的这一日,杜睿一行抵达枫林渡。

离开华山有着十多天了。

那一日,杜睿坚持着将华山绝壁的数百个神文的气息全部记录下来,被龙珠所封锁镇压,之后,将通过漫长的时光方才能融会贯通,这是水磨工夫,一点也急不得。

将最后一个神文纳入识海之后,杜睿有着短暂的昏迷。

那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他彻底失去了意志,神念彻底枯竭,就像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喝得断了片一般。

然而,哪怕失去了意志,他依旧站在铁链之上,脚下是无尽虚空,即便狂风拂面,即便罡风吹拂,依旧稳定得就像钉在铁链上一般,身体自身便像是有着意志。

绝对不会倒下的意志!

随后,杜睿清醒了过来,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酸软无力,周身刺痛,头晕脑胀。

然而,没人知道他状态居然如此糟糕。

他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毫无区别,走起路来,亦是如此,你根本就看不透他的底细,不知道,他每一步都是用意志在挪动,哪怕是杜真人这样的宗师级强者,亦不可能通过远远的望一眼就能看出来。

之后,他回到了紫霞殿那间精舍。

一切如常,和往日一般,在该睡觉的时候这才躺在榻上睡觉,然后,睡到了第二天该起的时候起身。

原本,杜睿计划的是第二天就下华山。

但是,他最后改变了这个计划。

他在华山多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时间,就像前几天自我封闭一般,他闭门不出,哪儿都不去,也不和任何人接触。

三天后,杜睿和岳冲等侍卫下了华山,一路向东,经过了潼关,来到了大河渡口枫林渡。

此去邯郸,最好的路线是在枫林渡选择一条客船,一路向东,经过雒阳、开封等地,在白马渡的北渡口下船,如此,往北走上千多里,便能抵达邯郸郡。

一如既往,杜睿拒绝了这条快捷的旅途。

他选择乘渡船向北进入河内郡,然后,翻山越岭,前往河北平原。

关中的风土人情经历过了,民间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现在,须得看看关东的情况如何,毕竟,水土不同,情况也就有所不同,哪怕是大同小异,也要仔细鉴别这不同之处。

杜睿前世,地理面积比这方世界要小了许多,然而,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不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并非乱说,因此,一个政策在这个地方合适,换到另一个地方也许就会水土不服。

所以,除了国家法律之外,还有地方法规。

所以,才有着因地制宜这样的一句话。

杜睿一行是在下雪之后到达枫林渡的,到了之后,已经是申时过了,天色早就昏暗了下来。

大河上下,唯余莽莽……

往北面的渡船每天只有两班,早上一班,中午一班,对面过来亦是如此。

这渡船并非普通的渡船。

不像地球世界那样,孤舟一叶,老翁撑着长蒿抑或者摇着船撸便可将旅人送往河对岸。

此间的大河不说像大海,起码也像大湖一般宽广。

站在河流最为狭窄之处,向着河对岸眺望,仍然一眼望不到边。若是有着大风,大河掀起的波涛足有城墙那般高,普通的船只自然无法在大河通行,须得有符阵护佑。

即便如此,也不保险。

大河内有着许多强大的怪兽,虽然没有龙这般强悍的神兽,偶尔也能见到可以比拟宗师级武者的水怪。

所以,这渡船乃是像小山一般的巨大船舶,在这大河上穿行的船舶无一不是如此,和大河相比,渭水未免太过柔弱,就像是一个怯生生的南方小娘们,大河则是燕赵大汉。

其实,大河虽然宽广,有着符阵加速的渡船耗费三四个时辰还是能渡过去,之所以每天只能有着两班,并非说,找不到更多的渡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类和水中的怪兽有着契约。

在枫林渡,只能容许四班渡船来回经过。

一旦超出,必定会遭受怪兽的袭击,所有在大河上航行的船舶上都有着一个特殊的符阵,唯有如此,方才能获得怪兽同意,就类似某些水匪恶霸发布的太平状一般。

若是没有那玩意,肯定要被水下怪兽袭击。

这个契约的制订,是建立在人类和水中怪兽的大量死亡基础之上。

在远古,大河乃是水中妖兽的地盘,它们兴风作浪,时常造成洪灾,后来,人类有圣人出世,斩了水中妖兽的至强者支无涯,如此,平定来洪灾。

但是,水中的妖兽还是不许船只在河面上通行。

对它们而言,人类的这个行为根本无法接受。

类似于胯下之辱之类的玩意!

后来,人类出了好几个圣人,那是比现在的大宗师还要强大的存在,这些圣人和水中的妖兽*交战,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最后,方才有着这契约的存在。

所以,杜睿一行若想要过河,须得等到第二天。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进入枫林渡之后他们也就有了麻烦。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宿河神庙

(更新延迟,抱歉了,大章送上!)

突然下起了大雪,枫林渡也就挤满了旅人和商队。

有的等着渡河,有的等着坐船南下,也有到岸之后因为下雪加上天色已晚故而在渡口停留,说起来,枫林渡也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渡口,就像是一个小县城的格局。

枫林渡的住户其实并不多,常住人口其实都是在为流动人口服务,或客栈、或酒店、或商铺,一般情况下,足以能够承载比常住人口多了很多的商旅。

不过,也会有意外发生。

初雪落下便是意外。

来到枫林渡之后,所有的客栈商铺都已经满员,这世界,又不存在为官方服务的驿站,若是有官员前往远方赴任,又或是因公出差,在路上并没有什么驿站可以歇息,只能住民间的客栈,若是和当地官府的官员有着交情,倒是可以被官员迎入官衙接风。

客栈商社虽然满员,杜睿若是报出自己的身份,拿出代表身份的铭牌,枫林渡的卫所必定会大开中门,将杜睿迎入卫所居住。

枫林渡作为交通要道,并且是一道税卡,自然有着军队镇守。

驻守枫林渡的是一个百户营,和一般的卫所不同,这个百户营的统领是高配,是一个千户大人,大周天圆满,三百六十处穴窍打通了一大半,最重要的是他姓杨,弘农杨氏的嫡系子弟。

弘农杨氏虽然不如关中四大门阀,也比不上关东的六大世家,然而,在氏族志上也是一品门阀,家族曾经出过好几个大宗师武者,现在,虽然有些没落,数百年也出过一个大宗师,宗师级武者却也不缺,偶尔也有大法师出现,所以,家族的名声经久不衰。

弘农杨氏,在整个天下依旧名声显赫。

当然,哪怕不去卫所,杜睿若是在客栈报出名头,客栈的那些客人就算是不情愿,也只有打包行李出去,将整座客栈空下来,让杜睿一行入住。

只不过,杜睿并没有报出自己身份的打算。

既然不想报出身份,那么,只能和普通的旅人一样另寻住处,枫林渡有一些民户也有接纳旅人入住,不过,杜睿一行到得晚了,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这就是他们遇到的麻烦,一点小麻烦。

站在屋檐下,杜睿仰头望天,天空白茫茫的一片,视线下垂,地面亦是如此,雪下来还没有多久,房屋顶上就已经满是雪白。

当然,也有一些地方的屋顶不见一点洁白,雪花一飘到屋顶便融化了,并非融化成水,而是融化成蒸汽,往上升腾,形成了白色的云霞。

这些屋子都是贵人的房屋,有着符阵,别说初雪,哪怕是真正大如席的雪花也不可能掉落下来。

屋子外面哪怕是零下几十度,有着符阵卫护,屋子内依旧四季如春。

现在,风雪还不算大,气温也不算太低,也就零度左右,待得雪暴降临,气温下降到零下几十度甚至上百度,枫林渡的符阵便会启动,那时候,整个枫林渡都会形成一个界域,外界的风雨无法侵袭进来,镇内虽然说不上如春天一般,却也谈不上寒冷,也就在三四度之间。

天色已晚,相继有灯火点起,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也有着非常明亮的灯火,那是符阵内的灯火,灿烂如杜睿前世的疝气灯,不受风雪的影响。

街上,行人不多。

哪怕有着行人,也是武者,普通人在这样的天气下,若非逼不得已,不会选择出门,要不然,很有可能一去不回,在路边冻死。

聂远头戴着斗笠,从长街那头向着这边疾奔而来,转瞬间,便来到了屋檐下。

这屋檐是一家客栈的门前屋檐,客栈虽然客满,无法接待杜睿等人,却也不至于将杜睿等人赶走,甚至,掌柜的还邀请杜睿等人在大堂歇息,奉送上了几盏热茶。虽然,茶叶并非什么名茶,却也是掌柜自己享用的当地好茶,而不是随意敷衍的茶渣。

杜睿一行虽然没有亮出身份,气势却很是不凡。

三辆符车,几匹龙马,龙马佩戴的马鞍上篆刻有符阵,聂远等大内侍卫既有着江湖人的强悍,也有着朝廷中人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并且,他们说得一口的长安话,哪怕并非长安话,也带着关西腔。

掌柜的今年五十出头,在这枫林渡,迎接南来北往客无数,一双眼睛甚是毒辣,也就知道杜睿一行是从长安而来,区区十几人,便敢上路,经历了万里之遥来到枫林渡,说一声艺高人胆大并不为过。这样的强人须得小心应付,绝对不能怠慢,就算是身后的东家,说不定也惹不起。

杜睿只是有些气闷,这才走出大堂,站在了屋檐下,观赏这漫天飞雪。

岳冲伴在他身侧,花冲等侍卫还在大堂内喝茶歇息,对于杜睿这个殿下,花冲等人的心情很是复杂,身为侍卫,本该保护主人,谁不想,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见得是这个主人的对手,真正遇到敌人,只要不成为累赘就好了,堂堂的大内侍卫,沦落到了跑腿的命。

“殿下……”

聂远来到跟前,向杜睿抱拳,低头行礼,然后抬头说道。

“在渡口北边,靠着码头旁边,有着一间废弃的河神庙,河神庙虽然废弃了很久,主殿却还完好,我们一行十几人完全容纳得下……”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杜睿默不作声地望着聂远,聂远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

“殿下,这个河神庙主殿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但是,没有一丝烟火气,属下听当地人说,那是一个闹鬼的河神庙,时常有人在那里失踪,有时候,在夜里还能听到丝竹声,女子曼妙的歌声……”

鬼?

在这个世界,鬼也是邪魅怪异的一种,是生灵死亡之后的执念不灭,依旧有着一些残缺的意志,因为某些原因出现在现实界,能够直接作用于人的神念,如此,人不但能看见那玩意,还挥受到那玩意的影响,这些影响绝大部分是非常有害的,哪怕是落得魂飞魄散也很正常。

只不过,所谓鬼类也只不过对普通人有害,哪怕是小周天圆满的武者,气血若是充足,胆气足够强壮,一旦勃发开来,一般的鬼类根本不敢近身。

像先天武者之类的强者,在那些鬼类眼中,便如小太阳一般灿烂,别说近身,就连远远地瞧上一眼,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真正厉害的是那些凶鬼,有着一定的神智,以吞噬同类以及人类精元为生,强大一些的凶鬼,甚至可以在先天武者手下逃脱性命。

至于鬼王,那玩意的确是存在,相当于宗师级别的武者。

只不过,远比人类中的宗师的比例还要稀少,更不可能出现在像枫林渡这样的地方,哪怕是一般的凶鬼,若是存在,那必定也是有着蹊跷。

说到底,人比鬼可怕。

有些鬼类不过是人类中的邪法师控制的工具。

“走!”

杜睿一如既往的寡言,一个字能够表达意思绝不会说第二个字。

一侧的岳冲转过头,目光如剑,一道森寒的剑气便出现在大堂,穿过花冲等侍卫的身前,随即消散。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掉头望向外面,纷纷放下茶盏,起身向外行去,花冲代表众人向那个掌柜抱拳作揖,掌柜面有犹疑,脸上的表情很是奇特,欲语还休。

待得杜睿一行走出去许久,掌柜跨步来到门口,向着长街那头望去,长街那边早就没有了杜睿等人的身影,他面色凝重,长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一刻钟后,杜睿一行来到了河神庙。

河神庙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位于河边,这河并非大河,而是一条不知名的当地小河,所谓河神,乃是指的这条小河,而非与小河相连的浩浩汤汤的大河。

大河内有着许多妖兽,哪怕是最强大的妖兽,哪怕是上万年前肆虐世间的大妖支无涯,亦不敢自称大河之神,若是人类在大河旁立下神庙祭祀河神,没有一座神像能够立得上去,就算是勉强立上神坛,不出一天便会破碎摔倒,跌落在地。

至于像面前的这条小河,类似这样的河流若是人类祭祀河神,到不会出现那样的问题,对天道来说,这或许是小孩的儿戏,也就置之不理。

河神庙虽然废弃了,据说废弃已经超过百年。

当初,这小河的水位时常暴涨,有妖兽兴风作浪,威胁着两岸的百姓。

那妖兽托梦给人,说是要给他修建河神庙,若是不从,便要驱动大水淹没两岸良田,让百姓们颗粒无收,于是,有了这河神庙的存在。

但是,那妖兽变本加厉,以前只是三牲祭祀,后来竟然要求用一双童男童女祭祀,若是不然,便要发怒,让生灵涂炭,万物不生。

这时候,正是天后临朝的时期。

一旦出现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在偏僻之地,而是在大河之边,枫林渡旁,顿时,便有典狱司的高人来到此地,经过一番恶战,请来了牡丹殿的宗师强者,将那妖兽斩于大河之畔。

如此,这河神庙也就废弃了。

河神庙虽然废弃已经百年之久,然而,所有的建筑却保持着完整,片片雪花落下,也没有堆积在院墙和屋顶之上,最多只留下了一层白色,其他的纷纷飘落在地,将庙四周的杂草纷纷掩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看上去,别有一番孤寂冷清的意味。

门上的牌匾依旧存在,黑底红字,河神庙。

外间的大门敞开着,非常宽广,马车可以进入,龙马自然也能,一干人马也就进入了河神庙,来到主殿前的时候,身后的白雪依旧在飘飞,却被黑暗所吞噬。

侍卫们点上了火把,将马车和龙马牵到偏殿。

有两个侍卫负责给龙马喂食,安抚龙马,解下马鞍,让它们放松下来,有爱马的侍卫还亲自运转真气,为那些龙马推宫过血,疏通经脉。

杜睿站在主殿,主殿非常空旷,神坛上什么都没有,以前的河神神像早在百年前就已经被推翻,至于香炉之类的同样不存在,四周,并无多余的陈设,两旁墙壁上的那些壁画现在也被涂上了一层白灰,显得非常的干净,地面果然像聂远说的那样,一尘不染,就像经常有人进来打扫一般。

花冲扛着一堆柴禾从殿外走了进来。

柴禾自然不是干燥的,而是有着水汽,非常湿润,不过,对武者来说并非问题,有人的真气极其阳刚,稍一升腾运转,就将柴禾上的湿气蒸发干净,变得干燥起来。

不一会,殿内就升腾起了篝火,明亮的火焰升腾,将寒气驱散开去。

随后,有侍卫将一个水壶挂在篝火上,水壶内盛着冷水,发出了呲呲的声响,没多久,便有水蒸气蒸腾,发出呜呜的声响。

“殿下,请用茶!”

花冲用洁净的茶具泡了一杯茶端在杜睿跟前,这茶具乃是杜睿的专用品。

像花冲这样的武者,这区区的寒意其实对身体已经造不成伤害,当然,这是要随时运转真气的情况,除非他们像岳冲那样的先天武者可以内外循环,真气绵延不绝,所以,不可能随时运转真气,因此,有着这篝火,有着这热茶,便能驱散寒气,无需真气运行。

一天的忙累之后,安排了人手值夜,警戒之后,负责下半夜值守的侍卫便盘膝而坐,打坐调息,早早开始休息,免得下半夜值夜的时候疲累想要睡觉。

杜睿端着热茶,双手贴着,偶尔才放在嘴边抿一口。

以他的修为,说是寒暑不侵完全就没有问题,这一口热茶完全只是象征意义而已,说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欲望这东西,乃是普通人的动力,对于超人来说,欲望则越少越好。

殿内沉默着,鸦雀无声。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众人也没有听到什么丝竹声,音乐声,以及美女的歌声……

其实,杜睿看似漫不经心,神念早就外放出去了,他现在的真气非常奇特,那个所谓的暗魔真气乃是开天辟地的新类型真气。

杜睿虽然是先天武者,穴窍也是开着的,却无法和天地勾连,不能引天地元气进入自己体内,天地元气和他的真气格格不入,难以融合。

但是,杜睿的真气和邪气非常的合拍,任何邪气的存在都逃不过他的感应,邪气对他而言就像是蜂蜜对狗熊,有着无法忍受的诱惑。

他可以确定,这里并不存在什么邪气。

如此,也就没有什么鬼类,更不存在凶鬼,之所以有着这个传说,肯定是有着特别的原因,一定是有些人故意放出这个谣言,不让人进入这个地方。

“有人来了!”

负责在殿外守备的侍卫传来了讯息,岳冲等人纷纷睁开眼,有几个侍卫站起身来,他们散到了四角,有些侍卫虽然还坐着,却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五人!五十丈……”

又有讯息传来。

不一会,外面有声音响起。

“夜有风雪,无处容身,不知此地主人可容我等歇息一会……”

声如洪钟,掷地有声。

听着声音,可在脑中想象出这声音的主人,那是一昂藏大汉,八尺之躯,威武雄壮,正是江湖豪客,义气中人!

聂远望向杜睿,杜睿点了点头。

聂远也就笑着说道。

“此地乃无主之地,我等亦是在此暂避风雪,阁下若是不介意,胆请入内!”

聂远的声音同样清朗,在夜空中飘荡,不受风雪影响,传到殿外众人耳边,就像是在耳旁传来的一般,没有半点吃力和勉强的意思。

他故意露出这一手,和殿外那人一般,都是表露出自己的身手。

扮猪吃老虎,故意装弱小引得别人来踩自己,然后突然爆发,转而去踩别人,那是杜睿前世中的人物的做法,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做,而是像猛兽一样先露出自己的利爪和獠牙,震慑对方,如此,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也就不会发生,避免许多麻烦。

过了一阵,有五人走了进来,这些人年龄相仿,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年。

领头那人一头卷发,蓬松地堆在头上,下颌有着钢针一般的络腮胡,鼻阔口方,看上去就像是一头雄狮。

他进入殿内,目光如电。

先是和聂远对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常,之后,在众人脸上扫过,那些侍卫也不放在他眼里,紧接着,落在杜睿身旁的岳冲身上,眼神一凛,瞳孔微微收缩。

最后,方才落在杜睿身上。

很明显,杜睿是主人,那些都是护卫。

对于主人杜睿,他明显不在意,不过是一个身份尊贵的贵公子,出自某个世家门阀,他在意的是岳冲,岳冲晋升先天不久,还不会收敛自己的气势,真气随时随地都在和天地元气勾连,先天无形剑气直冲云霄,真正的强者都能感应得到。

这个壮汉亦是先天强者,所以,感应得到。

今天这事大条了!

壮汉心中暗道倒霉,望着岳冲,沉声问道。

“在下赤发狮王熊阔海,阁下,怎么称呼?”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踏歌而来

相比赤发狮王这个外号,熊阔海的另一个外号在这片地界更响亮。

嗜血雄狮,绝大部分江湖客在背后都会这样称呼熊阔海,当然,面对着本人很多人都只会笑嘻嘻地称呼他狮王,一脸久仰的表情。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外号,那就是狮子狗。

这个是他年轻时候的外号,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多岁,初出茅庐的莽撞少年,胖乎乎的,留着一头卷发,怎么看怎么萌,如此,也就被其他人叫做狮子狗,当时,他是笑嘻嘻地应承着的,能够叫他狮子狗的江湖客拳头都比他要大,都比他更能打。

几十年过去了,能够记得他这外号的人大多已经死去,哪怕还活着,却也不敢再当面叫他这个外号,不仅当面,就连背后也不敢提,就当这外号从未出现过一般。

有一个和雄狮年龄相仿的老朋友,少年时意气相投,当初一起闯荡江湖,并肩作战,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说起来,也算是生死之交。

只不过,熊阔海失踪了五年之久。

再次出现在江湖上,恍若变了一个人,武道境界突飞猛进,心狠手辣,不复少年时的单纯义气。

那个老朋友再次见到他,非常高兴,两人在酒楼喝酒,相谈甚欢,也许是喝多了,那个老朋友笑着叫他狮子狗,说狮子狗你这家伙,这几年不见,是不是掉到山崖下,吃了什么天材异宝,捡到了武道秘典,在山底下苦修数年,如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熊阔海听到这久违的外号,眼神稍微凝了凝,之后,冷肃的表情消失,他脸上挂着笑容,笑得就像以前相处那样,非常的憨厚。

第二天,那个老朋友全家被杀。

老朋友的死状最惨,被人千刀万剐而死!

如此,也就有了嗜血雄狮的称号。

至于他的出身,天台派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宗门,和遥远的天台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谓天台,不过是弘农县境内的一个小小的山坡。

杜睿这一行人,岳冲乃是先天,其先天剑气太过锋锐,熊阔海有所感应,所以心存忌惮,于是,并未先问看上去是主人的杜睿,而是不顾礼仪,打探岳冲底细。

同一时间,他也运转真气。

一股非常霸道的炽热之气油然而生,直冲云霄,将岳冲身上的锋锐剑气隔绝开来。

和岳冲不同,他是老牌先天,真气也就收放自如。

岳冲眯着眼睛打量着熊阔海,心中战意升腾,不过,华山剑门弟子虽然都是一些喜好战斗的剑疯子,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脑残。

他止住战意,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眼。

“岳冲,华山!”

华山?

“剑门?气宗?”

熊阔海眯着眼睛,表情凝重。

事情真的有点大条了!

就像杜睿猜测的那样,这个河神庙并没有什么鬼类存在。

之所以会有闹鬼的传言,不过是熊阔海背后的组织故意传出的,目的很简单,阻止闲人来此,这个河神庙是他们这个组织秘密聚会的地点。

他们这个组织见不到光,熊阔海当初在江湖上消失了五年,也就是被这组织看中,被招揽之后送到了秘密基地修炼,并非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掉下山崖,捡到了武道秘典。

组织有着五个分部,金木水火土,以五行为名。

晋升先天之后,熊阔海也就变成了水部长老。

他虽然成为了组织的长老,却仍然没能深入到组织内部,并未成为核心人物,但是,一些不算非常机密的讯息却也像他开放了。

最近,水部和火部的高层人物将会举行会晤,商量大事,会晤的地点就在河神庙,在这个水部的秘密基地内。

今日,是新人入会仪式,地点便在河神庙。

身为长老,熊阔海负责这一次会晤的警戒。

明晚便是会晤之时,火部的一干高层已经秘密来到此地,今晚,熊阔海须得再次确认河神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避免第二日的会晤出现意外。

几天以来,河神庙都没有人出现,天下太平。

却不想,今天晚上却出现了意外。

安排在河神庙外的眼线瞧见了一群陌生人闯入,连忙向附近的熊阔海发出了警告。

于是,他也就带着几个手下来到这里,准备实施清除计划,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将那些无意中闯入的倒霉蛋全部干掉,打扫干净现场之后,推给鬼怪。

原以为不过是多费一番手脚罢了!

看到岳冲之后,熊阔海也就觉得棘手,听到岳冲出身华山之后,他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岳冲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如剑。

这已经是江湖大忌了,所以,岳冲沉默着,并未回应,只是冷冷地盯着熊阔海,若非不想多事,如果现在只是他一个人,先天剑气就已经刺了过去。

华山剑疯子,并非浪得虚名。

“在下孟浪了!”

熊阔海假笑着,移开了视线。

这一次,他将目光移到了杜睿身上,很明显,这个看上去也就比普通人强壮不了多少的少年人正是这一行人的核心,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戒备,而出身华山的先天武者距离他最近,一看就是保护者的姿态。

“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熊阔海笑嘻嘻地说道。

他有着信心能够对付岳冲,岳冲并不能收敛自身的先天真气,可以确定是一个刚刚才步入先天的武者。

要知道,先天武者也是有着强弱之分的,身为老牌先天,修炼的又是一门不比华山绝学逊色的神功绝技,熊阔海有信心能对付岳冲。

但是,一个能让出身华山的先天武者当护卫的少年,其背景多半深不可测,他需要确定更多的内容。

这时候,杜睿也知道自己等人进入了是非之地。

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多一些麻烦,像熊阔海这样的先天武者虽然强悍,却也不足为虑,他担心这不过麻烦的开端,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对他而言,没有收获的冲突全都没有意义,对此,他会选择回避,装逼打脸对他而言,没有丝毫的爽感。

“免贵,姓杜!”

杜睿面带微笑,笑容雍容华贵,整个人的气质突然一变,隐隐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高贵。

杜?

皇族大姓?

也就是说,这个小子是皇族中人?

有一个华山出身的先天强者当侍卫,又这般年轻,那么,最起码也是亲王之流啊……

“好,好姓氏,这是皇姓啊!”

熊阔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是爽朗,整个人给人一种豪气风云的感觉,一看就是那种一诺千金,美色金钱皆不如腰间一壶酒的好汉。

“杜公子,请问来自何方?”

提出这问题之后,熊阔海继续笑着说道。

“在下最喜游历四方,少年时的梦想便是游历天下,可惜,这理想难以实现,至今也只能在这大河两岸流连,为琐事所困,故而,每逢遇到有客至远方而来,多少也要冒昧地问上两句,听听客人讲讲远方风情,家乡风光,如此,也算是去那里走上了一遭……”

“长安!”

熊阔海说完之后,杜睿也就答了一句。

这一句说完之后,他也就闭口不言,并没有像熊阔海以为的那样说说长安风物,就像其他旅人那般吹吹牛逼,讲讲自己和某些牛逼人物的交往,仿佛自己就是那些名震天下的大人物一般,在某些长安人的嘴里,他甚至天天都能够瞧见皇上,偶尔还能和皇上吹牛聊天。

现在的长安人便和杜睿前世的帝都客一样,都有着老子天下第一的心态。

要知道,熊阔海之所以摆出如此豪迈的姿态,一副江湖儿女胸无城府的豪情,实则是在运行某种话术,想把谈话对象也引入这种氛围之中,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所以,也会敞开心扉,无话不谈,反正转头就要分东西,余生说不定都不会再见,那么,何尝不可大说特说。

人,有着倾述的欲望。

熊阔海的态度便是在引人倾述。

然而,杜睿并未受到熊阔海的话术影响,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交谈的礼仪,在不该截断话题的时候随心所欲地截断了话题,让熊阔海很是尴尬。

这做派还真是皇族风范啊!

熊阔海眨了眨眼睛,很是随意地连眨了三下眼睛。

不一会,他的一个同伴也就站起身,说是尿急,然后,离开主殿,向着殿外行去,过了一阵,方才回来,回来后,在原来的位置坐下。

这时候,熊阔海依旧在高谈阔论。

一个厚脸皮的江湖客,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面子,哪怕已经是先天强者,依旧抱着以前的心态,重实利,轻虚名,名声什么的,那是什么?

半个时辰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熊阔海也停下了说话,虽然,他脸皮够厚,但是面对没有回应的这个局面,多少也有些倦怠,不可能一直滔滔不绝下去,他又不是那种哪怕一个人也要自言自语的话痨。

“江湖一杯酒

夜雨十年灯

剑气纵横杀人夜

梦回长安百年身

……”

黑暗中,有人踏歌而来!

正文 第二百章 火部聚会

黑暗中,寂静无声。

然而,并非没有人,几个虚影在黑暗中摇晃,说是摇晃也不对,而是像黑暗滋生出的影子,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努力将黑暗挣脱的影子。

然后,有了光。

熊熊燃烧的火光,像是暗夜中的人形火炬。

那是一个仿佛火焰一般燃烧的人影,刹那间,黑暗退散,然而,退到不远处,火光就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桀桀桀……”

笑声在火光中闪现,回荡在黑暗之中。

笑声落下,有声音继续响起。

“金木水火土,五行天下!”

开头一声很是悲愤,随后,情绪变得稍微缓和一些,声音依旧从火光中传出来。

“一百多年了,五行早已经各散一方,各自发展百年之久,独霸一方,在座的诸位,在各自的地盘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现在,一枚至尊令,便要我等重归一线天门下,只因为他祖上是你我的主子,只因为他身上留着的血液比你我高贵,便要重新踩在你我头上?”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激动,待得到上这个字的时候,火焰就像是中间藏着爆竹一般,彻底爆炸开来,将整个黑暗空间照亮。

这是一个黑暗的山洞,有一条甬道通往外面,或许是因为甬道特别长,再加上弯弯绕绕的原因,也就没有一丝光亮照射进来。

四壁皆是凹凸不平的石块,头顶悬着一根根仿佛长剑一般的石钟乳,空间有些空旷,几个人影分别躲藏在洞中的各个角落。

“火灵子,你疯了不成……”

其中,一个盘膝而坐的黑影挥了挥袍袖。

黑暗如乌云一般,席卷而来,将光亮吞噬,唯有火灵子身上依旧闪耀着火光,火苗剧烈地跳动着,象征着他的不安和愤怒。

“你我都是太子殿下的爪牙,这一线天乃是你我的先祖所创建,你我的先祖是太子的家将部属,当初,纷纷死在朝廷鹰犬手中,哪怕是为了复仇,你我也该紧紧抱团,非如此,不能将伪帝从台上赶下来,让真正有着太子血脉的那一位登上皇位!”

“哈哈哈……”

火灵子大笑着,火光再次跳跃,不过,终究被黑暗所紧紧压制,不像先前那般扩散开去。

“慕容大哥,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

火灵子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

“诸位,你们仔细想一想,天后朝,小太子奋力一搏,将全部力量押上,却大败亏输,你我的先祖死伤惨重,小太子失踪,以至于五行分裂,那时候,是我们一线天最为黑暗的局面,可以说,一线天已经不复存在,只有五行各部各自抱团取暖,修生养息……”

听着火灵子述说过往,所有人都沉默着,并未打断他。

“在你我先辈流离失所,被天后的狗腿子追杀,之后,又被杜霆的鹰犬追杀,朝不保夕,那时候,小太子何在?至尊令何在?”

停顿片刻,火灵子继续咆哮。

“待得你我先辈安定下来,苟活存世,火部众人奋斗不止,渐渐地,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自己的势力,在地方也算得上举足轻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这时候,有人拿着至尊令跳出来了,居然要我们五行合一,重归一线天!”

“笑话啊!”

火灵子言辞尖刻。

“这是天大的笑话!”

火苗跳动着,发出嘭的声响,继续驱散黑暗。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我先祖虽然是太子的部曲,当初,为了保护小太子也算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之后,为了复仇,又协助小太子行那危险的谋逆之事,失败了之后,同样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现在,为了这狗屁的至尊令,又要我们来一次?”

随后,火灵子笑了,仿佛哭泣一般惨烈地笑着。

“我们欠姓杜的,无论怎么说,也算是还清了,难不成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要和姓杜的捆绑在一起?这样的话?我们这些超凡者又和那些田间的泥腿子没有丝毫的区别了!”

话音落下,他放低声音,跳跃的火苗也变得宁静起来。

“这次五行合一,我不赞成,明日和水部的会晤,我会提出这个建议,我相信,水部的那些人大部分也会和我一样,不会赞成五行合一,跟随至尊令重归一线天,再次去冒险……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哪怕这大唐天下倾覆,坐上江山的也不见得会仍然是姓杜的!”

沉默,火灵子说完了之后,山洞变得特别的安静。

过了一阵,有人在鼓掌。

随后,有了光,光从甬道而来。

一个人身披霞光从甬道走入山洞,当他出现在山洞的时候,几个黑影沉默地迎了上去,分列左右,单膝跪下,以臣下见王的姿态迎接那个人。

那人一脸微笑,笑得如同灿烂春日,笑得好比拂面春风,温和中,却又有着一番雍容华贵。

“火灵子,说得好啊!”

杜唐收住了笑容。

“拜见殿下……”

众人齐声说道,声音中隐隐有着颤音。

随后,他们摘下斗篷,露出了本来面目。

一共有着七人,加上火灵子,也就八人,这八人就是火部的高层,全都是先天高手这一层次,现在,其余七人全都臣服在杜唐的麾下,唯有火灵子拒绝臣服。

火部这八人中,威望最重,势力最庞大,几乎算是火部老大的是慕容城,也就是被火灵子称之为慕容老大的家伙,他手底下有着一个帮派,是中牟境内第一大帮。

火灵子则是火系法师,身穿火浣衣,比拼单人的战斗力,他乃是八人中的佼佼者。

他一向独来独往,并没有自己的势力,故而,消息算不得灵通,其余那八人都有着家室,杜唐一找上门,发现无力抵抗的时候,他们很快就选择了投降。

火灵子这样独来独往的家伙,要想将其慑服,却很是困难。

刚才听了对方那番说话之后,杜唐想了想,决定不用费心思去说服或者用力量强迫对方臣服,毕竟,对这种有异心又没办法用人质或者别的什么来挟持的家伙,哪怕是你表面上对你心悦诚服,你也无法做到放心使用,杜唐不想费这个事。

此时,火灵子在他心中已经是死人一个。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杀鸡儆猴

映月河上游,有连绵群山,山出太行,来到此间,已然变得低矮缓和。

映月河往北蜿蜒,冲入平原,曲折往复千里,方才汇入大河,这条河便是河神庙旁边的那条河,只不过,河神庙所在之地乃是下游,距离和大河的交汇处也就十里不到。

在这千里之遥的上游群山,有着不少地洞,在杜睿前世,称之为喀斯特地貌,在这方世界,自然没有这样的称呼,虽然称呼不同,地理面貌却很是相同。

黑夜笼罩群山,不时传来凶兽的低吼。

有火光穿破黑暗,冲天而起,就像是一只飞舞的火鸟。

然而,这火鸟并不曾展翅高飞,堪堪飞出十来丈,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拴着它一般,然后有人拉着绳索的那一头用力的一扯,火鸟发出一声悲鸣,向着大地快速坠去。

一道黑风卷向了火鸟,发出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呼啸。

火鸟挣扎着,火光飞溅,想要冲破黑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怪物啊!”

火灵子一边抵挡着无孔不入的邪气侵袭,一边大声吼叫。

“慕容,西门,还不快快和某家一起,难道你们真的要侍奉这个怪异吗?”

杜唐现在算不得纯正的人类。

瞎道人是人类,因为触犯天道,被天雷劈成焦炭,神魂俱灭,杜唐的神魂得以从识海深处钻出来,和黄龙秘境的龙气有着感应,因为身体血脉也是杜氏,彼此并不违和,吞噬龙气而得以身躯重生,再加上,他原本就以来邪魅的气息活着,现在,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可以在人类和邪魅之间自由转换,身体虽然是实体,却也能在短暂的时间内虚化,无需法器法宝,便能驱使邪气对敌,污染对手。

火灵子说他是怪异,也算不得胡说八道。

然而,哪怕火灵子已经点出了杜唐的底细,慕容等火部大佬也看到了杜唐虚化变身的情况,慕容等人依旧充耳不闻,并没有应火灵子所请出手相助。

人类是非常奇怪的生物。

他们歧视所有和自己不同种类的生灵,然而,当生灵强大到一定程度,他们又愿意俯首称臣,哪怕这生灵极其的邪恶,只要能活下去,他们愿意将这邪灵当成神尊,骨子眼里,他们是把生存当成了第一位,只有极少数人方才能超脱,心中存在着比生命更珍贵的玩意。

慕容等人不出手相助火灵子,也就非常正常。

火灵子是火系法师,精通一手火系道法,他身上穿着的火浣衣也是一件法器,只差一步便能生出些许灵智成为法宝,有着这玩意在身,他的战斗力要比一般的火系法师强大,也超过了许多老牌的先天武者,哪怕是面对宗师级别的武者,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也仅仅只有一战之力,交手几招之后也只能落荒而逃,说不定,也会逃脱不了,就像他现在面对杜唐一样,无论使出什么招数,皆无法逃脱。

“殿下,火灵子心服口服了,求求您,让小的为您老人家效犬马之劳!”

这会儿,火灵子开始服软了。

这也是应有之意,打不过就投降,强者为尊嘛!

可惜,杜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拿他杀鸡儆猴,身为上位者,最怕的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自己心里也没有个逼数,为了眼前利益朝令夕改什么的……

所以,他并未收手,一定要干掉火灵子。

黑风弥漫在黑暗中。

这是两种不同的黑色,明明都是像墨染一般漆黑,偏偏却能感觉出不同的味道来,黑夜没有半点属性,平平淡淡的黑暗,那黑风却不同,有着极其特殊的气息,让人感应了之后心生惶恐、厌恶、恐惧、惊慌、害怕……非常的难受,很难抵御。

火光越发的黯淡,火浣衣虽然有着了法宝雏形,终究还不是法宝,无法抵挡邪气的侵袭,渐渐地,也被污染了,吞吐的火苗带着一丝黑色,分外的诡异。

“好好好……”

火光中,声音惨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

“既然,你不给我一条活路,那……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话音落下,火灵子大喝一声。

随即,火光化整为零,变成万千火星,向着四面八法飞溅而去,刹那间,黑暗中,漂浮着一片火海,并且,这火海仍然向着四面八法扩散开去。

黑风被火星点燃,就像是一件黑色衣衫上有着无数个小洞一般。

最后光头,火灵子激发了火浣衣上的自毁符阵,火浣衣暴烈开来,化为一点点碎屑和邪气缠绕,一时间,两者斗了个旗鼓相当。

毁掉一件法器,不过是为了求得一个脱身机会罢了!

火灵子顾不得心疼,身子像游鱼一般贴着地面向着映月河那里滑了过去,若是能跳入河流之中,那个杜唐如果觉得麻烦,也有可能会止步不追。

不错……

很好……

风迎面吹过,略带冷意,也带来了河水潮湿的气味,火灵子心中暗喜。

身为火系法师,他最讨厌的便是水的气息,然而,在这时候,这潮湿的水气却是他最为喜欢的味道,只要跳进河里,有着河水做掩护,必定能逃出升天。

他身上带着一个敛息珠,无需运转真气,便能收敛气息。

只是,可惜那火浣衣啊,没有那法器,他一身的本事也就十成中去掉了五成,只不过,为了活命也只能如此,要早知道杜唐这般厉害,近乎妖魔,一开始,也就不会那样说话了。

祸从口出,诚不我欺。

来了!

迎面一条大河浩浩汤汤,闯入了视野,散发着嶙峋的金光,有着家的温暖,就像是在面带着微笑欢迎他这个游子归家……

家?

为何有家?

这明明是在黑暗之中,为何能看见河流?

火灵子这般想着,随后,这念头也就变得僵硬,变成了硬生生的一坨,时间也好,空间也好,失去了概念,他的神魂彻底失去了自我意志,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现实中,他面带微笑,就像是一块木雕,保持着向前飞奔的姿势。

杜唐轻轻一挥手,木雕粉碎,一地皆是。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水部徐家

映月河下游,距离河神庙三十里地,有着一处庄园。

在大唐帝国乡间,有着不少庄园,大部分是举族聚居,有祖祠,有族长,有家老,绝大部分都是一个姓氏,当然,这说的是庄园的最上层,像那些依赖庄园生活的奴仆、家丁、庄农之类的,有的会跟着家族的姓氏,大部分奴仆下人皆是如此,有的则保留着原有的姓氏,像那些客卿或者庄农多半这样。

在城池附近,方圆数百里,多是这样的庄园坞堡,在庄园和坞堡外面便是田地。

此处庄园亦是如此,是徐家人居住之所,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当然,谈不上是豪强,也非郡望,不过,徐家主事的大爷交游广阔,长袖善舞,和本群的几个豪强主事人关系都非常不错,甚至和弘农杨氏的某一房的房主也有着交情,生意上也有着联系,故而,不容小觑。

哪怕是本郡的郡望,在氏族志上是二品门阀的罗家对徐家也是另眼相看。

徐家和罗家是邻居,居然十几年不曾交恶,要知道,以前和罗家相邻的那些家族大多已经没落,田地落入了罗家之手,人员成为了罗家的家奴,唯有徐家一如既往,哪怕是没有扩充,却也不曾失去土地,徐家人面对罗家人虽然也是恭敬有加,却也谈不上如何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徐家人之所以能做到不卑不亢,不仅仅因为徐家大爷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有着底气,有着不被罗家人欺负的底气。

徐家庄园便是水部所在之地。

这一带,北至河内郡,南边一直到南阳地界,往西到潼关,向东至雒阳,这片区域的绿林总瓢首便是徐家大爷,也就是说,在绿林道上,水部控制着这片方圆上万里的宽阔区域。

水部所有的高层都姓徐,不像火部等其余四部,由好几个家族组成,这一点尤为可贵,因为同出一家,有着血脉联系,水部的向心力便极其厉害。

像熊阔海这样的先天武者,修为虽然强悍,却也只能在水部担任长老一族,无法进入核心层次,原因很简单,他不姓徐,无法得到信任。

徐家的先祖是隐太子的谋士,并且是心腹谋士,曾经为隐太子出谋划策,很是打击了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

太宗宫变之后,徐家先祖徐胜之并未死在太宗手底下,也没有自杀殉主,而是继续在朝廷任职,当上了太宗朝的官儿,之所以能够留得性命,有着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很简单,太宗需要安朝堂上诸位朝官的心,表面自己恢弘大气,既往不咎的态度。

就好比千金买马骨,徐胜之便是那具马骨。

要知道,隐太子和太宗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一向城府颇深轻易不表露情绪的太宗曾多次在其他人面前咆哮,说是有朝一日必定要杀掉徐胜之。

如果,他连这个人都能原谅,不追究对方,那么,其他那些曾经站在隐太子那边的朝官也就会放下心。

第二个原因也很简单,人情关系。

太宗有着自己的幕府,称之为天策府,这天策府内的强者大多出自关东,因为当时关西门阀基本上全都站在隐太子那一边,唯有关东人士方才支持太宗。

太宗身为秦王时期,在关东连年鏖战,他手底下的班底也多出自关东,

徐胜之也是关东人士,和天策府中的很多人士有着交情,有的是他的同门,有的是曾经的袍泽,有的是老乡……所以,当他被擒下之后,太宗很多手下都向他求情,使得太宗收回了成命,饶了他一命。

徐胜之在太宗朝也获得了重用,官至谏议大夫,太宗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赞扬他。

所以,史书记载,徐胜之并非纯臣。

这是讥讽他一臣事二主。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徐胜之便是隐太子水部的头领。

就像太宗有一个天策府,太子也有一个一线天的组织,这个组织分成了金木水火土五部,其余四部多少都在天策府留下了行藏,唯有水部非常的隐秘,无人知晓。

这是因为水部只有徐胜之一人。

也就是在徐胜之的帮助下,天策府以及以后的典狱司没能追踪到杜唐的原因。

虽然,徐胜之成功瞒过了雄才伟略的太宗,然而,在大宗师面前耍花招,在天子跟前做手脚,那种压力非常人可以承受,没多久,徐胜之便去世了。

徐胜之死后,太宗时常叹息,说是失去了一个肱骨之臣。

原本,他打算给徐胜之墓碑题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者,他也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徐胜之的欺瞒,只是,却找不到证据。

徐家的子弟并未出仕,而是返回了关东。

水部这职务却是传递了下去,最初,只有族长一人知道,后来,渐渐地徐家核心人物都知晓了这件事,之后,有着外围组织,水部慢慢地扩散开来。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真正的核心人物都姓徐。

徐家祖祠,松柏森森。

祖祠偏殿,是徐家议事之处,这会儿,徐家的核心高层齐聚,几个人分左右坐着,徐家老大沉默地坐在上首位,并没有人说话,很是安静。

该说的话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说了。

杜唐第一个便是找的徐家。

当初,协助杜唐进行天蚕变的便有徐家,徐家当时的家主曾经参加去凶境捕获邪魅的行动,那一次,损失了不少好手,方才由杜唐成功将邪魅生擒活捉。

当然,杜唐利用邪魅转身的时候是一个人,哪怕再是相信的心腹,他也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

当然,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有着一些布置,要不然,也不会有部属在十几年前将他的神魂放入了还是襁褓期间的瞎道人身体内,都是有着手段,才能让几十年后部属们依旧听着他的命令。

只有徐家,方才有着传承,也就知道杜唐的可怕。

像火灵子这样,他们的先辈损伤惨重,虽然,香火有传承,却也有着缺失,所以,方才敢在背后出言不逊,诋毁杜唐,想要独立出去。

当然,下场肯定是极惨的!

杜唐漏夜前来徐家庄,出示了至尊令之后,徐家老大并没丝毫犹豫,立刻上演了纳头就拜的戏码,双目含泪,一副终于等到你的表情,一点也没有老牌先天强者的尊严。

明天便是水部和火部会晤,确定共识之后,两者互通有无,地盘也就连在一起,之后,还有和金部,木部,土部的联盟和会晤,直到五行归一,一线天正式回归。

现在这个局面对杜唐来说,可以说是喜忧参半。

皇权式微,中央朝廷的威信不足,统治基础变得薄弱,对杜唐的计划也就形不成太大的阻碍,但是,正因如此,他若想继承大唐皇位,拨乱反正,却也困难重重,不仅要面对长安朝廷,还会面对各地的割据势力,一旦动乱起来,天下征战,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当然,他的执念在此,哪怕是重生一百次,也不会改变。

过了一阵,有人叹息。

不多久,也就有了说话声。

“大哥,我们就任由那一位去做吗?”

说话之人是徐家的老二,人称智多星的徐用,一直以来,徐家的发展扩充都多得他的谋划,杜唐若是没有出现,徐家下一步将往荆襄之地发展。

现在,计划也就止步不前了,一切都必须听从杜唐的安排。

徐家老大没有说话,手扶着下颌,手指轻轻捋着胡须,双目有神,落在面前的地板上,许久不曾离开,就好像没有听到徐用所讲。

徐用继续说道。

“河神庙那位若真是皇族,亲王或者皇子之流,要是在枫林渡失踪,典狱司的注意力肯定会投向这里,现在,典狱司虽然没有以前可怕,但是,要是集中力量,很多事情也就遮掩不住,若是暴露了,典狱司大打出手,我们徐家也挡不住这一击啊!”

徐用的语气有些苦涩。

徐家老大徐文长叹了一声,扭头望向徐用,用同样苦涩的语气说道。

“老二,你以为我不晓得这点?问题是,那一位是殿下的特使,我没有权力命令他,他听到这讯息,想要擒下那皇子给殿下,我能说什么?”

“唉……”

众人齐齐发出一声长叹。

徐家的这些人都非凡俗之辈,非常清楚自己等人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为了生存,有时候你必须忍耐,不想忍耐,那就只有灭亡。

这时候,河神庙。

风雪依旧席卷大地,踏歌之人进入了河神庙。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头戴斗笠的青衣剑客,双眉如剑,身材如剑,鼻直如剑,目光如剑,就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剑……

他刚刚进入河神庙的主殿,岳冲腾地站起身。

两股先天剑气遥遥相撞,隐隐有着轰鸣之声。

“无归剑门!”

“华山!”

这世间有着许多不死不休的敌对门派,就好比杜睿前世的足球德比一样。

华山剑门的生死仇敌便是无归剑门。

这两者的剑意相似,都讲究剑出无归,然而,彼此都认为自己才是正宗,对方不过是冒牌货,西贝猫……

久而久之,不死不休。

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一剑西来

曾几何时,江湖上有着四大剑门。

关西乃是华山剑门,华山剑门只是华山派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算不得是真正的剑派,但是,正因如此,反倒更为可怕,毕竟,它身后有着依仗。

西南一隅,有着蜀山剑派。

蜀山剑派便是最为纯正的剑派,紧邻着峨眉派,青城派,却与这两者没有主从关系,虽然互为盟友,却不过是抱团取暖,彼此间,也会存在内斗,有时候,这种内斗还很凶,远远超过了华山气宗和剑门之间的争斗,哪怕是有着外敌,这三派之间偶尔也会勾心斗角。

随着大唐帝国一统天下,随着巴蜀王朝覆灭,蜀山剑派已经有些没落了,天后朝的时候,甚至宣布封山五十年,现如今,方才有弟子在江湖行走。

关外有着长白风雷剑派。

这一门剑派的子弟虽然有在中原游历,其根基却始终立于关外,触角哪怕是伸入了中原,却也没有深扎中原的打算,这个宗门在关外蛮夷中的威信非常高,收纳了不少异族子弟,有许多东胡人的部族头领都曾在长白风雷剑派习艺,剑如奔雷,大气磅礴。

长白风雷剑派和范阳卢氏关系极好,那是互为盟友的关系,在风雷剑派中,也有着卢家子弟。

从某个角度来说,长白风雷剑派也算是范阳卢的后路之一,狡兔尚且三窟,何况像范阳卢这样有着数千年传承的世家门阀。

四大剑派最后的一个宗门,便是来自东海蓬莱岛的无归剑门。

东海蓬莱岛,位于茫茫东海之中,海阔不知处,一段时间内,无归剑门大举进入中原大陆,中原大地,江南各处皆有无归剑门的分支宗门,除了关西、蜀中,长白等区域之外,皆有着无归剑门子弟的身影。

大祁王朝统治时期,无归剑门乃是天下第一剑门,它在大祁王朝的地位,就相当于现在的华山派在大唐帝国的地位,两者一般无二。

那段时间,在大祁王朝的相助之下,无归剑门将触角探入了关中,和华山剑门很是起了好几次的冲突,双方杀得血流成河,连宗师级别的强者都陨落了几个。

华山派因此差点被迫封山,准备依赖护山大阵保住传承。

这时候,华山出了一个大宗师,且出自剑门。

一直以来,华山的大宗师大多出自气宗,出自剑门的极其罕见,然而,一旦有剑门出身的大宗师,便可称之为剑神,其战斗力的强悍程度要超过一般的大宗师。

这位大宗师正是和大唐太祖曾经并肩作战的剑神卓不凡。

有着这样的一个类似战略核武器的存在,无归剑门也就有着忌惮,但是,无归剑门也有着剑术大家,同样有着大宗师存在,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一剑飞仙剑东来。

于是,便有了约战。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一万多年的人类王朝历史中,出过不少大宗师,大宗师之间的交战虽然稀少,但是,万年历史累积以来,却也算不得罕见,其中,最有名的的十次约战中,这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便在里面。

当时,大祁王朝已经陷入了内乱之中。

这便是非常著名的十王夺嫡。

当时,大祁王朝的皇帝已经年老体衰,有着十个青壮皇子,一个个年富力强,全都极有才华,背后都有着世家门阀支持,为了那张龙椅,明争暗斗,不可开交……

无归剑门也参与到了夺嫡之战中。

所谓紫禁之巅,便是紫禁山之巅。

大祁王朝的国都在洛阳,是的,那时候是洛阳,因为大祁王朝自称是水德,所以雒阳变成了洛阳,洛阳之所以又变成了雒阳,是因为天后自称有着火德,所以给洛阳改了名。

皇宫虽然在洛阳城内,城外却有着紫禁山,那里乃是无归剑门的总部。

卓不凡约战剑东来,便是在紫禁山之巅。

“一剑西来

跨昆仑,越洞庭

暮宿栖霞邀月饮

朝临东海共潮音

忽如一日乘风去

碧落深处听箫声

……”

这就是剑神卓不凡,那时候,他还不是剑神,在紫禁山之巅击败剑道无上大宗师剑东来之后,他方才被世人称之为剑神。

此时,没人看好他。

天下赌坊开出的赌注频率很简单,押剑东来,一赔零点八,押卓不凡,一赔二点三。

当时,剑东来号称天下第一!

武道境界天下第一!

就在两人决战紫禁之巅之时,大祁王朝也在发生巨变,皇帝驾崩,十王夺嫡,爆发了争位之战,洛阳,皇城内外,杀得血流成河,洛水内,满是浮尸。

剑东来败在了卓不凡手里,和这也有着关系。

他之所以没有飞升,也是因为这事,他的心中有着缝隙。

他的私生子是其中的一个皇子,无归剑门支持的便是他的这个私生子,人称玉面孟尝的七皇子,这一夜,七皇子丢了脑袋,在和卓不凡交锋的时候,有神通者破开空间缝隙,把七皇子的脑袋丢进了两人的界域之中,他心神也就出现了一丝缝隙,被卓不凡击败。

对大宗师来说,神魂的破绽尤其要命。

只要还是人类,只要不曾成为天人,心神多少都有着破绽,区别只在于大小,在于能否抓住对方的破绽缝隙,以及不被对方所发现。

这弱点一旦袒露在对手跟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剑东来死了!

与其说无上剑道大宗师剑东来是死在卓不凡手里,倒不如说是死于自杀。

再之后,便是卓不凡协助大唐太祖在乱世中夺取了大祁王朝的基业,一统天下,建立了大唐帝国。

无归剑门在中原无法立足,经过一番断尾求生之后,他们返回了东海,回到了蓬莱,但是,他们的弟子时不时还在江湖上行走,并不曾彻底封山。

当初,华山派险些被无归剑门打压得封山,最后,都能东山再起。

大祁王朝覆灭之后,无归剑门虽然元气大伤,但是,老巢蓬莱犹在,茫茫烟波无处寻,非常的安全,根基尚在,自从神宗朝内乱之后,关东联军险些覆灭大唐,无归剑门的弟子便开始正式在江湖行走了,在东海等地,已然有无归剑门的分舵出现,堂而皇之打出了无归剑门的名头。

这不是无归剑门第一次进入中原,百年前,无归剑门有一次回归,那一次,正是和杜唐合作,杜唐若是能重登帝位,便会将无归剑门重新引入中原,独霸关东。

华山派玄真观很多道人姓杜,可惜,那些姓杜的和他这个姓杜的不是一路人,他只能寻找别的外援,经过多年的试探和观察,最终,和迫切想要回归中原的无归剑门一拍即合。

当然,那一次回归,无归剑门失败了。

杜唐在天后手下大败亏输,无归剑门损失虽然不大,却铩羽而归。

当然,他们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机会,那就是协助杜唐转生。

杜唐重生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和老部下们联络,而是和无归剑门取得了联系,当他出手证明自己依旧是强者之后,无归剑门也就同意了和他联手。

毕竟,他们也发展到了瓶颈。

虽然,能够打出自己的名头,但是,各方势力都拒绝和他们联盟,可以说是在中原大陆举步维艰,只能靠着本部支持,在沿海各地的一些城市保留着影响力。

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形成了同盟。

进入河神庙的这个人姓展,单名一个飞。

展飞是无归剑门在中原的四行走之一,所谓四行走,乃是剑门在中原的四个负责任,展飞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为激进的一个。

他二十九岁便进阶先天,现在三十三岁,便隐隐瞧见了宗师之门。

岳冲现年三十四岁,几个月前方进阶先天,尚无法收敛先天剑气。

两者一相遇,就像遇见了天敌,顿时像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

展飞听闻此地有着一个疑似皇族的存在,也就急冲冲的赶过来,想要将皇族生擒,送给杜唐,现在,杜唐乃是他非常尊重的强者。

像他这样的人,只佩服强者,在杜唐面前,他差点能出剑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他干脆自动请缨,作为信使陪在杜唐身边,每一次都以杜唐为假想敌,磨砺自己的意志,一点点地打磨。

他和很多武道疯子一样,除了修行,心无外物。

当然,遇到华山剑门的另算!

“逞……”

一声轻响,两人的长剑同时出鞘。

顿时,剑气爆发开来,仿佛有大风雪在殿内飘荡,空气变得有形有质,像一粒粒的冰屑,落在人身上,寒彻入骨,像花冲等人,那一刻,全身僵直,真气急速旋转着,方才稍微好一点。

“走!”

聂远低喝一声。

侍卫们纷纷向殿外掠去。

杜睿却端坐如山,一动不动。

场中人,不受影响的,出来杜睿之外就是熊阔海,作为先天强者,一道火红的罡气漂浮在体外,抵御着剑意,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却也不受影响。

在他看来,杜睿之所以不能动,乃是被剑气震慑,无法动弹。

他狞笑着,伸出手,向杜睿抓了过去。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杀阔海

当然,这只是旁观者的感受。

神念若是有所触及,由此而产生的画面感。

现实世界中,并未产生刚才的那种画面,熊阔海看似霸道无匹的一掌,一开始掌风凛冽,有着奔雷之声,这一掌来到杜睿跟前,被杜睿目光触及,真气所蕴藏的意志顿时消失,如此,也就不对现实有着影响,来到杜睿跟前,不过是拂面的春风。

看了一眼之后,杜睿继续抬头望天。

黑暗笼罩天地,大雪纷飞,偶尔有电光划破长空,除此之外,肉眼难以看到岳冲和展飞。

然而,在杜睿的神念之中,这黑暗的世界就像白昼一般袒露在眼底,展飞和岳冲的气息非常的特殊,在神念感应之中,就像暗夜的太阳,明晃晃的,非常夺目。

岳冲处在下风。

展飞晋升先天有着四五年,先天真气早就融会贯通,非常的圆润,调动天地元气的能力也非常顺畅,不像才晋升先天不久的岳冲,调动天地元气的速度有些缓慢,真气和元气的交换融合也比较生涩,就像两个国家交战,一个国家可以调动十万大军,百万民户支援,另一个则只能调动五万士卒,十万民户支援。

哪怕这五万士卒都是精兵悍将,依旧够呛。

毕竟,对手也并非弱鸟,其先天剑气同样蕴藏着剑意,霸道无比。

无归剑门和华山剑门并称四大剑门,盛名之下无弱者,当初,也是出过剑东来这样的无上大宗师,剑东来和卓不凡的约战,一开始是占据上风了的,若非见到自己私生子的头颅,心神出现了缝隙,卓不凡不可能攻破其心神,最后战而胜之。

无归剑门之所以敢再次踏足中原,是因为门派中有剑客触摸到了天门,出了一位大宗师。

这位大宗师出关的第一战就是踏海向东,斩掉了一头逼近蓬莱岛的海兽,那海兽是一头巨鲨,有着大宗师的修为,能够将其斩杀,证明这一位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那一位是展飞的偶像。

所以,一见到死敌华山剑门的弟子,且同为先天强者,展飞那时候的心情就像是喝了蜜一般甜,对他这样的剑疯子来说,最爱的便是修行大道上的试金石。

在他看来,杜唐是一块巨大的试金石,岳冲勉强算是一块小试金石。

现在,他完全是单方面地碾压岳冲,压着对方在打,他调用的天地元气是对方的两倍以上,真气和元气融会的速度也在对方之上,将岳冲击杀,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对手非常顽强,哪怕完全处在下风依旧在坚持,不曾有丝毫的畏惧,就好比绵里针,看似软绵绵的没有反抗的余地,时不时便展露锋锐,刺你一下。

在杜睿的感应之中,岳冲虽然处在下风,却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是的,他调动天地元气的速度不如对手,元气和真气融合的过程也有些生涩,只是,这些都在进步,一点点的进步,展飞将岳冲当成了冲击武道的试金石,反过来,岳冲何尝又不是把展飞当成了磨刀石,这一场生死之战,岳冲也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相比于展飞,他的收获其

实更多。

他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全赖于自身真气的性质,得了杜睿相助,有着一丝龙气和真气融合,岳冲的真气也就改变了性质,在一往无前的锋锐中多了一丝圆润。以前,他刚猛不可持久,真气的性质是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换成现在,却不再这般。

仍然和以往一般锋锐,回气却非常绵长,这也是他处在下风还能够坚持的原因。

只要那坚持到最后,触底反弹,岳冲也就算完成了先天境界的打磨,如此,展飞要想轻轻松松地干掉岳冲,也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当然,要是坚持不到最后,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切都要看他的造化了!

既然,他事先说了不要其他人插手,杜睿也就决定尊重他的意见,若他真的不敌对手而死,最多杀了这个无归剑门的展飞为其殉葬便是。

将岳冲的事情放下,杜睿的视线下移,落在了眼神有些惊惶的熊阔海身上。

这时候,花冲等侍卫和熊阔海的同伴交起手来,聂远从殿外疾冲进来,便要向敢于向杜睿动手的熊阔海冲去,杜睿瞧了他一眼,摆了摆手。

对方是先天强者,聂远现在刚刚摸到先天的大门而已,一只脚尚未跨入门槛,不可能是熊阔海的对手,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让他去对付熊阔海的那几个同伴,有着他的帮助,也就形成了碾压,总比在这里挑战一个不可能打败的对手要强。

熊阔海有点愣神。

幻觉?

只是被对方看了一眼,刚才自己那十拿九稳的一掌就突然间硝烟云散,这实在是太过玄幻,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面对这一掌,也不可能如对面那小子那般轻松吧?

莫非?

莫非有强者隐身在侧?

这是熊阔海得出的答案,让他相信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自己那一掌,倒不如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唯一可靠有用的解释只有这个。

先天强者也能外放神念,虽然有些勉强,并且,须得一番过程,花一些时间。

熊阔海咬咬牙,收敛心神,运转真气。

眉间穴窍有着星云旋转,一丝念头勉强探出,向着四方扩散,堪堪扩充整个河神庙的主殿也就力竭,随后,像断了的钢丝一般快速缩回。

熊阔海就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他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将鼻孔流出的一丝鼻血擦干净。

没有!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那么,是在殿堂外?

神念笼罩的范围根本不可能那么宽广!

既然如此……

熊阔海咬咬牙,脚尖在地面一点,庞大的身躯摇动如杨柳,化为了一道虚影,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杜睿身前,一拳向杜睿的脑门击去。

既然神念控制的真气会无缘无故地消散,那就靠着肉体的力量吧!

若真有强者在侧,他就不相信对方还会躲在暗处,除非大宗师,要不然必定会现出身形。

至于杜睿身边有大宗师护卫,这个想法熊阔海一丝也没有,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一拳擂下,拳风呼啸。

视线中,杜睿脸上无悲无喜,没有什么表情,平淡得就像是一杯白开水,拳风呼啸而至,落在他脸上,却突然消失不见,就连头发丝也不曾吹动一根,至于杜睿的眼皮,更是连眨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跟前的熊阔海,抬起了手。

手指轻轻点在熊阔海的拳背之上。

此时,杜睿脸上冒出一丝黑气。

在熊阔海的视线中,杜睿的脸上似乎漂浮着一缕黑气,那黑气一闪即灭,瞧着就像是幻觉一般。

那看上去仿佛能够开山裂石的一拳停滞在了半空,被一根洁白的手指轻轻点着,那修长的手指格外白皙,看上去虽然不柔弱,却也算不得强悍,和强悍有力完全就不沾边。

然而,这一拳就此止住。

那一刻,熊阔海失去了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所有的力量在对方这手指尖那里消散无形,难以寸进,就像是瘫痪双腿的家伙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一样。

“啊!”

他怒吼一声,体内先天真气激荡。

同一时间,天地元气鱼贯而入,借着这股气势,熊阔海的真气像鞭炮一般爆炸开来,狂涌着奔向了杜睿,想要将抵在拳背上的那根手指冲开。

然而,仿佛浪潮一般的真气狂涌过去,就像是冲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全部吞噬进入,一点也不剩,且和自我意志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截断。

不!

心中怒吼着,熊阔海脸上露出了惊惶之色。

原来并没有什么强者,真正的强者那是眼前的这个皇族少年,只是,他根本就不相信对方是少年,哪怕是天人转世在这样的年龄也做不到这个程度,对方如此强大,必定会是老鬼附身,就好比那一位,那一位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老妖怪。

这时候,熊阔海将杜睿和杜唐相提并论了。

他觉得这两人应该是一样的货色。

努力想要收回拳头,然而,拳头却纹丝不动地粘在杜睿的手指头上,整个右手臂就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一般,情急之下,熊阔海挥动左臂,向着杜睿斜着劈了下去。

就像是一根短鞭。

然而,这一鞭挥在半空就失去了方向。

拳头上突然传来了一股真气,这真气渗透进入经脉之内,和熊阔海的真气逆向而行,彼此虽然在同一根经脉内,却像是走的双行道,彼此互不干扰。

这真气瞬间便贯通了熊阔海的全身经脉,无论他怎样运转真气阻挡,却像是不再同一个位面一般,一点也无法形成阻碍。

然后,他就像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旋转的时候,熊阔海全身发黑,双眼发直。

在他的感觉中,天与地就像万花筒一般旋转着,煞是美丽。

这种美丽让他忘记了一切,让他只想停留在这一刻,永远都不离开。

是的,有时候死亡幻觉便是如此!

在美丽的满足中一步步走向死亡!

这应该是最好的死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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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死得其所

熊阔海倒下。

黑气从身上消散,像雾气一般飘散在空中,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返回到了杜睿的身上,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熊阔海仰面朝天,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空,雪花飞坠,落在他身上。

他睁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生成了神秘的笑容,这笑容僵硬在脸上,显得颇为诡异,那种幸福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在他脸上显得很是违和。

他的那些同伴修为比起花冲等大内侍卫要弱上不少,有着聂远这个窥见先天之门的一流高手相助,没几下也就将那几个家伙制服,但是,他们的速度仍然赶不上杜睿,待得聂远等人想要进来协助杜睿的时候,这才发现那个不可一世的先天强者已经面带着诡异的微笑死掉了。

杜睿是怎么做到的?

没人知道!

空中那两个先天强者打得是天崩地裂,热热闹闹,声势惊人,而熊阔海堂堂一个先天强者,却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杜睿的手中,也不知道是用了何种手段。

这个少年……

哪怕这个少年是他们侍奉的主子,侍卫们依旧不寒而栗,特别是个别像花冲那样是由别人安排的暗子,更是心有余悸,那种进退维谷,风箱中耗子的感觉实在是难以忍受。

能怎么做?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聂远心中无鬼,表面上他的神情很淡定,和以往一般无二,沉默得像一块岩石,实际上,他内心翻腾如海浪,各种滋味夹杂,难以言表。

他非常清楚,杜睿正以一种一日千里的速度变化着。

这种变化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也不是满大街的天才人物可以比拟的,但是,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视先天武者为无物,谈笑间便让其灰飞烟灭,这样的力量,岂不是宗师级别的武者方能拥有。

十一岁不到的武道宗师!

聂远想要骂粗口!

华山派传承万年,什么要的怪胎奇葩没有出现过,所有的史书上,都没有这样惊世骇俗的存在,最厉害的一位,那是天人降世,十岁的时候亦不过是晋升为先天强者,那一位可是华山近五百年来唯一的飞升者,那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那样的强者,同年龄的时候亦不过是先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现在,十岁的宗师!

老天爷啊!

天道运转出了问题?

这样的妖孽,难道不会被一道雷霆劈下,活生生劈成焦炭吗?

心中惊惧不已,当然,聂远的表情还是很淡定,他来到杜睿跟前,躬身行礼,这一次,他鞠躬的角度比以往的幅度要大了许多,他对杜睿有着发自内心的尊重。

并非因为杜睿的身份,而是一个武者对拥有强悍力量的另一位武者的尊重。

“殿下,那些人怎么处理?”

熊阔海的同伴有着死人,二死二伤,一人重伤,一人轻伤,这两个伤者怎样处置,聂远其实有着想法和手段,不过,他还是要问问杜睿的意见,不再像以前那般自拔自为。

“问问他们的底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做……”

杜睿轻声说道。

“诺!”

聂远点头应是。

随后,他向站在殿门口的花冲点了点头。

花冲同样也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不一会,殿外便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花冲当着那个轻伤的家伙面前将重伤的那一位一剑捅死,那个家伙之所以受了轻伤,是因为心生胆怯,在最后关头不敢拼命,现在,给他看了看同伴的下场,更是震慑了心神,接下来,应该不用什么手段便会交代吧?

“殿下,要不要出手?”

聂远转过头,瞧了杜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

杜睿原本抬着头,这会儿,低下头瞄了聂远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他的意思很简单,这是岳冲想要的,比起生命,他更在乎这个。

对某些看透了的人来说,生命毫无意义,若是不能超脱,只有死路一条,命中注定的结局,所以为了寻求超脱,一切皆可抛弃,毕竟,酒色财气功名利禄所有的一切都是附带的玩意,都是没有意义的存在,那些沉迷其间的家伙只不过是不想在梦里醒来的软弱者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像太宗这样的人物,岳冲都看不上。

不能飞升,不能超脱,无非蝼蚁!

这就是个人选择……

对一些人来说,生命非常重要,生命中的经历非常重要,享受也重要,欲望被满足也重要,在他们看来,所谓武疯子真的是疯子,反社*会的人格,一点也不明白人世间的美好,活得像一坨石头,那么就算是活上了一万年,亦不过是在井里爬行的乌龟,活得毫无意义。

聂远就无法理解岳冲。

自然,他也无法理解杜睿。

岳冲是杜睿的得力助手,在杜睿尚未像现在这般厉害之前,全赖岳冲的存在,这才能防止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的刺探,岳冲在杜睿身边,为他省了不少事。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救他一命吗?

这时候,岳冲已经被展飞打到了地上,不是他不想飞在空中,而是真气已经断绝,再也不能借用天地元气,不得不落在了地上。

而展飞依旧飞在空中,居高临下,剑光变成了一道道闪电雷霆,以各种角度下劈,而岳冲双脚落在地面,站在主殿外的广场内,手中长剑只能漾起三尺青光,变成了一个青色的圆圈,将展飞的剑气挡在了青光之外,这青色圆圈就像是一个不停被压缩的青色气球,三尺变成两尺,最后,又变成了一尺。

守得甚是艰苦。

两人激斗正酣,哪怕是占着上风的展飞也不敢分神它顾。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

聂远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岳冲虽然是剑门弟子,却和自己一样同出华山,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没事了!”

这时候,杜睿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

是的,岳冲的剑芒只有一尺左右,看似油尽灯枯,实际上,他已经到了置死地而后生的那个阶段,刚才,展飞的剑气无法攻破岳冲的剑圈,现在,更是不可能。

当然,岳冲也不要想逆袭对手,他没有那个能力。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一年之约

旗鼓相当,到了最后只能两败俱伤。

就算展飞干掉了岳冲,自身也会离死不远,这并非一件划算的生意。

如今,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虽然,没能杀掉岳冲,反倒成为了对方的磨刀石,很明显,岳冲的真气已经运转得极其圆润,不再有最初的生涩感,但是,这场生死厮杀也给他了一些感悟,他有可能更上一层。

待得吸收了这些感悟,修为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再来找这华山派的小子,到时候,必定要将对方斩于剑下。

佛门有一种修行法门,叫做发誓愿。

比如地藏王菩萨进入地狱,他的誓愿就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无归剑门中也有着一门相似的法门,只不过,这个修行法门不像佛门誓愿那般广博,这法门须得给自己设定一个敌人,发誓要将这敌人斩于剑下。

当你做到了这件事,将敌人用剑斩杀,神魂上便会得到一种满足感,神念会油然而生,获取死者四分之一左右的神念为报酬。

这就是无归剑门的舍身决。

那个被设定的目标若是一直不死,后果非常严重。

运气好的修为停滞不前,运气若是不好的话,道毁身灭也并非没有可能。

现在,展飞将岳冲设定为了目标,一丝念头落在了岳冲身上,这念头没有丝毫的杀伤力,也不会窥探岳冲,这只是舍身决的一个小法门。

一年!

展飞给自己设定的时间是一年,一年后,将再次寻到这岳冲。

那时候,一决胜负,也决生死!

“一年!”

展飞收剑,悬浮在空中喝道。

他站着上风,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岳冲很难阻止。

“一年之后,你我再一决生死!”

展飞的声音从空中落下,在黑暗中回荡,掷地有声。

这时候,他方才有闲暇看看河神庙的状况,这才发现自己看不来的那些同伴全都落在了对方手里,虽然,他看不起草莽出身没有什么根脚的熊阔海,然而,要将这个先天强者无声无息地干掉,

那也也不会是轻易的事情啊,换成自己,多半也做不到。

忍不住心中有些惊骇!

幸好,刚才没有和岳冲拼生死的意思。

一开始,他自然有着这个想法,只不过,后来发现岳冲是硬骨头,杀敌三千,自伤起码两千五,周围的情况又不明,所以,他放弃了拼生死的打算。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非常英明。

所以,他定下了一年之期,这是他本来的打算,当然,现在看来有点缓兵之计的意思。

停下来之后,大汗便从毛孔中排出,岳冲全身湿淋淋,面对展飞的邀战,他脱口便要应许。

这一战,虽然惊险,险象环生,只要稍有失误,就只能去黄泉走一遭,然而,他终究还是熬过来了,现在回想,是那么的酣畅淋漓,将自身所学全部施展出来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表,所以,他不假思索便想要答应展飞的邀战,他相信,第二战之后,无论胜负,自己都会像现在这般在修行路上跨出一大步。

不过,他还是有着理智,话语出口之前回头看了杜睿一眼。

这时候,聂远来到杜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熊阔海身为水部的外门长老,知晓水部的存在,也知道一线天这个组织,曾经的五行天下,但是,他不知道这个组织是大唐的叛逆组织,不知道和两百年前的隐太子有关,也不知道杜唐的存在,他的那个手下,对此更是不知,只知道自己等人是豫西北绿林道上的江湖人士,最高层那是伏牛山观月庄的庄主。

这位庄主那是豫西北的绿林总瓢把子。

在聂远看来,这个组织有着展飞这样来自无归剑门的先天武者,绝不仅仅只是绿林人士那般简单,具体有着什么底细,或者,天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先天剑客知晓。

要想留下这厮,只能杜睿出手。

此时,岳冲也在回头望向杜睿。

杜睿看到了岳冲眼中的渴望,于是,他点了点头。

岳冲马上掉头望着空中悬浮的展飞,大声应道。

“一年之后,邯郸城外十里坡,一决生死!”

“好

!”

展飞应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岳冲挺着背,像长剑一般笔直,同样出声应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哈哈哈……”

漫天雪花中,展飞的视线在杜睿等人身上扫视一番,像是要把他们记在心里的一样,随后,咻的一声,身形像箭一般向着远方射了出去。

“殿下,何不留下这厮?”

聂远微微皱眉,有些疑惑杜睿的决定,出于属下的职责,他还是没能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在他看来,哪怕这一拨人一开始并非针对自己等人,后面的行动,也应该是知道自己等来自长安之后的临时起意,这说明他们对朝廷抱着敌意。

无归剑门和华山剑门是死敌,几十年前都是被严禁的,只不过朝廷力量收缩之后这才重返中原大陆,实际上,仍然是禁门之一。

在聂远看来,杜睿能够轻而易举地搞定熊阔海,也不会对空中这个家伙没有办法,哪怕费一点力气,将这厮生擒活捉下来,那也是好的啊!

只是,杜睿却没有搭理他。

聂远也没有尴尬的情绪,他以为杜睿又像以往那样发呆了,现在,杜睿发呆冥思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却还是难免会出现的。

那一边,岳冲也走了过来,后背虽然还是挺得很直,却一脸疲惫。

“殿下,多谢了!”

这是衷心的感谢,要知道他是杜睿的护卫,再加上,杜睿的相助才让他踹开了先天的这扇大门,可谓是恩重如山,所以,一切就应该以杜睿的利益为重。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主,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杜睿方才让无归剑门那小子毫发无损地离开了。

此时,岳冲对杜睿也就更加感激。

很有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感触。

然而,杜睿也没有搭理岳冲,他扭着头,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向左边的虚空扭着头,目光落在了虚空的某一处,眼神有些诡异,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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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不速之客

感应到了杜睿的目光,聂远和岳冲也都将视线投向了那边。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段残垣断壁,以及同样被雪花覆盖的野草,黑夜中,只有一点点火光在殿内燃烧,光亮无法透过黑暗无法穿过雪花出现在那里,也只有聂远和岳冲这样的一流武者,视力惊人,目光方才能勉强穿越黑暗出现在那里,然而,他们只看到一片空荡。

“叫他们过来……”

杜睿轻声说道,然后,缓缓转身。

整个动作不带丝毫的烟火气,云淡风轻,就好像身边的环境并非破旧不堪的废弃神庙,而是大明宫玉液湖边,他正在观赏着湖中心那十里荷花,层层叠叠的翠绿中点缀的红的花,白的花……

聂远将手指放在嘴里,口哨声夜空中飘荡,甚是响亮。

不一会,花冲等侍卫便出现在他们身边,一共十三人,全都在此,只有极少数的人身上带着彩,那是在围剿熊阔海的那几个同伴时受的伤。

他们有些疑惑地望着杜睿。

这时候,杜睿说话了,语气不快不慢,声调不高不低,却在所有人的识海内回荡,直接作用于所有人的神魂,让他们一阵迷糊。

“所有人,盘膝打坐,运转真气,全都闭上眼睛,闭上耳朵,不看不听,最好,紧闭五感……”

这声音蕴藏着一种意志,除了岳冲受到的影响比较小之外,就连聂远也有些抵御不住。

出于本能,聂远会自发地对抗这种让自己失去控制的事情,其余那些人,连这种本能都不存在,他们纷纷依言坐下,盘膝打坐,凝神静气,收住了五感,内视自我。

聂远知道杜睿不会有恶意,本能虽然反抗了一下,随即便放弃了反抗,在众人之后坐下,盘膝打坐,真气在体内经脉运行,神念紧紧地守住内腑。

岳冲的神念要强悍不少,踏足先天之后,他的精神力量比起几个月前猛增,涨了一半不止,杜睿这个惑神法对他造成的影响最小,但是,他先前和展飞恶斗一场,神念已经消耗殆尽,接近油尽灯枯,所以,也就比聂远支持得稍久一些,出于对杜睿的信任,还是坐下来,凝神静气。

杜睿脸上带着微笑,迈开步子,走出了河神庙的主殿,向着那片残垣断壁走去。

仿佛踏春的贵公子,他的步伐很是轻快。

一边走,杜睿一边朗声说道。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声音在黑夜中飘荡,有着点点荧光,光亮越来越亮,整个世界变得就像白昼一般,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壳子罩着,漫天雪花消失不见,黑暗也被壳子遮挡在外面。

界域!

这是某个人的界域!

一个人出现在杜睿面前,凭空的出现,就像是幻化出来的一般。

臧青树一副老道人的模样,他望着杜睿,眼睛微微眯着,下垂的雪白长眉在脸颊上微微颤抖,下颌的胡须也是如此,皱纹堆着的那张老脸很是阴沉。

他没有想到自己躲在虚空裂缝之中,居然也会被杜睿察觉。

这就是一页纸的夹层,你从纸

的前面和北面都看不出任何蹊跷,只会以为是一张纸,夹层内的空间便是虚空裂缝,所以,除非有着大宗师那样的修为,一念通神,哪怕是同为宗师级的强者高人也不可能发现自己的存在,杜睿居然能察觉,臧青树脸色难看也就非常正常。

还是太小看了这小子!

被顾真人看重的家伙,虽然年轻,却也不容轻视啊!

换句话说,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些邪气并未被这小子转移到无尽虚空,而是被他不知道用什么秘法或者法器将其吞噬,虽然不清楚底细,不过,只要将这小子生擒,不愁弄不出来。

杜睿等人离开华山之后,臧青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身的欲望,总觉得内心空空荡荡,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当时,心爱的姑娘离开了,便和现在的感觉相仿。

那时候,他觉得是世界末日。

现在,有着相同的感觉。

这是心魔!

身为宗师级别的镇魔师,臧青树非常明白这一点。

这心魔若是不斩掉,别说大宗师,就连寿元都会受损,他甚至能感觉到死神的步伐在慢慢的靠近,没有邪气,只收获了一个未完成的邪魅,要想完成那个续命的秘法,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坚持到成功的时候,如此,方才有了心魔。

也就是说,他窥见了一丝天机,须得从杜睿身上夺取那些邪气,如此,方才有机会延续寿元。

哪怕是为了斩心魔,他也必须完成这心愿。

所以,杜睿一行离开后不久,臧青树便找了个由头下了华山。

当然,他不会在关中地界出手,于是,一路跟踪,远远地坠在身后,身为镇魔师,又是宗师级别的强者,要想不被杜睿等人发现还是很容易。

来到枫林渡之后,他也是远远地坠着,没有靠近。

臧青树是想过了黄河,等杜睿等人进入河内郡之后再动手,一旦动手就采取雷霆一击,除了杜睿之外,所有人都要死,哪怕其中还有着华山同门。

相比于自己,同门又算得了什么啊!

若是自己能永生,哪怕华山满门灭绝作为代价他都会毫不犹豫!

结果,枫林渡没有房间,杜睿等人冒着风雨夜宿河神庙,这时候,臧青树依旧没有靠近,而是在两三里开外,甚至并未动用任何法术或者神通窥看。

这时候,熊阔海和展飞等人出现。

这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和杜睿一行有了冲突,交起手来。

臧青树也就潜行来此,如果杜睿一行不敌,他准备趁乱出手将杜睿俘获,区区两个先天,不可能对他有着妨碍,当然,无声无息最好。

臧青树有着好几个方案,完全可以做到这点。

之所以决定动手,是因为他有了背锅的对象。

杜睿失踪,展飞和熊阔海背后的组织只能负责,朝廷的力量若是追查下来,也只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家伙身上,没人会怀疑到他这个华山派长老头上。

然而,等他出现在河神庙的时候,那些挑衅的家伙却已经败亡了,死的死,逃的逃,这时候

,臧青树有些犹疑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自己的计划。

现在出手,将那些家伙全部干掉,掳走杜睿,地上又有熊阔海等人的尸体,如此,可以完美地嫁祸给他人,然而,要出手的时候,臧青树却心有犹疑。

他的心跳乱了一线。

一直以来,心脏都是以同样的节奏在跳动,从不曾紊乱,哪怕是在和那个邪魅厮杀的时候亦是如此。

当他决定出手那一刻,心脏的跳动却突然乱了一丝。

所谓秋风未起蝉先觉!

到了臧青树这样的层次,尤其他是以修炼灵觉为主镇魔师,神念的感应尤其强悍,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会很自然地感受到警兆。

这时候,杜睿发现了他。

在臧青树看来,应该是自己那一刻心神有所晃动,这才被杜睿的法宝侦知。

于是,他干脆现出了身形,一瞬间,便驱动了界域,将杜睿拉入了界域之中,也将盘膝而坐的聂远等人拉了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便有幻觉在那些人的识海中生成。

不听不看不闻?

仅仅闭着五感就可以了?

这岂不是将他这个宗师强者看得太过差劲!

宗师级别的镇魔师和宗师级别的武者又不同,镇魔师那是法师的之流,所修行的和邪魅怪异有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是怪物,寿终正寝的少之又少,大多会入魔发狂,又或者是自我封禁变成平凡人渡过一生,然而,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地去当镇魔师呢?

自然是因为镇魔师够强!

在未曾踏入大宗师境界,未曾触摸到天门之前,镇魔师完全能够横扫同等级的武者,哪怕是战斗力最为强悍的剑客也不会是其对手。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镇魔师能够运用的手段太多,他们通过法器能够驱动邪气,邪气对武者来说,是一种非常致命的病菌,能够隔绝武者和天地元气的联系,能够污染武者的真气,能够迷惑武者的神魂,让你防不胜防,不知不觉中便中了招。

邪魅怪异运用邪气只是本能。

除非滋生来说神智,否则只是本能!

镇魔师有着神智,又能运用邪气,相当于是一个个有着神智的邪魅怪异。

当然,他们虽然能够运用邪气,但是,却有着一个度量,不可能像真正的邪魅怪异那样可以无穷无尽的使用驱赶邪气,越多越好,若是超过了他们的使用限度,他们便会受到反噬,这种反噬非常可怕,便是人们所说的入魔,一旦入魔,人生也就结束了!

臧青树身为宗师级别的镇魔师,所能驱动的邪气比较多。

然而,依旧有着限度。

他非常吝啬地发散了一丝邪气,将岳冲聂远等人困住之后,便收敛了气息。

那些杂鱼不是他的目标,暂时只需困住就好,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面前的少年身上,那个家伙正在微笑,笑得云淡风轻,表情淡然。

看上去,自己反倒像是掉进了陷阱的鱼!

谁为刀俎?

谁为鱼肉?

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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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孤岛石碑

在黄龙秘境的时候,在界河上。

因为地形特殊,天时地利皆在杜睿这一边,杜睿也就将神龙虚影放出,形成了法相,仿佛大宗师一般,吓退了武道宗师明空。

实际上,如果当时真的和明空和尚做生死厮杀,杜睿哪怕是有着天时地利之助,也是会处在下风的,若是出了黄龙秘境,失去主场之力,杜睿的战斗力其实要下降许多,他也不会是明空和尚的对手。

当然,那是在以前,那时候,他还没有经历邪魅之变,并未将吞噬无穷尽的邪气,形成独特的暗魔真气,也没有在华山绝壁观摩神符石刻,获得逍遥游的传承,那是最古老的华山传承,是华山创派的基础,现在,华山派的绝大多数绝学都出自绝壁石刻。

正因如此,他方才能够轻而易举地灭杀了一个先天武者。

哪怕,这个先天武者的传承不够强大,不过是勉强晋升先天再无可能更进一步的寒门,说到战斗力的话,也就比聂远这样只差一步晋升先天的高门子弟高出一线,不如岳冲这样出身名门正派的先天武者,要想悄无声息不费吹灰之力的诛灭,也非易事。

现在的他哪怕是在秘境之外遇到明空和尚,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只不过,臧青树并非明空,臧青树乃是宗师级别的镇魔师,从战斗力的角度来说,他比明空和尚要胜出一筹,明空遇到臧青树,若是有着冲突,也会选择忍受,退避三色。

还是那句话……

谁是刀俎?

谁是鱼肉?

生死场上走一遭方才知道!

将岳冲等人困住,接下来,臧青树再有动作。

他举起手,满是老人斑的手往空中一抓,这一抓,整个界域也就摇晃起来,就像是一层薄纸被掀开了一般,露出了一到缝隙,随后,天旋地转,地动山摇,很快,眼前便换了天地。

这是臧青树的法术神通。

镇魔师之所以比一般的武者可怕就在于此,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诡秘手段。

凡是超级宗派或者一品门阀大多有着类似黄龙这样的秘境,称之为洞天福地,凡是千年以上的门派世家全都有着秘境支撑,非如此,不足以保住传承。

也有某些人乃是气运之子,一个人就掌握着一个秘境。

这样的人物,如果没有半途陨落,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到最后都能踏入大宗师的境界,像一千多年前大祁王朝的开国君主祁玉珍便是如此,他便有着这样的一个秘境,天下一统之后没多久,他便将皇位传给了儿子,自己带着秘境在紫禁山之巅飞升而去。

秘境展开,宛若天宫,他的那些美人妃子,忠实家仆,甚至走兽飞禽全都在秘境之内,被他带着飞升上界,让当时观礼的所有人瞠目结舌。

这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由来。

因为有着秘境,这秘境和自身神魂相连,能够自成一个小世界,也就能躲过天道规则,如此,方才能做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只不过,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有着记载也就大祁王朝开国太祖这一次。

臧青树也自带秘境。

准确地说,是他有着某个小空间的方位,在那小空间留着自己的气息,相当于留下了坐标,有着导航,只要耗费真元,消耗一定的神魂力量,便能剥开现实世界,遁入那个小空间去。

这一生,臧青树也遇见过很多强敌,也有碰见过无法力敌的对手,这个小空间帮了他许多忙,他若是不敌对手,便会遁入这小空间。

要想破开虚空,追寻着气息出现在小空间之内,这样的手段也只有大宗师才能做到。

这是他初次成为镇魔师,在一次镇魔过程中的收获,对武者来说,这小空间是绝境,对镇魔师来说却并非如此,也争是因为能够进入这小空间,臧青树方才能成为宗师级别的镇魔师。

但是,这小空间虽然对他有用,却有着弊害的一面。

现在的他,半边身躯半个神魂已然入魔,这也是他的寿元不如其他镇魔师的原因,他受到邪气的污染太重,已经有点积重难返。

要想活得更长久,唯有破釜沉舟。

所以,他不能放过杜睿。

因为杜睿身上有着他迫切需要的大量邪气。

这也是他耗费神魂力量,破开了虚空裂缝,把杜睿拉入了那个小空间的原因,也只有在那个小空间内,他才能完成秘法,不但能弥补自己失去的寿元,还能获得更多,远比一般人活得长久,运气若是好一点,事情若是顺利的话,日后甚至有可能触摸到天门,有进阶大宗师的可能。

镇魔师要想进阶大宗师,难上加难。

在这个世界,只有龙虎山的张天师因为血脉关系,因为祖上的福荫,有着庞大的气运加身,这才抵挡住了天道规则,方是大宗师级别的镇魔师。

然而,张天师基本上便困在了龙虎山上,若非有着颠倒乾坤的魔乱,又或者是得到皇朝邀请,几乎不会出龙虎山,有点像是画地为牢一般。

破开空间裂缝之后,臧青树和杜睿的身形也就消失在界域之内。

整个界域散发着清濛濛的光晕,将盘膝而坐的岳冲等人困住,他们就像木偶一般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时光在这个时候,仿佛停止了转动。

外人若是从河神庙外经过,并不能发现这界域,只会觉得一切如常。

杜睿微笑着,他并未反抗,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任由臧青树卷着自己进入那个小空间之内,哪怕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变化,他依旧保持着微笑,保持着轻描淡写的神情。

这是一个奇特的世界。

这是一座孤岛,漂浮在无尽虚空中的孤岛。

孤岛的面积不大,方圆也就几十亩的样子,一眼便可望到边,孤岛的边缘乃是无尽虚空,黑色罡风从无尽虚空掠过,吹打在孤岛之上,孤岛也就漾起蓝色的光晕,仿佛呼吸一般,有节奏地闪烁着,黑色罡风扑打着蓝色的光晕,被光晕拒之门外,它依旧不知懈怠地扑打着,无休无止。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等价交换

虽然是无尽虚空,却非一片黑暗。

远处有着星光点点,时隐时现,不时,有庞大的自带光晕的生物从孤岛上方游过,偶尔,也有闪电在虚空生成,照亮这一方天地。

这是一个诡异的世界。

孤岛上,寸草不生,却有着一块石碑。

孤岛外围的蓝色光晕便是由这石碑散发,更为诡异的是,这看上只有三尺高的石碑在收缩膨胀,就像一个人的心脏一样,收缩时光晕内敛,膨胀的时候光晕外放,就像是呼吸一般。

杜睿的神念落在这石碑上,顿时有着感应。

这石碑并非死物,而是有着神智,只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沉睡。

即便是在沉睡,它依旧对外界有着感应,杜睿的神念刚刚落下,顿时有着意志纠缠上来,就像是缠着大人要糖果吃的小孩,纠缠不休,难以切割。

并且,这意志有着腐蚀性。

这意志本身也是一种气息,类似于邪气,却又和邪气有着不同,或者是因为石碑沉睡的缘故,它并没有主动的攻击性,但是一旦你主动投入神念,被其纠缠,也难以摆脱,并且,神念会受到感染,就像是传染病菌一样,要想摆脱,唯有壮士断腕,将神念切割。

臧青树瞧见杜睿的样子,知道他好奇心发作,神念必定和石碑纠缠在了一起。

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要知道,初次来到这里,他也吃了亏,为了避免被石碑意志污染,免得失去自我,他不得不断尾求生,将外放的神念切割,那一次,损失极为惨重。

当然,也不是没有半点收获。

正因为在石碑那里留着气息,他方才和这空间取得了定位。

那时候,臧青树才刚刚成为镇魔师,在一次镇魔战役中,和一位怪异交战,那怪异乃是一头石头怪,是王屋山的某块顽石成精,因为没有灵智,一切按照本能行事,也就不停地吞噬着天地元气,渐渐长大。

成熟后,从山中出来,滚向了人间,这石头怪看上去晶莹剔透,就像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

人们一见便倾心,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然而,只要受不了诱惑,只要触摸到了这石头,就会变成一尊石头雕像,整个人的血肉转换为石头,生机被那石头怪夺去。

吞噬的人越多,石头怪就越强大,最后,吸纳了那么多神魂,便会产生灵智。

有了灵智,也就有了变化,懂得了躲藏,那时候,再要将它找出来也就非常困难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他吞噬的人类越多,甚至有可能达成魔乱的程度。

不过,一开始,这个怪异只能沿着本能行动,不会隐踪匿迹。

臧青树成为镇魔师的第一桩恶战便是和这怪异交锋,当时,他只是辅助,负责出手的是他的师兄。

那时候,那头石头怪的实力已经得到了增强,不需要触碰,普通人只要看它一眼,便会变成石像,当时,它正朝着中牟县城出发,沿途,凡是瞧见这石头的,皆变成了石雕。

臧青树的师兄使用神通道法,破开了空间缝

隙,将那石头怪放逐到虚空之中。

这个怪异只要无法接触到人,这无尽虚空中又没有天地元气,也就不可能获得成长,就算真的有着灵智,想要返回本世界,也非易事。

只不过,臧青树在打斗中被卷入了虚空乱流,也随着石头怪出现在无尽虚空之中。

他们便来到了这孤岛之上,石头刚刚落在孤岛,也就化为虚影在臧青树眼前消失,没入了孤岛正中的那块石碑之中,其真身则化为了尘埃,簌簌而碎,随风而散。

臧青树投入了神念在石碑之中,最后,不得不切断了那部分神念,再也不敢望向石碑。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孤岛之上,毕竟,孤岛上除了那个奇怪的石碑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又没有办法离开孤岛,这种没吃没喝的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

在孤岛上待了三天三夜,就在臧青树已经放弃的时候,识海中,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咦?”

只是一个轻轻的感叹词。

随后,他眼前一变,便换了天地,重新回到了人世间。

在那孤岛三日,人间也就一个时辰不到。

再次进入那个孤岛,是三年之后。

一开始,他做了一个梦。

像臧青树这样的修行者,其实已经杜绝了做梦,梦那是神念在人体休息的时候无意识的逸出,无法控制住自己神念的修行者,只能是非常低级的修行者,一般说来,像武者,只要打通了小周天,基本上就避免了做梦的可能,像镇魔师什么的,更是不会做梦。

相比较武者,镇魔师或者法师对神念的要求更高,更是不允许随意飘散。

臧青树偏偏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声音说,需要他奉献一些祭品,若是那这些祭品来,便可换取一些资源,这些资源全都是臧青树在修行大道上所需要的东西。

这是等价交换!

醒来后,臧青树有着明悟,这是石碑的条件。

三年前,他和那石头怪一起出现在石碑前,石碑无意识地将那石头怪吞噬,认定是臧青树所带来的祭品,当时,臧青树心中迫切地想要返回人世间,石碑吞噬了他的神念,也就感应到了这个念头,出于等价交换的原则,石碑也就破开虚空裂缝,把臧青树送回了现实界。

现在,三年过去了,石碑再次提出交换条件。

这是一个诱惑!

臧青树面临着选择!

臧青树非常清楚,在这无尽虚空中漂浮的孤岛上的这个石碑其实也是怪异的这一种,作为镇魔师,和邪魅怪异乃是势不两立的立场,面对着诱惑,他须得断然拒绝。

石碑在无尽虚空中飘荡,无法影响到现实界的自己,最多,也就是托托梦而已,因为吞噬了自己的神念,气息之间有着牵扯,这才能托梦。

不想做的话,无视即可。

这是一个选择,非常艰难的选择。

一个选择是所谓的正道,所谓正邪不两立,绝对不能和邪魅怪异这样的魔物交易;另一个选择则是邪路,和那怪异交易,获得资源,增强

自己的实力。

当时,臧青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反正那怪异又来不到这世界,与其交易并没有什么,无非是各取所需,就像商人贩卖南北之物,起到物流的作用罢了。

有一便有二!

有三便有四!

通过这种交易,臧青树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便进阶到了宗师级别,然而,他的神魂因为经常和石碑接触,虽然,每次一旦达成了交易立刻就切断了联系,将神念切割扔掉,终究还是受到了污染,不可避免地魔化,身体受到的影响也非常大,生机流逝得更快,现在,已经快油尽灯枯。

怎么办?

他不敢将自己的状态告诉他人,何况,就算告诉了也没有用,他自己已经是顶尖的镇魔师之一,除非求到龙虎山张真人跟前,但是,那样多半会暴露他和怪异之间的交易。

那时候,也还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选择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他向石碑提出了续命,很快,便获得了一个法子,这个法子看上去是免费的,其实不然,这个秘法需要很多奇怪的玩意,那些玩意这个世界只存在极少部分,要想获得这些玩意,就需要臧青树用本世界的资源去交换,石碑需要的一些资源都是非常罕见的,很难做到。

只不过,臧青树也都做到了,只除了最后一样。

一个有灵智的邪魅以及他的壳。

现在,邪魅的本体他已经获得,差的便是那个壳,那个壳正在杜睿那里,所以,臧青树甘冒奇险,也必须和杜睿作对,将他拉到了这个孤岛。

在这个孤岛上,石碑无所不能。

现在,杜睿果然入坑了,因为好奇,用神念去探察那块石碑。

所以,臧青树嘴角翘起,带着微笑,整个人也有着变化,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是恢复到了青年的模样,比他和那邪魅交战的时候还要年轻。

他轻轻挥了挥手,万星盘悬浮在了跟前。

随后,一道虚影从盘中飞出,正是那个小沙弥,只是,和当初在那空间裂缝中相比,他显得木讷了很多,眼神不见半点灵动,整个人就像是木偶泥胎一般。

随后,小沙弥便向着那石碑投了过去,消失无形。

那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三尺石碑就像是有着一个黑洞,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洞,不管是什么,哪怕是无形无质的神念,哪怕是魔气冲天的邪魅,全都逃不过去。

其实,也有着例外。

杜睿便是例外。

和臧青树不同,当初,臧青树是慌慌张张的便斩断了神念,生怕自己入魔,杜睿则不然,神念和石碑的意志缠绕着,他不但没有斩断,并且任由石碑的气息沿着神念蔓延到了自己的识海,龙珠轻轻旋转着,神龙跃起,一口将那气息吞噬,然而,却转换不了。

同样,石碑的气息也无法将他的神念污染。

两者就像是分出在平行空间一般,哪怕能相互接触,却无法彼此影响。

有趣!

杜睿脸上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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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拒绝

这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怪异。

只是,这怪异仍然在沉睡,石碑内的意志不过是沉睡散发出来的一丝气息,沿袭着本能在行动,有点像是杜睿前世的人工智能,没有自我思考,自我思辨的能力,但是能够感应外界的刺激,以此做出程序上的反应,就像你按下键盘,文档便会出现一行字一样。

不过是一种程序。

这时候,杜睿识海内有声音回荡。

说是声音其实并不正确,而是某种神念上的交流。

同样是等价交换。

杜睿若是将识海内的龙珠献祭给石碑,便可换取大日如来真经,这真经并非纸面上的书籍,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加上附赠的那些资源,能让杜睿在一日之间便可将真经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也就是说,只要杜睿将篆刻着逍遥游经文以及吞噬了无穷邪气的龙珠献祭给石碑,石碑便能让杜睿在一夜之间晋升宗师,而非像现在这般,不过是伪宗师的境界,战斗力虽然强悍,哪怕和一些宗师级别的武者战斗也不落下风,但是,境界上却不过是先天圆满而已。

当然,他走的这条路前无古人,是属于自我的武道,以后,能否走出一条道路来,因为没有前人的经验作为借鉴,也就很难说。

如果,杜睿想要走得顺顺当当,重新回到本世界的武道正途,那么,便可作出这个交易,十一岁不到的宗师级别武者,要想进阶大宗师,以杜睿两世人的人生经验和眼界,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障碍,毕竟,他那深厚无比的神念并不会逊色半分。

然而,这并非杜睿想要的。

若是追寻别人的道路走下去,稳妥倒是稳妥了,但是,武道的巅峰也有着界限,一旦超过这界限,就会被世界排斥,被迫飞升,被放逐到另一个世界。

像现在这般,虽然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却也没有界限,能走到什么地步,能达到什么程度,无人可知,杜睿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计划。

也许会半道崩溃,也许会停滞不前,也有可能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不受天道法则约束和管束……

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杜睿断然拒绝了这个交易。

接下来,麻烦来了!

表面上,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看上去是等价交换,你付出什么,便会得到什么,两者之间的价值大致相当,然而,这种判断来源于石碑,是沉睡的石碑无意识逸散出来的意志做出的判断,是否等价,你并没有发言权,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种交换并非自愿,而是类似于强制性的交易。

杜睿拒绝之后,识海内,便充斥着声音。

这声音单调而枯燥,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就说着一件事,让杜睿答应交换,有点像杜睿前世非常著名的一个故事,从前有座山……

这种骚扰臧青树并未经历过,因为他并没有经历什么思想斗争也就答应了交易,看上去,这骚扰并不可怕,无非是像蚊虫一般的鸣叫。

实际上,这种折磨几乎没人能够忍受。

因为是直接作用于神魂,让你无法屏蔽,也无法置之不理,它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你的神魂,削弱你的意志,直到让你最终崩溃也不休止,除非是死亡,不然,永远不会摆脱。

当然,几乎没人,不代表是所有人。

对杜睿来说,这不过是小儿科。

就像岳冲和展飞互为磨刀石一样,杜睿也把这声音当成了磨炼自己神魂意志的磨刀石。

最近,他吸纳了邪魅那无穷尽的邪气,又领悟了华山绝壁神符石刻上蕴藏的意志,收获良多,然而,短时间内吸取了那么多,有点消化不良,神魂内杂质过多,三魂七魄之间不像以往那般融洽,须得经历许多时日方才能打磨良好,恢复正常。

换句话说,杜睿须得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能够触摸到宗师门槛,在自己的神魂不曾彻底稳定,不曾将那些收获全部消化之前,只能止步于宗师之前。

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起码要有一二十年。

唯有经过二十年左右的沉淀之后,他方才能够进阶宗师,有一丝机会去触摸天门。

现在,有着这声音作为磨刀石,只要能够忍耐,不至于发狂,不至于崩溃,那么,神魂完美融合的时间便会缩短,在这基础上,也能更快地将消化这段时间以来的收获。

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估算,在杜睿砍来,提前十年左右应该没有问题。

杜睿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神念,虽然被石碑的气息污染了,却依旧保持着自我,他可以随时抽身而出,也就是说,他其实可以将这声音屏蔽,只要他愿意。

但是,最后他选择的是接受。

人,若是不对自己狠一点,那么,迟早有人对你更残忍!

宁愿自己对自己狠,也不要让别人对自己狠!

杜睿忍耐着脑子的魔音,神龙随着那声音一点点舒缓身形,吞吐着龙珠垂下的龙气,金色光芒大盛,这景象一点也不违和,非常的和谐。

他望向臧青树。

臧青树盯着他,表情复杂。

有阴狠,有差异,有一丝丝的不安……“

他大声喝道。

“我将这无穷的邪气献上,还请圣君完成我的心愿……”

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完成了交易,将杜睿带到了石碑的跟前,石碑只需要将那些邪气从杜睿身体内抽出,便算是完成了交易,加上他丢过去的邪魅真身,自己将会得到自己应有的报酬。

生机和寿元……

然而,他并未感受到神魂和身体有着变化,一切如常。

自己还是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圣君!”

他厉喝一声。

这时候,他识海中有着声音。

“交易并未完成!”

“不!怎么会!”

臧青树有些失神,情绪失去了控制,他指着杜睿厉声喝道。

“快点,快吞了他,他那里有着无穷尽的邪气……”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邪魅真身

一般情况下,臧青树不会这样失态。

像他这样的宗师级强者,能够外放神念,甚至可以达到入微的地步,也就是说,不可能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哪怕是独处暗室,也不会任由念头逸散,胡思乱想。现在,他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过是心神出现了裂缝,神魂动摇了起来。

当初,无上宗师剑东来也就是因为心神出现缝隙,神魂摇动,这才败在了华山剑神卓不凡剑下。

就连大宗师都会有着心神漏洞,臧青树这样的宗师也不会例外。

凡是人类,哪怕你修炼到超凡入圣,只要不曾修炼到像石头一样,完全摒弃了七情六欲,就免不了会有破绽,免不了被有心人所利用。

臧青树常年和邪气打交道,实际上,半个身子,半边神魂已经入魔。

正常情况,他能够控制自己,仗着强大的神魂力量将阴暗面压制,但是,事情若是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他的情绪便会有着剧烈的起伏,也就会出现先前的这一幕。

满怀希望而来,却最终落得失望!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条件不符……”

这是石碑的回答。

如此,臧青树安静了下来,表情变得阴沉。

是的,邪气被杜睿全部吞噬,只是,吞噬之后的邪气和他修炼的鱼龙变真气相结合,变成了所谓的暗魔真气,这名字是杜睿随便取的,他不喜欢将心思花在取名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之上,暗魔真气也好,狗屁真气也好,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真气厉害与否。

所以,邪气并不存在。

臧青树以为将杜睿拉扯到这孤岛上,将其献祭,石碑便能将杜睿不知道用什么秘法和法器吞噬的邪气吸收,他也就完成了献祭条件,能够获得生机和寿元。

他相信石碑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

但是,他没想到杜睿并未利用法器,也没有什么秘法,而是硬生生地将邪气转换为真气,如此,有别于邪魅和怪异所拥有的邪气,不被石碑所认可。

随后,那个小沙弥出现在石碑上,先是虚影,类似光影闪烁,继而变成了实体,重新出现在臧青树跟前,表情木讷,仿佛雕像。

这是交易失败?

臧青树目露凶光。

他盯着杜睿,眼神仿佛有星云旋转,那个木讷的小沙弥也就像牵线木偶一般转过身,向着杜睿扑了过去,人在空中,化为了一个类似蜈蚣的怪物。

无数触角向着杜睿抓了过去。

已经有着一段时间,臧青树虽然不曾将这邪魅彻底收服,却也磨灭了他的意志,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神念,神念驱动着这他向着杜睿扑了过去。

将这玩意收入万星盘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拿来对敌。

既然,石碑不收货,那就当废物利用吧!

当初,他很是废了一番力气方才将这个没有无穷尽的邪气加持的邪魅收服,现在,这邪魅的战斗力虽然比不得从前,却也保持着八成的战斗力。

杜睿就像能够对付,也会很是麻烦,不会那么容易。

站在一侧的臧青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出手。

杜睿笑了笑,相比较臧青树,他更像是一个强者。

此时,没人知道他识海中还经受着魔音灌脑,神魂就像是在一个石碾盘中一样,有人在用力地推动磨盘,碾压着他的神魂,这种经历无比痛苦,然而,在这痛苦的过程中,神魂中的杂质正一点点的被碾压磨碎之后排出了体外,消失在无尽虚空之中。

他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没有半点的不自然,脸上更是不露一点情绪。

杜睿在自己眉心轻轻一拍。

一只木鱼从眉心飞了出来,最初,只是小小的一点,出现在空中顿时长大,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咻……”

一声轻响,木鱼向着那怪物打了过去。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没有漫天焰火,木鱼没有丝毫阻碍地便打在了那个怪物身上,并且,一下就没入了怪物的身躯,就像是融化在其中一般。

“嗷!”

怪物扭动着,蜈蚣般的身躯长出了一个脑袋,隐隐可见是小沙弥的眉眼,他仰天大啸,啸声中蕴藏着痛苦,也蕴藏着一种快意。

然后,光影一闪,怪物现出原形。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左手拿着一个木鱼,右手竖在胸前,眼神重新变得灵动,不再像先前那般木讷,他嘴里念诵着佛号,向着杜睿行礼作揖。

臧青树愣了愣,一时间,脑子有些空白。

他以为他当初俘获的是邪魅的真身,小沙弥便是邪魅的原形。

然而,他错了!

小沙弥并非邪魅的真身,木鱼才是,这木鱼是当初那个金身罗汉的法器,有着他的一丝气息,罗汉坐化之后,金身作为大阵的阵眼,镇压着怨灵世界。

大唐帝国灭佛,毁灭了古寺,也破坏了大阵,怨灵世界的怨气也就从缝隙中泄露出来,这些怨气化为邪气被木鱼所吸纳吞噬,渐渐地,这木鱼也就将那个空间的所有怨气吸收完毕,转化为了无穷无尽的邪气,同样,因为木鱼中有着那罗汉的一丝气息,慢慢地也就产生了灵智。

只是有着人的灵智,却无人的情感。

当然,更不可能存在什么是非对错。

当初,空间裂缝破碎,邪魅被臧青树紧追不舍,它也就使出了一个花招,真身遁入虚空乱流,一部分神念驱使着法相引开了臧青树。

臧青树将那法相当成了邪魅真身,紧追不舍,最后,用万星盘将邪魅法相俘获。

这段时间,臧青树一直没有发现问题,因为这法相内有着邪魅的一部分神念,看上去的确是有着神智,只是不够灵动罢了,经过一番较量,不停地折磨碾压,臧青树成功地将法相中的意志磨灭,用自己的神念取而代之,他自以为得计,直到现在之前都是如此。

石碑之所以将小沙弥吐出来,除了因为臧青树没有完成将邪气献祭之外,还因为这小沙弥乃是残次品,它本身其实便不合格,不被石碑所接受。

当初,杜睿将木鱼捕获,将其拉入识海之中。

之后,木鱼便受到了龙气镇压,每时每刻都在听着鱼龙变经文的声音,再加上,杜睿独特的暗魔真气和木鱼非常的契合,木鱼中残存的那点灵智虽然没有被抹杀,却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而是一点点的被改变,就像是一个初生儿慢慢长大一般,从牙牙学语到能慢慢行走,最后,被灌输了许多观念。

这些观念其实是杜睿的观念,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木鱼其实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邪魅,而是变成了杜睿的儿子,说得更准确一点,那是杜睿的分身,有他的一部分意志。

怪物是法相,木鱼是本体,两者重逢,便好比金风玉露,很快,杜睿的意志便将臧青树的意志驱逐出去,将其神念斩断,重新幻化成了小沙弥。

所以,他向着杜睿行着佛礼。

现在的小沙弥,既有着杜睿的意志,也有着金身罗汉的一部分记忆,全身的邪气又被杜睿全部吞噬转换,他身上的真气乃是杜睿修行出来的暗魔真气,和邪气看似同源,实际上,却又不一样,并不会像邪气那样不受控制,一旦爆发,生灵涂炭。

甚至,这小沙弥还能施展少部分佛门神通。

他完全受制于杜睿,杜睿只要念头一动,便能将其神魂碾碎,又或者召唤回自己的识海,那时候,这具身体亦不过是行尸走肉。

臧青树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神念被切割,这会儿,他心中只有愤怒。

他挥了挥手,万星盘便出现在小沙弥头顶,顿时,万千星光洒下,缤纷夺目,形成了一片光海,光海落向了小沙弥,下一刻,小沙弥便悬空而起,投向了万星盘。

“阿弥陀佛!”

小沙弥低头,念诵着佛号。

有金色佛像从他脑后出现,悬浮在半空中,嘴唇微微起合,同样念诵着佛号,只是,这佛号声便像那西方灵山世界的大钟,钟声一旦敲响,不但是西方佛国震动,就连佛国之外的无尽虚空,也会荡起一阵阵的涟漪,佛祖的意志传遍整个位面宇宙。

佛号声中,有卍字在虚空中震荡,将那万千光海震得粉碎。

光海虽然粉碎,却又立刻生成,再次向着小沙弥落下,于是,便像浪潮一般,此起彼伏,一时间,僵持不下。

这一边,杜睿深吸了一口气。

一条黑金色的神龙跃出了后脑,在空中遨游,冲入了万星盘下,这神龙的意志和佛像的意志同出一源,神龙盘绕着佛像,佛号声顿时更加响亮,光海点点破碎,难以恢复。

“咔嚓!”

一声脆响,万星盘上便多了一道裂纹。

“啊!”

臧青树怒吼一声。

只见他的身形闪烁,忽而是苍白须发的老者,忽而是梳着丫角的童儿,忽而是英俊挺拔的青年,忽而是气势如山的壮士……

最后,化为了一道虚影,向着杜睿疾扑而来。

有黑气从虚影中吐出,先一步卷向了杜睿。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杀青树

黑气铺天盖地,遮蔽一切。

这黑气便是臧青树所驱动的邪气。

当然,和暗魔真气一样,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邪气,而是臧青树通过法术神通转换而来的能够驱动和利用的邪气,带着他自身的特性,却也有着邪气的一些功能。

这种气息对武者有着极强的伤害,这也是一些武者不愿和镇魔师战斗的原因。

为了避免被污染,武者须得在体外不下一层层的罡气,形成隔离层,一旦形成隔离层的罡气被邪气污染,立刻会切割和抛弃,然后,再布下一层。

这就是额外的消耗,并且,这种消耗非常的快速,特别是面对臧青树这样的宗师级别的镇魔师,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也须得小心应对,换成先天武者,就算有着先天真罡,面对着庞大的邪恶气息,只要一被沾着,瞬息之间,便会被污染崩溃。

忍着识海神魂震荡,杜睿也出手了。

他的身形闪烁了一下,有黑气瞬间笼罩全身,随后消散。

不一会,同样有黑气冲出体外,这便是杜睿的暗魔真气。

两股黑气相碰撞,同样是黑色,黑色的种类却不同。

臧青树的真气邪恶的气息更重,他通过秘法转换的邪气并不太充分,还带着大量邪气的本性,也就显得邪恶污浊,这也是他半个神魂入魔的原因。

西方谚语,当你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当然,这是不是西方谚语不重要,重要的是时常和阴郁黑暗邪恶打交道的人,哪怕意志再是坚定,最终也难免被黑暗邪恶阴郁所感染。

臧青树自然不愿入魔,然而,镇魔师的修为境界和所能利用的邪气多寡息息相关,就算是他舍弃不用邪气,那种污染的过程依旧不会停止,就像是慢性病一样,病菌最终会彻底代替细胞,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只能披荆斩棘地往前走,容不得停滞和后退。

有点像被逼上梁山。

杜睿则不然,他迈入先天之门,逼不得已将那邪气当做天地元气吸纳入自家身体,在神念驱动之下,真气和邪气相融合,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的先天真气,这被他称之为暗魔真气的玩意和天地元气格格不入,也就是说,哪怕他是先天武者,却也无法吸纳天地间的天地元气。

他能吸纳的只能是邪气。

这一点便和镇魔师有点类似,邪气才是关键,只有吸纳更多的邪气,他的真气才会更加雄浑,更加博大宽广。

但是,有一点和镇魔师又不相同。

镇魔师虽然能利用邪气,驱使邪气,却不能真正的控制邪气,在使用的过程之中,他们的神魂和身体也在渐渐腐朽,若不能在腐朽之前触摸到天门,迈入大宗师境界,最后,只能入魔,疯狂而死,要嘛魔化成为没有自我意志的邪魅怪异,比死更惨。

大宗师境界的镇魔师,万年以来,少之又少,除了龙虎山张家之外,能够成功迈入大宗师的镇魔师,莫不是有着大气运加身,有着大福祉庇佑,方才能在千灾万难中禹禹独行,最终,踏上天门,飞升而去。

杜睿不一样,他能够完全地控制邪气,不受邪气的半点感染。

在黄龙秘境中停留向着无尽虚空进

发的那条神龙,哪怕是他残留下来的一丝气息,亦是非同小可,所谓邪气不过是无尽虚空中的阴暗存在和人类散发出的负面情绪的结合,对于人类,这是大敌,毕竟,这玩意有一部分来自于人类,相当于人体的病菌。

对于龙气来说,它只是补品。

神龙是无比贪婪的生物,乃是杂食动物,不管是什么,都能吞噬转换。

所以,邪气对杜睿来说便相当于天地元气对武者,是一种资粮,并不存在被邪气污染侵袭的半点可能,这一点,要是被那些镇魔师知道,不知道有多么艳羡。

所以,杜睿的真气虽然也是黑色,却是尊贵的黑金色,黑色里面掺杂着一丝金芒,看上去,不见半点邪恶,有的只是尊贵神秘,带着一种至尊无上的霸道气息。

唯我独尊,舍我其谁!

两道真气卷在一起,并不像大部分交锋那样泾渭分明,而是迅速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千年以降方才能见上一面的情侣。

在这缠绵的过程之中,却有着你死我活的交锋。

杜睿的意志和臧青树的意志发生着碰撞,彼此的神念纠缠。

这纯粹便是力量的交锋,技巧什么的毫无用处,比拼的是神念的精纯和厚度,比拼的是意志的坚定和强硬,一开始,旗鼓相当,然而,很快这种交锋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臧青树的真气中蕴藏着太多的邪气,在和杜睿的暗魔真气交锋的时候,那些邪气不受臧青树的半点控制,向着杜睿投去,被暗魔真气吞噬转换,这其中,臧青树的意志起不到半点作用,就算他的神念不曾和杜睿有着纠缠,就算能全力施展,也无法阻挡那些邪气投敌。

这是一种碾压!

天性上的碾压!

杜睿修炼出来的暗魔真气天生便克制邪气,所有的邪气皆是食粮,一旦遇见,便会贪婪地吞噬,迅速地转换,就像先天武者吞噬天地元气一般。

所以,臧青树一触即溃。

神念和意志很快便被剥离!

怎么办?

事到临头需放胆!

臧青树大喝一声,舍弃了所有的法术神通,身形一闪,出现在杜睿跟前,一拳向杜睿击去,没有丝毫的真气加持,只有单纯的肉体力量。

杜睿收住笑容,同样一拳击出。

两人的拳头没有半点阻滞,在半空中相碰。

“嘭!”

一声巨响。

臧青树闷哼了一声,嘴角渗出血渍,右拳收回,左拳击出。

杜睿面色苍白,他张开了嘴,吐出一口气息。

一道金色闪电从嘴边喷出,向着臧青树劈了过去,金光闪耀之下,臧青树的表情就像是定格了一般,双眼中夹杂着一丝惊惶。

法武双修!

对此,臧青树没有丝毫防备。

只不过,身为宗师级的强者,多少有点压箱子的手段。

他也张开嘴,一枚晶莹夺目翠绿欲滴的叶子从嘴里旋转着飞了出来,迎向了杜睿的那道闪电,闪电劈在叶子上,将那绿色的叶子劈成一团焦黑,然而,所有的电芒也全都向着绿叶飞去,灌入其中,不曾对臧青树造成任何伤害。

这绿叶乃是长生树的一枚叶子,有着这玩意镇压,臧青树方才没有彻底入魔,寿元也就没有全部失去,依旧苟延残喘着。

然而,这时候却不得不当成了一次性的法术使用。

用如此珍贵的玩意挡住了致命一击,也说不清是赚还是赔,总之,臧青树的心在隐隐作疼。

同一时间,杜睿也挥出了左拳。

“嘭!”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两人都未曾站定身形,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就像落叶在风中翩飞。

风中,小沙弥还在和万星盘对峙。

万星盘上的裂痕越来越多,星光越来越黯淡,光海也变得模糊不清,上面蕴藏着的意志被消磨得近乎于无,不过是因为惯性在支撑罢了。

而小沙弥的佛号越发的有着佛性,背后那金色大佛不再模模糊糊,而是栩栩如生,佛光在脑后悬浮,甚至穿透了石碑的呼吸,越过蓝色光晕,投向了无尽虚空。

一道掌心中有着卍字的金色手印穿透了光海,拍在了万星盘上。

万星盘发出了一声悲鸣。

就像是一头老牛在临死前的悲鸣,其中,悲伤的气息弥漫整个孤岛,随后,咔擦一声,原本像蛛网一般的裂痕彻底将万星盘割裂,化为了一块块碎片在空中飞坠而下。

星光不再!

光海顿时消失!

同一时间,臧青树喷出了一口鲜血。

万星盘乃是他的本命法器,上面有着他的一缕神念,星盘破碎,神念也就破碎,相当于被人切割了分神,那种感觉,甚至比残肢断体还要严重。

杜睿并没有半点怜悯。

趁你病,要你命!

其实,他自己也难受得很,识海内,神魂依旧被石碑的气息所纠缠,被其碾压打磨,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无法外放神念,只能像武者那样去战斗,至于识海中的那个电字符文,因为已经放了出去,现在,色泽黯淡,正处在冷却期,没办法动用。

也只能纯粹武道厮杀……

当然,他有着帮手。

那一边,小沙弥掉头望向了这一边,脑后悬浮的金色大佛亦是如此,随着一声佛号,一道金色掌印向着臧青树劈了下来,便像是一座金色的小山,笼罩着四周的空间,让臧青树无处可逃。

杜睿冲到了臧青树身前,非常干脆的击出了一拳。

这一拳,臧青树竟然没办法回应。

他的神念被小沙弥的意念纠缠,一时间,脱不得身,作为镇魔师,虽然也有着武道底子,面对面厮杀的情况终究还是不多,反应不及时也情有可原。

只不过,有时候反应过慢无所谓,有时候则是对自己的犯罪!

“嘭!”

杜睿一拳打在臧青树的肩膀上,漾起了一缕青色光圈。

最终,光圈破碎,臧青树的身子不由摇晃了一下。

“砰砰砰……”

刹那间,杜睿一连打出了十几拳。

拳头落在臧青树身上,最后,将他打得飞了起来。

人在空中,鲜血狂飞,夹杂着肉沫,内脏以及断裂的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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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破裂虚空

孤岛依旧漂浮在无尽虚空。

也许一动不动,也许在移动,虚空并无上下左右的空间概念,哪怕这片天域没有虚空风暴,并非混沌状态,却也非单纯的三维世界。

杜睿站在孤岛上,面对着石碑,神魂和石碑的逸散气息较量着,两者在角力。

臧青树早就变成了一团肉酱,被打出了孤岛,漂浮在无尽虚空,不知道随着空间乱流去了何处,他的神魂已然泯灭,神魂中的邪气被杜睿吞噬吸收,转换为了暗魔真气。

现在,有一个问题。

怎样离开孤岛?

小沙弥微微低着头,双眉低垂,双手合十,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沙门子弟。

除非你有着宗师级武者的修为,又或者是有着镇魔师的灵觉,要不然,哪怕是先天武者,也不可能看透着小沙弥的真身,只会把他当成真正的佛门子弟。

在这小沙弥身上,的确有着禅意,有着金身罗汉的一丝气息。

要想离开这孤岛,须得这小沙弥出手相助。

杜睿在华山绝壁神符石刻中获取的是庄子逍遥游全篇,其中,有着一门空间法门。

那数百个字符,每一个字符都有着独特的气息,都是一门神通术法,只需要将那气息彻底和自己的神魂融会贯通,便可学会那一门神通或者术法。

当然,学会了不代表便能够施展。

很多神通法术都需要一定的资源,很多资源在这个世界已经消耗殆尽成为了传说,哪怕是在秘境中也见不到,又或者很难见到,价值连城。

所以,杜睿哪怕懂得这些神通道术,却也不能修炼。

就算想要修炼,也须得找出一些替代品来,一些能够替代那些消失了的资源的玩意来,须得经过许久的试炼和推广,经历无数次的失败。

那代表着漫长的光阴!

也许,等到杜睿死去也不会成功。

幸好,这门空间道法虽然也需要辅助资源才能修炼成功,但是,这辅助资源杜睿现在就有,那就是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分身的小沙弥。

只是,这需要小沙弥做出牺牲。

彻底抛弃他从金身罗汉那里获取的意

志。

邪魅那未完全生成的灵智已经被杜睿和臧青树合力磨灭掉了,现在,杜睿需要的是他的真身,那一只木鱼,那个有可能成为佛门至宝的玩意。

他须得破碎这木鱼,引发空间震荡。

最主要的是,这木鱼乃是佛门法器,差一点成为法宝的存在,有着因果论,如此,也有着一条似有似无的因果线,沿着这条因果线,杜睿可以和本世界取得联系,如此,也就能在空间震荡的时候,感应到本世界的气息,然后,跨步过去。

撕裂虚空的神通道法,说起来非常厉害,实际上,这玩意就跟很多秘术一样,拆穿了诀窍也就一钱不值,会者不难,然而,更多的人却是难者不会。

只要达成条件便可以做到。

问题是,这条件很难达成。

失去真身,小沙弥的战斗力也就会大幅度的降低,再也无法将那金色的佛陀召唤出来,也无法变化为蜈蚣一般的怪物,其战斗力也就和岳冲差不了多少……

并且,他也会像普通人那样受伤,会死亡。

失去得太多了!

然而,小沙弥没有任何犹豫,光影一闪,木鱼便悬浮在空中。

“阿弥陀佛!”

他轻声念着佛号,低着头。

杜睿往那木鱼轻轻一招,将木鱼招到了手中。

换成以前,只需要念头一转,便可将木鱼破碎,然而,因为和石碑的意志较量的缘故,他无法将神念外放,也就只能单纯地利用真气。

现在,杜睿的战斗力比进入这个空间前差了许多。

这时候,熊阔海要是再和他交手,他哪怕能击败和诛杀熊阔海,也不会像先前那般轻而易举,须得经过一番鏖战,甚至会付出一些代价方才能将对方干掉。

所以,他须得直接接触那木鱼,通过触感这才能将神念注入其间。

木鱼在杜睿手中化为了粉末,一个盘膝而坐的金身罗汉的虚影闪现在空中,他表情悲悯地望了杜睿一眼,随后,化为一道金色的佛光照耀无尽虚空。

在这片金光之中,杜睿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他左手抓住小沙弥,右手向前一推,在虚空中推开了一扇虚

无的门。

下一刻,他带着小沙弥消失在门后。

孤岛上,佛光消散。

随后,孤岛抖动起来,就像地震来临之前。

正中心的三尺石碑陡然拔高,虽然只拔高了一尺,给人的感觉却和先前完全不同了,三尺的时候,平平无奇,四尺的石碑,却有着诡秘的气息。

不一会,这气息消散了,四尺石碑依旧平平无奇。

除了石碑稍高一些外,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现实界,河神庙。

臧青树在虚空中陨落之后,困住众人的界域也就自发地消散了,那些困扰岳冲等人的幻觉同样消失无踪,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岳冲和聂远等人感觉到了变化,纷纷睁开眼。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杜睿失踪了。

就在众人惶急不知所措之际,虚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门,杜睿推开了这扇门,带着一个小沙弥从门后走了出来,瞧见那小沙弥,岳冲面色骤变。

他经历过空间裂缝中的那场厮杀,晓得邪魅的真身便是小沙弥。

至于聂远,在小沙弥出现前便已昏迷,脸上反倒没有什么异样。

“殿下……”

聂远迎了上来。

臧青树出现的时候,遮蔽了他们的神念,所以,哪怕是岳冲也不知道有真武观的长老出现,且这长老还对自己等人不利,包藏祸心。

虚空之旅并非易事!

只是简单地开一扇门,然后推开门,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这是非常简单的步骤,为此,却毁掉了一件佛门法器,邪魅真身,杜睿自然也会付出许多大家,消耗了大量的神魂之力,现在,哪怕是有着龙气补充,面对石碑意志那无休无止的折磨和碾压,也不过是勉强支撑,情绪方面也有造成了一些困扰。

所以,他不想多说话。

更不想解释什么。

还好,这些人都是他属下,他无需解释别人也不敢多问。

“走!”

他低声说道,率先走出了河神庙。

聂远等人面面相觑,没有多说什么,一众人紧跟着杜睿离开。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西望长安

杜唐站在河岸上,雪花在眼前飘扬如鹅毛,落入大河之中,被河水吞噬。

时间再往后推移两三个月,哪怕进入这方世界最冷的那段时间,哪怕雪花大如芦草,这大河也不会冻上,不会出现杜睿前世那个世界封冻的情况。

哪怕是在这河水的中游,大河已经宽广如湖,看不见对岸,往东数万里,到了下游地界,特别是入海口之处,便和大海一般了。

壮哉!

雄哉!

这是今日一早,杜睿坐上符船渡河时发出的感叹,哪怕是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哪怕他在这个世界也AQ走了上万里的路途,见识过壁立千仞的华山,巍峨雄壮的秦岭,仍然对着大自然的奇迹感到惊讶,这世界,若是没有武道神通,人类也就只能蜗居一地。

那时候,杜睿更是坚定了要将武道神通改良到人人都可以修炼的程度。

唯有人人如龙,这世界方才一改死水一潭的局面,文明方才能够进化。

面对同样的美景,杜唐也有着感叹。

只是,他的感叹和两个时辰前的杜睿完全不同,并没有感怀天地,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改天换地的想法。

身为活了两百来年的老鬼,哪怕有一百多年的时间是在和邪魅意志较量,并不曾在人世间出现,他也非常清楚人力的有限之处,单单是想要将太宗一脉踹向龙椅,换成自己入驻大明宫,就已经难于上青天了,他再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做一些别的什么。

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就是要去金銮殿上坐一坐。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那也足够了!

面对浩瀚无边滚滚东去的大河美景,他只有一个想法……

这是我的!

这如画江山,都是我的!

展飞站在杜唐一侧,脸上的表情有些暗淡。

“那个少年,应该就是曾经的邯郸君,现在的赵王杜睿……”

徐用站在杜唐的另一侧,他小声地说道。

杜睿出镇邯郸的讯息在邸报上,

这一类的邸报不可能出现在枫林渡这样的卫所,不过,像郡城的郡守府或者州衙门这样的地方机构却能收到邸报。

徐家在一带经营许久,有子弟在郡守衙门做事,并且负责符阵,传送或者接受符信,每一次接到的消息或者邸报都会备份,一个时辰不到,便会出现在徐用的案头。

于是,徐用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只不过,他还是有着疑惑,在他看来,杜睿不应该出现在枫林渡,哪怕是出现在枫林渡,也不可能在河神庙出现,他根本就不该走这条路。

从长安前往邯郸,走水路要安全和快捷许多,坐在篆刻着符阵的符船中,波澜不惊,一点也不摇晃,舒适程度也要比陆路要强啊,身为一个皇子,怎么会放弃舒服的路途不走,而选择艰辛的旅途?

徐用只是猜测,杜唐却得出了结论。

算算时间,那少年也该是邯郸君杜睿……

为了争夺皇位,杜唐自然也在华山派埋下了暗线和棋子,并非所有的华山弟子都会义无反顾地对杜氏皇族忠心,哪怕是对杜氏皇族忠心,也有的并不鸟太宗那一脉。

封锁信息,这对普通人和低阶武者有用,只要晋升了先天,可以自称超凡者之后,很多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在历史书记载上,太宗可以说自己的两个兄弟包藏祸心,对自己步步紧逼,想要自己满门灭绝,他是逼不得已,方才做出了反击,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

至于,皇位龙椅什么的,那只是顺带……其实,他根本就不在意权位!

不管他怎样给自己洗白,不管他怎样忽悠,终究不可能忽悠那些强者!

他做的这事太过恶劣,给后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大唐帝位的传承从来就充满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杜家人最强大的敌人就只是杜家人,同胞兄弟便是仇敌。

他上位的时候,杜氏已经开枝散叶,有着许多房,华山玄真观内便有着不少杜氏族人。

那时候,那些族人是看不惯他的,后来,太

祖也出现在了华山,对太宗有意见的就更多了,只不过,太祖只剩下了太宗一个儿子,他自己也认命了,只想流连山水,度过余生,再加上,太宗乃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大家也就敢怒不敢言。

暗地里,同情隐太子的人数不胜数。

所以,杜唐在华山派有着一张关系网,经过了两百多年,这张关系网已经被破坏殆尽,还是有着一些关系存在,留着一些暗线。

在东来的路上,杜唐有在华山停留,几天功夫,重新铺了一条关系网。

现在,这个关系网还不能为他做什么,暗地里传递一些消息还是可以。

也就是在关系网那里,他知道了杜睿在华山停留了几天的消息,也知道了邪魅事件,知道他观摩华山绝壁神符石刻整整一天。

杜睿,曾经是他计划目标之一。

后来,得知杜睿被外放出镇邯郸,杜唐滋生了另一个计划,和原本的计划相悖,两者都有利有弊,让他难以决断,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放弃了杜睿这一条线。

没想到,杜睿却出现在他面前。

差点破坏了他的大事。

从展飞那里得到这讯息之后,杜唐也就连夜从映月河上游的山岭赶了过来,只不过,哪怕他是宗师级强者,这千里的道路,也不可能旦夕即至。

等他赶到枫林渡的时候,杜睿一行已经坐上了渡船去了大河北岸,时间在两个时辰前。

一刻钟后,还有一般渡船出发。

如果乘坐这渡船出发,说不定能在河内郡追上杜睿一行,杜唐还有机会实行自己的后背计划。

犹豫了一下,杜唐决定还是执行原来的计划。

后备计划在他看来要稳妥一些,但是,消耗的时间太长,他已经没有那么长久的耐心,这具身体能否支撑到那个时候也很难说,所以,只能放弃。

掉头望向西边,杜唐眯着眼睛,瞳孔中仿佛有着阴森的火焰燃烧。

长安!

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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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郑程郑远行

风雪夜,邯郸城。

初雪下来的那一天,大队人马进入了邯郸。

郑程郑远行并未坐在自己那辆可以遮风避雨的车驾内,而是骑在一匹龙马之上,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表情,漫天风雪也遮不住他的一腔豪气。

这方世界,不存在文臣武将。

凡是身居高位,必定是强大的武者,如果不是武者,哪怕你智深似海,也不可能登上庙堂,只能成为强者的幕僚门客,为那些强者出谋划策,处理文书。

所以,郑程既是文臣,也是武将。

荥阳郑,关东六大门阀之一,实力并不输给关西四大家族,也许在朝堂的力量要差一些,但是,在民间,尤其是在商场,身居中原要地的六大门阀实际上比关西四大家族还要强上一些,哪怕是实力垫底的荥阳郑,其蕴藏的底蕴也并不比京兆顾要差。

毕竟,关中作为天下中枢,也是这两百年来的事情。

当然,上溯两千年,长安原本是一个大帝国的京城,只不过,此长安非彼长安,那个长安城在很久以前被毁在了战火之中,那个帝国虽然存在,却将都城迁到了雒阳,雄霸之气却不再拥有,最后,亡在了胡人南下,也亡在了军阀混战。

大祁王朝便是在一片废墟中建立的。

如今的长安城,乃是大祁王朝时重建的,待得大唐帝国建立之后,又经过了一番营造,规模变得极大,称之为天下第一城。

神宗末期,关东叛乱,联军进抵长安城下,内城由于有着护城大阵卫护也就保持着原样,外城却被焚烧一空,如今的长安城和建国初期相比,面积小了许多。再加上,丝绸之路断绝,往西的商路不通,不再有着万国来朝的景象,长安城虽然还是京城重地,却萧条了许多。

现在,有着天上天堂,地上苏杭的说法。

这是因为海上丝绸之路仍然存在,商机无限,哪怕海中有着巨兽,有着邪魅怪异,安全跑一趟所获得的收益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出海之人层出不穷。

苏杭两个州城,加上南方的泉州以及五羊城乃是海外货物的集散之地,故而非常繁华,尤其位于江南却和中原相连的苏杭二州,尤其繁花似锦。

荥阳郑家在苏杭二州都有着基地,其家族的商业网络遍布大江南北,和其他那些超品家族不同,郑家也有组织船队出海,和那些江南的海商争夺商机。

郑程并非郑家嫡系,而是白鹿书院出生。

他和郑家嫡系的某位人物有着矛盾,彼此结有深仇大恨,准确地说,就是有着夺妻之恨。

郑程有一个未婚妻,他这个未婚妻出身寒门小户,配他这个郑家远房也算是高攀,只是他这个未婚妻美貌如花,气质动人,算命的说她有着旺夫之相,若是能娶之为妻,相公必定会青云直上,日后,贵不可言。

那个算命的并非坑蒙拐骗之辈,而是有着天赋,只不过因为一直位于乡间,发现这天赋时已经错过了最佳年龄,也就没失去成为天命师的资格,对这算命的来说,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虽然,失去了位居人上的机会,同样,也避免了天道反噬死于非命的下场。

因为有着

天赋,他的铁口直断也就不是胡说八道。

哪怕如此,她其实也没有资格成为郑程的未婚妻,郑家虽然是荥阳郑的支系,距离主枝有着遥远的距离,毕竟,他还是姓郑,还在郑家祖祠的玉蝶之上有着记载。

然而,哪怕是在郑家的远房,郑程也不受待见。

他是庶子。

其母亲出身寒门,原本只是家奴下人,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被家主偶尔临幸,不想却十月怀胎,哪怕是动用了打胎药也没有将腹中胎儿打下,最后,生出了郑程。

生下郑程之后,其母便因为身体受创过甚,去世了。

毕竟有着自己的血脉,郑程父亲也就把郑程养大了,不过,一直以来,不受重视,因为母系血脉的关系,他也不受兄弟姐妹待见,长大之后,很难和其他家族联姻。

所以,他的未婚妻出身寒门。

对于这个未婚妻,郑程是满意的,倒不是因为旺夫,而是因为对方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他很是喜欢。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下去,成亲之后,郑程也就会自立门户,多半会在家族的商社中获得一门差事,妇人则管理家务,两人相亲相爱,开枝散叶。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郑程的未婚妻被郑家的嫡系少爷,郑家十七少郑青桐看上了。

郑程的未婚妻之所以被那相师说是有旺夫之相,其实那家伙只说中了一半,他那个未婚妻乃是锦鲤之体,天生的水系灵根,有着法师体质,只不过没有那机缘,在年少的时候没有能遇上法师,也就被耽误了,等发现这体质之后,年龄已经大了,不可能再修炼。

郑青桐修炼的是荥阳郑家秘传玄功黑水真诀。

这门功法非常的霸道,需要的条件很严苛,但是一旦修炼成功,直入先天也就没有半点障碍。

郑青桐之所以看上郑程的未婚妻,乃是因为他卡在了最关键的那一步,须得借助锦鲤之身,吞噬锦鲤的元气,这才能破开黑水真诀的关卡,晋升先天。

对这些豪门子弟来说,身份血脉虽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修为,要不然,便会丧失说话的权力,成为家族养着的蛀虫,没有半点话事权。

大道之途,不容阻碍!

发现了锦鲤之体,郑青桐第一时间便下了手,先是命人将郑程的未婚妻掳走,安置在自己的别院内。

对世家子弟来说,早就不屑于欺男霸女,一般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基本上都是自暴自弃失去了话事权的那些废物,但凡对前途还有点想法的子弟都不会这样做,都会保持着比较良好的风度。

是的,哪怕普通人对他们而言是猪羊,但是,随意虐杀猪羊只能展现出他们的暴虐,同时,也说明他们的心态不稳,这样的人,决计不可能在未来有所成就。

武者,不但要炼体,也要修心。

心态若是不稳,最多抵达大周天圆满,哪怕是将身体练成无漏金身,也不可能破开天地之窍,晋升先天境界,一日不为先天,也就谈不上超凡。

所以,欺男霸女的现象很难在世家子弟身上看见。

郑青桐这一次却欺男霸女了,哪

怕欺压的是自己的同族之人,霸占的是对方的未婚妻,却并未受到父辈的斥责,暗地里,他的父亲还赞他行事果决,有着豪杰之风。

明面上,他家向郑程家道了歉,说是孩儿无知,行事鲁莽,方才造成了这般局面。

随后,他们赔了不少资源,付出了许多财富,还承诺给郑程另找一门亲事,起码也是二品门阀出身,而非连九品都不是的寒门家族。

对此,郑程的父亲喜逐颜开,满心欢喜。

觉得自己这一房将会受到主支嫡系的照顾,必定有所增益。

郑程当时是沉默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无论怎样表态都无济于事,至于什么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类的叫嚣更是无用,只能展现自己的虚弱,他能做的唯有沉默,将这屈辱深深地埋在心底,所谓仇恨,万不可对人言!

之后,郑程也获得了补偿。

在父亲的安排下,他离开了荥阳,进入了白鹿书院修炼。

在白鹿书院那一段时间,除了修炼,他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关心,虽然,在表面上和同门其乐融融,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他方才会放下表演。

过了好几年,他知道了未婚妻的死讯。

未婚妻身死后不久,郑青桐晋升先天的消息也就传到了耳边。

之后,又十年,郑程晋升为先天武者,在同门师兄的安排下,进入了朝廷任职,最后,获得了皇帝的重用,短短几年时间,就来到了枢密院。

现在,出镇邯郸成为一方大员,容不得他踌躇满志。

沿着大河东行的时候,他又向着东南面瞭望,这一生,哪怕不能将荥阳郑这个庞然大物推翻在地,郑青桐那一房决计逃不过他的报复。

邯郸,便是他权力的起始点。

唯如此,方才不能辜负那女子,方才不会辜负自己……

这时候,他将杜睿放在了脑后。

当初,他原本该随着杜睿同行,亲自上门拜访杜睿之后,杜睿表情淡然,对出镇邯郸一事既不兴奋,也没有不安,而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他要走陆路,当郑程小心翼翼地提出想走水路,先行一步到邯郸为殿下处理一些杂事,安排王府驻地,以便好好迎接殿下上任的时候,杜睿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在郑程看来,杜睿其实就是一面旗帜,做事的只能是自己,以后能否牢牢掌控这一支靖边军,也要全靠自己以及皇帝陛下派来辅助自己的这一群精英人才。

昨夜,郑程一行在邯郸百里外的集英镇休息了一晚,邯郸镇的那些骄兵悍将早就应该得到了信息。

是的,自己不是殿下,他们不可能迎出百里之外来迎接,但是,离城三十里应该还是能做到的,毕竟,自己出身枢密院,现在,又是节度副使,无论怎样说都是他们的上官。

果然,在三十里外,郑程瞧见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他将那志得意满的表情压下,脸上带着温煦的神情,驱马向前跑了一段路之后,距离那群人尚有一里之遥,他跳下了龙马,将缰绳交给了一旁的亲兵,带着笑脸向着前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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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四大提督

大雪连天,簌簌而降。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官道、原野、丘陵、树林……全都被白色所笼罩,再也瞧不见真容。

然而,天地间有着一个缺,在邯郸城外三十里外官道的这处长亭旁,凭空多出了一处缝隙,大雪从天而降,到了长亭上空,方圆一里多地,却不曾落下,也不是说不曾落下,而是落下之后,距离地面有着几十米处的时候,就像投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消失不见。

长亭周遭一里地,旌旗密布,官道两旁,有着数百甲士肃穆无声地站立,这数百甲士皆身着符甲,全力运转着真气,真气升腾而上,这才将头顶落下的雪花蒸发融化,化为水蒸气,一时间,不得落下,以至于,长亭周遭方圆一里地,依旧有着其他颜色。

这数百甲士便是靖边军锐锋营,军中最强战力,最差者都是打通了小周天圆满的武者,其中,大周天武者亦有着两位数,一个个手底下多少有着好几条人命,身上带着伤疤的亦不在少数,比起神策军那些空有修为却欠缺实战的武者来说,杀气更盛,煞气更强。

长亭内,四大提督分据四角。

在靖边军四大提督中,位居东面的梁凤至年纪最轻,今年只有三十五岁,然而,脸上却饱经风霜,非常的粗糙,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没有带冠,壮实的身体并未披甲,而是一身灰布衣衫,穿着长裤,腿上打着绑腿,脚下是一双芒鞋,看样子,不像武士,而像是一个力夫。

他的相貌普通,五官平凡,双眉疏淡,眉头总是皱着,一脸愁苦。

这会儿,他正向着官道那头眺望,那里,有着庞大的车队,正缓缓向着这边行来。

以他的眼力,哪怕是漫天风雪也是遮挡不住,他瞧见了有人一马当先离开了车队向这边疾驰,仅有几个亲卫跟着,行到距离长亭一里不到,那人下了马,向着这边缓步行来。

他瞧得清楚那人脸上的笑意,即便隔着一里,即便大雪纷飞,视线内,依旧须发分明。

“哈哈……”

长亭内有人笑着,随后,有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这是礼贤下士吗?看来,我们这位新的顶头上司对我等还是敬重有加啊,没有摆他朝官的架子,也没有高门大阀的那一套唯我独尊的做派……”

说话之人一身青衫,文士装扮,手里拿着一只羽扇,此时,颇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思。

这一位正是四大提督之一,青衫客兰度。

兰度是梁凤至的盟友,乃是法师出身,也算是靖边军的智囊,他手中的那只看似平常的羽扇实际上是一件风系法器,施展出来,有着莫测神通。

作为法师,个人战斗力若是强悍自然很好,但是,整个军队来说,他起到的作用极其巨大,这其中,个人的战斗力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哼!”

一声冷哼,空气这一刻仿佛停滞。

冷哼之人一身明光铠,这并非普通的铠甲,乃是由北海寒铁打造而成,里面篆刻着许多符阵,一旦启动,便像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乌龟壳,哪怕对手是先天强者,放着让你去攻打,要想攻破这乌龟壳的防御,也非一两次便可做到,这期间,他当然也不会被动挨打。

这人正是郭辉,郭家门阀子弟,靖边军四大提督,他是唯一的高门子弟,其余三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厮杀着挣扎着爬出来的。

门第最高的兰度,亦不过是出生高岭兰家,一个四品门阀。

兰度的话听在郭辉耳里,自然会觉得是在指桑骂魁。

他的年龄比梁凤至要大上两岁,看上去,却要年轻了十几岁,整个人保养的很好,在人们眼中,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眼神中有着一丝傲然,这傲然就像是刻在脸上一般,无论有着怎样的表情都不会消失。

他的确有资格傲然。

出身郭家嫡系,其兄长正是郭氏家族的族长郭斐,其长姐那是大唐帝国皇后郭玉琪,诚然,他和这两位不是出自同一个母亲,却有着同一个父亲,大唐战神郭令公。

这靖边军本就是他郭家的军队,冯槊是跟随父亲的老将,这靖边军也算是他一手打造,他作为节度使,郭辉没有二话,冯槊一旦过世,他本该是这军队天经地义的统领才对。然而,在座的这三位提督,没有一个人愿意支持他上位,朝堂之上,获得的支援力量又太浅。

郭辉其实并非无脑之辈,他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上位。

要知道,比靖边军强大很多的安边军被大哥郭斐统领,叔父郭临又贵为兵部尚书,朝廷的一品大员,因为皇后郭玉琪的存在,郭家不但在军中势力强大,就连在朝堂上也有着党羽,对于地方的影响也越来越盛,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身为外戚,也难免会受到皇帝猜忌。

郭辉知道,兰度等家伙在推梁凤至上位,这其实也是老统领冯槊的意思,毕竟,说起来,梁凤至也算是冯槊的徒弟,在靖边军中的威望除了冯槊之外,唯他第一。

可惜,这些家伙打仗是一等一的,脑子却不好使。

朝堂上的诸位大人怎么会让这只军队落入旁人之手?

寒门子弟,绝不可能成为一方大员,若让他们发展起来,有着地盘,有着资源,有着武力,这又是一个军头,甚至有可能成为新的门阀,那样的话,难免会挤压老门阀的生存空间,如果有着可能,那些家伙们绝不会允许出现这样的情况。

得到杜睿成为节度使,出镇邯郸,副节度使由枢密院出身的郑程担任之后,郭辉笑了很久,心里很有点小得意,老子得不到,你们这些家伙也别想得到……

这时候,冷哼之后,他也笑了起来,笑得很是放肆。

梁凤至依旧望着向这边笑着行来的郑程,在对方的笑容中,他只看到了虚伪,看到了自以为是的友善,表面上是老农,实际上先天大圆满,身为半步宗师的他,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宗师门槛,神念的强大远胜先天武者,因此能一针见血地看穿很多伪装。

至于郭辉的冷哼和放肆的笑,他没有理会。

这个比自己大上两岁有着先天修为的家伙,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是的,他其实也非常吃苦,天资也不错,行军布阵有着涉猎,打仗也有一套,善出奇兵,然而,性情实在是太糟糕了,放不下世家门阀的架子,又不会表演,哪怕是他手下的那些出身郭家的家将们,他也没有好好笼络,也就是说,朋友没得,得罪的人一大堆,忠心的下属很少,和他同床异梦的比比皆是。

独*夫!

再是聪明,那又如何?

很多事情,你虽然懂得,但是你不去做,那和不懂其实一个样。

长亭内,剩下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若非有着似有似无的呼吸声,绝对会把他当成雕像。

他穿着一身重甲,连着头盔的重甲,全身都套在这玄铁重甲之中,不见面目,哪怕是双眼,也被透明的眼罩所遮挡,很难能看清楚他的眼神。

这人着的是黑甲,玄铁重甲,然而,你若是不小心望了他一眼。

在你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一片血海,血海中,有着无数厉鬼在咆哮,痛苦无比的咆哮,这幻象冲入你识海之中,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家伙,身体若是也孱弱的话,有可能会被活活吓死。

这是四大提督最后一位,南宫。

姓南名宫,而非姓氏南宫。

他是一个孤儿,战乱中残存的孤儿,被冯槊养大,也算是冯槊的养子。

这家伙是一个哑巴,之所以能成为四大提督之一,原因很简单,他的战功实在是惊人,他一直统率着死士营,所谓死士营,全都是一些罪犯,因为武功还不错,有着利用价值,哪怕是犯了罪,即便是死罪也没有被处死,而是被送到了死士营之中,一旦交战,必定是作为前锋出阵。

除非获得了惊人的战功,不然不得被免罪,最终,只能战死在沙场上。

每一次战役,死士营的死亡率肯定最高,有时候,甚至整个营都会死得精光。

统率着死士营的南宫每一战必定身先士卒,现在,哪怕他已经晋升先天武者,依旧如此,他的杀性非常重,也许是童年受到了什么刺激,非常嗜杀,他最喜欢的就是呆在战场上,如果,许久没有战斗发生,他就会焦躁不安,严重的时候,甚至会违背将令主动出击。

南宫和梁凤至不是一路人,当然,和他郭辉也不是。

以前,这疯子由冯槊拴着缰绳,让他不至于独走和乱来,现在,冯槊过世,梁凤至很明显控制不住这家伙,前段时间,他擅自去了北边,寻了一处山寨,将那山寨的所有盗匪全部杀光,然后,有长绳拴着脑袋,拎了一长串的头颅回来。

他住的地方白骨成山,唯有在这白骨山中,他方才能睡得安稳。

这是一个怪物,哪怕是郭辉,也不敢去招惹。

“走吧!”

梁凤至轻声说道。

随后,他当先走出长亭,向着前方走来的郑程迎去。

兰度带着笑容跟在他身后。

郭辉撇了撇嘴,也走了出去。

南宫走在最后,披挂着重甲,脚步却无声无息。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槐树集

太阳挂在半空中,斜斜地照耀着大地。

距离邯郸城外百里,槐树集。

槐树集是一个集市,也算是一个坞堡,堡内有着一棵大槐树,冠盖如云,哪怕是在十里外,只要天气晴朗,普通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槐树集有着一个传说。

传说当年堡内这棵大槐树只差一步便能成为精怪,成精那天,有着天雷劈下,眼看就要将那槐树劈成一团焦炭,这时候,有道人从西而来。

那道人白发苍苍,右手拂尘,左手净瓶。

道人将净瓶之水洒向了槐树,挥动拂尘,漾起一股清风吹拂,待得天雷停下,原本被劈成一团焦黑的槐树又有了生机,重新变得郁郁葱葱,且不停地疯长,最后,长成了一棵冠盖如云的苍天大树,哪怕是在这奇怪的世界,也找不到如此巨大的槐树,除非是在那些秘境之中。

道人以槐树为阵眼,在此地立下大阵,建了一座小道观,称之为槐树观。

许多年过去了,槐树观已然不存在,此地变成了槐树集,道人布下的法阵虽然残缺了,却仍然有着一些功效,毕竟,那棵差一点成精的大槐树还存在,有着这大槐树庇佑,便有了这槐树集。

这槐树集和一般的坞堡不同,并非出自一家一族,而是各种姓氏都有,他们依托于此,虽有内斗,却不严重,槐树集有着三家九品家族,无一家可独占鳌头。

三角关系乃是最稳定的关系

这槐树的确对人类有灵,一般的感冒发烧,无需吃药,只需要在槐树前潜心祈祷,便有一棵槐树叶落下,将这槐树叶泡入温水之中喝下,必定会神清气朗,病气消散不见。

当然,如果这槐树如果是地灵,必定会被他人觊觎。

这千年以来,自然有着法师来此观风望水,有的是自动前来,有的则是为主家前来观望,一旦发现这槐树是地灵,那么,决计会花一番手段来抢夺,那三家是决计守不住的。

然而,那些法师大多摇头离去。

槐树的确是可以成为地灵,然而,当初被天雷劈去了灵性,后来被道人救活,却失去了成为地灵的资格,也就是说,它有着天花板,无法再修行。

道人以这槐树为阵眼,设下了风水大阵,能够避免邪魅怪异入侵,也能抵挡妖兽之类的侵袭,当初,这大阵是非常牛逼的,方圆百里都在它的笼罩范围。

当然,光阴荏苒,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

大阵已然残缺不堪,有着这槐树的存在,却还是保持着灵性,能够防止鬼魅进入集市,至于妖兽之类的,以及厉害的邪魅怪异,只能发出警报,却很难抵御了。

当然,因为邯郸城的存在,再加上除了那残缺法阵之外,槐树集建立之后,也请了法师设有法阵,倒是能保护集市的普通人,挡住一般的危险。

这里也就发展起来。

虽然是风水宝地,却只能谈得上不错,稍微大一些的家族,只要耗费资源便能建立一个类似的庄园或者坞堡,用不着出手抢夺那般麻烦,槐树集也就一直存在了下去。

哪怕是神宗末期,关东大军叛乱,以及最近的军阀混乱,邯郸被战乱所波及,槐树集虽然也付出了不少伤筋动骨的代价,却依旧存在着。

特别是冯槊率领靖边军入驻邯郸之后,有着十来年的风平浪静,这个邯郸城西边的槐树集又繁荣了起来。

谭二抬头瞧了瞧空中的太阳,打了个哈欠,提着一桶水来到了马厩。

他有些羡慕地看着马厩中的龙马,哪怕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从西边连绵的大山中走了出来,这些龙马依旧雄健威武,看上去并没有疲累不堪。

云来客栈是槐树集最大的客栈。

好吧,这也是唯一的客栈。

客栈的老板是谭家,槐树集三个九品家族之一的谭家,这也是谭二在这里当跑堂的原因,他也姓谭,身为旁系,距离主家已经有着好几代了,名字却也记录在了祖祠的族谱内。

他只有十几岁,正是做梦的年龄。

童年时,也有修炼过,因为天赋一般,家族的资源有限,学了一些粗浅的行气功法,以及普通的拳脚功夫之后就被扫地出门。

每一个家族,资源都会给那些有天分的孩子。

当然,你要是出自主家嫡系,那么,哪怕天赋不够,也不会像谭二那样很快就被扫地出门,须得多方的考察,觉得你的确是天赋有限之后,才会逐渐的减少投入。

至于旁系子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只要一次检测不过关,那就会像谭二那样被无情地扫出去。

不过是垃圾尘埃!

当然,谭二不会认命,依旧在努力地修炼,不像那些少年同伴,大多已经放弃,失去了梦想。

他依旧有着梦想。

所以,他望着那些龙马的眼神是羡慕的,羡慕那种鲜衣怒马,驰骋江湖的生涯,在说书人那里,他听说过许多少年负剑江湖行的故事,很是痴迷。

有朝一日,我也能这样!

当然,他更羡慕的是其中的一个客人。

那个少年,看上去年龄比自己还小,却被一群武者簇拥着,那些强大的武者对他尊敬有加,哪怕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文弱,面色苍白得就像是大病初愈。

这是贵公子啊!

谭二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从槐树集经过或者停留的车队有很多,他也见过高门公子出行,曾经远远地看过人称北地骄龙的崔璨。

崔璨出身清河崔,是北地四公子之一。

二十岁不到的先天武者,一口剑,打遍北地先天无敌手。

崔家车队出现在槐树集的时候,三大家族的族长纷纷来到车架前行礼拜见,却也只是和随车总管说了几句话便被打发走了,车队停留在云来客栈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所以,他只是远远地瞧了那崔公子一眼。

崔公子是超品家族出身,一品中的强者,称之为超品。

谭家是九品家族。

客栈的那个公子,应该是五品或者四品的家族出身吧?

谭二胡思乱想着,给龙马喂食。

不知道他收不收门客?

自己,要是能成为他的门客,骑在这龙马上驰骋江湖,那就太好了!

谭二抬头望着太阳,表情呆滞,陷入遐想之中。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马蹄声急

杜睿同样在望着太阳。

飘雪的太行山山路难行,毕竟,这世界的太行山比起原来世界要高几许,宽几许,太行八径也要凶险几许,山里多妖兽,也有邪魅怪异,驿道虽然能容马车通行,却也会因为很多因素突然断裂,须得很久方才有大群武者从山中驿站出来,动用武者和法师的力量修复驿道。

这方世界若是没有超凡者,哪怕是有着地球时代的科技力量,人类也不可能成为世界霸主。

毕竟,利用科技力量来使用工具不过是假于外物,人类自身依旧是孱弱的,杜睿那个时代,科技力量虽然日新月异,动用那些大型机械终究还是比较麻烦,程序繁琐,对基建的要求太高,万万不如这个世界方便,人若是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自身便有着移山填海的力量。

杜睿一行穿过河内郡,走出太行山,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

一路上,风雪不停,有着符阵加持,在大山外倒是能日行千里,路上也很少会遇见麻烦。

这世界,人们基本上是成群结队的出行,数百辆大车,数千成员的商队比比皆是,规模小一点,也有数百人几十辆大车,像杜睿这样规模不大的车队,亦或是单人独行的少之又少,但是,凡是敢于这样轻装上路的,无不都是硬茬,沿途的绿林人物大多不敢招惹。

当时的绿林寨子都是有着名号的,商队们从此地经过,多少会缴纳一些买路钱,哪怕是超品门阀的商队,都会按照规矩给山寨一份买路钱,当然,比起那些没有什么名气的商队来说,缴纳的买路钱少之又少,很多时候也只是象征意义的。

毕竟,世家门阀的商队遍行天下,来往不绝,如果,每一个商队都要派上一两个先天高手护卫,哪怕是世家门阀高手如云,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沿途打好关节不但需要世家门阀的名头,也需要一些实际利益。

当地绿林瓢把子立下山寨,收取过路费,这其实也是一门生意,就像是官府的税关哨卡一样,而且,他们比官府更值得相信,收了钱要办事,商队在他们这段地界,决计不会出事,若是有着什么小麻烦,他们还会派人前来解决,决计不会坏了名声。

不过是生意!

生意人也就不敢肆意妄为,当然,若是面对强烈的诱惑,那时候是生意人还是强盗,那就未可知了!

当然,这些地头蛇对强龙也是有着忌惮,要是真的将那些超品门阀惹急了,派出一个强者小队前来打击,那也就只有死路一条,免不了落得寨毁人亡的局面。

杜睿一行轻装简从,车辆也好,载着骑士的龙马也好,全都篆刻着符阵,行走如风。

面对这群人,沿途的山寨绿林全都像瞎了一样,视而不见,没人出面在官道上拦截他们。

这些家伙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山寨和山寨之间也有着联系,每一个地域便有着一个瓢把子,统领这些绿林寨子,就如枫林渡附近的徐家。

进入太行山之后,也有着绿林寨子,毕竟,山高林密正好隐藏,这些寨子和山外的绿林有着区别,那些是坐地虎,他们则是隐秘的狼群。

保护费也收,货物也抢。

如果商队实力庞大,那就收一下保护费,如果有机可趁,又或者是货物价值巨大,那么,临时当山贼下手也未尝不可,毕竟,这些钻山沟子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要嘛是没有背景的朝廷通缉犯,要嘛是得罪了高门大阀的武者,也有的是修炼邪恶心法的恶人,甚至,有着大宗门的叛徒……

对这些人来说,哪怕是天王老子也敢踹上一脚,毕竟,他们并不指望明天。

进入大山之后,杜睿一行终于遇到了抢劫。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麻烦,哪怕这山中有着一些强力武者,不过,最强的也止步于先天,就算是有着宗师级别的强大武者,也不可能来干拦路剪径的小勾当。

这一路走来,只是进山前遇到了两次抢劫。

第一次,岳冲没有留手,先天剑气勃发,将几十个小毛贼全部诛杀,并未曾留下活口,所以,他们走上一段路之后就遇到了第二次抢劫。

这一次,杜睿让岳冲留了手,将大部分毛贼杀掉之后,留下了一两个断手断脚的活口。

随后,便不再有山贼拦路剪径。

消息已经传开了,知道这一行中有着先天剑客,且是华山剑门弟子。

既然,不知道这一行中是不是有什么天材异宝,诱惑力不足够的情况下,没人愿意和华山剑门的弟子生死厮杀,何况,还是一位先天剑客。

相比较山中的盗匪,山中的妖兽和天气造成的困难反倒更多。

太行山中妖兽众多,越是深入也就越多,驿道两旁比较少,这是因为驿站的武者经常出巡清除的缘故,但是,仍然不能避免,做不到没有妖兽袭扰。

毕竟,山里的妖兽很是强悍,有时候,它们甚至为成群结队地组织起来,向有着符阵运转的驿站发起攻击。

这种攻击有时候会铩羽而归,十次之中有着八九次,损失惨重也没能将驿站攻下,不过,偶尔也有成功的时候,一旦驿站别攻破,驻守的武者基本上都会损伤殆尽。

在那些大山中的要道旁,都有着驿站,驿站内有着朝廷的驻军也有着招募而来的民间武者。

之所以哪怕是危险重重,生活环境又枯燥无味,还是有大量的武者宁愿接受朝廷的招募前来驿站驻守,原因很简单,富贵险中求。

山区中有着大量的修炼资源,对修炼者来说,妖兽一身都是宝,再加上,山中因为不曾开发,有着许多矿产和药物,全都对修炼有着帮助。

哪怕是自己用不上,拿到山外去也能卖一个大价钱,换来自己需要的修炼资源。

杜睿一行进入大山之后,遇见了好几次妖兽袭击,这些妖兽并无神智,只是出于本能攻击人类,除了极少数有着灵觉的妖兽之外,它们分不清人类的强弱,只要嗅到了气息,便会狂躁,然后发起攻击,若是一个族群,有同伴死在人类手上,它们更是不死不休,纠缠不清。

虽然,这些妖兽算不上什么,不过,其中的强大者也能够单挑花冲这样的侍卫。

如此,也就有着一些麻烦,耽误了一些行程。

当然,更大的麻烦是天气和地理影响的,时不时,驿道便会中途断了一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时候,须得将报警的焰火点燃,等待驿站的武者出动,一般情况下,一个驿站没办法配上法师,却也有着法师学徒,武者虽然也能操纵符阵,却不如法师学徒那般自然。

法师学徒在武者的保护下会赶来这里,动用符箓,或用土系神通或请来力士将断绝了的驿道修好,这是最基本的操作,当然,难免会耽搁时间。

就这样,杜睿一行通过了山区,进入丘陵地带。

之后,再穿过平原区域,来到了邯郸地界,在太阳下山前,在槐树集歇息。

按理说,还有百里不到的行程,武者若是施展轻功赶路,又或者是驱动龙马疾驰,也就一两个时辰不到便能赶到邯郸城,能够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杜睿却下令就在槐树集歇息,入驻了云来客栈。

殿下要这样做,下属们只需要遵令行事,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询问理由,毕竟,杜睿不仅是他们的主公,天潢贵胄,留着尊贵的血液,他的修为也深不可测,让人高山仰止。

云来客栈位于槐树集的西面,旁边有着一条小河,这小河将客栈和市集与庄园隔绝开来,有着一条吊桥连着市集和庄园,须得通过吊桥方才能进入庄园。

庄园三面环水,一面是一个山坡。

要想进入庄园,要嘛通过吊桥进去,要嘛就要绕上几百里路进入山区方才能抵达庄园后山,比较麻烦。

换成在地球世界,这就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坞堡。

这方世界,有着修炼者存在,地形什么的,也就不重要了!

槐树集的原生住户都住在庄园内,外面的集市虽然繁华,却不是他们的家,一旦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便会通过吊桥回到庄园去,有着那棵大槐树在,有着法阵庇佑,比较安全。

云来客栈面积很大,占地极广,相当于集市的三分之一,杜睿一行来到这里后不久,陆续有人入住,都是一些小商队,只在邯郸境内贩卖货物的商队。

这些人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一个刚刚打通了大周天的汉子。

他们也坐在大堂内,占据了几张桌案,一群人正高谈阔论着,吹捧着那个汉子。

杜睿皱了皱眉。

坐在他对面的岳冲抬起头,瞄了杜睿一眼。

又过了一阵,正低头喝着肉汤的聂远也抬起了头,眼神中有着疑惑。

小沙弥双手合十,坐在杜睿身侧,默念着佛号,他低垂着脑袋,双眼平静如波,红尘万象,皆是虚幻,没有万星盘这样的法器,杜睿无法将他收纳,唯有让他跟在身边。

又过了好一阵,有着声音响起。

众人桌案上的碗碟轻轻抖动起来,同一时间,地面也在抖动,轻微的颤抖着,起伏着……

屋内,安静了下来。

那些家伙面面相觑,表情紧张!

“马队!”

有人控制不住,发出了声音,因为紧张的缘故,这声音有些变形。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白骷髅

花冲站起身,望向杜睿。

杜睿点了点头。

下一刻,花冲轻轻在案几上一按,身子腾空而起,翻出坐席,整个动作很是潇洒,跳出桌席之后,脚尖在地面一点,人便如疾风向外冲去,冲去了大堂。

谭二一脸惶急地从门外跑进来,差点迎面被花冲撞上,花冲带出的疾风打在他身上,打得他原地旋转了半圈,脚下踉跄了好几步,这才站住。

他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堂内,人声嘈杂起来,人人只知道是有马队正向着槐树集奔来,却不知这马队是兵还是贼,这时候,客人便抓住掌柜和店小二,七嘴八舌地问道。

很明显,云来客栈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就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花冲冲出大堂之后,几个侍卫紧随其后。

出了外面,花冲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大鸟一般飞起,窜上了客栈的房顶,顺着屋脊向前疾奔了几步,再次飞起,飞到了一棵杉树上,脚尖在杉树树身急速点着,整个人就像是在平地奔跑一般,从下往上疾奔,很快,便窜到了杉树树梢,然后,右脚脚尖站在树梢上,左脚抬起,摆出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向着远方望去。

其他侍卫冲进了马厩,解下了龙马。

他们分工合作,有的手持好几条缰绳,将坐骑从马厩内牵出,牵到了大堂前的院落,套在了放在院落一角的马车车厢上;有的则骑上了龙马,拿出符玉,启动了马鞍上的符阵,骑着龙马冲出了客栈的院子,向着马队奔来的方向而去。

杜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缓缓放下。

“阿弥陀佛……”

慧源念诵着佛号。

木鱼破碎,邪魅真身消失,随之而去的是金身罗汉的佛性,现在的小沙弥,相当于重入沙门,一切修行从头而来,只不过,有着金身罗汉的记忆,再次修行将事半功倍。

金身罗汉的法号是慧源,小沙弥记得,故而给自己取了法号也叫慧源。

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刺耳的铜锣声。

听得这声音,客栈大堂内的本地人全都变了脸色。

这是槐树集的报警声,代表着危险将至,并非一般的危险,而是有着灭庄之祸的危险,就好比妖兽逼近,百鬼夜行,马匪肆虐……

这时候,须得尽快离开,然后跑过长街,跑过吊桥进入庄园避祸。

所以,这些当地人二话不说,什么都不要,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大堂,向着客栈外跑去,他们没有时间回答客人们的问题,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说了也没用,除了本地人,外乡人不可能会被允许进入庄园避难,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保证那些进庄避难的外乡人不是马匪卧底?

“旗帜是三角形,黑底,上面绣着白色骷髅……”

花冲双脚挂在树梢上,施展了一个铁板桥,掉头往着下方喊道。

“这是哪路人马的旗号?”

听了花冲这一喊,下面的本地人在那一刻全都停下了动作,就像木偶人一般僵直了片刻,他们面露惊容,哑口无言,外乡人见状,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也全都张着嘴但是没有说话,刹那间,整个院落安静无比,直到被一声惊叫惊扰。

“白骷髅啊……”

随着这一声惊呼,云来客栈就像是一罐水倒进了滚烫的油锅内,顿时,沸腾起来,烟雾缭绕,人们慌忙四处奔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慌不择路。

杜睿挑了挑眉毛。

前来邯郸赴任,他自然也有做功课,领旨之后,他便有着安排,之所以留在槐树集并未前往邯郸城,不过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先他一步,也在郑程一行之前到了邯郸镇,这段时间,一直在走街串巷,从民间底层来打探消息,也接触了衙门以及普通的大头兵,汇种了情报。

约好了在槐树集会和,时间是每个月的逢五逢十之日。

明天便是十月二十日,所以,杜睿一行留在了槐树集。

这之前,有关邯郸镇的情况,杜睿多少也有一些了解,比如靖边军的四大提督,现任邯郸郡守,以及内廷监军使,除此之外,当地是世家大族,绿林豪杰也没有忽略,他有着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能力,再多的情报资料只要看过一遍,便不会忘记。

白骷髅,他知道。

这是一群马匪,横行在邯郸城北面,在邯郸镇和相邻的巨鹿镇之间广阔的区域内驰骋纵横。

巨鹿镇节度使是田雄,自领一军,在冯槊领军的时候,巨鹿镇一直被靖边军单方面的压着打,若非后面有着范阳镇支持,泰山玉皇顶又坐镇着卢家那一位,巨鹿镇早就被靖边军攻占了。

巨鹿镇和邯郸镇之间,有着广阔的无人区,这里是曾经的战区,住在这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早就没有了人烟,遍地皆是荒芜的野草,要知道,这里曾经是大唐帝国最富裕的地方,人烟稠密,遍地庄稼,开发得很好,妖兽无所遁形。

当然,也不是一点人气都没有,这之间,还是有着商队通行。

但是,通行的商队必定属于世家门阀,且都是隶属关东世家,比如清河崔、博陵崔、太原王、荥阳郑、范阳卢、赵郡李等等。

邯郸古属赵国,大祁王朝时为赵郡,邯郸是治所,杜睿的赵王称号便来自于此。

白骷髅虽然是马匪,不过,有传言说是巨鹿镇的一些将领私下里组织的私兵,专门越境来劫掠邯郸,因为人人都骑着龙马,来去如风,很难掌握行踪。

靖边军多次围剿,多次设伏,都不曾抓住其主力,不能将其彻底铲除。

白骷髅在邯郸镇这边似乎也安排有眼线,且位居高层,要不然不会每次都能逃脱。

正因为其多次逃脱靖边军的围剿,再加上手段狠辣,一动手就必定是鸡犬不留,血流成河,故而,名气也就越来越大,在邯郸镇地界,可以止小儿夜啼。

只是,这白骷髅一般在邯郸镇北面做事,很少绕过邯郸城,进入西边和南面。

这一次,为何出现在槐树集?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追逃

阎罗驻马山岗,偏着头,眯着眼,望着太阳。

太阳悬挂在西边的天空,距离连绵的山头尚有一段距离,阳光黯淡,穿透灰暗的云层落在大地上,不带一点暖意,清冷的光漂浮在漾起的灰尘之上。

山岗下,数十匹龙马扬蹄奋进。

阎罗的眼神有些漠然,不带丝毫的感情。

他并未挽起发髻,也没有带冠,或者戴着璞帽,亦或者披着网巾……甚至不曾披散着头发,额头上扎着发带,他的发型格外的奇特,扎着许多小辫子,上面绑着许多五颜六色的布条,头上包着黑色的头巾,杜睿若是瞧见,会很惊奇地发现,这打扮和加勒比海盗上的杰克船长很是相像。

其实,这是关外东胡人的打扮,东胡和北边的林胡人不多,不喜欢披头散发额头扎发带,而是喜欢扎着小辫子,脑袋上包着头巾。

比这装扮更奇怪的是阎罗的脸。

有着像是戴着墨镜一般的黑色大眼圈,嘴唇血红,就像是刚刚啃噬了生肉,喝了鲜血一般,脸颊上横着斜着涂着白色的颜料,看上去很是瘆人,便如九幽黄泉爬出的恶鬼。

那些白色颜料并非普通的颜料,脸上那些白色纹路也非胡乱所画,每一笔,每一条都有着讲究,乃是用符笔一笔笔地纹了上去,是极其特殊的符文。

打个比方,花冲等大内侍卫身穿符甲,所谓符甲,也就是甲胄上篆刻着符阵。

如此,在对敌的时候,花冲等人可以启动符甲上的法阵,激发篆刻在上的神通符法,当然,这种激发只能是一次性的,要想继续激发,须得渡过缓冲器,在关键位置上再次安装符玉。

像阎罗这样将符阵直接篆刻在身体上则不同,其和真气有着关联,也就是说,不再是一次性地激发符阵,而是能反复激发神通符法,除非真气接济不上,又或者是身体崩溃。

以身体为基础篆刻符阵,其威能自然很是强大。

唯一的毛病就是,篆刻了符阵之后的武者,其修为将很难再向前迈出一步,比起普通武者来说,修行之路将会变得极其的狭窄,绝大多数都会固化在那一刻,只有极少数例外的人方才能够突破这符阵的限制,在日后更进一步,仍然能够迈向武道巅峰。

当然,有着这符阵帮助,符武士能够暴打同等级的武者。

白骷髅马队有着上千骑,位居高位的有着十人,阴间地府有着十个王,阎罗王、秦广王……这十个头领便以森罗地府的阎王名称为自己的名号。

这十人全都是符武士,在自己身躯上篆刻的符法神通。

其实,江湖上,符武士并不多,军队中却不罕见,军队内,追求的是最大程度的杀伤力,至于日后的前途,那就顾不上了,战场上,活下去是最重要的。

“吁!”

阎罗轻喝一声,无需扬鞭,身下的龙马便箭一般地窜下了山岗,身后并无半点灰尘,龙马的四蹄就像不曾踩在地面上一般。

他歪歪斜斜地骑在龙马上,头巾下的小辫子挥洒在风中,伴随着一阵阵怪笑声。

怪笑声中,他后发先至,很快便冲到了马队的前方,一马当先地冲向了槐树集。

这一次,他们纠集了一半的马队,足有五百骑,由他和秦广、楚江、转轮四人带队,他是前锋,率领五十骑在最前方,在身后四五里外,乃是秦广和楚江,转轮三人率领的大队人马。

这一次,白骷髅马队绕过邯郸城,出现在西边的槐树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报复!

十几天前,靖边军的那个屠夫带着手下的死士营冒充马匪进入了巨鹿镇,扫荡了宋家堡,杀了一个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这宋家堡表面上是姓宋的大家族的坞堡,实际上,乃是白骷髅的一个据点,白骷髅十大统领的宋帝便出自宋家堡,那一日,宋帝也死在了那个屠夫手中。

表面上,燕赵藩镇仍然隶属大唐帝国,邯郸镇和巨鹿镇之间保持着十几年的和平,不曾开战,虽然,两者之间有着广阔的无人区。

实际上,这两镇便和互为敌国差不多。

邯郸镇是大唐帝国放在河北的一颗钉子,为了拔掉这颗钉子,燕赵藩镇自然是想了不少法子,只不过,因为靖边军有着一代名将冯槊坐镇,不管北边的那些大人物使出了多少花招,都无法撼动邯郸镇。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动大宗师去刺杀,可惜,帝国中枢这边也有大宗师,且不止一个。

明面上没有战事,私下里却不然。

白骷髅表面上是马贼,实际上,却是范阳安放在巨鹿的一只私军,和巨鹿镇节度使田雄只是联盟关系,虽然,有时候也听从田雄的命令出兵,其实,田雄并不能指挥这只马匪私军,须得和领头的几个商量方才能制定行动计划,有时候,这只私军没有得到田雄号令也会私自行动。

这一次,便是白骷髅的独走。

对阎罗等人来说,自己的同伴被杀,不可能置之不理,哪怕同伙之间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战斗情谊,毕竟,他们都是范阳那边安排的,一旦被选中,以前的身份就彻底被抛弃,不得和过去再有联系,以后,他们便是阎罗,便是楚江,一直到战死,之后,这名号再被其他人顶替。

南宫!

这是一个屠夫!

白骷髅是伪装成马匪的正规军,靖边军这边伪装成马匪的往往便是南宫领头,他们这边有十个统领,靖边军却只有南宫一人,然而,白骷髅却不敢和南宫正面放对。

就像这一次,即便同伴死在了南宫手上,他们也不敢直接去找南宫算账。

只能进入邯郸镇,寻几个寨子杀一个鸡犬不留,血流成河,美名其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实际上,只不过是欺软怕硬,泄愤而已!

之所以选择槐树集为目标,原因很简单。

这个地方地处邯郸镇西边,处于战区后面,算得上是安全区域。

安全区域都遭受了袭击,毁于战火之中,这证明邯郸镇各地就没有真正的安全之处,证明靖边军并不像他们宣扬的那般强大善战,能够打破邯郸镇百姓的侥幸心理,让他们心生阴影,特别的是,这一次劫掠杀戮是在冯槊过世之后,如此,便有战略上的意义。

人们很容易便会认为,靖边军没有了冯槊,什么都不是……

“有哨探!”

有手下厉喝一声。

阎罗视线内,前方一里有人打马奔来。

说真的,这让他很是意外,要知道,邯郸镇也好,巨鹿镇也好,这两地之间的人只要瞧见那白骷髅的战旗便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敢前来窥探的少之又少。

莫非是靖边军?

不可能!

阎罗有收到情报,靖边军现在四大营全都驻守在北面的军营之中,距离邯郸城分别有着一段距离,距离槐树集更是遥远,就算是得到讯息赶来,也来不及。

这一次,他们绕过邯郸镇的防线足有两千多里,便是想打靖边军一个突然袭击。

圈套?

不存在!

“杀了他!”

阎罗怪叫一声。

下一刻,他轻轻一夹马腹,真气运转,启动了篆刻在马鞍上的符阵,就好像开车换挡一样,换上了快速档,随后,龙马便如箭一般向前窜去,将手下们迅速甩在了身后。

对面那人胆子很大,这时候,依然没有转头就跑,而是勒住马缰,望着阎罗这边。

不过,阎罗的速度明显让他吃了一惊,见到阎罗疾冲而来,那人忙勒转马头,向着槐树集疾奔而去,虽然有些吃惊,行动却丝毫不见慌乱,有条不紊。

“哼!”

阎罗冷哼一声,念头一转。

神念激荡,脸颊上,白色纹路闪耀,有着一层清濛濛的光晕笼罩。

“风!”

他断喝一声。

头巾下的小辫子像鞭子一般向后拖着,和地面平行,胯下的龙马速度再提了一档,这一次,真的是四蹄悬空,飞了起来,离地有一两尺。

同一时间,前面那胆大妄为的家伙也加快了速度。

符阵?

阎罗微微皱了皱眉头。

很明显,对方胯下那匹龙马也篆刻着轻尘符阵,要不然,速度不可能这么快,能给坐骑篆刻符阵的骑士,必定出自门阀世家,要嘛是皇家贵族,瞧见自己的骷髅旗还敢来窥探必定不是这本地人,说不定,这一次有意外之喜,捞到了一条大鱼!

眉头松开,阎罗怪笑起来。

对方只是一个符阵,不过是轻尘,而自己叠加了一个符法,有飓风相随,速度自然比对方快捷了许多,决计能在槐树集前将这厮追上。

就算是有着意外,追入了槐树集又如何?

一前一后,两骑向着槐树集疾奔而来,阎罗的那些手下坠在了身后,紧跟而来,他们怪叫着,怪笑着,暴虐的气息伴随着尘埃直上云霄。

果然,在槐树集前一里左右,阎罗追上了那个人。

这人正是杜睿手下的一个侍卫,刚才出了槐树集去探查敌情,却不想被阎罗追上了。

“去死!”

阎罗低喝一声,甩动脑后的小辫子。

有一个小铁梭从辫子上脱离,划出一道寒光,向着不远处的侍卫飞去,那侍卫伏在马背上,一心向前奔逃,眼看就要被这寒光击中。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乱

“咻!”

一道寒光从槐树集飞来。

那是一枚白羽箭,白羽那是扑天雕的尾羽,天然带着风系法力,故而,这一箭来得极快,且飞行非常平稳,正好射中了阎罗甩出去的小玩意,两者在空中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随后,有火花在空中飞溅,像是一朵绽开的野菊花。

之后,两者消失不见。

花冲放下长弓,面色沉重。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箭不但能将那个怪人的暗器击落,还能够顺势向前,射向对方。

毕竟,他这是张弓拉弦,距离虽然有些远,力量却要强大许多,再加上有着扑天雕的尾羽做箭羽,相当于一枚小型的风系法器,类似的箭矢,他也只有四五只,还盼着能够回收,重复利用,然而,却和对方的暗器同归于尽,在空中燃烧起来,不可能再回收。

不但心疼,还有些心悸。

那家伙的战斗力肯定在自己之上!

跟随而来的那些马匪若都是这般强悍,事情也就大条了!

这时候,远处的山岗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一群黑影,后续的马队更为庞大,所谓千骑卷平岗,哪怕只有四五百骑,其声势也足够惊人。

回头望向身后,花冲的心稍微安定下来。

在他身后是云来客栈的大门,大门外杜睿一马当先走了出来,岳冲和聂远分别在他两侧,原本牵到院子的龙马和马车并未牵出来,而是停在了院子一角。

院子内,依旧非常慌乱。

有的东奔西走,不知往何处去;有的人呆若木鸡,一脸茫然地喊着完了……

本地人大多冲出了客栈,向着长街那头的吊桥奔去,一些外乡人也跟着跑了过去,长街上,挤满了人,哭叫声、咒骂声、痛苦声、吵闹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先前那群商贩在那个大周天圆满的武者带领下向着院子一角冲去,杜睿他们的龙马和马车就停在那里,有两个侍卫照看着,这两个侍卫一脸冷漠,哪怕如此慌乱的场景依旧没有丝毫紧张,处变不惊的样子,所以,那些慌张的人群也都避开了他们。

那些家伙却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这些都是邯郸本地人,经常在槐树集落脚,他们非常清楚,哪怕是他们这样的熟人,槐树集的人也不可能让他们进入庄园去避难,吊桥那边太过险要,只要有一个强大的武者守住吊桥,像他们这样的乌合之众根本就冲不过去,何况,庄园还有着防护大阵,现在,大阵多半已经启动了。

唯一的生机就是在马匪赶到之前离开。

马匪的目标是槐树集,只要自己等人舍弃货物孤身逃离,他们不会冒着耽误时间的危险来追自己,所以,这些人将目标对准了杜睿一行。

毕竟,杜睿等人的坐骑看上去非常矫健,脚程肯定很快,只要抢过来骑上离开槐树集,总比留在这里对付那些马贼要强。

可惜,他们并未看到客栈外,并没有看到花冲那一箭,也没有看到杜睿的手下在白骷髅马匪的头目的追击下逃得性命的那一幕,如果知道,他们便不会这样莽撞地想要动手了。

“止步!”

侍卫双臂环抱胸前,瞧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那群人,冷冷地喊了一声。

听到这喊声,走到大门口的岳冲回过头来,停下了脚步,聂远和其他几个侍卫则跟着杜睿走出了客栈,院子里的事情,杜睿交给了他处置。

那个大周天武者姓乔名山,是这群商贩的带头大哥,他们从邯郸镇那里弄来丹药盔甲武器,运到太行山卖给那些在山里讨生活的武者,之后,在武者那里收取原材料,兽核兽骨药材矿石之类的东西,运回邯郸镇贩卖。

山中的商行基本上都被门阀世家或者军队宗派把持,不过,那些都是大宗交易,有些小宗交易或者那些大商社看不上的残羹剩饭便由乔山这样的江湖客吞下,在山里面,他们偶尔也会化身强盗,倚强凌弱,黑吃黑什么的,所以,这些家伙方才有着这样的举动。

乔山是大周天圆满武者,在邯郸镇的江湖客中也算有着名气,所以带了这个团伙,团伙的收入他一个人便要分一半去,原因无他,拳头硬。

瞧着那两个侍卫,他心里有个咯噔。

先前在大堂内,他就知道杜睿这些人不简单,一看就是吃皇家饭的,杜睿绝对是世家门阀的贵公子,家中长辈还在官场厮混,所以才有着这些强悍的护卫。

白骷髅来袭,这些人一点也不慌乱,多半来自外地。

他们应该是把白骷髅当成了一般的马匪,所以才如此镇定。

这群豪门出身的家伙太过傲慢了,当然,乔山并不会好心地提醒这些人。

他不好心,却有着人好心。

客栈外,谭二瞧着杜睿等人站在门外,没有一点逃亡的意思,甚至,和马匪交上了手,他实在是忍不住,并未随着人群往庄园那边逃,而是向杜睿那边走来,大声地喊道。

“这位公子,白骷髅这群马匪心狠手辣,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统领是先天强者,公子,还请快快离开,千万不要和他们对抗……”

谭二一脸是汗,面色惶急,看上去,的确很为杜睿等人着急。

很难得的好心人啊!

杜睿回头望了他一眼,笑了笑。

随后,他对聂远说道,一会护着这小子。

谭二原本惊惶不安,瞧见杜睿的笑容,突然间,心神也就安定下来,那可止小儿夜啼的白骷髅似乎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了。

至少,他不为这些外乡人担心了。

不是猛龙不过江吧……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随着人流往吊桥那边走去,而是转向一侧,爬上了院墙,上了房顶,悄无声息地趴着,准备一会好好观摩战场。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

院子里,乔山大喝一声。

“兄弟,我等为了逃生,借马一用,得……罪了……”

声音到了最后,突然变得迟缓起来,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就像是冷得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一道锋锐之气横在了跟前,让人寒毛直竖,全身发颤。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射

阎罗勒马,下巴微微仰着,眯着眼睛盯着槐树集。

远处,高大的槐树树冠郁郁葱葱,上面弥漫着一片乌云,天空是浅灰色的,低沉而阴郁……云来客栈和周遭的房屋,院墙是灰色,屋顶的瓦是青黑色,地面灰扑扑的,惊慌失措的人群四处乱走,激荡起来的尘埃也是灰扑扑的……映入眼帘的风景不见丝毫亮色。

这是阎罗喜欢的风景。

他的目光落在花冲身上。

身上披挂的是黑色的符甲,因为风尘仆仆的关系,看上去平淡无常,就和普通的皮甲差不多,实际上,这副甲胄放在黑市上,换取的钱财可在范阳买一栋三进小院。

在没有被选中,被家族的法师在身上篆刻符阵之前,他穿戴的便是类似的符甲,哪怕是在范阳镇的亲卫营里面,也须得立有大功方才有资格穿戴符甲。

一般的亲卫也只能穿戴精钢铠甲,看上去威风凛凛,实际上的效用,和符甲完全没得比。

这会儿,花冲也在望着阎罗。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逢,阎罗咧嘴笑了笑,他举起手,在自己的颈子上轻轻一拉,向花冲做了一个割喉礼。

花冲眯着眼睛,把长弓放下。

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个装扮得怪里怪气的家伙的对手,不过,无所谓,虽然是护卫,做的却只是一些杂事,真正面对强敌,都是主子出手。

一开始,还觉得尴尬,面子挂不住,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阎罗的视线落在了杜睿身上,并未怎么停留,转而望向了在杜睿身侧的聂远。

聂远的气息非常稳重,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山,虽然隔得比较远,阎罗依旧感应到了那一股肃杀的气息。

这是一个难啃的对手,但是,也不过和自己的修为相当罢了,自己只需带着几个手下便能将他纠缠住,所以,不足为虑。

至于其他那些侍卫,全都身披符甲,修为有高有低,没有一个菜鸟。

手下的儿郎们与之相比,大多不及,往往要三四个家伙纠集在一起方才能和对方较量

,正好,自己这边人多,有着五百个儿郎,哪怕是以十抵一,也绰绰有余。

盘算了一下,阎罗再次望向杜睿。

十来岁的少年,穿着打扮很是普通,并没有显得贵气逼人,然而,很明显他是主子,在所有人中,他站在中心的位置,那个实力最强大的武者紧紧跟随着他。

阎罗再次确认,这一次网到了一个大鱼。

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不亦乐乎。

这时,岳冲走出客栈大门。

几个呼吸前,他尚在客栈内,面向乔山等江湖客。

那时候,乔山这些江湖客正准备抢夺杜睿一行的马匹,当他们不听侍卫的话非要冲过去的时候,岳冲出手了,并未拔剑出鞘,只是将先天剑气外放,斩了过去,在院子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痕。

如此,便足够了!

乔山这样在底层厮混的江湖客,欺软怕硬是常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他们是非常现实的人,面子不值一提,只注重实际。

当他们发现对手是先天强者,自己等人惹不起的时候,立刻就软下来了,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双手抱头,连连说着误会误会……

“滚!”

岳冲懒得废话,只低喝一声。

乔山等人忙抱头鼠窜,远离了杜睿一行的车马。

没有龙马,单凭脚程,他们很难跑得过骑着龙马的马匪,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就不再逃跑,而是留在了客栈内,准备看一看风头往那边吹再说。

先天剑客很难遇到,即便是在强者如云的太行山内,十几年的江湖生涯,乔山也只见过几个先天武者,面对面说话交流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群人中有着先天武者存在,一个个都是好手,白骷髅那些马匪也算是遇到硬茬了。

当然,白骷髅这群马匪中也有着先天武者存在,这一次,若是有着先天高手带队,这群人也是凶多吉少吧?只不过,那些马匪多少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乔山心里有着两个计

划。

客栈这些人若是占据了上风,他便会带着同伴协同作战,击杀那些马匪,这些马匪的头颅在邯郸镇那里可是能换钱财的,运气好的话,弄到了一个马匪头领的脑袋,说不定,还能进入衙门任职,不再像现在这般风餐露宿,过着性命朝夕不保的生活。

如果,换成马匪占据上风,那又是另一个选择了!

说是商贩,其实乔山这群人有时候也会做盗贼,若是在山里面遇见落单的家伙,也免不了会拦路剪径,杀人灭口,不管在哪一个世界,没本钱的生意总是存在。

如果马匪占据上风,他们便会果断出手,帮助马匪斩杀客栈众人,交上投名状,投向马匪这一边,希望那些马匪能够接受自己等人。

对此,乔山有着信心。

一个打通了大周天的武者加入马匪,又有着投名状,那些家伙多半应该会接受吧?

至于这身份,至于在邯郸城中安的家,和自己这条老命相比,其实,什么都不是!

慑服了乔山等人,岳冲便跨出了客栈大门,他一出现在客栈门口,阎罗的视线便投射过来,与此同时,他手底下的那五十个马匪也驱马来到了他身后。

阎罗举起了手,五十个马匪几乎同时勒住了马缰。

他们并未怪声怪气地叫着,全都像哑巴一样,给人的感觉很是怪异,却别有一番肃杀之气,在他们身后,有着灰色的云层向着这边快速挪动,就像是一座移动的灰色小山。

这是大部马贼正疾冲而来。

阎罗盯了一眼岳冲。

经过和展飞一番大战之后,岳冲突飞猛进,已然能够收敛气息,再加上,彼此有着一段距离,阎罗的目光虽然毒辣,却也看不穿岳冲的底细。

吸了一口气,阎罗举起的右手突然放下。

在勒马停下的同时,马匪们便已经取下了马鞍上的长弓,一个个张弓搭箭,当阎罗的右手放下之际,便放开了弓弦,箭矢如蝗,密密麻麻一片,从天而降。

向着杜睿等人射来!

正文 第二百二十四章 破阵

杜睿抬起头,望着从天而降的箭雨。

就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遮住了天空,向着他们撒下。

那群马匪距离云来客栈也就一里之遥,换成地球,哪怕是再厉害的弓箭手,也射不到这么远,在这世界,有着武者存在,有着符阵神通,有着各种奇怪而强悍的器材,隔着一里之遥射箭并非一件难事,箭矢的速度也奇快无比,比地球上的子弹射速就算缓慢一些,也慢不了多少。

眨眼间,便要落下。

花冲等侍卫纷纷抽出兵器,真气运转,全身上下泛起光芒,就像是一颗颗巨大的人形灯柱,哪怕是在这灰蒙蒙的白昼也颇为显眼。

聂远向前跨出一步,挡在了杜睿跟前。

虽然,杜睿其实不需要他的保护,但是,这是他身为贴身侍卫的职责,他不会忽略。

岳冲走出大门,深吸了一口气。

吸气之间,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大开,体内先天真气流转,隐隐有着白光闪现,天地元气从四面八方向着他聚拢,争先恐后地投入穴窍之中,和仿佛大江一般在经脉中流淌的先天真气融合在一起,那一瞬间,岳冲的真气暴涨了几倍,身躯就像突然变得庞大了一些。

然后,他飞了起来。

脚尖在地面疾点了两下,整个人就像是风筝一般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人在空中,继续跨步,脚掌踩在虚空之中就像踩在平地一般,同一时间,岳冲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剑鞘,一道白光从剑鞘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虹。

白虹迎着黑网一般的箭雨斩了过去。

黑与白……

黑白交错,极其炫目。

一剑!

只是一剑!

这一剑便将那漫天箭雨齐齐斩灭,说是漫天箭雨是有一些夸张,但是,这是五十名好手,最低也打通了小周天的武者们齐齐射出的箭矢,箭矢上多少也蕴藏着真气,哪怕是挥动长刀劈砍,刀身上也须得蕴藏着真气,自身丹田气海真气须得激荡方才能将其斩断。

岳冲一剑便将这箭雨泯灭!

“先天!”

阎罗低吼了一声。

他已经打通了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却卡在了最后一步,怎么也推不开先天之门,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者,并且,这一关卡,也不知道要多久方才能够推开。

他身上篆刻了法阵,在和人交锋的时候,心念一动,便能刺激法阵使出术法神通,这是变相的道武双修,某种程度上,在短时间内可以和先天武者对抗,然而,终究不是真正的先天,时间一长,便力有未逮,最终的结局难免会败下阵来。

所以,瞧见岳冲,他本能地妒忌,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

这时候,岳冲的身形像大鸟一般向前飞行,转瞬间,便飞出了百丈开外。

百丈,这是岳冲的极限。

百丈之后,哪怕是天地元气仍然源源不断,他却无法继续向前飞行,须得落地借力,就在他落地之前,又是一阵箭雨射来。

这一次,所有的箭雨都对着他而来。

“射!”

这之后,阎罗声嘶力竭的喝叫声方才随风传来。

岳冲冷哼了一声,面上青气一闪。

顿时,全身光华闪现。

一道白虹冲天而起,整个人变成了一柄剑,一柄锋锐无比的宝剑,剑气冲霄而起,照亮了这一方天域,箭矢如蝗,激射而来,射在这柄剑气冲霄的剑上,就像是射入了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高炉之中,顿时,弯曲、融化、蒸发……消失无踪。

先天剑气护体,一般的武者根本不可能破开。

脚尖在地上一点,岳冲再次飞起。

“结阵!”

阎罗低吼一声。

声音落下,他的身子也从马背上飞了起来,那一刻,脸上的一道白痕闪现着白光,这是符阵被激发了的征兆。

对符武士来说,能够施展符法当然是好事情,但是,这玩意是和他的生命元气紧密相连的,如果是符甲武士是用符玉来驱动阵法,只是一次性的产品,符武士就是用自身的元气来驱动阵法,这可以重复使用,但是,没使用一次,生命元气便不可逆地消耗着。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用生命施法。

相比较同等级的武者,符武士的寿命要低了许多。

很多符武士,都不可能寿终正寝。

所以,不是先天武者的阎罗也能飞。

他身上一共篆刻有五种阵法,其中,便有一门是飞行法阵,能够身轻如燕,就像先天武者那样短暂地在空中飞翔,先天武者消耗的是能够源源不断补充的先天真气,他消耗的则是自己的生命元气,从这一点来看,符武士的生命层次相差很远。

先天武者是修炼者,符武士则是战争机器。

“吼!”

低吼一声,阎罗面目狰狞,状如恶鬼。

只见他甩动一脑袋的小辫子,辫子上绑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玩意顿时飞了起来,像是一朵云,一朵五彩斑斓的云向着岳冲飞了过去。

岳冲冷哼了一声,第一次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前两次,他都没有拔剑出鞘,都是剑气外放。

这一次,他拔剑!

剑出鞘!

寒光如电,剑气如雪。

斩向了那朵五彩斑斓的云。

噼里啪啦……

空中有着无数电光闪现,那些五颜六色的鬼玩意漾着火光,纷纷下坠,没有一样能够冲到岳冲的面前。

那一瞬间,阎罗感受到了剑上的气息,接触到了岳冲的意志,恍恍惚惚中,只感觉一柄锋锐无比的长剑向着自己的神魂斩来,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不好!

幻觉!

换成其他人,像乔山等辈,单单是这幻觉便能将他们置于死地,就像一个人,若是在睡梦中觉得自己死了,现实世界内,他也会死去。

因为他的灵已经被抹除。

阎罗乃是半步先天,战斗力其实非常强悍,但是,精神上的修为就不行了,远远不及真正的先天,毕竟,他的战斗力是靠着外力硬生生地提上来的。

所以,他产生了幻觉。

但是,他并非乔山之流,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范。

真气流转,吐出一口浊气,便将识海中那一柄长剑清除,同一时间,阎罗怪叫了一声,喷出了一口乌血,整个人像箭一般倒射而回。

“华山!”

人在空中,阎罗再次喝道,声音中有着惊惶。

华山剑门!

作为范阳卢麾下的武者,阎罗自然和华山剑门子弟交过手,进行过殊死搏杀,谁叫华山派乃是大唐帝国的护国教派,而他们这些出身泰山玉皇顶的武者天生便和范阳卢氏有关系,泰山派和华山派,两者之间表面上没有什么敌对,不像华山和无归剑门一样,实际上,私下里却老死不相往来。

各为其主!

比起大道之争,各为其主同样是势不两立!

这时,岳冲已然飞到了马贼跟前,挥剑斩下。

在那些马贼眼中,世界有着变幻,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中就像是多出了一道长虹,仿佛太阳一般闪耀的长虹,这长虹向着他们笔直地落下,光华四溅,无比的清丽,无比的纯净,让人心生向往,忍不住便想投入其间,想要得到净化。

然而,这种幻觉并未持久,瞬间便被一片血煞之气冲散。

先前,阎罗有喝令马匪们结阵,这些伪装成马匪的正规军也就纷纷下马,结成了一个玄武阵,所谓玄武阵,其实便是最适合防御的缩头乌龟。

本方世界,行军打仗有着阵法,这些阵法非常简单,并不复杂,名字也非常简单,不像地球世界的古代什么八门金锁阵,什么八卦阵,鹤翔阵之类的,噱头很足,却不怎么实用,大部分都是花活,特别是古代宋朝,行军打仗,还要皇帝发下阵图。

本方世界的阵有着实际效用,一旦结阵,便有着血煞之气勃发,一般的术法很难将其破开,几十个武者结阵,其真气可以连在一起,攻击一人,就相当于攻击所有人。

当然,阵若是被破了,所有人也就只能各自为战。

这和杜睿前世的古代也差不多,军队结阵而战,战斗力便强悍许多,若是大阵被破,接下来各自为战,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一盘散沙。

这五十个武者结阵,相当于五十人共同和杜睿对抗。

当然,这也只是理论上的齐心合力,五十人终究不是一个人,力量难免会有所分散,如果岳冲是一个莽汉,只知道硬碰硬,他们倒是能够抵挡得住。

问题是岳冲是剑客,深得剑法之道。

剑法则是兵法,避实就虚之类的法则相通。

这五十人结阵,不可能浑然如一人,终究有着破绽。

剑气如虹,撞在了一团青黑色的光圈之上,光圈荡漾着,一时却也没有破碎,剑气却未消散,而是沿着那青黑色的光圈游走,就像是活着的长龙。

游走片刻,剑气突然消散。

准确地说,是如虹的剑气化为了一丝丝一缕缕的剑气,钻进了光圈的空隙之中,渗透了进去,进去之后,这丝丝剑气再次聚拢,变幻成虹,彻底绽放开来。

剑气如龙,剑气化丝……

这一瞬间,岳冲对剑气的操控妙到毫巅。

“啊!”

马匪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声。

惊呼声中!

玄武阵破!

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选择

剑气绽放开来,万千朵繁花。

一朵朵花儿在马匪阵中绽开,有血雨挥洒,灰蒙蒙的空中,就像是被破开了一个大洞,云随风走,引得云层后的阳光倾泻而下,分外灿烂。

闷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低阶武者若是不能集结成阵,在这样空旷的地形,若是被先天武者突入,尤其是华山剑门出身的先天剑客突入阵中,只能被各个击破,人数虽众,却毫无用处。

所以,低阶武者结阵也须得有高阶武者压阵。

“不用怕,秦广王在此!”

阎罗厉喝了一声。

白骷髅马匪中,亦有着先天武者,且是像他这般在身上篆刻有符阵的先天武者,先天符武士比较少见,前面说了,一旦篆刻符阵,也就断绝了长生之路,大多数先天武者尚有前途,已然成了超凡者,有着超脱的那一天,这种情况下,却篆刻符阵,相当于断了前路。

即便如此,依旧有着先天符武士的存在。

原因各不相同。

符武士是通过消耗自身的生命元气来施法,先天符武士则不然,可以利用外界的天地元气来施法,就好比是一个法师,当然,他须得消耗自身的神念来驱动,这种驱动也就没有法师自然,所以,单单比拼术法,远远不及真正的法师,但是,两者较量,符武双修的先天符武士战斗力却要强悍不少。

白骷髅十个统领中,有着两个先天符武士,其中一人正是秦广,这一次,便由秦广带队,他率领大队人马在身后,也就几里路程,须臾即到。

说话间,阎罗在自己左胸一点,发出一声闷哼。

舌尖吐出,咬下一口心头血。

一道闪电在虚空中呈现,向着在空中漂浮的岳冲劈去,同时,他的身形一闪,出现在岳冲右侧,那时候,岳冲恰好向着右边挪移,躲过了那道闪电,却正好迎上了阎罗。

阎罗挥手一甩,袖子里飞出了一把梭镖。

梭镖如电,向着岳冲扎去。

岳冲手中剑一横,点在了梭镖上。

“咔嚓!”

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梭镖电射而回,划出一道弧线之后又向着岳冲斩落。

阎罗自身是半步先天,身上篆刻着符法,可以重复使用的符法,他拼尽全力缠住了岳冲,虽然,处在下风,每一次交锋都险象环生,一时间,岳冲却也没有办法摆脱。

其他那些马匪,除了先前被岳冲击伤的十来个家伙之外,全都上了龙马,怪叫着向着云来客栈冲去。

这时候,马匪的大部队已经下了山岗,夹带着半天灰云,紧跟而来。

阎罗的计划很简单,就放在了明处。

既然对面那行人中只有岳冲一个先天剑客,只需将这家伙缠住即可,当然,他也清楚自己手底下有着几斤几两,要想缠住岳冲很难,时间一长,他难逃败亡的命运,不过,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秦广赶到之前坚持住,只要秦广赶到,一切也就好办了。

先天剑客虽然凶猛,秦广这样的先天符武士也是不遑多让,两者有得一打。

本方人多势众,

对方再能打又能如何?

云来客栈这边,聂远等侍卫面色凝重,他们也结下了一个小型的防护大阵,将杜睿护在中间,纷纷取出长弓,张弓搭箭,向着蜂拥而来的马匪射去。

“咻咻咻……”

箭矢离弦,化为一道道虚影扎入了马群之中。

不时有马匪怪叫着从马上坠落,这些大内侍卫皆是神射手,所携带的长弓也都篆刻有小型符阵,基本上,每一箭都能射落一人,可谓箭无虚发。

不过,两者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不过一里之遥,龙马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冲到了跟前,这段时间,哪怕是射速最快的聂远也不过堪堪射出了三箭,射落了三个人。

马匪前锋有五十人,在岳冲剑下伤亡有十人左右,驱马冲过来被箭矢射落十来人,也就是有着二十多人驱马冲到了客栈大门前。

杜睿有着十三个侍卫,岳冲在和阎罗缠斗,有两个侍卫在客栈内看守马匹和车辆,现在,聂远带着其余九人护卫在了杜睿身前,迎着那些马匪冲了过去。

三人为一小队,组成了锋矢阵,一人攻,一人守,一人辅助,随时转换,聂远则独自一人作战,很快,就和那二十余名马匪纠缠在了一起。

厮杀声冲天而起,真气激荡的光晕四溅,看着很是灿烂。

客栈内,乔山等人趴在墙头上,张望着外面。

眼看所有侍卫都冲了过去,大门只留下杜睿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微微岔开,单从背影来看,就像是一个闲着无聊在街边看戏的观众。

“老大……”

乔山望着一侧,说话之人是他的心腹,外号黄毛鼠的小弟,因为长着一头黄毛,面貌獐头鼠目而得到了这个外号,只见他的三角眼内,棕色的瞳孔在转着,乔山就知道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打歪主意。

黄毛鼠盯着大门口的杜睿,咧嘴笑着说道。

“老大,这是一个机会啊!”

“啥?”

乔山问了一句。

“擒贼先擒王哟!”

黄毛鼠一脸兴奋。

“我们冲下去,抓住那个公子哥,把他献给马匪,没有比这更值钱的投名状了吧?再说,我们也用不着和那些强者拼命啊!”

乔山抿了抿嘴,有点犹豫。

他的心跳很快,之所以犹豫,是担心那些马匪打不过杜睿等人,毕竟,肉眼可见,聂远等侍卫正占据着上风,压制着人数更多的马匪,稍远一点的地方,奇形怪状仿佛恶鬼一般的阎罗也不是岳冲的对手,正单方面地被动挨打,眼看支持不住了。

当然,这只是马匪的先头部队,远方那庞大的马队方才是马匪的主力。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要不,再看看?

这便是乔山犹豫的地方,每逢关键时刻,他难免会纠结。

“老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黄毛鼠轻声说道,声音稍稍有些颤抖。

乔山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目露凶光。

“干你娘,干了!”

说罢,他在墙头上一按,人便轻飘飘地翻过墙头,落在地上,仿佛一枚落叶,无声无息。

在他身后,一干兄弟纷纷同他一般翻过墙头。

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行动谈不上整齐划一,动作参差不齐,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在犹豫,有的人落地之后,还有人趴服在墙头没有动弹……落地的人也有着不同,有的落地没有什么声音,有的声音很大,更有一些家伙慌忙从腰间抽刀,刀锋和身上的铁甲甲片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时候,杜睿回过头来,眼神平淡如水,扫向了众人。

乔山的手放在腰间的横刀刀柄上,被杜睿目光一扫,他心一凛,手心竟然有着汗水。

不过,乔山这样的老江湖也有着急智,他大大咧咧地说道。

“公子,让我等来助贵伴当一臂之力!”

“是啊,我们也要出出力啊!”

身后,黄毛鼠一脸谄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对啊,对啊……”

其他那些家伙挥刀弄棒,傻笑着附和着。

杜睿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也就收回了视线,扭过头,继续望向远处,乔山等人的借口也好,解释也好就当是被风走了一般,仿佛不曾进入他的耳朵。

呼!

乔山吐出一口长气。

瞧见杜睿扭头之后,他的表情又有着变化,目光变得阴狠,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凶厉起来,脑海中,愤怒的情绪如狂潮一般泛滥着。

时常对人赔笑,也时常面对这样的无视,原以为习惯了,原以为无所谓,实际上,心中却有着愤恨,只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压抑在心底,一旦爆发出来,那便是暴虐。

他回过头,冷冷地扫了同伴们一眼。

黄毛鼠以下,纷纷闭上了嘴巴,表情变得凶厉。

乔山再狠狠地盯了仍然趴在墙头上的那些家伙,只有在关键的时候,才知道哪些人靠得住,哪些人靠不住,那些不跟着自己走的人,以后,一个都不会放过!

随后,他向同伴们招了招手,自己扭过头,一马当先向前大步行去。

战场上,聂远一掌拍在一个马匪的头顶,那马匪的脑袋像西瓜一般爆炸开来,他似有所感,回过头,视线中,乔山等人正一脸狰狞地冲了过来。

看了一眼之后,聂远便闪开身,躲过了一个马匪砍来的长刀,然后,身形如飞燕,轻轻一闪,出现在马匪身前,在他额头用手指轻轻一弹。

真气勃发,马匪的眉心便破开了一个大洞,仰面倒下。

现在,聂远已经打通了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半步先天。

那些马匪一旦不能结阵,没人能是他一合之敌。

这时候,乔山已经出现在了杜睿身后,杜睿依旧望着前方,后背无遮无掩,没有一点点防备,对乔山来说,这机会极其难得。

还真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公子哥啊!

一点江湖经验都没有!

乔山一边在心中为杜睿默哀,可怜着他,一边狰狞地笑着,深处左手,向着杜睿的后颈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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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六章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出手之际,乔山脑海中突然有了一声佛号。

佛号声轻轻朗朗,中正平和,禅音袅袅,便如深山古刹的暮鼓晨钟,回荡在识海内,乔山忍不住失神,内心就像是在接受着拷问,这数十年的人生,自己所犯下的过错,以及罪恶和污浊,历历在目,黑雾一般在识海中弥漫,被这佛号声冲刷,那种感觉非常的痛苦。

就好比身上的皮被人一层层地剥下,慢慢的揭开……

乔山停下了前探的手,收了回来,双手抱头,抬头望天,痛苦地咆哮着。

在他身后,跟随他来的那些伴当,如黄毛鼠之类脑海内全都有着佛号声,随着这佛号的出现,所有埋藏的罪恶全都漂浮了上来。

识海中,有大佛端坐莲花宝座,佛音低唱。

所有的一切罪恶都被这佛光冲刷,他们也感受到了剥皮一般的痛苦,一个个泪流满面,双膝跪地,双手合十,然后五体投地,趴伏在地,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佛祖啊,弟子有罪!”

这些人不停地磕着头,额头重重地撞击着地面,他们并未运转真气,单纯地用肉体和地面对抗着,不一会,额头上便擦破了皮,鲜血满脸,他们依旧不管不顾,就这样不停地磕着头,泪水和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满脸都是,偏偏表情中痛苦中却夹杂着幸福,像是虔诚的苦修士。

乔山却不像他的那些伴当,毕竟,他的修为要高深许多。

但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同样跪倒在地,只不过,却还保留着神智,故而,非常清楚地看见,在杜睿的身旁,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沙弥,正面带微笑,一脸宝相庄严,念诵着佛号。

这个人?

乔山脑海中有了记忆。

记忆中,他一直便坐在杜睿身侧,为何自己刚才并未发现这小沙弥,并且,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

乔山的识海内还有着这念头。

他想要运转真气,想要重新获取对身体的控制权,然而,识海中佛音袅绕,压制着神魂,神念半点都不可动弹,只有着过往片段一点点地在眼前掠过,罪恶像黑雾被这佛音冲刷,痛苦紧紧地和罪恶纠缠在一起,无法自拔,就像是全身深陷泥沼之中。

这时候,小沙弥抬头往了他一眼。

小沙弥的嘴唇紧闭着,乔山识海中,佛号声却延绵不断。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乔山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有大恐怖紧贴着心间,那小沙弥的双眼赤红,瞳孔中就像是有血海在旋转,一点点将他的神魂吞噬一般。

对视间,小沙弥抬起了手,捏着手印,小拇指翘起,对着乔山遥遥一点。

“嘭!”

似乎听到了炸裂的声响。

乔山只觉得眼前一黑,也就失去了自我意识,识海中的神魂随着那一声轻响瞬间便炸裂开来,四分五裂,最终,归于虚无,消失不见。

之后,小沙弥转过身,俯首低眉地站在杜睿身旁。

在他们身后,黄毛鼠等江湖客跪伏在地,不停地用额头撞击地面,哪怕是想要昏迷也不可能,他们这些人,每一个人手下都有着不止一两条无辜者的性命,罪孽加身的情况下,面对着小沙弥的佛门禅音,也就只有死路一条,非得活生生地磕死在这里方才罢休。

小沙弥失去了木鱼这真身,没有了金身罗汉的那一丝气息,他却从杜睿那里获得了暗魔真气,结合他记忆中的佛门心法运行,实战效果却也了得。

他本身是灵体,像乔山这些不曾触摸先天之门、不曾成为真正的超凡者的武者,根本就无法抗拒神念上的侵袭,一旦被小沙弥的精神力进入识海,只能被按在地上不停摩擦。

杜睿之所以没有出手,原因很简单。

他仍然在识海中和石碑对抗着,哪怕是来到现实界,识海中,石碑的声音却依旧存在,就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要求杜睿和他交易,就像石磨一样将杜睿的神魂碾压着,不停地打磨,这种对抗是痛苦的,仿佛永不休止一般的痛苦,但是,对杜睿却也有着好处。

神魂在这种碾压和对抗中,杂质一点点被排出去,越来越精纯。

毕竟,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就获得了太多的奇遇,要想将这些奇遇融会贯通,须得耗费一番时间,有着石碑的协助,时间会缩短一半以上。

问题就在于,识海中有着这玩意,他的神念便无法外泄,不可能施展武道之外的神通,最多,只能刺激识海中的电字符文,发送一道闪电。

仅此而已!

他只能凭借自身的武道对敌,究竟能和什么境界的武者交锋,尚未可知。

幸好,他身边还有小沙弥,小沙弥虽然失去了真身,也没有了金身罗汉的气息,实力下降,即便如此,作为杜睿分身却能随着杜睿的意念而动,无需神念外放。

不再理会身后的那些杂鱼,小沙弥向着前方的战场行去。

他的脚尖并不曾踩着地面,而是踩在一朵朵由水气生成的莲花之上,这便是佛门心法步步生莲,相比于一苇渡江,这步步生莲更接近于神通。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虚空中,有佛号声响起。

这时候,战场交手的众人,不管是聂远等大内侍卫还是那些马匪,手下的动作全都停滞,心中一阵平和,面前那面色狰狞的敌人不再像不共戴天的仇人,那种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情绪也都飘散到了九霄云外,突然间,他们扔下了手中的刀剑,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生真是荒诞啊!

为什么要你死我活呢?

为什么?

难道不该相逢一笑吗?

活在世间,最终难免一死,打生打死真的毫无意义啊!

于是,所有人齐齐放下武器,开怀大笑,有的甚至拥抱了一下对面的仇敌,相互捶着胸膛和肩膀,就像许久未见的兄弟一般……

聂远也停下了动作,但是,他并未受到这佛号声的彻底影响。

他心中也一片平和,没有了杀意,却也不至于拥抱对面的敌人。

那一刻,他心中大骇。

这真的是邪魅啊!

殿下能控制住对方吗?

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秦广

百丈开外,剑气如虹。

漫天都是飞扬的剑气,追逐着一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光圈,光圈内不时飞出闪电霹雳,又或者是黑烟木柱,所有的一切,皆非剑气一合之敌。

稍远一点的地方,大队马匪蜂拥而至。

“呔!”

半空中,传来一声怒喝。

这声音竟然将马蹄声压制住了,方圆数里,唯有这闷雷一般的吼声在回荡。

声音落下,原本笑嘻嘻的敌我双方顿时变了脸色,识海中,佛音被这怒吼声驱逐,内心不但不再一片平和,反倒感觉烦躁,这烦躁的情绪从心底冲了上来,无比的别扭,无比的难受,胸中就像积郁着什么,不吐不快,这种感觉到了顶点之后,便忍不住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乌血。

聂远也有受到影响,只觉得识海巨震,耳边嗡了一下,真气忙在经脉内运转,将那口逆冲到喉间的鲜血强行压制了下去。

好厉害!

好厉害的狮吼功!

各门各派,或者世家门阀都有使用音波的神通,比如南海一派便有碧海潮生曲,已经被铲除的少林寺便有狮吼功,马匪中某人施展的这狮吼功甚是厉害,竟然破除了小沙弥慧源的法术。

当然,这狮吼功终究是伤人的功法。

虽然,这狮吼功将众人识海中的佛音驱逐了出去,同时,却也震荡了识海,伤及神魂,这种伤害敌我不分,马匪和侍卫们相比,修为境界要差了许多,故而,受到的创伤更重,他们吐出乌血之后,要嘛抱头乱窜,要嘛委顿在地,呻*吟不已。

慧源抬起头,望向前方。

前方灰云滚滚,那是大群战马奔腾时漾起的灰尘。

灰云中,突然冲出了一个黑点,那是一根长矛,被强悍的武者掷出来的长矛。

长矛上立有一人,穿着一条短裤的中年大汉,在这个天气只穿着一条短裤,说明他已经寒暑不侵,已然跨过了先天之门,是一个强大的先天武者。

这一位疑似先天武者的中年大汉,全

身上下没有一丝毛发,就连眉毛也脱落干净,除此之外,全身上下花花绿绿,用颜色不同的符水篆刻着许多符文。

阎罗只是在脸部用白色的符水篆刻着五个符阵,只能施展五个法术神通,现在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符文,就连光光的头皮顶上都是这些玩意,就像是穿着一件花衣裳。

长矛电射而来,中年纹身汉转瞬即至。

这时候,阎罗王的护身光圈已然崩溃,符法也好,自身的护身罡气也好皆被岳冲的剑气摧垮,刚好和岳冲硬生生地对撞了一下,随着一声惨叫,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像葫芦一般在空中滚动,失去了防护,在他身后,岳冲的剑气正好追了上来。

若是被追上,免不了被一剑斩为两半截。

中年纹身汉站在于空中飞驰的长矛上,轻喝了一声。

他手腕上套着的一只金环,这时候,化为了一道金光,飞了过来,正好和岳冲的剑气在空中相碰撞。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尖啸。

光华冲天而起,就像是有什么宝物出世一般,一道炫目的光柱立在原野上空,绚烂夺目。

同一时间,岳冲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电射而回,在往后疾飞的过程之中,他挥动手中长剑,就像老牛拉破车一般,非常艰难地挽出了一个剑花。

“叮叮当当……”

空中,清脆的声响连绵不绝。

声音中,有无数金色的光点闪现出来,那些金色光点那是一个个小小的金环,先前那一击,中年纹身汉手腕上的金环不止击破了岳冲的剑气,还化整为零,变成一个个小小的金环继续向岳冲打了过去,这些金环就像隐匿在虚空中一般,无声无息。

须得岳冲的剑气将其劈中,这才现出了本相。

那一边,纹身中年汗也低吼了一声,全身上下闪现光芒,这一击,他也付出了一定代价。

阎罗落地,面色阴狠,眼神闪烁着。

多亏秦广及时赶到,不然,岳冲这一击他就算逃得性命,一身修为十成多半也

去了七八成在,和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在他身后,大群马队疾驰而来。

阎罗的身子再次飞腾,单足挺立,就像金鸡独立一般站在一个马匪的脑袋上,身形飘飞,如杨柳在迎面吹来的狂风中摇摆着。

那马匪脑袋上多了一人,却轻若无物,他依旧低着头,右手挥舞着马刀,疾驰狂奔。

虽然只有数百骑,蜂拥而至,却也声势惊人。

这时候,岳冲往后退出了百丈左右,方才将空中的那些小金环一一击碎。

至此,他方才吐出一口浊气,身形落在地面,落在了聂远身旁,落在了小沙弥身后。

这时候,花冲等侍卫纷纷盘膝而坐,运转真气,化解秦广的狮子吼,秦广的狮子吼不再是单纯的少林禅门功法,而是有着自己的神通加持,其效果更为邪门,像花冲这样修为的武者们,须得凝神静气,要耗费很大一番功夫方才能够化解。

半步先天的聂远还好,只是受到了轻微的影响。

谭二趴在屋顶上,远远地望着前方,他有些后悔,不该因为一时好气而留在原地,应该随着掌柜等人退回庄园去,有着槐树老人家保佑,那些马匪应该攻不破庄园。就算能够攻破,也好耗费很多时间,那时候,靖边军已经赶过来了,毕竟,庄园内有着传讯符阵,能够向邯郸城传递讯息。

江湖!

少年江湖游!

想象中很是豪迈,很是潇洒,然而,只是远远地面对那些刀光剑影,面对那些非人的武道神通,谭二内心却很是忐忑,心脏就像战鼓一般,被无形的力量敲打着,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心跳快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全身瘫软,无法控制。

还是做一条咸鱼好啊!

做咸鱼至少能活得安稳一些!

小沙弥慧源在走着,步步生莲地向着前方走着,向着那空中的秦广,向着那蜂拥而至的大队马匪,他的身形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弱小,有点慨然赴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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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八章 白热化

“邪法师?”

秦广面色凝重,身子随着长矛起落。

他脚下的长矛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意念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像是活着的坐骑,有点像杜睿前世那些西方魔幻电影骑着扫帚的魔法师,那长矛便是扫帚一般。

白骷髅中没有法师,这是因为十大统领都是符武士,能够启动篆刻在体表的符阵,当然,这其中又有着分工,像秦广和阎罗擅长的是单打独斗,而现在隐藏在马匪阵中的楚江和转轮,这两人的个人战斗力也是不俗,但是,身上篆刻的符阵多以辅助为主,适合结阵作战。

这时候,秦广已经和阎罗会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面的人不多,厉害的人物有两个。

一个是出自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秦广和阎罗都是出自泰山玉皇顶,在没有成为符武士前就和华山剑门的子弟打过交道,在邯郸镇的靖边军中,便有一些来自华山剑门的弟子。

这些华山剑门弟子中,有前来游历寻机会破镜的厉害角色,也有修炼之路走到尽头来军中寻一份前途的剑客,不管是哪一类人,一旦交战,必定舍生忘死,战意不绝。

那些家伙的身上的气息很是独特,一旦遇上也就不会错认。

这是一个难缠的人物!

不过,秦广自信能够和对方对抗,最差也能将其缠住,使其无法救援其他人,本方人多势众,只要舍得付出伤亡代价决计能够拿下这群人,捉住他们保护的那个公子哥。能让一个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当做护卫的公子哥,必定出自皇族,哪怕是世家门阀的嫡系传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秦广并未听说过,关中四大门阀的传人身边有着华山的先天武者当护卫的传言。

真正让秦广面色凝重的是眼前的那个小沙弥。

篆刻了符阵的先天武者,神念虽然是弱项,远远不及那些宗师级武者,毕竟有着半步宗师的称号,对神念的运用比起一般的先天武者来要精妙。

秦广暗地里启动了一个符阵,运用了一个叫做火眼金瞳的神通符法。

神念外放到了二三十丈远,落在了小沙弥慧源的身上,那里,只有着一团气息,内核是漆黑,外围一片灰茫茫雾气的气息,并没有人类的生命气息……

邪法师!

这就是秦广的认定。

有一些法师通过秘法和邪魅怪异的气息融合,又或者长期和虚空中的魔灵打交道,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昧地追求强大的战斗力,俗称邪法师。

在秦广看来,眼前的小沙弥便是邪法师。

看上去五六岁的样子,实际上,有可能活了百多岁。

有些老怪物便是如此,为了活着,舍弃人类身体,宁愿抛弃做人的乐趣,也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活着……

秦广并未看穿小沙弥慧源的本来面目,没有把他当成邪魅。

毕竟,他虽然号称半步宗师,然而依靠的是外力,并非真正的半步宗师,并没有那样的感悟,所以,很难看透慧源的真面目。

并且,他也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有着人形的邪魅,也就是有着人类灵智,这样的家伙非常的恐怖,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也难以抵挡,须得类似臧青树那样的宗师级镇魔师与之对抗,要想将其降服或者镇压,也须得许多好手帮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要不然,就只能由大宗师出手。

这样的存在不可能给人当侍卫,被人所驱使,除非是大宗师。

所以,秦广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很快,他就有着计划。

他决定由自己出手牵制那个邪法师,阎罗和楚江两人联手纠缠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转轮则指挥手下的儿郎们驱马向前,绞杀那群家伙,将那个贵公子生擒活捉。

通过特殊的传讯通道,秦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另外三人,随后,他便驱动长矛向着慧源飞了过去。

在他前方,慧源正一步步向前走去,看上去速度很慢,毕竟有着一双小短腿,实际则不然,脚下的莲花摇曳生辉,忽生忽灭,一生一灭之间,便是好几丈的距离。



瞬间,两者便要相逢。

同一时间,一骑从阵中冲出,龙马如电,脚下生风,点尘不惊,向着化为一道剑光向着马匪袭来的岳冲迎了上去,正是白骷髅十大统领之一的楚江。

阎罗也激发了符阵,面色变得惨白,人也飞了起来,从另一个方向迎着岳冲飞去。

大群马匪突然分成了两部分,绕过了小沙弥和岳冲,划出了两道弧线,向着客栈疾行,目标正是站在客栈大门前的杜睿。

“殿下……”

聂远望了杜睿一眼,沉声问道。

杜睿扫了他一眼。

他知道聂远的意思,是让他退回客栈之中,有着客栈建筑物做遮挡,对方的这些骑兵也就失去了一半的战斗力,须得下马作战,如此,方便各个击破。

只是,这样做须得将花冲等人搬进客栈,又或者是置之不理。

麻烦了一点!

没有必要这样麻烦!

“你看着他们,顺便……顺便将那些马匪全部杀了!”

杜睿轻声说道。

他说的那些马匪正是阎罗带来的那些前锋,这会儿,大部分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有的家伙勉强能站着,不过刀剑也拿不太稳,踉踉跄跄。

话音落下,杜睿向前跨出一步。

这一步便跨出了十丈,人在空中,手一招,便多出了一柄长剑。

这是一把普通的青釭剑,也不知道原来的主人是谁?

神念无法外放,很多招式神通不能施展,杜睿却还能够施展武功,哪怕剑气不能外放,哪怕面对的是汹涌如潮水的铁骑,他心中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看似凶神恶煞,不过土鸡瓦狗!

“咻!”

长矛如电,扎向了慧源。

一道青芒在空中闪现,在眼角流下了残影。

“阿弥陀佛!”

慧源低首垂眉,结着手印,念诵佛号。

“嗡!”

空中,有一只金色的大手闪现,啪的一下,拍在了青芒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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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9章 黑雾弥漫

(最近有点私事,状况不佳,抱歉,明天恢复两更!)

杜睿往前没走几步,也就走出三十丈左右的距离便站定。

在他左侧,有着一个斜坡,上面生长着一片灌木丛,间隔很远立着一两棵不知名的低矮树木,若是龙马没有符阵加持的话,这地形也就不适合驰骋飞奔。

杜睿的右边,是一片庄稼地。

庄稼已经收割,很是荒芜,别有一番萧索,比起官道来要低矮一截,然而,龙马若是奔过庄稼地,也能够寻到一些比较平缓的坡坎奔上官道。

说起来,这地形也并非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场所。

杜睿站在这里,很容易被人多势众的马匪围攻。

对此,杜睿并不怎么在意。

除非是华山那样的地形,一般情况下,地利这玩意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哪怕是在云来客栈内,没有阵法存在的话,再是坚固的建筑都会被武者轻易地拆除。

所以,地利之类的是不存在的,除非那地段对战斗力有着直接的加成,就像黄龙秘境之于杜睿一样。

远处,秦广和小沙弥慧源已经交起手来。

两人隔得远远的,施展着神通道法远距离地交锋,声光色影,变幻多端,看上去打得很是热闹,一时间却难以分出胜负。

秦广并未没有打着将慧源一击致命的主意,他只想要将这个实力神秘莫测的邪法师纠缠住,使其无法脱身,不能前去救援其他人。

不过,他有些奇怪的是,对面那个小沙弥似乎并没有救援自家公子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若是想摆脱自己的纠缠,其实,轻而易举便能做到。

另一边,岳冲化为一道剑光。

空中,两道身影缠着他,彼此纠缠不休。

阎罗和楚江出自同门,又同时进入军中,深得兵书战阵之道,再加上,因为身上篆刻的符阵的缘故,彼此间神念相通,进退之间,有着章法,两人形成了一张罗网,紧紧地将岳冲所化的那一道剑光困在网中,任他左冲右突,一时间,难以冲出。

岳冲和小沙弥慧源被牵制住,聂远杀了那些马匪,将花冲等侍卫挪进了客栈。

现在,就剩下杜睿一人孤零零地面对大群马匪,这些马匪并非乌合之众,乃是正规军伪装而成,其中,还有一个战斗力接近先天的符武士。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在秦广看来,已经十拿九稳了!

只不过,他心中有着疑惑。

为什么,那个贵公子会孤身迎敌?

他的那些手下为什么会视而不见?

这不符合逻辑啊!

这个疑问,混在大队马匪中的转轮也有,因为距离很近,杜睿脸上的表情他看得很是清楚,淡漠得就像是自己这群人并不存在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冷哼一声,转轮面色一沉,激发了身上的符阵。

一道红色光晕从他全身荡漾开来,像被风吹过的湖面荡起的涟漪一般扩散开去,刹那间,冲在最前方的几十名马匪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战意盎然,真气在经脉内流淌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许多,坐下的龙马亦是如此,陡然间加快了速度,向着不远处的杜睿疾冲而去。

虽然胸中有着热血,这些马匪的行动却没有乱了章法。

位于最前排的那些马匪驱动战马,龙马在官道上疾驰,直面杜睿。

有一些马匪则下了官道,冲入了庄稼地里,庄稼收割之后只留下光秃秃的田地,龙马正好纵横驰骋,他们准备绕到杜睿身后,将其前后包抄围攻。

至于客栈内的那些小杂鱼,没有必要去对付。

只要捉住面前这贵公子,他们就只有投降的份!

“小心,莫杀了肥羊!”

转轮在阵中高声吼道。

“呜嚯!”

最前方的马匪怪叫了一声,手中多出了一条绳子,在空中旋转着,然后,向着前方站立的杜睿扔了过去。

这马匪来自关外,是被东胡人灭掉的渤海国子民,也算是游牧民族出身,套得一手好马,他这一招就是套马的招式,想要将杜睿生擒活捉。

拴着套子的长绳飞了出去,准确地向着杜睿落去。

“唉!”

杜睿叹了叹气,纹丝不动。

长绳落下,绳套准确地落下,将杜睿的身子牢牢捆住。

马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人在疾驰的龙马上突然站起身,然后,用力一扯,想要将杜睿扯到自己跟前,伸手抓住,夹在腋下。

这一扯,杜睿的身形便飞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风筝,风筝线的另一头便握在马匪手中。

那马匪哈哈大笑着。

“各位兄弟,承让了!”

识海内,石碑的意志依旧存在,像石磨一般碾压着杜睿的神魂,一层层地将杂质挤压出来,这种碾压和打磨并非只有好处,杜睿的神魂若是抵受不住,便会崩塌,在现实世界中,也就会变得疯癫,甚至成为什么都没有感应的植物人。

这其实是一种较量。

现在,杜睿还要分心迎敌,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五成!

深吸了一口气,杜睿的身形变得轻盈。

原本绑在他身上的长绳绳套化为尘埃,就像被高温蒸发了一般,瞬间消失不见,这之后,他便从空中像一块巨石直接地落在了马队之中。

黑雾弥漫!

落入马队之中,杜睿身上有着黑气弥漫,瞬间,化为了黑雾。

暗魔真气!

没办法外放神念,杜睿只能施展武道功法,须得近距离和这些马匪接触,在疾驰而来的马队中化为了黑雾,躲闪着那些马匪的攻击。

同一时间,他也在攻击对方。

他的攻击非常的简单,便是化为黑雾的暗魔真气。

这真气是吸纳邪气转化而成,自然还保留着邪气的一些特性,不管是马匪还是他们的坐骑,只要被这黑雾擦着一丝,便会被邪气感染。

全身血肉真气蒸腾,心脏瞬间停止跳动,识海中,有着幻象,那是生命中最渴望的梦想实现了,有着极其幸福的感觉,希望人生能永远这样的错觉。

于是,马匪们便面带微笑,幸福的死去。

有的家伙脸上甚至留着泪水。

正文 第230章 崩溃

黑雾非雾!

杜睿也并非一缕黑烟!

他的身体很正常,不是杜唐那样的怪物,可以在现实和虚幻之间转换,也非身边的慧源小沙弥,慧源小沙弥也是类似杜唐的存在,只不过,他受到杜睿控制,一念便可决定其生死,不像杜唐那样控制着自己,失去了木鱼真身之后,两者的实力相差有点大。

杜睿只是单纯的速度太快,真气呈现黑色形状,在一般人眼里,自然便是一缕黑烟,速度太快在视网膜上留下了残影,如此,也就变成了黑雾。

龙马奔腾,队列排得很整齐和紧密,两匹马之间的间距很狭窄,伸手便能摸到一旁同伴的手臂,虽然紧密,终究还是有着缝隙。

杜睿在缝隙间穿行,他甚至无需挥剑,黑色的真气只要和敌人触碰,便能置人于死地。

没有一个马匪的真气能与之对抗,稍有接触便被感染,不仅身体血肉,就连神念也亦是如此,不存在一合之敌,对杜睿来说,这些马匪还真是土鸡瓦狗。

转轮在阵中,心中巨震,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思考的能量,只是本能地驱动着战马向前奔驰,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那些手下冲入黑雾之中,然后,人仰马翻,化为亡魂。

这是什么力量?

表面上是马匪,实际上却是军中悍卒,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害怕伤亡就不听命令止步不前,精锐部队,起码能够承受三四成的伤亡,若是超过了半数,又或者是在对方的密集火力之下瞬间损失一半同伙,这才会胆寒,以至于在战场上崩溃。

就比如现在……

没有任何根由,找不到任何答案,同伴们也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黑雾之中,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像是面对无法力敌的怪物一般。

这种情况下,哪怕这些家伙都是穷凶极恶的凶徒,这会儿,一脑子惶恐不安。

一群马匪从庄稼地驱马疾奔而过,然后顺着一个低矮的斜坡来到了官道上,绕到了杜睿的身后,准备从后面

包抄过去,前后夹击杜睿。

骑队最前面的那几个瞧见了同伴的下场,他们有些犹疑。

只是,他们并没有犹疑的时间,在他们身后,队列中的同伴们对战况并不清楚,他们驱动着龙马紧跟在身后,迫使前方的马匪不得不驱马向交锋之处冲去。

这时候,转轮从呆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启动了身上的飞行法阵,飞在了空中。

视野中,只见一条黑色长龙在马队中穿行,所过之处,没有丝毫的阻碍,就像黑色的大水漫过乱石滩一般,没人能是他一合之敌,凡是被黑烟触碰,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从空中望去,这场面更加震撼。

没有应对的法门!

自己先前给手下们施展的符法一点作用都没有,反倒是给对方帮了一个大忙,被符法所激,儿郎们心中哪怕是有着畏惧,依旧舍生忘死地冲向了那个黑色的死神。

不行!

事不可为!

他面色铁青,从怀中取出一个铁哨,放在嘴里,吹响了铁哨。

这铁哨也是一个小小的法器,刺耳的尖啸声在原野内回荡,破除了转轮先前的法术,马匪们心中一个激灵,除了位于队列前的马匪之外,其他人纷纷勒马转身,想要逃散开去。纵然这些家伙是受过训练的悍卒,在撤退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些混乱。

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又有十多人死在了杜睿手中。

不过,其他那些马匪已经纷纷驱马散开,有的冲上了一侧的斜坡,有点驱动坐骑跳下了有着半人高的坡坎,冲入了庄稼地里,纷纷远离了杜睿。

以杜睿现在的轻身功法,短时间内的速度肯定能超过龙马,要想追上那些残兵败卒,只需不惜消耗真气,哪怕不能一网打尽,也能将大部分马贼杀掉,就像将手指头夹住的蚊虫碾压致死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没有必要!

他脚尖一点,忍住识海内神魂的震荡,全身真气鼓动,飞在了空中,像一条黑龙向着不远

处悬浮在空中的转轮疾飞而去。

杀一千个小卒子,都不如干掉一个强者!

不曾有丝毫犹豫,转轮抬起手,在自己的膻中穴上重重的一点,随后,喷出了一口鲜血,这一口心头血吐出之后,将身子篆刻的法阵全部启动。

这时候,他的身躯就像是一个有着许多破洞的木桶。

生命的元气就像是木桶中的水,疯狂地向着通外面倾泻,不如此,无法承受符阵的运转。

转轮向着远方飞去,在杜睿眼中,就像是全身挂着圣诞灯泡的人形圣诞树。

杜睿同样飞在空中,真气在全身流淌,每一颗细胞内都有着真气激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持久性并不比那些能够源源不断吸纳体外天地元气的先天武者差,在某些特定环境下,甚至要超过岳冲等先天武者,毕竟,这世界上存在许多天地元气稀薄的地域。

一前一后向着不远处的战场飞去……

瞧见转轮飞来,瞧见手下的儿郎们狼狈奔逃,阎罗和楚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便有着决断。

阎罗纠缠着岳冲,楚江离开了战场,向着转轮冲了过去。

“不行,快走!”

瞧见楚江飞来,转轮大吼一声。

虽然听见转轮这样大吼,楚江依旧没有迟疑,还是向着这边飞来,原因很简单,他们不仅是军中袍泽,同门师兄弟,还是同胞兄弟,楚江不可能放下转轮不理。

见兄弟没有听自己的话,转轮长叹一声,停下了逃跑,他向着楚江再次吼道。

“不要管我,给我滚!”

随后,他转过身来面向杜睿,向着杜睿飞去。

杜睿的速度原本就比他快,逃是逃不了!

现如今,只能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来提醒兄弟。

一道冰锥在虚空中生成,横在杜睿的行进路线上,紧接着,在后方,一道道冰锥横着,转轮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险些从空中摔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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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1章 解决

杜睿没有躲闪,也没有停下,而是迎着冰锥径自飞了过去。

轻轻抬手,手指一点。

身上黑气一闪,手指头变成漆黑的一点,点在冰锥的前端。

“咔嚓!”

刹那间,整根冰锥变成漆黑一片,随着这一生轻响,寸寸断裂,化为了小拇指粗细的黑色碎冰,从空中飘落下来,飘落的过程中,化为虚无,并不曾落在地面上。

接下来,依法炮制。

转轮释放出来的冰锥毫无用处,对杜睿形不成半点阻碍,并未延缓他的速度,眨眼间,杜睿便出现在向着他飞来的转轮跟前。

“死!”

转轮厉喝一声,抽出腰间横刀,横斩过去。

一道雪亮的刀芒凌空而至,仿佛是一道闪电,这一刀,转轮抽空了体内的真气,没有半点缓冲,没给自己留一点点的余力,舍此一刀,再无他想。

那一刻,他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

他即是刀,刀也是他!

这一生,最为完美的一刀,精气神三合一,绝对平衡,没有半点问题。

这一刀劈出之后,转轮隐隐瞧见了先天之门。

两年前,他要是能劈出这一刀,也就不会被调到巨鹿镇,不得不接受命令成为符武士,然后隐名埋名当上了马匪,一切都在于那时候的他劈不出这一刀,距离先天之门遥不可及,故而,不受上峰重视,得不到资源培养,不得不听令行事。

晚了吗?

也许并不晚!

转轮对临阵突破抱着信心。

可惜,所谓希望无非是失望,终究不免是一个易碎的泡沫!

杜睿挥剑,黑影闪现。

黑与白,在空中碰撞!

就好比夜晚降临,黑暗将白昼吞噬!

两者的真气一旦接触,尚未转换为先天真气的转轮的真气顿时被暗魔真气所污染,白色亮光不见,瞬间化为了黑暗,这黑影沿着真气来的方向迅速蔓延,很快,便沿着横刀的刀身刀柄蔓延到了转轮的手上,转轮蕴藏在真气上的神念同样被杜睿的真气浸染,就像是泼了墨汁的白布



断!

壮士断腕!

和那些手下不同,毕竟是半步先天,有着符法加持,转轮并没有一触即溃,他的真气在经脉中化为螺旋形状,不停地旋转抖动,想要将杜睿的真气甩开,使其不得进入体内。

这时,杜睿并未给他摆脱的机会。

他的速度突然加快,仿佛一缕黑影,撞向了转轮。

转轮全身真气爆发,形成了护身真罡,生命元气剧烈消耗,激发了一个护身法阵,然而,不管是罡气还是符法,全都不堪一击,无法抵御那道黑影。

杜睿从他身边掠过,左手在他小腹按了一掌。

随后,转轮的身子变得僵直,脸部的表情亦是如此,嘴角翘着,有着一丝诡异的笑意,有泪水从他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落。

两招!

他比手底下的儿郎们要厉害一些,和杜睿有着两个回合交手。

“不!”

几十丈外,楚江声嘶力竭地叫着。

他这才明白了转轮当初为何要叫他快快离开,对面那人是恶魔啊,非人力可敌!

要知道,岳冲这样的先天强者,他们这样的符武士都可以与之周旋,就算是落在下风,对方要想干掉他们,也须得消耗一段时间,付出一定的代价。像他这样的符武士,只要有两个联手,便可以和先天武者相对抗,配合娴熟的话,甚至会占据上风。

就拿先前来说,他和阎罗两人配合,便缠住了岳冲,战斗局面旗鼓相当。

转轮的修为并不比他差,却非那贵公子两合之敌,哪怕是宗师级别的武者,也不可能像他那般随随便便便摧枯拉朽地将转轮收拾掉。

宗师?

逃?

脑内乱糟糟,楚江一时间难以决断。

不过,他终究是一个狠角色,并没有长久地被负面情绪纠缠,很快就有了决定。

人在空中扭身,顾不得提醒阎罗以及稍远一点的秦广,便向着西北方飞去,那里很是空旷,秦广和阎罗都不在那个方向,不会有着耽误。

打不过,那就逃!

至于报仇雪恨?

来日方长……

追?

杜睿瞄了楚江一眼,彼此相距有着四五十丈的距离,以他的速度,若是紧追不舍,大概飞出十里地便可将这厮追上,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

不过,没有必要!

这时候,和小沙弥缠斗的秦广也瞧见了这边的变故。

他并非好勇斗狠之徒,没有和杜睿一较高下的打算,因为他非常清楚,哪怕是自己,也不可能那样轻易便能将转轮这样的符武士干掉,面对数百马贼的围攻,也不可能那般轻描淡写地将众人击溃。那个贵公子和小沙弥是一个路数,全身透着邪气,异常的诡秘。

他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

于是,他转身便走。

这时候,他和慧源的气机纠缠在一起,彼此的神念隔着十丈远的距离在遥遥交锋,当他想要离开,慧源的神念突然黏糊,牢牢地黏着他,牵扯着他,使其不得离开。

冷哼一声,秦广狠下心肠。

他的意念如刀,将和慧源纠缠不清的那一部分神念切割下来,毫不犹豫便将其舍弃,然后,转身便逃,有着天地元气源源不断的补充,再加上飞行法阵加持,秦广的飞行速度比楚江要快速不少,慧源倒是想要追过去,可惜,他无法飞行,步步生莲这法门也并非赶路的首选。

杜睿瞧着远去的秦广,也没有追上去的意图。

至于阎罗,他就没有秦广和楚江好命了。

秦广实力强悍,所以能够摆脱慧源的纠缠,抽身便走,楚江则因为同胞兄弟转轮的牺牲得以脱身,阎罗虽然也想要逃跑,却摆脱不了岳冲的纠缠。

他的实力比岳冲要差了许多,和楚江两人联手方才堪堪抵挡,现在变成了一个人,也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杜睿从空中落下,散去了真气。

其实,他之所以没有去追秦广和楚江,也和他现在的状态有关,识海内有着石碑意志存在,他的神念须得与之对抗,也不能长时期维持战斗状态。

此时,就这样吧!

以后,便要常住邯郸,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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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2章 事后

待得暮晚时,灰色云层散尽,西边的天穹,漂浮着薄薄的一层红光。

血色当道,挂在了庄园内大槐树的树梢。

推窗望去,目光落在那里,杜睿沉默不语,识海内,石碑的声音便如洪钟大吕,声调一如既往地单调贫乏,枯燥无味,便如磨盘,一点点碾压着杜睿的神魂。

若不和这石碑进行所谓等价交换的交易,这折磨便永无宁日。

客栈内外,人头攒动,前来拜访杜睿的人络绎不绝,只不过,他们的态度有些怪异,既有着兴奋,也有着紧张,有的人脸上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所有人,杜睿一概不见。

负责接待的是聂远。

礼贤下士,如沐春风这并非他现在的人设。

换成在杜睿前世,必须走基层和人民路线,一个官员,在老百姓那里的口碑非常重要,也许,面对诸多利益集团的打击,这口碑没办法转换为力量,然而,你要上位,没有口碑却是不成的,在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人与人的关系至关重要。

在本世界,也讲究关系。

像杜睿这样的皇子,必须和高门大阀、超级宗派搞好关系,须得得到高门世家和超级宗门的支持,如此,方才能登上金銮殿坐上那个位置,要不然,哪怕你坐上了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像原赵王现太子杜涛,以及燕王杜允、秦王杜旭等等便是走的这条路。

这条路,杜睿却走不了。

他的母族寒微,自己又不受重视,只能另寻蹊径。

没有高门世家以及超级宗门的支持,那么,可以选择笼络那些次一等的家族,各地郡望以及江湖帮派甚至绿林山寨等等,以便成为助力。

这是杜唐走的路子。

按照正常情况,杜睿也该这样做才对。

赶走了马匪,获得众人的感恩戴德,暴露出天潢贵胄的身份,如此,那些家伙一定会倒头就拜,过一些日子,这事情传播到了四里八乡,杜睿便能获得那些小宗族的拥戴,有着民众基础,有着良好口碑,如此,对他在邯郸镇的统治有着帮助。

然而,杜睿却并未出面,而是打发了聂远去接待那些上门拜访的家伙。

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忙着和识海内的声音交锋,无暇他顾之外,还有着其他现实原因。

那些上门拜谢的家伙们对杜睿一行其实并不怎么感恩戴德,包括槐树集的三大宗族,他们之所以上门,更多是出自恐惧的心理。

相比于感恩,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害怕的情绪。

当杜睿一行在云来客栈外和那些马匪厮杀的时候,在槐树集,偷偷观察战局的并非只有谭二一人,尚有不少人在暗中观察,其中,有槐树集三家,也有其他旁观者。面对大恐怖,的确,大部分人只知道抱头鼠窜或者自欺欺人,却也有一些人临危不惧,在想办法解决。

那些人见到了杜睿出手。

震撼!

无比的震撼!

恐怖!

无比的恐怖!

杜睿的出手太过邪异,黑雾弥漫,凡是沾染了一丝黑雾,人便无声无息地死去,死状也极其怪异,带着极其幸福的微笑,全身血肉干枯,没有一点水分,就像是干尸。

这超过了那些人的想象,他们从未见过此类状况,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

除了杜睿,那小沙弥慧源亦是如此,出手也带着邪气,和秦广交手并不落下风,他的年龄更夸张,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邪法师!

秦广的声音很大,那一声怒吼,哪怕隔着几里路,槐树集这边也听得分明。

他们并没有觉得秦广是在胡说八道,唯有这说法方才能解释清楚这个状况。

若非如此,一个五六岁的小沙弥怎么能和马匪头领斗一个旗鼓相当?一个十多岁的贵公子又怎能在数百马匪中如入无人之境,吓得那些家伙抱头鼠窜,不敢迎战……

必定是邪法师!

唯有邪,方才出人意料!

然而,邪法师和马匪一样,同样不受普通人待见,同样是恐怖的存在。

邪法师,顾名思义,入邪的法师,走的是邪路,这种邪,是不受控制的邪,就像是在走万丈悬崖上走钢丝绳一般,这钢丝绳一旦崩了便万劫不复。

许多邪法师到最后都会变成邪异,被邪恶吞噬,成为杀人无算的恶魔。

所以,槐树集的这些民众非常害怕,战战兢兢,极度小心。

在他们心目中,邪法师便如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使得生灵涂炭。

杜睿感受到了他们的恐惧,当然,他也可以出面解释,说是自己和小沙弥慧源并非邪法师,然而,他心里清楚,这样的解释毫无意义,大部分人一旦先入为主,要想扭转他们的印象,可以说是难上加难,现在,就算他有着一百张口,也说不清楚。

他不愿去做无用功。

故而,他干脆闭门不见,只让聂远出面。

至于岳冲,他现在并不在云来客栈,他杀了阎罗之后便被杜睿打发前去追赶那些马匪,不使那些马匪聚在一起,以免他们迁怒他人,去攻打别的市镇。

身为一个先天剑客,来去自如,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没有见到杜睿,那些来访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小心翼翼地送上了谢礼,战战兢兢地说着一些无用的废话,然后,便相继告辞了。

没人出言打听杜睿等人的身份,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不可触碰的忌讳吧?

杜睿凭窗远望,一旁,慧源低首垂眉,念诵着佛经。

不一会,杜睿扭头望向左侧,微蹙眉头。

过了一阵,大地颤抖起来,云来客栈的二楼地板也微微颤抖着,这样子和先前马匪来袭一般无二,说明远处有大批骑兵正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靖边军?

杜睿心里这样想着。

大量马匪入境,槐树集有着传讯符阵存在,邯郸镇和靖边军大营肯定会得到报警讯号,现在,也就两个时辰的样子,说起来,这反应速度并不算缓慢。

只不过,若非自己等人在此,这槐树集多半已经被马匪们攻破了吧?

“血屠!是血字营……”

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呼。

随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们四处奔走,惊惶不安。

正文 第233章 血字营

血字营,死士营的又一称呼。

凡是军队,皆有军纪,然而,有些军队,军纪几近于无,死士营中只有寥寥几条军纪,战时须得人人向前,须得听从统领南宫大人之令,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律令。

所以,不仅敌方军队不喜这血字营,就连本方百姓,也畏之如虎。

靖边军四大提督之一的南宫,嗜血嗜杀,其修炼的乃是西方魔教秘传血衣决,这门绝学剑南道按擦使薛卓有修炼过,杀了许多人之后方才晋升先天,不过,薛卓因为根基差,五十来岁方才晋升先天,故而,在长安城外的天津桥头方才不敌唐唐。

南宫不同,他的天赋更高,也更早修炼。

并且,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更多,那些人的尸骨若是堆在一起,绝对比云来客栈外的那座小山要高。

现在,南宫正端坐在那小山的山顶,从高处俯览着槐树集,最后的一丝血色残阳从西边山头掠来,笼罩在他身上,隐隐有着血光漂浮。

在他四周,方圆十丈内,并无一人。

那些手下全都不敢站在他身旁,经受不起血煞之气的冲刷,哪怕这些家伙,无论是谁,都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漠视他人和自己的生命。

和当初在邯郸城外一样,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具黑色玄甲内,即便是双眼,也被透明的眼罩所遮掩,也和那时一样,黑色盔甲上空漂浮着一层淡淡的血光,血光虽然很淡,却有着极其浓郁的血煞之气,即便是意志坚定的武者,被这血煞之气一冲,胆气也会降低几分。

十年前,这南宫便已经晋升先天,如今是怎样的层次,无人可知。

他是一个哑巴,被冯槊从尸山血海中捡起救活,一直以来,这头嗜杀的变态猛兽唯有冯槊方才能控制,也唯有冯槊方才能给他栓上缰绳。

即便如此,偶尔这小子杀得性起,也会独走。

他手底下又是一群恶人,这种情况下,军纪也就几乎不存在,有时候,对这些家伙来说,并不存在什么自己人,所以,听到是血字营来了,槐树集的一干人方才如此惊惶。

血字营的名声并不比白骷髅好多少。

辛锥打马进入了槐树集,在他身后,一众骑士懒洋洋地跟着。

死士营只有一个统领,那就是南宫,对永远保持着千人以内名额的死士营来说,南宫便是天,南宫便是地,他们可以无视梁凤至,可以无视所有人,却唯南宫之命是从。

恶人还需恶人磨,便是这样的道理!

千人左右的死士营,每一战,战损皆在三成以上,他们也是极少数哪怕战损在八成以上也不会崩溃的军队,这一点,恶名在外的白骷髅和他们相比连提鞋都不成。

辛锥已经在死士营待了三年,像他这样待了三年依旧还活着的死士寥寥无几,所以,他现在是死士营的十个校尉之一,每一个校尉统率一百名死士,基本上,能担任校尉的都必须够凶,够恶,武力够强,心肠够狠,最关键一点,那就是运气够好。

他驱马进入槐树集,向着云来客栈大门直进,眼神流转间,目光不时落在两旁状如鹌鹑的百姓,识海中,有着血海漂浮,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声音就像是麻醉药品,让他的神念痴迷。

他强行忍住,控制着自己,方才没有驱马冲向那些家伙,挥刀砍杀。

凡是能在死士营中活上一年的家伙都是老鸟,南宫都有将血衣决传授给这些家伙,修炼这门功法,须得有一颗冷血无情的心,有着坚硬如铁的意志,若不然,根本不可能修炼。修炼这门功法,速度奇快,很容易便能跨越境界,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失控。

辛锥便在失控的边缘。

所以,血字营最见不得太平年月。

前段时间,南宫不曾给梁凤至以及邯郸守打招呼,便带着血字营冲入巨鹿镇的地界,连破了好几个山寨和庄子,杀了数千人,便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足够多的血液,修炼血衣决只有死路一条。

说起来,已经十多天没有杀人了吧?

辛锥坐在马背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皮。

他不知道,他现在的这个表情非常的邪恶,那些偷眼望着他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多看。

云来客栈前,谭奎搓着手掌,嘴角微微翘着,带着笑容,只不过,这笑容有些呆板,眼神透着紧张,并不像显露出来的那样轻松。

谭奎是三家宗族的代表。

他曾经在邯郸衙门任职,和靖边军也打过交道,所以,被三家宗族推出来接待血字营。

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他们便不会启动传讯符阵,血字营这些家伙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和白骷髅没有什么区别,前段时间,有个家族便被血字营血洗了。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官府行文说是被山贼攻破了,然而,邯郸镇大部分家族都知道这是血字营下的手,那些家伙为什么这样做,谁也不知道理由。

谭奎唯一知道的是,必须小心对待,哪怕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将这血字营打发走。

在他身边,有着四五人,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块块的符玉叠得整整齐齐,堆成了金字塔形状的小山。

马匪虽然被打跑了,血字营也不可能白跑一趟啊!

来到客栈大门前,辛锥勒住坐骑,他瞧了谭奎一眼,随后,目光落在那些符玉上,眼神中的贪婪也就掩饰不住,哪怕他此刻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

“这位大人,这是小的们的一点孝敬……”

谭奎微笑着说着话。

言辞之中,将辛锥捧得很高,说是马匪之所以逃跑,全都是因为被血字营的名头所震慑,有着血字营的存在,百姓父老们方才能够安居乐业啊!

辛锥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穿过大开的客栈大门,落在院落的龙马和马车上。

那些龙马和马车正是杜睿一行所有,因为忙乱的关系,并未拉回马厩,也就被辛锥所瞧见。

“驾!”

辛锥低喝一声。

身下坐骑向前一窜,冲入客栈大门。

正文 第234章 犹豫

“大人……”

谭奎不曾提防,不知辛锥为何要这般,也就一脸慌乱。

他和一干人站在客栈大门前,中间并没有容龙马疾驰的通道,辛锥突然驱马冲入客栈,也就下意识地往两旁闪避,谭奎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拉辛锥的战马,也就惊呼着跟着小跑着进入客栈。

“吁!”

轻喝一声,辛锥在院子中勒住战马。

马车前,花冲抬起头,歪着脑袋斜斜地瞄了辛锥一眼。

先前一役,花冲和一干侍卫并未帮上手,倒在了小沙弥慧源和秦广的交锋之中,对此,他心中甚是郁闷,这股郁闷却发泄不出去。

关于慧源的来历,他心中有数。

虽然,杜睿并不曾向他们这些侍卫解释,他们却也得到了聂远语焉不详的述说,也就知道这小沙弥乃是深不可测的邪魅,只是,这邪魅已经被自家殿下镇压收服,所以,栽在慧源无差别的攻击之中,他们也只好认了,当然,心中的郁闷却始终存在。

瞧见辛锥大刺刺地驱马冲了进来,花冲也就更加郁闷。

于是,他松开了手中的马缰绳,双手环抱在胸前,表情懒洋洋的,很是傲慢。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辛锥的眼睛微微眯起,杀意盎然。

竟敢轻视我血字营?

不知死活!

辛锥身下的龙马扬了扬前蹄,长嘶了一声,然后原地踏着步,打着响鼻,看上去有些暴躁,很是不耐,似乎对主人不让自己奔驰起来颇有不满。

这时候,谭奎已然跑到了辛锥跟前。

“大人,小的们还有厚礼送上!”

他瞧见辛锥和花冲的视线交锋,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停地用土话咒骂着,然而,脸上却堆着笑,一张脸笑得就像是开得熟透了的老菊花。

他生怕两边冲突起来。

这两边的人,他都得罪不起啊!

血字营,恶名在外,别看只是区区十多骑进入了槐树集,在集外,尚有一百多骑,并且,那个比白骷髅更可怕的统领大人便驻足在小山坡上,虽然,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然而,无论是谭奎还是其他人,全都不敢望向那边,只望了一眼便下意识地便移开了视线。

那是一个杀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也只有老统领大人方才能驾驭这杀神,现在,老统领大人已经仙逝,这家伙便如冲出九幽黄泉的恶鬼,再也没人能够控制。

客栈内的贵公子看上去是一个话不多很是内向的少年人,然而,只要瞧过他和那些马匪对阵的场景,难免就心生恐惧,不敢靠近。

更何况,还有一个奇怪的小沙弥。

这肯定是一条过江强龙!

现在,血字营的这位大人很明显对他们有着兴趣,看上去,似乎有着杀人夺宝的念头,两者若是冲突起来,必定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槐树集肯定会被打得稀巴烂,到时候,这些人还有几个人能活着,也就只有老天爷才晓得了!

所以,谭奎脸上带着笑,脑子里却有着好几个念头在盘旋,想要阻止即将来临的冲突。

话音落下之后,他转过头,向身后招了招手。

于是,又有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提着两三个木箱子,随着先前端着符玉盘子的同伴一起进入院子,那几个人揭开了箱子的盖子,有的箱子内放着瓷瓶,瓷瓶内盛着丹药,有的箱子则摆放着陶罐或者玉盒,里面装的是兽核药材等珍贵的修炼资源。

对辛锥这样的武者来说,给他们金银珠宝,倒不如直接送上修炼资源。

“哟!”

辛锥瞧着那些玩意,脸上似笑非笑,拉长了声音。

“大人,小小敬意,不成意思!”

谭奎笑着说道,额头上有着汗珠,一时间却顾不得擦拭。

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辛锥依旧望向一脸漠然地望着自己的花冲,在他看来,对方的这个态度就是无视血字营,本质上就是一种挑衅。

这有恃无恐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仗着的是谁的势?

高门世家出身?

我呸!

辛锥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目露凶光。

那口黄痰也就涂在谭奎的脚边,谭奎下意识地想要退后,理智却抑制了这个冲动,他眨了眨眼睛,朗笑了两声,笑声比起平时要提高了几分。

“大人,我为大人介绍一下……”

随后,他转头向着花冲说道。

“贵客,这是我邯郸镇靖边军血字营辛校尉!”

他望着花冲的目光有着恳切,有着哀求。

“血字营乃是我靖边军一等一的强军,每战必前,绝不退缩,我邯郸镇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能够不受北边那些悍匪的侵袭,多亏了辛校尉和各位大人啊!”

紧接着,谭奎立刻掉转头,对高高在上的辛锥说道。

“大人,我槐树集之所以还能存在,不曾被马匪肆虐,多亏了客栈内的贵客啊!”

“哦!”

辛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视线有些游移。

“多亏得客栈的各位出手,尤其是这位壮士的主上,翩翩贵公子,一人挡在了千余马匪面前,让那些马匪不入槐树集半步,以一敌千,将马匪们击溃,杀得他们心惊胆战,不得不溃逃而去……我谭奎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此少年英豪,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谭奎的语速很快,生怕辛锥莽撞之下出手,不得不如此。

杜睿并未出面接见他,他只见到了聂远,聂远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须得在云来客栈住一晚,关于这次击溃马匪的事情,让他不要四处宣扬自家公子。对聂远的吩咐,谭奎唯唯诺诺,连连称是,说是出门就会告诫众人,让大伙儿嘴上把门,不许乱说。

然而,面对辛锥他却不得不实话实说。

一开始,他只想要贿赂辛锥,让那些家伙满意而归,如果问到集市外的那些马贼死于何人手中,便说是有高人出现,那高人已经追着马匪而去。

这并非说谎。

所谓高人,指的是岳冲。

岳冲的确是追着那些马匪的踪迹而去,堂堂先天武者,称得上高人啊!

瞧见辛锥的样子,谭奎心里清楚,这家伙有了贪念。

杜睿有着三辆马车,这马车出自皇家,因为隐踪匿迹的缘故,马车上的皇家标志已经拆除掉,剩下的唯有奢华,有着符阵加持,万里迢迢,依旧一尘不染。

白骷髅是对面的正规军伪装成马匪来劫掠,血字营的这些家伙干脆就懒得伪装,除了本地赵郡李的商队不曾骚扰以外,哪怕是其他那些高门大阀的商队也有被清扫一空的记录。

谭奎知道辛锥的想法,也猜得到他接下来的做法。

首先,他会仗着官兵的身份,要求检查这三辆马车,说是查找是否存在走私的禁物,如果发现三辆马车中有着奇珍异宝,是值得他翻脸无情的玩意,他便会指鹿为马,把杜睿等人说成是江洋大盗或者别的什么,然后,率领手下将杜睿等人斩尽杀绝,将财物据为己有。

这样的事情,辛锥等家伙干了不知道多少次,流程已经非常成熟了。

邯郸虽然地处中原,对大唐帝国的中央朝廷来说,其实却是边地,像靖边军这样便是边军,其军纪本身便有着问题,何况是血字营这样的死士营,营中将士都是没有明天的家伙,讲究的是及时行乐,所以,一个个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所以,谭奎要将杜睿暴露出来。

一个能以一敌千的强者,孤身一人便能将白骷髅马匪杀散的强者,并且,谭奎特意指出对方是少年贵公子,便是要让辛锥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惹得起。

要知道,辛锥和白骷髅也打过交道,知道白骷髅的底细。

白骷髅纵然是不如血字营,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啊!

听了谭奎这样一说,辛锥转动着眼眸,眼神闪烁。

这时候,他脑子里浮现的是集市外那些马匪的尸体。

血字营来得很快,集市外有着上百具马匪的尸体尚未来得及处理,辛锥并不负责处理尸体,他进入集市的时候,血字营的另一个校尉在负责,那是一个邪法师,最喜欢的便是和尸体打交道,哪怕是辛锥这样杀人如麻的家伙,也不喜和对方接触。

进入集市前,他有瞄了几眼那些尸体。

只有少部分尸体是正常地死在刀剑或者真气之下,绝大部分尸体的死状很是诡异,一个个状如干尸,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死去,临死前就像是心满意足,人生圆满。

见到这些尸体,那个邪法师极其的兴奋,嘴里旁若无人的嘟哝着,不停地说着有意思,有意思……

对这样的心态,辛锥难以理解。

辛锥自认是正常人,实在是不理解这位变态同袍的心态。

听谭奎一说,这些马匪都是死于同一个人之手,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如此有恃无恐,仗着的便是自家主子的势吧?也就说,这三辆马车就算是装载着奇珍异宝,也会是一块硬骨头。

如此?

那么……

就在辛锥犹豫之际,聂远从大堂内大步走了出来。

正文 第235章 邪法师宁镇

宁镇趴伏在地上。

准确地说,他的身体并未挨着地面,而是贴着地面悬浮,说得更准确一点,也非贴着地面,而是贴着一具尸体,一具仰面朝天的干尸,全身的血肉都已经干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贴着骨头,若非那层皮,便是骷髅,现在,这骷髅的脸上有诡异的笑容僵硬着。

“有趣!”

宁镇脸上带着笑,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和干尸的脸挨得很近,相距不过一寸左右,只差一点便会贴上去,站得稍远一点望去,就像是在和干尸亲吻一般。

他的那几个手下纷纷扭头,不再望向那边。

宁镇深吸着气,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就像是在吸食某些能让人致幻和上瘾的药物。

虚空中,有着淡淡的死气从干尸身上逸出,随后,被宁镇吸入鼻孔,进入身体,只是,这淡淡的死气无形无质,若非精神力极其强悍,不可能感应得到。

宁镇便是血字营中的一个校尉,和辛锥同一级别,然而,在整个血字营中,只有极少数人方才敢和他接触,大多人都是敬而远之,那些连死亡都不怕的亡命徒却畏惧着他,在藏龙卧虎的血字营中,他是少数几个没人敢惹的大佬,除了统领南宫,他不惧任何人。

就像南宫只听从冯槊的号令,宁镇也只听从南宫的命令。

他是邪法师!

所谓邪法师,其实很复杂,有着许多分类。

那些半入魔的镇魔师便是邪法师的一种,修炼禁术神通的法师也算是邪法师,和邪魅怪异打交道被其所惑的也算是邪法师,没有根脚杀人无算的法师也是邪法师,另外,还有一种人人喊打的邪法师,那就是研究死灵,操纵尸体,控制魂魄的法师!

宁镇便是后一种邪法师。

他研究死亡,信仰死亡,坚信万物皆有一死,哪怕是天道,最终也会归于混沌,沦入黑暗,毁灭乃是所有存在最后的归宿,唯有毁灭之后,方才有着新生。

这类人

信仰的是所谓毁灭之主,黑暗至尊!

这样的教义自然是上不得台盘,不可能被大多数人所认可,自然,不管是佛门道教还是儒家传承,都会对它有着排斥,将其斥为邪教,人人得而诛之。

宁镇出身的便是这样的教门,一个非常诡异的宗门,称之为黑暗圣教。

就连西方魔教,也视这黑暗圣教为异端。

他之所以出现在死士营,便是这个缘故。

其实,像他这样暴露出来的邪教徒,原本应该是死路一条,问题在于宁家是二品门阀,雒阳十大家族之一,雒阳十大家,没有一家是超品门阀,全都是二品,然而,世家同气连枝,互为姻亲,十大家族一旦联合起来,那便是一个庞然大物,甚至会压过那些超品门阀。

当初,天后坐镇雒阳,为了压制关中门阀,关东世家,也就将这雒阳十大家提拔起来,给予这十大家许多资源,所以,他们的名声或许不及关中四门阀,关东六世家,其联合起来的实力却犹有过之,所以,神宗夺取政权之后,对着十大家采取的也是笼络,而非打压。

宁家便是十大家之一,宁镇乃是宁家长房嫡孙,被人误导,年少时投入了黑暗圣教门下。

后来,事情暴露,那个收宁镇为徒的邪教徒被镇魔师诛杀,说起来,宁镇也该被处死,毕竟,只要沾到了邪教,哪怕是王公贵族都难逃一死。

宁家老太爷却出手保宁镇,一个宗师级别的强者出面,宁镇也就得以活命,毕竟,他只是被迷惑,自己手上并未沾上人命,嗯,这是当时宁家老大爷出手保自己孙子的理由。

真相究竟是不是这样,另说……

只不过,当时出手诛灭这黑暗圣教分支的是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张天师乃是这世间明面上的唯一镇魔天师,以维护天道为准则,每一届的张天师都是护国真人,无论王朝如何更替,这一点始终都不会变,不管你大祁王朝,还是大唐帝国,又或者是远一点的秦汉皇朝,皇帝像走马灯一般的换着,护国天师永

远姓张,永远归属龙虎山,这一点,再是雄才伟略的皇帝,都不能改变。

若是改变,便有天罚!

所以,宁镇虽然逃得一命,却活罪难逃。

他被充军来到了靖边军,成为死士营的一员。

他修炼的邪法也被破除,只保留了家传的功法。

然而,看现在这情况,事实却并非像监察者给龙虎山所写的报告上描述的那样,很明显,这宁镇并未停止修炼邪恶的死灵功法。

那些死于刀剑和真气之下的尸体他置之不理,唯有死在杜睿手下的这些干尸,他方才有着兴趣,一具一具地摆放在山坡下,然后,挨着一个一个地吸收着干尸的气息。

“死因?”

宁镇的识海中,有着声音回荡。

这声音来自血字营统领南宫的神念,南宫是哑巴,无法说话,然而,他的神念却极其强悍,念头能够直接进入别人识海,将自己的意思传达。

当然,也只有像宁镇这样少数强者能够承受他的神念。

换成一般的武者,这声音若是闯入识海,感受到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血煞之气,根本就承受不了,最后的结果不是死亡就是癫狂。

声音入耳,宁镇飘然落地。

这时候,所有干尸蕴藏着的死气皆被他吸纳,他的眼神荡漾着癫狂的表情,心满意足。

杜睿残留在尸体内的暗魔真气对宁镇来说,便是大补之物,吸纳了这些气息,他的修为便更上一层楼,隐隐能够瞧见那一道关隘。

“邪气污染!”

宁镇的神念在识海中激荡,如此,南宫也就感应得到。

同道中人啊!

随后,他望向了槐树集,望着云来客栈,在那里,有着吸引他的存在。

当然,具体是什么情况,宁镇并不知晓,他只是隐隐觉得那里似乎有着自己的机缘,失去了师门,他原本已经没有在修行路上继续前行的机会,而现在,这机缘似乎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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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6章 盘查

最后一丝残阳余韵消失在西边天空,天色阴暗下来,浅灰带墨,一点点地渲染着天空和大地,起伏的小山峦,平坦的原野,阴暗而萧索。

大风吹来,云来客栈悬在大门旁的木制招牌摇晃着,因为上下两头有着绳索固定,这才没有脱落。

辛锥翻身下了马,表情虽然傲慢,眼神却有着犹疑。

谭奎还在说着话,啰里啰嗦地夸着客栈内的客人。

辛锥没有觉得谭奎是在撒谎,要知道,在自己面前撒谎的代价,这姓谭的承受不起。

槐树集虽然有着灵异的大槐树,有着法阵护庄,然而,他们若是挡不住白骷髅的侵袭,自然也抵挡不住血字营,就算是洗了这集市,那又如何?

冯老统领过世之后,自家的头领很明显陷入了狂躁之中,非鲜血不可让心神沉静,故而,前段时间这才率领血字营冲入了巨鹿镇的地界,血洗了几个庄园,说是马匪山贼,其实,其中也有普通人家,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杀性大发,无法控制。

这一次,得到符信告急,南宫也不曾和梁凤至等提督商议,便率领两三百手下冲出大营,向着槐树集疾奔而来,如此着急,自然是为了杀人而来。

却不想,赶到槐树集时,马匪们已经散去,槐树集却安然无恙。

如果,事情真像这谭奎所说,这客栈内的商旅必定是过江强龙。

就此放弃?

辛锥心有不甘!

他决定将这件事交给统领处理,不过,在这之前,他须得打探这些人的虚实,也要看看这三辆马车内究竟装载了一些什么。

于是,他翻身下了马。

一旁的手下牵过马缰绳,辛锥向着花冲走了过去。

来者不善?

花冲放下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右手自然下垂,放在腰间,距离腰间挎着的横刀刀柄也就三寸不到,一伸手便能将那横刀拔出。

另一边,聂远沉着脸,缓步走出客栈大门,向着辛锥走来。

辛锥有所感应,他扭头望了聂远一眼,停下脚步,等着聂远走近,眯着眼睛,打量着聂远,猜想着他的身份和来历。

在没有进入死士营之前,辛锥是太行三十六*大盗之一,有着一双利眼,擅长观察人物,对宝光也有着感应,这也是他明知杜睿等人不好惹也要查探虚实的缘故,在杜睿的这三辆马车上,隐隐漂浮着一层似有似无的宝光,其中,必定有着贵重玩意。

一直以来,南宫的身躯都笼罩在那具盔甲内,哪怕是睡觉,这盔甲都不曾脱下,如此,相伴已经有着二三十年,彼此形影不离。

一开始,这并非出自南宫本意。

这具盔甲乃是一件破损的法器,仿佛活物一样的法器,更近乎于法宝,只是,其中的器灵受损,灵性消失大半,只有本能存在。

在许久以前,在雒阳一战,南宫误入邙山遗址,获得了这盔甲,被盔甲强行认主。

这盔甲极其嗜血,以人的血肉魂魄为食物,若是没有这些养分,便会从南宫身上吸纳精元和血肉,非常的霸道,不容南宫反抗。

这是一件邪恶的法器。

冯槊也对此无能为力,无法将它从南宫身上剥离,在邙山地宫中,它已经和南宫的神魂紧闭勾连,若是强行剥离,南宫的神魂便会受损,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让南宫活着,冯槊这才让南宫修炼西方魔教的血衣决。

要知道,冯槊也算是有着操守的将军,在他统率下,靖边军虽然算不上秋毫违反的人民军队,却也是军纪严明,算是仁义之师,从未有过大规模的杀戮之举,更不像这时代的其他军队,一旦久攻不下,或者是损失惨重,攻下城池之后便会进行屠城之举。

然而,每个人都有立场,有着亲疏之别。

南宫是冯槊收养的义子,彼此有着亲情,为了救活他,冯槊也就任由南宫修炼禁术,任由他嗜血成魔,杀性大发,成为阿修罗一般的存在。

当然,冯槊也有控制南宫,不使其大量杀戮无辜,身上那具盔甲所需要的血肉魂魄皆是在战阵上获得。

南宫如果是一头猛兽,冯槊便是猛兽颈间拴着的缰绳。

只是,如今这缰绳已经不在,南宫便如那出笼的猛虎。

现在,这具盔甲需要的不仅是人类的血肉魂魄,尚需要吞噬大量的修炼资源,例如兽核矿石兽骨药材之类的修炼资源。

南宫身上的这具盔甲和活物差不多,人类的血肉魂魄是其精神所需,那些大量的修炼资源便是其身体所需,吞噬那些玩意便能慢慢恢复。

所以,血字营偶尔也会做一些盗匪的勾当。

“这马车内有何物事?”

辛锥指了指那三辆马车,望了对面的花冲一眼,视线一转,最后落在了走到身旁的聂远身上,因为,花冲正向着聂远躬身行礼,很明显,聂远方才是主事之人。

“这马车内有啥?关你吊事!”

花冲吐出了嘴里叼着的树叶,骂骂咧咧。

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没见识的蝼蚁!

在他眼中,辛锥便是这样的一个玩意,他早就看不惯对方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什么玩意?

身为大内侍卫,哪怕是在王公贵族众多的长安城,有资格这样对待他们的也是极少数人。

“好胆!”

辛锥的手下一脸愤然,望向花冲,大声吼道。

“沧浪……”

他们纷纷抽出刀剑,锋刃所向,指向了花冲。

花冲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手放在了刀柄上。

聂远向前踏出一步,脚掌落地。

地面一沉。

这是院落内众人的感觉,聂远脚掌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们只觉得地面一沉,就像是一头巨象踩踏着地面一般,脚下有着轻飘飘的感觉。

辛锥举起手,示意手下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盯着面沉如水的聂远,阴着脸,轻声说道。

“某乃靖边军寻边校尉,有权盘查过往商旅,阁下,有何见教?”

聂远没有说话,他将手伸入腰间的百宝囊,缓缓取出一件物事,一个小小的玉佩,然后,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辛锥跟前,将那玉佩放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并未说话,脸沉如水。

正文 第237章 南宫和葬月

山坡上,南宫站起身,向着山下挪动。

他的体格极其壮硕,若是在杜睿前世,比起NBA的超级中锋奥尼尔也不差,再加上有着一具甲胄套着,看上去也就比奥尼尔还要强壮。

这样的身躯若是挪动起来,就应该像一座小山,顺着这山坡走下来,不说什么惊天动地,必定会有着响动,脚踩大地,地皮也该微微颤动才行,不亚于一辆满载的载重卡车经过。实际上,当他从山坡下走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半点声响,几乎便是无声无息,就像是幽灵一般。

也就是说,身穿这甲胄的南宫一点也不显笨重,若是厮杀的对手以为他身形笨重,采取游斗的策略,那只能是自取其辱。

其他人不知道这甲胄的来历,南宫却清楚。

他的神魂已经和甲胄紧密地连在一起,两者密不可分,这一辈子,要想脱下这甲胄,晋升为大宗师之后方才有着些许的机会。

这甲胄乃是远古战甲。

数万年前,道门羽士破开虚空裂缝降临,处在食物链底部的人类这才有了依仗,于是,在道门统率下,人类向当时占据食物链顶端的妖兽怪异发起了战争,最终,经过漫长的血腥岁月,人类这才慢慢占据了上风,最终,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

这具甲胄便来自于那个时期,乃是当时人类勇士披挂的甲胄。

它其实是一件法宝,有着自己的名字,称之为葬月。

雒阳地处中州,当初,在雒阳城外的邙山爆发了一场大战,人类和妖兽的大战,那一战,妖兽失败,被彻底逐出了中州,人类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邙山方圆千里的虚空被撕裂,留下了许多的虚空裂缝和秘境,哪怕是现在,时不时也有着虚空风暴突然出现,形成漩涡,将误闯入此界的人或者物卷入虚空裂缝。运气不好便会被放逐到无尽虚空之中,就此陨落,运气好一些会跌入秘境。

当初的太宗和现在的南宫的运气都比较好,在北邙山被虚空风暴卷入秘境。

太宗获得了莫大的好处,这才将鱼龙变修炼到了登峰造极,无声无息便晋升为大宗师,若非如此,太祖也不会被其打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候,太祖自以为自己能够镇压住太宗的野心。

身为大宗师,太祖有着这样的自信。

却不想,太宗就在他眼皮底下隐藏着修为,当太宗发动之时已然稳稳地压着他一头,就此登上了权力巅峰。

南宫没有太宗那样的好运气,他虽然获得了这具名为葬月的甲胄,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日夜被杀戮的欲望所侵扰,现在,没能疯掉已经是运气极好了。

葬月乃是道门为卫道者专门打造的法宝。

那时候,道门是和妖兽们交战的主力,那时候,神通道法远远在武道之上,修炼武道的武者只能成为道士和法师们的护卫,称之为卫道者,在道士们施法作战的时候,他们就负责贴身保护道士,以免被一些妖兽破开虚空突然袭击本方。

葬月是法宝,有着器灵。

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法宝比比皆是,那时候天地尚未异变,天地元气远比现

在充沛,所以,那时候道术神通方才是主流,武修士们只能是跑腿的下人和护卫。

那一战中,葬月的主人被虚空风暴卷入裂缝,失去了生命,葬月也受到了破损,器灵陷入沉眠,本体也受到了创伤,按照常理,当在光阴的冲刷之下化为尘埃。

然而,葬月却漂浮到了一个秘境内。

那个秘境极其狭小,极其贫乏,却有着一个特性,那就是静止,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会陷入静止,除非是有着灵智的生灵,也就是说,若是没有生物闯入秘境,这秘境便会永久存在,并无时间的概念,一旦有生灵闯入秘境,也就有了时间流逝,秘境失去静止的特性,也就崩塌。

于是,葬月也就陷入了静止之中,外界数万年光影过去了,秘境内却是一瞬。

那一天,南宫闯入了这秘境,生灵进入,时间流逝,秘境崩溃,葬月甲胄也就自动认主,套在了南宫身上,陷入沉眠的器灵突然苏醒和南宫的魂魄连在了一起,彼此融合。

在那个时代,这是非常正常的操作。

在这个时代,却要了南宫的老命。

葬月作为战甲法宝,以杀戮为主,器灵本身便是杀戮意志具现,需要的是妖兽的血肉和魂魄为养料,不如此不能成长,残缺之后的它更是需要,以此来恢复。

可惜,天地已经大变。

以前,只需要杀一头妖兽,吞噬对方的血肉和魂魄,葬月便能够恢复如常,然而,那时候的妖兽若是出现在这个时代,起码也是大宗师一般的境界。

天地异变,天道规则也有着改变。

以前是道士法师称雄的世界,现如今却换成了武修士。

世易时移!

现在,要想葬月恢复如常,满足它的杀戮欲望,只能以人的血肉和魂魄来填充,需要的是海量的血肉和魂魄,如此,方才能抵得上一个大宗师级别的妖兽。

很难!

毕竟,这是一个看上去还算稳定的世界,容不得你像疯子一般滥杀无辜,何况,普通人的血肉魂魄和武者相比又差了许多,单单用数量去堆的话,屠掉一城数十万人可能才够。

幸好,南宫是在军中,幸好,那时候靖边军正在和河北藩镇交战。

所以,他主动进入了死士营,成为了死士营的统领,每一战必定身先士卒,必定会不顾生死向前冲,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满足甲胄葬月的杀戮之心。

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一方面,要满足葬月的杀戮之心,杀人无算,血流成河,白骨如山;另一方面,却又要控制住自己的神魂,不至于彻底被血海吞没,被杀戮之心所控制。

难!

很难!

那时,南宫之所以不曾彻底沦落魔道只能说他有一个好师傅,自身的意志也足够坚定,只不过,义父冯槊过世之后,他心神受创,隐隐陷入了失控之中,渐渐被杀戮之心所操控,双眼所见,视线之内,尽是晕红一片,便如学海茫茫,血煞之气弥漫天地之间。

现在,他正在入魔的边缘之中。

须得付出巨大的代价,这才能将杀戮之心按捺下

去。

所以,哪怕是手底下的这些家伙,现在也被他严令不许靠近自己身边十丈。

当南宫下了山坡之后,方才有甲士出现在山坡,将南宫的座椅搬开,那是一张巨大的铁王座,这玩意和南宫从未离身,哪怕是战阵之上也是带着的。

实际上,南宫就算是睡觉也坐在这铁王座之上。

这铁王座乃是冯槊为南宫请来大匠师精心打造,王座的材料取的是北海寒铁,在海底距离万丈深的海眼处不足千丈远的地方存在的寒铁,之后,在这寒铁打造的铁王座上篆刻有大量的静心法阵,如此,方才能将南宫的杀戮之气压制几分,冷清着他的心火。

南宫下山的时候,宁镇识海中已经有了他的声音。

南宫决定进入槐树集。

到了宁镇和南宫这样的层次,对某些异样的存在有着特别的感应,云来客栈内的小沙弥慧源并非正常人类,哪怕邪气尽散,依旧瞒不过这两人。

最主要是,杜睿现在的心神都在和识海内的石碑意志较量,抽不出力量来帮慧源做掩饰,再加上,那些马匪死得诡异,所以,逃不过这两人的感应。

宁镇挥了挥手,血字营的甲士们披着血色的披风,骑着龙马向着槐树集席卷而去。

他们须得先一步前去清场,将集市上的那些人全部赶走,只留下极少数人在,并且,这极少数人都只能站在南宫的十丈开外,不得靠近。

血字营的骑士本就在槐树集外两三里外,启动起来之后,便如一片血云卷向了槐树集,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过,很快便在先头部队的压制之下安静如鹌鹑。

集市外的动静也引来了客栈内诸位的目光,聂远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这时候,辛锥将视线从聂远的玉佩上收回。

玉佩的周边篆刻着云状的符文,正中间有着几个字,御赐大内行走等六个鎏金大字,这几个字辛锥认得,跃入眼帘的那一刻,他的心咯噔了一下。

大内侍卫?

他并非蠢蛋,立刻联想到了尚未在邯郸出现的原邯郸君、现赵王殿下,新任靖边军统领、邯郸守、自己名义上的老大、皇帝的第十三子杜睿。

长安来的节度副使上任之后,一切似乎很平静,然而,平静的湖面下却滋生着暗流,对此,辛锥有着感应,知道这平静的局面保持不了多久。

只不过,血字营对这些权利争斗一向是置之度外。

自家老大志不在此!

辛锥回头,瞧见一群血衣骑士冲入了集市,纷纷下马,将客栈内外的人全部赶走,他心中再次咯噔了一下,之所以清场,代表着老大要进入槐树集。

也就是说,老大将要和这些大内侍卫接触。

他抬头望了一眼客栈的二楼,那里开着窗户,刚才似乎有着人影在那。

那个谭奎嘴里力敌千军将马匪们杀伤赶走的便是赵王殿下?

他现在正在二楼上……

自家老大即将出现……

会不会有着冲突?

这时候,辛锥心头慌得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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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8章 度一切苦厄

“阿弥陀佛……”

慧源突然起身,口诵佛号。

同一时间,杜睿也有着感应。

他和慧源乃是一体两面,慧源的神魂中有着他的一缕分神,故而,慧源所思所想,他一览无遗,一切皆操控在他手中,有点类似当初的他,却又有着些许不同。

当初,地球上的杜睿神魂穿越来到这个世界,降临在本世界的杜睿身上,两者的神魂紧密相连,杜睿方出身不久,脑部发育迟缓,神魂并未安定,故而,地球杜睿的神魂也就一直沉眠,然而,偶尔逸出的气息却也给本世界的杜睿身体带来伤害,也就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痴呆儿。

因着各种机缘巧合,如此,方才有了现在的杜睿。

小沙弥慧源则不同,虽然,他的神魂中有着杜睿一缕分神,,然而,这分神却占有主导地位,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潜伏着,作为一个旁观者,但是,若是有着必要的话,杜睿一念之间便可喧宾夺主,鸠占鹊巢,让慧源原来的神魂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慧源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一个空巢,类似于一个什么都没有装载的器皿。

当初,在那秘境之中,本体乃是金身罗汉手中木鱼的邪魅打造出了一个身体,有着人类血肉,却又能变形为怪兽的身体,那身体便是小沙弥形状的慧源。

由于出生破壳时的邪气全部被杜睿吞噬,这邪魅虽然有着人类灵智,实力却大降,也就被华山真武观镇魔师臧青树压着打,无法力敌。

于是,他采取了金蝉脱壳之计,只留着一丝分神在小沙弥的躯体内,神魂躲藏在木鱼本体,遁入无尽虚空,期望在他处可以重生复苏。

他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臧青树果然被其瞒过,将小沙弥纳入万星盘之中,日夜镇压打磨,彻底将邪魅的那丝分神炼化,自以为已然将邪魅收服,结果,在无尽虚空那神秘小岛上,他将小沙弥献祭给那神秘石碑,最后却失败了。

但是,邪魅的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它的本体被杜睿捕获,吞入识海之中,被龙珠日夜镇压,最后,杜睿的一丝神念融入其神魂取得了主导地位,它仍然是它,它却不再是它。

当这邪魅神魂重新进入小沙弥的身体之后,他获得了重生,变成了小沙弥慧源。

只不过,杜睿当初为了在无尽虚空中脱困,为了离开那座神秘的小岛,勒令慧源燃烧了邪魅本体,将他携带的那一丝金身罗汉气息消耗殆尽,方才推开了虚空之门,重返本世界。

如此,小沙弥哪怕还有着那金身罗汉的一部分记忆,却不再有着可以比拟宗师的战斗力,修行之路,重头再来。

是的,慧源哪怕实力不再,有着金身罗汉记忆的他却不缺佛门功法。

那个金身罗汉修炼的佛门神通归纳起来,可以用一个字形容。

度!

度一切苦厄!

度无边孽海!

超度他人,超度众生,超度自己……

这就是那金身罗汉一门的奥秘,来自地藏王菩萨一脉!

西方佛国有一个传说,地藏王菩萨进入了九幽黄泉,立下了大誓愿,说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便是超度,超度一切苦厄,超度一切丑恶,最后,自己得到大超脱……

然而,只要有着人类存在,便有着善恶情仇,如此,也就有着地狱。

凡事都是一体两面,有阴有阳,皆是相对而言。

若是永恒,便是毁灭!

话扯远了,总之,小沙弥慧源传承的功法便来自地藏王菩萨一脉,讲究的是超度。

这便是当初金身罗汉在那凶地上建立佛寺的初衷,他化身为罗汉,肉身成佛坐镇佛寺,日夜不息地用自身的佛意禅音炼化那凶地的邪恶意志,无边煞气。

最后,将整个凶地的邪恶收纳在手中的木鱼内,那木鱼原本是一件佛宝,罗汉原以为哪怕自己回归了西天佛国,有着这佛宝存在,这凶地的邪恶意志也会被其超度,给回归西天佛国的他平添一丝功德。那金身罗汉在三千世界有着无穷化身,类似这样的行为,数不胜数。

然而,在本方世界的功德,最后却功亏一篑。

佛门原本便是外来势力,一度曾经占据上风,将道门打压,只不过,道门最为式微的时候,龙虎山天师府都一直存在,那里,传说有着和上界沟通的通道,道门的力量随时可以通过那通道降临,重新掌控天道法则,将佛门的势力驱除。

神话传说中,佛道两家彼此是联盟,他们的大敌乃是天外邪魔,毁灭黑暗至尊,有时候,甚至有着佛道一家的说法。

当然,宗教不同,所求的大道不一样,为了争夺三千大世界的信众,私底下终究有着龌龊,有一些事情也就上不得台面。

大唐帝国建立之后,道门势力彻底压制了佛门。

但是,虽然禅宗的北方祖庭少林寺被灭,许多佛寺被烧毁,僧众被勒令还俗,佛门却依旧存在,除了雒阳白马寺等有名的寺庙依然存在之外,各地信仰佛祖的居士亦有着不少。

特别是在中原和江南,潜伏在水下的佛门势力远比关中要多。

这也是小沙弥慧源能堂而皇之地跟随着杜睿的缘故,所经之地,绝大多数人对此都不觉得诧异,时不时,杜睿等人也能瞧见只有一钵一木鱼,手持禅杖头戴斗笠穿着芒鞋孤身在大地上行走的苦行僧。

这样的场面在关中却很少见,在关中,和尚之流在凡俗人眼里也就比邪教徒好一些罢了!

“魔!”

念诵佛号之后,慧源吐出了一个词。

他的样子只有五六岁,双眼却古井无波,流淌着岁月沧桑,这会儿,瞳孔深处隐隐发亮,亮光处,似乎有着一尊大佛拈花微笑跌坐。

慧源若想要恢复以往的实力,又或者是成为罗汉,需要修行。

他的修行便是超度。

超度邪恶凶煞,最后,自己得到超脱。

这时候,他感应到了无边的凶煞,血海一般向着自己汹涌而来,想要将自己淹没,对他而言,这便是机缘。

客栈大门百丈开外,南宫脚下稍稍一滞,他抬起头,心中有着感应,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云来客栈的二楼。

正文 第239章 动手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太阳下山,最后一丝晚霞消散之后,天就黑得很快,转瞬间,灰蒙蒙的一片,黑暗露出獠牙,从天边窜了过来,向着大地便要一口吞下。

槐树集的那棵大槐树在晚风中摇曳着,枝叶沙沙作响,像下雨一般飘落着槐树叶。

这是很少出现的景象!

槐树下,晚间喜欢在这里闲坐聊天的老人们四目相望,不知所以,心中一阵惊惶,有什么玩意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们无法呼吸。

突然间,有老人老泪纵横。

那是一个双眼已然失明的老头,这会儿,他扭动着脑袋,像地震前的鸡鸭不停地摆动,露出蜡白的眼仁,有浑浊的泪水从眼角落下。

“祸事了!祸事了……”

他喃喃自语,满脸惶恐。

庄园外的集市,人们鸦雀无声,在血字营士卒的驱赶下,像温顺的牛羊一般进入了一些空旷的院落,没人反抗,也没人提出异议,哪怕这些人中间有着三大家族的实力派,也有着走南闯北的江湖客!

很快,大街上便空无一人。

无论是像谭奎这样长袖善舞的人物,又或者是谭二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皆被赶离了云来客栈,被关押到附近的房屋内,在血字营士卒们的注视下噤若寒蝉,状如鹌鹑。

弱者没有权力出声。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默默地等待,等待强者们作出决定,自己的一切,自己的生死,并不由自己操控,尽数掌握在强者的手中,一念便可决其生死。

南宫周遭十丈方圆,除了宁镇之外,再无他人。

哪怕是血字营的悍卒们,也都远离着他,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现在,也就辛锥尚在客栈内,不过,他也退在了院落旁,任由聂远袒露在南宫的视线内。

这时候,南宫和聂远之间亦有着十多丈的距离。

南宫在客栈大门外的大街上站住,他昂着头,望着云来客栈的二层小楼。

宁镇的身形像一缕青烟飘进了客栈,出现在了聂远的跟前。

当他的身形在院子内闪现时,聂远向后退了半步,身上有着青气弥漫,脸上的表情极其凝重,如临大敌,就像是面前有一头凶猛的妖兽突然冲出来一般。

呛啷!

一声轻鸣,他腰间的长剑从剑鞘内弹出了三寸。

宁镇歪着头,盯着他。

宁镇穿着大红袍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组成了金光灿烂的图案,哪怕是天色已经变得灰暗,依旧闪耀着光芒,就像是在旭日照射之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邪恶气息,并非单纯的血煞之气,在血煞之气中混杂着一种极其特别的味道,仿佛臭水沟一般隐隐让人作呕想要远离的味道。

除此之外,宁镇的模样也很是怪异。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一层一层像是用刷子刷在上面一般,这白*粉涂抹在脸上,整张脸仿佛是一张扁平的画,就像是有人在白纸上画上五官一般,若不是那双眼睛极其灵动,尚有着生气的话,便和那香烛铺的纸扎人差不离,几乎一般无二。

“大内侍卫?”

宁镇吃吃笑着,轻声说道。

“某家尚未见过这玩意啊……”

他虽然在说着话,嘴唇却紧闭着,声音在院落内回荡,虚无缥缈,来自四面八方,仔细去听,却也无法听见具体的来处。

说话间,他向聂远招了招手。

“拿给某家看看!”

那一刻,仿佛令狐行之站在了身前,聂远突然间心生恍惚,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左手,便要将手中的玉佩交给宁镇。

惑心大法!

类似的催眠法术,比比皆是!

然而,要让聂远这个层次的武者受到迷惑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起码也是宗师级别的强者,又或者是当初的小沙弥慧源。

宁镇肯定不是宗师,实力和当初的邪魅真身相比也是远远不如,然而,聂远却心神恍惚,识海中产生了幻觉,下意识地便听着宁镇的招呼,将手中代表身份的玉佩递给了对方。

这便是邪法师的可怕之处。

只不过,聂远终究不是弱者,毕竟是出自华山名门。

就在他伸出手之际,丹田气海内,真气突然沸腾起来,无风起浪一般,识海内,神魂像是被小针轻轻刺了一下,顿时间,恢复了清明。

“妖孽!”

他厉喝一声,拔剑出鞘。

另一边,收回了拿着玉佩的左手。

这时候,宁镇轻轻一招手,虚空中,一个黑色的骷髅头突然闪现,就在聂远面门前一尺远,那黑骷髅张开大嘴,喷出一口黑气,向聂远的面门喷去。

聂远自然不敢让这黑气喷到自己。

他的身形向后电射而回,手中剑挽出一缕剑花,从下向上撩去,撩向那黑色骷髅。

虽然是气宗,聂远的剑法却也不差。

在黑气喷到面门之前,这一剑便先一步将那黑骷髅撩中,然而,当剑锋扫中那黑骷髅的时候,却斩在了一片虚空之中,只有空气存在。

同一时间,聂远左手一空,手持的玉佩被那宁镇不知用何种法门夺去,漂浮在空气之中,正向着宁镇的手中飞去,便如那归巢的雀鸟。

聂远又惊又怒,身形如电,向前疾驰。

一缕剑光从剑尖跳出,便如电芒,刺向了漫不经心的宁镇。

面对这一剑,宁镇不闪不避。

一剑落下,不再是斩在空气之中,却也非斩落在人体之上。

神念转动,聂远心中大骇。

这一剑劈中的正是自己的玉佩,剑尖落下,将那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玉佩劈得粉碎,化为尘埃,簌簌而降,那宁镇的身形在他的左边一丈开外生成,正向他摇着手指笑着说道。

“大内侍卫,你不行,换个人来和某家说话!”

聂远根本没办法掌握住宁镇的身形,在宁镇的术法神通之下,他对于空间的认知有着偏差,很容易被幻象所迷惑,这种情况之下,唯有被动挨打。

空有一身力气,无法施展出来。

这便是不入先天,也就并非超凡者的原因。

只有晋升先天之后,沟通内外天地,不但能调动天地元气为自身所用,更重要的是,对神念的驱使和控制有了自己的认识,如此,也就不会受到这小小术法的愚弄。

如果不曾晋升先天,哪怕是有着排山倒海的能力,打不中目标,那也没有任何意义!

聂远心中虽然愤怒,却不曾失去理智。

他不再持剑而上,而是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时候,杜睿和慧源已然站在了客栈大堂的门口。

因为宁镇不曾下死手,杜睿也就没有干预,在这种对战中,聂远若是有着足够多的悟性,自身也会有着收获的,只要他能沉下心,不恐惧,不浮躁。

杜睿的目光落在宁镇那里,宁镇同样盯着他。

他的视线无悲无喜,没有什么情绪的流露,就像是一泓秋水。

宁镇则不然,诡异的脸上有着诡异的表情,眼神炽热,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那一刻,恨不得将杜睿一口吞落下肚,总之,哪怕是杜睿如此淡定,对这目光也有一些膈应。

慧源也在望着某处。

眼眶内,有金色佛光在瞳孔深处闪耀,与一道血色残影交锋。

客栈大门外,南宫端坐在铁王座上,视线落在慧源那里,自身便如一具雕像,一动不动。

“阿弥陀佛!”

慧源念诵着佛号,垂首低眉。

在他识海深处,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从何处而来,有着血海漂浮,血色的海洋转眼间便弥漫在整个识海,将一座金色佛像淹没。

转瞬间,佛像便是一片血红。

同时间,南宫的识海。

他的识海是一片血海,除了刺目的红之外,再无其他颜色,漂浮的血海中,突然间,便多出了一座金色的大佛,佛光普照,禅音袅袅。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八个字重复着,在南宫识海中无限循环。

只一眼!

遥遥相望的一眼!

便是生死间的交锋!

客栈院落内,一枚秋叶随风从院墙内飘落,飘到了宁镇和杜睿之间那三丈左右的空旷地带,刚刚落下,便化为齑粉,消散无形。

一道红色的身影穿透虚空,骤然出现在杜睿跟前。

一张苍白的仿佛纸扎人的脸和杜睿贴着,双眼如黑洞,有着漩涡生成,似乎要将杜睿的魂魄吸入进去,在这灰暗的天色之中,那场面甚是恐怖。

杜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仿佛瞎子一般,就像是没有看见紧贴着自己面孔的那张脸。

他向前跨出一步,脚掌落在院子里。

在他向前的时候,在他面前的宁镇身形也就破碎,就像是水面的泡泡一般消散,之后,在杜睿的脑后出现,紧贴着杜睿的后背,就像是被杜睿背在身上一般。

他悬浮在杜睿后背上,一口向着杜睿后面裸露的脖颈咬去。

说是咬并不准确,更像是吸,就像用吸管吸取液体那般吸!

先前,他就是这样吸取了干尸身上残存的黑气。

一缕黑色气息从杜睿后颈的玉枕穴逸出,向着宁镇的鼻间飘去。

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无比的迷醉。

正文 240 犯我者亡

好味!

对宁镇来说,这黑气代表着无上的好味。

身为邪法师,崇拜的乃是黑暗毁灭至尊,相信一切终归要毁灭,所以,无需抗拒或者害怕黑暗,只需要将整个心神投入进黑暗之中,和黑暗融合,便可得到永生。

现在,这种念头在宁镇识海内已然不复存在。

那个黑暗教门被龙虎山铲除之后,植根在宁镇神魂中的这个执念也被根除,也就断开了和无尽虚空中的黑暗至尊的联系,若非如此,这宁镇也不可能被打发到靖边军死士营之中,如果有着后患,哪怕是洛阳十大家一起出面,龙虎山也不会给他们面子。

何况,雒阳十大家不可能为这样的小事情和龙虎山翻脸。

但是,虽然断绝了宁镇和虚空的联系,斩断了这执念,宁镇依旧无法摆脱以前修炼的功法。

破而后生,宁镇走不了这样的路子。

一旦破,那就是真正像生鸡蛋那般破裂了,比那个还严重,连残渣都捡不起来,要想改修其他功法,只能是妄想,然而,因为切断了和虚空的联系,想要拜祭黑暗至尊也不可能,宁镇这一辈子的修为也就这样了,不可能再有进步。

被扔进血字营之后,宁镇的修为便停滞不前,两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堪堪保持着原来的水准。

他缺乏修炼资源。

不能像虚空的黑暗至尊献祭,也就不可能获得邪气,没有邪气的存在,所有的功法都不可能修炼,能够保持着没有堕境,已经是极好的运气了!

半个时辰前,在云来客栈的战场外,在那小山坡上,瞧见遍地的马匪尸体,宁镇激动得差一点心跳骤停,紧咬着牙关,死死地忍耐着,这才没有得意忘形。

将干尸身上蕴藏着的黑暗气息吞噬之后,宁镇心花怒放。

现在,遇到正主儿,遇到了制造出那些干尸的杜睿,在杜睿身上,宁镇有着感应,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气息在杜睿身上弥漫吞吐,就像是在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小太阳,那样的注目,那样的耀眼,让宁镇差一点无法呼吸,心跳急促如鼓点,心跳声如天上奔雷。

若是能将这无穷尽的黑气吸纳吞噬?

所以,哪怕知道面前这少年乃是贵不可言的天潢贵胄,宁镇也假装不认识,只需要将这黑暗气息全部吞噬,便可鲤鱼跳龙门。

有着这机缘,便可跃出囚笼,飞上九天揽月!

就算是得罪了皇子,那又如何?

微微闭着眼睛,漂浮在杜睿身后的宁镇深吸了一口气。

对此,杜睿视而不见,自顾向前行去。

辛锥瞧见了宁镇的举动,心中大骇,面色急变。

他虽然也是胆大妄为之人,时常将自己和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可以说,一直是提着脑袋在活着,却也不敢像宁镇那样去做。

让大内侍卫护着的贵公子,自然是贵不可言!

黑气被宁镇吸入鼻腔之中,刹那间,宁镇的身体便被黑雾所淹没。

像辛锥这些旁观者并没有发现黑气的存在,他们只瞧见宁镇漂浮在杜睿身后,表情猥琐地吸着杜睿身上的气味,非常的变态。

然后,他们看到宁镇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一开始,无比的幸福,无比的愉悦,幸福愉悦到近乎变态,随后,当他吸了一口气之后,那些幸福和愉悦瞬间消散,在脸上弥漫的乃是难以掩饰的痛苦,那种痛苦的表情映入眼帘,让辛锥等猛地便移开了视线,那痛苦就像是能够传染一般。

崩坏!

宁镇能感觉到自己在崩坏。

黑气入体的那一刹那,他便开始了崩坏,不仅是身体,就连神魂亦是如此,如果神魂原本是一座石头山峦般的存在,黑气被他吞噬的那一刻,便如沙丘一般,被黑气轻轻缭绕,也就崩散。

“不!”

宁镇痛苦地呐喊着。

然而,他只是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黑气并非养分,而是剧毒。

是的,杜睿修炼的暗魔真气其成分有着邪气,这邪气源自黑暗,宁镇以前献祭换来的邪气亦是如此,两者同源,气息相通。

然而,暗魔真气和邪气却有着分别。

气息虽然相似,本质却完全不同。

邪气就像是菜肴的原材料,暗魔真气却是成品,掺杂着其他物质,比如杜睿修炼到鱼龙变心法,比如来自黄龙秘境的龙气。

对宁镇来说,暗魔真气乃是剧毒。

灵台方寸间,宁镇的识海深处,有着一个破败的祭台,祭台上原本有着神像,已经被龙虎山的镇魔师斩掉,镇魔师虽然斩掉了神像,却并未将这祭台摧毁。

这祭台便是宁镇的神魂具现,若是斩掉,宁镇也就神魂俱灭。

当时,龙虎山的镇魔师给了宁家面子。

杜睿不知道宁镇的身份和来历,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给宁家的面子,宁镇向他发起了攻击,那么,他就要承受这样做的后果。

你若要致我于死地,那么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宁镇识海深处,祭台有着变化。

扭曲着变幻着形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搓着一般,最后,变成了一张脸,一张和现实中宁镇一般无二的脸,这脸上有着恐惧的神情。

然后,彻底消散。

现实世界,宁镇的身体僵硬着,悬浮在空中,便如一枚落叶,轻轻巧巧地漂浮着,最后,悠然坠地。

在他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

非常诡异的微笑,无比的幸福,无比的愉悦……

这笑容便和客栈外一些死尸脸上的表情一般无二。

其实,以宁镇的实力,不至于会死得这般窝囊,如果和杜睿厮杀,以杜睿现在无法外放神念的情况,宁镇只需小心周旋,哪怕是被暗魔真气冲刷到身体,也不会像那些马匪一般沾之必死,必要时,甚至可以落荒而逃,如果杜睿没有非要杀死他,宁愿为此付出代价的打算,他便有着很大的机率逃走。

可惜,他这是开门揖盗。

没有丝毫的防范,便将杜睿的暗魔真气迎入识海,想要吞噬转换。

问题是,他没有这个能力。

可以说,死得冤枉至极!

正文 241 交锋

辛锥倒抽了一口凉气。

亲眼目睹宁镇死亡,他隐隐觉得后背发凉,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非常明显了,这穿着简单面色苍白表情木讷的少年必定是赵王殿下,整个邯郸镇名义上的首脑,身为血字营的校尉,靖边军中的一位,这时候他能做的只能是俯首,为同僚报仇?别说他和老是高高在上的宁镇没有半点交情,哪怕是生死之交,那又如何?

报仇,报仇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只能装鹌鹑,不发一言,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

辛锥扭过头,望向客栈大门外端坐在铁王座上的南宫,然而,南宫并未像辛锥想象的那般有着反应,在辛锥看来,不管是暴跳如雷,还是俯首称臣,南宫总该会做出选择。

辛锥心目中,南宫多半会发怒,不顾一切地攻击杜睿,很多时候,南宫在他们这些死士眼中就是一个嗜血成狂的杀人狂魔,在他们这个统领的眼中,人只有两种,活着的和死去的,而他活着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活着的人变成死人。

什么身份地位,他全然不理。

辛锥不知道的是,这时候,南宫其实已经出手了。

这是纯粹的神念交锋。

南宫识海中,唯有一片血红,识海无边无际,血海亦是如此,现如今,正中央,原本有着一尊金色大佛,大佛被血海所淹没,在血色海洋中沉浮,已然被血色沾染,由一尊金色的大佛变成了血佛,通体赤红,唯有一双眼眸依旧保持着大慈悲。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号声依旧在漫天血海中回荡,不曾有丝毫减弱。

这景象也出现在小沙弥慧源的识海之中,只不过,血海变成了外来之物,杀戮意志降临,将慧源识海中的金色大佛染成了血红色。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是地藏王菩萨一脉的必经之路,非如此不可超度众生,超度天魔,超度自己!

所谓渡人渡己,须得先成魔,方后能有所悟!

“咔嚓……”

一声轻响,同时在南宫和慧源的识海中回荡。

那尊血色大佛身上有着裂纹,仿佛蜘蛛网一般密布大佛全身,甚至,那一双蕴藏大慈悲的眼睛中亦有着裂痕,有殷红的鲜血从裂痕中渗透出来。

“唉……”

虚空中有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佛慈悲!”

大佛崩溃,化为朵朵红云,融入血海之中。

这一次交锋,南宫胜!

无边的杀气,漫天的血光,最后压制了慧源的佛心禅意,将那一尊大佛摧毁同化,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那黑洞乃是一个小圆,就像是井口,井内唯有黑暗,纯粹至极的黑暗。

客栈大门外,南宫猛地起身。

黑暗从苍穹上空落下,笼罩天地,天际有着些许的亮色在坚持着,用不了多久,也会被黑暗所吞噬,夜风吹拂,有着婴儿的哭泣声随风飘来。

不一会,这哭声便消失不见。

并非婴孩不再啼哭,而是母亲掩住了婴孩的嘴。

客栈内,原本站立在大堂外的小沙弥慧源双目流出血泪,小小的身躯摇晃着跌坐在地,双膝盘着,血泪从眼中不停流出,他嘴里念诵着佛号。

慧源虽然失败,却不像宁镇那样死掉。

这是因为那佛像虽然是他魂魄的具现,然而,却只是外壳,真正的内核乃是那个黑洞,黑洞的另一头连在杜睿那里,这黑洞不灭,慧源便不会死。

血光冲入黑洞之中,却被黑洞拒之门外。

南宫大踏步向着客栈行来,看似庞大如山的身躯,行进之间却无声无息,一步便三四丈。

当他行进之际,辛锥忙向着院墙一侧奔去,不敢在南宫十丈之内,冯槊死后,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凡是靠近南宫十丈内都会被其出手干掉。

杜睿在院子中央站定,沉默着站定。

“大胆,靖边军节度使、邯郸守、赵王殿下在此,不得冒犯!”

聂远厉喝一声,向前两步,剑尖遥指南宫,有着剑芒闪现,吞吐如虹。

南宫并未止步,继续迈步向前,一步便跨入了客栈大门,血煞之气扑面而来,无边血海沸腾,荡漾,充斥天地,把所有的一切全都驱除。

“滚!”

聂远识海内,有吼声回荡。

很小的时候,聂远尚未修行,家乡尚未破灭,他曾在村庄外的山林内见到了一头白虎,那白虎对他咆哮了一声,现如今,他恍惚回到了那时候。

当时,还是孩童的他在白虎的吼声中晕厥。

或许是因为不屑,又或者是吃饱了,那白虎并不没有将昏厥的他吞落入腹,然而,聂远依旧保留着那时候的感受,现如今,那感觉又来了。

这时候,他已经是强悍的武者,却依旧在吼声中瑟瑟发抖。

真气在丹田气海中沸腾激荡,顺着经脉如长河奔流,强壮五脏六腑,聂远这才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在无边煞气中昏厥,也不至于胆寒出丑。

然而,手中的长剑闪烁的剑芒却突然消失,雪白的长剑失去了光亮,变得灰败黯淡,就好比一棵欣欣向荣的大树突然间枯萎一般,随后,便像面粉所做的那样,聂远轻轻一晃动,就变成粉末,簌簌而降,再之后,聂远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向后退去,脚下踩着碎步,琤琤往后退着。

后退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退了几步之后,他站定,一只手掌抵着他的后背。

杜睿轻出一掌,抵住聂远的后背。

暗魔真气的特性关系,他不可能化解聂远所受的内伤,却能保护聂远不再受创。

下一刻,他已然挡在了聂远面前,和南宫面对面,中间相隔也就一丈不到,这点距离,念动即至,实在是算不得安全。

杜睿的耳边听见了趵趵的声音。

那是泉水灌注山洞的声音,又像是有地下水从水潭下涌出,一道血色大河横在了杜睿跟前,浩浩汤汤,无边杀气,连绵不绝……

杀气凛然!

神念无法外放,也就只能任由这杀气侵袭。

同一时间,小沙弥的识海之中,那无边血海冲入了黑洞,沿着因果线渗透进入了杜睿的识海,堪堪冲出,便向着四面八方延伸。

然而,这举动却戛然而止。

现在,杜睿的神魂便在龙珠之中,被鱼龙变神通所化的黑金色神龙吞吐着,识海中,有着石碑的意志具现的声音,一点点地磨砺着神魂中的杂质。

血海冲入的正是龙珠之中。

龙珠除了是杜睿神魂具现之外,尚有着逍遥游神文,每一个神文都有着特别的意志,若是全部显现在外,当引起山河震动,天地摇晃。

这血海乃是南宫的神魂和葬月的器灵的具现,现如今,葬月的器灵站着上风,南宫的神魂已然处在风雨飘扬之中,就像是风中残烛。

所以,当南宫和小沙弥慧源对视那一刻,便生死厮杀。

血煞之气和佛音禅意本就是天敌。

慧源想要超度南宫,超度这无边杀戮,葬月器灵何尝不想诛灭这佛音禅意……

现在,杜睿通过小沙弥慧源,和南宫交上了手。

杀戮意志的确厉害,但是,逍遥游每一个神文上面蕴藏的意志都比这单纯的杀戮意志强悍,哪怕是拷贝下来的山寨货,哪怕杜睿还不曾融会贯通,却也不是这杀戮意志可以玷污感染的,更何况,还有着神龙残留的一丝气息,那引动着天地规则的龙珠。

血色气息根本就无法扩散开来,就像是闯入了蛇窝的老鼠,瑟瑟发抖,想要后退逃离,却动弹不得,最后,凝固成了一颗血珠,被龙珠困住。

随后,杜睿的神念稍稍放松,松开了一丝缝隙。

石碑的声音顺着这缝隙冲了过去,在黑洞外闪现。

现实世界,小沙弥慧源闷哼了一声,盘坐着的身躯如风中杨柳摇晃。

那无尽虚空孤岛中的石碑是深不可测的存在,神魔一般的强者,哪怕是在沉睡中,哪怕只是逸散出来的一丝气息,却也是强大无比,哪怕慧源有着本体,实力尚存,也无法抵抗这意志的侵袭,对邪魅怪异来说,层次上的碾压无法抵挡。

同时,南宫的识海,亦有着这声音。

他同样禁受不起,哪怕是远古战甲的器灵。

若是全盛时期,倒是能抵挡一二,偏偏是在这个时代,器灵并不曾彻底恢复,只是本能行事,若不然,也不至于无法将南宫的神魂吞噬,彼此只能共存。

“咔嚓!”

这声音在现实世界中回荡。

“啊!”

有尖锐的呼声紧接而来,那是辛锥在失声尖叫,声调高亢失真,最后,呀呀呀地低沉下去,就好像是喉咙被割了一刀的公鸡发出的声音。

辛锥盯着南宫,大张着嘴,一脸惊骇。

发出咔嚓声响的正是南宫身上的那具盔甲,传承至远古名为葬月的杀戮神甲,这一会,漂浮着一层血光的黑色铁甲出现了裂纹,随着那一声轻响,便如蜘蛛网一般密布全身。

眼看便要崩裂开来。

这时候,杜睿念头一转。

一尊金色大佛在慧源识海中生成,将黑洞遮掩。

“阿弥陀佛……”

小沙弥慧源念诵佛号。

南宫识海,无边血海退散,金色大佛高座血海之上。

一人从血海中探出身来!

正文 242 南宫真身

当初,南宫误坠秘境,带来了时间流转,秘境因此崩溃。

南宫则被葬月盔甲附身,器灵与自家神魂融合,两者密不可分,再难摆脱,哪怕是冯槊出手也没办法将其解救,若是非要分割出来,南宫的生命元气将消耗甚多,沦为废人,且寿元不固。

不可能丝毫无损,哪怕已经是大宗师的郭令公出手。

当然,郭令公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士卒出手,消耗自己的真元。

这葬月战甲带给南宫的不止是伤害,却也有着许多好处,让他一个无名小卒的修为突飞猛进,特别是他从冯槊那里获得血衣决的功法之后,不再是单方面地被在葬月掠夺血肉精气,他在战阵上杀伤他人所获得的血肉精元也能分得了一羹,一路修行不见阻碍和关卡,很快便破开了先天。

当然,问题也存在。

他修行的速度越快,境界越高,便越是沉沦在杀戮意志之中,渐渐被葬月器灵同化,很难保持清明。

这一点,无可避免。

只不过,若是没有葬月,南宫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从一个哑巴,从军中的一个小卒子一跃成为靖边军四大提督之一,哪怕他是冯槊的义子,没有战功也是不成。

在战场上,葬月救过南宫好几次性命。

十年前,也就是杜睿出身那一年,那时候,南宫尚未进阶先天。

当时,冯槊率领少部分靖边军精锐穿越大河,那时间段,正是大河封渡之期,大河中的妖兽不许有船只从河面经过,也不知道冯槊和河中妖兽达成了河中协议,他竟然率领着这只千人队伍乘着木排渡过了大河,不曾被妖兽所袭扰。

之后,便是强攻邯郸镇之战。

邯郸镇虽然已经空虚,却有着宗师级武者坐镇,那一战,南宫虽然不是四大提督之一,却已经是死士营的统领,他第一个冲入了邯郸城,第一个冲入了城守府,迎面撞上了正在城守府的地下室内闭关的那位武道宗师,当下,便发生了激战。

不曾迈入先天的南宫自然并非那宗师的对手,然而,他却和那个宗师过了好几招,最后,虽然不敌,身上中了一拳,像被投石机弹出的石头一般划过空中,坠入民宅之中,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大洞,然而,有着葬月神甲,宗师这一拳却不曾将盔甲砸破。

南宫也只是暂时失去神智。

若非有着葬月护体,南宫根本就非那宗师一合之敌。

由于他出手缠住了那个宗师,为冯槊争取了时间,靖边军这才没有遭受重创,要知道,奇袭小队也就只有一千多人,若是被这宗师大量杀伤,守军获得了时间组织起来,借着护城大阵,这场奇袭失败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很有可能功败垂成。

那一战,南宫立有奇功。

然而,他出名的却不是这功劳,而是能和宗师交战几个回合最后却毫发未损,换成梁凤至或者其他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都是葬月的功劳。

他和葬月之间乃是相爱相杀的关系。

一直以来,南宫都在苦苦挣扎,保持着自己的神智,不至于在无边血海中沉沦,不会被杀戮意志同化,沦落为葬月器灵的一部分。

若非他的意志坚如磐石,早就已经投降了!

冯槊去世对南宫的影响非常之大,那之后,这世间再无让他顾忌的人,在他眼中,人间和地狱无差,不过都是在无边血海中沉浮。

他和葬月的十几年对抗,最后,只能以失败收场。

如果,没有这一次交锋的话。

南宫修炼的修罗之道,杀戮意志的具现,小沙弥慧源虽然是邪魅,却被杜睿所控制,走的是佛门地藏王菩萨的超度之道,正好和修罗之道相悖。

一个是想将人间化为地狱,杀戮到最后全崩灭!

一个是想将地狱化为佛国,无生无死众生喜乐!

慧源若想修为精进,须得度邪魔,南宫便是他的目标;葬月器灵虽然早就受创,现在也没有恢复完全,只凭借着本能行事,因为如此,更是和慧源格格不入。

两人交锋,慧源完败。

因为识海中有着杜睿的分神,慧源虽败却不死,甚至没有受到什么创伤,葬月器灵和南宫的神魂顺着那条因果线冲入了杜睿的识海。

杜睿的神念不能外放,也就没有和南宫对抗。

他只是做了一件事,放开了一丝缝隙,将石碑的气息放出了一丝,沿着那通道冲入了南宫的识海之中。

这一下,给了葬月器灵重创。

如果葬月器灵尚在全盛时期,有着灵智,倒是可以和石碑的气息对抗一二,毕竟,这石碑气息也只是本能存在,正主儿尚在沉眠。

现在,自然不是对手。

器灵受到重创,南宫却无碍。

当杜睿关闭通道之后,石碑气息不复存在,南宫的神魂也就获得了机会,脱离了血海,从无边血海中冲了出来,沐浴在佛光之中,任由佛光冲刷神魂中的血煞之气。

现实世界,南宫身上的葬月盔甲像蜘蛛网一般密布裂痕。

随着一声沉闷的吼叫,这声音非常怪异,透着几分痛楚,有着几分愤怒,非是人声,又非兽吼,在虚空中回荡,葬月盔甲崩裂开来,化为了一片片甲片,飞在了空中。

十几年来,南宫第一次露出真身。

套着这具葬月神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真身,基本上是不吃不喝,也不排泄,生命所需要的原料全都来自于杀掉敌人吸收的血肉精元,说起来,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

现在,这个怪物露出了真容。

两丈身高,赤身裸体,一头黑发,面色苍白,有着平凡的五官,双目微张,瞳孔虽然是黑色,深处却有着一抹血红,仿佛血海一般沸腾着,让人一见便难以忘记。

裂开的甲片悬浮在空中,不曾落地,不受重力影响。

悬停片刻之后,这些甲片飞舞了起来,旋转着又聚拢在一起,最后,化为了一个金属的小球,这小球上面漂浮着一层血光,落在了南宫手中。

南宫将小球往胸口一拍,全身上下便生出了甲片,遮住了身体。

然后,向前一步,向杜睿躬身行礼。

正文 243 散去

太阳升起,照耀四方。

天空一扫昨日的阴霾,温煦的光芒落下,地面铺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没有雾气,推开云来客栈二楼的窗户,连绵的山峦和平坦的原野展现在眼底。

杜睿的目光向右侧望去。

那里有着一片连绵的营寨,南宫统领的血字营便在那里,他们并未冲入槐树集集市,将百姓赶出家园,自个儿住进去,而是在外面扎营。

之所以一反常态,不过是因为杜睿的号令。

昨夜,杜睿不再掩饰身份,而是露出了真面目,拿出了王牌令箭,以及代表着皇家的各种信物,表明身份之后,也就获得了血字营的效忠。

对这些悍不畏死的死士来说,皇子的身份其实算不得什么,他们之所以效忠杜睿,无非是因为统领南宫已经向杜睿效忠了。

是的,南宫向杜睿表示了臣服。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拳头大就是道理。

何况,南宫心里清楚,跟在杜睿身边,他方才能摆脱葬月器灵,不至于被无边的杀戮意志控制,最后,失去了自我意志,变成一具杀戮机器。

他并非一个蠢蛋,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葬月器灵虽然被石碑意志震慑,受到了重创,南宫神魂得以脱离对方的控制,然而,这并非是一劳永逸的结果,他非常清楚,自己神魂中依旧有着葬月器灵存在,只是获得了一时的清明,就像是上半身脱出泥沼,下半身却依旧困在里面,无法脱身。

所以,他需要杜睿出手,以免落入无边杀戮世界。

昨晚,他并未待在大营内,而是将事务交给了辛锥,让其约束好部众,不许乱来,他自己则住进了客栈,和慧源同处一室。

这是一拍即合的事情。

杜睿自然不可能和南宫同处一室,尊卑有别,哪怕是这世界不怎么在乎礼仪,一切以实力来决定,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何况,杜睿身为皇子,也不可能任由南宫为所欲为。

就像当初岳冲跟着杜睿一样,想要寻找突破先天的机缘,也只能等待,不可能催促杜睿,更不可能强迫,一切都只能由着杜睿安排。

这一次亦是如此。

两人神念有着交锋,对于南宫的情况,杜睿有着感应。

这无需语言描述。

当然,南宫身为哑巴,也无法说话。

所以,他让慧源和南宫同处一室,慧源并非人类,不需要休息,南宫这个怪物亦是如此,两人在一起正好,相互相成,彼此得益。

彼此神念纠缠,便如当初交锋。

这一夜,慧源念诵佛音不断。

南宫识海中,金色大佛高高在上,有飞天缭绕,有罗汉护卫,宝座下,莲花开放,仙音渺渺,佛光普照,化解着无边血海滋生的无边杀孽。

南宫的神魂在血海中沉浮。

上半身探出血海,沐浴在佛光之中,漾着金光,冲刷着血气。

下半身依旧在血海之中,无法挣脱,血气从下而生,蔓延往上,和佛光相对抗,形成了僵持局面,若非头顶这尊金色大佛,若非有着佛光普照,南宫的神魂必定会被拉入无边血海之中。

有着慧源相助,南宫这才不至于再次迷失。

同样的,因为南宫的存在,慧源的修行也在突飞猛进,他若是能将南宫超度,彻底控制葬月的器灵,不被杀戮意志所控制,如果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后不再杀生,慧源将会踏过罗汉的门槛,类似于武道宗师这样的存在,只不过,要做到这一步,千难万难。

要想南宫这个杀人狂魔成为沙门子弟,就好比要让河流改道,大山崩塌。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可能性极低。

杜睿下了二楼,来到了大堂。

这时候,一干人已经等在了这里。

聂远站在杜睿身后,在杜睿前方,南宫和慧源并肩而立,一个是两丈来高的巨人,一个是三尺不到的五六岁小沙弥,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垂首低眉,看上去极其的怪异和不和谐。

当然,这两人并不在乎他人感受。

杜睿瞧着南宫身上的盔甲。

这时候,葬月已然被南宫控制,想让它怎样变化就怎样变化,上面的血色气息仍然浓郁,却不再像以往那般活性十足,而是略有些死气沉沉。

可惜识海中,杜睿依旧在和石碑的意志较量,神念无法外放,也就不可能探查这远古战甲的底细。

有所比较,杜睿神魂的强大便可想而知。

只是石碑的逸散出来的一丝气息,便能将葬月器灵震慑,若是继续任由这气息在南宫识海中震荡,葬月器灵和南宫神魂都会崩溃,彻底陨落。

杜睿却和这气息较量着,不落下风。

他以此为磨刀石,千锤百炼,打磨着自己的神魂,彻底和龙珠,逍遥游神文,鱼龙变心法等融会贯通,现在,又加上了来自葬月器灵的一丝杀戮意志,那杀戮意志化为一颗血珠映照在龙珠之上,甚是醒目。

“殿下,卑职这便离去……”

杜睿感应到了南宫的神念。

以慧源为通道,他那一丝分神也进入了南宫的识海,故而,他也能够和南宫有着交流。

“去吧!”

杜睿回应了一句。

下一刻,南宫有着变化,身上的甲胄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就像藤蔓一般在南宫的身躯上生长,最后,将他彻底包围,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血字营的杀人魔王再次重生。

这时候,小沙弥慧源无风自起,就像是一枚落叶一般轻飘飘的飞起,飞到了南宫的肩膀上,然后,盘坐在南宫肩膀之上,垂首低眉,念诵着佛号。

他这是要随着南宫一起,进入血字营,然后,随着血字营一起离去。

血字营中有着无边杀气,他这是要将那些杀气全部化解,以求功德。

“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南宫向杜睿抱拳行礼,转身便走了出去。

聂远目送二人出去,不禁呼出一口长气。

这叫送瘟神!

不知怎地,有着两人在身侧,聂远很是不自在。

“殿下,卑职也去了!”

聂远向杜睿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血字营也好,聂远也好,都被杜睿放了出去,继续追查白骷髅等马匪的下落,他则坐镇云来客栈,等着他先一步安排在邯郸镇的人前来会和。

正文 244 许心言的往事

太阳高照,偶有风沙。

许心言伏在马上,脸上蒙着布巾,有沙尘迎面扑打过来,他降下马速,冲入风中。

这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废道,废道的一头连着大山,山中有着一个铁矿,这个铁矿不大,开采数年已然没有了矿石,也就废弃,矿山废弃之后,没有了人烟,这条由矿主开辟的道路也就少有人走,只有一些走私的江湖客或者采药人偶尔会从这小道进山。

一个月前,许心言从长安出发,来到了邯郸。

随行的有十几个小子,也有四五个大内侍卫,他们是给杜睿来打前站,负责探查邯郸镇的具体情况,不管做什么,都需要知己知彼,防患未然。

杜睿出了黄龙秘境,返回长安城之后,许心言也就离开了杏庐,彻底投靠了杜睿,成为了他的门客。

这一次,之所以让许心言带队前来邯郸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许心言祖籍邯郸,在邯郸镇生活了好几年,当初,许幻之便是在那个废弃的矿山和他初次相见,把他从一个垂直向着地心深达百余丈的废弃矿洞中救了出来,若非许幻之,他便要死在那个矿洞中。

许心言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的父亲是长生观传人。

长生观曾经是关东门派的翘楚,这个宗门传人不多,并没有像华山派或者少林寺之类的宗门在现实世界中占据着一个山头,而是属于隐世门派,隶属道家,却又讲究出世,以救世为主,每一代传人都有着拯救生民为己任,传说,一千多年前的大汉帝国的留侯张氏便出自长生观。

两百年前,天下大乱,长生观也有出山,他们扶持的乃是都城位于雒阳的北魏朝廷。

那时候,长生观的太上长老是无上宗师,却不敌华山剑神卓不凡和大唐太祖,隐藏的宗门也就被找到,被迫封山,承诺两百年不开山门。

长生观的山门是一个秘境,那一战之后,秘境残破,摇摇欲坠,然而,秘境内却仍然有着许多资源,足够一个宗门修生养息,这也是长生观接受封山的原因,无非是修生养息,两百年过后,再重出江湖,有着秘境,有着典籍,有着诸位弟子,东山再起不难。

然而,几十年后,大唐帝国天后朝时期,风云变幻,这风云也波及到了长生观。

虽然,长生观已经封山,却有敌对势力暗中觊觎,觊觎那未知秘境,以及藏经阁的典籍,偏偏那时候,宗门内部也不稳定,有一批少壮弟子不接受封山的协议,想要寻找机会重入江湖,也就有着内忧,外敌借机渗透进入了长生观,掀起了内乱。

一阵腥风血雨之后,杀戮无边,宗门也就四分五裂,弟子们死的死,叛的叛。

那不知名的外敌的计划成功了一半,长生观的藏经阁被其抢夺而去,之所以说是一半是因为长生观有着漏网之鱼,当时还是少年的王道人活了下来,作为一个无名之辈的他携带着宗门符印逃脱了追杀,从此,那个残缺秘境便由他掌握,沉默了数十年之后,他修炼到了宗师境界。

报仇?

这个想法王道人也有,但是,他并未去追寻当年的仇敌。

原因很简单,力有未逮。

长生观的秘传功法是长生诀,王道人却只承继了上半部,长生乙木真气。

长生乙木真气是木系真气,中正平和,对于治疗有着奇效,然而,没有下半部的话,也就缺乏杀伐之道,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战斗力也算不得强悍。

所以,即便是知晓真正的仇敌,王道人也没有力量去报仇。

他只想要将长生观传承下去。

于是,他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许心言的父亲许慎,另一个是他的师弟孟玉川。

许慎和孟玉川师兄弟,性格迥然不同。

许慎为人处世颇为淡定,乃是传统的修道人,却因为出身儒道世家,对忠孝节义很是看重;孟玉川则是比较功利的那种人,讲究实际,灵活应变,不怎么拘泥于原则。

说起修炼的天赋和努力程度,孟玉川都在许慎之上,从让门派发扬光大的角度来说,孟玉川比较适合传承。

然而,王道人却要将掌管秘境通道的符印传给许慎,让他成为长生观的掌门,这是求稳的表现,和王道人的性格有关,他只想要长生观安安稳稳地传承下去,也就更看重心情淡然不争不抢的许慎,不喜欢孟玉川太过机动灵活的性情,他知道,孟玉川若是掌握着秘境,必定会想方设法的壮大宗门。

这是一个有野心的家伙!

孟玉川实在是天赋太好了,王道人无法放弃,这才把他招收入宗门,想要让他成为长生观的护道人。

王道人的决定比较隐秘,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然而,孟玉川却察觉到了。

许慎有事返乡,他的妻子为他诞下了一个麟儿,宗门也就只有王道人和孟玉川两师徒,那时候,王道人因为寿元将尽,处在堕境之中,虽然依旧是宗师,却在宗师边缘摇摇欲坠。

孟玉川抓住了机会,下手窃取了符印,获得了秘境的掌控权,随后,远走高飞。

他的手法甚是隐秘,身为宗师的王道人也没有察觉,一直到符印失踪许久之后方才发现,一时间,心神摇曳,神念受损,也就陷入走火入魔之中,堕境的速度奇快无比,从宗师境界一直下降到了小周天圆满,眼看,寿元便要消耗殆尽。

他用秘法延缓着寿命,像一截枯木,等待着许慎回归。

许慎回到宗门时,师傅王道人已经性命垂危,勉强支撑着交代了遗言,让他将长生观一脉传承下去。

许心言有记忆以来,一直随着父亲许慎在大江南北之间流浪,说是流浪不准确,父亲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一直到七岁的时候,他们方才在邯郸城安定下来。

十年前,父亲许慎带着许心言离开了城池,在那个废弃的矿洞旁搭建房屋,躲避战乱。

靖边军平定了邯郸镇叛乱,世道太平之后,许家父子也不曾离开那里,仍然在山中隐居,许慎以采药为生,传授许心言长生乙木真气。

在那时候的许心言心中,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然而,五年前,许心言十二岁的时候,事情又有着变化。

一日,父亲许慎前往邯郸镇卖药,回来之后,脸色也就不好。

他躲在屋里许久,一天一夜之后方才出门,出门后,他将许心言拉在身边说了许多话。

这时候,许心言方才知道自己的一生所学出自长生观。

他也从父亲那里晓得了长生观的往事,知道了父亲和师弟孟玉川的恩怨情仇,年少时之所以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是父亲在寻找孟玉川,想要夺回符印,为师尊王道人报仇,只不过,孟玉川就像消失了一般,许慎并未能寻到他的踪迹,最后,选择在邯郸城定居。

并非是放弃,许慎只是想将一身所学传授给许心言。

待得许心言年长,成家立业之后,许慎便会再次离家,继续追寻孟玉川的踪迹,一定要找到这个逆徒,为师尊王道人报仇雪恨。

有句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天他出门贩卖药材,在路边瞧见了孟玉川。

孟玉川并未改名换姓,先,他是邯郸镇镇守府的一个七品官吏,负责为镇守使处理文案,参赞军事,那个镇守使是来自大明宫的宦官,首领太监呼延硕,负责监察靖边军。

怪不得一直没有他的踪迹,原来他已经投入了官场。

所谓大隐隐于世便是如此!

许慎并未向许心言隐瞒这一切,他也明确表示自己要向孟玉川报仇,这一去,祸福难料,吉凶未卜,很有可能会一去不返,死于非命。

然而,这是他的道,这是他的义!

他须得随心而为。

他只是告诫许心言,须得勤修苦练,如果自己报仇失败,那么,接下来就需要许心言继续报仇了!

许慎正是巅峰时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武道尽头,所以,他不可能继续忍耐,留待以后,如果决定那样做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胆怯罢了!

许心言没有办法阻止许慎,虽然不舍,他只能沉默。

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明白,有很多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就在父子诀别之际,却有着不速之客赶来。

在邯郸城,许慎发现了孟玉川,他不知道的是,孟玉川对他也有着感应,现在的孟玉川,已经和那时候全然不同,一个人掌握着一个秘境,哪怕是残破的秘境,修炼的速度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为了斩草除根,他来了!

当他出现在矿山附近的时候,许慎也有了感应,他将许心言扔进了废弃的矿洞之中,那矿洞四通八达,地形很是复杂。

他自己则烧掉了木屋,向着孟玉川冲了过去。

那之后的事情,许心言也就不清楚了,他施展了龟息神功,跳入了一个百丈来深的废弃矿洞,就此沉眠,等他出来之后,已经是十天后了。

他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傅许幻之,他的族叔,父亲许慎之前有写信,让这个族叔带离去。

正文 245 狭路相逢

风沙扑面,不见天日。

这让许心言忍不住想起了当初,在那不见天日的矿洞之中,不过,他到底不再是当初的少年,很快,就将那情绪驱除,不再感怀。

此次,重回故地,是离去后的第一次,再来的时候,必定是已经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几年前那一战,许慎尸骨无存,在许心言心目中,那废弃的矿山便是父亲的墓地,他这一次,便是抽空前来拜祭父亲。

真气流转着,在身上形成了一道青色的光晕,就像是一个罩子,将迎面冲来的风沙隔绝在外。

身下的坐骑亦是如此。

许心言现在也只是将全身三百六十处穴窍打通,卡在了先天的门槛上,真气只能护身,没有余力护住身下的坐骑,坐骑之所以也有着光罩,不过是符阵的作用。

只不过,镶嵌在马鞍符阵上的符玉已经消耗了大部分能量,没多久,这符阵便会失去动力。

但是,没有关系,那时候肯定已经冲出了这风沙地带。

这里地处中原,并非塞外,不可能出现连绵不绝的沙尘暴,像许心言遇见的这类风沙,有一个特性,来得快也去得快,来得无影无踪,去得也无影无踪,称之为鬼风儿,除了有着符阵保护着的城池坞堡,在野外时不时便会遇见,但是,存在的时间不长,很快便会小时。

果不其然,不一会,许心言便驱马冲出了这风沙地带。

在他身后,风沙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无形的洞穴,逐渐减缓,消失不见。

在许心言身侧,有着一个小山坡,脚下的废道正绕着山脚蜿蜒,小山坡上有着一片小树林,这小树林原本郁郁葱葱,这会儿,上面蒙着一层灰色的尘埃,先前,肯定也被鬼风儿糟践了。

突然间,有一骑从前方的山脚绕了出来。

那是一个扎着发辫身穿皮甲的汉子,和许心言一样,脸上蒙着布巾。

燕赵之地的骑士基本上都是如此,毕竟,每时每刻都运行真气来形成真气罩抵御风沙,这并非常规操作,那样做的话,大部分武者用不了多久便会真气耗尽,也只有那些先天强者有着外界的天地元气补充,形成真气罩的消耗不多,这才能够那样做。

因为鬼风儿的缘故,许心言不曾感应到前方,对面那骑士的出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狭路相逢!

同样也是因为鬼风儿,对面那骑士也没有想到许心言会从风沙中冲出来,当鬼风儿肆虐的时候,他们那群人都躲在山脚下废道旁的树林中。

是的,对面并非一骑,而是有着七八人,这会儿,相继从山脚下转了过来。

许心言勒住坐骑,虽然不曾停下,却也不像先前那般急速奔驰。

这废道有些狭窄,也就容得下两三骑并肩而行。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许心言移到了道路边,准备让对面那几骑先行。

这一次,他是带着任务前来。

对面那些骑士一看就非良善之辈,穿着打扮都有着胡风,不是马贼便是走私的江湖客,所以,谦让一些没什么,不用节外生枝。

许心言不知道的是,对面那群人正是被杜睿杀得胆寒的白骷髅马匪,岳冲又跟着追杀了一阵,马匪们也就散落在四方,不曾聚拢,这是其中的一只残兵败卒。

不过,比起其他那些马匪来说,这只小部队战斗力非常强悍。

领头的正是死了兄长的楚江,这会儿,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非常老实躲避在路旁的许心言,许心言一身采药人的打扮,马背上放着一个大包袱,包袱内有着药香味传来。

许心言十七八岁的样子,面色苍白,人畜无害的样子。

楚江的脸上同样涂着类似纹青的符文,这会儿,正闪着光芒。

他的心中有着痛苦,有着沮丧,有着愤怒,有无名火在燃烧,这无名火也就落在了对面的许心言身上,这是他逃亡路上遇见的第一个人。

他须得发泄一番,须得见血,须得杀人!

对面那小子虽然识相,可惜……

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啦!

这时,前方的马匪回头望着楚江。

“大人……”

楚江懒洋洋地扭动着脖颈,目光森寒,蕴藏着冷意,嘴皮蠕动,崩出了一个字。

“杀!”

听得号令,位于前方的那个马匪脸上绽出一丝狞笑,回过头,嘴里轻喝了一声,驱动身下坐骑,瞬间加速,向前疾驰而去,身后,漾起了一溜烟尘。

那个马匪左手执缰,右手先后扬起,举着一把马刀,马刀的刀尖斜斜地指向天空,闪着寒光。

许心言眯着眼睛,望着那疾冲而来的马匪。

有病!

不知道对面的那些家伙为何要这样做,无冤无仇,只是道左相逢这就要下死手,不过,既然麻烦找上门来,那就解决这些麻烦。

是的,他不喜欢麻烦,却也不怕麻烦!

轻喝一声,许心言身下的坐骑也动了,却没有加速向前,只是从道旁挪到了道路中间,迈着小步,迎着那挥刀疾驰而来的骑士而去。

很快,对面马匪便出现在跟前,脸上须发清楚地映在眼帘。

“死!”

布巾下的声音有些沉闷。

随着这一声沉闷的喝叫,一缕寒光像月光一般从天而降,向着许心言肩膀砍来。

许心言轻叹一声,坐在马上的身影不曾有着丝毫摇晃,他挥起左手,一个白色的小包便向着对面那挥刀重来的马匪面部扔了过去。

这白包穿过了刀光出现在马匪跟前,然后,暴裂开来。

有七彩粉末飞溅。

马匪心中一惊,忙闭上了呼吸,经脉内,真气疾行。

这一刀依旧砍了下去。

许心言轻轻一歪身躯,刀光贴着他左肩落下,砍在了空气之中。

两骑交错而过。

这时候,许心言背部没有防御,无遮无掩,那马匪只需扭身回头砍一刀,便可将许心言砍成两半截。

然而,那马匪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驱马向前冲去,身子无力地趴服在马背上,随着坐骑的行进颠簸着,冲出十余丈之后便从马背上摔跌下来,一只脚却还挂在马镫上,就像是一坨重物被战马拉着向着远方跑去。

被那七彩粉末一粘,便没了气息。

正文 246 围猎

许心言从长生观继承而来的功法欠缺杀伐之道,继承许幻之的医学到是可以青出于蓝,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郎中,长生乙木真气能够克制很多病毒。

这并不代表许心言没有自保之道。

他的师傅许幻之虽然修炼的也是木系功法,擅长养生调理,对于征伐之道也不擅长,但是,作为一个郎中,经常游历天下,时常在战乱之地流连,时常进入妖兽出没的大山采药,自然有着自保之道,要不然,早就化为路边的白骨,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在长安颐养天年。

许幻之出自神农门,对于药物很是了解。

所谓药,对人体有益,也有有害,看你怎么使用而已!

擅长毒药的有苗疆的五毒门,也有和暗器之道联系起来的蜀中唐门,许幻之出身的神农门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神农门出身的郎中是拿药来救人,不像上面的两个门派,是用药害人。

当然,这不代表神农门出身的弟子不懂用毒。

许心言有着血海深仇要报,除了钻研医道之外,对于神农门的用毒之道他也有涉猎,花了许多精力在上面,他的师傅许幻之虽然不希望他这样做,却也没有阻拦。

许心言扔出去的那包玩意,便是一包毒物,有个名称叫七芯海棠,比起见血封喉的鹤顶红还要毒上几分,只要稍微嗅到它的气息,又或者是肌肤沾染上一分,便会死于非命。

若是护身罡气不足,便无法隔绝。

和他对阵的那个马匪大周天都尚未打通,根本无法在体外形成护身罡气,哪怕是闭上了口鼻,却也没能隔绝七芯海棠的气味,只稍稍嗅到了一丝,面门也沾染到了粉末,毒气便传遍全身,无法抑制,在极为短促的时间内,便悄无声息地丢掉了性命。

见得同伴丢了性命,其他的马匪暴怒了起来。

不带楚江下令,便有两骑驱马向着许心言冲了过去。

楚江冷哼了一声,整个身子像一坨棉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轻悠悠的飘浮在空中,随后,向前飞去,紧跟在那两个马匪身后。

十几丈的距离,转瞬即至。

见到楚江腾空而起,许心言心往下一沉。

先天?

心思一转,他的身子像大鸟一般腾空而起,离开了马背,任由坐骑向前冲去,自己却向着右侧的小山坡飞去,他无法在空中像楚江那般漂浮,却也能施展轻功提纵。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不可能明知不敌,还要和敌人死磕!

“哪里跑……”

楚江厉喝一声,身形也有变化,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之字形,向着山坡上的林子扑去,人在空中,激发符阵,一道电芒从手指尖冲出,向着空中的许心言打了过去。

这时候,许心言的身形突然下落,像是一块巨石。

电芒也就打在空处,在他前方落下,击打在一株矮松上,将那棵矮松劈得焦黑一块,不一会,轰然倒地。

许心言的身形落下,脚尖在一块青石上一点,挥手一扬。

一个小圆球从他手中飞出,跌落在地。

“轰……”

一声巨响。

一道烟雾在林子内凭空升起,这烟雾蔓延得极其快速,一眨眼间,便在整个小树林内弥漫开来,许心言的身形没在烟雾之中,难以搜寻。

金蝉脱壳!

其他马匪也已经下马,紧跟着追了上来,有两个马匪冲得极快,一下就冲入了烟雾之中。

先前那个同伴无声无息地死在许心言手中,像是中了奇毒,其他人也就有着顾忌,除了那两个躲闪不及冲入雾气中的马匪之外,剩下的也就停在了烟雾之外,不敢入林。

空中的楚江亦是如此。

烟雾弥漫过来,他的身形也就向上拔升,不曾被烟雾笼罩。

他悬浮在距离地面十几丈的空中,双目如鹰,紧紧地盯着下方的树林,方圆数十丈的林子皆被烟雾笼罩,两个手下冲入了烟雾之中,能够听到他们的呼喝声。

“啊!”

烟雾中传来了一声惨叫。

这惨叫声甚是凄厉,那是某人临死前最后的怒吼。

这声音马匪们非常熟悉,那是同伴发出的声响,也就是说,这冲入林子内的同伴已然死了一个,现在还有一个同伴,也不知是死是活。

楚江心中又急又怒。

他虽然能漂浮在空中,却并非自身的力量,而是身上篆刻的符阵所起的作用,所以,他的神念无法外放,根本无法查探脚下这迷雾的情况,无法找出许心言。

他也不可能一直漂浮在空中,激发符阵消耗的是他自己的生命元气,最好不要持久。

他咬了咬牙,面有厉色,有了决断。

只见他大喝一声,脸上的符文闪烁,反射着阳光,甚是夺目。

数十道光芒从他身上绽放开来,就像是刺猬一般,之后,脱离了他的身躯,扯出一条条的光雨从天而降,落向了迷雾之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着一道光雨。

光雨落入迷雾,爆裂开来。

噼里啪啦……

光芒在迷雾中乱窜,将雾气驱散开来。

这光雨乃是楚江的最强法术,身上篆刻的几个攻击法阵同时启动,方才有着这般强大的杀伤力,只要沾染到那光雨,像许心言这样的境界,护身罡气根本抵御不住。

这是无差别的攻击。

迷雾中还有着楚江的手下,若是被击中,也只能死路一条。

那法术并无敌我之分。

这光雨如此密集,进入迷雾之中还到处乱窜,若是有人在迷雾中,根本就躲不过。

“啊!”

果不其然,有人惨叫着,惨叫声戛然而止,就像是鸣叫着被人割断了喉咙的雄鸡。

听到这惨叫声,马匪脸上却并未露出喜色,对于同伴的声音他们非常熟悉,也就知道惨叫者乃是自己的同伴,而非那个陌生的少年。

当然,许心言也不可能在这密集的攻击中藏身。

迷雾逐渐消散,许心言便如一只白鹤冲天而起。

这时候,楚江却在下落,那一击消耗了他太多的生命元气,飞行法阵暂时关闭,他不得不下落,正好和许心言在空中交错。

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楚江在空中微微悬浮,手中的马刀挥出,一道寒光向着许心言当头落下,像是一道白虹。

许心言从迷雾中冲出来的时候,并没有非常盲目,慌不择路,而是有所选择,只不过,楚江也非弱者,下落的轨迹也有所选择,正好迎向他。

对此,许心言也有着判断。

人腾空而起之际,手中长剑向上一撩,剑光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便是一轮弯月。

白虹对上弯月,交相辉映。

许心言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倒退而回。

另一边,楚江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也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向着许心言相反的方向落下。

两人分别掉落在两株松树上,站立在树梢,彼此遥望着。

除掉符阵加成,楚江的境界和许心言一般无二,皆是打通了三百六十处穴窍,只不过,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岁不到,一个再无寸进,一个前途似锦!

其他那些马匪纷纷腾身而起,在林子上方起落着,同样站在了树梢上,散落在四面八方,将许心言围在了中间,这些尚存的马匪加上楚江一共五人,勉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楚江往死伤啐了一口。

暗自说着晦气。

原本想通过杀戮来发泄心中的怨愤,以为不过是一个弱鸡,却不想遇到了一个硬茬,这事情谁又能料得到呢?一个十几岁也就刚刚及冠的小家伙,却有着不逊色于自己的修为,若非自己身上篆刻着符阵,还真的很难在交战中占据上风。

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若是要杀掉对方,有可能会牺牲几个手下,毫无好处可言。

若是就此离开,已经死了三个兄弟,对方毫发未损,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许心言盯着楚江,心里也有着波澜。

他很想质问对方,是不是神经病疯子,彼此并不相识,不过是道左相逢,为什么要拔刀相向?自己表现得还不够谦恭?已然让到了路边啊!

不过,他并未出声询问。

已经到了现在这地步,多说无益,手底下见真章吧!

“杀!”

楚江厉喝一声。

一个马匪从许心言背后疾冲过去,脚尖在树梢上一点,人飞在空中,马刀划出一道寒光,向着许心言后背斩下。

许心言并未回头,仍然盯着楚江,手中剑往后一撩,同样飞起一道寒光,准确地斩在了那个马匪的刀锋上,剑光与刀锋交汇,真气激荡。

那个马匪倒飞而回。

许心言脚下的松树往下一弯,发出咯吱的声响,再把他弹了回去。

同一时间,左右两边的马匪同时出发,扑了过来。

楚江不动,只是盯着许心言,想要寻到他的破绽,只要许心言应对稍有失误,他便会像饿狼一般扑过去,这战术来自狼群,头狼领着狼群狩猎便是如此,而马匪便和草原上的狼群没有什么区别,一旦将目标人物围着,手下们就会轮番上阵,最终由最强者寻到破绽,一击必杀。

正文 247 援兵至

许心言陷入了困境。

一般人早就慌乱了,稍微厉害一点的武者这时候就算没有失去方寸,也会着急,迫切地想要找一个办法破局,一旦着急,多半便会露出破绽。

许心言却一点不见慌乱。

他心沉如水,剑招一点不乱,每一剑必定能攻击那些马匪的要害,迫使对方退避。

那些马匪也不着急,一击不中立刻远遁,绝不和许心言纠缠,不让许心言抓住破绽脱离战场,总之,他们掌握着主动,无需着急。

然而,他们的头领楚江却不像表现的那般镇定。

不知道为什么,楚江心中无法保持镇静,有着一丝紧张,总觉得时间不在自己这边,不应该继续在这里和许心言纠缠,若是拖延的时间久了一些,对自己有害,性命攸关。

他无法慢条斯理地围猎。

一时间,却又找不到许心言的破绽,他的那几个手下的功力还是差了一点,给许心言的压力不够,对方完全可以稳扎稳打,消耗不了多少真气。

当然,若是没有意外,自己人多势众,终究还是能占据上风,干掉对方。

然而,楚江担心的就是有意外发生。

他不想再面对那个奇怪的贵公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转轮死在了杜睿手中。

咬了咬牙,他决定冒险。

当许心言挥剑将手下逼退之际,楚江厉喝了一声。

“风!”

随着这一声厉喝,他面部青芒一闪。

一道风刃从他左手挥出,化成一道青色弧线,向着站在树梢上的许心言拦腰斩去,同一时间,他和其他那些马匪齐齐飞起,朝着许心言扑了过去。

“哼!”

许心言闷哼一声,长生乙木真气运行。

他周遭是一片松树林,乙木的气息茂盛,当他全力激发长生乙木真气之际,那些乙木气息也就被其驱使,化成了一把无形的木刀,迎向了那道青色的风刃。

“哗啦……”

仿佛飓风过境,树梢枝叶纷纷摇曳。

许心言脚下的松树齐腰断成了两半截,他的身形往下一沉,便往地面钻去。

楚江等人虽然配合默契,终究谈不上心有灵犀,并且,每个人的修为境界不同,速度也就有快有慢,有人尚停留在空中,有人便和许心言一般往地面降落,紧追而去。

楚江冲在了最前面。

“拦住他!”

他怒吼着,挥出马刀。

林子不大,位于斜坡上,地面也就不怎么平坦,多青苔、多落叶,偶尔有着山石,荆棘……

松树和松树之间的间隔不远,纵横挥刀间,时不时便会遇见树木遮挡,一开始,两人的身形也还利落矫健,刀光剑影中,不伤树干枝叶半点,然而,时间一长,对于真气的操控也就做不到精妙,真气激荡开去,树林子也就倒霉了,不时有树木被刀气剑芒所伤,轰然倒地。

楚江的那些手下们很是机灵,并不曾主动加入战团,而是远远地围着许心言,不许许心言逃窜,偶尔也会出手攻击许心言,不使许心言有休息的机会。

许心言一时不得逃遁。

楚江也无法将许心言击败。

两者的境界相当,楚江有着符阵加持,然而,施展符法消耗的却是自己的生命精元,有损寿命,刚猛不可持久;许心言虽然没有符阵,修炼的长生乙木真气却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功法,木系真气的特性,极其绵长,单单比拼消耗,楚江决计比拼不过。

只不过,长生乙木真气乃是长生诀的上部,欠缺杀伐之道。

再加上,楚江有着真气罩,许心言的那些毒药派不上用场。

如此,两人才打了个旗鼓相当。

没有意外的话,许心言最终会落败。

因为楚江有着手下相帮,剩下的四个手下中,有着一个大周天圆满的马匪,这家伙对许心言有着威胁,他时不时抽冷子给许心言一下,让他颇为狼狈。

当然,前提是没有意外。

这世界,往往不少意外。

众人厮杀时,地面震动起来,有数十骑沿着废道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一个马匪跃在空中,向那边望了一眼。

落地后,他面露喜色,大声吼道。

“我们的人……”

随后,他指着许心言狂笑着说道。

“小子,你死定了!”

随后,他加入战团,和另一个同伴联手出刀,将想要突围的许心言逼了回去。

不一会,有数十骑便绕过了山脚冲过来。

一个马匪冲下林子,向着那疾奔而来的马匪们招手呼道。

“兄弟们,楚江统领在此!”

在他想来,听到统领大人在此,马匪们肯定会勒住战马,随他一起冲上山坡,将许心言围杀,然而,事情却并未这样发展,那些伏在马背上的马匪们就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一个个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伏在马背上,驱动着坐骑向前狂奔而去。

他不敢挡在路上,忙闪到一边。

“你们……”

顷刻间,数十骑疾驰而过。

马匪一头一脸皆是灰尘,眼神茫然。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望向马匪们来的方向,山脚下,有人影闪现。

那是一个灰衣汉子,单人独剑,面沉如水。

马匪眨了眨眼,随即,有惊惶在眼中掠过,这灰衣汉子他认得,是那个魔鬼的手下,一人便可抵住两个统领大人,出自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

此人正是岳冲,也只有他这样的先天剑客,方才能追得数十马匪亡命奔逃,不敢回身厮杀。

那个马匪亦不例外,他转头就跑,远离废道,跳入一旁的沟谷,向着小溪跑去,不曾跟随那些同伴,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区区一人,岳冲就算想要追击,也不会选择自己。

他还算有良心,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吼叫。

“统领大人……”

人字出口,一道剑光掠过,将他斩成半截,上半身落地,下半身仍然向前跑出了好几步方才摔倒,没出口的话语也就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楚江和许心言激斗正酣,最初以为是援兵到了,现在方知是杀星上门,他顾不得再和许心言纠缠,便要脱身逃跑,然而,这时候,许心言却将他缠住了。

一时间,走不脱。

紧接着,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绚烂夺目。

正文 248 坦白

案几上摆放着一盏茶,茶是热茶,有雾气袅袅而起,空气中漂浮着茶香。

阳光从二楼大开的窗户照射进来,落在了案几上,许心言坐在案几后,端着茶盏,放在唇边,轻轻饮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这是申时时分。

这里是云来客栈的二楼,杜睿的卧室。

上午,许心言在路上偶遇败退的白骷髅马匪,被马匪的统领楚江带着几个残匪围杀,双方激斗正酣之际,岳冲像赶鸭子一般追着残匪而来。

岳冲赶到,楚江被许心言纠缠着,也就没办法逃脱,死在了岳冲剑下。

许心言和岳冲一起,继续追杀残匪,将那一群马匪全部杀死,那之后,岳冲也就不再继续追击,他原本想寻秦广厮杀,只是,秦广跑得快,最后,只干掉了楚江。

两人回到槐树集已然是申时三刻。

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许心言面见杜睿,向他汇报这段时间自己打探而来的消息。

现在,情况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在许心言对面,摆放着一张案几,杜睿坐在案几后,那里并不靠窗,阳光也就不曾照射过去,杜睿盘坐在阴影中,陷入了沉思。

案几上同样摆放着热茶,有雾气弥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心言看不清杜睿的脸。

当然,他没有非要把杜睿看清楚的意思,反倒低着头,打量着手中的茶盏,细细品味着杯中那多少有些苦涩的野茶。

他识得分寸,懂得相处之道。

身为门客,就要有门客的觉悟。

一开始,他投在杜睿门下,只是抱着烧冷灶的打算,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更多是想利用杜睿,杜睿身为皇子,身份使然,通过杜睿,他可以了解朝堂的具体情况,不管怎样,也比他像没头苍蝇一般乱撞要好,以他的身份,距离朝堂太过遥远。

他的仇人孟玉川现在是朝官,正五品的官职,在都察院做事,在长安城内,这职位并不高,但是,也非许心言可以轻易探查和靠近的。

他曾经

远远地瞧了孟玉川一眼,随后移开视线,不敢多看。

父亲许慎是先天强者,却不是孟玉川的对手,知道孟玉川有着一个秘境之后,许心言就绝了用武力亲自找对方报仇的打算。

他虽然天赋很好,二十岁不到就触摸到了先天之门,然而,这一关却极其难过,若是没有机缘,说不定会卡在这里一辈子。何况,就算他有着机缘,在二十岁的时候就晋升先天,那也远远不及孟玉川,要知道,孟玉川的习武天赋极其惊人,又有着长生观秘境支撑,早就是宗师级别的强者。

一个宗师级别的强者,却隐踪匿迹,隐藏修为,在都察院当一个正五品的小官。

所为何事?

就算无法亲手杀死仇人,许心言也要坏了对方的好事。

所以,他准备利用邯郸君杜睿。

当然,那是他最初的想法,而非现在心中所想。

现在,他早就打消了利用杜睿的想法,那是人中之龙,哪怕他自信满满,觉得自己智深如海,却也不敢将杜睿当枪使,许心言不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这就是一个怪物!

第一次见到杜睿,不过是有着痴呆症的小儿,半年时间过去,杜睿的痴呆症突然消失,虽然貌似痴呆,许心言却知道对方乃是伪装,实则已经恢复了正常。所以,那时候他投入了杜睿门下,打着利用杜睿报仇的主意,如果杜睿还是像原来那样是痴呆儿,他反倒不会这样做。

那时候,他以为杜睿是装傻避祸,暗中积攒势力。

他是杜睿不过是各取所需。

谁利用谁?最后方知!

却不想,杜睿几乎是一日三变,半个月前才是小周天圆满,半个月之后就已经打通了大周天,出了长安城一趟,从黄龙秘境返回,似乎已经打开了天地之门,成就了先天。

而这段时间,他许心言却依旧卡在这一关,不得寸进。

随后,他答应杜睿,扮作郎中前来邯郸镇,负责情报工作,了解邯郸镇的具体情况,两人也就一个多月没有见面,现在重逢,他已经看不穿杜睿了。

杜睿坐在他面前,就像是一个普通人,许心言感受不到半点真气。

要知道,许心言修炼的长生乙木真气乃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治愈真气,对于真气的感应非常微妙,甚至在鱼龙变心法之上。

返璞归真?

那是宗师级别的强者啊!

哪怕是孟玉川,当初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许心言也有着感应,感觉就像是在凝视一头远古神兽,当然,孟玉川和他系出同门,彼此真气有着牵引,这一点,不能忽视。

不管杜睿是否到达孟玉川的程度,这也不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所以,先前许心言不仅仅向杜睿讲述了邯郸镇的情报,也把自己的身世来历说了个清清楚楚,包括和孟玉川的仇恨,至于,杜睿以后会不会为他出头,他不奢求。

杜睿一直就知道许心言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手下的秘密,他并不追究,对方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就罢了,只要能为自己做事,当然,说的人和不说的人在他那里,获得的对待也有着不同。

现在,许心言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在杜睿心里,地位也就有着不同。

关于他和孟玉川的仇怨,杜睿并未多说什么,没有表态,现在表态没有什么意义,待得他掌握大权,又或者是成为大宗师,只要许心言尽心尽力为自己做事情,他的仇恨,接过来又有何妨。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邯郸镇。

如何掌控邯郸镇,这才是当务之急的问题。

并不容易!

邯郸镇不仅有靖边军,还有着赵郡李,关东六大世家之一。

当初,神宗朝末期河北叛乱,乱军荼毒中原大地,这赵郡李屹然不倒;邯郸镇叛乱,赵郡李毫发未损;冯槊率领靖边军奇袭邯郸,夺回了邯郸镇,这赵郡李依旧树大根深。

要想控制邯郸镇,须得有两条路走。

第一自然是控制靖边军,掌握军权。

第二便是要震慑赵郡李,为自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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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9 赵郡李

赵郡李。

关东六大世家之一。

六大世家中,博陵崔和清河崔关系较近,范阳卢独来独往,也就和太原王互为姻亲,关系稍微近一些,当然,这些家族,关系有比较近,也就有比较疏远,甚至相互仇视的,就比如荥阳郑和范阳卢之间,关系就非常的不妥当,郑家基本不过大河以北,卢家不去大河以南。

当初,河北叛乱,背后主事之人以范阳卢为核心,太原王打下手,博陵崔,清河崔,以及赵郡李虽然在观望,暗地里却也是出了一些力气,这也是叛军过境,他们这些家族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势力反倒是扩充了不少,哪怕是叛乱平息,也并未受到什么打压。

相比较关中,朝廷对关东之地的统治要薄弱许多,尤其是大河以北的中原地带。

关东六大家族,唯有荥阳郑是站在了大唐朝廷这一边,不曾加入叛乱,面对叛乱,郑家是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当初,哪怕是雒阳都被叛军攻下了,荥阳依旧掌握在大唐朝廷手中,镇守荥阳的多是郑家人,只不过是挂着朝廷的名头。

那场叛乱,郑家损失惨重。

如果长安被攻破,大唐覆灭,郑家肯定独木难支,甚至有可能被灭族。

郑家之所以不屈服,之所以站在关中门阀这一边,原因很简单,郑家不愿屈居范阳卢之下,两个家族都传承绵延了两三千年,相互间的恩怨情仇足以写好几本书。

两千多年前,卢家一开始是在雒阳,也就是在和郑家的争斗中落入下风,不得不渡过黄河,去到了当时可以说是苦寒之地的幽州,再次开枝散叶。

要知道,卢家最落魄的时候,全族人只剩下了百人不到。

给他们造成如此困境的始作俑者便是荥阳郑家,这样的深仇大恨,怎么可能不报?

所以,荥阳郑和中央朝廷的关系极好,虽然不在关中,却也算是关中门阀,唯有郑家的商队方才能在关中一地畅通无阻,其他的关东家族若是要进入关中做生意,必须有着利益交换才行。

历史上,郑家也差一点被卢氏灭族。

大祁王朝末年,郑家的秘境有了问题,有怪异肆虐,家族那一代的天才人物在秘境中丧生,秘境被迫关闭,整整关闭了五十年,家族的人才形成了断层,青黄不接,家族的支柱不过是两三个宗师级别的武者,唯一的大宗师陨落之后,家族也就摇摇欲坠。

大家族有着名声在外,实力虽然下降,却也不为外人所知。

然而,有些东西无法瞒过明眼人。

范阳卢抓住了机会,像荥阳郑发起了攻击,最初,只是试探性的攻击,试探郑家的虚实,面对这种试探攻击,郑家的应对非常正确,采取了强硬的态度,而非息事宁人,退避三舍。但是,郑家的应对虽然强硬,其虚弱的本质还是被卢家抓住了。

紧接着,一阵疾风暴雨般的打击降临。

每一击都打在郑家的虚弱之处,故作强硬的反击起不到半点作用,荥阳郑,传承了两千多年的一品门阀有着覆灭的危机。

其他那些和郑家有关系的家族,哪怕是有着姻亲关系也都采取了坐视旁观的态度,并未出手相助,没有落井下石便已经算是不错了。

最后,出手相助郑家的乃是杜家。

是的,就是现在的大唐皇族杜家。

出手相助杜家的正是大唐的开国皇帝太祖,那时候,他正好成就了大宗师,凭借一己之力挡住了卢家的那一位大宗师,之所以相助荥阳郑,并非出自简单的看不过眼,而是因为杜家和卢家有着利益冲突,当时,杜家和卢家都在大祁王朝同殿为臣,彼此之间立场不同,党同伐异。

太祖是大祁王朝末代皇帝的表弟,皇后则姓卢,卢家乃是外戚。

秉承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太祖出手挡住了卢家,并且,联合京兆顾氏等关中门阀为荥阳郑站台,有着这一批帮手,郑家也就渡过了危机。

再加上,华山剑神卓不凡进入了荥阳郑的秘境。

在那秘境之中,卓不凡斩掉了那个怪异,在生死斗中感悟天道,突破了最后一道门槛,成为了大宗师。

卓不凡在郑家那里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报恩,也就成为了郑家的护道人,护卫着郑家,故而,哪怕是一直到现在,荥阳郑都没有出大宗师,依旧保持着一品门阀的称号。

两百年以来,郑家并无大宗师出现,这其实只是明面上的说法,暗地里,究竟是不是这样,却无人可知。

赵郡李和荥阳郑不同,也和范阳卢不一样,这个家族地处中原,历史悠久,在现在氏族志中的一品门阀里,传承的年代最为久远。

道君姓李,上古时期,牵着一头青牛破开了天地裂缝,进入了此方世界,留下了道门,传授给了人类神通道法,如此,方才摆脱了食物链最底层的命运,将远古大妖赶到荒凉地带,又或者封锁在秘境中之后,人类也就成为了食物链的顶层。

之后,才有着皇朝兴替。

传说中,这赵郡李的先祖乃是道君在本方世界收下的一个道童。

人道大兴,道门遍地开花,本方世界的天道法则正常运转之后,道君带着一干弟子离开了本世界,去往了上界天外天,跟着道君姓李的那个道童不曾离开,而是留在了本世界开枝散叶,这便是赵郡李的由来。

当然,这说法来自赵郡李氏的族谱。

大多数人对着说法嗤之以鼻,认为这是赵郡李为自家脸上贴金,不过是胡乱吹嘘。

远古神话不可追溯,真正被氏族志认可的赵郡李氏的来历只有一个,那就是三千多年前的诸侯混战,李氏乃是赵国诸侯,统率赵地,乃是王族出身。

赵国虽然被西秦所灭,秦国出关中,击败关东六国,一统天下,成为第一代皇朝。

赵郡李却不曾覆灭,王族传承尚在,潜伏在民间开枝散叶成为了世家门阀,数千年以来,便一直盘踞在赵国曾经的都城邯郸,在岁月中几经起落,却一直不曾覆灭,最差的时候也在氏族志上有着记载,乃是三品豪族,也就是说着两三千年以来,赵郡李最差也是邯郸郡望。

不管是哪一个朝代,邯郸都姓李。

荥阳郑紧跟着中央朝廷,唯杜氏马首是瞻,范阳卢却和皇族针锋相对,以推翻杜氏为家族使命,赵郡李和这两者不同,他更像是商人家族,并未仇敌,和所有家族的关系都不错,可以说是长袖善舞,谁也不得罪,就算是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其行动亦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要想彻底控制邯郸,赵郡李是一块绕不过去的巨石。

就在杜睿和许心言对话之际,在赵郡李家位于邯郸城外的一处庄园内,有一场对话和杜睿有关。

李兰城端坐在案几后,后背挺得笔直,阳光从一侧的窗户落下,照射在案几上,上面用金线篆刻的纹路非常醒目,反射着阳光,有金色的光线在室内漂浮,仿佛游动的金色长蛇。

赵郡李有着十三堂,其中,李兰城负责是外事堂,权高位重,能以四十岁不到的年龄负责外事堂的运转,证明李兰城能力强悍,众望所归。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兰城是族长的二儿子,背景深厚。

先天武者,这是李兰城的武道境界,除此之外,他还是一名法师,擅长符法,能使道法,有着神通,是一个很少见的道武双修的修炼者。

这并非通过资源堆砌上去的。

武道到了先天境界,或者成为法师,必须有着天赋才成。

在李兰城的面前,有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刚刚汇报完毕。

黑衣人是赵郡李家的暗探头目。

赵郡李家的暗探遍布邯郸的四野八乡,有兼职,有全职,到处都是……说得夸张一点,整个邯郸镇地界,就没有李家不知道的秘密。

白骷髅吃瘪了?

李兰城微蹙眉头。

白骷髅进入邯郸地界的计划尚未实施,还在纸面阶段的时候,赵郡李家也就知晓了这计划,随后,白骷髅绕过封锁从西面进入邯郸的行动看似隐秘,实际上,在李家人眼里,就像是黑暗中打着火把明目张胆行进一般,也只有那些马匪才会觉得隐秘。

沿途,哪怕马匪实施见人就杀的计划,也无法隐藏踪迹。

随时都有暗探通过符阵将白骷髅马匪的行踪传递到这处大宅,再有黑衣人进来向李兰城汇报。

按照李兰城的推算,这些马匪要清洗两三个类似槐树集这样的地方之后,方才会被靖边军追上,这些马匪必定会采取断尾求生的战术,也就是说牺牲少部分断后的马匪,其他人则化整为零,变成小队人马偷渡战线,返回巨鹿镇,达成最初的战略计划。

然而,他们却在槐树集便吃瘪了。

昨天,李兰城便知晓了马匪吃瘪的事情,只不过,具体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却传递不过来,那些暗探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在集市上就用符阵传讯,激发符阵有着很大的现象产生,特别是那种能够担任携带的便携式传讯符阵。

所以,今日下午,李兰城方知晓了槐树集的具体情况。

他陷入了沉思。

正文 250 李家的应对

邯郸城南数百里有一小镇,小镇称之为李家堡。

这李家堡便是赵郡李祖祠所在,其家族的根基皆在李家堡。

李家堡地处平原地带,乃是一个坞堡,坞堡外有着集市,看着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便和这中原大地大部分宗族的坞堡庄园差不多,不见豪奢,不见繁华,由于没有地处要冲,地形也不险要,甚至不如槐树集这样的集市,一点也不像一个超一流世家的驻地所在。

然而,这小小的坞堡,却是邯郸镇的重要所在。

不管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邯郸镇方圆千里,做主的只有李家人,千年以降,皆是如此。

权力的中心不在郡守府,不在靖边军大营,而在李家堡深处的一间青砖院落内,这院落修建在祖祠旁,乃是赵郡李家的议事堂。

没有赵郡李配合,任何官府在邯郸镇都不可能做到政通人和,这和杜睿前世的古代中国不一样,那时候,哪怕是在世家门阀力量最为强大的魏晋时代,地方豪族也不可能和中央政权对抗,中央政权若是舍得一时的损失,集中力量对付世家门阀,再强大的家族都会雨打风吹去。

这方世界却不同,因为有着强大的武力存在。

凡是超品门阀,皆有秘境,几代之内,必定有着大宗师出现,传承数千年的门阀世家都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底蕴,故而,哪怕是官府也会对这样的门阀世家投鼠忌器,只能怀柔对待,不能采取强硬态度。

当然,这也非绝对的。

当初,天后临朝,便有一品家族站在了天后的对立面,和天后争夺权力,那家族有着大宗师存在,故而很是傲慢,认为天后不敢翻脸。

故而,那家族行事比较肆无忌惮。

却不想,其底细却被天后手底下的典狱司打探得一清二楚,确定了那个大宗师的行踪之后,天后率领一干亲信突袭那家族秘境,控制了秘境门户,设下了锁龙大阵,将那大宗师锁定在秘境之中,使其无法破开虚空离开秘境,然后,天后在秘境中和那大宗师交手。

这一战,生死之战,无从闪避。

那一战,大宗师陨落,那个家族强大的武装力量被天后彻底铲除,不复存在,一个传承了两千年实力并不比赵郡李逊色的家族就此灭亡。

这件事给所有的一品家族一个教训,那就是狡兔尚且三窟。

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内,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外人知晓自家的虚实,大宗师的行踪必定不要被外人所知。

这也是范阳卢家那位出自泰山玉皇顶的大宗师很少在泰山驻足,经常隐姓埋名在江湖游走的原因。

作为有着战略震慑力的武器,必定不能首先浮出水面。

赵郡李也吸收了这个教训,要知道,当时赵郡李和那个被天后覆灭的家族关系极好,互为姻亲,那个家族反对天后的时候,赵郡李也蠢蠢欲动,只不过,因为家族行事一向低调的缘故,并没有去当那个出头鸟,在反天后联盟中不怎么显山露水。

现在,赵郡李将苟的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轻易并不得罪人,行事一点也不强势,和各方面都搞好了关系,一心只在邯郸镇发展,但是,不管是统治邯郸,赵郡李都采取配合的态度,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暗地里,也会针对官府的行事而做出反应,有许多行事霸道的家伙在邯郸镇其实都呆不长久的。

每一任邯郸守,在尚未出长安的时候,他的资料便已经出现了赵郡李族长的案头上。

这一次,也不例外。

有关杜睿和郑程的情报,两个月前,雪尚未在河北大地飘落的时候便出现在了李家现任族长李旦的案头,为此,议事堂也召开了好几次会议。

李家的议事堂便像是朝堂的朝会,只不过,比起一个月两次的大朝会,李家议事堂的会议更频繁,五天一次,这时候,十三堂的主事者都必须出席。

当然,也有例外。

若是有紧急事情出现,议事堂便会临时开会。

李兰城走过古柏森森的庭院,脚下的青砖地面一尘不染,阳光落下,被树梢枝叶遮挡,偶有漏网之鱼,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风一吹过,满院沙沙声响,光影摇曳着,映入眼眶,时而阴暗,时而灿烂。

站在台阶前,李兰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上面的牌匾。

“议事堂!”

黑底金字,却朴实无华,和赵郡李李家的家风一般无二,低调不求奢华。

深吸一口气,李兰城踩着小碎步迈上台阶,进入了议事堂。

议事堂内,十三堂主事皆已落座,族长李旦高坐主位,议事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但是,议事堂的气氛却谈不上紧张,不时有人在低声说话,也有人交头接耳,瞧见李兰城进来,有年龄辈分比他低的其他堂主事者便起身向他躬身行礼,打着招呼。

他微笑着一一回礼,同时,也向着那些辈分比他高的主事者躬身行礼。

议事堂人声鼎沸,却井然有序,不像集市一般嘈杂,待得李兰城向着堂上高坐的也就是他的父亲李旦躬身行礼之后,堂上也就安静下来。

这是临时会议。

之所以有着临时会议,和先前李兰城收到的最新情报有关。

新任邯郸守、靖边军节度使、赵王杜睿并非像先前情报所描述的那样,也并非皇帝派来邯郸的一个吉祥物,不是一杆没有实际用处的旗帜。

皇帝才决定让杜睿出镇邯郸,郑程为副使之后,第二天,赵郡李家便得到了从长安城传来的符信。

是的,官府有令,符阵只能由朝廷掌控,民间不许私设符阵,这一点,在太宗和天后朝时期都做不到,屡禁不绝,到现在这个皇权式微的年代,更是一个笑话。

那时候,杜睿的情况也在李家案头。

只不过,李家的注意力是在郑程的身上。

郑程其人,来历如何,性格如何,行事如何……从他在荥阳的贫贱时期开始,然后在白鹿书院,一直到在长安城做官,一点点综合起来,最后,形成了看法。

于是,如何对付郑程,李家也就有了好几个应对方案。

至于杜睿,虽然也有收集情报,却谈不上重视。

大部分人都认为杜睿乃是皇帝摆放在台面上的棋子,真正做事的肯定是郑程,毕竟,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十岁前还是一个痴呆儿。

当然,杜睿在长安城的一些事情也有被李家得知。

比如,在集市反杀刺客。

比如,喜欢和市井小儿厮混。

比如,出了黄龙秘境,获得了皇帝的看重,由邯郸君变为赵王,这样子,似乎是在黄龙秘境中有着奇遇……对这个情况,李家掌握得不多,赵郡李虽然在长安城有着探子,终究还是不敢造次,不敢放太多力量在那里,外事堂的重心一向是在大河以北。

不过,按照常理推断,十岁的少年再是天资聪颖,再是奇遇连连,哪怕是天人降世,终究还是力量有限,假以时日或许会值得重视,现如今,却无须太过在意。

然而,李兰城今天收到具体情况之后,却发现不能小觑杜睿,值得重视的人不应该是郑程,而是这个看上去是一面旗帜的赵王杜睿。

所以,他以自己的权力要求召开紧急议事。

他的父亲虽然是族长,却也做不到一言九鼎。

任何大家族,哪怕是一心对外,其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依旧有着争权夺利,家族越大,人口越多,便越是如此,当然,所有的争斗都在规矩限制的范围之内,很少有出格之举,若不然,这赵郡李家也不可能传承绵延数千载。

李旦昨日不在李家堡,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巨鹿镇,他收到了李兰城的符信,这才赶回了邯郸,主持这一次家族议事。

符信很短,不可能说得多么详细。

所以,他也相当于第一次听说昨日发生在槐树集的事情。

赵王杜睿是一个高手!

有可能是宗师级别的强者!

这听着有些匪夷所思,就像是一个笑话……

然而,李旦却不以为这是笑话,要知道,有关白骷髅的情况,李家比靖边军那群外人要清楚许多,知道其核心力量是来自范阳的正规军,符武士乃是范家的核心战斗力量之一,一般的家族虽然也有着符武士,却不像范家那样多,这是因为范阳卢的那个秘境出产的资源所导致。

秦广领队!

秦广乃是篆刻符阵的先天强者,一般的先天武者并非对手。

这样的人带队,还有其他三个统领,一共上千骑,却被区区十几个人击溃,真正出手的却只有三人,一个小和尚,一个贵公子,一个出自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

匪夷所思!

换成自己,也是能将那些马匪击溃,然而,自己乃是宗师强者,也就是说,这三人联手的话,可堪和自己一战,当然,这种换算有些粗疏。

总而言之,这杜睿不容小觑。

须得重视起来!

正文 251 大事件

李旦走出议事堂,向右转,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在一片古柏中蜿蜒,几个呼吸之后,便来到了赵郡李的祖祠所在。

祖祠在柏树林子中间,被高大的柏树包围着,乃是一处低矮的院落。

白墙青瓦,没有太多的雕饰,瞧着甚是平凡,然而,这里才是赵郡李的核心所在,真正和赵郡李性命攸关的大事情都是在这里决定,而非隔壁的议事堂。

十三堂只是议事机构,实施机构,并非决策中心。

打一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十三堂就像是朝廷的六部,而赵郡李的祖祠所在,就和朝堂的三省所在一般无二,乃是头脑中枢,十三堂不过是五官手足。

李旦是赵郡李的族长,然而,进入祖祠之后,他虽然依旧位高权重,却做不到一言九鼎。

赵郡李氏的核心决策机构是长老团,李旦只是长老团成员之一,而大部分的长老团成员都在赵郡李的祖祠内,这里,连通着李家的秘境。

要想成为超一流的门阀,须得有着三个条件。

其一,家族须得绵延传承千年以上,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高贵的血脉,这一千多年来以来,哪怕是衰落,也必得是郡望所在,像范阳卢氏那样,差点覆灭不得不远走他乡再而东山再起的终究是少部分,大多数一品门阀都是像赵郡李、清河崔、博陵崔这般有着远古传承,高贵血脉。

第二,须得有着大宗师存在,两百年内,必定会出一个大宗师,决不能超过两百年。

哪怕是武道大宗师,亦不过一百多岁的寿元,这是大限,大限来临,便要往天门走上一遭,若是能冲破天门便能破碎虚空飞升上界,若是不能,那就难逃陨落。

这便是限定了两百年的原因。

若是一百年的时间都没有大宗师,整个宗族就会跌品,从超一流门阀中跌落下去,哪怕依旧在氏族志上保持着一品门阀的记录,却算不得超一流。

如今,整个天下,超一流门阀也就十家。

关中四大门阀,关东六大世家,除此之外,尚有一些一品氏族,却算不得超一流门阀,这是因为这些一品世家虽然也能出大宗师,却并不频密,有的,甚至千年都不曾出一个。

像范阳卢那样每一代都有大宗师存在的,少之又少,就连皇族杜氏都做不到。

最后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有着秘境。

没有专属的秘境,没有庞大的资源堆砌,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宗门要想产生一个大宗师,根本就不可能,哪怕你再是天才,就算是天人转世,也不可能做到,毕竟,这方世界的武道是靠着资源堆砌,哪怕是后期,以修炼神魂为主,也却不得一些珍贵的资源。

就拿杜睿来说,若非进入了黄龙秘境,获得了龙珠,亦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一个家族,若是秘境被人夺去,基本上就难以翻身了。

当初,范阳卢还能东山再起,便是因为秘境不曾被人夺去。

卢家所拥有的那个秘境比较奇怪,能打开秘境通道的只能是有着卢家血脉的人,并且,这秘境是可以移动的,通道入口并不固定,须得卢家人用隐秘的密码方才能打开,所以,哪怕是从大河以南迁移到了当时还是偏僻之地的范阳,卢家人还能重新奋发。

大部分秘境都是固定在某处,通道入口也是如此。

这赵郡李的秘境亦不例外,通道入口便在祖祠,准确地说,赵郡李的祖祠其实是在秘境之中,外面这间小院不过是秘境入口,惑人耳目所用。

只是,这里一样的戒备森严。

看似平常,只是位于柏树林中,其实,这柏树林便是一座巨大的符阵,要想进入这符阵,须得佩戴特殊的玉佩,要不然,哪怕是以李旦的能力,要想闯进来也须得费一番功夫,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

穿过柏树林,李旦进入祖祠,走过算不上宽阔的前院,跨过九级台阶,来到了正厅。

阳光从身后落下,进入正厅,却像是被一团黑雾吞噬了一般,消融无形,整个正厅,唯一的光亮来自黑暗之中,那是一团小小跳动的火苗,就像是风中残烛。

李旦走入黑暗之中。

黑暗无声,却有着大恐怖。

有什么落在自己身上,冰寒刺骨,李旦并未激发真气将这感应拒之门外,而是任由这玩意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是一条长长的又湿又滑的舌头在神魂上舔了一下一般,一般人多半经受不起,对此,李旦却习以为常,毕竟,成为族长之后,他经常在秘境和外界之间来回。

能够随时进出秘境的李氏族人寥寥无几,外面的十三堂主事位高权重,却不得召唤不能进出这里。

身为族长,李旦自然知晓许多李氏的历史和秘密。

赵郡李的秘境所在其实是一头玄龟的腹部,这玄龟漂浮在无尽虚空之中,进入秘境的通道乃是玄龟的嘴和脖颈,所以,这时候,李旦是在玄龟的嘴巴里,当然,这玄龟已经死去,其神魂被道君所摄,只留下了这驱壳,被李氏所获得,成为了秘境所在。

玄龟乃是远古巨兽,十万年前食物链顶端的大妖兽。

当初,道君穿透虚空降临本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大妖便是玄龟,这玄龟不知好歹,将道君当成了寻常人类,想要一口吞下,不想撞到了铁板,其神魂也就被道君所摄。

从这个角度出发,可知赵郡李氏的先祖乃是道君身边小道童的说法其实有着根据,要不然,这玄龟也不会被赵郡李氏掌控,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玄龟的腹中有着一方世界,其运行规则和外界天道迥异。

最初,这世界也比较凶险,有着许多裂缝。

这是因为玄龟的神魂不在,就好比计算机失去了处理器一样,没有了规则,时不时便有虚空怪异穿透裂缝出现在秘境之中,经过了数万年的征战厮杀,这些裂缝逐渐被赵郡李氏用阵法封锁,虽然,偶尔也会出现纰漏,阵法被怪异强行撕破,不过,却也算得上安全,说不上是凶地。

当然,这和长老团的大多数长老都在秘境中有关。

一旦出现问题,长老们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将那些想要通过裂缝渗透入秘境的怪异赶走驱散或者杀伤,那些怪异虽然强大,却非不可力敌。

要想成为长老,非常简单。

李氏族人,宗师级别,只要达成这两个条件便可。

通道长得好像漫无止境,黑暗中那点光亮如此的遥远,实际上,只是一眨眼,忍受了那让人恶心的神念触摸之后,李旦便出现在秘境之中。

他化为虚影穿过那团火苗,出现在一个殿堂内。

殿堂有着高高的廊柱,有着飞檐,却非由实物建立,而是一片光影,但是,这光影却并不虚幻,而是宛若实质,殿堂高大的墙壁上开着几道门,现在,那些门都紧闭着。

殿堂四周,有着十几张椅子。

现在,有的椅子空着,有的椅子上却有着一道光影,人影形状的光团,现在,李旦落在一张空椅子上,也化作了一道光团。

每一道光影就代表着一个长老,现如今,一共有着八个光影,也就是八个宗师级别的强者,代表着整个赵郡李的高端战力,若是有着五六个宗师级别的强者,有着符阵加持,便可以和一个大宗师较量,当然,大宗师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围攻,所以,这种比较其实没有意义。

现在,除了空椅子之外,还有五张椅子上有着光团,只是,这五个光团色泽黯淡,不曾闪烁照耀。

李旦刚刚落座,尚未说话,一道光亮在头顶上方闪现,伴随着咔嚓的声响,殿堂微微摇晃着,李旦抬头望去,那道闪光就像是黑暗中的刀疤,就那样悬在头顶,许久方才消散。

“要来了吗?”

他喃喃自语。

“李旦,他们回来没?”

对面的光影闪烁着红光,有声音如闷雷。

说话之人是李旦的叔祖,老牌宗师强者,活了有着一百三十岁,寿元将尽,只能在秘境中苟活,一旦出了秘境,便会被天雷轰击,只不过,就算是躲在这秘境之中,他也活不了多久了,最多还有十年,便会死去,临死前当通过身后的光门走出殿堂,进入符阵之中,化为符阵的一部分,封锁裂缝。

只不过,十年来,秘境裂缝突然增多。

有某个存在想要撕裂虚空进入秘境,为了抵御这强敌,已经有五个寿元将尽的长老舍弃肉身,神魂进入了秘境符阵,以维持符阵运转,抵御强敌。

这便是那五张椅子上的光团黯淡下来的原因。

接下来,便轮到说话的那个叔祖了。

“他们正陆续赶回……”

李旦沉声说道。

在秘境外,还有一些长老,这些长老有的是很多年前就出外游历了,寻求突破大宗师的机缘,若是有人成为了大宗师,眼前的危机也就算不上危机了。

要是,整个赵郡李都没人晋升大宗师,这事情就大条了。

摆在李家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请外援。

然而,将一个大人物请入自家的秘境,就相当于整个李家赤身地袒露在了对方面前,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和这大事情相比,赵王杜睿来到邯郸这事也就微不足道!

正文 252 入邯郸

距离过年尚有半月。

十一月十五日,赵王杜睿进邯郸。

并没有庞大的依仗,只是轻车简从,三辆马车,十几名护卫,声势远远不如节度副使郑程,郑程一行有着数十辆打车,数百护卫,有着几十名幕僚。

这方世界,便如晚唐。

节度使一职马下管民,马上管军,军权政权财权三权皆有,所以,很容易便和中央朝廷背离,形成割据一方的藩镇局面,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地广人稀,即便有着符阵,终究还是太过珍贵,毕竟,法师不多,符石等资源又掌握在少部分家族和宗门手中,来往也就不易。

别看杜睿麾下,马车有着符阵,护卫的坐骑马鞍上也篆刻着符阵,放上符石便能运行,那是因为杜睿身为皇子,又是亲王,有着皇家资源供奉。在这世界,哪怕是一品门阀的庞大商队,其中能够篆刻符阵的马车数量也不多。所以,饶是这方世界的龙马比起地球的战马要矫健,速度更快,没有那么娇生惯养,以此为主进行长途贩运,日行也就百里而已。

一个群占地极广,方圆千里之外,两个群之间来往,一般的商队,光是单程,便要消耗一两个月的时间在路上,所以,交通极其不方便。

一地出了变化,有着传讯符阵,传到中央倒是极快,问题是,朝廷下令调兵前往处置,消耗的时间也就比较漫长了,有时候,事情都平息下去,朝廷大军还在路上。

所以,方才有着节度使存在,若是没人决断,一郡之地,有着好几个权力相当的长官,凡事都需要议事,这样,也就难免有着扯皮推诿。

在皇权强盛的时候,藩镇割据的局面不会出现。

那时候,每一个节度使在当地任职都不会超过五年,时间一过就必须调任,或是进入长安任职,或是调到其他地方担任节度使一职,且,每一群都有着郡守,有着按擦使,那时候,郡守不像现在这样由节度使兼任,而是另有他人,虽然是下僚,却也掌握着直通京城的符阵,按擦使更是相当于监军一职,可以密旨上报皇帝。

在皇权式微的时候,这一套也就行不通了。

比如燕赵等地的节度使,十几个郡,每一个郡的节度使朝廷都没有办法控制,老节度使故去,群里便会推一个新的节度使出来,或是通过兵变,或是推选,总之,一切都定下来之后,才向朝廷发出符信,朝廷没有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发出旨意认可。

就算朝廷不认可,他们也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自行其是。

在地球的古代华国,中央朝廷和地方博弈也时常存在,哪怕是在通信交通都非常发达的现代,也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只不过,地方要想叛乱,基本上没有指望。

在这方世界,中央朝廷要想保持威权,要想政令通达更是难上加难。

须得交通方便,人人都能用得上符阵,符法显世,而非只有少量高层方能运用,这样的话,哪怕这大唐帝国的疆域比地球华国要庞大十倍,只要方法得当,也就不会出现如今这般的局面。

只有数千年的世家,并无数千年的王朝。

还是那句老话,要想做到那样,就须得动世家门阀的蛋糕,相当于改变了统治的基础,就好比改变天道法则一般,只能用逆天两字来形容。

如果,杜睿向其他人说出自己的野望,哪怕是最为亲近的人,也只会认为他旧病复发,甚至宁愿他痴呆,也不愿意他像现在这般,不是一个疯癫两字可以形容。

风雨中,杜睿一行进入了邯郸城的城门。

邯郸城和这方世界大多数城池一样,分为内城和外城。

内城有着城墙护着,在建城的时候,便有着符阵为地基,城墙是健在一个符阵之上,符阵的中枢往往掌控在郡守府内,每时每刻都有着法师坐镇。

大多数时间,这符阵并未全部启用,只有少部分外围力量在自动运行,监测情况,若是有异类或者强大的力量进入城池,符阵便会有着感应。

外城则不然,没有城墙,也没有巨大的符阵保护,就算是有着符阵,也非统一在官府手中,而是私人所有,在各自的宅院内,若是有着异类横行,居住在外城的百姓子民是得不到符阵保护的。并非官府不想要用符阵来保护子民,只是,若要将外城也用符阵保护,那需要的将是天文数字。

外城远比内城庞大,往往是几倍之数。

内城主要是官府所在,世家门阀府邸所在,有着坊市,坊市内的商铺贩卖的也多是和修行有关的资源,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店铺其实并不多。

这样说吧,内城的一切大多和修行者有关,外城方才是普罗大众的居所。

要想进入内城,自然要先从外城经过。

邯郸地处平原,又曾是赵国都城,也算得上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名城,虽然,经历了不少战火,毁了又建,建了又毁,终究还是矗立在中原大地,依旧有着往日繁华,哪怕在这几十年内,几经兵乱,最近的有冯槊雪夜入邯郸,现在,十年未经大的战火,依然保持着繁华光景。

当地流行着一句话,只要赵郡李在,邯郸便在。

是的,邯郸城乃是赵郡李的根基所在,秘境在这里,赵郡李氏无法搬迁,故而,只要赵郡李氏不亡,邯郸终究不至于毁灭。

邯郸外城的西面有着一条大街,大街直通内城的朱雀门,此大街也称之为朱雀大街,和长安城的朱雀大街同名,当杜睿一行在朱雀大街上行进时,李兰城正在朱雀大街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的二楼内,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默默地注视着杜睿一行。

杜睿的行藏已经暴露,然而,却没人主动上前骚扰,大家也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态度。

既然这位皇子邯郸城名义上的主人不喜欢兴师动众,想要微服而行,大家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待得到时候,保持诚惶诚恐的态度便罢了!

李家自然亦是如此。

瞧着杜睿一行出现在朱雀门那里,李兰城也下了醉仙楼。

他须得通知在内城李家宅院的家主李旦,告诉他皇子已然驾到。

正文 253 邯郸往事

和往常一样,杜睿并未端坐在马车内,依旧是骑着龙马。

他并未穿着代表身份的龙袍,而是一袭青衫,和身侧的许心言一样,都是文士装扮,衣衫上并没有绣着金线,以及龙纹之类的物事。

骑在龙马上,杜睿不时望着大街两旁。

朱雀大街宽约三四丈,中间是马车道,有行道树将马车道和两侧的人行道隔离开来,行道树乃是北方中原常见的白桦树,笔直向上,树枝并未散向两侧,大多也笔直往上,像是灯柱,每一棵白桦树间距约有一丈,人们可以通过白桦树的间距穿行大街来往。

时不时便有行人横穿马车道,胆小的会左右张望,胆大则不顾两旁径自而行……

所以,马车也好,骑队也好,并不能纵马奔驰,只能小步前行,有些一看就是豪门世家的车队,便如杜睿自身的车队一般,依旧守着规矩,并没有肆意奔驰。

一旁,许心言在小声地向杜睿介绍着邯郸城的风土人情。

邯郸城和大部分城池不一样,和长安城也不同,在这座城池,并没有帮派的存在,并不存在所谓地下规则,没有一套和官府规则迥然不同却同样施行的地下规矩,在这里,也许有着灰色的存在,却没有黑道法则,当然,这也不代表这官府的律令超然一切之上。

在邯郸,官府的律令依旧是流于表面,大多数普通人,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不会求助于官府衙门,武者之间的冲突更是如此,同样不愿和官府朝廷有着牵连。

在邯郸,超然一切之上的是赵郡李氏的规矩。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筑在各种各样的牙行和乡约民规之上,表面上,赵郡李的商行也是遵循着行规,李氏子弟也遵循这乡约民规行事,并没有超脱在这些规定之上,李家人若是违反了行规或者民约,也会受到惩处,而不能置身事外,超脱其上。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邯郸城看上去是存在的。

然而,所谓牙行,主事者要嘛姓李,要嘛和李家有关,是李家的代理人,那些行规和乡约,制定者皆和李家脱不了关系,实际上,这些每十年便要修订一次的行规乡约皆是李家意志的体现,邯郸城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依照这些行规乡约行事,也就是说,百姓们都在李家的意志统治之下。

官府的律令?

若是和李家的意志背离,不过是一纸空文。

不过讽刺的是,依照李家行规乡约行事的邯郸,远比大多数大唐帝国治下的城市安定繁华,在这里,很少能见到私斗以及武者们纠集成群彼此械斗,乡间也没有宗族之间为了抢夺资源武斗,所有的争斗都摆在台面上,交给了牙行或者乡老们评判和裁决,一切都依照乡约行规。

哪怕是那些在山间横行无忌的江湖客,若是来到了邯郸城,也一个个遵守着规矩,哪怕是彼此有着仇怨,也最多口舌上有着冲突,彼此问候彼此的女性亲族,绝对不敢拔刀相向,了不起相互约好时间地点,出来邯郸城的范围之后,这才挥刀相向,快意恩仇。

许心言少时在邯郸城居住过一段时间,据他所说,邯郸和那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哪怕是战乱时期,也不过是外城有着些许的骚乱,但是,那些过境或者驻扎在此的军队也很少走出军营来扰民,那种常见的大规模的杀戮和劫掠更是闻所未闻,不管是叛军,还是冯槊率领的靖边军,都不曾出现大规模的扰民事件,就算有着犯了军纪的将士,也会被军法处置。

据说,李家人和各方军队有着协议,在邯郸不允许出现大规模的扰民事件。

靖边军足够强大,四大提督各有秘法,梁凤至是宗师级别的强者,法师兰度掌管这靖边军的法师营,有着法师存在,一只军队的战斗力方才能获得保障,不管是后勤还是在战场上,并且,兰度单人的战斗力也不比宗师武者要差,至于郭辉,出身凤翔郭家,自身虽然是先天武者,却有着宗师强者在一侧护卫。

然而,赵郡李家若是倾巢而出,靖边军决计不会是对手。

十几年前,邯郸叛乱,十年后,又重归朝廷治下,来来往往之间,邯郸城受到的侵扰其实并不多。

许心言向杜睿说过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冯槊雪夜下邯郸,表面上是军事上的奇迹,毕竟,邯郸内城有着符阵守护,符阵的运转掌握在叛军手中,像冯槊这样的强者若是要想悄无声息地进入邯郸内城,基本上没有可能,除非冯槊是大宗师强者,邯郸城的符阵方才无法感应。

然而,冯槊却率领一千多精锐夺下了邯郸。

因其匪夷所思,这才成就了冯槊名将的威名。

其实,当初冯槊之所以能够无一营声无息地夺下邯郸城,是有着内应,大军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城中的符阵无法启动,而叛军的统领也无暇分身,其麾下的一个宗师级强者突然叛乱,叛军统领虽然也是宗师强者,却被纠缠住无法脱身,最后,被冯槊和那个叛者合击而死。

身为宗师级别武者,就算打不过,也可以逃脱,并且,像宗师级别的武者,都有着金风未起蝉先觉的神通,若是危险将至,多少有着感应。

然而,叛军统领对天机的感应一开始就被某位存在的神通遮掩,开战前,又被符阵困在了未知空间,被叛变的武者纠缠着,无法脱离,这才被合击致死。

之所以如此,乃是赵郡李氏出手。

邯郸镇原本是河北藩镇一系,一直以来,和中央朝廷貌合神离,表面上是大唐帝国治下,实际上,乃是半独立状态,对此,赵郡李家是默认的。

最初,邯郸镇的统领另有其人,十五年前,死在了一次叛乱之中,叛乱者便是那个叛军统领,叛乱成功之后,他自立为邯郸镇节度使,却一直得不到朝廷的认可。原因很简单,以前那个节度使虽然是独立于中央朝廷,却并未彻底和中央朝廷切割关系,邯郸镇的赋税贡品并未短缺过。

这一位上台之后,一应的赋税贡品全都断绝,他要朝廷承认他之后,方才会和朝廷谈赋税贡品之类的问题,要不然,没有谈判可言。

他的叛乱非常突然,要知道,他是那个被他刺杀的节度使的义子,一向非常倚重。

若是没有那个义父,他早就是路边白骨,就像血字营统领南宫一般,义父对他恩重如山,他还上的却是背后一刀,实在是让人齿冷。

对着叛乱,赵郡李氏并没有估计到。

最后,李家捏着鼻子认下了,因为叛乱者对赵郡李氏毕恭毕敬,其触角并未伸到赵郡李的统治范围,且做出了一些让步,让出了许多利益。

后来,叛乱者和朝廷一直谈不拢,最后,竟然扯起了反旗,公然叛乱,大军南下,竟然想渡过大河,攻击大唐帝国的河南腹地。

对此,赵郡李氏是反对的,然而,那厮却一意孤行。

所以,冯槊雪夜下邯郸方才这般顺利,其中,必定是得到了李家的支持,甚至,赵郡李氏在暗地里肯定有出手,要不然,那家伙身边看重的宗师级别武者不会突然反叛。

当然,李家真正出手的原因,许心言并不知道。

那绝对是大秘密,许心言不可能打探得到,也不可能随意揣测。

杜睿自然也没办法推断,毕竟线索不多,他不会天机术,不可能知道真相。

不一会,一行人便穿过朱雀大街,来到了朱雀门。

内城和外城之间有着一条护城河,护城河并不宽,也就三四丈的光景,水流平缓,却还比较清澈,是一条活水,许多河段都是天然的,只有少部分河段是人工挖掘而成,这护城河下也篆刻着符文,和城中的那个大阵是相连的,一旦启用,杀伤力十足。

门前有着一条吊桥,现在自然并未吊起,而是搭在护城河上。

吊桥比较宽,很厚重,应该是有符阵,要不然,就算有机关,单凭那两根铁链子也很难上下起落。

靠右行,这规矩和大多数地方一般无二。

吊桥虽然宽,也只能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当杜睿一行来到吊桥前,正好有着车队从城门出来,其实,杜睿一行也可上得吊桥,交错而行,杜睿并未这样做,而是勒住坐骑,一行人也就停在了吊桥前,等着那个车队经过之后,方才上桥而行。

“这是李家的车队……”

许心言在杜睿耳边轻声说道。

赵郡李的家族象征是青鸟,这马车上有着青鸟图案,若非李氏,决计不敢绣上青鸟图案,就像除了杜氏之外,没人敢绣上神龙图案。

对面和这边一样,有着三辆马车,却有着十多个护卫簇拥,那些护卫骑着高大的龙马,和这边一样,所有的坐骑马鞍上都篆刻着符文,行进间,极其轻快。

车队从杜睿身边经过,为首的护卫向这边微微颔首。

他的视线落在岳冲那里。

对方也是先天,故而,感应到了岳冲的修为。

有香风扑鼻而来,并非胭脂香气,而是非常自然的清香,伴随着女子的轻笑声。

领头的一辆马车,有人掀开了车帘,向外望来。

正文 254 婴宁和青丝

四目相视,眼波流转。

车帘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很快便垂下,只留下了惊鸿一瞥。

这样就足够了!

有句话叫美艳不可方物,又有芳华绝代的说法,用在这女子身上极其妥当,凡是望着那半张脸的人,轻佻如花冲,稳重如聂远,皆有着神魂摇曳的感觉,哪怕是先天武者岳冲,那一刻,也有着一阵心神摇曳,只不过,他定力极好,先天真气激荡,将那迷醉的感觉冲掉。

许心言低下头,身上有青色真气升腾。

长生乙木真气在经脉内激荡,识海中,一棵青色小树微微摇曳,不多的几枚青色叶子翠绿欲滴,便有一阵青气在识海内飘荡,如此,小树方才稳定下来,不再摇晃。

现实中,他的双眼恢复了清明。

这一行人中,唯有杜睿不受影响。

并非没有收到影响,瞧见那双眼眸的时候,他的眉心松果腺微微一跳,有一缕神念逸入识海之中,就像那一缕清香,不知名的从未闻过的香气在识海内荡漾,只不过,不待龙珠的气息冲刷,石碑的意志便有了变化,就像是护着地盘的猛兽,突然暴怒起来。

声音的节奏有着变化,变得急促起来。

杜睿闭上了双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有两个意志以他的识海为战场有着交锋,若非有着龙气加身,鱼龙变心法运转,逍遥游神文闪耀,此刻,他便会爆体而亡。

浅尝而止!

逸入杜睿识海的那缕香气似有似无,仿佛无源之水,只是某个意志逸散的一丝气息,并非神念具现,故而,很快便消失了,消失之后,一切如常。

只是,杜睿隐隐听到了一阵呼声。

“谁在打扰我的沉眠?”

这声音来自不可知处,不知所以,虚无缥缈,在是与不是之间,存在与不存在之间,那一刻,有大恐怖,仿佛黑暗降临,永无天日……

龙珠内篆刻的逍遥游神文闪耀,有堂而皇之的意志闪现,同样来自不可知处……

马背上,闭目的杜睿身体微微摇晃。

“殿下?”

许心言感觉到了杜睿的不妥,忙出声问道。

杜睿睁开眼,笑了笑,轻声说道。

“我没事……”

话音落下,他闭口不再说话,而是掉头望向李氏车队,便如花冲等侍卫一般,只不过,花冲等人是被那美色所迷,他却不是,而是抱着警戒之心。

不可小觑天下人啊!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杜睿奇遇连连,连臧青树都死在了他手下,要知道,作为华山真武观的观主,镇魔师臧青树比一般的宗师武者要强大一些。

当然,这不代表现在的杜睿就比宗师武者强大。

他之所以能够杀死臧青树,除了功法克制臧青树之外,还借助了外力,如果没有取巧的成分,哪怕他的功法克制臧青树,也最多做到旗鼓相当,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是落在下风,最终,只能选择逃亡一途。

即便如此,杜睿依旧有着一些小得意。

他终究是人,终究还是有着人类的一些弱点。

所以,他这才敢任凭那条通道开着,那条通往无尽虚空不知名孤岛的通道,任由神念和石碑意志相连,以石碑意志为磨刀石,锤炼自己的神魂。

之所以如此胆大,和心态有关。

自以为是天选之子,欠缺谨慎。

而现在,他博然警醒!

这世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才奇遇连连,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并非只是一句空话……

就拿那马车中的女子来说,只是无意思散发出来的一缕气息,不但连岳冲这样的先天武者都有些心神摇曳,还能引起石碑这样的恐怖存在的注意,差一点将那怪异唤醒,若非有着那逍遥游神文的意志具现,那一刻,杜睿的神魂便会破裂,有着不可弥补的损伤。

故而,不可小觑天下人。

就在杜睿警醒之时,远去的李氏马车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马车内,有着两人。

一人美艳得不可方物,一人却极其平凡,一人身穿霓裳羽衣,一人却只是一身黑衣,

看上去是一主一仆,然而,看上去衣着华丽美艳无比的那一位却并非主人,而是毕恭毕敬地跪坐着,真正的主人却是那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黑衣少女。

黑衣少女的双眉间有着一道竖着的瘢痕,瞧着就像是一只闭着的竖着的眼睛。

在她面前,距离双眼一尺左右的虚空中,漂浮着一个龟壳,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光泽迷离,有神秘的气息在马车内弥漫,却不曾渗透出车外。

不一会,光泽消散,龟壳化为一道流光冲入了黑衣少女双眉间的那道瘢痕之中。

那一瞬间,瘢痕略微睁开,真的是一只竖着的眼睛,里面有着瞳孔,赤红如艳阳。

“主人,如何?”

美艳女子轻声说道,说话间,她脸上的表情诚惶诚恐,极其温顺。

黑衣少女睁开了眼睛,漠然地望了那个女子一眼,女子双目有着惶恐,整个人的气质有着变化,由美艳转为了楚楚可怜,这种气质转换极其的自然,不见半点违和。

这时候,若是让花冲等人瞧见,便会滋生爱怜之心。

气质千变,勾动人心,这便是青丘一族的天赋能力。

所谓青丘一族,指的便是九尾天狐一族,修炼到最高境界便有着九尾,当初,天后便是九尾天狐,只不过,修炼到了最高境界的她斩断了九尾,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如此,方才能自由出入长安雒阳等地,可以在皇宫停留,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天后,君临天下。

那美艳女子也是青丘一族,华丽的裙裳下有着七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她虽然能幻化为人形,却无法将那尾巴化掉,须得晋升到九尾。

只不过,这个名叫青丝的狐狸若想晋级,须得名叫婴宁的黑衣少女认可。

她是一名俘虏,现在则是婴宁的奴仆。

只有在婴宁身边,她方才能够自由出入邯郸城,先前,也是婴宁的吩咐,她这才施展了天赋神通,故意引诱杜睿等人,这一次偶遇并非偶然,而是故意的。

婴宁姓李,李婴宁,赵郡李氏的天命师。



正文 255 天命师李婴宁

天命师!

因其窥探天机之举,也就逆天道而生,被天道所排斥,一旦在现实世界显形,必定会受到天道打击,五雷轰顶,连绵不绝,至死方休。

当初,大唐帝国天命师便是如此,只能苟活在法阵之中,即便如此,依旧免不了被天道法则排斥,一旦窥探天机,便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人不人,鬼不鬼,就像是活在地狱之中。

并且,一个天命师的成功往往要建立在众多尸骸之上,这种修炼的方式毫无人性可言,就像那个被杜唐借尸还魂的大唐帝国天命师一样,数百婴孩中,唯有他成功了,活了下来,其实,如果他能够决定自己的人生,说不定会羡慕那些死去的同伴。

这世界的天命师大多如此,能力越是强悍,自身就越惨。

民间有着传说,说是那些真正通晓五行八卦能够窥探天机的算命师大多五痨七伤,也就是说必定会失去一些东西,有着残疾。

最重要的是,有着这样能力的人基本上都被掌控在世家门阀手上,没有自由,只能在方寸之地活着,和外界并无联系,实际上,只是一件工具。

越厉害的天命师越是如此。

当初的杜唐便是这样。

当然,也有着例外。

李婴宁就是例外。

李婴宁,赵郡李氏嫡系出身。

虽然是嫡系出身,但是作为女子,其实是不受家族看重的,除非有着强大的修炼天赋,不然,从小就好好养着,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好好养着,待得成年之后作为联姻对象出嫁,为家族做出贡献,一般情况下,这是出身世家大族女子的宿命,很难改变。

李婴宁并没有武道天赋,然而,她在赵郡李的地位却比那些有着武道天赋的兄弟还要高。

高到什么程度?

勉强比较一下,就如小丘和泰山之比。

年仅十七岁的她乃是长老团成员之一,是唯一不是宗师级别强者的长老。

为何如此?

原因很简单,她身上有着一丝远古的青鸟血脉,且天生慧眼,慧眼一开便能窥探天机,当她还在母亲腹中的时候,便有异兆发生,有不知名清香缠绕室内,一室皆宁,这也是她名字的由来,婴宁。

她是在李氏秘境之内出生。

若非如此,根本就不可能从母亲腹中降生,胎儿只要在母亲腹中成形,必定会受到天地法则反噬,有着各种离奇意外,至死方休。

这数十年间,赵郡李其实处在危机之中。

当然,外表一切如常,世人不知。

赵郡李依旧是超一品的门阀,和各大家族以及超级宗门甚至和中央朝廷的关系都不错,并不存在不死不休的仇敌,所以,哪怕这几十年间,并没有大宗师的存在,赵郡李氏看上去依旧稳如泰山,毕竟,李家的家风便是如此,如春风细雨,一点也不霸道,并不扩充势力。

其实,赵郡李的危机不在外,而在内。

五十年前,赵郡李的秘境便受到了虚空怪物的袭击,时不时就出现裂缝,有邪魅或者怪异出现在秘境之中,大量杀伤子弟,逼迫留在秘境中的长老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流逝,秘境越来越不稳,现在,竟然要七八个长老坐镇,依旧顾此失彼,难以维持。

秘境中有着大量资源,能够收割的资源却越来越少,因为对普通武者来说,秘境非常危险。

这里,不再是资源收割处,也不再是天才子弟的试炼场所,秘境若是崩溃,便会化为凶境,赵郡李氏能够成为超一品门阀的根基也就会消失。

这远比有外敌窥伺还要凶险。

李婴宁出生前,有着异兆,李家的天命师也就窥探天机。

不知道他瞧见了什么,双目惊恐,无法说话,拼着老命方才在地上写了婴宁两字,写出这两字之后,便有内火在他体内燃烧,那火焰并非实体,而是虚影,然而,这看似虚影的火焰却将那天命师吞噬,不仅仅是肉体在火焰中化为虚无,就连神魂亦是如此,不曾逃出一丝一毫。

婴宁!

李婴宁在秘境中出生,刚刚出了母腹,母亲便闭目含笑而死,有青鸟虚影在她身上盘旋,有着一声轻鸣,这轻鸣声响彻秘境,那时候,恰恰有着裂缝生成,有虚空怪异渗透进入秘境,那怪异实力强悍,擅长隐遁,两三个宗师级别的强者竟然拾掇不下。

这青鸟的轻鸣声响彻秘境,便将那怪异的身形定住,使其露出原形真身。

一旦失去了逃遁的手段,这怪异也就好对付了,被三个李家长老围攻,很快将其抹杀。

这便是李婴宁身上那一丝青鸟血脉的神通幻化。

李婴宁生下来便不哭不笑,双目紧闭,眉间有着一道竖痕,便如一只竖着的眼睛,只不过,这眼睛紧闭着,那青鸟虚影轻鸣之后便遁入那只竖着的眼睛内,消失不见。

三月之后,李婴宁方才睁开双眼。

只是,她虽然睁开了双眼,却无法视物,然而,她却不是瞎子,她眉间那只竖着的眼睛一旦睁开,不仅能观世间万象,且能看前后未来。

这是一个天生的天命师!

只不过,她的那只眼睛并不能随意张合,每一次睁开,都能引来天地元气失控,有邪魅怪异穿透虚空而来,就像是飞向花瓣的蜜蜂。

若是睁开的时间过长,若是在外界,便会引来天雷,这天雷不仅劈向那些邪魅怪异,也会向她劈来,誓要将她抹杀在天地之间;如果是在秘境之内,天地元气倒不会失控,也不会有天雷存在,然而时间一长,秘境便会摇晃,裂缝便像蛛网,四处皆是。

李婴宁的存在是福还是祸?

无人可知!

不过,李婴宁窥探天机的能力及其强悍,占卜出来的结论非常清楚,不存在似是而非的现象,凭借着李婴宁的占卜,赵郡李躲过了好几次危机。

十年前,赵郡李协助冯槊的靖边军平定叛乱,之所以有着这决定,根据便来自李婴宁的窥探天机。

这是李婴宁的第一次出手,那时候,她才七岁。

表面上,那次叛乱是叛军统领的个人野心所致,因为和中央朝廷无法达成协议,一怒之下这才兴兵南下,打起了反叛的旗号。

实际上,有着因由。

那个人已然魔化。

一直以来,无尽虚空中都有着一个存在,这个存在想要通过赵郡李家的秘境进入本方世界,那秘境在玄龟腹中,已经失去神魂的玄龟身体悬浮在无尽虚空,却和本方世界有着联系,它腹中的秘境本质是一条通道,只不过,这条通道掌握在李家那里。

不知何时,那个神秘存在发现了这秘境存在。

本方世界对其有着诱惑,故而,它这才出手污染秘境,想要通过秘境进入本世界。

对李家来说,这是五十年光阴。

对那个存在来说,却只是短短几个呼吸。

在李家的严防死守之下,秘境并不曾崩溃,却也产生了裂缝。

无尽虚空中,有强如魔神一样的存在,便如那个想要进入本世界的东西,也有着一些弱小的存在,那些弱小存在更有可能通过世界之壁,当世界之壁有着裂缝之后,便有天魔通过裂缝进入此方世界,因缘巧合之下,将那叛军统领魔化,让他心性大变。

所谓叛乱其实只是幌子,那家伙其实有暗中布置,想要里应外合,将李氏的秘境化为凶地,如此,形成一条通道,引得那个强大的存在进入本世界。

李婴宁窥探天机,也就看破了那厮的阴谋。

如此这般,方有着冯槊雪夜下邯郸的奇迹。

这一次,李婴宁出行,乃是心有所感,昨日秘境震撼,闪电云集,她窥探天机,发现秘境之事有着转机。

然而,这转机究竟是什么?她却无法瞧见,只发现一片黑雾,只知道这黑雾由西而来。

这黑雾对李家是凶是吉,亦是不知!

只知道事情有着转机,而非像她以往所窥探的天机那般,秘境被毁,通道形成,魔神降临,生灵涂炭……

因为黑雾从西而来,杜睿也来自长安,所以,有着今日之行。

李婴宁目不视物,眉心的那只眼睛又不能随意睁开,这才有着奴仆青丝随行,青丝便是她在世俗中的眼睛,秘法的关系,青丝双目所见的景象能在她识海中生成。

青丝出自青丘一族,现有七尾,故而能化人形,只是,无法隐藏尾巴。

青丘一族的狐狸,乃是智慧动物,和人类相仿,同样有着社会属性,有着阶层,由一尾到九尾,是学习和修炼的过程,修炼到五尾,也就有着出入青丘的资格。

青丘乃是一方秘境,漂浮在无尽虚空,却和许多世界有着勾连。

青丝运气不好,出入青丘时遭遇虚空风暴,误坠赵郡李的秘境之中,从那以后,便被囚禁在秘境内,一两百年间,由五尾进化为七尾,却始终摆脱不了囚徒的境况。

现如今,被秘法相连,她成了李婴宁的眼睛。

这也好,她至少可以看看这花花世界,不像以往那般只能困在秘境,毫无自由可言。

对于李婴宁的感应,她有着好奇。

然而,李婴宁并未对她的问话有着回应。

她保持着沉默,摇了摇头。

正文 256 入城

过了吊桥,朱雀门就在眼前。

和长安城的朱雀门相比,邯郸城的朱雀门要小了许多,门洞要狭窄一半以上,也要低矮少许,冬日的光照不足,门洞也就显得比较阴暗,有阴寒之气在门洞内流窜。

有守城士卒站在城门洞前,全身披挂,有甲胄,有刀兵,皆是武者,身上隐隐有着肃杀的气息,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而非徒有其表,这一点,比起负责驻守长安城的五成兵马司麾下的守城兵马还要强悍。

很自然,车队在门前受阻。

这方世界,和地球古代中国的某些朝代一样,游历四方须得有着路引以及身份证明,每个人都有着身份证明,武者和普通人的身份证明各不相同。

像邯郸这样的城池,若是要进入内城,这两样东西必不可少。

当然,你若是只在外城逗留,就没有这般严格,虽然,外城也有着士卒巡逻,看你形迹可疑的话可以随时把你喊住,抽查你身上的路引,看你的身份证明,只不过,一般情况下很少这样,除非,巡逻的士卒看你不顺眼,又或者你的行迹的确很是可疑。

不管哪个世界,行政公务人员都有着官僚集团的弊病,没有利益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长安一路出发,穿州过县,直到来到邯郸城,这还是杜睿等人第一次进入城池,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城池,他们皆是绕城而过,为了隐藏踪迹。

已经来到目的地,也就没有必要再隐藏身份。

为首的聂远下了龙马,向前走了两步,把代表着自己身份的玉佩递给了守城士卒,握着那写着御前行走大内侍卫几个字的玉牌,守城士卒就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险些将那玉佩丢在地上,只不过,终究还是经历沙场血战的老兵,并没有因此乱了方寸。

“这位大人,稍等!”

那个负责看守城门的老卒神态恭敬地说道。

这是一个小周天圆满的武者,看守城门有着七八个士卒,他应该是军中的什长,并非负责看守城门的城门官,城门官应该另有其人,并没有守在城门前,而是在门洞后,在瓮城和主城之间的甬道哨所,又或者是在城门楼上面,这个什长须得去将那城门官叫来。

他向聂远躬身行了个礼,告罪之后便小跑着进入城门。

其余那些士卒背靠着城门,有些好奇地望着杜睿一行,在杜睿的命令下,侍卫们纷纷下了龙马,将马车和坐骑牵到了一旁,不再堵塞着城门。

杜睿并未下马,不过,也驱马来到了一侧,仰头望着城门顶部,静候着。

每一座城池都有符阵保护,避免邪魅和怪异入侵,也对先天和先天以上的超凡者有着感应,杜睿在寻思,自己若是进入这邯郸内城,不知道这内城的防护法阵的反应会是怎样,对此,他有着一些好奇。

至于先前的偶遇,他并未放在心上。

哪怕那惊鸿一瞥并非出自偶然,而是有心人的窥伺,那也算不了什么,经历了槐树集一战,杜睿不认为自己的行踪还能瞒得过那些地头蛇。

赵郡李!

在大唐帝国不曾建立前,关中杜氏的名头远远不如赵郡李氏,赵郡李氏乃是超一流门阀,那时候杜氏不过是一品门阀,算不得超一流,只不过太祖雄才伟略,再加上太宗青出于蓝,杜氏又是皇族,这才成为了超一流的门阀,位居天下世家第一位。

说到底蕴,说不定还不如赵郡李这样的老牌世家。

既然受命来到邯郸,这里又是自己的封地,杜睿心里清楚,除非自己百事不管,做一个吉祥物就好,要不然,麻烦事肯定少不了,如果想要执掌权柄,一言九鼎,当免不了面对风波,甚至是腥风血雨,毕竟,哪怕你身为皇子,要想抢别人碗中的食物,也难免会遇见反抗。

不一会,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门洞那头传来。

为首之人是一个青衫文士,头戴高冠,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留着三缕长髯,须发极黑,整理得非常干净,行进之间,便如一朵青色云朵,隐隐有着出尘高洁之意。

他脚下无声,那些脚步声来自身后跟着的众人。

这青衫客正是靖边军四大提督之一的兰度,靖边军的军师,一个大法师,掌握着靖边军的法师团,他在城门楼上已经候了好几天,便是为了第一时间迎接杜睿的到来。

青衫客兰度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他望着仍然骑在龙马上的杜睿,隔得老远尚在十丈开外便拱手作揖,朗声说道。

“赵王殿下驾临,麾下兰度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声音不高,却非常清楚地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语气颇为诚恳,带着一丝恭敬,却一点也没有谄媚之意,依旧保持着一个强大人物的风姿。

这方世界,以实力为尊。

所谓身份血脉,其实也和实力挂钩,不过是因为有着特殊血脉的人物在修炼一道上比常人要厉害,故而,血脉才显得非常重要,但是,如果你有着血脉,实力却不够,哪怕你是皇子,又或者是超级门阀的嫡系子弟,亦得不到世人的尊重,这样的例子很多,杜睿以前的遭遇便是实例。

所以,这方世界虽然也讲究礼仪,礼仪的程序却不繁琐,不像地球古代王朝一般。

在地球古代王朝,有着大礼仪,皇帝高高在上,出行有着规矩,须得有着庞大的依仗,礼仪森严的朝代,百官甚至不能直视皇帝,在某个野蛮王朝,朝臣只是皇帝的家奴,须得匍匐在皇权之下。

那时候,之所以有着盛大的礼仪,无非是营造出一种气氛,营造出一种皇帝非凡人的气氛,乃是天之子,独一无二的至尊存在……

其实呢,不过是想掩饰皇帝和众人都是凡夫俗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真相。

那些依仗便和皇帝的新衣一般无二。

所有伟大的称号亦是如此,不过是掩耳盗铃的粉饰。

在本世界,无需礼仪来展示一个人的强大,强大本就存在于那里,无需衬托,庞大的仪仗,繁琐的礼节,不过是伪装,掩盖一个人的虚弱罢了!

当然,像杜睿这般轻车简从的还是少数。

一般的皇子,再是不受重视,哪怕是没有封君的称号,出行都有着几十个侍卫簇拥,这并非展示强大,而是出于保护的目的。

毕竟,这方世界有着超凡力量存在。

说到身份,身为赵王的杜睿自然比兰度尊贵,但是,这并非他能够坐在龙马上高高在上享受兰度问候的资格,兰度身为大法师,掌握着靖边军的法师团,综合战斗力相当于一个宗师级的武者,虽然,这世界有着宗师如云,大宗师难寻的说法,实际上,比起皇子,宗师级武者的影响力更为强大。

别看赵郡李有着十来个宗师,那可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家族,历史可以延伸到万年前的远古时代,家族的始祖乃是在道君身边服侍的道童,其祖上,出了不少大宗师,没有间隔两百年以上,飞升者也有着十来个,若是付出巨大代价,甚至能沟通上界,引得上界的力量降临。

当然,那代价将是无比巨大的,整个家族都有可能就此断绝传承,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对不会这样做。

所以,在邯郸,如果杜睿并没有先天武者这样的实力,哪怕他身为皇子,又是亲王,且是靖边军节度使,实际上,要想有着实权,基本上就不可能。

这也是一开始大家都把他当成吉祥物的原因。

虚岁十一,再是天才,也不可能是先天强者,身边的护卫只有一个出身华山剑门的先天武者值得众人重视,其余诸人,无关紧要。

至于那个郑程,身边有着宗师武者,有着诸多幕僚,随从加上侍卫人员上千,一看就知道他才是皇权意志的体现,具体的实行人员。

当然,这一切是在槐树集事件发生之前。

如果没有槐树集事件,青衫客兰度也不会在城门楼上等候,不会亲自出面在城门口迎接杜睿,根本就无需他这样的大人物出现。

兰度打过招呼之后,再往前走了几步,杜睿这才从龙马上下来。

众人让开来,岳冲和许心言分别站在他身后,护卫左右,杜睿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他向前走出几步,迎着兰度走去,两人在城门口相逢,彼此隔着一丈的距离站定。

杜睿点头说道。

“有劳!”

并没有因为面前的宗师级强者,杜睿便有多说话交流,要知道,哪怕是面对华山掌门,他也是这样的态度,在这方世界,你如果太过注意人际交往,不过是因为你不够强,需要旁人帮扶,这才如此,如果你足够强大,哪怕你不言不语,那些人也会自然而然地向你靠拢。

兰度似乎知道杜睿的性格,依旧面带着微笑,不见半点尴尬,很是潇洒自如。

他在一旁领着杜睿进入城门。

杜睿微微仰头,望着城门洞的上方。

那里,有光华闪耀,如星光一般落下。

不一会,杜睿一行便沐浴在星光之中。

这是护城法阵在自然运转。

正文 257 异变

岳冲走在杜睿斜前方,护卫着他。

以杜睿的本事,其实无须他人护卫,不过,身为皇子,哪怕再不想摆谱,还是需要扈从的,并且,有着岳冲在,也可以迷惑一些不知情的外人。

有光华落在岳冲身上,杜睿观察着岳冲。

身为外来者,又是先天武者,岳冲很自然地受到了法阵的压制。

像聂远等不曾先天以下的武者,不是超凡者的他们便不受法阵影响,光华落下,很自然地消散,他们只是觉得好奇,像花冲这样跳脱的家伙歪着脑袋,东张西望着。

岳冲的表情则不同,眉间微微皱起,有点严肃。

他能感受到自己和天地元气的勾连被某种力量切割开来,若是在城外,他可以沟通天地,随着呼吸吐纳形成的共鸣,天地元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和自身的真气融合,彼此水乳*交融,但是,一跨入城门口,进入法阵的范围,这种联系就被切割开来。

岳冲再也没办法沟通天地,内天地和外天地的交流也就停滞下来。

不但如此,体内的先天真气也受到了压制,运行有些凝滞,不再像先前那般自如,而是有着些许的卡顿,这种卡顿看似不过是小问题,只要神念集中,便能解决,然而,当你在和别人厮杀的时候,真气突然卡顿,那样的话,小问题也就变成了大问题,足以致命的那种大问题。

岳冲集中精神,神念专注在体内,让真气的运行不再有着卡顿存在。

要想解决这种情况非常简单,只需要获得大阵的认可,从城守府那里获得一块通行玉佩,将自己的真血留一滴在玉佩上,也就相当于让防护大阵记住了他的气息,如此,进出内城也就不受大阵压制,能够沟通天地元气,有着百分之一百的战斗力。

当然,现在是不成的,岳冲还须得适应。

杜睿跨入了符阵范围,同样,有着光华落下,并没有因为他是皇子而有所不同。

他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杜睿乃是先天武者,却和一般的先天武者不同,他足以和宗师级武者相提并论,因为各种奇遇,他识海中有着龙气,有着一篇逍遥游神文,有着电字符文,更有着融合了无穷邪气的鱼龙变真气,并且,还有着石碑意志的存在,那是来自无尽虚空孤岛的强大怪异。

这样的他进入了城池的防护大阵之中,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是压制?

是驱除?

是打击?

还是?

……

光华落下,如点点星光,如片片花瓣,悄无声息地落在杜睿头顶,杜睿苍白的脸庞被这光华照耀,有着了光泽,不再像先前那般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失去了柔弱感。

和所有人不同……

青衫客兰度也在光华之中,只不过,那些光华对他视而不见,片点不沾身,这是因为兰度身上携带着属于他自己的出行玉佩,也就不受到符阵压制。

岳冲在和符阵硬抗,那些光华同样不曾粘他的身,他体外就像有着一片真空地带一样,这真空地带切割了他和天地元气的联系,将他的实力压制到了先天以下,他须得分出一部分真气和符阵对抗,这种情况下,战斗力也就相当于聂远而已。

聂远,许心言等人不同,那些光华落在他们身上,然后,消无声息便消散。

在城内和城外毫无区别。

于符阵,他们亦是路人。

杜睿则不然,那些光点落在他身上,便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纷纷而坠,消失在了他体内,与此同时,有气息渗透入杜睿的体内,真气与之触碰,杜睿的神念很自然便顺着符阵的气息而行,就像是一尾逆流而上的鱼,沿着一条条的河流向上,逆流到了无尽星海之中。

在外人眼中,光华如河流,注入了杜睿的体内,便如长鲸吸水。

十多里外,邯郸郡守府内的一间密室内,天花板呈天穹形状,上面镶刻着许多晶莹的符石,这会儿,正仿佛星星一般一闪一闪地闪烁着。

密室的地板上篆刻着一道道的符文,便如大地山川的纹路,同样镶刻着许多符石,同样闪烁着,和穹顶上的星空相呼应着。

室内,漫天星光闪烁。

有一法师端坐在密室中央,他突然睁开了眼。

“咦?”

他发出一声轻叹。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了一股意志,那股意志和符阵的气息相连,虽然陌生,却不受到半点排斥,他甚至能感到符阵比往日的运转更加圆润,就好像是有了棒棒糖加成的小孩子,多了一丝灵动,多了一丝愉悦,只不过,那意志很快便消散了。

错觉?

掌握符阵运转的他将神念融入符阵之中,遍寻之后,不见丝毫异状。

城门口,杜睿将符阵的气息排出了体外。

那些光华落在他身上,便如落在聂远等人身上一般,消无声息地消失了,两者似乎毫无交集。

实际上,只要杜睿想的话,便能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和符阵一致,要嘛是将符阵吞噬,要嘛便融于符阵之中,就此迷失,不再是自己。

当然,杜睿不会轻易做出尝试,没有这个必要。

他现在,问题并非力量不足。

他的问题在于,他没有办法控制那些力量,力量太过繁杂,故而,神魂之中也有着许多杂质,若不然,他也不会甘冒奇险,引入石碑意志,以石碑意志为磨刀石,打磨和锤炼自己的神魂,希望能走捷径,少消耗一点时间将所获得的那些其余消化掉。

所以,这符阵的力量于他无用。

也不知道这邯郸镇的符阵才是这样,还是所有城池的防护大阵都对他无用,如果,所有的城池的防护大阵都对他无用,这倒是一件好事情!

兰度有观察杜睿,只不过,他并未直视杜睿,也没有用神念去探察,那样做的话,就是挑衅,更是一种大不敬,身为智谋之士,他不会这样轻举妄动。

单凭余光感应便已经足够了。

那一刻,他发现了异变。

只不过,这异变稍纵即逝,便如错觉一般。

足够了!

兰度立刻有了自己的判断,那就是这看上去只是小儿的杜睿一点也不简单,不可小觑。

槐树集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却是事实,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正文 258 踌躇满志的郑程

邯郸郡守府。

和这世界大部分的衙门一样,前方大院乃是公堂所在,围着公堂的是六房所在,像监狱仓库之类的也建立在附近,紧紧挨着,有着道路相连。

在衙门的后面,有着一些小院。

这里乃是郡守、郡丞、郡尉等郡内高官的办公之地,和外面的衙门相连,算得上是衙门的后院,有些地方,并没有专门的官邸,所以,那些外地来此做官的官僚大多住在衙门后院,办公站着一个院子,住家又站着几个院子,连着家眷以及随从等等。

郑程并非郡守,乃是郡丞,也就是相当于副郡守,同时,他也是靖边军节度副使,相当于是赵王杜睿的副手,这两者的正职皆是由杜睿担当,当然,在郑程看来,杜睿不过是一面旗帜,乃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真正主持邯郸镇军政大事的乃是自己。

至于梁凤至等人,据郑程了解,过段时间便有调令会将梁凤至调回京城述职,当然,这必须是自己在靖边军中站稳脚跟,掌握了权力之后方才能实施的第二步计划,如果,自己这段时间没法子影响到靖边军,这个计划便要暂缓实施,毕竟,惹起兵乱这样的后果他无法承担。

所以,一切须得小心谨慎。

来到邯郸已经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郑程并未急着抢班夺权,并未将触角深入到靖边军,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邯郸镇,一方面是和赵郡李搞好关系,和当地世族以及豪强们接触,另一方面则掌握着行政权,收回了财权,由自己负责靖边军的后勤供给。

他的手段比较柔和,如同春风化雨,并未引起梁凤至等人的反弹。

毕竟,由民政部门掌握军队的后勤供给乃是正理,只不过,冯槊当权的时候,当时的邯郸守也是他的人,实际上,相当于军政大权全都由冯槊控制,当然,说全由冯槊控制也并非事实。因为,不管是大祁王朝还是大唐帝国,邯郸镇的郡尉一职都姓李,由赵郡李的李氏族人担任。

郡尉负责的是郡兵。

郡兵就相当于民团之类的部队,和正规军并非一个系统,这一点,和地球时代的汉唐王朝差别不大,只不过,这世界的郡兵并非地球上那些服徭役的民夫,也就是说,并非普通人,和靖边军一般,都是武者,后勤辎重营同样有着法师存在。

郡兵多由当地的武者组成,来源多是当地豪族的家丁护卫,兵源来历并不复杂,并且,一年也只进行一两次训练,若是当地出了匪乱,又或者是有妖兽出山扰民,又或者有邪魅怪异出现,郡兵便会集合,由郡尉统率,配合朝廷进行剿匪或者和妖兽作战。

正常情况下,郡兵并非作战主力。

说到战斗力,也不可能和正规部队相比拟。

当然,有正常情况,自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出现。

如果一个郡有着赵郡李这样的超一流的门阀世家,那么,当地的郡兵战斗力便不容小觑,从某种程度上,这郡兵便是那个超一流门阀世家的私兵,所以,不管郡守郡丞如何,郡尉一职就必须由那超一流门阀的族人担当,这是朝廷和世家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如果不这样,由朝廷的人担任郡尉,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只能成为孤家寡人,政令恐怕连郡尉办公那个院子的院门都出不去,他能命令的人或许只有自己带来的家人随从。

冯槊掌控邯郸镇的时候,郡尉一职也是由李家人担任,如果想要郡兵配合自己的军事行动,冯槊须得和郡尉好言商量,当然,一般情况下,李家人都会配合冯槊。毕竟,冯槊这个人做事有章法,有底线,对赵郡李氏的态度非常温和,不曾抢夺赵郡李的势力范围。

现如今,一切有着变化。

这变化从冯槊过世之后就开始了,在郑程一行来到邯郸之后达到了高峰。

郑程一行加上护卫有着上千人,且有着宗师级武者压阵,当然,那个姓秦的宗师只是客卿身份,一向深居简出,随时都在修炼,很少露面,只不过,没人相信他会一直这样,如果郑程一方和梁凤至等人有着冲突,这宗师多半会出手,不会置之不理。

面对郑程,梁凤至等人比较克制。

邯郸镇原来的郡守和郡丞被调回了长安,民政和财政大权被郑程收回,靖边军并未对此有所反应,毕竟,对梁凤至等人来说,军队才是最为重要的。

财权也好,民政权也好,只要军队还在,随时都可以抢夺回来,当然,如果那样做,也就和燕赵青州等地割据的藩镇军阀没有区别。在那些地方,朝廷的官员不过是摆在神坛上的泥菩萨,什么都不能做决定,听话还好,可以活着度过任期,若是有着别样想法,多半人头不保。

在邯郸镇,朝廷的政令虽然有时候不好实施,却也算不得是一纸空文。

当然,最重要的是靖边军的四大提督之间有着矛盾,梁凤至威望不足,只有青衫客兰度公开为他站台,血衣营统领南宫我行我素,谁也不鸟,至于郭辉,更是公开和梁凤至作对,身下的那一营兵马,根本就是独立势力,毕竟,梁凤至并非节度使,实际上也无权指挥他。

正因为靖边军不是铁板一块,郑程一开始的行动也还顺利。

所以,他有些踌躇满志,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掌控局面,在几天前,他已经暗地里在和郭辉接触,两方在讨价还价,虽然一时间谈不拢,不过,郑程相信交易一定会达成,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说,郭辉都没有不同意的可能,条件什么的,慢慢谈总会谈拢。

放下手中的笔,郑程离开案头,来到窗前。

书房外面有着一个不大的小院,院内有着寒梅几枝,红色的花苞在枝头摇曳,有清风吹过小院,暗香扑鼻而来,郑程望着枝头寒梅,面带微笑。

这时候,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武者闯入了小院,他来到寒梅枝头旁,站在窗前,向着郑程拱手行礼。

郑程收住了笑容。

“赵王进城了……”

郑程的瞳孔微微收缩。

“兰度提督在城门口候着,将赵王迎去了节度使府邸!”

正文 259 靖边军

靖边军。

这方世界的军队和杜睿前世的世界不大一样。

在杜睿前世,特别是古代中国,军队往往是数十万以上,只不过,五十万大军中,战兵往往十万不到,其他的皆是民夫和辅兵,但是,辅兵平时虽然负责打杂和后勤,大战的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除了摇旗呐喊之外,还会作为第二梯队或者第三梯队上战场,协助战兵作战。

这个世界,占地面积远超地球,哪怕是有着超凡力量的存在,都不知道世界究竟有多么宽广,边缘何在?

整个大唐帝国的疆域,比杜睿前世的那个国家要庞大十倍以上。

在北方,胡人所在的庞大草原地界更是宽阔,还在大唐帝国之上,只不过,大部分疆域都荒无人烟,不适合人类生存,是妖兽们的地盘。

千年前,有个大宗师曾一路向北,穿过茫茫大草原,从庞大妖兽的地盘经过去往极北之处,闯进了一片茫茫冰原,除了耀眼的白色之外并没有其他存在,这冰原永无止尽,无论怎样都无法找到尽头,就像是闯入了一个迷阵之中,没有办法找到方向。

是的,即便他是即将跨入天门的大宗师。

最后,那个大宗师无奈返回,留下了一本北方游记之后便破碎虚空而去。

如此庞大的世界,一个王朝的军队人数却不如杜睿前世的古代中国,就拿明朝来说,边军加京营,不算上各地的军户,都有百万以上,若是加上那些军户,起码有着两三百万,当然,这只是人数,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兵力。

大唐帝国的疆域比大明朝要庞大十多倍,军队的人数却和明朝差不多,这其中,还要算上不服从中央朝廷的燕赵藩镇的军队。

难道是大唐帝国的人口数量和大明朝相当?

并非如此!

杜睿身为皇子,可以查看皇室藏书阁,所以,哪怕他并未到户部去查阅人口黄册,却也大概知道帝国人口数目,虽然有着许多误差,整个世界的人口也在五亿以上,只会多不会少,这是因为门阀世家往往喜欢隐藏户口,如此,也就会少承担一些赋税。

有着五亿人口,军队数量却只有两三百万,这有点像现代国家了,现代国家之所以军队人数减少,完全是因为科技的力量可以代替人力。

本世界虽然有着符法神通,却不像科技力量那般无所不在。

军队的数量之所以稀少,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军队中只有武者,没有普通百姓的存在,就拿靖边军来说,整个军队的数量只有五万。

大唐帝国有着五亿以上的人口,武者却百分之一都不到,五百万左右不到,当然,这并未没有经过精确的统计,只能大概估算。

五万靖边军,也就是五万武者,这其中,真正的战斗力量不足一万,有四万多只是杂兵,在战斗的时候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多是负责后勤辎重等事项,毕竟,军队扎营须得有警戒法阵,警戒法阵除了需要法师大人之外,还须得许多人工进行基建。

若是动用普通人来做这些基建工作,工作量实在太大了,耗费的时间太多,所以,一点也不现实。

如果动用武者,哪怕绝大部分都是无法打通小周天只不过有着几百斤力气的普通武者,也比普通人的工作效率快上许多,派得上用场。

当军队占领了一个地方,需要派出力量来维持治安,如果是以普通人为主体来维持,那结果就只能呵呵了!

即便是一个小周天不曾打通的武者作乱,哪怕是有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小队,就算这武装小队竭力抵抗,也支持不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也会像弱鸡一般被那武者斩杀,所以,把普通人招入军队只是一个笑话,除了劳民伤财之外没有丝毫的意义。

这个世界阶层之所以固化便是如此。

说起来,这社会组成和蚂蚁差不离。

普通人便是工蚁之类的,负责绝大部分的劳作,产生生产资料提供给上层,上层和普通工蚁之间便是兵蚁,这些兵蚁只负责一部分的劳作,他们的工作范围便是厮杀,保护族群的繁衍,也为了地盘之类的和其他的蚂蚁族群作战,对人类来说,这些兵蚁其实就是武者。

至于处在统治阶级的蚁后,便是超凡者组成的各个势力集团。

对大唐帝国来说,便是世家门阀为主体的中央朝廷,只不过,现在这个势力集团处在分裂状态中,一个族群中分裂出了另一个蚁后,彼此争权夺利。

这世界的军队和杜睿前世的明朝边军差不多。

就拿一个总兵来说,他哪怕统率着两三万军队,然而,绝大部分都是用来凑数的,真正用来作战的能够靠得住的只有他亲自统率的数千家丁,作战的时候,冲锋在前的便是这数千家丁,一旦获胜,后面的那些杂兵便会顺势而动,冲上来扩大战果。

但是,如果作战不力,总兵大人就会马上转进,只会率领家丁们逃跑,将那些杂兵丢在阵中,故意扔给敌军,以便阻挠敌军的追击。

这世界的军队组成和明朝边军差不多,当然,作战的时候不会像那般恶劣。

就拿靖边军来说,有着五万兵员,这五万人中,有着四万多兵丁只是普通武者,这些武者绝大部分都只会军中的粗浅心法,缺少修炼的资源,往往一辈子都没办法打通小周天,当然,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的力量也要强悍不少,最差也有着几百斤力气。

这些杂兵并不受军中上层重视,只有极少数的天才方才能脱颖而出,只不过,这些天才一旦有了名声,便会脱离普通部队,要嘛成为杂兵中的校尉,要嘛进入真正的作战部队。

所谓四大提督,统率的便是真正的作战部队,也就类似于明朝军队中的家丁。

五万靖边军,只有三四千强兵。

说起来,似乎太少,其实,这这并不少了!

就拿偷偷穿过防线进入邯郸镇的白骷髅来说,五百马匪中,大部分其实只是杂兵,真正打通小周天的像样一点的武者其实只有十多个,只不过,有着阵法激发,这些杂兵结阵起来,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只不过杜睿的真气太过古怪,杀伤力极强,这才能摧枯拉朽将其击溃。

换成岳冲这样的先天高手陷入阵中,哪怕是不惧,却也要耗费一番手脚方才能够将其击溃,若这五百杂兵有着统领,像阎罗这样的武者,哪怕是只有一个,岳冲最后的选择多半便是远走,不敢久斗。

靖边军这三千多强兵,绝大部分都是小周天圆满的武者,有小部分是大周天圆满,也有先天武者,所以,实力其实非常强悍,要不然,镇守邯郸也不能稳如泰山。

四大提督,分别统率着三千武者。

血衣营,死士营,人数最少,只有数百人,五百人都不到,投入血衣营的都是犯了大罪的强悍武者,杀了可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嗯,这里的民指的是武者集团,和普通人并没有干系,虽然,律令中的不许杀人,这人也指代普通百姓,实际上,除非是在大城市,一般的武者杀一个两个普通老百姓,只要事情没有闹大,基本上没有多少干系。

其实,武者也有着武者的自律,大部分武者都看不起普通人,不屑一顾也就不屑于将快感建立在普通人的痛苦之上,当然,少部分变态例外。

靖边军死士营中的武者多是死囚,故而,极难统率,也只有杀人如麻的南宫才能镇压得住。

然后,人数和血衣营相当的是法师团。

法师团的老大是青衫兰度,麾下有着四五个法师,其余数百人有着法师学徒以及各种匠师,靖边军的武器甲胄大部分皆来自这个部门,在远古时代,武者不过是法师们的护卫,现如今,虽然没有到那个程度,法师的作用也是在武者之上。

法师们除了能够战斗之外,还能够创造。

没有法师的存在,也就没有符阵,那么,这个世界也就会和现在非常不一样了。

所以,在靖边军中,法师团高高在上,哪怕是郭辉,就算是不鸟梁凤至,对一心跟着梁凤至的兰度也不爽,却也不会将情绪形于表面。

之后,便是郭辉统率的郭家军,有着七八百人。

这七八百人以凤翔人为主,除此之外,便是关中人,这里面,籍贯来自关东的武者极少极少,所以,这只军队非常独立,以凤翔郭家的意志为主。

梁凤至统率两千人,实力最为强大。

其实,他原本只统率千人左右,冯槊过世之后,一千侍卫亲军也投向了他,这是因为他本来担任的便是侍卫亲军统领一职,那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冯槊临终前又有交代,让手下亲军跟随梁凤至,故而,梁凤至这才统率了两千强悍武者,势力最大。

现在,梁凤至正站在城内的节度使衙门前,一干将领分列在大门左右,悄无声息。

远处,杜睿驱马出现在大街转角。

正文 260 郭辉的态度

风吹旗杆,旗帜猎猎飞舞。

有雪花从天而降,簌簌而落,随风飘扬,飘落在一片连绵的大帐之上,掩盖了其他的颜色,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这连绵十余里的营地便是靖边军的大营所在,位于冀河的北岸。

冀河从西北方的太行山脉蜿蜒流出,沿途汇合了好几条河流,由一条清溪变成了宽约十余丈的河流,这还是枯水期,若是到了春夏之交的涨水期,河流便如大龙一般疯狂向着东南方向冲去,途径邯郸等地之后再冲入大河,汇入大河之中浩浩汤汤向东而去,百川归海。

邯郸城的护城河便是从冀河引来的一道支流,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兜兜转转之后再次汇入冀河之中。

靖边军的大营在邯郸城的上游,冀河北岸,和邯郸城有着数百里的距离,再往北面数百里便是巨鹿镇的地界,邯郸镇和巨鹿镇再加上北方的中山,在数千年前,乃是古赵国的疆域,在大祁王朝,邯郸镇和巨鹿镇两地是相连的,称之为赵郡,大唐帝国建立之后,为了压制赵郡李,这才硬生生地分成了邯郸郡和巨鹿郡。

赵郡李的宗祠所在之地虽然是在邯郸镇,李家人在巨鹿镇也有着强大的势力,这一点,并不因为巨鹿镇隶属燕赵藩镇集团而有所改变。

在靖边军大营往北数百里,乃是巨鹿镇的军营所在,这两者之间的数百里区域,基本上没有村庄坞堡的存在,少见人烟,乃是战争影响之下形成的无人区。

表面上,巨鹿镇依旧属于大唐帝国,并没有公开掀起反旗,实际上,长安朝廷的触角基本上已经被斩断,只有极少数官员受长安朝廷所派驻扎在巨鹿镇。

这些官员要不出自寒门,要不就是超一流门阀出身,前者不过是弃子,后者却不然,在河北任职乃是资历,经历三年之后返回朝廷,便会连升三级。

当然,哪怕是出身门阀世家的朝官在燕赵藩镇那里也是没有实权的,更像是联络使者,沟通朝堂和藩镇之间,一旦双方有着龌龊,引起了摩擦,这些朝官便是替罪羊,出身寒门的往往会丢掉脑袋,出身豪族的一般情况下没人动他,但是也说不上完全安全。

毕竟,这世间还是有着许多疯子存在的。

像南宫这样的变态不仅仅是靖边军才有,他们一旦发起性子,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会卖的。

冯槊率领靖边军奇袭邯郸镇,驻扎在此有着十年,他乃是中央朝廷插入河北的一把匕首,燕赵藩镇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前几年,燕赵藩镇以巨鹿镇为前锋,暗地里挑起了好几次摩擦,想要将靖边军驱逐出邯郸镇,赶往大河以南,不许在河北之地驻守。

只不过,这几次冲突都没有达成目的。

这几年边境之地也就平静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数万人之间的大战,但是,小规模冲突却不断,像血衣营这样冲入巨鹿镇地界打草谷,又或者藩镇军伪装成白骷髅马匪突入邯郸镇地界之类的事情层出不穷,一年前,因为一件琐事,靖边军还和巨鹿镇在边境交锋。

那时候,冯槊还活着,不过在堕境状态中,寿元不多了。

所以,巨鹿镇这才纠集了一万多大军大举南下,以一件小事为借口挑衅靖边军,不过是为了试探传言是真还是假,那一次,统率靖边军迎敌的乃是梁凤至。

那一战,梁凤至展现了宗师级武者的战斗力。

巨鹿镇被靖边军击退,也就停止了挑衅,这一年来,风平浪静,当然,一切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水面之下却有着暗潮涌动。

靖边军的营地连绵有十余里,中间有着一些空隙,将几大营地分割开来。

郭辉率领的铁羽营位于西北角,在一个小山坡上,山坡下冀河蜿蜒流过,营地旁,有着一个简易的码头,停靠着十几条符船以及数十条冲锋小舟。

郭辉的铁羽营有着水军,和驻扎在江南大江南北动辄数百条大船的水营相比,无比简陋,但是在燕赵之地,这样的水营却也算得上庞大。

这会儿,他正站在码头旁的大营一角哨楼之上,居高临下地眺望着面前的冀河之水。

雪花飘落在河上,遮盖了视线,下游十余里的河面上有着一座桥,这会儿,也就依稀浮现在郭辉的视线之中,那座浮桥联通冀河南北,北岸便是梁凤至的大营,南岸则通往邯郸镇。

“统领,赵王殿下已经抵达邯郸,统领真的不去迎驾?”

郭辉扭过头,望了说话之人。

站在他身侧的是一个披挂着符甲的中年人,姓杨名长林,杨长林有着一张枣红脸,下颌留着三缕长髯,额头高高隆起,鼻阔口方,这人是他的副将,虽然不姓郭,籍贯却是凤翔,娶的也是郭家的女子,说起来,他还是郭辉的姐夫,老牌先天强者。

郭辉笑了笑,面带不屑。

“姓梁的出身小门小户,哪怕已经是宗师武者,却并无宗师心态,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绝无半点可能晋升大宗师!”

“话还是不要说得太过啊!”

杨长林笑着说道。

他和郭辉都是先天武者,郭辉虽然是铁羽营的统领,实际上百事不管,真正负责行军打仗以及各种杂务的其实是身为副手的杨长林。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地方,杨家处处唯郭家马首是瞻,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长林乃是杨家的栋梁,又是郭家的外戚。

故而,哪怕他是铁羽营实际的统领,行军打仗的本事远在郭辉之上,依旧以郭辉为老大。

当然,因为亲戚关系,再加上什么都要仰仗杨长林,郭辉对他的态度也不会像对外人那样傲慢,两人私下里的交流也比较自然,就算有什么不中听的话也没有太过计较。

两人对梁凤至的态度就不同。

杨长林其实颇为佩服梁凤至,一个出身小门小户的武者,年纪轻轻就随军作战,军队虽然有着资源供给,却远远不如门阀世家和某些超级宗派,哪怕你军功再多,得到的资源和付出的成本也不成比例,基本上,是拿命去在换,战阵中,难免有着损伤,元气什么的若是损伤太多,根基不固,再是天才,也很难更上一层楼。

所以,在军阵中修行的兵家传人虽然战斗力强大,先天武者的比例却不及在宗门或者门阀修行的武者,毕竟,军队的基数如此之大,真正能脱颖而出的少之又少。

天赋重要,运气却更重要!

单单依靠军队的资源,不依赖外力的武者,数千年以来能够成就大宗师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大部分在军队中晋升大宗师的武者都有着其他背景。

梁凤至大概是在一年前晋升宗师强者的,当时,吓了杨长林一跳。

先天武者晋升宗师武者虽然不像宗师晋升大宗师那般艰难,却也算得上是一道生死关卡,困难程度远远超过了晋升先天武者那一关,要知道,单单卡在先天门槛那一关无法成为超凡者的武者可以说是数不胜数,武道之路就像是爬山,越往后道路越艰辛。

“你不知道的……”

郭辉盯着杨长林,笑了笑,摇着头。

“我有什么不知道?”

杨长林同样笑着说道。

“古尊者何在?”

郭辉换了话题。

他话中的古尊者乃是郭家的供奉,出自西北大门派玉泉门的宗师级强者古浩洋,半年前这个古浩洋古尊者来到了靖边距,接替郭家的另一个宗师级供奉,他将要在靖边军铁羽营中待上三年,负责保护郭辉,也代表着郭家坐镇靖边军,以免铁羽营被他人吞并。

“古尊者在闭关中……”

杨长林不明白郭辉为何提到古尊者,不过,他还是回答了郭辉的问话。

像古浩洋这样的宗师强者,绝大部分都是在闭关修炼,基本上不会为琐事分心,毕竟,凡是身为宗师级别的武者心中都有着一个大宗师的梦,已经走到了这一地步,距离天门只有一步之遥,没人会放弃,没人会以为自己不可能,如果真的这样容易放弃,他们也走不到这一步了。

真正迷恋权力的或者是放不下责任的终究是极少数。

“三个月前,古尊者和梁凤至打过一次照面,我们的梁大统领虽然是宗师武者,只不过,他这宗师武者的地基打得一点也不牢靠啊……”

郭辉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他这宗师境界乃是有人相助而成!”

“你说的是冯帅?”

杨长林有些吃惊,失声说道。

“不错!”

郭辉斩钉截铁地说道。

“若非冯帅损耗寿元将自身的元气度给梁凤至,姓梁的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突破到宗师境界,只不过,他这宗师依赖外人,根基不稳,他自身的寿元也会有着消耗,和古尊者这样的大师完全没得比较,所以,这才是他这样跪舔杜睿那个小子的原因吧!”

说到这里,郭辉冷哼了一声。

“赵王,狗屁赵王,若非我大姐,这小子……”

郭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又轻哼了几声。

正文 261 虚空通道

大雪漫天。

这片区域的雪比其他地方下得更大,就拿靖边军大营那里来说,不过是鹅毛一般,在邯郸城,这雪只在外城飘扬,进入内城之后便消失不见,而在这片山林,太行山脉绵延至此的外围山林,雪像是拳头大小的棉絮落下,是落并非是飘,这是因为雪花中夹杂着冰雹。

对普通人来说,几尺开外便不能视物,当然,这样的天气,普通人也不敢出门,若是是被那夹杂着冰雹的雪花砸中的话,头破血流也不过是寻常。

秦广不是普通人,他可以说是非常高兴地闯入了这恶劣的天气之中。

秦广其实是邯郸本地人,在他还是一个普通武者的时候,就经常在邯郸镇的太行山脉一侧流连,表面上是采药人,实际上以劫掠为主,因为劫杀了一个三品门阀的子弟,被那家人追杀,不得不逃入了范阳,投奔了他的师兄,因此被范阳卢招揽。

所以,他对邯郸非常熟悉,这也是他成为白骷髅马匪统领的原因。

这二三十年以来,邯郸地界有着许多异变,像不知道何时在何地便突然出现的狂风,那些狂风来得快也去得快,毫无理由,毫无根据。

像现在所遇到的恶劣天气也是如此,明明都是在一个地界,隔着一个小山坡,天气便有所不同。

山坡的那边,他来的方向,天气阴阴的,空中却没有雪花,只不过绕过山脚,迎面而来的便是漫天大雪,并且,在这大雪之中,有着奇怪的东西进入。

对此,秦广心知肚明。

所以,他才向这个方向逃亡。

当然,一开始他并未这样做,在槐树集遇挫之后,秦广当机立断,抛弃了部众抢先逃跑,这本就是马匪们的行动准则,一旦遇到硬茬便远遁千里,绝不会和对方硬拼。在行动前,便有这样的预案,若是遇到不可抵抗的大敌也就分开逃亡,然后,在预定的地点集结。

秦广就是这样做的,逃向了预定的地点。

那是远离槐树集百里开外的一个小山谷,这个地点非常合适,不但隐蔽,而且可以沿着来路返回巨鹿镇,若是后路被断,还可以向西进入太行山。太行山虽然危险,有着许多强大的不知名妖兽,不过,秦广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太行山一带游猎,后来也多次进出,所以,算不得多么危险。

在那个无名小山谷等待了一晚上,陆续有着部众返回。

这次出击邯郸镇,一共有着五百多马匪,返回这个预定地点的马匪有着三百来人,但是,像阎罗等统领却一个都没有返回,秦广有看到楚江逃跑,但是,他不晓得楚江被岳冲盯上,不得不逃向了另一个方向,所以,天亮之后,秦广又等了两个时辰。

就是这两个时辰出了问题。

南宫率领血衣营追了上来,有些落单的马匪被血衣营抓住,那些家伙完全顶不住严刑拷问,哪怕是不怕死的人其实也有着其他畏惧的东西。

身边是三百士气低落的部众,对手则是鼎鼎大名的血衣营,这种情况,秦广的选择也就非常简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随后,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耍了许多花招,把手底下的那些家伙当成弃子使用,不停地分兵,以此来延误血衣营的追击步伐。

一开始,他还是想保住大部队,所以,都是把小股部队当成弃子扔给血衣营,但是,这样的动作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很难延误血衣营的追击步伐,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后来,秦广心一横,假装率领小部队断后,实际上是把大部队当成弃子,以此来脱身。

一番追击下来,他身边只有一二十人。

但是,计划依旧失败了。

南宫让血衣营的主力却追击那些大部马匪,他却带着慧源和尚向着秦广追来。

和普通马匪相比,秦广身上的气息更为独特,不管他如何掩饰,却都瞒不过南宫,这种野兽的直觉非常的惊人,比最厉害的猎人还厉害。

哪怕只有两个追兵,秦广也不敢返身再战。

南宫这个人,他虽然没有和对方交过手,然而,在一年前的战斗中,他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南宫率领血衣营冲阵,当时,巨鹿镇这便是出动了一个宗师级别的武者,这才止住了血衣营的攻势,那个宗师级武者的攻击全都被南宫挡了下来。

当时的计划是引得血衣营深入本阵,然后用宗师的强大武力在短时间内将其击破,全歼这只死士营。

因为南宫挡住了宗师武者的攻击,这计划也就以失败告吹。

秦广虽然号称战斗力堪比半步宗师,实际上,他心里清楚,他距离半步宗师有着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比较战斗力的话,他也就比一般的先天武者强大一些,只不过,若是和某些出身名门或者超级门阀的先天强者战斗,却不见得能占据上风。

或许,一开始能压制对方,然而,只要对方顶过了他的三板斧,之后,鹿死谁手也就犹未可知。

原因很简单,他虽然能像先天武者那样利用天地元气,然而,神魂的力量却和先天武者一般无二,甚至,和那些天赋惊人的家伙相比还要孱弱不少,如果,他的神魂力量精纯强大,也不会被选为符武士,要知道,神魂强大精纯的先天武者晋升宗师强者的机会要多一些。

所以,秦广自认不是南宫的对手。

何况,还有那个古怪的小和尚跟着。

所以,秦广只能选择逃亡,将手下全部丢下。

他原计划是逃向太行山,这个计划也告吹了。

在入山之前,他就要被南宫追上,是的,哪怕他有着符法可以在空中长距离飞行,然而,这是要消耗神魂力量的,在神魂力量消耗殆尽前是不可能进入大山的。

所以,他选择了这个方向逃亡。

在这漫天大雪之中,有着一个不稳定的虚空通道,如果,他运气够好,够冷静的话,能够穿过虚空通道返回巨鹿镇,当然,要是运气不好,那就难说了!

大雪中,有虚空气息出现。

身后,有无边血海绵延而来。

没有丝毫犹豫,秦广冲入了虚空之中。

正文 262 长街相逢

秦广冲入虚空之后,须臾间,身影便被吞没。

他消失在通道之后,这片区域也就发生了巨变,就像是有了化学反应,雪花变得细小,冰雹消失不见,虚空气息荡然无存,通道已然崩塌。

不一会,南宫出现在山坡上。

这会儿,他已然脱离了葬月神甲的控制,将器灵的杀戮意志压制在识海下方,下半身虽然漂浮在无边血海之中,上半身却脱离其上,沐浴在金色大佛的佛光映照之下,现在,他是主动在接纳慧源的佛法神通,而非像上一次交锋那样是被动应对。

慧源站在南宫的肩膀上,风儿吹来,吹得那身月白僧衣猎猎飞舞。

南宫露出了真面目,暂时来说,他能够控制住战甲,战甲的形状可以随其心念而动。

他微蹙眉头,眼神中有着疑惑。

空气中不再有着秦广的气息,秦广的气息在此消失,不知所踪,于是,识海中,他和慧源有了交流,慧源休息的佛门神通,对血腥之气的感应也有着独特之处,然而,慧源此时也没能找到秦广的气息,那家伙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要做到这程度,非秦广自身可为。

“阿弥陀佛……”

慧源漂浮在空中,围绕山坡转了一圈,随后,重新落在南宫的肩膀上,神念透过虚空,沿着无形的通道和南宫识海上空漂浮的那尊金色大佛相连。

“走吧!”

之所以紧追不舍,不过是杜睿的命令,不许这些马匪散落在邯郸境内,伤害百姓子民,所谓除恶务尽,所以须得紧追不舍。

虽然有着一些漏网之鱼,准确地说,血衣营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若是换成以前,血衣营的这些家伙在做事的时候多半也会做一些马匪们才做的事情,毕竟,他们都是没有明天的家伙,也就难免会放任自流,不怕人命当一回事。只不过,这一次,慧源随行,有着严令,不许滥杀无辜,若是能让这血衣营的数百死士的怨气杀气化解,对慧源的修行有着很大的帮助。

佛门,讲究的是有教无类,西方佛国的护法金刚便是由妖魔转变而成。

慧源的真身已经被毁掉,这具身体不过是杜睿的神通幻化,故而,完全可以修炼佛门神通心法,只不过,像他这样的怪胎,也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能否走到最后。

要想化解血衣营的无边杀劫,殊为不易。

同一时间,邯郸城。

杜睿瞧见了节度使衙门前的梁凤至,那里有着十几个人,他第一眼便落在了这个看上去像是中年老农的梁凤至身上,现在的他无法外放神念,然而,已然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志,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小山,在梁凤至身边的那些人,哪怕是先天武者,全都变成了无名小卒。

不动如山!

梁凤至应该修炼的是五行偏土系的武道功法,所以才会给杜睿这样的感觉,即便现在的杜睿并无一点神念外放,也被动地感应到了。

“殿下,那便是梁凤至提督,冯帅过世之后,靖边军的一应要务皆由梁提督处理,一年前,梁提督曾独自领军,击溃北方巨鹿贼的进袭……”

兰度在杜睿耳边轻声说道,脸上带着笑容。

“靖边军哪怕没有我兰度都行,万万缺不得梁提督!”

杜睿没有回话,只是望着衙门前站定的梁凤至,两人的视线在虚空中相逢,哪怕是相隔有着百丈的光景,却像是近在眼前对视一般。

驱马向前行了十余丈,杜睿勒住马缰,翻身下马。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身份血脉的力量虽然也很强大,归纳起来,终究还是以实力为主,所以,一个宗师级别的强者其实并不比一个皇子的地位要差,一个皇子,除非他的实力也是宗师武者那般强大,否则,他并没有什么资格在宗师之上。

杜睿下马步行也是应有之意。

他来到邯郸,在外人看来是被发配,不过是作为朝廷的旗帜,代表着长安的吉祥物,为来自中央朝廷的郑程和代表靖边军势力的梁凤至之间做缓冲,免得两方为了权力撕破脸,毕竟,作为皇子,又是赵王,名义上,邯郸镇和敌对的巨鹿镇都是他的封地。

然而,杜睿却不想被他人当成吉祥物存在。

他来邯郸,是要做一番事业的,而邯郸镇当是他的试验田,以后也会是他的基地,不能白走一趟,当然,要做到这一步,殊为不易。

他须得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乃是来自郑程,这个代表着皇帝意志的官僚,自己名义上的副手,在长安城,那个姓郑的曾经拜访过杜睿,只不过,那时候他只是向杜睿传达自己的行程,表面上,虽然也有请杜睿安排,实际上,他并不在乎杜睿的态度,也不会真的听令行事。

在郑程那里,杜睿不过是吉祥物。

所以,当杜睿说不和他同行的时候,他并未有着改变计划的打算,而是真的和杜睿分开,各行其是,急不可耐地率领大部人马前来邯郸上任。

这姓郑的必定是有着依仗,应该携带着皇帝密旨之类的玩意,身边还应该有着宗师级别武者坐镇,要不然,也不敢有这般的底气。

然而,这仍然是最容易解决的一个问题。

毕竟,杜睿是皇子亲王,邯郸本就是自己的封地,再加上,他乃邯郸郡郡守,又是靖边军节度使,名义上,身为郡丞的郑程不过是他的下属。

有着这名分,要压制郑程一头并不困难。

日后,只要杜睿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和手段,姓郑的如果是聪明人的话,多半会选择配合,而非强力对抗。

当然,他要是不聪明,杜睿便会采取另外的行动。

沿着青石板长街向前慢慢行去,身侧,同样下马的兰度在小声地说着话,在两人身后,乃是岳冲和许心言,聂远带着一干侍卫坠在身后,所有人都下马在行走,只有担任马夫的侍卫依旧坐在马车上,车轮在青石板路上缓缓滚动,符阵已经关闭,车辕发出吱嘎的声响。

“殿下,亲王府仍然在修缮,短时间内,殿下只能住在节度使府,这里虽然有些寒酸,不过是暂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殿下若是不惯,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这段时间,卑职都会待在节度使府……”

节度使府前,梁凤至率领着一干手下向着杜睿行来。

一个月前,他都能主动向前迎接郑程,杜睿远比郑程的身份尊贵,只不过因为是轻车简从,又没有暴露身份,一直隐匿着行踪,所以,他才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迎接杜睿。当初,邯郸镇的文武是出城三十里迎接郑程,如果是迎接更为尊贵的杜睿的话,须得出城百里远迎才对。

这邯郸镇的第二个问题便是靖边军。

比起解决郑程,这难度就要高了许多。

只不过,困难虽然困难,却并非无机可趁。

在槐树集,杜睿已然收服了血衣营的南宫,只要收服了南宫,这个五百来人的死士营便相当于纳入了麾下,南宫是杀神,他的态度其实就是血衣营的态度。

只能说杜睿的运气极好。

一直以来,南宫都被自家身上的葬月神甲器灵控制,在无边的杀戮中沉沦,被无边的血煞气息污染,其神魂已然不纯,不过是在勉力支撑罢了,终究会崩溃,这一点,即便是已经晋升为宗师武者的梁凤至,又或者是法师兰度都没有办法解决。

所以,在槐树集,哪怕明知杜睿身边有着大内侍卫护卫,极有可能是来自长安城的赵王殿下,南宫依旧悍然出手,全然不顾后果。

这是因为他在杀戮意志之下,已然没有自我控制的能力。

慧源和南宫的对抗,以慧源的失败告终,然而,慧源的神魂中有着杜睿的一丝分神,接下来,两人便直接对上了,杜睿的识海中有着许多强大而古怪的存在,也就压制了南宫识海中的葬月器灵,将那无边血海压制,变相地救了南宫一命。

当然,葬月器灵并未消失,依然存在南宫识海之中,毕竟,两者的神魂密不可分,若是强行切割,南宫必定会受到重创,难逃一死。

他需要慧源的神通在识海中长期存在。

这是长期的对抗。

慧源若是能化解那无边杀劫,修为便能突飞猛进,南宫也能彻底恢复自我。

所以,南宫不得不听从杜睿号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杜睿在他心中便如当初的冯槊,毕竟,他亲自感应到了杜睿识海中的那些存在,单单只是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便让他胆寒,臣服在这样一个强大的人物麾下,并非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

在南宫心中,少年模样的杜睿不过是表象,真实的他并非如此。

解决了南宫,相当于放下了一颗自己的棋子,然而,要想真正让靖边军听从自己的号令行事,梁凤至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须得收服梁凤至才行,然而,要想让一个宗师级别的强者对自己口服心服,谈何容易啊,对此,杜睿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

心思转动中,杜睿和梁凤至在长街相逢。

三丈左右的距离,两人站定。

正文 263 由易到难

前一个靖边军节度使是冯槊,他无儿无女,没有家眷和亲属,自身不过是孤儿,十几岁便被拉入军队,他有武道天赋,运气也极好,遇到了贵人。

郭令公对他非常看重,当然,仅仅只有郭令公看重是不够的,毕竟,郭家还有那么多儿郎在凤翔军中,冯槊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成为靖边军统领,还是有着奇遇。

这奇遇造就了他,让他的武道修为突飞猛进,再加上战功连连,故而,方才能够独领一军,毕竟,战场上,生死全赖实力,关系人脉什么的毫无用处。

这个奇遇是什么?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冯槊曾经带着一小队人马误入一个突然生成的凶境,这个凶境中有着怪异存在,整个小队除了他之外全军覆没,被怪异吞噬,变成了凶境中的亡灵。

冯槊侥幸逃脱,不仅如此,还吞食了一株生死草。

所谓生死草,是一种奇怪的只能生长在某种秘境中的药草,吞下药草之后,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若是熬不过自然就只有死亡,若是熬过去,精神力便会猛增,在接下来的岁月内,活着吞下生死草的那一位的神魂会变得越来越精纯,神念会越来越强大,所谓过目不忘的能力也会拥有,虽然,做不到杜睿这样的程度,却也不算太差劲。

在武道修炼的起始阶段,这能力非常重要。

任何武道功法,只需一两遍,冯槊便能抓住神韵。

到了武道后期,引起神魂如此精纯,神念又极其强大,从先天武者进阶宗师强者这一关就非常容易跨过去了。

当然,服食生死草也并非全无问题。

服食者其元阳只能转换为真气,不可能再传宗接代,所以,冯槊一生孤独,并没有家眷和后人,如此,方才大力提拔梁凤至和南宫等天赋者,对他来说,梁凤至和南宫等义子便和亲生儿子差不多,这也是他通过秘法将自身元气灌注进入梁凤至的体内,强行将梁凤至提拔到宗师境界。

他不这样做的话,梁凤至除非遇到奇遇,有着天材异宝辅助,不然很难晋升为宗师。

为了让梁凤至能够统率靖边军,为自己的后继者,冯槊方才这样做,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原本他虽然处在堕境状态,但是,还能活两三年,这样做之后,两三年的寿命没有了,并且,自身的神魂也燃烧殆尽,处在无边痛苦之中,不存在所谓转世。

所谓灰飞烟灭便如此!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自己的府邸,都是住在军营之内。

所以,这靖边军节度使衙门他住的时间其实不多,只需要稍作整理便能住人。

邯郸镇乃是杜睿的封地,亲王府邸也是应有之意,一开始,朝廷便有旨意传到邯郸来,要当时的邯郸守建造赵王府邸。

亲王府邸有着规格,不能僭越也不能没有那样的规模,所以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这会儿,尚未建成。

杜睿一行人不多,既可以住进郡守府,也可以住进节度使府,因为迎接杜睿的是梁凤至,自然引入了节度使府,而没有去附近不远的郡守府。

节度使的白虎堂,点将之处。

杜睿高坐堂上,面前摆放着案几,案几下有着三级阶梯,也就是说,他坐的地方比其他人略高,在他身后,作为贴身侍卫的岳冲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前。

左首第一位自然是梁凤至,右首第一位则是青衫兰度,接下来,十来个人依次而坐,这些人都是靖边军中的将领,其中,大部分是梁凤至和兰度的手下,除此之外,也有铁羽营的代表,郭辉和杨长林虽然没有来,却也有手下常驻在节度使衙门,这会儿,正好作为代表来迎接赵王殿下。

梁凤至话不多,只简单地向杜睿介绍了手下的将领,然后便不再说话。

杜睿也是一个不多话的人,或许是因为前世做报告的时候太多,为了宣传,经常抛头露脸,所以,到了这个世界,他非常不喜欢说话,何况,一开始为了掩饰自己,他的人设便是那种不多话的家伙,现如今,不可能让人设崩溃,所以,言简意赅是他的习惯。

面见手下,其实应该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

但是,他知道所谓话语对眼前的这些人并没有半点用处,也就不去做那些无用功,毕竟,在他识海中,还有着一个隐患存在,这隐患虽然是他自己弄来的,也不是没有解决掉的可能,只不过,现阶段,还没有那个必要,那玩意仍然有着利用价值。

兰度在说着话,介绍靖边军的近况。

杜睿在暗中观察着这些名义上的手下,其中,有着三四个先天武者,也有两个法师,这些人乃是靖边军的主要战力,若是能笼络在自己手下,那方才有机会去面对那第三个难题。

是的,最重要的难题是赵郡李。

要想让赵郡李氏跟随自己的步伐,站在自己的大旗之下,难如上天,目前为止,找不到半点机会。

当初,进城的时候擦肩而过的那个惊动自己识海中的石碑意志的气息,必定是来自赵郡李氏,一个超一品的门阀,相当于杜氏那般强大的门阀,不可有着丝毫小觑。

这样的超一品门阀若是有着大宗师的存在,便很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范阳卢氏,又或者甚至成为杜氏。

要知道,当初杜氏的底蕴实际上是不如京兆顾和渭南林氏等关中门阀,之所以能够领头,不过是因为太祖是大宗师存在。

赵郡李氏已经百年没有大宗师了,这样的宗族不可能两百年都不出现一个大宗师,也就是说,现在多半有着未来的大宗师在孕育。

无懈可击……

赵郡李的行事无懈可击,如绵里针,看似软绵绵的,你若是太过得寸进尺,下场不见得多好。

说到那个为时尚早,须得留到最后解决。

这三个难题,须得由易到难,一步步地解决,不能好高骛远,乱了方寸。

有意思!

有挑战!

杜睿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漾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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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4 梁凤至的试探

杜睿在观察众人,梁凤至也在观察杜睿等人。

对杜睿的了解全都来自传闻,也是知道杜睿被皇帝封为赵王且将前来邯郸镇坐镇,梁凤至等人这才让靖边军放在长安的坐探打听杜睿的情报,一直以来,靖边军的重点都放在那时候的赵王杜涛的身上,毕竟,如果皇子外放,前来赵地坐镇的只能是杜涛。

却不想,事情却有着变化。

杜睿在长安城并不出名,毕竟,皇帝不喜,所以,他就像后世某些网络中的和谐名字一般,提及的人很少,也只是在最近几个月,因其摆脱了痴呆儿的称号,重新获得了皇帝的青睐,这才被那些达官贵人所注意,只不过,因为杜睿行事有些癫狂,我行我素,隐隐被排斥在圈子之外。

仓促得来的也就是这些情报,非常简陋。

黄龙秘境秋猎之后,皇帝为何大张旗鼓地进行变革?杜睿为何被封为赵王?为何会被派往邯郸镇?所有的这些缘由梁凤至皆不知晓。

毕竟,他并非大族出身,又不是名门高第,不过是军中莽汉,没有什么背景,冯槊过世之后,唯一的靠山都没有了,说起来,他只能依仗手底下这数千精锐。

不是没有豪门世家的人私底下和他接触,提出了各种条件,想要让他依靠,其中,不仅有京兆顾、渭南林、蓝田吕等关中豪门,甚至关东的世家也有人来,一时间,他奇货可居,然而,短时间内梁凤至还没有办法做出决定,看似一个简单的决定,却关系着靖边军的存亡。

槐树集一战,梁凤至也收到了情报。

甚至,他还专门让人复盘了那一战。

这样做,不过是想评估杜睿一行的战斗力。

白骷髅马匪的核心乃是燕赵藩镇的正规军,这一点,梁凤至心知肚明,整个白骷髅马匪上千人的战斗力其实不容小觑,虽然不如靖边军的精锐,却也不比邯郸镇郡兵的战斗力稍差,即便只有五百来人,也不是杜睿等区区十几人便能抵挡的。

除非杜睿这一行有着宗师级强者坐镇。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所以,梁凤至这才连夜从大营赶回了邯郸城。

那个奇怪的小和尚不在,情报上说是随着南宫率领的血衣营前去追击溃逃的马匪,对此,梁凤至颇为惊奇,哪怕是智深如海的青衫兰度也不知道原因,毕竟,南宫其人,梁凤至和兰度非常了解,也知道对方的困扰,只不过,哪怕是宗师武者的冯槊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梁凤至亦是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任由南宫自生自灭。

南宫也向他们承诺,若是无法坚持,在崩溃前他当孤身进入巨鹿镇地界,给对面造成麻烦,那时候,哪怕是闹得天翻地覆对邯郸镇也无害。

血衣营是疯子,南宫是最大的疯子。

他们居然会听从杜睿的命令去剿灭白骷髅的残匪,并且,接纳那个奇怪的小和尚进入营中,原因何在,线索不足,暂未可知。

杜睿的其他随从,聂远以下都不入梁凤至之眼。

这些人中,卡在先天门槛前的有许心言和聂远,短时间内要想突破到先天境界几无可能,就算是突破到先天境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那个出身华山剑门的先天剑客岳冲,在靖边军中,起码有十来个人可以和他相当,甚至胜过一筹,虽然值得重视,却不用太过重视。

这群人中,真正值得关注的只能是杜睿和那个小和尚。

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世间事,出乎意料的太多;世间人,也有着太多奇葩,梁凤至倒不至于莫名惊诧,是的,在没有和杜睿面对面前,他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他现在真的有些莫名惊诧。

梁凤至有和兰度交换眼神,在对方眼内,他同样瞧见了一抹掩藏得很好的震惊。

在梁凤至的观察中,杜睿就是一个普通人!

是的,就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不通武道,没有神通,无论怎么观察,都无法寻出什么不同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以一敌千,将那些马匪击溃。

黑色的雾气?

在槐树集现场的那些人说,杜睿挡在那些马匪跟前,化成了一团黑雾,那些马匪一冲入黑雾中立刻就死翘翘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延迟。

这黑雾是什么?

原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功法或者神通!

如果杜睿真的是普通人,那么也就不存在什么功法神通。

难道是皇家秘宝,有些秘宝就像符阵一般,的确有着神鬼莫测的杀伤力。

然而,梁凤至不相信。

他宁愿相信杜睿是真人不露相。

自己何去何从?

靖边军何去何从?

无论如何,都必须查探清楚杜睿的底细,如此,方才能够做出决断。

他耽搁不起时间。

名义上,杜睿是靖边军的统领,所有人,包括他梁凤至都要听从杜睿的号令,然而,这位皇子若真的是普通人,听其号令未免也就太过可笑了。

当然,即便杜睿是普通人,他的身份也有着利用价值。

归根结底,还是要先搞清楚杜睿的底细。

所以,在这接风宴上,当菜肴依次端上来,美酒倒上,众人纷纷举杯之际,梁凤至悍然开始了试探,一丝神念无声无息地渗透入杜睿的眉间。

身为宗师武者,哪怕是靠外力强推的宗师武者,梁凤至操控神念的能力也就不比其他宗师逊色,别说杜睿看上去是个普通人,只要他不是晋升了先天的超凡者,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到梁凤至的神念探查,对此,梁凤至有着把握,当然,要是杜睿其实是真人不露相,那有另说了。

军人行事,还真是直来直去啊!

杜睿有感应到这一丝神念。

哪怕受困于识海中的石碑意志,杜睿无法外放神念,然而,外人的神念几乎是明目张胆地窥探着自家门户,且有着通过这门户进入识海的打算,他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

对此,杜睿有着预案。

他大大方方,并未阻止梁凤至的神念进入自家识海。

一般情况下,让一个宗师级强者的神念进入自家识海,这是找死,哪怕你自身是宗师强者也不能那样做,识海虽然是你自己的主场,问题是一旦战斗起来,难免会有着创伤,就好比侵略者侵入一个国家,两国征战厮杀,吃亏的肯定是被侵略的那个国家。

河山破碎,满目苍夷,生灵涂炭,便是这样的场面。

除非两者的实力相差太大,不然,没人会允许他人的神念进入自己的识海。

然而,杜睿却做不到这一点。

其实,他的神魂比起宗师武者的梁凤至还要精纯一点,神念的雄浑程度也要远远超过,他若是不许梁凤至的神念窥探,轻而易举便能做到。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除非识海中没有石碑意志,能让他腾出手去外放神念,要不然,就只能被动接受。

不过,这也正中杜睿的下怀。

别人害怕梁凤至使坏,他却不怕。

杜睿心里非常清楚,对梁凤至这样的宗师强者来说,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都不可能将对方忽悠,你若是没有实力,就算一时间让你得逞,对方随时也可能将你抛弃。所以,话语其实是无用的,这一点,和前一个世界不一样,杜睿前世,大家其实都是同样的存在,故而,语言的力量其实非常强大。

现在,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展示实力,因此,杜睿隐匿气息,故意引来梁凤至的试探,原以为会在酒足饭饱之后,又或者相隔一段时间,却不想梁凤至这么快就开始了试探。

这并非沉不住气!

或者,不过是不在意吧?

梁凤至的神念进入了杜睿的识海,在他看来,自己这是悄无声息的,然而,进入杜睿识海之后,梁凤至便像两个时辰以前的李婴宁一般,心神巨震。

李婴宁的气息通过天狐青丝的眼神和杜睿有着交集,引得了无尽虚空无名孤岛上的石碑意志瞩目,梁凤至的神念却没有这般厉害。

这并不代表梁凤至并非李婴宁的对手。

这只能说明,李婴宁的根脚太过神秘。

杜睿通过石碑意志磨砺自己神魂,将龙气,逍遥游,鱼龙变神通,无尽邪气和自家的神魂彻底融合,打磨得没有半点杂质,梁凤至这样的外来神念在识海中一出现,立刻便受到了石碑意志的打压,那唯我独尊的意志不允许有任何力量反抗自己。

梁凤至其实并未观察清楚杜睿识海中的情况,那一丝分神便被石碑意志粉碎,化为虚无。

其实,梁凤至并非没有对抗的能力,他这一丝神念和自家的神魂是紧密相连,一旦遇到不可抗力,心念一动,便可援助。

他并未这样做。

他只是想试探,而非和杜睿对抗。

现在,他已经试探出来了。

梁凤至将那石碑意志当成了杜睿的神魂力量,对他来说,这是某种来自远古的神秘莫测力量,怪不得杜睿能够轻而易举击溃那些马匪,原来是这玩意在作祟。

是的,梁凤至认为在面前这小小的躯体内有着一个积年老鬼。

正文 265 较量

虚空之中,两眼相对。

那一刹那,光阴的脚步似乎停滞下来。

在梁凤至对面,兰度微笑着举着酒杯,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微张着嘴,呼出的气息化为一道白雾凝在空中,半晌没有变化,一侧,有侍卫躬着身,双手端着托盘,往后退却的身影现在一动不动,大门口,出现了一只脚,离地面一尺,却不曾踏下。

风从大门口吹了进来,在梁凤至耳边飘拂,同样凝住了,就像是被什么冻结一般。

无尽虚空无名小岛内那石碑意志并不曾被梁凤至的神念打扰惊醒,然而,这不代表识海中的那一丝气息对此不会有所反应,前面说过,在杜睿识海中的这意志乃是那未知存在沉眠时的本能,就像是一道智能程序,依照某种设定而自主运行。

这也是杜睿能够利用它来打磨自家神魂的原因。

只要没有将那石碑中沉眠的存在惊醒,这玩意也就没有智力,一切源于本能,按照本能反应行动,只要掌握了它的规则,便能瞒天过海。

梁凤至对此却一无所知。

如果他知晓真相,就决计不会外放神念试探杜睿。

神念一旦进入杜睿识海,两者之间也就有着无形通道存在,一般情况下,梁凤至的修为境界足够高,随时可以切断这通道,完全可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修为境界比他低的目标人物没有办法阻止,甚至,他们还无法察觉梁凤至的 试探。

这就是宗师强者的厉害之处。

然而,杜睿却非一般人。

在梁凤至切断那条无形通道之前,石碑意志便沿着这无形通道逆流而上,轻轻叩击梁凤至的识海门户,便要不讲道理地破门而入。

宗师强者的识海门户自然不会是敞开的,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就像公共厕所,所来就来,所走就走,任人自由出入。

这眉心门户有着神念封锁,无数神念就像链条一般交织形成一道道密文,有着神秘莫测的力量。

那奇怪的存在靠近,气息触碰,梁凤至心念便一转,眉心的密文旋转起来,形成了一道法阵,就仿佛是堤岸一般,阻止了石碑意志的渗透。

于是,时光仿佛凝滞一般。

接下来,就好比被百花吸引的蜂群,石碑意志便要倾巢而出,沿着那无形通道冲向梁凤至。

传播,感染……

这也是石碑意志的本能。

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将会失控。

梁凤至的识海深处,有着一个金属球在急速旋转,无形的神念遍布全身,白虎堂上空,骤然间,阴云密布,在无边阴云中间,有着一个漏斗形状的通道,天地元气在这通道内由上往下疾冲而来。

一瞬之后,时间流动。

青衫兰度顿时有了感应,他双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随后,有光芒在他身上荡漾如水波,心念一动,便有护身法阵启动,眼看就要爆发开来。

强者之间的交锋,虽然也有拳来脚往,也有可能飞天遁地,打得天崩地裂,有时候,却也只是纯粹意志的碰撞,在精神层面上进行较量。

梁凤至和杜睿便是如此。

当然,真正和梁凤至较量的乃是那不知来历的石碑意志,而非杜睿,但是,在梁凤至的感应中,他是在和杜睿的神念交锋。

杜氏先祖的神魂寄托在了杜睿识海之内?

又或者是天人降世?

如此强大且神秘的力量绝非一个孩童能够修炼得出!

白虎堂内,有着少数几个人感应到了这局面,这些人全都是先天强者,已经脱离了普通人范畴的超凡者,只不过,他们也只是模糊地有着感应,感受到了某种危机,于是,出于本能身体便有了反应,真气在体内急速运转,想要沟通天地,引得天地元气降临。

然而,他们连一丝天地元气都吸纳不了。

所有的天地元气都在梁凤至的掌控之中,站在宗师身边,先天亦是蝼蚁。

就在这时候,杜睿微微一笑,端起了酒盏,举在了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识海内,龙珠旋转,黑金色的神龙发出一声龙鸣,吼声虽然是在识海中回荡,外界的虚空中似乎也有着回应,这吼声震荡着众人的神念,同时,也将那石碑的意志封锁,并未让其逸出自家的识海,不曾和梁凤至的神念有着实际上的交锋。

杜睿现在无法外放神念,是因为受到了石碑意志的牵扯。

同样,石碑残缺的意志也被杜睿所牵扯,杜睿若是不许,它也不可能随意进出杜睿的识海,先前之所以泄露了一丝气息出去,不过是杜睿有意为之。

现在,杜睿不想这玩意外泄,所以心念一转,便将其封锁。

“哼!”

梁凤至闷哼一声。

随着这一声闷哼,神念转动,天地元气也就各归其位,顷刻间,白虎堂上空的异象便消散,就像从未曾出现一般,若那时候,有人瞧见了空中这一幕,也只会觉得是眼花了而已。

厉害!

梁凤至心神一凝,和坐在对面的兰度交换了一个眼色。

白虎堂内,除了他和杜睿,也只有兰度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那一刻,他和杜睿在精神层面上进行了一番较量,未分高下,因为杜睿主动退却了。

表面上,似乎是杜睿示弱。

实际上,杜睿占据了主动权,说来就来,所走就走,梁凤至不敢让那神秘的意志渗透入自家识海,对方却是敞开了识海任由自己的神念进入,然而,自家的神念虽然进入了,却在瞬息间便被震荡消散,不曾彻底了解杜睿识海内的具体状况。

总的说来,这一次较量,梁凤至心知肚明,自己是落在了下风。

叹了一口长气,梁凤至望着杜睿,这时候,两人的视线还连着,杜睿脸上带着微笑,举起酒杯在嘴边抿了抿之后,又向梁凤至举起,有所示意。

梁凤至并未以微笑回应,只不过,他还是举起酒杯,回应了杜睿,放在唇边却不曾喝下,也不曾抿一口,只是做了一个样子之后就放下。

他内心有着波澜。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对郑程,这个名义上的节度使副帅,哪怕他身边有着一个宗师强者跟着,有着数百幕僚和随从,一来就玩了许多手段,将民政事务揽去,梁凤至其实并不在意,靖边军虽然不是铁板一块,却也非郑程能够撼动的,就算他将铁羽营拉拢过去,其实也没有什么。

杜睿!

身为皇子,邯郸又是他的封地,他有着名分,现在,实力也不缺,若是面对对方的进逼,自己能做的其实不多,除非万不得已,梁凤至不会走最后一步。

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大门口那只脚已然踏下,一个甲士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那人正是侍卫花冲。

杜睿一行进入节度使衙门之后,花冲也就负责驻守在衙门的门房那里,虽然那里也有着甲士,却是靖边军的人,现在,那些卫兵全都归属花冲管辖。

花冲径自来到堂下,单膝跪地,大声说道。

“赵王殿下,郡丞郑程前来拜见!”

白虎堂的气氛为之一凝,对靖边军的这些将领来说,郑程和杜睿都是外来者,杜睿代表着皇权,他们不得不接受,哪怕心中有着排斥,表面上的功夫也是要做的。而郑程,虽然也代表着中央朝廷,这些桀骜不驯的将领,就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去做。

听到郑程前来,所有人都沉默无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梁凤至那里,唯他马首是瞻。

梁凤至望着杜睿,并未理会他的手下。

杜睿沉默片刻,轻声说道。

“有请!”

“诺!”

花冲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

不多会,穿着朝服的郑程从门口走了进来,进门前,他捋着下巴上的三缕短须。

郑程有些紧张,紧张的时候捋下巴的胡须乃是他的习惯,同时,面对门槛先迈左脚也是他的习惯,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这才迈步进入白虎堂。

堂内,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并没有人说话,堂内鸦雀无声,那些目光并没有什么好意,有着排斥,有着厌恶,对此,郑程视而不见,他的视线落在大堂上方的杜睿那里,案几后,少年杜睿脸上无悲无喜,目光同样无悲无喜地落在他身上,两人视线相逢,郑程微微低头。

他大踏步向前,龙行虎步,极有气势。

虽然,他有着大权独揽的打算,一心为朝廷效力,然而,却也不能真的将杜睿视之如无物,毕竟,这是皇子,名义上的统帅。

终究是初来乍到,情报网并不严密。

所以,他并 不知道槐树集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知道有马匪侵入邯郸镇地界,血衣营已经出发前去剿匪,他也传了公文给郡丞李维扬,让郡兵出动,保境安民。

来到堂前,郑程郎笑了一声,向杜睿躬身行礼。

“赵王殿下,卑职接驾来迟,还请恕罪……”

杜睿看了郑程一眼,眼神中并没有蕴含什么情绪,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无妨,郑大人,请坐!”

座位已经腾了出来,梁凤至原来的位置,身为节度副使,郑程的官职在梁凤至之上,坐那个位置乃是应有之意,郑程也大刺刺的坐了下来。

见他没有丝毫客气便坐下,对他不满的人也就更多了。

正文 266 密谈

接风宴上并没发生什么不和谐的事情。

哪怕看不惯郑程,梁凤至和他的那些手下也没有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相互之间都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那些话过后即忘,可能没有人会记在心上,这种场面功夫,所有人都会做。

如此,整个接风宴也就非常平和地过去了。

杜睿并没有多说话,一如既往地沉默,梁凤至亦是如此,还好,白虎堂内有着郑程和兰度,两人都学识渊博,见识丰富,有一段时间在外游历,也都是能言善道之辈,故而,整个接风宴的气氛也还勉强能够维持在一定的限度,并未彻底冷场。

当然,要说有多么热烈那也不现实。

总而言之,这顿接风宴多少还是有些不伦不类,因为郑程的乱入,并未持续多久,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也就在散场了。

郑程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节度使府邸。

梁凤至的心情很复杂,也比较矛盾,今日和杜睿接触,在精神层面上进行了一次交锋,这较量不为众人所知,也只有兰度方才窥到了一丝端倪,对具体的情况,也不了解。毕竟,兰度不可能将神念外放,如果他也加入进来,局面也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原计划,梁凤至是想要留下和杜睿交流一二。

然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肯定不能像原计划那样说话行事,那么,该怎样做呢?他又没有头绪,再加上郑程一直不肯离开,看样子想和杜睿独处,梁凤至也就带着一干手下离开了,他须得和兰度交流一二,才能有所决定,毕竟,杜睿的实力超脱了他的想象。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把杜睿看得够强了,真正接触之后,方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太过贫乏了。

梁凤至等人离开之后,杜睿将郑程迎入了后院。

节度使府邸乃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位于邯郸北城,整个北城乃是邯郸镇的衙门和官邸所在之地,挨着的乃是当地豪族门阀的府邸,所以,算得上是邯郸镇的政治中心,在这里居住的少数人,决定了百万邯郸子民的命运,有时候,一纸薄薄的公文便能决定许多家族的兴衰。

在邯郸,郡守府和节度使府邸相隔比较远,一个在北城的最东头,一个在最西边,走路须得一段时间,颇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实际上,节度使管军,郡守府管民,两者并非泾渭分明,本有着许多联系,不应该相隔如此之远。

在大祁王朝的时候并非如此,那时候并没有郡的存在,而只有州县,州之下便是县,邯郸乃是邯郸县,也是赵州的州府,赵州管辖着邯郸县,巨鹿县等几个城市,现在的节度使府邸其实便是州刺史衙门,一州刺史乃是最高的军政首脑,马上管军,马下管民。

实际上,大唐帝国取代大祁王朝之后,虽然取消了州,改为了管辖范围更小的郡,其实,赵州变成了赵郡之后管辖范围并未缩小,州刺史衙门变成了郡守府,一郡之守同样马上管军,马下管民,当然,军队指的是郡兵,而非像靖边军这样来自中央朝廷的禁军。

一直到天后临朝,官制再有改变,曾经有一段时间恢复了州县制度,不过,很快就变成了郡县,赵郡也被一分为二,分为了邯郸郡和巨鹿郡。

神宗年间,河北叛乱,虽然最终被郭令公平定,河北藩镇半独立的局面却一直没有改变过,邯郸镇也就有了新的郡守府,用来安置来自长安的官员。

这才是郡守府和节度使府邸相隔如此之远的原因。

相比节度使府邸,郡守府要狭小许多,虽然有着六房的存在,实际上,在冯槊没有率领靖边军将邯郸打下之前根本就不管事,来自长安的邯郸郡守不过是神坛上的泥胎木偶,并且,为了保命只能处处对节度使这边赔小心,当初,邯郸镇叛乱的时候,当时的郡守便是被叛军砍了脑袋。

那一位出身关中,不过是九品家族出身,所以,在他为了家族着想拒绝投降之后,叛军便毫不顾忌地砍下了他的脑袋,用来祭旗出兵。

靖边军入驻之后,也有着郡守一职,只不过,这郡守乃是靖边军节度使冯槊的下属,并不能和他平起平坐,一应事务,皆听从冯槊的命令,一连换了好几任郡守都是如此,毕竟,冯槊的资历和官位以及权威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就算你出自豪族也没有什么用。

何况,说到民政怎么也不能把赵郡李放在一边,冯槊有这个面子,能够和赵郡李商议邯郸镇的大小事务,换成邯郸郡守,赵郡李氏都懒得搭理。

别看郑程来势汹汹,带着数百随从,其中有着许多幕僚,完全可以掌管邯郸郡的六房,实际上,没有赵郡李首肯,他根本就不可能把六房掌控住,哪怕把全部首脑和吏员都换了也无济于事,只要李家不退让,郑程便举步维艰。

这也是梁凤至彻底放弃了民政,并未和郑程争权夺利的原因,实际上,哪怕是冯槊在位的时候,民政这方面的事务也多依赖赵郡李。

当初,邯郸郡的六房多由李家人掌控,即便那些主事并非姓李,其实也是李家人的外围,任何事情都逃不脱李家的视线,现在,郑程担任郡守,一些六房主事换了人,赵郡李并未有所反弹,原因很简单,整个衙门的运转什么的依旧在李家的控制下,不曾有丝毫变化。

表面上,郑程泰然若定,实际上,他并不像外表表现的那样一切尽在掌控中。

他来到邯郸已经一个月的样子,前几日,他私下里和郡尉李维扬见面的时候,有向李维扬请求,求他给李家的家主李旦带一句话,说是过几日他将要行县,将要率领一干官员巡视邯郸地界,希望到时候能前去李家煲拜会李家家主李旦,若是那时候李旦有空闲的话。

是的,来到邯郸镇一月有余,赵郡李的族长李旦还不曾和郑程见面。

四大提督迎接郑程那一天,李家也派有代表,那个代表不过是李家的族老,负责李家在邯郸集市生意的一个先天武者,并非什么重要的人物。

“殿下,亲王府不曾建好之前,可否移驾前往郡守府?”

案几上有着一盏香茶,有青烟在室内缭绕,淡淡的茶香漂浮。

郑程并未动桌上的香茶,他整理好了衣冠,目光穿透漂浮的雾气,落在了上座的杜睿脸上,在杜睿的案几一旁,有着一盏铜灯,橘红色的光晕落下,一室皆明。

这并非烛火,而是符阵运转,小小的光明法阵。

这是郑程的试探,他打心眼才不愿意杜睿移驾到郡守府,杜睿若在郡守府,便相当于他头上多了一个老子,名义上,他须得听从杜睿命令。

这样的话,不管做什么都缚手缚脚。

但是,无论如何,他须得这样说,这是应有之义,不可能不请杜睿这个名义上的邯郸郡守坐镇郡守府,所以,说了这句话之后,他观察着杜睿脸上的表情。

他只是先天,并非宗师,也就不可能用神念来探察杜睿的虚实,但是,作为先天武者,对气机的感应也非常敏锐,在杜睿身上,他感应不到武者的真气流动,这让他有些纳闷,要知道,他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有听到有关杜睿的传闻,这个皇子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废物。

杜睿摇了摇头。

“这里,挺好!”

杜睿心里非常清楚,现在,当务之急并非和面前这家伙争权夺利,他有着名分,有着大义,随时可以出手剥夺对方的权力,现阶段,他主要还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修为之上,争取早日完成神魂的打磨,彻底融合这段时间的收获,真正的纳为己用。

若是没有实力,哪怕将权力给你,亦不过是水中浮萍,没有根基。

这种情况下,也就放任郑程去做事,当一颗试探的棋子,自己除了修行之外,注意力最好还是放在梁凤至那边,只要掌控了靖边军,内外也都有了根基,解决郑程也就是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郑程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殿下,后日卑职将要行县,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杜睿看了郑程一眼,目光穿透了雾气,郑程稍微低了低头,没有平视杜睿,以示尊重,随后,他听到了杜睿的声音,在耳边漂浮着的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

“善!”

什么意思?

是让我随便,没有啥可吩咐的?

在郑程看来,这就是杜睿话里的意思。

很好!

这时候,杜睿的声音继续响起,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什么抑扬顿挫。

“郡丞,政事便拜托了!”

听得杜睿这句话,郑程抬起头来,将内心的狂喜压了下去,他表情郑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朗声说道。

“还请殿下放心,卑职必定不负陛下之托,不负殿下信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话音落地,铿锵有力。

正文 267 李家的大杀器

半夜,雪停了。

一早,难得出了太阳,阳光驱散了空中的云朵,无遮无掩地落在了洁白的大地上,目光落在雪地上,有一些白色烟雾漂浮在视线中,应该是地面的积雪在光照之下蒸发而起的雾气,只不过,这雾气非常的稀薄,似有似无的样子,很难确定。

李维扬驱马从长街上经过,一干亲卫跟随在他左右前后。

这长街位于邯郸城外,邯郸城外乃是一座巨大的集市,分为好几个坊市,面积并不比长安城外的万年县小多少,同样非常的热闹,毕竟,邯郸地处中原,乃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若非如此,在数千年前,也不可能成为赵国的都城,当时,在战国群雄中,赵国也算是比较重视商业。

所以,重商乃是赵地的传统。

邯郸外城单是本地人口便有好几万户,也就是数十万人,再加上南来北往的商贩,以及各种跑江湖的江湖客,这邯郸外城,当有百万人口。

面积虽然大,却也极其热闹。

在这年关将近的日子,再加上难得的出了太阳,是一个好天气,外城的几大坊市也就甚是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叫卖声、说话声、吵闹声、笑骂声远远地传播开去,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李维扬所行的这条长街却极其的安静,只有马蹄声轻轻,那些嘈杂的人声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薄膜挡住了,隔绝在长街之外。

长街两旁,不像外城的其他地方那样以商户居多,而是长长的围墙,相隔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这才出现门户,只不过,这些门户大多紧闭着。

这条长街乃是私人领地,长街两旁的院落皆是李家人所有,在这寸金寸土的邯郸外城,李家足足占有好几条街区,街区内的院落皆是李家人所有。

数千年以来,便是如此。

长街上虽然安静,却也有着行人。

或单人独行,在雪地上轻飘飘如风一般掠行,又或者和李维扬一般骑着龙马疾驰而来,偶尔也有几辆马车组成车队在积雪不化的长街驰过,因为有着符阵加持,哪怕长街路面非常湿滑,却一点也造不成妨碍……

李维扬脸上带着笑容,不时和路过的人们打着招呼。

李维扬今年三十不到,乃是先天武者,也算是惊才绝艳之辈,因其出身李家嫡系,所以被家族长老们看重,现担任郡尉一职,指挥着郡兵,所谓郡兵,在邯郸郡,实际上就是李家的私兵,以李家的家丁为主体,再加上邯郸郡其他家族的族兵,说道战斗力,其实一点也不差。

如果单单比较个人战斗力,李家要是拿出一部分底蕴来,就算是整个靖边军都难以抗衡。

驱马来到长街尽头,那里有着一扇巨大的朱漆大门,门前有着两尊石雕,并非普通的石狮子,而是两头栩栩如生的铁麒麟,在那大门的顶部,有着两道飞檐,檐头上,有两只青鸟一左一右飞起,在这冬日暖阳之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那光晕入眼,让人难以直视。

这青鸟便是符阵的阵眼,李家这片街区的大阵并不比邯郸城的护城大阵差上多少,说到威力,在这赵地,也就仅次于李家堡,那个祖庭所在的符阵。

前日,郑程召见李维扬,说到了行县一事,同时,也拜托李维扬一件事,说是在行县的时候希望能前往李家堡拜见李家的家族,也就是李维扬的大爷李旦。

对此,李维扬并未有明确的回应。

他只是告诉郑程,他会转达,只不过,家主到时候会不会同意接见,却也难说。

这样说,似乎并不给郑程的面子,好歹郑程也朝廷命官,身为邯郸郡的郡丞,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在本世界,这很寻常。

朝廷的地方大员和世家之主相比,说到身份尊贵的程度,其实远远不如。

郑程只是荥阳郑的旁支,并不受荥阳郑看重,且因为某些事情和荥阳郑反目,他的身份地位全依赖于皇帝,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

李旦乃是超一品门阀的阀主,且是宗师级强者。

除非郑程乃是郑家的家主,又或者自身乃是宗师级强者,这样,方才能和李旦平起平坐,当他前来邯郸任职,李旦也不可能将其无视。

可惜,这两点郑程皆沾不了边。

所以,他只能低声下气地拜托李维扬,希望能拜见李旦。

若没有李旦的首肯,郑程在邯郸城可谓寸步难行,政令不出郡守府。

李维扬没有告诉郑程的是,自家家主李旦已经离开了李家堡,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邯郸城,现在,就住在城外的李家大院内。

当然,李旦前来邯郸,非是为郑程,而是因为杜睿。

当然,杜睿若只有着皇子的身份,李旦并不会这样做,哪怕杜睿的实力真的非常厉害,超出想象之外,李旦也不至于如此,他之所以为杜睿而来,不过是因为李婴宁的一次占卜,在那次占卜中,李婴宁模模糊糊地窥得了一丝天机,说是李家命运的转机在西,也就是西来之人。

西来之人如此之多,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不见得指向杜睿,甚至,郑程都有可能是转机。

所以,李婴宁便在邯郸城门那里和杜睿有着偶遇。

李婴宁身为天命师,乃是天妒之人,双目失明,眉心那只天眼也不可能随意开闭,只要睁开,便会消耗她的寿元,睁开的时间若是稍微长一些,甚至会引来天罚。

这才有了青丝,这头被李家抓获的天狐。

身为李婴宁的命运共同体,她便是李婴宁的眼睛,在外界,李婴宁能够通过她的六感感应整个世界。

同时,李婴宁也能庇护着她。

若不然,她也不可能自由进出邯郸城,身为异类,不受法阵影响。

李维扬来到后院止心亭的时候,李旦正在听着李婴宁对杜睿的某种认知,在李家,有着青鸟血脉乃是天人转世的李婴宁地位并不比李旦低,她亦是李家那十来位长老之一,甚至尊贵。

止心亭位于李家后院,坐落在一个小型湖泊的湖心,有长长的廊桥相连,四周皆是荷叶,哪怕是在这寒冬腊月,哪怕前几天一直大雪飞扬,湖中的荷叶依旧是无穷碧,荷花点点,姹紫嫣红,点缀在漫无边际的绿色中,异香扑鼻,随风穿入亭子里。

李维扬整理好衣冠,肃立在止心亭外。

不一会,他识海中有声音回荡,中正平和,便如三月春风。

“维扬,进来吧……”

说话之人自然是李家家主李旦,这是神念传音,李家的嫡传功法乃是太玄九变真经,李旦和李维扬都有修炼,乃是一脉相传,故而,神念外放入识海,李维扬没有半点感应,境界相差太多,完全就是碾压,若是其他宗师,便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做到。

李维扬进入止心亭的时候,李旦和李婴宁的交流已经来到了尾声。

在城门口的那一次相遇,李婴宁借着青丝的神念和杜睿有着接触,在那次接触中,李婴宁识海深处的那一头青鸟被惊醒,同时,她也感应到了一股神秘而黑暗的意志,仅仅只是在边缘稍微有着接触,并且是借着天狐的神念,李婴宁已然被震住了。

一个时辰后,梁凤至也有着震撼。

说道武道修为,以及境界层次,李婴宁不如梁凤至,并没有宗师级强者的实力。

然而,说道精神修为,神魂的精纯程度,李婴宁远在梁凤至之上,她识海中有着一头青鸟,层次远比梁凤至要高,故而,方才差点将在无尽虚空无名孤岛上沉眠的石碑唤醒,只不过,她是借着天狐的神念,外面裹着一层天狐的神念,这才没有彻底唤醒那一位。

如果那石碑从沉眠中苏醒,杜睿只能舍弃自己留在石碑中的那一丝神念,将这无形通道切割,不使得那玩意沿着这通道延伸到这世界来。

当然,能不能做到很难说。

那样的话,李婴宁识海中的那头青鸟也会彻底复苏,将她的个人意志彻底剥夺。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婴宁其实是一具容器,容纳青鸟意志的容器,这和无尽虚空无名孤岛上的那块石碑相差不离,那石碑不过是某个意志的祭台罢了。

虽然知晓自己的宿命,已经有着个人意志的李婴宁却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切。

然而,个人的意志和青鸟的意志相比太过弱小,现阶段,青鸟不过是在沉睡罢了,若是有人启动秘法将其唤醒,李婴宁的一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其实,这才是李家的大杀器。

就像范阳卢每一代都有大宗师一般,一个大宗师陨落,便有另一个大宗师降世,这是血脉的传承,这是范阳卢的大杀器。

李家的大杀器便是青鸟降世。

每一代都有一个李家女子为青鸟容器,只不过,不到最后关头,李家人不会启动法阵让青鸟降世,那样做,李家要付出极其巨大的代价,非到穷途末路山穷水尽不可做这个选项。

现在,赵郡李依旧控制着赵地,依旧是超一品的门阀。

实际,赵郡李面临着覆灭危机,这才是李婴宁出现的原因。

一直以来,青鸟的容器皆是普通的李家女子,一辈子默默无闻,有的甚至是普通人,唯有李婴宁,不但有着青鸟血脉,且是天人转世,一出生就极其不凡。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乱世出妖孽!

正文 268 魔灾

“什么事?”

李旦望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的李维扬,轻声说道。

李维扬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李旦身前的案几下方,有雾气在视野内漂浮,他的声音非常沉稳,语调不急不缓,慢慢地说道。

“家主,郑程近日要行县,想要拜访家主……”

说完之后,李维扬抬起头,目光在李旦那里停留片刻,稍稍转移了方向,移向了一旁的李婴宁,在李婴宁脸上一掠而过,投向了止心亭一侧的浩荡烟波之中。

说起来,他和李婴宁乃是一母同胞,乃是亲兄妹,然而,李婴宁是在秘境之内出生,这十几年光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秘境内,很少走出秘境。要知道,像李维扬这样的天才子弟,一年也只有一次进入秘境的机会,只能待上两三天就必须离开。

从小开始,李婴宁便与众不同。

故而,哪怕是亲兄妹,李维扬和李婴宁之间也很少说话,小时候,他对此有着不忿,也有着嫉妒,现在自然没有那样的想法,晋升先天武者,成为超凡者之后,李维扬方才能接触到一些和家族有关的秘密,这才知道自家胞妹的厉害之处。

现在,居然在止心亭瞧见李婴宁。

说起来,他有着两年时间不曾见过李婴宁,按道理,久别重逢多少应该说一些什么,毕竟是亲兄妹,可是,他无话可说,也不敢说什么。

在李维扬这里,李婴宁并非胞妹,而是家族的长老,整个李家的长老会有着不到二十人,李婴宁便是其中之一,在整个长老会,她的地位都非常特殊。

亲情?

只是无用之物,毫无意义!

“想见我?”

李旦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夹杂着些许的轻蔑。

对于郑程,李旦并不在意。

是的,李家处在危机之中,然而,这不仅仅是李家的危机,也是赵地的危机,更是整个中原甚至人类世界的危机,李家的秘境一旦破碎,那虚空邪魔破开通道降临在本世界,将会酿成魔灾,对人类而言,魔灾方才是最大的敌人,有时候,整个世界都会毁在魔灾之中。

以前,有大宗师神游虚空,曾经进入过入魔之地。

所谓入魔之地,乃是毁灭之地,人烟稀少,哪怕是有着人类存在,也处在朝不保夕之中,世界的主体乃是邪魅和怪异,妖魔横生,以人为食,如此世界,便是地狱,整个世界的规则已然被破坏,天地法则紊乱,世界之心破碎,不日将会坠入无尽虚空,化为废墟荒地。

这些世界,一开始并非如此。

一开始,皆有着规则,天道运转,以人为本,在世界法则之下,有些世界的修炼者比起现在这个世界要强大许多,其中,甚至有着可以人人如龙的世界,然而,一旦虚空裂缝丛生,黑暗降临,虚空妖魔透过虚空而来,引起魔灾,世界便会毁灭。

有生便有死,有光明便有黑暗。

虚空妖魔来自黑暗世界,秉承毁灭法则而生。

那些大宗师返回本世界,便留有和入魔之地有关的记录,如此,在高层那里,这虚空妖魔便是人类大地,而邪魅怪异等因人类负面情绪而生的怪物便是引子,它们会散发出一种非常特别的气息,这气息便吸引着虚空妖魔而来,秉承毁灭意志。

魔灾,历史上曾经出现过。

有大有小。

小型魔灾便如杜睿曾经遇见过的那一次,因本地邪魅而生,当时,若是没有杜睿偶然遇上,华山派也不曾大举出动,那邪魅完成破壳而生,便会造成生灵涂炭,华山一地都会成为死地,百万生灵俱灭,华山派有着护山大阵,或许不会受到影响。

之后,哪怕是臧青树等镇魔师出动,也无法奈何已经可以幻化万千的邪魅,这时候,只能出动大宗师,耗费大量资源方才能够将那邪魅驱逐或者斩杀。

这便是小型魔灾,在人类历史上,层出不穷。

那么,大型魔灾又如何?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有着大型魔灾的记录只有一次,那是在两万年前的大商皇朝时期。

大商皇族有着神龙血脉,祖庭所在便是如今的黄龙秘境,那时候,黄龙秘境还不曾从这个世界脱离,须得一定的时间周期方才会打开通道和本世界相连,那时候,龙气不像现在这般稀薄,类似杜睿识海中的龙珠那样的存在都有着好几个。

皇族极其强大,乃是武道巅峰所在,每一朝,皆有皇族中人飞升上界。

并且,那时候上界和本世界之间有着通道相连。

强者飞升仍然须得推天门,和现在的区别不大,然而,上界之人随时可以通过通道降临本方世界,并不像现在这般,天地通道堵塞,上界之人要想下界,须得付出巨大的代价,方才能够掠过胎中之迷,并且,上界之人的实力也会受到天地法则压制,超脱不了许多。

大商皇族有着神龙血脉,在上界也是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最主要的是,商家紧紧地抱着道君大弟子的大腿,在黄庭山太清观麾下听道,不容小觑。

故而,商朝有着万年的历史。

整个人类皇朝的历史也就两万多年,大商皇朝便占了一半的时间。

那时候,根本就没有世家门阀出头的机会,是的,当时也存在许多世家门阀,也有超级门派的存在,然而,所有的这些势力集团哪怕是联合起来,也不可能和皇族势力抗衡,就像胳膊扭不动大腿一般。

这样看来,大商的统治的确可以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毕竟,这玩意没有什么公平可言,皇族的统治若是不稳,若是有世家壮大,若是这家族向皇族发起挑战,皇族若是不敌,可以随时向上界沟通,引得上界的天人降世,发动降维打击。除非,这家族的背景深厚,在上界的实力不比商家逊色。

可惜,并没有那样的家族出现。

如果没有魔灾出现的话,大商皇朝的统治说不定现在都会保持着,绝不会出现后面的朝代,没有战国混战,没有秦汉,没有大祁,也不存在所谓的大唐帝国。

大商末代王朝,皇帝商纣横渡虚空,破开青丘之地,将青丘一族的族长九尾天狐妲己生擒,养在深宫之中,妲己虽然是九尾,有着神通,但是,和有着神龙血脉的商纣相比,其战斗力远远不如,商纣孤身一人,便差点将虚空中的青丘之地打碎。

为了保住青丘,妲己这才放弃了抵抗,甘愿入宫为妃。

大商皇朝强悍时期,经常派出炼器师和武道宗师横渡虚空,攻打其他世界。

有时候,这些战争是秉承上界意志,为了黄庭山太清观传道而战;有时候,这些异位面的战争不过是出自大商皇族的私心,无非是为了自家权欲。

破青丘一战便是出自商纣的私欲。

他是看上了天狐一族的美色。

对商纣这样的大神通者来说,所谓美色其实不过是红粉骷髅,天狐则不同,这一族自带魅惑,特别是九尾天狐,其散发的气息哪怕是对他这样的大神通者来说,亦有着迷惑,他可以借这九尾天狐的法则为磨刀石,打磨自家的神魂力量,以便更上一层楼。

对商纣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然而,对青丘一族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青丘一族以血祭天,将青丘之地献祭,引来虚空中毁灭意志的降临,以大商皇宫中的妲己为通道,引得妖魔降世,掀起了魔灾。

如此,大地之上,邪魅怪异四起。

最主要的是,有大妖魔横渡虚空而来,隔空击断了天地支柱,隔绝了天地通道,以魔气将这世界遮蔽,使得本世界和上界脱离,迷失在无尽虚空之中。

如此,本世界也就失去了后援。

原本的天地法则秉承上界而生,现在,迷失在虚空之后,天地法则崩溃,这便成为了炼气士的末日,诸多神通皆无法施行,诸多法术尽灭……

大商就此覆灭,战乱绵延了一千年,妖魔横生,生灵涂炭。

眼见便要成为入魔之地,人类毁灭。

这时候,黄庭山出手了,道君大弟子亲自出手,和那虚空妖魔隔空交手,这才是真正的大神通者,两个存在的一次交锋,对人类而言,便是千年光阴。

这次魔灾造成的后果就是大商皇族覆灭,之后,便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之所以如此,乃是天地通道隔绝,虽然,本世界的强者也能破碎虚空而去,却变得越来越难,至于上界之人要想降临,只能通过秘法转世,经受胎中之迷,有时候会成功,有时候却失败。

若想要保持着实力降临,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哪怕是付出巨大代价,也并非都能做到,现今为止,也就赵郡李有着这秘法,只不过,当李家引得青鸟降世,也是李家不再存在之时。

血脉尽断,方才能做到。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做这选择,为了整个人类,牺牲家族,李家尚没有那般高尚。

“见!”

李旦朗声说道。

李维扬眨了眨眼睛,望向李旦。

李旦望着李维扬,继续说道。

“你将我的一张帖子送给郑程,说是明日李某当上门拜访,拜见赵王殿下,还请他转达……”

正文 269 青帝观

巨鹿郡,大青山。

巨鹿和邯郸原属赵郡,邯郸为主,巨鹿为辅,一直以来,说到赵地,皆代指邯郸,因为邯郸曾经是赵国的都城,而巨鹿,虽然也算得上历史名城,有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也在巨鹿镇发生过,但是,和邯郸相比,巨鹿的声望终究要差了许多。

在本世界,有许多地界都有大山叫做大青山。

名头最响的大青山在齐鲁大地,乃是沂蒙山的一部分,山高林密,绵延数千里,十大凶地之一的云海境便在大青山之中,除了邪魅怪异之外,大青山深处也有着许多妖兽,在千年前,曾经出过一个大妖王。

因为自家后裔被人类偷去,那个大妖王一怒之下从大青山深处冲出来,在齐鲁大地掀起风云,将当时的一个超一流宗门覆灭,后来,两个大宗师联手,方才将这妖王放逐到无尽虚空之中。一直以来,大青山也就成为了禁地,哪怕是现在,若非必要,也很少有武者进出。

巨鹿镇的大青山,不过是一片连绵的丘陵。

说是丘陵,也只是在本世界而言,若是在地球,也有着泰山之类的高度。

在大青山的主峰,山顶乃是一处平台,草木不多,有着一栋建筑,建筑的风格极其古老,带着大商时期的特色,屋顶乃是圆顶,并无飞檐,就像是半个鸡蛋。

这是一座神庙,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神庙,万年以降,依旧存在。

最初,这神庙供奉的乃是上界真神,大商皇族在上界的祖宗们,那时候,天地通道尚存,皇族子弟若是启动符阵祭祀上界,大多能和上界祖宗沟通,有时候,甚至可以引得祖宗降临,所以,在大地上,每一个封国地界,皆有着类似的神庙。

那时候,大商皇朝并非郡县制,而是采取的封国制度。

大商皇朝数百封国,只有三分之一的乃是外姓,其余三分之二皆有着皇族血脉,占据着中原等膏肓之地,至于那些妖兽横生的偏僻地带,方才赐予了那些镇守边地的异性有功之士,这也是门阀世家的来由,现在还存在的门阀世家其来源多是远古封国。

赵郡李的远祖便有着一个封国,只不过,那时候并不在赵地。。

赵地地处中原,乃是人类最早开发之地,当时,算得上繁华之地,距离大商皇朝在大河以南的都城白玉京距离也不远,所以,赵国的国主乃是大商皇族出身,大河南北的封国皆是如此,并不曾赐予外姓。当时的李家的封国而是在陇西,那时候尚是一片蛮荒之地的陇西。

李家有着道门背景,乃是道君的道童,有着这关系,方才能够有着封国。

大商皇朝末期,魔灾搅乱天地,天下大乱,皇族覆灭,皇朝血脉断绝,之后便是一千多年的乱世,群雄逐鹿,地处关中的姬氏集团东进,建立了大周皇朝,陇西李氏因为辅助龙庭有功,有一脉也就迁移到了赵地,成为了赵国的封君,之后,便扎根于此。

这便是赵郡李的由来。

大商皇朝覆灭至今,已有一万年之久,如此漫长的光阴,当初建立的神庙绝大部分已经被摧毁,早就不复存在,说起来,也只有极少数建立在荒凉地带人烟罕见的的神庙还存在,只不过,因为神力不在,那些神庙也已经变成了废墟或者遗址。

像大青山这座依旧保存得完好无缺的神庙可谓是绝无仅有。

这失去了神力的神庙虽然因为在机缘巧合之下受到了某些有心人的关注,有着法阵维持,这一万年的岁月,也是经受过好几次风波,重新修缮了好几次,依旧保存着,留有一部分大商朝建筑风格,当然,神庙内供奉的不可能再是大商皇族的远祖。

现在,这里供奉的乃是青帝。

传说中,青帝乃是上界五行天帝之一。

在上界,道君为无上至尊,居住在不可知处,座下有着三大弟子,号称三清,有着上清门,太清门,玉清门三个传承,除了道门三清之外,又有五行天帝,分别是东方青帝,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黑帝,以及位居中央五行属土的玉皇大帝。

传说中,有着神龙血脉的大商先祖乃是青帝化身之一。

所以,这神庙转而供奉青帝,一点不违和。

除此之外,这神庙也是青帝观的中枢所在。

青帝观,乃是巨鹿镇的一大门派,虽然大部分弟子都是武者,也算得上是武修门派,然而,其核心却是术法神通,青帝观的观主乃是大法师。

武者有着境界划分,法师亦是如此。

人有三魂七魄,武者以修炼七魄为主,成为超凡者之后,修炼方才涉及到了三魂。

法师则不同,一开始便是修炼三魂,与三魂对应的便是三盏魂灯,点燃了魂灯,方才能脱离法师学徒,成为真正的法师,要不然,算不得入门。

点燃了第二盏魂灯,便是大法师境界。

有许多法师,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点燃第二盏。

至于能够点燃三盏魂灯的天师,现如今,也只有龙虎山的那一位,一般情况下,很难再出现第二位,哪怕是有了点燃三盏魂灯的存在,没有龙虎山祖庭的福业功德的庇护,便会受到天道法则排斥,很难在本世界继续长时间停留,终究会被驱逐出去。

在神庙的后方,有着一低矮的小院,破烂篱笆墙围着的小院。

这看似毫不起眼的小院却是一个小型的洞天秘境,乃是人工形成的空间法阵,这空间法阵源自大商皇朝时期,乃是青帝观的底蕴之一。

青帝观的太上长老,已然在识海中点燃了两盏魂灯的大法师青木真人双目低垂,佝偻着身子,拄着木杖,颤悠悠地站立在一片星海之中,皱纹满脸,睡眼稀松。

所谓星海,乃是一盏盏漂浮在虚空中的油灯。

这些油灯乃是某些人的命魂之灯。

灯火若是熄灭,代表着性命不保。

范阳卢除了有着大宗师坐镇之外,其符武士军团也是一大依仗,在神宗末年河北叛乱中,范阳镇的符武士军团战功赫赫,杀得大唐的中央禁军胆战心寒,谈虎色变。这些命魂之灯便是那些符武士所有,毕竟,制造符武士,须得有法师军团为主体。

青帝观这个以法师为核心的门派,便是范阳卢的符武士军团的制造者。

正文 270 摇摇欲坠的洞天

所谓洞天,实际上也属于秘境。

只不过,和一般的秘境不同,像青帝观后面这洞天秘境并非天然生成,并非天然形成的空间缝隙,而是由大能所创,乃是人工形成的类似秘境一般的空间,是大能以自身力量打破虚空,形成了一个稳固空间,在远古时期,类似的洞天秘境挺多的,那时候,这世界的修行者力量远比现在强悍。

很简单,那时候的天地法则和如今截然不同。

现在,类似青帝观这样的洞天少之又少,光阴流逝数万年,绝大部分洞天都毁在了神战魔灾之中,也有一部分洞天纯粹是因为创始者远离,断绝了天地通道之后,神力不在,如此,洞天失去了神力支撑,便如远古建筑一般,没人修缮,没人居住,久而久之,也就泯灭在光阴之中,变成了废墟。

青帝观这洞天其实也只是在勉力支撑。

大商皇朝不在之后,魔灾死起,本世界与上界的通天树被砍伐,断绝了联系,天地法则大变,这青帝观的洞天也就失去了上界神力维持,如此,败落也在所难免。

原本,这洞天也将和这世界其他那些洞天一般,自然而然地消失,被无尽虚空吞噬。

然而,大商皇朝虽然覆灭,后裔皆在战乱和魔灾之中陨落,断了血脉传承,却有着一支护墓人在光阴中存活下来,守着大商皇族的神庙,将神庙改头换面,不再祭祀大商皇族,而是改为祭祀五行天帝中的青帝,要知道,因为天地通道隔绝,天地法则改变,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大商开国之君其实乃是青帝的化身之一。

天地法则虽然改变,通道断绝,并非彻底断了联系,就像赵郡李氏一般,只要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其实也能和上界的远祖联系。

这便是那些历经光阴流转依旧能够位于金字塔顶的超一流门阀的依仗。

因为祭祀的存在,也有有着一些微薄的神力在流转,再加上神庙始终不曾被摧毁,哪怕再是破败,也没有沦落到没有香火的地步,如此,青帝观后面这洞天也就一直存在着



但是,就像天地都会灭亡一般,这洞天也走到了难以维持的地步。

以前,这洞天有着方圆数十里,生长着奇花异草,有着亭台楼阁,如今,只有着这区区数十丈的空间,奇花异草不在,亭台楼阁皆无,也只能变成那些符武士的命魂之灯寄存之所。

青木镇人盘腿悬浮在虚空之中,那些命魂之灯闪耀着光芒,团团地将他围着,便如夜空中的星海。

他皱着眉头,睁着眼,因为皱纹太多的原因,哪怕是睁着眼睛,也像是闭着一般,毕竟,年岁太老,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连眼皮上都满是褶子。

如果,在短时期内不能点燃识海中的第三盏魂灯,他便要陨落。

是的,他已经活了快三百岁,大祁王朝尚未灭亡前,他就已经出生,说起来,除了极少部分像乌龟一般在秘境中闭关的老怪物之外,他算是活得最长久的家伙了。

当然,他不能走出这洞天秘境。

一旦走出洞天秘境,没有了这洞天残存的神力护着,大限就会来临,逃不脱陨落的命运。

活了三百年光阴,他其实对生命依旧没有感觉厌烦,哪怕只能在这洞天内苟延残喘活着。

在他面前,漂浮着四盏魂灯,其中,三盏已经熄灭,亮着的那盏魂灯情况也不好,便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随地都会熄灭的样子。

对此,他其实是不关心的。

符武士乃是范阳卢氏的一大战斗力,青帝观作为一个门派,和范阳卢氏的关系便如华山玄真观和大唐朝廷的关系一般,一直以来,正因为有着范阳卢氏,这大青山的青帝观方才能够存在。

卢氏的远祖其实乃是大商皇朝的一个封国的封君。

当初,魔灾肆虐,大商灭亡,卢氏改换门庭,封国虽然被剥夺,却没有断绝才传承,家族有过一次灭顶之灾,却因为外援的介入,不曾真正灭顶,那外援便是青帝观,大商皇族的守墓人一脉,当初,卢氏分为两支,一支乃是一国之君,另一支则成为了皇族

守墓人。

这一万年光阴,范阳卢氏和青帝观之间彼此扶持,哪怕现在的青帝观,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卢氏血脉。

相比于血缘的羁绊,利益的羁绊其实更为紧密。

范阳卢氏也有着法师军团,但是,能跟早就符武士的只有青帝观,这是因为青帝观的秘法能更好地维持符武士的战斗力,对武者本人的伤害降低到最少。

青木真人作为点燃了两盏魂灯的大法师,近年的出手次数不多,不过,这白骷髅马匪中的秦广王便出自他的手笔,也只有先天武者方才能承受。

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魂灯便是归秦广所有。

当然,哪怕是秦广陨落,他其实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

对此,他那混浊的眼神有着一丝丝恐慌。

“断了……”

“又断了一根……”

他嘴里嘟哝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元,他进入洞天之内,通过秘法将自己的生命和洞天相连,如此,洞天只要不毁,他就算肉身枯朽,神魂也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只要那两盏魂灯不灭,哪怕是有着各种限制,哪怕不得大圆满,不过是困守方寸之间的孤魂野鬼,他也愿意。

毕竟,这也有着自我存在。

然而,三十年前他那样做了之后,这洞天枯朽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现在,他甚至能瞧见虚空的罡风在一点点割裂洞天空间,消磨着几近于无的神力。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但是,他心中有着大恐惧!

就像头顶悬着一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掉落。

在秦广那盏魂灯那里,他感受到了一丝气息,一丝毁灭的气息!

再次长叹一声,青木真人起身,一株枝叶婆娑的大树从他身后的虚空冒了出来,他的身影一闪,下一刻,便消失在洞天之中,随着那探入无尽虚空的大树枝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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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71 虚空

秦广位于崩溃边缘。

这是一个不稳定的虚空通道,不知为何和世界相连,劈开了一条裂缝,他闯入这虚空裂缝之中,也就逃脱了血衣营南宫的追杀,然而,这不过是迫不得已下的选择,如果有着其他的选择,他一定不会这样做,一旦闯入不稳定的虚空通道,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秦广是先天武者,不但能够沟通内外宇宙,引得天地元气入体形成内外循环,除此之外,若是遇到极其恶劣的环境,就算是没有空气的真空世界,他也能够在体内形成周天循环,如此,也能支持一段时间,以他的修为,几个时辰不在话下。

当然,这有着限制,不可能无休无止,终究需要外界补充,若是没有这补充,元气若是消耗殆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无尽虚空,并非没有空气的真空世界。

但是,这虚空中的空气成分复杂,大多对人体有毒,并且,变幻多端,并非一成不变,有些地方甚至对人体有益,满满的天地元气,无比精纯,有的地方则完全对人体有害,那些气体别说呼吸,一旦接触,便会焚烧身躯,污染神魂,不可能存活。

秦广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太坏。

然而,对他来说,却也足够难熬。

这里的空间极其不稳定,有着仿佛利刃一般的虚空风暴,一旦粘上,哪怕是秦广现在的修为,也决计抵挡不住,没有丝毫抵抗便会被切割成两半截,还好,这虚空风暴非常显目,有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便如那极北之地所见的苍穹顶下的极光,远远地便能避开。

除此之外,还有着冰火焰。

燃烧着的火苗,却没有高温,而是零下足有千度的低温,一旦沾染在人身上,根本没有办法摆脱,便如跗骨之蛆,把人冻成冰雕毫不出奇。

冰火焰伴随着无尽的罡风而来。

罡风在虚空中无所不在,根本就没有办法躲避,秦广全靠激活身上的符法神通,遇见罡风这才能够抵御,然而,他防不住随着罡风而来的冰火焰。

还好,并非每一缕罡风上都能滋生冰火焰。

进入这虚空之中,秦广运气极好,并不曾被在罡风中突然滋生的冰火焰粘上,最近的一次,那朵看上去非常靓丽仿佛花朵盛开的冰火焰距离他也有段距离。

然而,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运气之上。

身为符武士,有着一丝分神寄托在魂灯之上,也就有着感应,即便身在无尽虚空之中,这种神魂上的感应依旧没有被完全隔绝,这才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冲入无尽虚空之中的原因。

但是,秦广还是小觑了无尽虚空的可怕之处。

哪怕是有着坐标,哪怕是有着感应,他却寸步难行,难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破开虚空裂缝,从无尽虚空中脱离,返回原来的世界。

他没有那样的能力。

哪怕没有虚空风暴,哪怕没有冰火焰,以及类似的可怕存在,他也没有办法脱离这无尽虚空。

单单是虚空中无处不在的罡风,他就只能被动地抵御,就像是在有着十二级飓风的海面上漂浮的轻舟,只能随波逐流忽上忽下,勉强不至于覆灭,至于掌握方向朝着陆地航行,那只能是妄想,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是的,哪怕你知道陆地在哪个方向也不成。

如果,没有外力援救,秦广只能迷失在无尽虚空之中。

一旦自身的元气消耗殆尽,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随着时间流逝,秦广的真气几乎消耗殆尽,全靠激发生命的本源,消耗自身的寿元,这才维持着符法神通,抵御着无所不在的罡风。

所以,他是崩溃的。

绝大多数视人命为草芥的家伙,都视自己的生命如珠如宝。

面临真正的生死关头,很少有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至少,秦广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是崩溃的。

他心中隐隐有着后悔,怪不得,哪怕是宗师级强者若非必要也不会进入无尽虚空之中,大多数进入无尽虚空的宗师,都是为了踏出那最后一步,为了寻求触摸天门的契机,这才进入无尽虚空之中修行,其中,只有极少数人得偿所愿,一部分人无功而返,另一部分则迷失在虚空之中,再也没有了消息。

秦广之所以还坚持着,无非是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只不过,他迟早都会放弃。

“呼……”

有着声音在耳边缭绕,仿佛是某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初,秦广以为是幻听,不过是自己在绝望下产生的幻觉。

然而,很快他就确定下来,这并非自己的幻听,在这并不存在声音的虚空之中,真的有着声音,当然,这声音并非是在耳边缭绕,而是直接进入了自己的识海,神魂感应所致。

秦广并非宗师,也不是法师,之所以能够施展符法神通,不过是身上篆刻的符阵,所以,对于神念的运用,他不过是门外汉,哪怕是在先天武者之中,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要是擅长神念运用,神魂的力量精纯,也就有着机会突破到宗师境界,无需成为符武士,凡是成为符武士的修行者,都是一些断了前路的家伙。

所以,秦广只能被动地接受。

当然,他能够内视,哪怕神念不能外放,在自己的识海内,终究还是能够运转。

一旦晋升先天强者,内视识海,每个人的神魂在识海中都有着具现,只不过,这个形状多种多样,当然,也有着例外,有的天才,尚未晋升先天,若是神魂力量强大,也能够在识海中具现。

就拿杜睿来说,他一开始的神魂具现为一条金色大鲤鱼,因为他修炼的乃是鱼龙变心法,之后,大鲤鱼有着变化,随着修为精进,也就变成了一条金龙,再之后,吸收了龙气,便有着龙珠,吸纳了邪气和逍遥游神文之后,又改变了模样。

秦广识海中自然有着自己的神魂具现,那是一根旗杆,奇怪的是,旗杆上并没有旗帜,而是生长着一株绿苗,有着几枚嫩芽,闪耀一抹淡淡的绿光。

内视识海,秦广化身为旗杆,有着人形虚影闪现。

他抬头望着头顶,原本是一片云海的地方却有着一个黑洞,有黑雾从黑洞中逸出,然后,扩散到四方,就像是盛着水的小碟子,突然滴下了一滴墨。

不!不是一滴墨,而是有着源源不断的墨水滴下。

转瞬间,这识海内,旗杆的上方乌云密布,风云突变,就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

这是?

什么情况?

秦广活了四十多年,也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厮杀,却从未和宗师级强者交手,所以,也没有被他人的神念渗透入识海的经历,但是,他有听同伴说过,说是宗师级武者很多时候根本就不会出手,而是单凭神念便能制住他人,即便你身为先天强者,若是一个不小心,也往往容易中招。

现在,自己的识海被异物入侵。

莫非,有宗师强者对自己出手?

但是,这情况和同伴的描述有着不同,面对宗师强者的神念入侵,先天强者有着地利,也不是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即便,哪怕是能够摆脱,也会受到重创。

秦广运转神念,旗杆摇晃。

识海中,有着狂风四起。

狂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化为一道道利刃,卷向那些黑色雾气,想要将黑雾吹散,随后,冲向那不知何时在识海中生成的黑洞。

这是我的世界!

我便是法则!

宗师强者能够形成自己的道域,在那个区域内,他便是法则,同样的道理,在先天武者的识海中,武者神魂也是法则一样的存在,一念便可众生崩灭,毕竟,这是纯粹精神上的交锋,虚幻世界,有着地利之变,便掌握主动权,所以,先天强者方才能和宗师武者进行对抗。

然而,这一招毫无用处。

那些黑雾视狂风如无物,狂风吹卷,黑雾却不受半点影响,彼此就像是处在不同的世界一般,各行其是,互不影响,很快,黑暗便笼罩在秦广的识海,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哪怕这是自己的主场,秦广的神魂依旧无能为力,他非常恐慌。

他有着感应,一旦让那黑雾席卷整个识海,自己的神魂便会被黑暗吞噬,彻底泯灭,就像是一朵被寒风吹熄的烛光。

然而,面对着黑雾,他没有半点办法。

小时候,他有个一次鬼压床的经历,明明清醒,却无法动弹,不管如何努力挣扎,却都一动不动。

现如今,他再次体验到了那种感觉,比当时要严重数百倍的感觉。

绝望!

原本矗立着的旗杆化为粉末,一点点碎裂开来,黑雾还不曾席卷而来,那强大的气息便压得秦广的神魂碎裂,最后,只有那一株嫩绿的树苗还散发着一丝青光,秦广的神魂藏入了树苗之中。

下一刻,有叹息声在秦广识海响起。

转瞬间,树苗化为了一株苍天大树,树叶葱茏,虬枝招展,青光大盛。

随后,那株苍天大树化为一道虚影,脱离了黑雾,消失在了秦广的识海之中。

无尽虚空中,秦广的身躯一动不动,身上的光芒散去,整个人就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正文 272 天变之前

漫天星光在眼前闪耀,秦广一时间回不过神。

就在他恍兮惚兮之间,有青翠光芒出现在眼前,一株郁郁葱葱的苍天大树耸立在星海之中,那些星光不过是树枝上生长着的果实,就像是夏后初秋苹果树上结着的果子,而自己,亦不过是其中的一枚。

怎么回事?

秦广心中一惊,然而,虽然知道有着不妥,有什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完全不对劲,然而,他却提不起精神去思索,就像是缺了什么一般,脑子转动不起来,模模糊糊的,仿佛生下来不久的婴孩。

这时候,一个虚幻的人影出现在他跟前,视线中的那张脸极其庞大,极其苍老,画面闪动了几下之后,方才恢复正常。

面孔由虚化实,正是青木真人。

青木真人用手轻轻一点,一抹青光没入,秦广方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有了一丝清明,恢复了能够思考的状态。

然而,他却惊骇地无法思考。

此时,他方才明白了自身目前所处的状况。

这时候,他已然失去了身体,乃是以神魂的状况存活着,并无七魄,只有三魂,且着三魂都处在散而不聚的情况之中,若非青木真人度入一丝神念,将他的神魂凝聚,用不了多久,他的三魂也会散去。

所谓魂飞魄散便是如此!

这自然让他又惊又俱,一时间难以恢复正常,也许,永远都恢复不了正常状态!

生死间有大恐惧!

青木真人并未出声,他望着面前漂浮着的那盏魂灯,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不见半点波动,便如身下这株在虚幻中生长的苍天大树。

活了这么久,对于别人的生死,他自然看得极其淡薄。

秦广乃是由他手中产生出来的符武士,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和后世生产线上下来的生产品没有什么区别,当然,像秦广这样由先天武者改造而来的符武士其实并不多,勉强算得上是手工精品,并非流水线下来的产物,即便如此,要让一个人对自己的产品产生感情多少还是比较勉强。

秦广的存在还到不了那样的程度。

青木真人之所以愿意消耗真元法力来制造符武士,除了青帝观和范阳卢氏乃是战略同盟关系之外,还有一个缘由,那个缘由方才至关重要。

这才是青木真人能够活到三百岁的原因。

是的,哪怕他只能在青帝观后面的这个洞天内活着。

纵然如此,终究还是活着啊,哪怕是就像一个被判了无期的囚徒。

类似秦广这样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他提供着生命精元,就好比邪恶的献祭仪式一样,哪怕秦广等符武士并不曾动用身上篆刻的符阵,他们的生命其实也在以远超正常人的速度在消耗着,一般情况下,比原本的寿元起码要减少三十年。

而这三十年,青木真人能够获得的不过是一年而已!

三十分之一,似乎有些浪费,只不过,这浪费的是他人的生命,青木真人一点也不在意,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永远这样下去。

当然,任何秘法都有着限制。

连天地都有着寿元限制,都有毁灭的时候,并不存在什么永恒。

有着这洞天的神力帮助,青木真人方才能施展那种延长寿元的秘法,按照他推算,他还能活上一百年左右,然后,将这秘密传给自己的亲传弟子,当然,一旦传给了弟子,他的生命也就算是来到了尽头。

他在尽力延长这一天的到来。

所以,他有着好几个亲传弟子,表面上,是在犹豫着不知道该将传承授予谁,所以,并未确定传承之人,其实,潜意识不过是不想那一天来临。

然而,任何计划其实都有着意外。

青木真人没有推算到的是,最近这几十年时间,洞天突然衰竭下来,就像一个走到生命尽头垂垂老矣的家伙,突然之间也就油灯干枯了,以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了下去,眼看便要化为尘埃。

洞天若是毁灭,神力消失,他自然也活不下去,至于青帝观的传承,那延长寿元的秘法,没有了洞天,缺乏了至关紧要的条件,也就不过是虚无。

之所以冲入无尽虚空之中,冒着危险去拯救秦广。

自然不是对秦广有着什么感情,无非是想要从秦广那里获取情报,在虚空中,青木真人和未知存在小小的接触了一下,他当机立断,没有和那个存在多做接触,毅然放弃了秦广的身体,只是将那残魂抢了回来。

他心里清楚,哪怕是自己用尽全力,能做到的亦不过是这程度。

秦广已经被那个未知存在锁定,只是在秦广的识海空间中感应到了对方的气息,就相当于在现实世界远远地看一眼的程度,青木真人依旧有着极大的震撼,那时候,他就像是跪在路边的蚁民,而那个存在就像是道路中间坐在华丽龙车中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那个存在那里,他也好,秦广也好,都不过是尘埃。

那时候,青木真人方才有了明悟,洞天为何会突然衰竭,也就有了答案。

青帝观历史悠久,可以上溯到大商皇朝时期,也就有着许多秘密记载,对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比起绝大多数人认识得更清楚,关于魔灾,就连大唐帝国的皇家藏书阁内的记载都没有青帝观所知的多。

杜睿在华山西边群山中所遇见的邪魅,现在的慧源小和尚在邪魅怪异之中,不过是小人物一般的存在,它所掀起的魔灾微不足道,然而,却也能让华山方圆千里之内并无一点人烟,百万人口全都死于非命。

那些从无尽虚空而来的大妖魔,方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有些存在,哪怕是上界的大能们,也需得使出全力抵御。

大商皇朝因为魔灾而灭,青帝观作为皇族守墓人,有着那时候一些大妖魔的记载。

当然,这些记载并非是记录在书籍或者档案之中,而是保存在洞天内,若是失去了洞天神力的保佑,别说你念诵那些妖魔的真名,单单只是想象那些妖魔的形状,对方哪怕是在深渊黄泉之下,哪怕是在无尽虚空,依然有着感应。

空间什么的,对一些存在来说,并不存在障碍。

一念杀人,说起来非常厉害,其实,真正厉害是并非一念杀人,而是像智能程序一般,对一些敏感词有着搜索,一旦出现了这敏感词,便自然而然地有着反应,降维打击,让你防不胜防,不可抵御。

当初,道庭出手,将虚空大妖魔驱走,也就利用道法神通将那妖魔的存在痕迹全部抹除,让那妖魔失去了坐标。

所以,这世界的绝大部分人方才对魔灾没有印象,至于魔灾中的那些大妖魔究竟是何种存在,更是没有一点记忆。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

就像青帝观一样,便有着一些大妖魔存在的痕迹留了下来。

当然,出了洞天,便会失去这方面的记忆,在洞天内,有着残存神力保护,不至于被那些存在窥知。

就好比在敏感词之间打上星号,如此,方才能瞒天过海。

对人类来说,一万年太久,对圣人来说,哪怕是五行天帝这样的存在,时间其实是无意义的,仅仅只是相对而言,绝对的时间,难以用年这样的计数单位来恒定,就像距离的度量衡,光年和米之间的差距一般。

对朝生暮死的蜉蝣来说,人类数十年的寿元实在是难以理解,更不要谈能够活上一万年的玄龟,他们的一生是一天,对玄龟而言,一天不过是一眨眼……同样的道理,人类很难理解那些大妖魔之类的存在,也只有跳出了这方世界,方才能够像跳出了井底的青蛙,哪怕对天地之大依旧没有感应,却也明白,山洼比枯井更宽广。

在青木真人面前,秦广的魂灯熄灭了。

虽然,把秦广的残魂拉回了洞天,青木真人依然没办法保住他,不过,青木真人终究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只是想从秦广那里获得秦广的记忆。

天崩啊!

青木真人嘴里轻轻念叨着,眼神中有着惊骇,他能够感应得到,洞天残存的那一丝神力正在慢慢消散。

若非最后的那一丝神力,他不可能从无尽虚空中安全返回,也不可能切断黑雾中的那一丝气息的追寻。

现在,他安全了,洞天也将走向崩溃。

青帝观一万多年的传承,便要到此为止吗?

青木真人笑了笑,笑容颇为诡异。

大乱将起,不知会有多少气运之子应运而生?

自己?

可惜,自己无法目睹这一切,自己不过是某个气运之子的奠基石罢了,当然,也有极大的可能,所谓气运之子全都折在了大妖魔之手。

所谓气运之子,亦不过是道庭的棋子罢了!

青木真人在无尽虚空之中,在秦广识海中接触到的这个存在,在青帝观的传承中有着记载,其名不可描述,其形不可想象……

黑雾!

只需知道那是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黑雾便罢!

正文 273 登门造访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天。

按照惯例,身为节度使的杜睿须得前往靖边军大营劳军,发放赏赐,如此,方才能笼络军心,提高士气,若是不这样做,影响极坏。

要想坐稳赵王这个位置,要想在邯郸镇说一不二,军心民心,缺一不可。

杜睿已经做好了前往靖边军大营的准备,接风宴的当天晚上,梁凤至便率领亲卫离开了邯郸城,返回了靖边军大营,青衫兰度却留了下来,他将作为向导引领杜睿前往靖边军大营,视察的同时犒赏三军,分发资源奖励有功将士,资源来自靖边军的库房,至于有功将士等,梁凤至等将领已经制定好了名单。

杜睿只需走一下过场就好。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还真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按照计划,杜睿应该在今日随着青衫兰度前往北方,前往靖边军大营,虽然有着几百里的距离,哪怕是大队出行,一日不到却也能够赶到。

临出发前,杜睿改变了计划。

他决定在第二天才出发,今日留在了邯郸城,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今日赵郡李氏的家主李旦要前来节度使衙门拜访。

前面说过,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军心民心缺一不可。

赵郡李氏便代表着民心。

在地球古代的某些封建王朝时期,有着一个说法,那就是王和士大夫共天下,那时候也要求皇帝不得失去民心,然而,所谓民心指的是士大夫集团,以地主豪强书香门第为基础的士大夫集团,并非那些在田间劳作的蚁民,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蚁民什么也不是。

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

民心泛指以武者为基础的世家门阀集团,至于大部分不通武道的蚁民,他们的意志和愿望什么也不是,若是谁有着野望,有着不忿,不等上层人士发怒,他们本阶层的那些人便会主动地排斥他,打击他,把他当成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

杜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心中有着大理想,想要人人如龙,想要众生平等,然而,这理想也只能压在心底,决不可向他人言之,要不然,他亦不过是一个妄人。

有着实力,便可实现之!

若是没有实力,不过是虚言!

所以,为了笼络所谓民心,杜睿改变了计划,决定留在邯郸城,和李旦见面。

说起来,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有着赵王的封号,邯郸城乃是封地之一,身份地位贵不可言,自身也算是武道天才,弱冠之年不到便已经是先天武者,晋升超凡……然而,说到身份地位,他其实并不能和李旦相比较,身为武道宗师,身为超一流门阀的家主,无论哪一个身份,都贵不可言。

若是在长安,杜睿的身份便可和李旦旗鼓相当。

换成在邯郸,哪怕是自家封地,单单比较身份地位,在大部分人眼中,杜睿其实无法和李旦相比较。

就拿同为武道宗师的原靖边军节度使冯槊来说,他当初率领靖边军打下邯郸城之后,身为李氏家主的李旦并未主动登门拜访,而是冯槊主动前往李府拜访李旦,待得李旦亲自接见了他,两人闭门商谈一个时辰之后,李旦在公共场所宴请了冯槊,靖边军这才在邯郸城安定下来。

如此,地方豪强方才会听从冯槊号令。

前面说过,摆在杜睿面前有着三个难题,须得一一解决,赵郡李氏乃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杜睿准备解决了前两个问题之后方才集中力量解决最后的难题,所以,他决定在年后方才会亲自去李府拜访李旦,在此之前,他须得站稳脚跟,就算那时候没能解决郑程和靖边军,那两方面的势力多半也不会形成什么掣肘。

有句话说得好,计划没有变化快。

李维扬在两天前,在杜睿来到邯郸城的第二天登门拜访,身为郡尉的他乃是郡守杜睿的手下,拜访自家的顶头上司正是应有之意,一点也不违和。当然,在杜睿这个郡守之前,大多数郡守都不如郡尉牛逼哄哄,毕竟,郡尉姓李,郡兵亦不过是李氏的私兵。

一般情况下,郡尉对郡守都是爱理不理。

原因很简单,所谓郡守不过是人形图章而已,基本上难以掌握权力,权力大多掌握在军头手中,而那些军头,须得看李家的眼色行事。

杜睿毕竟是皇子,李维扬算是李家的后起之秀,也能获得一些情报,也就知道赵王杜睿并非什么无能之辈,而是有着真本事的家伙,虽然,年龄尚小,却不容小觑。

要知道,李婴宁亦不过十六七岁,却是李家长老会的一名长老,地位远在他之上。

所以,年龄什么的,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很多事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哪怕李家的情报网非常厉害,特别是在邯郸镇地界,所获取的线报非常的精准,很少有着错漏,身为下一代李家家主的候选人之一,李维扬心里明白,不管怎样都须得有自己的判断,不可什么都依仗他人的情报。

李维扬在节度使府拜见了闭门不出的杜睿。

和那些从长安来的官员不同,杜睿并未像郑程等人一样,来到邯郸镇之后立刻投入到工作之中,郑程将手下人安排到了郡守府的各个衙门,不仅遍及六房,另外,还派了一些官员前往邯郸郡周围的县衙,像县丞县蔚主薄之类的官员,以及底下的这些六房小吏,无需长安吏部,郑程便可以做决定。

那时候,杜睿还不曾前来,郡守的印章就在郑程手中。

当杜睿来到邯郸城之后,接风宴过后,郑程在节度使后院和杜睿私下见面,他有将郡守的印章拿出来,准备还给杜睿,毕竟,杜睿才是郡守,在杜睿没来之前,他只不过是代掌印章。当然,杜睿就像郑程猜想的那样,并未将印章收回,而是让他继续保管,说是民政之事,交由他处理。

杜睿的言行举止便和傀儡差不多,来到邯郸城之后,就待在了节度使衙门的后院,闭门不出。

赵郡李氏身为地头蛇,说得更准确一点,那就是坐地虎,地头龙,哪怕是靖边军节度使,也有着李氏的坐探,冯槊在的时候,也没办法全部清理,当然,冯槊这个老狐狸并不是做不到,只是并未去做罢了,有时候,留一些眼线在府中并非什么坏事。

冯槊过世之后,节度使衙门有过一些波折,在梁凤至彻底掌握大权之前,李家的眼线也就更多了,潜藏得也更深,梁凤至就算想要彻底清查,也是无能为力了。

待得杜睿进驻节度使衙门,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随行只有十几个大内侍卫,原本的手下也不多,只是一些还在学习的收养的少年,现在还留在了关中,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现在,他能做的事情不多。

一动反倒不如一静!

李维扬在午后进入节度使衙门的后院,杜睿在一间亭子内接见了他,亭子在一个小院之中,有廊桥相连,亭子四周的院落内,有着一片梅花林,那时候,虬枝上红梅点点,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随风在亭子内飘荡。杜睿端坐在亭子内,面前摆放着案几,李维扬亦是如此,端坐在一侧的另一张案几后。

两人身下只是一个蒲团,却不觉得冰冷。

亭子篆刻着符阵,将外间的寒气冷风拒之门外。

李维扬的修为比梁凤至要低,现在,二十来岁的他不过是先天武者,距离宗师强者尚有一段距离,虽然说不上是遥不可及,却也是极其漫长的一段距离,不但需要大量资源的辅助,还须得有着极强的运气,如此,方才能鲤鱼跳龙门,成为宗师强者。

当然,运气这玩意,虚无缥缈,很难触摸。

在李家,出现过许多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有的弱冠之年便晋升先天强者,看上去前途一片光明,然而,那样的天才直到生命的最后,依然是先天武者。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在梁凤至眼里,杜睿不过是普通人,他神念外放进入杜睿识海,这才发现杜睿非比寻常。

李维扬不是宗师,神念无法外放进入杜睿的识海,因此,虽然感觉杜睿应该非同凡响,然而,不管怎样试探,在他眼里,杜睿都是一个普通人。

在晋升为先天的超凡者眼里,武者不过是蝼蚁,而那些不通武道的普通人?

地底泥罢了!

寒暄一番,李维扬送上了家主李旦的拜帖,确定了上门的时间之后,便饮下了送客茶,转身出了节度使府,返回了城外的李家大宅。

那时候,李旦已经离开了大宅,返回了李家庄。

李维扬也就没能向李旦说出自己对杜睿的认识。

现在,李维扬再次出现在节度使府,随着家主李旦而来,上门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李婴宁和她的侍女青丝。

大劫将至!

转机难道是不是真的在杜睿那里,须得确定,再是郑重其事亦不为过。

杜睿是不是那个有缘人,关乎到李家对他的态度!

正文 274 见面

马车在节度使衙门前停下。

这一次,李旦前来拜访杜睿,并未大张旗鼓,而是轻车简从,两辆龙马拉着的马车一前一后在大门前停下,几个护卫跟随在马车两侧,为首的骑士正是郡尉李维扬。

这一日,邯郸郡郡丞郑程也守候在节度使府。

当龙马拉着的马车出现在大街那头时,大门前站在石狮子前的护卫便离开了那里,急冲冲走进大门,来到了耳房那里,郑程正眯着眼睛坐在耳房内。

当初,他拜托李维扬说是在行县的时候前往李家庄拜访李氏家主李旦,李维扬答应替他传话,但是,那时候李旦是不是接见他,李维扬无法打包票,只能说到时候会把结果转达。后来,李维扬很快便给了他回话,说是家主近期要前往节度使衙门拜访赵王杜睿,郑大人那时候若有时间,可在节度使府见面。

听到这消息,郑程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

自己登门拜访,对方却不见得会接见自己,而现在,堂堂李家的家主却要主动上门拜访杜睿,一个十岁出头的稚子,如此区别对待,让他自然不爽。

当然,不爽归不爽,他终究还是要出现在节度使府,前来和李旦见面。

并且,身为郡丞的他作为杜睿的副手,还必须在门口负责接客,就像是一个门卫,当然,他也可以不这样做,但是,因为担心给李旦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还是忍住心中的不爽出现在大门口。当然,李氏家主的身份在那里,就算他在门口迎接,也算不得羞辱。

空中,飘着鹅毛大雪。

邯郸城虽然有着符阵,大部分时间却没有全部启动,不全部启动的话,也就不可能将风雪之类的玩意挡在外面,那样做太过奢侈,就算是有着如山一般的符玉,也不至于那样消耗。

不过,城内的雪花比起城外亦要小了许多。

城内的那些大宅,多有符阵,节度使亦不例外,雪花落入府中,很自然便消散无形,地面并无雪花,只有淡淡的水渍,地面漂浮着一层蒸汽,就像酷暑阳光暴晒下的地面,仿佛生烟一般的地面。

郑程快步走出大门,雪花迎面飞来。

他的真气在体内很自然地运转着,雪花落在无形的罡气上,瞬间蒸腾,消散无形。

郑程面带微笑,站立在节度使府右侧的大门前。

这时候,李维扬也从龙马上跳下,他向着郑程轻轻颔首,点头之后便来到左侧的那个石狮子那里,和郑程相对而立,其他那些护卫无声无息地散落在四周,将马车簇拥着。

以李旦的身手,其实无须这些护卫保护,不过,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不一会,李旦便从第一辆马车的车厢走出来,轻轻一跨步,便出现在马车前,姿态如同行云流水,无比的写意,不带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那一刻,头顶方圆数十丈的空间,不见一丝雪花。

这便是宗师强者的力量,一念便可驱风控云。

李婴宁在青丝的搀扶下从第二辆马车走下,青丝穿着襦裙,襦裙的下摆拖在地上,虽然在地面上拖着,却不见半点污渍和尘埃,真气激荡之下,点尘不粘。

身为七尾天狐,青丝的妖媚乃是天赋,眼波流转之间,诱惑自生,让人身不由己便注目过去,一时间,视线难以离开,但凡不曾晋升先天,在这一刻,多少都有着心醉神迷。

郑程的视线落在青丝上,微微一凝。

他是先天,出身白鹿书院,修炼有儒门的浩然正气,一眼之下,便知青丝乃是异类。

邪魅怪异,妖魔鬼怪等等,乃是人人喊打的异类,但是,有种异类例外,那就是被豪门世家或者一流宗门养着的异类,类似于青丝这样的存在。在那些豪门世家的庇护之下,有着秘法神通,就连邯郸城这样有着强大符阵守护的军事重镇,居然都能够堂而皇之的进出。

郑程眨了眨眼,目光划过青丝,视而不见,落在了一侧的李婴宁身上。

李婴宁身为李家长老会成员之一,身份神秘莫测,不为外人所知,像李维扬这样的嫡系子弟方才略知一二,至于她天命师的身份,就连李维扬却不清楚,须得进入家族的核心,方才能获得这讯息。像郑程,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他心中有着疑惑。

身为李家家主前来拜访赵王李旦,为何要带着女眷?

李婴宁戴着面纱,这面纱有着法阵,隔绝了视线,哪怕郑程目光如电,亦看不到李婴宁的真面目,他只是从李婴宁的身姿上有着猜想,这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能够让一个风华绝代的异类当侍女的少女,在李家,一定有着重要地位。

李旦把这少女带来和杜睿见面,莫非想要嫁入皇家?

郑程难免会往那方面去想。

当然,这个疑问他只能埋在心底,无法向外透露。

收回视线,郑程望向肃然耳里的李旦,拱手作揖,笑着说道。

“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郑程出身白鹿书院,在官场上也历练了一段时间,对于这种迎来送往的礼仪也颇为擅长,哪怕说不上如沐春风,至少不会给人话语。

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面对郑程的寒暄,李旦虽然也有回应,却很节制,宗师强者的态度摆在了那里,郑程也不敢多说废话,尽到礼节之后,也就把李旦等人迎了进去,李家的那些护卫也跟随着进入大门,不过,他们也就留在了前院,李旦和李维扬以及李婴宁主仆两人进入了中间的院落。

中庭处,亦有着一处院落,不过,和前院相比要狭小许多,前院乃是士卒们的练武场,乃是一片空旷的地面,中庭的院落却有着花圃,有着树木,有着甬道。

在蜿蜒的甬道中走着,郑程小声地说着话,李维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李旦保持着温煦的笑容慢慢走着,李婴宁和青丝一前一后随行在身后,悄无声息。

穿过中庭院落,来到后院前。

杜睿束手而立,站立在院门前。

他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沉思,岳冲单手按剑,肃立在他身后。

即将穿过林子,出现在后院前的那一刻,李旦突然停下了脚步,笑容在脸上瞬间消散,这种转变郑程不曾感应得到,依旧笑着说着话和李维扬一起走出了林子。

在李丹身后,李婴宁也停了下来,身躯微微颤抖着,裙摆无风自动。

李旦不是梁凤至,两者虽然都是宗师强者,梁凤至却是在冯槊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境界强行提起来的,虽然也是实打实的宗师修为,但是,宗师之间也是有着差距的,再加上,他们修炼的功法也不同,梁凤至修炼的是军中秘传,而李旦修炼的却是李家的秘传。

功法之间也是有着高下之分的。

若是生死相拼,梁凤至也许还可以和李旦周旋一二,单单比较其他能力,比如对于神念的控制,神魂的精纯程度之类的,梁凤至却要相差很多。

当初,在梁凤至眼里,杜睿不过是普通人,须得神念外放进入杜睿识海这才察觉到杜睿的可怕。

现在,李旦尚未见到杜睿,彼此间隔着一段距离,也就有着了感应,他的神念像汪洋一般,洋洋洒洒地铺向了远方,却在前方遇到了一座高山,一座庞大无比高耸入云的大山,汪洋虽然宽阔无边,却无法绕开那座高山,更别说将其淹没了。

那是不容人忽视的存在!

在他身后,李婴宁并未外放神念,无需这样,通过青丝的天赋神通,她也感应到了杜睿的存在,比起在前几天在城门口的惊鸿一瞥,今天的感应更为清晰。

命运似乎在眼前开了一扇门……

眉间的那只竖着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想要睁开,似乎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李婴宁识海中,一头青色大鸟飞起,发出了一声轻鸣,眉间那只竖着的眼睛这才没有睁开。

同一时间,站在院门前的杜睿,他低下头,向着林子望去。

郑程和李维扬走了出来,过了好一阵,李旦方才从林中走了出来,脸上没有笑容,他眼厉如刀,向杜睿的脸上砍去,而杜睿的目光却如剑,剑光迎来,挡住了那一刀。

识海中,黑金色的神龙荡漾着身躯,头顶上的龙珠闪烁着光芒,有神文逸出龙珠,在龙珠周围漂浮,忽闪忽灭,那一刻,石碑的声音也黯淡了下去,似乎被压制住了。

很快,杜睿就定下心神,不再压制石碑的声音。

之后,杜睿瞧见了李婴宁。

青丝千娇百媚,有着天狐的天赋神通,对于血气方刚的少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杜睿却对其视而不见,目光落在了李婴宁那里,虽然,他看不见李婴宁的脸,李婴宁却吸引着他的目光,哪怕是宗师强者李旦当面,他的注意力也大多落在了李婴宁那里。

便如一见钟情的爱人!

杜睿眨了眨眼睛,移开了目光,迎向了朝他走来的李旦。

有笑容在李旦的脸上浮现,温煦如初春的暖阳。

正文 275 约定

这之前,杜睿一直在猜想李旦的来意。

在武道宗师这样的强者眼里,皇子的身份算不了什么,讲真的,哪怕是皇帝,若是能力不够,便如现在的英宗杜臻,不过半步宗师的修为,实际上也不会得到他们的尊重,当然,英宗若是不出长安城,龟缩在皇宫内院不出,有着符阵加持,他的战斗力其实要强过宗师强者。

但是,一旦出行,实力便会下降。

当初,他之所以被杜唐从背后袭击,除了意想不到之外,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他的实力不够,这才无法抵御杜唐的袭击,若非大宗师顾道人出手,他连一年的寿元都别想有。

所以,个人的实力非常重要,所有的身份地位都来源于此,除此之外,皆是外物。

权力的基础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同样是大唐皇帝,太宗时期,皇帝可以一言九鼎,皇权之重,难以想象,哪怕是像赵郡李这样的超级门阀,也只能俯首低头,那时候,若是有新任郡守前来邯郸赴任,赵郡李的当家家主便会像如今的李旦一样上门拜访,绝不会置之不理。

天后临朝,同样如此。

当时,有着实力不逊色于赵郡李的超级门阀反抗天后,那可是有着大宗师存在的家族,不知道天后使了何种手段,那家的大宗师被放逐到了无尽虚空,不曾返回本世界,那个门阀家族也就被天后连根拔起,数千年的传承,一夕之间消散无形。

在太宗和天后时期,皇权是不容违逆的存在。

神宗朝,神宗的实力也就不如祖先,只有着宗师修为,在长安皇宫内有着符阵加持,实力增强,有着半步大宗师的称号。

那时候,神宗仍然想像太宗那般统治这世界。

虽然,他是杜氏皇族的天骄,拔乱反正,将统治权从天后那里获得,实际上,这是因为天后并无后族,他也算是天后指定的继承人之一。

他也只能等着天后被天地法则排斥,不得不离开本世界前往无尽虚空之后这才展开了行动,和其他几个继承人展开了一番腥风血雨的争斗,这才登上了皇位。

他也就比其他那些继承人厉害一些罢了!

实际上,不过是菜鸡互啄。

然而,神宗自视甚高,以为自己能够强宗胜祖,以为皇权重如山,自己一言可决天下事,天下归心,无人敢违逆……

所以,他行事颇为霸道,进行了一系列的朝政改革,想要中央集权,强行压制那些世家门阀,限制豪族势力,让朝廷威权深入民间。

这种想法是好的,当然,这是对杜氏皇族的好,是普通百姓的好,而非世家门阀的好。

在天后时期,世家门阀就像鹌鹑一般,一个个忍气吞声,不过是老虎在打瞌睡罢了,实际上,老虎也是要吃人的,不管它看起来有多温顺,一旦惹急了,便会露出真面目。

神宗行事过激,惹恼了不少人。

他对于权柄这方面还是比较厉害的,并没有一昧打压世家门阀,而是采取拉拢一派,打压另一派的策略,毕竟,世家门阀之间也是有着矛盾的。

杜氏皇族以关中为根基,定都长安,自然是拉拢关中门阀,打压关东世家。

这便是河北叛乱的原因。

表面上,这是河北镇军不满长安朝廷这才掀起了叛乱,实际上,这背后有着关东好几个世家门阀的支持,范阳卢氏为代表。

其实,太宗朝也好,天后朝也好,对于世家门阀的态度并不比神宗朝时期要好多少,然而,那时候世家门阀只能如鹌鹑一般忍气吞声,反叛的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神宗这样做,却惹来了军事叛乱,若非郭令公力挽狂澜,帝国都差一点覆灭。

原因很简单,实力不够!

神宗自身没有强大的实力,支持他的力量不足够之后,他也就现出了原形,就像是地球寓言中的黔之驴,一点吓不住老虎,也就死路一条。

神宗朝往后,皇权也就式微。

在太宗朝时期可以压制世家门阀的地方政府,现在,不过是地方门阀的代言人罢了,哪怕郡守一职皆来自长安委派,实际上,再是强势的郡守,也须得和地方门阀搞好关系,何况,那些地方大员的出身也属于门阀世家,像郑程这样叛出自家宗族一心成为皇帝狗腿子的终究是少数。

地方大员上任,如果当地有着强大的门阀存在,须得如郑程一般主动上门拜见,至于那家的家主同不同意接见,那又要看具体情况了。

像李旦这样主动上门拜访,基本不存在。

哪怕这郡守贵为皇子。

所以,得到赵郡李氏的家主要来拜访自己的讯息之后,杜睿难免会猜想对方的来意,这决计不会是一次简单的拜访,一定有着目的。

但是,情报不明,杜睿猜想不到。

见面之后,杜睿也有着感应。

当初,在城门口,有气息窥探,惹得他识海中的石碑意志差点产生异变,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但是,杜睿这次有着防备,神念在识海中激荡,各种神通荡漾,遮掩住了那一丝变化,并未让石碑意志再有反应,不过,这种控制并非简单的事情,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当然,表面上,他面不改色。

青鸟在识海中翱翔,鸣声清亮。

面纱下,李婴宁面色苍白,额头有着几滴汗珠,她主动断绝了和青丝的联系,不再以青丝为通道,而是神念自守,坠入无边黑暗之中。

唯有如此,方才不会睁开眉间那只竖着的眼睛。

唯有如此,方不至于引起天地巨变,反噬自身。

青丝微蹙眉头,她能感应得到身边李婴宁的变化。

平时,她是作为李婴宁的眼睛存在,李婴宁通过秘法神通控制着她,通过她的五感来接触外部世界,一旦断绝联系,她自然能感觉得到。

为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青丝有着惶恐。

不过,现在这情况,她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浅笑盈盈,缓步而行。

那种气息消散之后,李旦的意志也就变得醒目,宗师强者的意志哪怕是内敛状态,杜睿依旧能够感应得到,他的神念强度和精纯度都不比李旦差,甚至还要更胜一筹,故而,就像李旦对他有着感应一样,他对李旦也有着感应,感觉对方就像是一片汪洋。

洋洋洒洒,无处不在……

宗师强者,杜睿并非没有见识过,他甚至和大宗师也有着近距离接触,也曾经和实力不比宗师强者逊色已经点燃了两盏魂灯的法师臧青树生死厮杀,并且,因为相生相克以及一些意外,将对方战而胜之,不过,李旦还是给了他一种威慑感。

杜睿心里明白,在自己的神魂磨砺得圆润无比没有一丝破绽之前,自己若是和李旦交手,哪怕是有着诡异无比的暗魔真气,多半也不会是对面这人的对手。

老牌宗师强者,超一流门阀的家主,不容小觑。

至于李婴宁。

她断绝了和杜睿的交流,命运之门在识海中忽隐忽现,她却不敢推开那扇门去看看,门后的世界不可描述,不可接触,那是天道轮转的秘密,那是禁忌,哪怕她有着天赋神通,哪怕有着青鸟血脉,也只能远远地隐隐约约地感应,不可能真的去推那扇门。

如此,其实已经足够了!

李婴宁感应到了一丝变化……

十年以来,她所感应到的都是无边黑暗,只能感应到毁灭的气息,便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变化,那是毁灭意志的体现,那是没顶之灾,找不到任何出路,看不到任何未来……

而现在,却有了变化。

究竟是怎样的变化,却无法鉴定,无法感知!

总之,不可能变得更坏!

如此,足够了!

她来的目的已经实现了,杜睿便是那一丝变化,已经确定了下来,要不然,命运之门也不至于在识海中若隐若现,要不然,青鸟也不至于翱翔天地,免得识海崩溃。

所以,她必须神念自守,沉眠在黑暗之中,不和外界有丝毫联系。

李旦停下脚步,和杜睿隔着十丈左右的距离,遥遥相望。

这时候,郑程和李维扬方才停下脚步,他们互望了一眼,眼中都有着诧异,不明白李旦为何停下来,也不明白杜睿为何不出声向前迎接。

其实,神念之间的纠缠,远比语言交流更真实。

那一刻,李旦和杜睿虽然没有说话,其实所有的话语都在那一眼中展现无疑,彼此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坐下来寒暄交流之类的不过是浪费时间。

所以,李旦停下了脚步。

他向杜睿笑了笑,终于出声说话。

“年后,还望殿下前来李家庄一聚……”

杜睿沉默片刻,点点头。

李旦的意思,他很清楚。

如果自己答应前往李家庄,那么,自己在邯郸镇的行事,赵郡李家便会全力支持,至于支持到什么程度,便要看李家庄一行的具体情况。

说了这句话之后,李旦便转身,大踏步离去。

在他后方的李婴宁,先一步便转过了身,径自离开。

怎么回事?

郑程和李维扬再次互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

正文 276 北海之青鸟

曲终人散!

虎头蛇尾!

郑程和李维扬一脸懵逼,不明白李旦和杜睿的这操作。

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然而,在李旦和杜睿面前,这一刻却变成了小角色,没人在意他们的疑惑和不解。

李旦转身就走,并无半点解释,至于杜睿,他不说话,郑程也好,李维扬也好,都没有资格向他询问。

李维扬脸上露出不失尴尬的微笑,向杜睿拱手行礼,打着圆场,为自家家主的行为作出解释,说了一番废话之后,见杜睿并没有什么回应,他便再笑了笑,然后告辞了。

郑程深吸了一口气。

深悉官场规则,长袖善舞的郑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将尴尬不安的情绪压制下去,虽然,他不明白李旦为何只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不明白李旦和杜睿之间的神念交流,这时候,却也知道这两人多半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某种他不明白不清楚的交易。

内情是什么,郑程也想知道。

但是,他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向杜睿出言询问。

杜睿身为上官,又是皇子,他若是不想向郑程解释,郑程没有资格深究不休,那样做是不成熟的表现,身为官场老油子,对权力有着自己的野望的郑程,不会做这样不成熟的事情。所以,他只是笑着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随着杜睿进入后院,然后,将近日处理的一些政事以及人事安排向杜睿做了报告。

那一天,杜睿虽然说过将一切政事交付给他处理。

然而,作为下官,他不可能真的当杜睿不存在,自己该做的事情,该做的汇报总要去做,至于杜睿作何反应,那是杜睿的事情。

总之,他不能端着。

那样,同样是不成熟的表现。

这两天,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无非是年后的行县一事,郑程作为郡丞,作为杜睿的代表将巡察邯郸各地,南北东西约十来个县城。

有关事务,有些计划,郑程须得向杜睿做汇报。

杜睿若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当,他也好改正。

这是必须进行的程序,哪怕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的确,杜睿并未对郑程的计划做出什么指点和改变,只是沉默地聆听着,待得郑程汇报完毕,他也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并无意见。

之后,郑程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也就讪笑着起身告辞。

走出节度使衙门后院,郑程这才收住了笑容,面色变得铁青。

那种被无视的感觉他以前曾经体验过许多次,那还是在荥阳的少年时期,每年祭祖,作为偏房出身的他,就连祖祠的大门都无法靠近,一大群人只能聚集在祖祠的门外,在那些空旷的院落中遥遥向着祖祠方向磕头祭拜祖先,最后,分得一两块冷猪肉抱回家去。

荥阳郑家有着十三房,这十三房方才是嫡系所在,但凡不在这十三房的族人,都没有资格进入祖祠祭祖,除非你晋升先天,成为超凡者,不然,便会像少年郑程一般被无视。

现在,他又体会到了那样的感觉。

在李旦眼里,在堂堂李氏家族的家主眼里,自己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吧?

而杜睿……

这个皇子,自己一开始就看错了!

出京前,他和皇帝杜臻私底下有独处,皇帝告诉他要好好辅助赵王杜睿,不过,杜睿年龄尚小,若是有着什么不妥当之处,还望他包涵一二。

那时候,他是把杜睿当成了傀儡。

他也有搜集杜睿的一些情报,具体了解的不多,不过,在他看来,杜睿应该是没有什么权欲心的人物,毕竟,就算武道天赋惊人,终究是十岁出头的少年,再是妖孽,也有着极限。

然而……

郑程少年不幸,白鹿书院出身,在踏入宦途前曾经游历大江南北,增广见闻,奇人奇事见过不少,也近距离接触过转世天人,但是,那些妖孽人物和杜睿相比,终究不够妖孽。现在为止,郑程依旧搞不清楚杜睿的真实修为,然而,看今天李旦和杜睿打的这哑谜,岂不是说杜睿的层次竟然和李旦相当。

那可是赵郡李氏的家主,堂堂宗师级强者!

哪怕是面对皇帝杜臻,李旦就算不能与之分庭抗礼,也落不了多少下风,杜臻要是没有皇帝那个身份,甚至没有资格和李旦平起平坐。

这样的大能,居然和杜睿平等交流。

对此,郑程有着不忿。

当然,他将这不忿压在了心底,他是一个明白人,明白情绪这东西毫无意义,对世事没有半点帮助,自己之所以会被无视,无非是身份地位不高,实力不够,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打落牙吞落下肚,狠下一条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按照计划一步步向前走。

只要能灭掉荥阳郑十三房,自己取而代之,就算是和妖魔做交易也无妨。

既然,杜睿并非傀儡,那么,自己便须改变计划,他能当皇帝杜臻的狗腿子,也能够当杜睿的狗腿子,只要杜睿够强,只要杜睿能帮助他复仇,那么,改换门庭又有何难?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杜睿强大的基础上。

他须得走一步看一步,不能过早去做决定。

另一边,李旦和李婴宁坐上了马车。

来时是两辆马车,回去却是同乘一辆,另一辆也就是放空。

之所以这样做,理由和李旦毅然转身一般无二。

那时候,李旦和杜睿说了一句话便离开,并非他真的粗鲁无力,也并非他不想坐下来和杜睿进行言语上的交流,他之所以这样做,和李婴宁有关。

他能够感觉得到李婴宁识海中的变化。

赵郡李氏有着上古神禽九天玄鸟的血脉,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青鸟,李婴宁识海中的神魂具现更是一头青鸟,作为李家天命师,作为青鸟容器,一旦有着异变,身为宗师强者又是李家家主的李旦也就有着感应,他知道李婴宁有变,这变化的因子来自杜睿。

所以,他这才毅然转身离开,也坐上了李婴宁的马车。

篆刻着符阵的马车内,车厢四壁光芒闪耀,一个个符文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升腾而起,将马车照耀得极其的绚烂,而马车的外观,却没有变化。

车轮琳琳,缓缓而行。

从外面看来,马车不大,马车的车厢应该比较狭小,容纳三个人多半比较拥挤,实际上,车厢内部颇为宽阔,同时容纳十多人也不显得拥挤。

这是阵法的功效。

空间阵法厉害到极点的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天地。

当然,大能方才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到达混元圣人这样的程度,世界的生死亦不过是在一念之间,开创宇宙,毁灭宇宙不过是等闲。

圣人没有空间时间之迷。

按照地球的科学假想,超脱时间空间之上,也就脱离了三维空间的限制,乃是超维的存在,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也就是混元圣人。

三千道,殊途同归!

最后都是成圣!

一方宇宙只有一个圣人,唯有圣人出,方能抵御宇宙毁灭,超脱生死界限!

话题扯远了……

赵郡李氏虽然现在没有大宗师,底蕴却非常深厚,有着十几个宗师强者,点燃了两盏魂灯的法师也有着三人,其中有着类似华山镇魔师臧青树这般的存在,也有擅长空间术法的法师,这马车便是那位法师所铸造,乃是赵郡李家独一无二的一辆马车。

只有李婴宁方才拥有这马车,就连家主李旦也没有。

李旦乘坐的那辆马车极其普通,也就有着简单的符阵,减轻车厢重量,能够挡风遮雨罢了,不像李婴宁的这辆马车,不仅篆刻着空间符阵,更重要的是组合起来的法阵在关键的时刻能够隔绝天地法则,自成一个空间,要不然,李婴宁也不可能在马车内睁开眉间竖着的那只眼睛。

这时,她端坐在自家的位置之上,有青鸟的虚影从身上漂浮出来,作势想要飞出去,却被四周漂浮的符文光芒束缚着,就像是铁链将其锁住。

不过,青鸟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些符文铸成的链条根本就束缚不住,一点点寸裂,生成的速度远远不及消散的速度。

这时候,李旦的存在便至关重要了。

这时候的他化为一道虚影,漂浮在马车内,浩浩汤汤一片汪洋,符文在汪洋中闪耀,便像明月照耀下的海面,汹涌着冲向了李婴宁,化为了一道天河,悬在了青鸟之上。

车厢一角,青丝蜷缩着,有七尾从身下探出,将身躯包围,她缩在自己的尾巴内,瑟瑟发抖。

传说中,九天玄鸟从北海而生,北海并不存在这世界,而是漂浮在无尽虚空,便如天河一般,北海之水,并非凡俗之水,而是玄冥之水,没有半点生机的玄冥之水,乃是阴寒之水,终将流向黄泉,只有阴魂方才能在这玄冥之水中沉浮……

李旦修炼的便是赵郡李氏的秘法,玄冥神功。

这青鸟在汪洋中沉浮,流连忘返,继而,在李旦引导下,遁入了李婴宁的体内,消散不见。

之后,李旦紧张肃穆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

“婴宁,须得尽快了!”

李婴宁沉默着,点点头。

正文 277 神将蝴蝶君

蝴蝶!

五彩斑斓的蝴蝶,有光芒在翼翅上闪耀,微不足道,却又神秘而瑰丽。

蝴蝶飞翔,飞过千山万水,在漫天大雪中飞翔。

雪花洁白如鹅毛,从苍穹顶上簌簌而降,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山川河流,树林庄稼,小村人家,全都被白色遮掩,甚是干净。

大青山。

青帝观神庙,符阵光芒闪耀,将漫天大雪拒之门外,法阵之内,温暖如春,然而,观内气氛却和外界一般,充满冰寒,来往的人们沉默着,面色凝重,眼神忧郁,表情透着不安,夹杂着惶恐,虽然,行走之间依旧有着规矩,不至于慌乱无章。

实际上,这不过是在勉力支持。

蝴蝶翩飞,从漫天雪花中飞入了青帝观。

青帝观有着防护符阵,此时,阵法正全力运转着,却不曾将蝴蝶挡在符阵之外,那些在空中片片漂浮的符文,闪烁着光芒,蝴蝶融入光芒之内,便如一枚符文。

蝴蝶进入阵中,飘过巍峨庄严的神庙,转到了神庙后的那个小院,青帝观洞天所在之处。

这时候,有声音在虚空中回荡。

“神将大人,应约而来,青木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声音苍老,略带枯涩,有着岁月的痕迹,很是沧桑。

“青木,决定了?”

有清亮高亢的声音回应,声音中有着勃勃生机,而非先前那个声音,有着死气。

声音落下,蝴蝶振翅停在空中,片刻间,虚影闪现,一个穿着华丽羽衣的少年悬浮在虚空之中,在少年身后,有着两道翅膀虚影闪耀,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这时候,青帝观的那些人方才发现宗门重地内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个面色大变,眼中满是惊骇。

“唉……”

苍老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时候,那小院崩塌开来,化为一道道虚影消散在虚空中。

虚空中,有着一口涂得鲜红的棺材悬浮着,在棺材的一头,生长着一株长约三尺的不知名小树,树身满是疙瘩,老态龙钟,就像是已然死亡的枯树,在这满满地漂浮着死气的树躯上,却有着几片翠绿的叶子,叶子翠绿欲滴,洋溢着浓郁的生机。

一边是死气,一边是生机,却在同一株树上,长在棺材上的树……

这景况也就无比的诡异。

随后,一个虚影漂浮在那株小树上,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则在棺材内,那是一个苍老的身影,须发苍白,满脸皱纹,就好像干涸的黄土高坡。

瞧见这虚影,一旁的那些青帝观弟子纷纷低头行礼。

“老祖宗,安好!”

这虚影正是青木真人,青帝观的老祖宗,活了三百年的人瑞,一直以来,其真身都躲在冬天内,每一年的祭天大典,便有虚影出现在神庙内,住持祭天大典,故而,众弟子对他的容貌并不陌生。只不过,像今天这般躲在棺材之内出现在外界的情况,却从未出现过。

为什么?

弟子们自然是有着疑问。

“退下吧……”

青木真人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虚空中震荡。

“何未留下!”

众人望了何未一眼,其中有几人眼神中有着艳羡。

在青帝观中,有着几个点燃了一盏魂灯的法师,这几人都是青木真人的徒弟,也是他的传承候选人,现在,何未被留下,也就是说青木真人终于做出了决定,何未将成为他的传承弟子,这也代表着其余那几个家伙出局了,对何未,他们自然是百般嫉妒,也为自己黯然神伤。

何未大声应是,表情很是激动。

这是一个中年人,一袭青色的道袍,这会儿,无风自动。

众人行礼退下之后,这片地域,也就青木真人,何未和那个蝴蝶所化的少年,被青木真人称之为神将的少年,何未对着少年亦是毕恭毕敬,态度一如对待自己的师傅。

神将!

范阳卢氏有着一个大宗师,正是因为这个大宗师的存在,郭子仪率领的中央禁军这才没能渡过大河,河北藩镇虽然承认失败,叛乱头目也被手下杀死,重归大唐帝国治下。其实,中央朝廷的权威在河北诸地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河北藩镇实际上处在独立状态。

这个大宗师,在河北诸地,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皆以泰山神君称呼之。

神君并非孤家寡人。

泰山派,乃是齐鲁第一大派,实力并不比华山派逊色多少。

整个五岳大派,嵩山少林寺已然覆灭,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已然没落。

北恒山多年处在抗胡的最前线,北地大军之中,恒山弟子特别多,在军中的势力不小,并州之地乃是其实力范围,除此之外,很少将触角探向其他地方。

至于南衡山,天后朝时期,衡山派站错了队,受到了天后打压,损失惨重,最后以封山收场,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封山期限,却少有弟子在江湖行走,说起来,现状比起东海的无归剑门还要凄惨。

在大祁王朝,五岳乃是顶尖的超级宗门。

现如今,也只有东泰山方能和西华山抗衡。

泰山神君在泰山便如顾道人在华山的地位一般,超然在上,只要他有心,整个宗门都会听从他的号令,大宗师虽然独来独往,除了极个别的隐世强者之外,都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

除了泰山派外,神君还有另外的手下。

这个蝴蝶君便是其手下四大神将之一。

神君麾下的四大神将皆是宗师级强者,有来自范阳卢氏的后辈,有被他收服的邪魅,有曾经的凶人,也有少年时的跟随者……

这个蝴蝶君便是他降服的邪魅。

蝴蝶君诞生在一个秘境之内,那是一个漂浮不定的凶地,误坠本方世界,神君神游,进入了那个凶地,一番纠葛之后,蝴蝶君被其降服,当凶地脱离本方世界之后,蝴蝶君却留了下来,成为了他手下的四大神将之一,光阴冉冉,现在,这蝴蝶君已然成为了神君的代言人之一。

身为大宗师,触摸到了天门,要想推开那扇门,须得潜心修炼。

故而,神君一向深居简出,踪迹难寻,他的意志便由四大神将所具现,这四大神将乃是能够联系到神君的极少数的几个人。

神君最近的一次现身,已经是几十年前了。

他雪夜潜入位于河南的禁军大帐,和郭令公手谈了一局,那一次之后,大唐禁军不过黄河,河北藩镇则全部易帜,重归大唐帝国旗下。

现在,同为大宗师的郭令公已然陨落,神君却依旧存在。

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神君的讯息,青木真人却略知一二,虽然不曾点燃第三盏魂灯,无法踏入大宗师境界,青木真人却是活得更久的老乌龟,哪怕是大宗师,也很少有能活上三百年的存在,活得久,自然了解的比较多,何况,青帝观乃是上古传承,其存在的年岁甚至超过了泰山派。

神君年轻的时候,曾经来过青帝观。

那时候,神君尚是先天境界,年仅十六岁的他距离触摸天道法则晋升先天强者成为超凡者只隔着一层轻纱,他须得寻找机缘突破。

那机缘便在青帝观。

年轻的神君进入了青帝观的洞天,青木真人接见了他。

作为活得够长久的老狐狸,青木真人自然懂得莫欺少年穷的道理,时间这东西,太过神奇,往往能改变很多,所以,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高。

他将一缕青气赠给了少年神君。

卢长生!

这便是少年神君的名字,至今,青木真人不曾忘记。

长生!

谁不想啊!

所以,青帝观对神君有恩,卢长生有欠青木真人一个人情,这个人情,青木真人一直不曾向神君讨要,而现在,乃是不得不讨要这个人情的时候了。

洞天崩溃,神君也无能为力。

至于虚空中有大妖魔窥伺,大乱将至,青木真人模糊地感应到了,对大宗师存在的神君来说,却一目了然,之所以没有出声,之所以没有做什么,无非是因为他自有安排。

大宗师级别的强者,依然超脱了本世界的天道法则,对于天机变化,有着独特的了解。

人啊!

千万别猜测神之心!

这是大商皇朝时期非常流行的一句话。

青木真人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青帝观继续传承下去,哪怕是在魔灾大乱中也能保持着传承,故而,他向神君求救,想要神君还当初的那个人情。

现在,蝴蝶君来到了青帝观,也就是说神君答应了他。

“青木,决定了?”

同样的言语,声音却不同,仿佛天雷滚滚,在虚空中微微震荡。

然而,这声音却只有青木真人听见,一旁的何未表情不变,并不曾听见这第二声问话。

前一个声音是蝴蝶君,第二个声音则是在不知名处的神君,借着蝴蝶君的神念传话而来。

棺材上空,青木真人的虚影微微颔首。

“那好,你去吧……”

那声音虚无缥缈,无所不在。

“神君,多谢了!”

话音落下,一枚青翠的叶子从小树上落下,飘向了何未,贴在他眉心上,继而消失不见,这时候,何未像是突然明白了许多,他呐呐说道。

“师傅!”

青木真人的声音继续响起。

“神将大人,这些日子,青帝观就要拜托了!”

蝴蝶君扇动身后的羽翼,微笑不语。

下一刻,棺材便消失在虚空中。

正文 278 情报网

偶尔会有鞭炮声。

脆裂的炸响声惊开了风雪,漂浮在大街小巷的上空,伴随着人们的欢笑声,吵闹声,哪怕是下着雪的大街,人群依旧像河流一般涌动着。

这是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大集。

邯郸城外,年味远比城内要浓烈。

对普通人来说,一年之末是难得的休息时光,在这只能当鱼肉,别人为刀俎的世界,及时行乐更为重要,想得太多未免太过痛苦。

过一天算一天,其实挺好的!

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态度。

许心言在人群中缓步而行,脸上带着笑容,偶尔,还摸了摸*玩闹着从身边跑过的小孩们的脑袋,表情非常暖和,便如初夏夕照。

市井之间自有乐趣!

他是在市井之间长大的,所以,在万年县的时候这才和杨南以及刀疤六等市井少年交好,孩童时期养成的喜好和习惯,哪怕是成年了,也很难改变。

说起来,邯郸也算是他的故乡。

重回故地,不甚唏嘘啊!

许心言走进了平安坊,从坊门处那座巨大的牌坊下经过时,许心言停下了脚步,眼睛微微闭上,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阵,他方才睁开眼睛,踏步向前。

向前走了一刻钟左右,他来到了一间医馆前。

这间医馆,兼有药铺的功能,左侧悬着的招牌,黑底牌匾上写着两个金色大字,杏庐。

今天以前,这医馆前的牌匾上写着的并非这两个字,那时候,这医馆还叫做庆余堂,不过,前几日许心言将这医馆典了过来,换了名字,换上了长安万年县杏庐的名字,身为杏庐弟子,在其他地方开上一间分馆,为师傅扬名,这件事没毛病。

在邯郸时,父亲带着许心言采药为生,熬制出来的药材便是送到了庆余堂。

许心言随父亲来过几次庆余堂,那一日,父亲许慎便是送药前往庆余堂的时候撞见了孟玉川,长生观的叛徒,那之后,父亲许慎死在了孟玉川手里,对此,许心言永生难忘。

他随着杜睿前来邯郸城,自然要为杜睿效犬马之劳。

杜睿年幼,行事在外人看来颇为癫狂,一点也不稳重,再加上有着痴傻的前事,哪怕是身为赵王,也不为那些门阀世家所喜,要不然,这一次外放邯郸,坐镇封地,跟随者不知有几多,出京时,甚至需要挑拣一番斥退不少人方才能成行,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只有区区十几个大内侍卫跟着。

最初,许心言和杜睿接触,也只是抱着多一条路的打算。

不过是想从杜睿那里获取官场的情报,表面上是和杜睿交好,实际上是打着和杜睿的总管魏岳交好的主意,当然,杜睿偶露锋芒之后,许心言也有和杜睿进一步接触的意思,当然,那时候,他还是抱着骑驴找马的打算,并不见得非要上杜睿这条船。

现在,情况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当杜睿从黄龙秘境回来之后,许心言与之见面,修炼长生观秘传乙木真气的他有着非常敏锐的感觉,

哪怕杜睿很是内敛,真气的波动和当初区别不大,也就是刚刚打通小周天后不久的情况,许心言却也不曾被蒙蔽,他虽然不知道杜睿的真实修为,却也清楚杜睿大有长进。

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所以,他这才离开了仇人所在的长安城,在杜睿的吩咐下,先一步离开了关中,前来邯郸为杜睿打前站,凭借一己之力建立情报网。

那时候,他已经决定踏上杜睿这条船。

报仇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孟玉川,武道天赋惊人,又有着长生观秘境,现在,多半已经是宗师修为,只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暴露自己的修为,而是潜藏在官场之中。

为何如此?

必定有着想法,像孟玉川这样雄心勃勃的家伙,绝不会甘于平凡。

许心言非常清楚,自己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报仇非常困难,你在进步,人家也在进步,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要想报仇,须得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

他想要依靠杜睿,杜睿身为皇子,身份地位在那里,终究有一丝机会可以坐上龙椅。

是的,在其他人看来,皇帝杜臻十多个皇子中,杜睿荣登大宝的机会最小,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一点机会也没有,然而,许心言却不这样认为。

在邯郸城再次见到杜睿之后,许心言也就确定了下来,不再三心二意。

也才分别一月有余,杜睿又有了变化,变得更加深不可测,许心言那么敏锐的感知,也没有办法感应到任何特别之处,也就是说,杜睿便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气息平凡,毫不出奇。要知道,在长安城的时候,杜睿虽然也是这般,许心言却有着心悸的感觉。

现在,这心悸的感觉却消失了。

这反而代表着杜睿更加厉害了!

如今,许心言的计划非常简单,全心全力为杜睿效劳,作为一个在低谷时跟随对方的臣子,当杜睿有朝一日出人意料地登上皇位之后,他必定会受到重用,那时候,方才是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当然,要想杜睿为自己撑腰出头,他须得先为杜睿尽心做事。

邯郸城的情报网,不过是开头。

“东家,你好!”

走进改为杏庐的医馆,便有人上前问好。

许心言点头回礼,脚下不停,径自走入了后院。

从无到有建立一个情报网,哪怕是有着杜睿的财力支撑,哪怕许心言曾经在邯郸生活过,对这里的环境有些熟悉,也有着一些以前的伙伴,终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现如今,不过是有着些许的雏形。

来到后院,杏花树下的石桌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吊儿郎当地坐着,石桌旁有着石凳,他不去做,非要坐在桌子上,嘴角叼着一片花瓣,咀嚼着。

这就是许心言的童年玩伴,皮四爷。

当然,皮四爷只是他的自称,表示他混得很好,其实,街上的那些混子都叫他皮蛋,这是因为他的脑袋很圆,心肠却很黑,故而得

名。

在皮蛋眼中,多年不见的许心言是发了大财回来,并且,肯定有着强大的势力支持,要不然,也不可能盘下庆余堂,要知道,这庆余堂之所以不得不典当出去,不过是受到了同心堂的打压和排挤,而同心堂乃是连锁医馆和药铺,其背后的主子虽然姓张,却有着李家的关系。

同心堂主人张东娶的可是赵郡李氏的女子。

就算没有赵郡李氏在背后,张家在邯郸也颇有名气,乃是三品门阀,三品门阀在地方也称得上是豪强。

庆余堂原本也有着势力支撑,然而,那是十年前了,支持庆余堂的家族是叛军的铁杆支持者,靖边军占据邯郸之后,虽然没有大肆清洗,那个家族也是渐渐没落了下来,庆余堂原本也是连锁医馆和药铺,十年光阴,全都落在了同心堂手里,唯有这本堂依旧在苦苦支撑。

前段时间,有人告了庆余堂,说是父亲在庆余堂吃了假药致死。

衙门收受了状子,庆余堂的堂主也是坐镇郎中的毛天一被抓入大牢,造成了庆余堂群龙无首的局面,这时候,同心堂也就出手压价,准备将这最后一间庆余堂纳入囊中。

不想,许心言却横插一手,从中截胡。

那时候,皮蛋已经和许心言见过面了,对他这样的混子来说,哪怕和许心言并非旧识,许心言有钱,他也会千方百计地扑过来,何况,还有着旧伙伴这层关系,更是顺理成章地靠了上来,想要抱住许心言这条金大腿,就算不成,也能骗上一两顿吃喝。

许心言知道皮蛋是混子,吃牛厉害,做事不成的家伙。

不过,他需要这种混子,这些混子常年流连市井之中,交游广阔,识得的人多,到处都是兄弟,乃是眼线的最佳选择。

当然,你须得震慑住他,他也能在你手里获得足够的利益。

恩威兼施,这才能驱使这小子卖命。

皮蛋是之后才知道许心言买下了庆余堂,他并不看好许心言的动作,在他想来,同心堂绝不会同意许心言这样做,必定会有动作。

庆余堂也不应该赌气将医馆卖给许心言,这样做,当会害了毛天一郎中,说不定便会在狱中病逝,不这样做,张家何以立威?

然而,皮蛋的推测有了错漏。

首先,许心言和庆余堂的人签下协议之后,毛天一郎中很快便被放了出来,并且,许心言还将毛天一返聘回医馆,整个庆余堂医馆,除了改了名字之外,和以前并无不同。如此操作让皮蛋瞠目结舌,在他看来,自己这个旧伙伴不仅是有钱,还有着权势。

不然,无法解释。

当然,他还要看看张家的应对。

如果,张家不会出手,又或者许心言挡住了张家的出手,他这才会投入许心言门下,为他效劳,这样做怎么也比在街上厮混要强。

在这之前,他不会躲着许心言。

故而,他这才应邀而来。

他也会听从许心言的吩咐,至于做不做,那就另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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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79 英雄谱

英雄谱?

皮蛋皱着眉头走出了医馆的后门,像他这样的街边混子,不可能从医馆的正门进出,这并非歧视他,而是许心言并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公开。

现在,说不定便有人在医馆门外窥看。

张家终究会有所反应。

对三品门阀的张家来说,同心堂的医馆药铺只是生意之一,且并非家族的核心所在,任何品级的家族,特别是五品以上,其核心所在都不是商业和钱财,商业经营所创造出来的钱财不过是辅助,不能欠缺,然而,却非根本,所有强大家族的核心力量皆是武力。

有着武力,有着尽可能多的先天强者,有着宗师级别的大人物,这才是一个家族的立身之本。

如此,方能有着权力,有着关系,有着人脉,在这基础上,钱财也就来得极其容易了,就好比地球古代中国的封建王朝,在宋明这样王与士大夫共有天下的朝代,一个家族若是有着读书种子,一旦有着举人以上的身份,也就能鱼跃龙门,成为统治阶级一员。

同理,在这世界,若是一个家族有着先天强者,并且有着百年传承,便能入品,像三品门阀这样的家族,祖上曾经阔过,出过宗师级别的强者,且在如今依旧有着传承,先天武者层出不穷,并无断档,现阶段,本家族起码有着三四个先天强者,外聘的客卿也有着先天武者。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家族在本地根深叶茂,和许多世家门阀都有着联系,如果当地并无赵郡李氏这样的超一品门阀,那么,好几个世家门阀便会以姻亲关系紧密地联合在一起,掌控着本地的权力,和中央朝廷的关系一方面合作,一方面又存在对抗,对于后来者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打压。

一个郡,或者一个县,资源只有那么多,分餐的势力集团自然是越少越好。

一旦某个家族因为某些原因缺少了足以依仗的武力,又或者是站错了队伍,受到了打击,如此,那个家族的下场便会很不好,平时和他关系极好的其他家族,曾经的联盟,曾经的姻亲这时候不但不会施以援手,反倒会落井下石,像嗜好腐肉的野狗红着眼睛扑过来。

就拿庆余堂原本的主人谈氏家族来说。

谈家其实也是三品门阀,和张氏关系极好,同样是赵郡李氏的舔狗,也有着姻亲关系,然而,在十多年前,谈氏站在了叛军这一边,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着许多家族子弟都在叛军中任职,那时候,谈家压制了张家一头,因为不怎么配合叛军的行动,张家受到了不知名的打压。

表面上,这是谈家的恣意妄为。

实际上,若是没有赵郡李氏的默许和认可,谈家也不会这样去做。

在邯郸,在赵郡地界,李氏是唯一的庞然大物,这个超一品门阀的范围内,并无一品门阀或者二品门阀的存在,也只有几个类似张家谈家的三品门阀,且这些三品门阀皆唯赵郡李氏马首是瞻,绝不敢有着任何异心,要知道,这些三品门阀已经很久没有出宗师级别的强者,就算有着宗师强者,也是依赖赵郡李氏的提拔。

如果赵郡李氏不希望这些三品门阀出宗师强者,那么,这些门阀哪怕是有着转世天人,也不敢接纳,要嘛在襁褓内便将其杀死,要嘛便偷偷摸摸地送出赵地,任何家族的资源都不敢加于其身,只能任其自生自灭,这还必须赵郡李氏睁一眼闭一眼才行。

所以,谈家不过是一枚棋子。

赵郡李氏布下的棋子,当然,这也是谈家的主动选择,李氏不过是顺水推舟,坐观其行。

靖边军平定了战乱,叛军覆灭,谈氏家族也就受到了打压,实力大降,只能龟缩,退出了邯郸城,龟缩到了谈家的根据地馆陶县。

有着赵郡李氏出面,谈家基本保住了自己的基本盘,那就是馆陶。

谈家在其他地方的商业全都抛弃,被其他那些家族吃下,张家分了好大一杯羹,庆余堂原本就是几个家族商量之后留给张家的,当然,这些行为全都必须获得李氏的认可才行。

庆余堂的大部分店铺都被张家获得,这最后的一个却被许心言从中截胡。

毛天一那么快被衙门内放出,这一点,吓了某个负责吞并庆余堂这个行动的张家主事人一跳,要知道,他已经打好了衙门关系的,张家在衙门中也有着存在,有一个子弟在刑房中任职,然而,对于毛天一为何这么快被无罪释放,并没有得到音讯。

这给了张家一个突然袭击。

在没有搞清楚许心言的来历和背景之前,所有的行动都被叫停。

一个大家族,能够绵延传承下来,哪怕是有着起起落落,也不曾彻底崩塌,行事也就有着章程,绝不会任意妄为。

当然,张家也并不会因此便龟缩,什么都不做。

必要的监视和试探还是要有的。

对此,皮蛋并不怎么清楚,然而,作为一个街边混子,耗子一般存在的家伙,警觉性自然非常的高,非常清楚许心言截胡之后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现在,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不过,对他这样烂命一条的家伙来说,要想出人头地,要想摆脱这烂泥一般的生活,唯有拿命去搏。

英雄谱……

在地球古代中国,甚至是新时代,也存在英雄谱这样的玩意,对很多异地为官的官员又或者是异地经商的商家来说,熟读英雄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当地有着什么豪族,有着什么不好得罪的人物,有着多少有势力的商家……所有这些,你须得烂熟于心,遇上了事情,对面是何等人物?有着什么性情?行事的习惯是什么?了解了这些之后,你才能有的放矢,有着正确的应对方法,要不然,一头雾水,只会做错事,说错话,铩羽而归。

许心言想要打听邯郸城的英雄谱,也是应有之意。

皮蛋生于市井之间,做为一个不入流的武者,只能欺压普通人,以及一些没有背景的外来客,或者为一些家族跑腿,做一些阴私勾当,和上层人物基本没有接触,这一辈子,打过交道最厉害的人物不过是某个七品门阀的外围管事,然而,他终究是邯郸土著。

当然,上层门阀之间的关系,皮蛋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其中,有一些是真相,有一些不过是虚妄,对于英雄谱,他真正了解的也只是市井之间。

许心言并没有从皮蛋那里获取赵郡李氏的秘密这样的想法,他想从他那里获取的也只是市井之间的一些消息罢了,以及按照杜睿的吩咐,了解邯郸城的物价,了解邯郸城的普通百姓,一个普通的十口之家一年所需的钱财有几何,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些小事情,皮蛋知晓不少,有一些不清楚,也容易探察。

从庆余堂如今改为杏庐的医馆后门出来,是一条小巷,巷子一直到底,巷口连着另一条大街,在这条巷子内,两边的高墙开着几道小门,这处坊市内的商铺,都如杏庐一般,前面有着大门,有小门连着小巷,方便自家人出入,以及某些不愿暴露面目的访客。

皮蛋戴上了斗笠,压得极地,斗笠的边缘挡住了大半张面孔,如此,这才推开杏庐后门走入小巷中,出门前,他还前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瞧见巷子内空无一人,这才从门后跳了出来,弯着腰躬着身在小巷内疾走,哪怕巷子内积雪没到脚踝处。

从巷口转入大街,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皮蛋吐出一口长气。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不时向后望去,没有察觉到异状,提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下,如此,也就恢复了旧姿态,像螃蟹一样迈着八字步在人群中走着,不顾他人嫌弃的眼神。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已经换了两拨人跟着他了。

对张家来说,庆余堂的总铺其实算不得什么。

庆余堂在邯郸城外的几间连锁医馆和药铺已经落在了同心堂手里,剩下一两间就算不收到手中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毕竟,他也不可能彻底垄断邯郸的医馆和药铺,毕竟,赵郡李氏的怀仁堂那可是庞然大物,李家不过是为了面子,这才没有收纳庆余堂。

要知道,谈家是李家的小弟,也是李家出声了,谈家这才保住了馆陶县的基本盘,如果,李家吃相太过难看,底下这些家族多半会离心离德。

但是,张家哪怕不要庆余堂最后这一间医馆,也不可能就此退出,拱手让给一个外来客。

对张家来说,这是一种挑衅,如果放任不管,在其他那些家族眼中,便会显得软弱,一个家族若是表现得软弱,那么,很多没有必要的麻烦便会出现。

当然,反击什么的,须得搞清楚对象的底线。

就像外来客要了解当地的英雄谱一样,坐地虎也须得了解过江龙的底细,过江的若真是一头强龙,那么,该低头还是要低头。

一切,一人而异!

正文 280 密会

雪已经下了数日,距离大年三十越近,雪也就下得越大。

在靖边军大营往东三十余里,有着一个集镇,成为集安镇,集安镇往东便是馆陶县,馆陶县乃是谈氏家族的地盘,原本在集安镇也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谈家式微之后,集安镇也就由当地的几个九品家族联合控制,因为附近便是靖边军大营,单单只是做军需生意,这集安镇也就颇为繁华。

房舍绵延足有十余里,比一些县城的占地还要宽广,只不过,没有城墙维护,也没有符阵守护,当然,军队大营就在附近,气血往天上一冲,相隔数百里,那些妖兽便会闻到,故而,也就远远地避开此处,说起来,集安镇并不比那些有着防护符阵的县城要差。

十年前,集安镇不过是乡下小镇,是几个下品家族的宗族聚居地,不过是类似坞堡的存在,那时候,占地也就两三里而已,哪里像现在这般热闹。

如果靖边军大营迁离,这短暂的繁华也就会消失。

当然,若是大唐帝国中兴,河北诸地不再是半独立状态,没有了藩镇,没有了战争,集安镇地处邯郸郡和巨鹿郡之间的交通要道,保持目前的热闹场面还是可以的,说不定,镇上的这几家下品家族中会诞生出一个中品门阀,那时候,集安甚至可以变成一个县城。

相比较邯郸城,集安镇和外城一般热闹,但是,和邯郸外城相比,比较没有秩序,当街打架斗殴随时都有,武者挥动刀子进行生死厮杀也不在少数。

在集安镇,第一强大的力量自然来自靖边军。

靖边军长期驻扎在此地,军营生活极其枯燥,获假出营又因为时间关系只能在集安镇打发时间,故而,镇上多见军人,青楼酒肆的常客更是以军人为主,靖边军的军纪虽然严格,镇上也有着军法处的亲兵巡逻,不过袍泽关系在那里,只要不是太过分,亲兵们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将士们偶尔的违纪视而不见。

靖边军除外,控制这座集镇的还有行会。

每一

门生意都有着行会,这些行会有着自己的武力,排斥着外来人,行会以本地的家族为主,偶尔还有一些过江龙,过江龙和坐地虎联合,垄断了生意。

靖边军有着数万人在附近的大营,消耗的后勤辎重乃是天文数字,虽然,大部分来自邯郸城,由郡上统一供给,也有一部分就在当地征集,当然,这种征集并非强征,而是有来有往的公平交易,这也是集安镇变得繁华的原因,和靖边军打交道的以那些行会为主。

这其中到底有着多少PY交易,也就不足为人道了!

鸿运酒楼是集安镇最大的酒楼,背后的主子是集安镇的土著吕家,吕家是七品门阀,七八九乃是下品门阀,彼此之间虽然有着层次有着区别,但是,在上品门阀眼里,所有的下品门阀都是渣渣,也就比那些不入品的土棍要好一些罢了,世间有着一句话,龙不与蛇语,指的便是这状况。

当然,下品门阀也是想要往上爬的。

下品门阀要想晋升中品门阀并不困难,只要你实力够强,若能维持一代人便可以爬上去。

当然,要想在氏族志中占据一个稳定的位置,一代人不够,须得传承有序,是的,中品门阀方才能在氏族志上留下名号,若是吕家是中品门阀,在新一期的氏族志上便会留有赵郡集安吕的名号。

吕家距离六品门阀欠缺的只是根基了。

下一期氏族志,吕家极有可能晋升六品世家。

他家有着先天强者。

晋升中品门阀,家族中须得有先天强者,这是硬标准,若是有着底蕴,有着传承,甚至可以进入四品门阀的行列,要是新兴家族,那只能在六品待着。

一般情况下,在氏族志上,排行四品和五品的门阀都比较稳定,很少有着掉落的情况,在六品和七品之间,却像走马灯一般,名号忽上忽下。

吕家是新兴家族,近十年方才生发起来,谈家离开之后,没有了强大的压力,本地的几个小家族也就联合起来,和靖边军搞好了

关系,故而,最近吕家出了一个先天强者,虽然,四十几方才晋升先天,然而,在几个家族中,还有着几个好苗子,只要资源跟得上,再加上运气好的话,很有可能晋升先天强者。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任何意外的基础上。

谈家虽然式微,却也是三品,不见得会眼睁睁地瞧着这一幕发生。

故而,吕家为主的这个小家族联盟需要外援,需要靠山。

或许是不想和靖边军闹矛盾的缘故,在集安镇,明面上,并没有赵郡李的触角,就像是彻底放弃了对集安镇的影响力一般,当然,哪怕赵郡李氏在,吕家等下品家族也没有资格成为赵郡李的附庸,赵郡李氏一般只接纳谈家张家这样的三品门阀投靠,而吕家等下品门阀只能跟随在谈家张家等门阀之后。

头上没有压力,这几个小家族也就壮大了起来。

穷人不怕打烂家里的破罐子,烂命一条,啥都不怕,当穷人不再一穷二白,而是有着一些家产,家里有着好的器具之后,做事情反倒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害怕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时候,吕家等反倒诚惶诚恐起来。

害怕现在的拥有的会在某一天突然失去,所以,他们渴望着爬上一条大船,至于这条大船有着怎样的来历和背景也不顾,只要够大就足够了,哪怕是海盗船,他们也会抢着爬上去。

鸿运酒楼的后面小院,吕中捋着胡须,面色凝重地站在小院的门口。

吕中便是吕氏家族的那个先天强者,四十岁之后方才幸运地突破到先天境界,他的境界全靠资源堆砌而成,侥幸成功之后,此时的境界也就是巅峰了,以后,只能走下坡路。

饶是如此,终究是先天,一个先天强者居然为他人看门,也是难得!

这小院内的密会结果将对时局有着重大的影响。

风暴来临前,须得上一条大船!

吕家只能寄望自己上的船足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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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81 变化

(书友们,新年快乐,祝2019年大伙儿身体健康,全家幸福,心想事成……)

王升是太原王氏的族人。

太原王氏位居太原郡,关东六大家之一,不过,虽然是关东世家,行事却比较独立,势力范围多在河东和并州,往西不过黄河,往东不过太行。

这么说吧,王氏和关东世家打交道不多,和关西四大门阀的关系也很普通,很有一点自行其是的意思,不过,在长安朝廷,王氏族人也很多,并不比关西门阀世家子弟要差多少,说起来,关东六大豪门,也只有荥阳郑和太原王和长安朝廷走得比较近。

当然,要说太原王氏对杜氏皇族有着多么的忠心,那又谈不上。

彼此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王氏借着皇权来巩固自己在太原郡的统治,以及保持对河东之地的影响力,而皇族需要太原王氏为自己的统治摇旗呐喊,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相互勾搭罢了,什么时候这种利益分配不存在,或者有一方对分配方式有着异议,便会有着变化。

王升并非出自王氏主脉,而是远支,太原王氏绵延至今数千年,虽然,也曾好几次差点被灭族,却也有东山再起,繁衍至今,子孙众多,但是在族谱上留有性命还活着的人口便有十万之巨,王升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名,出身河东王家的他,哪怕在河东王家,也不过是偏房出身,不受重视。

出身平凡,天赋普通的他并不在家族的重点培养名单上,从小到大,从家族那里获得的资源可谓是少之又少,勉勉强强修炼到了小周天境界的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之后,也就处在了放养状态,被一脚踢出了家门,带着不多的一些资助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现如今,王升四十五岁,靖边军大营的后勤主管之一,有着六品官职。

大雪落在屋顶,无声无息,鸿运酒楼后院有着一个小型法阵,法阵不大,涉及的范围也就是在后院,除了普通的保暖功能之外,还能隔绝某些神通道法的窥探,最起码,也会有着警觉。

王升沉默着,没有说话。

屋子内,有着声音回荡,说话之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商贾,屋内的气温虽然温和,却也谈不上酷热,他却一头是汗,说不了几句便会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个胖子是从北方来的行商,人称贾老板。

贾老板是皮货商人,这里的皮货不是指貂皮之类的皮草,而是指妖兽的皮,妖兽的皮毛价值可观,可以用来制作符甲,比起精钢所铸造的甲胄要厉害许多。

当然,这是他表面上的身份,实际上,他是范阳节度使行人司的主管。

就像王升一样,表面上是靖边军大营的后勤主管,一个六品小官,实际上,他却是大提督梁凤至的亲信,心腹幕僚之一,很多时候,梁凤至都会对他言听计从。

一个代表范阳,一个代表梁凤至,两人在这吕家的酒楼后院接触,当然不是简单的闲聊。

当冯槊去世,范阳这边就派了不少人过来,想要和梁凤至接触,北方的那些家伙安排有不少细作在邯郸城,对靖边军有着很深的了解。

他们知道,梁凤至是冯槊制定的继承人。

同时,他们也清楚,长安朝廷其实并不同意,多半另有想法,要知道,靖边军是为数不多的不曾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的军队,冯槊在的时候,因为资历,因为朝廷,哪怕是郭家也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野心,冯槊一死,以梁凤至的资历和实力,要想掌控靖边军,很难。

见缝插针……

瞧见了机会,自然会忍不住去试一试。

这种试探延续了很长的时间,甚至,范阳在邯郸城的行人司都有一部被长安典狱司连根拔起,情报网遭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即便如此,仍然前赴后继地试探着。

前段时间,终于和梁凤至的人联系上了。

那时候,长安朝廷有了决定。

梁凤至并不曾坐上冯槊的位置,靖边军节度使由赵王杜睿担任,并且,节度副使这个职务也没有得到,而是由长安朝廷另行委派。

这些行为让梁凤至有些寒心。

王升等幕僚曾经为梁凤至推算过朝廷接下来的行动,如果任由朝廷的人坐稳位置,掌控了军权,接下来,梁凤至便会被外调,调离靖边军,虽然,以他宗师强者的身份,朝廷不可能会做什么,但是,用一个位高权不重的职位来将他高高挂起却是没有半点问题。

大宗师无望,又丢掉了权力,那么,还有什么意义呢?

梁凤至修炼的是兵道功法,一旦远离了军队,失去了率军征战天下的机会,便会有堕境之危,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朝廷若是太过分,也就没有必要在一条路上走到底。

所以,在郑程等人尚在路上的时候,梁凤至便和北方那边有了接触,只不过,他对此非常小心翼翼,彼此经过了好几次的试探,一开始,都是外围人员在活动,如吕家这样的中间人忙得不可开交,再之后,重要一点的人物方才出场,便如现在。

这是在半个月前确定好的密会。

这次密会将会定下基调,贾姓商贾会把北方的条件提出来,他们需要梁凤至做什么,同时,也会为梁凤至和靖边军做到什么,只有彼此都达成了协议,梁凤至方才会有着行动。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梁凤至从邯郸城返回靖边军大营之后,改变了某些想法。

所以,王升一直在和姓贾的虚以为蛇,插科打诨,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便移开了话题,双方的接触一下子就回到了半年前。

姓贾的提了好几次都被王升岔开了话题,他也就识趣地闭口不再谈具体事务。

他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对面那家伙背后站着的人有了其他的想法。

为什么会这样?

暂时来说,他没有答案。

于是,他也就跟王升一样,说着一些闲话,不管怎样,只要没能断开联系,那就有着机会,有些事情,不能太过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过了一阵,姓贾的和王升确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之后,彼此也就先后离开了。

正文 282 想法

吕中笑着送贾姓商贾和王升一前一后地离开。

他并未亲自将两人送出门去,而是仅仅送到院门口,之所以没有送两人到酒楼外,不是因为他对着两人不够尊重,而是为了保密。

晋升先天,便是超凡者,脱离了普通人的范畴。

如果说,剔除身份地位这些场外因素,人类个体也有着阶层的话,最差劲的便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人数最多的蚁民地位最为低下,在有些修行者那里,甚至不把这些普通人当成同类,同样的,对超凡者来说,不曾达到先天境界的武者们也不过比普通人稍微强一点而已。

先天不至,皆为蝼蚁。

武林中,有着先天强者击杀宗师武者的例子,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例子,却不存在先天以下的武者超阶击败先天武者的传说。

杜睿在未曾迈入先天境界的时候便能和先天强者交手,当初,在黄龙秘境中也能战胜先天武者,然而,那时候的杜睿随时可以晋升先天,无需任何门槛和关卡,他只是压着自己的境界,在进入那道门前又返回了而已,不能把这个当成常例。

所以说,能否超凡成为人上人,先天乃是标志。

身为超凡者,在普通武者面前自然是高高在上,一般情况下,低阶武者都会自觉地向超凡者行礼致敬,不敢有着丝毫的怠慢。

然而,在鸿运酒楼的后院,先天武者吕中却面带谄笑地送走了贾姓商贾和王升,哪怕那两人中比较厉害的贾姓商贾亦不过是大周天圆满的武者,周身穴窍打通的不足三位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晋升先天,踏足超凡,而王升连大周天都没有打通,即便如此,身为先天强者的他依旧对着两人毕恭毕敬,笑容满面。

这就是背景和身份地位的厉害之处。

姓贾的来自北方,代表着北方那个庞大的家族,以及十万铁骑,集安镇地处邯郸的北面,往北数百里便是巨鹿镇,乃是两军交锋之处,两边若是交战,靖边军不敌可以退走,集安镇却搬不离,吕家身为集安镇的地头蛇,若是抛下了集安镇南迁,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六品家族,那时候,背井离乡的他们就连七品家族都没办法保住。

这样的例子很多。

不是所有的家族都能像范阳卢氏那般哪怕是背井离乡也能东山再起,大部分家族都会在迁移的过程中没落,最后彻底没有了讯息,成为了不入品的平民家族。

所以,以吕家为首的集安镇本地家族多和北方那边交好,在北方和靖边军中间的夹缝中生存,做什么都委曲求全,不敢得罪这两个庞然大物。

这也是吕家之所以成为两个势力集团之间的中间人的缘故。

当然,事情若是泄露,受到典狱司的打击,吕家自然是首当其冲会受到冲击,运气好,家族的一部分精英会逃亡北方,保持家族传承,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整个家族都会被连根拔起,在大唐帝国,有着品级的门阀世家乃是统治根基,然而,下品门阀亦不过是原野上的野草,单独的一两株,轻易便会被铲除。

哪怕知道危险,吕家却不得不这样做。

就算以吕家为首的本地家族不主动参与到这件事去,一旦北方那边有所要求,他们也只能照办,这就是小家族的悲哀,何况,他们也有着这样的意愿,毕竟,富贵险中求。

靖边军若是易帜,哪怕是不打着反叛的旗帜,而是和长安朝廷对抗,不听从那边的命令,将长安朝廷派来的官员驱逐,就像是大多数独立藩镇一般,也就算是达成了协议。

那么,从中起到联络作用的本地豪族便会获得极大的好处,吕家有一位天才子弟,现年二十多岁,堪堪停留在先天门外,如果,梁凤至听从 北方的意思行事,这位天才弟子便会被迎入范阳卢氏的洞天秘境,在那里面去突破先天,如此,突破先天的机率当增长三分之一。

哪怕是现在,集安镇的这几个家族就有一些孩童被秘密运出了集安镇,他们被送往了东面的齐鲁之地,成为了泰山派的外门弟子,如果其中有什么天赋过人的人才,甚至有机会进入泰山派的内门,一旦一二十年后有人晋升先天,家族哪怕是覆灭了,也有机会东山再起,再次开枝散叶。

正因为解除了这些后顾之忧,吕家等本地家族这才投入了力量在其中,为这次密会立下了汗马功劳。

送走那两人之后,吕中回到了后院,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在这两人脸上,他瞧不出端倪,不知道谈判得怎样?有没有取得进展?

对此,他心存忐忑。

只不过,身为中间人,他没有资格去询问这些,他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那就是在中间传话,将一方的话转达给另一方,现在,两边的人开始了直接接触,以后,还会不会动用他这个中间人还未可知……当然,从他本心来讲,自然是希望这两家直接接触,不再需要他们吕家从中穿针引线。

如此,危险也就会小上许多。

那个皇子已经驻扎在了邯郸镇,长安朝廷那边来了许多官员,接下来,不知道时局会有什么变化!

身为先天,亦不过是风暴中的小舟,无法控制方向,只能随波逐流,所以,哪怕是超凡者,他也没办法对贾姓商贾和王升摆架子,态度放得极低,说是卑躬屈膝也不为过。

长叹了一口气,吕中离开了院子。

另一边,缓缓行驶的马车中,贾姓商贾沉默着,汗水依旧在额头上滚动,时不时便会抬手擦拭,哪怕是在寒冬腊月的室外,他这汗水也依旧存在。

这是一种病!

准确地说,因为练功走火,出了岔子之后的某种特征。

贾平,这是他的名字,嗯,现在的名字,这四十多年的岁月,他用了几十个名字,贾平不会是最后的名字,这件事完结,他将会有新的身份,新的背景……

行人司,这是范阳卢氏的秘密机构,便和长安朝廷的典狱司差不多,行事风格同样极其诡异,残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贾平,姑且称之为贾平,在年幼之时便进入了行人司,经过一系列残酷的培训方才合格成为正式人员,为范阳做一些阴私勾当,他修炼的是阴符经,有着非常厉害的传承,乃是已经消失的鬼谷一派的绝学,鬼谷一派乃是兵家之道的创始者。

兵者诡道也!

其中的诡秘之道便在阴符经之中。

贾平突破先天失败,侥幸活下来,修为大跌,也就有着多汗这毛病,怎么也止不住。

太过肥胖脸部也就非常臃肿,眼睛极小,黄豆大小的瞳孔在眯成了一条线的眼眶中转动着,这是他在思考时的表情,一看到这样子,赶车的那个壮汉也就静悄悄地赶着车,不曾和贾平说话,这赶车的汉子是贾平的护卫,他隐藏着气息,就连吕中都不知道,这看似平凡无奇的赶车壮汉竟然是先天修为。

贾平有些失望。

这一次密会,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一直以来,他费尽了许多心思,一直到长安那边有着旨意,梁凤至确定自己不能接冯槊的位置之后,方才同意和北方接触,在此之前,有着好几次的试探,在半个月前方才确定了这次会面,贾平作为主要的负责人,出面和梁凤至的心腹幕僚接触。

只要同意了接触,就表明了梁凤至不排斥和北方联合。

至于条件,贾平相信本方提出的条件非常的大气,梁凤至不会不同意。

首先,不需要梁凤至像以前的邯郸镇那般掀起反旗,只需要他保持半独立状态便足够。

要知道,现在的大唐帝国,河北和齐鲁藩镇乃是独立状态,他们组成的联盟只是表面上还打着大唐帝国的旗帜,长安朝廷对他们的影响力几近于无。而除了长安周边的关中地区,以及一部分大城市比如江南的金陵,河南的雒阳,蜀中的益州之外,其他那些藩镇大多处在半独立的状态。

以前,冯槊在的时候,靖边军只听从长安朝廷的命令,算得上是朝廷的直属禁军。

如今,北方只需要梁凤至向前走一步,像其他那些藩镇一般保持半独立的状态,也就是长安朝廷的命令若是没有超过什么限度的话,他们会听从,当地的民政也由长安委派,但是,他们对民政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若是对民政官员不满,兵变自然也出现。

英宗朝时期,兵变的频率比以前更多了,一年有着数十次,全国各地皆有,此起彼伏,很难戒绝。

靖边军若是这样做,长安朝廷能做的其实也不多,也在朝廷的忍耐范围之内。

在贾平看来,梁凤至多半会同意,他这样做的话,北方不但会在后面支持,还有大量的物资奉送,甚至能解决他宗师境界不稳的问题。

然而,谈判的时候,王升却顾左右而言他。

当他单刀直入,王升无法避开话题,含糊地说了一句,赵王杜睿坐镇邯郸,很多事情不好开展。

如此说来……

贾平眨了眨眼睛,有所悟。

正文 283 暗示

靖边军大营,北山营的驻地。

北山营便是梁凤至所统率的那只部队的名号,取的是不动如山的称号,一开始,不过是百人小队,梁凤至那时候不过是百人小队的队正,小周天圆满的武者。

他并非贵族门阀出身,其家族不过是灵宝县北山村的一个小地主,有着一个小小的坞堡,梁家人聚族而居,耕种着坞堡周围方圆上千里田地,宗族虽然有着秘传武道,但是,都不是什么高深的武道,家族秘传的顶点亦不过是大周天圆满罢了。

即便如此,梁姓宗族在此地落地申根数百年,却不曾有一人能够将家传武道修炼到大周天圆满的境界,原因很简单,第一是因为家族武学太过差劲,有着残缺,修炼起来事倍功半;第二个原因则是资源没有办法跟上,哪怕整个家族供养一名武者,也没办法将他供养到大周天圆满。

至于,这数百年来,梁家人中并非没有出过练武天才,终究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埋没了。

梁凤至虽然是武道修炼天才,少时却不显,那时候,梁家掌权的亦不过是一个修炼到小周天圆满的武者,一生很少离开灵宝县,最远处亦不过是去过潼关,这样的武者,自然没有什么眼光,有眼不识金镶玉也就是应有之意,看不出梁凤至的天赋所在也就非常正常。

若是一直是太平盛世,梁凤至的一生也就非常简单,便和他那些有着杰出修炼天赋的祖辈一般埋没在乡间,最后,不过成为一个会着粗浅武力的乡下汉子罢了,运气不错的话,有可能修炼到小周天圆满,那样的话,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了。

然而,战乱来了。

大军过境,鸡犬不留。

梁家的坞堡被叛军攻占,家破人亡,少年的梁凤至勉强逃脱,加入了大唐军队和叛军作战,在长安城下,他所加入的那只军队被凤翔军收纳,这之后,也就开始跟随冯槊作战,那时候,北山营第一次成立,二十岁不到的他成为了北山营的队正,统率有上百人。

当然,那时候的北山营并非精锐部队,身为对正的他亦不过是小周天圆满的武者。

他之所以成功晋升小周天,乃是在作战中获得了一瓶补气充血的丹药,如此,方才凭借着不入流的家传武学突破小周天,如此,方才成为了一营队正。

家破人亡到来到长安被凤翔军吞并,最终成为北山营的队正,那应该是梁凤至最困苦的时期。

那之后,一切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极其的顺利,有一句诗句可以形容,那就是好风送我上青云,接下来,梁凤至的运气变得极好,成为了冯槊看重的人才,拜冯槊为干爹,一路厮杀,扶摇直上,当时,共有三十六人拜冯槊为干爹,最终,当冯槊成为靖边军统领,脱离了郭家的控制,独掌大权之时,还活着的只有他和南宫。

南宫因为自身的原因,不可能坐上冯槊的那个位置,也就是说,冯槊的继承人只能是梁凤至,并无其他人和他争夺。

正因如此,冯槊方才消耗自己不多的寿元通过秘法神通强行将梁凤至提拔到宗师境界。

梁凤至的根基不稳,成年后改为修炼兵道功法,修为虽然突飞猛进,终究还是有着隐患,能够晋升先天武者已经是有着大气运了,要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到宗师境界,根本就没有半点可能,毕竟,他筑基的功法是来自梁家的家传秘法,不过是江湖上的大路货,以此筑基,有着极大的缺陷。

所以,当北方来人通过秘密渠道向梁凤至转达他们的条件,说可以给梁凤至一个机会,拜托泰山神君出手,为他巩固宗师境界,填补根基不足的缺陷,梁凤至有些意动。

说起来,他对大唐帝国并没有什么感情。

当初,他投军和北方叛军作战,不过是为了报仇雪恨,整个梁氏家族,现在为止还活着的寥寥无几,之所以舍生忘死,并非对朝廷有着多大的忠诚。

后来,当初那只攻下梁家坞堡的叛军被梁凤至在大河南岸全歼,整整一营上千人马全都死于非命,有数百人是在战场上被歼灭,另有数百人投降之后被他押到大河边跪下砍掉了脑袋。

之后,他便是为冯槊的知遇之恩而战。

某种程度上,靖边军便是他的家族,便是他的一切。

冯槊对大唐帝国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廷戎边牧马,哪怕是位高权重,靖边军游离在外,也不曾对朝廷有着二心,梁凤至虽然对朝廷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却也唯冯槊马首是瞻。

如此,冯槊才决定让他继承靖边军。

毕竟,冯槊心知肚明,非如此不可!

哪怕是他拱手让出靖边军,长安朝廷也不见得能够将这只军队纳入囊中,那时候,控制这只军队的极有可能姓郭,也有可能姓顾,总之,不见得会姓杜。

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梁凤至统率靖边军,这般,至少不会生乱。

他只需要梁凤至答应他一个条件,那就是绝对不要掀起反叛的旗帜,当时,梁凤至发下了心血大誓,如此,冯槊这才舍弃寿元,强行将梁凤至的修为提升。

和北方接触,梁凤至不觉得自己违背了誓言。

他只是答应冯槊不掀起反旗,如此而已。

长安朝廷那边就连一个节度副使的职务都不给他,某种程度上,这代表了长安朝廷的傲慢,他们对邯郸的情况一无所知,只会把靖边军当成一只大西瓜,只想贪婪地一口吞下,也不管自己的嘴巴是不是有那么大,贪婪到就连分而食之的念头都没有。

这样的朝廷,忠心何用?

所以,半个月前,梁凤至同意和北方直接接触,让心腹王升出面和北方来人见面,拉开谈判的序幕,某种程度上,其实代表他同意了北边的条件。

不过是掀起兵乱而已,然后驱逐朝廷官员,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

当初,自己也就是太过温顺,长安朝廷这才得寸进尺,变本加厉,如果自己稍微表现得桀骜不驯一点,他们也就会瑟瑟发抖,答应自己的要求。

所以,当郑程进驻邯郸城之后,梁凤至一直冷眼旁观,任由对方上蹿下跳,把对方当成了小丑,他只是牢牢地掌握着军权,沉默无言,伺机而动。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赵王杜睿进驻邯郸。

一个十岁出头的皇子,不过是傀儡一般的存在,没有后族的支持,身后并无世家门阀的影子,这样的皇子,哪怕是受封为赵王,来到封地,军政一肩挑,在任何人那里,恐怕都不会将他放在眼底,更何况,这小子前十年的人生不过是一个痴傻儿。

那时候,梁凤至并不在意。

哪怕是得到杜睿亲自出手,赶走了白骷髅马匪的消息,梁凤至依旧不以为意,直到他在前几天亲自见到了杜睿,两人在神念上有着轻微的交锋。

他犹疑了!

他的心也就无法定下来!

如此,他改变了主意,虽然依旧让王升赴会,和北方来人接触,然而,却嘱咐王升不要和对方展开具体的条件谈判,只需要保持接触便罢了!

杜睿在年前要前来靖边军大营犒赏三军,那时候,他会和杜睿有着更深的接触,彼此开诚布公,确定了相互的意图之后……

是合作?是各行其是?是背离?

方才有着决断。

靖边军驻扎在此地已经有些时日,不像那些临时大营一般,而是半固定的营地,有随时可以拆迁的营帐,也有着半固定的砖石建筑,也有着木制的哨楼营地。

梁凤至的驻地便是一栋砖石建筑,前后四五进的大院,称之为北山堂。

王升作为管着后勤的官吏,又是梁凤至的心腹幕僚,他也住在北山堂。

从集安镇回来之后,他前往后院拜见梁凤至,等了半个时辰之后,梁凤至接见了他,听从了王升的报告之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王升保持和北面的接触,不过,还是不要涉及具体的事务,需要获得他的命令方才能够进行下一阶段的谈判。

也许是谈判,也许是脱离接触……

王升汇报完毕,回到了自家的小院。

对于这次谈判,王升是主动接触一派。

王升在太原王氏的族谱上有着记载,像太原王赵郡李这样的超一流门阀,族人甚多,除了少部分精心培养之外,大部分的族人都会像蒲公英一般散出去,若是能落地生根开枝散叶,有着杰出的成就,那么,宗族便会大力扶持,有着宗族为靠山,便如借着好风扶摇直上。

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

当然,你须得做出一番成就才行。

若是默默无闻,那么,宗族也会对你不闻不问。

王升想要做一番事业,梁凤至若是能更进一步,作为心腹,他也能更进一步,那时候,便会得到宗族的支持,如此,他的名字便会改录到宗族玉蝶之上,而非普通的黄册。

这才是他鼓动梁凤至和北方接触的原因。

然而,邯郸城一行之后,梁凤至却有着犹疑。

犹疑的原因,王升也打探到了。

他不会就此退缩。

今天,他在贾平面前提到了赵王杜睿,希望那个家伙听懂了话外之意,希望如此……

正文 284 检阅三军

大雪如席,簌簌而降。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山川大地,荒原田野,全都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唯有冀河旁的靖边军大营不曾如此,白昼里,却有着七彩的光芒在大营上空闪现,像是一个巨大的彩色罩子,有符文忽闪忽灭,将那漫天飞舞的大雪隔绝在外,不曾落下。

这是军中大阵在全力运转。

如此庞大的符阵一旦运转,全部启动起来,需要消耗大量的符玉,一般情况下,若非有强敌压境,大军将营地包围日夜攻打,这军中大阵是不会启动的。要知道,一旦营中储藏的符玉消耗完毕,大阵便会崩溃,那时候,也就无法阻挡强敌冲入大营。

但是,只要符玉足够,这符阵在全力运转,有着法师团助阵,哪怕是宗师级别的强者也别想冲开这符阵杀将进来,有着符阵相助,有法师助力,两三个先天武者合力便可将那宗师武者抵住,宗师强者擅长的神念攻击将会被这防护符阵的法术神通抵御。

当然,这大阵防不住那些触摸到天门边缘的大宗师,也只有三四个宗师前者齐聚,借着这法阵之力方才堪堪和大宗师较量,然而,符玉消耗的速度比起现在也就要快上许多,一旦符阵崩溃,哪怕是三四个宗师联手,也不可能是大宗师的对手。

那是层次上的一种碾压。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大宗师无比稀少,乃是战略核武器一般的存在,战阵之上很少出现。

修炼兵道绝学还能够晋升大宗师的武者,在这一万多年的历史中,能够留在史册上的寥寥无几,每一个都是传说,便如彗星掠日,往往只散发出刹那光芒,一闪即逝。

修炼兵道,杀戮为主,往往寿元不固。

故而,郭令公晋升大宗师的时间比泰山神君要晚,他的年龄和顾道人相差仿佛,如今,泰山神君尚在,顾道人也还有着寿元,郭令公却已经陨落。

当然,郭家人并不认可。

他们只是说郭令公破开了虚空,前往无尽虚空之中寻求大道,终有一日重返世间。

现在,并没有强敌压境,靖边军的大营却激发了符阵,北山营所在的地段方圆数里皆笼罩在大阵之中,之所以如此,乃是赵王杜睿此时正在北山营的校场犒赏三军。

赵王杜睿,乃是赵地封君,邯郸便是赵国的封地,而杜睿还有其他职务,不仅是邯郸郡的新任郡守,还是新的靖边军节度使,名义上,他是三军统帅。

对靖边军的大多数低级将士来说,赵王杜睿乃是天潢贵胄,是图腾一般的存在,现在,赵王出现在军中,他们大部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出现在了校场之上,其中,也有着尊敬,当然,这种尊敬并不具体,只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情感,毕竟,天潢贵胄所在的世界距离他们太远。

靖边军有着十来万人,自然不可能全部检阅,那样的话,消耗的时间也就太长了,单单是维持着符阵所需消耗的符玉便会让靖边军破产。

所以,杜睿检阅的只能是靖边军的精锐。

梁凤至统率的北山营人数众多,其精锐亦是如此,毕竟,冯槊去世后,将自己上千亲卫的统帅权都交给了梁凤至,梁凤至曾经担任过冯槊的亲兵统领,那些亲卫归他统辖之后却也风平浪静。

最先出现在校场的便是北山营。

校场虽然在北山营中,北山营数完部众却不曾全部接受杜睿检阅,能够出现在校场的都是精锐,有着两千来人,这两千来人都是全身披挂的甲士,修为最差的都有着小周天圆满,这两千甲士若是有着符阵辅助,滚滚向前,兵锋所指之处,哪怕是宗师级武者都会暂避其锋。

这两千甲士的气血一冲,哪怕点燃了两盏魂灯的大法师施展的神通符法也会受到限制,而宗师级强者的神念攻击几乎无用,唯有施展武道绝学硬抗。

当然,宗师强者若是想要离开,只要不曾被彻底围住,也能轻易做到。

杜睿独踞高台之上,端坐在一把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他身形不大,椅子却极其宽大,坐在上面按道理会很好笑,观看之人难免有着违和之感。

然而,两千甲士排着整齐的队列从高台下走过,齐齐扭头望向他,却无人有着嬉笑之意,那小小的身躯,在众人眼中却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岳,这种感觉,他们在自己的主官梁凤至那里曾经感受过,如今,却在这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身上再次体验。

在面对北山营这批精锐之时,杜睿将识海内的石碑意志压制住,龙气弥漫,无处不在。

在一些修为比较高的武者眼中,杜睿身后有着异象,晃眼看去,便有一条在云海中张牙舞爪的黑金色巨龙在杜睿身后浮现,待得努力看去,却又消失不见。

此时,杜睿将鱼龙变心法运转到了极处,全身真气升腾。

这个世界,惧威不惧德!

要想让人跟从,要想让人听令,你须得展现自己强大的一面,如此,方才能让人刮目相待,在邯郸,和在长安时不一样,真要扮猪吃老虎,老虎吃不了,你却真成了一头猪,一头大肥猪……在邯郸,杜睿有着大义,有着名头,哪怕是皇权式微,却也有着影响。

他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即便是赵郡李氏,名义上也须得听从他的命令。

所以,他没有必要像在长安那般低调行事,在这里,他须得高调,须得将自己厉害的一面展示出来,如此,其他人方不会误判,不会做一些让他不痛快的事情出来,如此,方才能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何况,他就算是想要欺瞒,也欺瞒不过去。

就拿李旦来说,彼此只需打一个照面,也就明白了。

藏,是藏不住的!

何况,杜睿也没有想要隐藏。

要想成为靖边军的节度使,要想控制住这十万大军,他就必须展现自己强大的一面。

如此,也就有了这次的劳军之举。

恩威并施,方才是上位者的正常操作。

宗师气象?

宗师气象!

王升位于高台之下,在一群将士之中,他仔细望着高台上不发一言端坐如山的杜睿,终于明白梁凤至为何犹疑,为何退缩……

哪怕这并非杜睿的真实实力,不过是身上怀着异宝,有着龙气加持,然而,即便是外物,只要能被对方所用,那也算得上是对方的能力。

要想击杀杜睿,须得有宗师强者出手!

然而,在这邯郸地界,若是有宗师强者外来,不高而入的话,便是在挑衅赵郡李氏,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哪怕是范阳卢氏,也不会想要挑衅赵郡李。

一般的死士刺客?

王升微微摇头。

北山营过后,便是郭辉的铁羽营。

这次参加检阅的铁羽营只有五百精锐,并没有全部出动,统领郭辉有军务在外,带着亲卫在巡边,来不及参加这次检阅,负责带队的乃是副统领杨长林。

杨长林站在高台之下,位居第二排。

第一排只有两人站立着,正是梁凤至和兰度,身为副统领,杨长林没有资格站到第一排去,这时候,他也在观察着高台上的杜睿。

郭辉之所以不来,无非是不想拜见这个他看不起的皇子。

在他想来,这杜睿不过是来走过场罢了,耍耍威风什么的,所谓犒军,不过是劳民伤财,梁凤至之所以表现得那样积极,亦不过是想糊弄那厮而已!

杨长林知道,郭辉想错了。

身为先天,神念自然不比一般武者,杜睿的真气勃发,动静之间,异象忽闪忽现,他自然是有着感应的,也能够瞧见杜睿身后漂浮的那条黑金色巨龙,巨龙在云海雾气中忽隐忽现。不曾彻底展现在现实,若是能够彻底在现实世界具现,让所有人都能瞧见,那便是真正的宗师强者了!

宗师强者!

十岁的宗师!

老天爷,要知道就连开国太祖,以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太宗在十来岁的时候也没有修炼到这样的境界啊,史书记载,太宗在十岁的时候不过是先天,那时候,便已经被称为天人转世了,为了掩藏这个信息,杜氏耗费了许多资源,也只有建国之后,方才在史书中记载下来。

哪怕杜睿不是宗师,哪怕是他有着皇家秘宝加持,龙气缠身,现在这程度,也不容小觑啊!

杨长林瞧了瞧身前站立的梁凤至,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才是这一位如此小心的原因吧?

杜睿这般天才,身为皇子,哪怕是没有世家门阀支持,哪怕是没有母族存在,日后,即便是不能登上那个位置,也会对那个位置有着话语权。

说不定,几十年之后,他便会掌管华山,接替顾道人成为大宗师的存在。

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啊!

无论如何,都须得和对方搞好关系才成,皇后之子要想荣登大宝,郭家要想稳住自己的位置,都须得笼络此子,不能有着半点轻慢。

回营之后,须得和郭辉仔细商议,将讯息传递回郭家。

正文 285 前奏

兰度挨着梁凤至站立,名义上,他和梁凤至是一般的官职,都是一营提督,但是,他并未和梁凤至并肩而立,而是稍微往后挪了半步,以梁凤至为尊。

青衫兰度是法师营统领。

像靖边军这样有着十万人的大军,法师营至关重要,若没有大量的法师,像此时的强大符阵也就不得运转,士卒向前冲锋或者是结阵对敌,也就没有符法神通辅助,军中的后勤辎重,大量的武器装备都需要法师,以及法师学徒们,若不然,便如人没有了一条腿,虽然能行走,却极其不便。

法师和法师学徒的区别在于,是否点燃魂灯。

而点燃了两盏魂灯的便是大法师,要是三魂都点燃,那便是武道大宗师一般的存在,在现今世界,唯一确定点燃了三盏魂灯的乃是龙虎山的张天师。

唯有三魂都已点燃方可称之为天师。

这天师的意思并非是指老天爷的师父,那样的话未免太过狂妄,天师之意,意思是待天传道,以天为师,扶助皇庭,牧养万民。

兰度已然点燃了两盏魂灯。

人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也;一名爽灵,阴气之变也;一名幽精,阴气之杂也。

法师第一点燃的魂灯便是幽精,阴气之杂,照亮这阴寒之地,方才神念自溢,这才能施展各种神通,用神念通过上古神文来影响现实世界。

这便是分界线,若是没有点燃这盏魂灯的修行者,只能称之为法师学徒。

学徒可以篆刻符文,可以做一些打杂的事情,但是,没办法用神念开光,哪怕他能够完整地用符文绘制出一个符阵,痕迹丝毫不乱,这符阵亦不过是表面功夫,无法激发,须得有真正的法师用神念篆刻其上,如此,武者方才能镶嵌符玉,启动符阵。

幽精这盏魂灯有着三色光。

三色光俱亮方才算是将魂灯点燃,成为真正的法师,如果只有一色或者两色,亦不过是法师学徒,若是连一色光都不曾引发,那不过是门外汉,算不得修行中人。

幽精魂灯有着三色光,爽灵则有七色光,须得将这彩虹一般的七色光全部点燃,这才能晋升大法师的境界,便如臧青树,青衫兰度等等。

接下来便是第三盏魂灯,胎光,太清阳和之气!

这盏魂灯有着十九色光芒,非世俗之人肉眼所见之光,要想将这十九色不可名状不可描述之光全部点燃,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天地规则变迁,武道称雄之后,能够将胎光这盏魂灯十九色之光点燃的寥寥无几,哪怕是点燃了,若没有龙气遮掩,没有洞天福地藏身,很难躲过天罚。

这十九色光芒,青衫兰度如今不过是点燃了两道而已!

当初,被杜睿利用无尽虚空无名孤岛上石碑意志击溃的华山大法师臧青树亦不过点燃了七色光,尚有十二色依旧晦暗不明,要知道,臧青树已然垂垂老矣,寿元不固。而那一位,那位一直躲在青帝观破碎洞天中活了三百年的青木真人,亦不过是点燃了十二色光芒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法师的战斗力与点燃的魂灯有关。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兰度并非臧青树对手,而臧青树和青木真人较量,各施手段,神通尽使,两者可能旗鼓相当,这是因为臧青树有着镇魔师的手段,当然,这也非绝对的,这也和当时所处的环境相关,以及两者所携带的法器数量和质量有关联……

武道宗师常见,而大法师不常见,在一个军队中,兰度的作用其实要在梁凤至之上,兰度之所以让梁凤至带头,除了其他因素之外,还因为两者的关系不错,在兰度还是法师学徒的时候,梁凤至救过他的性命,兰度之所以能够点燃第二盏魂灯,也是梁凤至在凶地内九死一生抢夺了一朵太阳花的关系。

太阳花,气息阳刚却中正平和,对法师来说,乃是天材异宝。

有太多的法师在点燃第二盏魂灯的时候失败,被阴寒之气反噬,化为金石雕像,神魂俱灭。

吞服了太阳花,点燃爽灵之魂便会多上几层机率。

兰度凝望着高台上的杜睿。

台下,被杜睿检阅的乃是一些杂牌武者,靖边军除了四大营之外,尚有十几个营,都由偏将统率,乃是乌合之众,多味后勤辎兵。

其中,有着大量不曾修炼内家功法只是修炼粗浅的军中外道功法的武者,除了各种杂事之外,在某些时候还会作为被舍弃的棋子丢在战场上,成为战阵上不值一钱的消耗品。

这一次检阅,原本只是检阅精锐战队。

不过杜睿有着异议,也让那些杂兵出现在了校场上,当然,不可能全部检阅,只是将那些部队集合起来,抽出了一部分成为代表出现在校场上。

相比于那些精兵强将,这些杂兵对皇室心态便要简单和朴实了许多,大多抱着尊敬的心态就像是在庙内拜祭自家信奉的神灵一般,一个个感激涕零,有的甚是眼中含着泪水。

对于这些杂兵,兰度是不屑的。

他的视线只落在杜睿那里。

身为大法师,兰度的神念极其浩瀚,现在,这营中的法阵中枢又由他控制,在法阵中有着他的一缕分神,所以,他的神念比宗师武者梁凤至还要强大,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

黑金色巨龙在云海中浮现,虽然漂浮在虚幻的空间之中,只要直觉稍微敏锐一些的精神力比较强悍的武者都能有所感应,能够感应到那强大的气息。至于不能感应到的杂兵们,虽然无法瞧见那头巨龙,却能体会到那种强大的气息,以为是皇家气象,膜拜不已。

那些人的感应非常粗疏,兰度则不同。

他不但能够感应到龙气的恢弘,感应到鱼龙变的强大,也能够感应到一丝诡异的气息,那是一种可以吞天灭地的恐怖气息……

这气息甚至让他识海中的两盏魂灯光芒微微闪烁着,本能让他避免与这气息接触,神念下意识地绕行,不敢直接和杜睿身后虚空中虚幻的黑金色巨龙接触。

关于梁凤至和北方的接触,兰度也清楚。

甚至,他投了赞成票。

杜睿来到邯郸城之后,他和梁凤至面见杜睿,之后,梁凤至离开了邯郸,他则留下,陪同杜睿北上,前往靖边军大营犒赏三军。

梁凤至临走之前,和他有个短暂的交流,告诉他计划暂且中止,须得小心观望,慢下决定。

对此,他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那时候,杜睿隐藏了自己的修为,他却不能以神念窥探之,这是以下犯上,也是不敬之举,除非他想要和长安朝廷翻脸,彻底断绝关系。

也只有现在,杜睿激发真气,展现实力,借着大阵他方才能明目张胆地与之接触。

然而,本能却不让他深入,仿佛继续下去或有不可测之事发生。

明明自己身为大法师,个人战力不俗,又控制着符阵运转,居然也有着那样的感应,也许是误判,不过,兰度不想冒险,毕竟,说到底,他现在并没有和长安朝廷翻脸的打算,支持梁凤至和北方接触,也不过是打着多一条路的打算,究竟怎么做,还要看接下来的谈判。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检阅三军是杜睿的试探,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不容反对,梁凤至也好,兰度也好只能接下来,这也是杜睿正式和己方接触。

接下来,须得开诚布公地谈判。

毕竟,梁凤至也好,兰度也好,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可能自立,不可能以邯郸为基地独立,身处中原交通要道,地处四战之地,处在南北夹缝之间,而邯郸又有着赵郡李这样的庞然大物,自立不过是笑话,就算十万靖边军都忠心跟随,旦夕之间便有覆灭之祸。

所以,只能投靠一方,希望能保持半独立的状况。

以前,他们是将杜睿忽略不计的,以为是长安朝廷的棋子,不过是一个傀儡,现在,自然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兰度也好,梁凤至也好,心里都明白,长安是长安,杜睿是杜睿,郑程那帮人和杜睿其实并非一路人,两者必定会有着权力冲突。

现在,这冲突没有发生,不过是在相互试探罢了。

最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其中,决计是没有妥协的余地,当然,靖边军想要在一旁看他们分出胜负的打算也行不通。

若不然,杜睿也不可能赶在年前来靖边军检阅三军。

这是来宣告主权的吧?

既然,对方出招了,那么,接招便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军检阅完毕,杜睿并未站在高台上演讲,说一些振奋人心的说话,在这个世界,语言这东西虽然也有着蛊惑的力量,然而,这力量却是脆弱的,不值一提。

他在校场展现的实力,他带来的军需,给予有功人士的资源奖励,这些,才是实际的,才是那些军中将士所需要的东西。

当然,要想掌控靖边军,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接下来,和梁凤至等人的私下交谈方才至关重要。

正文 286 开诚布公

检阅三军之后,便是酒宴。

所谓酒宴,乃是杜睿接见靖边军将领,校尉以上的军官都有资格出现在宴会之上,虽然,大部分人都不寄希望杜睿知晓自家的姓名,但是,能够置身这酒宴之中,多少也有些得意和骄傲,倒不是认为有机会简在帝心,他们更想借这机会向梁凤至表忠心。

是的,杜睿是赵王,在校场上也展现了自己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然而,终究还是初来乍到,不像梁凤至在靖边军中经营了二三十年,威望之高,冯槊之后再无他人。

酒宴前,在梁凤至的亲兵们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在梁凤至的书房,有一番交谈。

屋内有着四人,杜睿和亲卫岳冲,梁凤至和兰度,双方分左右而坐,相对而谈。

在这个武道称雄,有着神通道法的世界,精神力量可以借助某些媒介又或是直接可以干涉现实物质运转的世界,话术的作用并没有在地球时那般强大。

在地球,一个擅长演讲的家伙可以借用集体无意思鼓动民众,让广大民众跟随自己的意志而行事,即便前方乃是万丈深渊,也会毫不犹豫地随之向前。

在这个世界,却很难做到。

唯物世界,民众代表着生产力,以此为根基,如何利用民众乃是上位者必学的屠龙术,在这个个人力量极其强悍的世界,普通民众也就没有话语权。

无需动用民众,话术也就无用。

法师以及宗师强者皆能运用神念,神念一扫,所有不曾晋升先天强者不曾成为超凡者的人类都无法掩藏自己的秘密,所以,利用语言欺诈的手段也就不可用。

至于强者和强者之间,耍手段也没有用。

绝大多数强者都有金风未动蝉先觉的神通感应,你若是向对方耍手段,对方也就有着感应,你的行为也就相当于挑衅,相当于向对方发起了攻击,所以,若非想要和对方彻底撕破脸,展开生死厮杀,一般情况下,强者之间都是开诚布公,实话实说。

谈得拢自然好,谈不拢的话再说。

所以,这一次密室交谈,杜睿也好,梁凤至也好,都抱着诚意,各自提出自己的条件和请求,希望能达成协议,形成合作,若是不能,那便摆开车马,各施手段便是了。

梁凤至的底线很简单,那就是保住自己在靖边军中的权柄,不使影响力消失,另一方面,也希望日后有机会能更进一步,当然,前提是没有跟错人。

至于独霸一方这样的想法,他并没有,这条路走不通。

当初,在冯槊病重的时候,他曾经私底下派人和赵郡李氏联系,是的,他觉得自己最好的选择是成为赵郡李氏的附庸,成为李氏的傀儡,如此,不管是长安朝廷还是北方的范阳卢氏,皆没有办法来动他,毕竟,赵郡乃是李氏的根基,不容他人侵袭。

然而,赵郡李氏行事一向中正平和,不像范阳卢氏那般肆无忌惮,李家讲究的是与人为善,不主动侵入他人的地盘,要想李家为他背书,和长安朝廷反目,哪怕是梁凤至统率着十万大军,却也不值得

,这违背了赵郡李氏一向以来的处世之道。

当然,内幕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现阶段,赵郡李氏其实自顾不暇,传承了万年之久的秘境有变,有诡秘存在在虚空通道那一边虎视眈眈,天变在即,一个不慎,便有魔灾出现。

魔灾,乃是天地之害。

按道理,赵郡李氏应该昭告天下,请来大宗师坐镇秘境,利用大神通堵住虚空通道,然而,那样做的话,就像是一个美丽女子赤身裸体地躺在某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跟前,不可取,在没有走到穷途末路之前,赵郡李氏不会这样做,毕竟,大宗师一旦进驻李氏秘境,这秘境便不归李氏所有。

请客容易送客难啊!

何况,赵地这十几年来,虚空异变极多,时不时便有虚空裂缝出现,偶尔也有不稳定的秘境出现在中原大地,所有的这些征兆,不可能不引起有心人注意。

这种情况下,李氏收缩势力还来不及,自然不可能为梁凤至出手。

这条路没有走通,长安朝廷那边又有坏消息传来,梁凤至这才狠下心来,和北方接触,若非逼不得已,他不可能和北方化敌为友,要知道,他从军以来的主要对手便是河北藩镇,当初,要不是藩镇军叛乱南下,他也不至于家破人亡,以军营为家。

郭令公击退河北藩镇叛乱,大军行经灵宝,梁凤至曾经回家一探,那里已然成了一片废墟,野草丛生,狐兔为家,残阳之下,断垣残壁,无比荒凉,无比萧索。

所以,见过杜睿之后,梁凤至变得犹豫,暂缓了计划。

杜睿有着大义的名分,实力也足够,那么,只要杜睿能够给他所要的,不超过他的底线,跟随杜睿这个皇子也不见得不可行。

只要他有着宗师的实力,只要麾下这数千精锐武者能够听从他的号令,又有着大法师修为的青衫兰度辅助,不管去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待价而沽,便是如此。

杜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没有东拉西扯,基本上没有寒暄,直接迈入了正题。

话音落下,梁凤至沉默着眨了眨眼睛。

刚刚杜睿说,他以靖边军节度使的名义向皇帝英宗上书,奏折已然通过符阵发向了长安,身为皇子,他有着密折上书的权力,奏折可以不经过中书省便可摆上皇帝的案头。

密折上,杜睿希望英宗能够让梁凤至为靖边军节度副使。

现在,郡丞郑程代表着皇帝担任靖边军节度副使,然而,正使只能有一个,副使却完全可以不止一个,并且,杜睿向梁凤至明言,他不会将主要精力放在靖边军中,统率大军的依旧是梁凤至,北山营和法师营都是梁凤至的势力范围,他决计不会插手。

不过,那些杂兵营,他要派人手进驻,那里的人事任命须得掌控在他手中。

当然,若是有着战事,如何作战梁凤至有着策划和决定权,那时候,他可以作为监军坐镇军中,让各营配合作战,不容出错。

至于铁羽营,依旧由郭辉统率。

关于

如何处置这只半独立于靖边军的部队,杜睿并未多说什么,那只是小问题,和今天所谈的无关,只要他和梁凤至能达成协议,铁羽营的郭辉根本就翻不起风浪,郭家是郭家,郭辉是郭辉,只要郭家没有在明面上扯旗造反,郭辉就只能俯首听命。

至于血衣营,杜睿没说。

血衣营,死士营,军中将士不足千人,皆是戴罪立功的死囚犯,统领南宫,也是冯槊的干儿子的,当初的三十六太保,现如今,活着的也只有梁凤至和南宫。

不过,南宫不可能和梁凤至争权。

南宫的情况,梁凤至心知肚明,当初,连冯槊也没有办法将那具邪恶的远古战甲从南宫神魂剥离,即便冯槊能够利用秘法神通强行让梁凤至突破那一关,晋升先天,在梁凤至看来,南宫死定了,最后,一定会被无边的杀戮意志控制,迷失自我。

南宫曾经说过,若是最后时刻来临,他希望兰度能帮他破开虚空,将自己放逐于无尽虚空之中。

槐树集发生的一切,梁凤至有所了解。

说实话,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明白杜睿怎样收服的南宫,要知道,南宫苦苦坚持至今,这才没有沦落为杀戮的影子,但是,那一刻越来越近,终究会降临。

要收服这样的疯子,根本就不可能。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杜睿能够消除那具邪恶战甲对南宫的影响,能让他摆脱杀戮意志的控制,而这是冯槊这样差一点成为大宗师的大能也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

现在,血衣营中多了一个小沙弥。

那个小沙弥乃是杜睿的跟班,现在却跟随着南宫,形影不离。

血衣营以前军纪散漫,烧杀掳掠,不分敌我,无恶不作,乃是军中毒瘤,而现在,这只死士营一直在外,却军纪严明,不再乱来。

据说,那个小沙弥在军中不停地念诵佛经。

大唐帝国建立以来,道长佛消,在北方大地,寺庙不多,佛门子弟稀少,也只有在江南大地,佛门方才鼎盛,曾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佛门神通能够消弭无边杀劫?

道门是修自身,修逍遥,求超脱……

佛门大德则是求众生解脱,消除无边痛苦……

看上去,似乎佛门更厉害,然而,再漂亮的话,若是不能实现的话,终究是虚无!

梁凤至修炼的是兵道绝学,不信道,不信佛,亦不信儒家浩然正气,兵道绝学以使用为主,兵家众人皆是实用主义者,有所得必有所付出,相信世间一切的关系都有着缘由。

杜睿的条件其实一般。

他只不过是保证了梁凤至现在拥有的能够拥有,却没有给予更多的好处,只不过,梁凤至为此也不需要付出一些什么,那些杂兵营他并不在乎,大部分只修炼简陋的军中武学的武者,有一些连内气都不曾修炼,就算交给杜睿,那又如何?

沉吟片刻,他和兰度对视了一眼……

之后,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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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87 逃亡

黑风呼啸,像是一条条巨龙在原野上空肆虐,将那漫天的雪花吹散,准确地说,并非吹散,而是吸纳,好像张开大口吞噬一般,将漫天雪花吞噬在黑风之中,就像是倒入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虚空……

不仅仅是雪花,任何在空中漂浮着的玩意,碎叶尘埃或者是别的一些什么,全都被吞噬。

丁贵全身瑟瑟发抖,整个身子卷缩成一团,卷缩在一片嶙峋的怪石后面,下半身整个儿埋在了泥地里,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整个身子埋进去。

在他周围,十几个同伙皆是如此。

丁贵和伙伴们都是血衣营的士卒,犯下了死罪的武者,被官府抓住之后废物利用,送到了死士营中将功赎罪,这一辈子,除非立下奇功,否则只能战没在军中。

自从建立死士营以来,能够以功劳赎罪的人员还是有,只不过,这些人非但立下了常人难以立下的功劳,最主要的是,这些家伙都是门阀世家出身,就好像死在杜睿手底下的邪法师宁镇一般。

信奉邪教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謀逆造反,要知道,大部分毁灭世界的魔灾实际上都是因为信奉虚空邪魔引起的,那些邪魔化身为某些存在,诱惑他人信奉,以信仰为通道,以信徒的神魂为坐标,穿透虚空而来。

所以,邪教徒是大罪。

然而,即便是这般大罪,宁镇却也不曾被杀头,也没有神魂俱灭,而是被罚入了血衣营,戴罪立功,将功赎罪。

如果,他不曾死在杜睿手中,那么,在这血衣营中再待上一年之久,便会顺理成章地立下奇功,减下了刑期,从死士营中脱离。

这一辈子,或许不能以本来的身份在世间显名,却也能以其他身份好好活着,财帛美人应有尽有,过得比很多人都要好。

同为被罚入死士营的死刑犯,丁贵极其同伙却没办法像宁镇那般,他们并非名门望族出身,其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丁贵亦不过是五品世家子弟,哪怕是贵族身份,却也不过是一般出身,进入死士营之后,家族也就鞭长莫及。

像丁贵这样的家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最后,难免死在战场上,死无葬身之地。

是否情愿?

没人情愿,只是没有办法。

进入血衣营之后,武道境界虽然还在,保留有一身武艺,却也受到了限制,每个人身上都篆刻着符阵,这符阵直接作用于神魂,不但有着定位功能,让你无处藏身,而且,坐镇中军的法师团只需轻轻激发符阵,丁贵等人的神魂便会爆裂,化为行尸走肉。

没人愿意成为行尸走肉。

当然,法师团这样做也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哪怕是有着符阵加持,千里追魂终究是一门了不得的法术神通,须得消耗法力不说,启动符阵也要消耗许多符玉,一般情况下,不会使用,何况,有南宫在血衣营中坐镇,没人敢逃亡。

以前,也有逃兵,却没人能逃过南宫的追捕。

逃兵被南宫抓捕回来之后,便会当众行刑,那时候,这些家伙才知道,死亡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死在南宫手中方才是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情。

然而,丁贵等人却是逃兵。

虽然,以前就知道最后难逃一死,丁贵等人却没有逃亡的打算,而是活一天算一天,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那时候,南宫虽然残暴,血衣营却没有什么军纪,身为血衣营的将士,可以恣意妄行,就算是四处为恶,忙于和自家战甲器灵较量的南宫也没有心思去管理,并且,因为杀戮意志的影响,他往往是带头施暴的那一个。

所以,虽然有今天没明天的,丁贵等人却过得快活。

绝大部分进入死士营的家伙都不是一些好家伙,可以说纯粹就是恶人,是非善恶之类的道德观念对其没有半点限制,只要活得痛快,无所顾忌,便无妨。

然而,自从慧源进入血衣营之后,一切都有着变化。

军纪之类的,身为和尚的慧源并没有强调什么,然而,他却在军营中开展法会,在南宫的强迫之下,血衣营的所有人都必须来参加法会,听慧源诵经念佛,分为晨昏两次,就算你病入膏肓,也必须参加。

一开始,丁贵等人不以为意。

无非是听人诵经念佛,劝人向善,话语这东西,讲真的,你要是把那些从嘴里说出来的道理大义当成屁,那就真的是屁一样的玩意。

所以,没人在乎。

他们只是抱着看好戏的念头前来参加法会,他们不明白自家统领为何被蛊惑,在他们看来,统领也许只是做做样子,投其所好罢了,这个其指的乃是赵王杜睿,对大部分人来说,皇子的确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当初,南宫之所以拜服在杜睿跟前,应该也是为皇子的身份所摄罢了!

那时候,南宫和葬月神甲的器灵一起和慧源小沙弥的神念交锋,最后,也和杜睿的神魂有过接触,这种交锋是无形的,虽然凶险,却不为人所知,因此,他的那些手下有这样的认为也就不足为奇。

开法会什么的,不过是讨好皇子。

皇子年幼,身边跟随者的小沙弥更年轻,也就是说这皇子是信佛的,那么,他们这些南宫的手下被老大带着去听小沙弥诵经念佛,也就没有半点毛病。

原以为是看人好戏,却不想,他们也是台上客,成为了戏中人。

慧源小沙弥盘腿坐在南宫肩上,南宫全身躲在甲胄下面,站立在高台之上,围绕着高台,血衣营众将士环绕,或坐或立。

慧源并未念诵经文。

准确地说,他并未口诵经文,却有诵经声在众人识海中回荡,没人能听懂这声音,并没有意义在其中,仿佛不是人语,然而,所有人的神魂却受到了震荡,受到了洗涤,就像是清水冲刷着肮脏的石面。

过去种种,一一在目,便如流水在记忆中流淌。

虽然,这些恶徒并无是非观念,并无善恶道德,只求恣意而行,以作恶为乐,以害人为上,醉生梦死,不求今生来世,不求地狱天堂……

然而,一开始他们并非如此。

绝大部分人来到这世界上,都是没有善恶的,之后的人生其实和一开始接触到的环境有关,这世界上,基本的道德观念还是有,并非真正崇尚为恶的世界,也不以杀戮为目的,如果,道德观念太过低下,这世界其实无法存在数万年,早就已经自我毁灭了。

其实,这是天地的自我更新。

有点像后世的电脑软件一样,总会有着自我更新,要不然,便会落伍,便会淘汰,便会失去存在的价值。

一开始的远古时代,那时候妖是统治阶级的顶端,所以,人为牲畜,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人道皇庭之类的自然并不存在。

那时候的道德是妖的道德。

然而,妖所施行的规则却不适应天地,数万年之久,有着毁灭迹象,发展到最后渐渐走向末日,于是,天地开始了更新,规则有着变化。

有道祖横渡虚空而来,传授人类修炼之术,神通道法横行。

如此,天地规则有着变化,大妖退出历史舞台,隐遁去了另一个世界,世界以人为主,人类成为了世界主人。

历经变化,道德规则总是随着天地法则变化而改变,一点点自我更新下去,维持着人类的主人翁地位。

与时俱进这句话,其实也适用这个世界。

若是没自我更新,人类最终也会走向自我毁灭,被天地法则所淘汰,所以,道德标准并非没有意义,并非没有善恶,能够让人类这个集体传承下去的规则便是善,妨碍这种传承的规则便是恶。

用杜睿前世的话来说,人类世界是有着集体无意识的,所以,每个人其实潜意识中都有着善恶。

阻碍世间运转,阻碍生命传承的行为便是恶,平时,因为自我欲望,因为个人意志,很多时候这种恶被隐藏着,让人视而不见,然而,在某些时刻,这种恶却无所遁形,当你赤裸裸地面对自我拷问,当集体无意识浮现水面之后。

法会过后,所有人都痛哭出声,鼻涕横流。

悔恨,内疚,伤心,痛苦,悲哀……

种种情绪浮现心头,甚至到了无法活下去的程度。

最后,回荡在识海中的只有八个字,八个音节……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其中,有不少人被感化,有着赎罪的心态,只想行善为乐,以此来渡人渡己,他们得到了升华,他们受到了感召。

对慧源来说,这就是功德。

地藏王菩萨的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慧源修行的是地藏王菩萨一脉,若是能渡得血衣营的这些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的境界便会飙升,晋升到罗汉果位。

有人被起感召,有人无法承受,因而提刀自刎,像丁贵等人却选择了逃亡,对丁贵等人来说,这种强行改变自己意念的神通并非是普度众生的佛,而是无比邪恶的魔,他们不想改变自己,又不想在自我拷问中崩溃。

所以,他们选择了逃亡。

最主要是机会难得,在血衣营全军前往大营接受杜睿检阅的途中,突然滋生了虚空风暴,闯入虚空风暴之中,便能隔绝符阵探索,只要逃到了北方,有着隔绝法阵,法师团的法师哪怕启动符阵也奈何不了他们。

可惜,他们小瞧了虚空风暴的厉害,被困在了这里。

正文文 288 虚空生变

南宫在乱石中跳跃,便如一朵红云忽东忽西的漂浮着。

慧源盘膝坐在南宫的肩上,垂着双目,纹丝不动,就像是攀援在树身上的藤蔓。

十几个血衣营的死士跟随在南宫身后,同样在乱石中跳跃,黑风无声地出现,无声地消失,出现也好,消失也好,都没有半点征兆,若是一个不察被那黑风迎面撞上,人体也好,石头也好,就会像被利刃割开的豆腐,悄无声息,一分为二。

法师有一门符法,称之为次元斩,其神通所造就的后果便是如此。

这些黑风比次元斩这门神通道法犀利,它们乃是真正的虚空利刃,次元斩这门道法只不过是模拟其而成,说到威力,不过是翻版,自然是抵不上原版。

丁贵等将士逃亡之后,南宫也就率着一小队武者追了过来。

不过,这并非血衣营无法赶上杜睿检阅三军的原因,血衣营之所以没有在杜睿检阅三军的时候赶回靖边军大营,原因便在于面前这突然出现的虚空风暴。

这数十年间,赵地的虚空界限变得脆弱起来,像这样的天象经常出现,时不时,虚空便出现一个巨大的裂缝,空间变得不稳,有时候,甚至会和某个在虚空中漂浮的小世界相连。要知道,那些世家门阀,超级宗门所拥有的秘境的本体便是这样的小世界。

只不过,未曾固定地和本世界相连,未曾成为有主之物,小世界始终是小世界,称不上秘境,更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这些不知何时出现又不知何时消失的小世界大多极其凶险,是有着许多对修行者有用的资源,却也有着许多就连修行者也不可力敌的邪魅怪异。

大多是凶地,人类难以生存。

这虚空风暴突然出现在赵地,出现在血衣营的行军途中,丁贵等人也就抓住了机会,脱营逃离,冲入了虚空风暴之中,想要借助虚空风暴的帮助逃脱血衣营的追杀。

南宫治理血衣营非常简单,只有一个条例,不听号令者,杀!

自然,他是不允许逃兵出现的,哪怕前面是变幻莫测的虚空风暴,南宫也没有丝毫迟疑,而是率领亲兵冲入了虚空风暴之中。

血衣营的部众,则临时扎营,只能等待虚空风暴消失之后方才能继续前行。

数十道黑风从南宫身前闪现,急速吹过,无声无息,没有半点呼啸之声,却极其危险,哪怕是南宫,没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会和这黑风硬钢,葬月神甲虽然能够挡住宗师级强者全力一击,被这虚空风暴迎面撞上,虽然不至于一分为二,人却是会被虚空吞噬的。

迷失在无尽虚空之中,哪怕是南宫,哪怕有着葬月神甲,他也不愿意冒险去试一试。

这些虚空风暴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半点征兆,却是对普通武者而言,南宫虽然不是宗师级强者,因为葬月神甲的缘故,其神念的敏锐程度却不比宗师强者差多少,至于慧源小沙弥,虽然有着人的身体,实际却是邪魅化身,现如今,相当于杜睿的一具化身。

当然,杜睿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将这具身体彻底控制。

南宫卓立巨石之上,巨石下,一个原本闭着双目冥想的法师突然睁开了双眼,在他身前,有着一个罗盘在滴溜溜地打着旋儿,悬浮在空中转动着,当他睁开双眼之后,罗盘立刻停止了转动,有七彩符文在罗盘上升腾闪烁,最后,化为一道彩虹,在空中如彩色的长蛇游走着,蛇头忽而向东,忽而向西。

法师摇了摇头。

兰度掌控着法师团,却不代表着其他营中没有不由他统率的法师,像铁羽营的法师,基本来自郭家,就不由兰度统率,当然,若是大军作战,联合对敌,那么,在战时,这些法师须得听从兰度号令,不能自行其是,只不过,这种出动十万靖边军的大会战很少出现。

在冯槊过世后,这种情况就没有出现过。

如果真有战事,也不知道梁凤至能否获得郭辉的认同,毕竟,在朝廷没有旨意下来前,他若是不能成为靖边军节度副使,职位也就和郭辉相当,郭辉完全可以不鸟他。

血衣营中的法师却不是独立的,而是法师营派遣,法师手中的罗盘是一枚法器,法器上留有血衣营所有死士的气息,当然,现在这法师手中的罗盘只是一具分盘,真正的法器是在兰度手上,不过,死士若是逃亡,现在这法师手上的罗盘便能追踪着逃亡士卒的气息而至。

“确定不了,空间变化厉害,妨碍了气息……”

说话的时候,法师的表情平和,换成以前,决计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若是南宫有了号令,让你做某事,你若是做不成,那么你就要小心了,即便你是法师,并不归南宫管辖,然而,南宫一旦性起,将你杀掉,兰度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何况,就算兰度能为你报仇,你死都死了,那也没有意义。

现在则不然,因为慧源的存在,两者的神念勾连,慧源化为金身大佛坐镇南宫识海,将那无边血海镇压,控制住了杀戮意志,让葬月神甲的器灵无法作妖,南宫也就恢复了神智,能够正常的思索,不会沉沦在无边杀戮之中,如此,法师也就不担心他一个不对,暴起伤人。

并非他做事不力,实在是这虚空风暴影响之下,难以追寻。

“大人,要不离开吧?”

一个武者小声说道。

这是南宫的亲卫,经常和南宫并肩作战,生死相依,哪怕南宫状况最不好的时候,也对他有着印象,所以,方才能说一些劝谏的话语。

在他看来,这虚空风暴如此厉害,丁贵等逃兵决计闯不过去,要知道,他们能走到这里,多亏了南宫和慧源带路,两人神念强大,能够避开风暴。

像丁贵这样的士卒,最厉害的那一位也不过是大周天圆满,现在是否还活着也很难讲,说不定,早就被虚空风暴吞噬,不知所踪。

半途而废!

不管是疯狂状态中的南宫,还是现在清醒状态中的南宫,这都不是他的风格,他有着直觉,不觉得丁贵等人已经消失在虚空风暴中,那些家伙依旧活着,便在前方,说不定,躲过这片密集的黑风继续向前,便能将那些逃兵追上,一一诛杀。

所以,他沉默着,并未理会亲卫的劝说。

不过,甲胄之下,他皱着眉头,外放的神念和虚空气息相接触,有着特别的感应,让他心神有些不定,心神不定并非因为那些逃兵,而是为某种未知。

感觉中,似乎面前这空间将发生什么。

南宫肩上,慧源小沙弥突然睁开了眼睛。

眉宇间,有金色的大佛虚影闪现,随后,有念佛声在虚空中震荡,金光徐徐而降,将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同一时间,一道黑风骤然出现,撞在了金光之上,黑色和金色相交集,金光中的大佛虚影突然消散,化为一片片金光四分五裂。

黑风也融入了金光之中,不再继续向前。

如此,也就不曾将南宫等人吞噬入虚空。

慧源嘴巴闭着,念佛声却在虚空回荡,宛若洪钟大吕,就像是山谷中回荡的回声。

同一时间,一个披着血红战甲的虚影从南宫身后跃出,跃在虚空中,身高八丈,举着一把斩马*刀,挥刀向前一斩,刀影所过之处,虚空崩溃,一层层,像是被劈开的千层纸一般。

虚空涟漪荡漾,眼前有景象浮现。

面具下,南宫神色大变,他转过身,左手一挥,一片血海落下,将巨石下的法师和那些亲卫卷着,同时间,在慧源小沙弥的识海中,南宫的声音回荡着。

“助我!”

血海升腾,化为了一个血球,将那些人包裹在血光之中。

有黑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果说,先前只是黑风虽然肆虐,无声无息出没极其可怕,现如今,却变成了一片黑色的雾海,弥漫在空中,转瞬间,便要将这一切变成黑暗世界。

慧源双手合十。

一张金色的巨掌在虚空中生成,掌心中,血球滚动,随后,这金色大掌合拢,将血球握在了掌心之中,随后,向着未知的虚空一扔,划出了一道金光,冲入了还不曾彻底成形的黑色雾海,破开了黑风,渐行渐远,践行减缓,终究还是破开了黑色雾海的阻拦,冲了出去。

在法师识海中,南宫的声音在回荡。

“迅速告知赵王,有新的秘境生成……”

随后,这声音戛然而止,法师和南宫的亲卫们便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冲出了虚空风暴,金光在黑雾中便已经消散,笼罩着他们的血色光晕也在他们冲出去之后消失不见,所有人忍耐住头晕目弦,掉头向后望去,只见那漫天黑雾全都消散不见,只余下一片空空荡荡。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却突然地多出了一个牌坊,牌坊在虚空中闪烁,在现实和虚幻之中来回轮转,目光从牌坊下经过,那边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看上去,只是突然多了一个牌坊。

南宫和慧源小沙弥却消失不见。

法师和南宫的亲卫不敢穿过牌坊,他们很快就有了决定,分为了三路。

一路留守在此,一路前往宿营地让血衣营的其他将士赶来此处扎营,另一路则向大营疾奔,传达这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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