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临界 - xp1024.com
《灰色临界》


正文 一. 诡异的通话

《大方广佛华严经》中“非善非恶,无可记别”,是说圣人窥视大道后,便没有善恶、也无所谓黑白。

黑白晦昧的是灰色,似混沌,有点寂寞,却又捉摸不定,奔跑于黑白之间,极善变,像极了行走于滚滚俗世的男人与女人。

律师任凯坐在副驾驶,心不在焉的和驾驶员柴国栋天南海北的扯淡,时不时提醒他不要玩自拍、不要聊微信。有一瞬,忽然觉得自己幻化成贪吃蛇,前方弯弯曲曲的高速公路被无限吞噬,又急速的向后泄出。想想行走在后边的人和车都被自己的排泄物包裹,就觉得好笑。

后天是国庆长假,高速免费。所以这两天的高速路冷清的像早晨散场后夜总会门口的停车场,有些曲终人散、繁华落尽的样子。

“嗡嗡”手机在兜里开始震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任凯的手机就只开震动。老婆赵薇疑神疑鬼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没有别的苗头,也就慢慢习惯了。

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没有接,就看着。手机在手心里像跳上岸的小鱼一样挣扎跳跃。

单手把着方向盘的柴国栋不动声色的看着单调而乏味的公路,有些好奇。任凯是律师,别人不清楚,柴国栋却知道他背后还站着天南省景瑞公司。这个景瑞的董事长张景瑞可是上了福布斯的,排位虽然靠后,可那个东西对他来说也就是根避雷针。

动于九天之上而不善把握居上位者想法是危险的,于是立一牌位,广结善缘,让居上位者能看到自己。自己也能有所揣测,以避虚实。

实际上,张景瑞在天南省红黑两交,一方面为民请命,捐钱捐物,办学做慈善。另一方面控制天南省地下金融命脉,承揽大型基建大搞房地产,领域遍及黄赌毒。得益于张景瑞的,千千万,受害于张景瑞的,万万千。不过,这些都是坊间流言,其实大部分老百姓离那个圈子远的很,根本不会有交集,都是人云亦云。

柴国栋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缘际会和任凯产生过一次交集。但那以后,柴国栋从没有问过一次。而且总有意无意的主动避开任凯。他从小辍学,混迹省会龙城市,端的就是江湖碗,吃的就是四方饭。知道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过嘴。

手机震动停了。任凯看着手机,没抬头。问柴国栋,“你哥他们明天到T水是几点?”

柴国栋说,“下午三点多吧”

任凯说,“刘姥姥也和他们一趟车?”

柴国栋说,“对,他从宝J上车和他们在火车上汇合”。

任凯将手机放腿上,把眼镜摘下来冲着前方眯着眼看了看,又吹了吹镜片上的灰尘说,“快中午了,下一个服务站是哪?歇歇吧。”

柴国栋知道这句才是任凯想说的,就顺着说,“尧城,正好吃饭,说实话,我早饿了。还的走二十分钟吧。”

柴国栋的车是一台白色普拉多,上的是京牌,排除民族感情,小日本的车抗颠耐操。车刚拐进服务区,柴国栋尖叫了一声,又连说“我操”。任凯正看着手机寻思呢,被惊了。支起身子往外看了看,也有点意外。

服务区的停车场停了一溜牧马人,宛若长龙。大概有二十几辆,红色居多,都是川牌。柴国栋一脸羡慕。

任凯知道柴国栋的情况,和几个朋友开了一个小额贷款公司,有几个优质客户养着,流水很可观。每年分红也能有百十来万。按道理只有一个闺女的柴国栋生活应该非常滋润。可他老婆是齐红艳。齐红艳在法院执行庭工作,没什么门路,仗着老资格帮着老公的公司要点人情账。在体制内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不过算是混明白了,一门心思的把闺女送到国外。所以,开销上对老公就有所限制。

谁他妈都不容易。任凯从车上下来看着从远到近的一排牧马人冲旁边流哈喇子的柴国栋说,“你先去点餐,给我来碗面条,简单点。我去那边溜溜”。

柴国栋说,“好,你可快点”。

任凯拿着手包,背着柴国栋晃了晃手,没回头。

顺着服务站走了一会,看到边上有一排公用电话。走过去随便拿起一个话筒听了听,有声。从手包里拿出一叠没开封的电话卡,抽了一张看了看。慢慢的转过身子看了看周围。不远处一辆红色牧马人旁边站俩女孩子,身材高挑,一个梳着马尾,一个梳着丸子头,浅色牛仔裤、淡蓝色冲锋衣的户外打扮。防雾霾口罩勒着下巴,耳朵眼里顶着耳机,靓丽的两张脸洋溢着青春的张扬。俩女孩大概习惯了陌生人的眼神,互相看了看,不以为意地化男人为空气。

任凯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刚才未接电话过去刚好40分钟。又抬起头看着俩女孩,若有所思的用食指轻轻点击着手机。

这时电话又开始震动了,是一组固定电话号码。依旧没有接,看着它在手中“嗡嗡”作响。停了以后,任凯把IC卡插到公用电话里,拿起电话开始拨号。通了,响了两声,那边接起来了。

任凯没有作声,右手拿着话筒,左手有节奏地拿手包轻敲自己的大腿外侧,发出“嘭嘭”的声音。抬眼看着远方站在餐厅门口的“马尾”和“丸子头”,猜测着可能发生的几种情况及相应的应对措施。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如果不是都能听到对方那边户外的嘈杂声,还以为电话没通。场面有些诡异。

“是我”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后,开腔了。是一个有点方言味的男人,语气平和略有鼻音。

任凯没应声,目光没有离开那俩女孩妩媚的笑脸。可是,他的表情开始凝重,眼睛也开始眯了起来。时值9月的最后几天,正是秋老虎发威。可是远远的看去,任凯的脸却有些白的发青,好像三九天从室外刚回到室内后开始走寒气的模样。

“事办妥了,不过有点意外。”电话那头有些迟疑。

“出岔子了?”任凯的目光从远处俩女孩的身上移开,低下头小声说。

“材料递出去了,也见了那人。不过…”电话那头停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人身后带着尾巴,而且不只一拨人。有官面的俩人。另一拨搞不清,像南方人。就怕…,用不用去摸摸底?”。

“什么都别做。马上到瓦流路的桃源小区,别开自己的车,3号楼3楼西户。老小区没有监控,避着点人。家门钥匙在门框上边靠左的缝里,身份证、通行证、护照、签证、银行卡、信用卡,都在厨房煤气表上边,这些东西都经得起查。换洗衣服在厨房的碗柜里,钱也在,有港币。定好机票,明早9点飞HK。”任凯歪着头又看向远处的俩女孩,恶作剧地拿起手包冲她们晃了晃。

“马尾辫”被唬了一跳,捅了捅旁边的“丸子头”冲任凯扬了扬下巴,嘀咕了几句。“丸子头”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任凯,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马尾辫”。

“至于吗”电话那头明显不想走。

“从现在开始不要接触任何人,一会把电话卡销毁,手机扔掉,到了那边找个安保条件好的酒店,不要怕花钱。不要联系任何人,有人会找你”任凯看到“丸子头”向这边走过来,不等对方回应,把电话一挂,抽出IC卡,向餐厅走去。

迎面遇到走过来的“丸子头”,没停。只是看着女孩轻轻说了句“你好,我可能认错人了”。说完擦肩而过,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肺腑。

路过“马尾辫”,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马尾辫”冲着“丸子头”瓮声瓮气的笑了几声,隐隐约约说了几句方言。知道是取笑自己,任凯心思不在这上边,便没有在意。

任凯慢慢进了餐厅,看到一群穿户外衣着的男男女女操着川话在大会餐。估计是那队牧马人,也不知道是刚出发,还是要返程。

坐在不远处墙角的柴国栋鼓着腮帮子冲着门口的任凯晃了晃手臂。他也招了招手,慢慢的绕过人群。

“你怎么才来,面都坨了”柴国栋边抓着鸡爪子边嘟囔。

“嗯,看美女看得忘记吃饭了。”任凯倒了点醋,用筷子搅了搅有点微坨的面条。

“哦?漂亮吗?”柴国栋看了看他身后说道。

“知道迪某巴、王某坤吗,她们的小号版。”任凯鼓着腮帮子,边吃边说,却始终没抬头。他是真饿了。

“真的假的啊?”柴国栋隐晦的瞟了他身后一眼,斜眼揶揄着。

“快来,这有俩空位子。”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脆脆的十分好听。座位是四个人一个条桌,椅子是分开的。任凯这边就俩菜和两碗面条。

任凯慢慢的扭过身子,鼓着腮帮子,吃惊的看着身后的“马尾辫”和“丸子头”,心里有点纳闷,脑子木了一下。

俩女孩的口罩没了,清汤挂面,丽质天成,真的就是一个小版王某坤和迪某巴。俩人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端着餐盘慢慢的坐下。俩女孩一人一个餐盘,是那种带米饭的套餐,看起来还可以,不过没有热气。“丸子头”山寨版王某坤冲着任凯微微一笑。

任凯点了点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没说话,开始琢磨这事。过了一会,他微笑着试探道,“美女好,我叫任凯,怎么称呼?”

“李亚男,男人的男。”坐在旁边的“丸子头”瞥了一眼任凯,皮笑肉不笑的接道。

“哦,李亚男,好名字。”任凯看了看“丸子头”,仍然冲着坐斜对面的“马尾辫”。

“李亚男是我。”“丸子头”鼻子里哼了一声,用筷子戳了戳餐盘。

“马尾辫”红着脸笑了一下,拉了拉李亚男的胳膊,颇不好意思的冲任凯点了点头,柔声说,“你好,我是赵玫玫,玫瑰的玫。”

“哦,呵呵”任凯先笑着冲李亚男点了下头,然后接着和赵玫玫聊,“有缘啊,妹子,加个微信吧。”

赵玫玫迟疑着看了看李亚男,说“不好意思,我想不是太方便。”

李亚男扭过脸来,眨着大眼睛看了看任凯,撇着红嘟嘟的小嘴说,“嘿嘿,男人啊,来,把手机拿过来。”

“嘿嘿。”任凯嬉皮笑脸的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放李亚男手里,顺手用指头挠了挠白里透红的小手。

李亚男脸红了一下,快速的打量了四周一圈,站起身拽着赵玫玫就往外边走,饭都不吃了。还冲着任凯瞪了一眼,示威似的晃晃手机。

看着俩人远去,任凯先是惊愕了一下,继而把筷子交叉成十字敲了敲,鼻子里哼了哼。

“什么情况?”柴国栋斜眼看着,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任凯没作声,放下筷子,右手做手枪状瞄了瞄俩女孩,嘴里“bingo”了一声。

“嗡嗡”手机震动了,任凯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看,接通“喂,小柴,嗯,我和你弟正吃饭,估计下午到X安,在他闺女学校住一晚,明天一早出发,到T水大概11点左右,嗯,好,见面聊。”

“这个?刚才那个手机…”柴国栋点着脑袋晃着手有些转不过弯,不过他没继续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是我哥?他说什么?”

“没什么”,看了看柴国栋,他笑了笑说道,“那个手机是别人送的,摆设,没卡。”

刚才打电话的是柴国栋的亲大哥,也是这次户外自驾的组织者柴国锋。加上另一个参加者刘小军。三人从小就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小学,初中,整天泡在一起,后来刘小军因为家庭条件,无奈上了外省的一所铁路技校,走向工作岗位。因为比较老成,90年代初《红楼梦》又开始大火,里边的刘姥姥深入人心,所以刘姥姥就开始叫了,这一叫就是近30年。

而任凯与柴国锋一直上完高中才分开。柴国锋学理,考上一所H海理工类学校,毕业后进入央企,步步高升,现在已经是企业里能接近BOSS的一小撮人,真正的年薪过百万。

最关键是这家伙不知道是有远见还是运气好,在99年一毕业就把房子买了,那时候H海的房子也就3000多一平。四处筹钱一下买了两套,地段都好,大点的120多平,小点的60多平。现在光这两套房子,小柴已经是妥妥的千万级富豪了。

要说眼皮子活泛,嘴头子甜,会来事,小柴和任凯绑一块也顶不住刘小军一条大腿。就靠这本事,他从小小的一个测量工人一步一步成长为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部级单位的技术总工,妥妥的正处级干部。

本来任凯是不想动的,可架不住俩发小撺掇。再加上老婆赵薇觉得他最近几年有点阴沉的瘆人,再不出去晒晒,怕是又一个岳不群。他一想,算了,别扫大家的兴。而且最近事情繁杂,好些以前没露头的事情开始显现端倪,牛鬼蛇神粉墨登场,也许远离风暴中心才能真正看清楚一些事情。

饭虽然没吃舒服,好歹是把肚皮哄住了。走到门口被俩女孩堵着了。李亚男在门口亭亭玉立,咬着小嘴唇,忽闪着大眼睛,对着任凯边放电边嗲里嗲气说道“任凯,是吧。真不好意思,这个还你。”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递过去。

“你好”赵玫玫也看着任凯有些脸红。

任凯接过手机,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

场面有些冷,女孩们自小习惯了各种夸大的阿谀追捧,明显没遇到这种眼瞎又不识时务的人,居然会把俩大美女凉在旁边。

没有客套,只有干瘪的敷衍。这种敷衍不像钝器直接也没有锐器锋利,非要形象化,有点像放凉的咖啡,看着有香浓可以期待,却冰冷的让人提不起胃口。

任凯淡淡的看了看李亚男说“想家了就打个电话,别被人当枪使唤。”

“呵呵…”李亚男笑眯眯冲着任凯一乐,两只小手拍了拍。

“咱们如果真能再碰一块,告我个联络方式,好伐?今天就到这。”任凯边往外走边冲俩女孩扔了一句。二国栋跟在后边微笑着向女孩们点了点头。

出了服务区,普拉多撒着欢的往前奔。任凯从副驾驶抽屉里找出便携小工具箱,拿出钳子,又从兜里拿出一张IC卡,看了看,用钳子掰成小块,然后开车窗,顺着风一点一点散出去。

二国栋连看都没看一眼。任凯也没解释,收拾好工具。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接通以后说“三哥,我买注彩票,我说你记,9、30、5、7、1、10、蓝号选3个吧,8、5、2,我存你那的钱还有吧,好,你自己办。谢了,好,再见。”任凯收了电话,闭起眼睛靠后身子开始假寐。

“嗡嗡”任凯手机又震动了,拿出来瞟了一眼,000852打头,显示电话来源HK,便拒接。

任凯放松身体,把车窗点开一丝小缝。在风灌进来发出的噪音中进入了梦乡。梦里的情节支离破碎、乱七八糟,让人不能平静,醒了以后擦着眼角的泪,琢磨半天都没想起梦里发生什么,让自己如此动情。使劲揉了揉脸颊,看着外边。正是下午4点多,去X安建筑大学的路上正修地铁,来回绕了几圈才进入校区。

二国栋女儿9月份刚考进来,他也只来过一次,有点转向。一路问进来,拐到了地下车库,俩人拖着行李到了楼上,开了两间标准房。二国栋放下东西,打了声招呼就找女儿去了。临走嘱咐说,最近校区里有几起仙人跳发生,惊动了公安,所以不要带陌生女人回酒店。任凯怔怔的看着二国栋,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文 二、风起于秋末

掏出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后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洗了把脸,慢慢的走到校园里。

瘦弱的老马,生锈的长矛,破的头盔,堂吉诃德带着桑丘开始伟大的征程。可是时代变了,他当不成骑士,于是只得通过幻想来实现当骑士的向往。

任凯也想当个骑士,有钱的骑士。虽然这些年已经很注重保养了, 40出头看着也就30出头,如果再有夜色的掩映,厚着脸也能再往小说几岁。可有几个孩子见到了还是叫“叔,哪哪哪怎么走?”,叔一律指向东方,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年龄这个东西,和自己的孩子一样,自己可以打可以骂,别人不行。

南人好米,北人喜面。任凯尤其喜欢吃面条。想吃碗正宗油泼面,不过看着满大街都是“某某正宗”反倒有些犹豫了。

正瞎琢磨呢,感到肩膀上让人轻拍了一下。任凯没像一般人那样直接转身回头,而是往边上让了让,靠了墙才慢慢转过身。入眼的是一精致漂亮女人,开衫、铅笔裤,戴眼镜。看着眼熟,名字到嘴边了,就是打着秃噜不肯往外蹦。

不过,表现的很沉着,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冷场,“呵呵,是你啊,好久没见了。真巧”任凯一边熟络的打招呼,一边使劲的想,这人是谁?

“任凯龙,你真记得我?”漂亮女人是笑非笑的看着他,抬了抬眼镜,眉眼柔和,有些鱼尾纹。

“田寡妇,哈哈,真是太久没见了”,女人喊出任凯的原名,让任凯的记忆如决堤般的迅速涌现出来。这女人是他的初中同学,高中同校不同班。真名叫田小芳,小学有篇课文《田寡妇看瓜》,有同学就把这外号按到她头上,因为这个外号,她没少哭。

初中毕业后俩人就再没怎么说过话。算起来近30年了。这女人上学时候内向的有些自闭,除了回答老师的问题鲜有看到她张口。初中三年,真就没说过几句话。不过,小柴可是暗恋过她。

喊出来后有点后悔,唐突了。毕竟以前也不是太熟络。接下来的就是诧异了。既诧异她出现在这,更诧异她怎么会认出自己。30年没见,让自己的亲妈隔着老远,也未见得敢在大街上认人。

“去,还那么让人讨厌”,女人一点不见外,娇嗔着用手拍了任凯胳膊一下,又笑着照应了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外。

“不好意思。”任凯才意识到俩人是一块的。在他看来,老外长相都差不多,哪个国家的分不清,哪个年龄段的也很难分得清。

“田寡妇,哇呜,是你的昵称吗”老外耸了耸肩膀,绿眼珠好奇的看着任凯与女人,用怪异的中国话说了一句玩笑。

“去,”女人冲老外啐了一口,“这是爱德华,德国人,我同事。”

“你好,任凯”任凯和老外握了握手,老外的手干燥而宽大,让人很有好感。不过,现在仅凭感观去辨识一个人,那才是真正的玩笑。

“你怎么在这”女人歪着头,笑吟吟的问。“出差还是学习?”

“柴国锋和刘小军,你记得吗,我们约好一块玩几天。”任凯实话实说。

“记得啊。我从陈慧芳那知道你们的情况。留个联系方式呗。先来张合影,爱德华过来,算了,还是我自拍吧,任凯靠近点,躲什么啊,再近点。”女人的热情把记忆中的那个内向木讷的原版印象点燃化为飞灰又撒进了太平洋。

“呵呵”任凯眼睛稍微有点散光,虽然戴着眼镜,不过习惯眯眼睛,本来眼睛就小,一眯起来更是变成一条缝。

“对了,我听同学说,你好像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任凯调整了一下情绪以适应热情洋溢的女同学。

“嗯,德国,呆了十几年,还是不习惯。回来有段时间了,就在这学校教德语。”女人有些唏嘘,不过转眼又热情如火,“哦,知道你改名了,还一下转不过来”。

“呵呵”任凯微笑着看看后苏文纨时代的女人,他乡遇故知的新鲜过后,有些短暂的冷场。感于女人的变化,心里有些慨然,这时间真是头野驴,跑起来没完,还打翻不少东西。

“来来,没吃饭吧,一起吃。你在这里呆几天,你们就在这边玩?算我一个!”后苏文纨时代女人大大咧咧的抱着任凯的胳膊,让他有一种疑似梦中的恍惚感。

“明天一早走,我们在T水汇合,行啊,5个爷们就差朵花了。不过,去的地方有点艰苦。海拔上5000了。你要有思想准备。”任凯不动声色的避开女人胸前的绵软,顺着应酬。

“遗憾,我高反比较厉害。那年爬珠峰,差点没下来。”女人尤有余悸的拍了拍颤巍巍的高耸。

整个晚上,任凯几乎没插几句,根本轮不上。德国鬼子不谙世事,只带来眼睛看和嘴巴吃。让任凯硬着头皮单独做捧哏。

这女人的回忆录专场报告会一直持续到夜里11点多。动情之处,还有悲声,搞得他不要太尴尬,非常担心老婆这时候打电话过来。男老板假装倒茶水跑过来看了几次,跑回去还故作隐蔽的指指点点。

到后来,任凯实在没法子,拨了一个同事的电话,说了些律所的事情,想以此来撇清自己。女人大概在国外呆久了,已经忘记了国人的虚伪,在任凯接电话的时候,很有礼貌的暂停下来喝喝水润润喉,等任凯放下手机,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宛如一个会暂停的留声机。

在内心挣扎准备尿遁时,女人话头一转,彬彬有礼的开始道别,互道珍重后,彼此握手。德国鬼子非常仪式化的上来握手,这次的手潮湿还泛着油腻,就像握着一条蛇。

看着就像谢幕后演员卸妆一样突然转变的女人,慢慢的走向黑暗,直到被黑暗吞没。

任凯捋了捋心思,看了看时间。没回酒店,而是散步来到一个没有遮挡的类似天井的大空地上,拨了一个电话“喂,慧芳,我,嗯,睡了吗,好好,呵呵,问你点事。”斟酌了一下“你最近见田小芳了吗?哦,呵呵,嗯嗯。她结婚了没,哈哈,没有,哪有,那她为什么回国,哦,今年回来的?不是?哦,去年就回来了。她好像学理科吧,现在做什么,哦,没事,今天遇到了,对,就是这么巧。嗯,不早了,以后再聊,免得你老公有意见。嗯嗯,拜拜”。

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说是偶然,其实是戴了面具化了妆的必然。想想下午在车上那个记不清的梦,多年来的养成对危险警惕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有一张大网正张开。只是这么些年下来,浑身的破绽自己都数不过来,究竟线头在哪漏了?最主要的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律师,充其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环,他们想通过自己这个环找到谁身上?是集团内部还是涉及更高层次的人物?

不能大意啊。看看时间,夜里12点10分,任凯又小心翼翼的拨了一个电话“张总,你好,我是任凯,您睡了吗?”

“小任啊,没了,有事?”电话那头一男人的天南口音极重,嗓门也高,听着环境比较安静,应该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接电话。

“嗯,我这边有些事情摸不清,不太托底。您看…”任凯并没有因为那边声音高而离手机远一些,相反,把脸完全贴在手机上,耳膜被震的“嗡嗡”直响。

“嗯”那边把电话挂了。

张景瑞十几岁开始闯社会,白手起家,短短二十年便挣得如今亿万家财,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如果没点过人之处,坟头的草早就比人也高了。

任凯站在原地没动,抬眼望着远处灯火阑珊,心里渐渐的有了一些头绪。

“嗡嗡”电话震动,看了一眼,接通“恒叔,你好”。

“嗯,你在哪,我去找你”电话那头一个沙哑声音慢慢说道。

任凯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地址,把位置导航用手机发过去。

这个恒叔真名张恒,是张景瑞的一个远方叔叔,帮着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算是张景瑞的大总管。

关于他还有个传言。集团规模做大以后,大家觉得他劳苦功高而且辈分高,就尊称为“恒爷”。后来张景瑞知道了,没说什么,只是“呵呵”一笑。再后来,张恒听说他大侄子“呵呵”了两声。就在一次内部会议上,正式提出,“恒爷”这个称呼不好,“爷”是什么人叫的,是旧社会那些会道门的头子用来吓唬老百姓的。我们做企业,是为了回馈社会回馈老百姓,怎么能这么称呼?据说,张景瑞在场,听了照旧没说什么。不过没有“呵呵”而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于是“恒爷”就成了“恒叔”。

对这个传言,任凯本来是不信的,不过慢慢的接触张景瑞的时间久了,他感觉这事可能是真的。任凯能攀上张景瑞,张恒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集团内部都知道,任凯是张恒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对于站队这种事情,其实和当事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张恒从来没有说,任凯是我的人。任凯也从来没有喊,我的靠山是恒叔。但集团内部就这么划分了,连张景瑞都觉得是这样子。

不到一小时,张恒来了。岁月虽然饶过了人,却没饶过他的头发。六十多岁的张恒已经谢顶严重,不过身材高大,脸颊消瘦,目光深邃,一身休闲打扮,自带气场,极压台面。

“恒叔”任凯像个小媳妇紧走几步迎上去,老远就伸出手。

“嗯”张恒虚握了一下任凯的手,随意的点点头。冲后边的司机兼保镖扬了扬下巴。司机冲任凯笑了笑,四处看了看。回到车边,靠着车门警惕的看着周围。

任凯认识这司机,好像也姓张,也是他们老张家没出五服的本家。不过,没私下接触过,不熟。不管对于大老板还是小老板身边的人,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否则,犯老板忌讳。外臣勾连近侍,你想干什么?

张恒走近任凯,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灯火,眉头郁结,心中似有块垒。

“恒叔,”任凯稍微往张恒身边侧了侧身,沉吟了一下,主动开口“集团是不是…?”任凯说的很隐晦。这是他的风格,长期的谨慎已经渗入他的血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有时候,看那些谍战电影,总能看到自己仓皇不安又患得患失的影子。

“小凯,你进集团多久了?”张恒没有回应任凯的话,依旧看着远方慢慢的问,语气有些没落。

“我跟着您讨生活,已经9年了”任凯进集团其实更早,不过他知道张恒想问什么,而他也确实挺感激这位老人,没他拉拔,自己大概还在集团边缘打转转。选择大多数的时候比努力更重要。

“呵呵,小凯,你知道我最看重你哪里吗?”张恒终于转过脸来看了任凯一眼,又转过去看着远方,仿佛只有那里是自己的最终归宿。

“您说”任凯道,有些问题有没有答案,有什么样的答案,不在问题本身,而在回答问题的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郝平凡下来了,去省档案局挂个虚职。文件估计要年底才能出来。”张恒吧扎了一下嘴,长嘘了一口气。

任凯吃了一惊。郝平凡是龙城市公安局一号,兼着省厅副职。从小片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政法上干了近40年,树大根深,资格极老。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要高升,结果转眼就下来了。最关键是,郝平凡与景瑞集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任凯如同经验老道的渔夫,仅仅凭着鱼鳔的轻微晃动就可以判断出水下是鱼还是暗涌。反腐的风终究还是刮过来了。

年初时候,省级一把、二把密集调换,这放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体制内一些有门路的朋友早早的收到消息,变得规规矩矩。一时间山雨欲来。没想到第一次亮剑直接指向郝平凡。

“唉,老郝谨慎了一辈子,临了却栽到了他儿子身上”张恒大概也憋了一肚子,在老部下跟前有些失态。“老郝还是做了一些事的,这些年龙城治安比起南边来好很多,这跟老郝是分不开的。上边没有看到这些,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操作了舆情…”

大概是觉得有点不妥,张恒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像老郝这种想干事、肯担当、也敢得罪人的真不多。平心而论,做错事就要挨板子。不过,他儿子是他儿子,他是他,怎么能搞株连?”张恒情绪又有些失控。也是,张恒与郝平凡私交甚笃,两人交于贫寒,却没有相忘于富贵。坊间相传,郝平凡与老婆离婚后,每年过年守岁都是由张恒相伴。

任凯没有作声,表情沉重。好像在追悼会的现场,听着哀乐,低着头回应家属谢礼。

其实,关于郝大公子的传言很多。近些年龙城周边乡村城镇化步伐加快,一些大型的基建项目你划一块我划一块。别看郝平凡大权在手,可那也的分跟谁比。而且以前他还保持吃相,无非是倒个油手,吃个过水面。放一般人家,每年趁个千百万进账,那妥妥的是祖宗八辈儿积大德了。可郝大公子岂是一般人,黄赌毒浸淫多年,千八万也就是澳门一晚上的消遣。据说一次输红眼,把同行的哥们押那,直接玩失踪。赌场还怕你飞上天啊,电话打到郝平凡那,问是给钱还是把相关材料找外国媒体曝光,搞得老郝灰头土脸。

后来,郝大公子在各方的平衡下垄断了龙城的渣土倾倒。虽说这是个肥活,可毕竟不那么光鲜。于是老郝这一线上的几个领导出面帮着联络了个项目,给临省的省政府及省直机关盖商品房。说是商品房,其实就是家属集资楼,全是该省政府和厅局公务员的自主房。

公务员其实不像传的那样,手里有点权力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每月也就5000左右,可当地房价在控制房价的呼声中一路走高,每平在突破2万后,仍然高歌凯进远眺3万。再加上地段黄金,还有一部分优惠和福利,就要求首付80%。公务员们举家借贷,每家起码交200多万。这部分钱收上来本来是放在三方共管账户里的。但不知道怎么三捣两捣就到了在巴哈马注册的一家不知名的空壳公司,跟着郝大公子也消失了。据说三转两转到了非洲的某个国家当酋长去了。

开始的时候,消息还压着。可纸怎么能包的住火,况且老郝的对头一直不睡觉的瞪大眼睛盯着他,就等他卖个破绽,好上去掀翻在地。老百姓还管你郝平凡是长方还是圆扁,只知道自己一辈子的钱打了水漂,拉上几个退下来的老干部直接反映到中央。这案子也没什么难度,铁证如山,于是老郝就走麦城了。

据消息灵通人士说,某一天,老郝站在某首长大门口站了一天,首长也没见他。老郝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就倒下了,直接进了重症看护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郝杰糊涂啊,你说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老郝被他坑了。搞不好…”张恒皱着眉头说。郝杰是郝大公子的大名。先调离再查处,是惯例。明眼人都清楚,老郝调离并不是意味着结束,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随着各方势力的介入,后续肉搏的残酷性与持续性会逐渐的显露出来。

“您是不是考虑去国外看看,国外的医疗条件好,我知道您一直为集团打拼,不过身体还是第一位的。顺便散散心,拳头收回来打出去才有力。”任凯靠近张恒低头小心翼翼的低声说。

“集团也是这个意思。”张恒看着远方,神情说不出的寂寥。说是集团的意思,其实就是张景瑞的意思。“人呐,一上年纪就不想动了。故土难离啊。”

任凯没继续问,再问下去就有点犯忌讳。

“你这边也要注意,早做准备。我知道,你是有智慧的。”张恒情绪释放后说话明显云遮雾罩了。也为今晚的谈话定了调子。他要走,你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要有个谱。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任凯目送张恒的车慢慢驶去。琢磨张恒在X安干什么,路过?还是专门来…

正文 三、我只是过路鬼

拿出手机显示夜里2点多了,路上基本没什么人。时值秋末,微风吹来,凉意分外袭人。边胡乱寻思边顺着原路踱回酒店。

也没洗漱,和衣躺下。还以为又是一个不眠夜。谁知道就这么胡思乱想中睡了个踏实觉,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被敲门声吵醒。光脚过去开了门,二国栋从门缝里先伸头看了看,然后进来。“昨晚你去哪了,我半夜回来你还没回来。”

“嗯,遇到个初中同学,田小芳,你有印象吗?”任凯在卫生间边撒尿边打着哈欠说。

“不认识,那是你没想法还是女同学没想法?”二国栋斜躺着,靠在床头上摁开电视。

“还以为你哥和你说过。”任凯边刷牙边支吾着。

“靠,想起来了。我哥有一回梦里大喊过一个名字。把我都喊醒了。就是这个名字。不过,他抵死不认账。”二国栋哈哈大笑。

“嗯,”任凯把手机拿出来,十几个未接电话。挨个看了一遍。有几个家里的,其他都没见过。手机改震动后,电话经常接不住。给家回了电话,没什么事,一个朋友的爹死了,问他怎么回礼。

俩人吃过早饭,收拾好行李,匆匆的出发了。临走给田寡妇打了个电话,没接。看着窗外忙碌的人们,想想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一直到上高速,俩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想着心思。

“嗡嗡”电话震动了,田寡妇回过来的。“小芳,我们走了,给你说一声。没别的。好,好,我正开车,你忙你的。有时间联系”。女人兴趣不减,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电话里澎湃的热情,任凯只好胡扯,实在是怕了这位话痨。

“寡妇门前是非多”二国栋阴阳怪气的嘟囔了一句,这句话不好回应,便假装没听见。

“嗡嗡”电话震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任凯漫不经心的拿起来看了一眼,“腾”的坐起身子,脸色煞白,眼睛死死的盯着手机。

“什么事?大白天见鬼了?”二国栋被吓了一跳,急忙把车停在路边。

“没、没什么”任凯勉强定了定神,没回应二国栋探过来的眼神,有些失魂落魄的看着车窗外边,还真是见鬼了。电话号码的主人是任凯前半生最好的朋友马颉,可他在两年前已经因车祸去世了。

一个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人也许会通过某种形式来探望他的亲戚朋友,但绝对不会用手机这么直接的近乎恐怖。他想了想,将电话回拨过去,语音提示已经关机。究竟是谁在用这个号码?是恶作剧还是意有所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呵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算了,走吧。还有多久到T水?”任凯强自笑了笑,转头冲二国栋点了点头。

这些年,谨小慎微到做梦都不敢太久,怕自己沉湎其中而不愿醒来。面对妻子,他经常感到愧疚,韶华不再,伊人华发早生,为自己养育了一对儿女后越发的贤良淑德。可自己牵涉众多厉害纠葛一路走来,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因果越来越多,到如今想重新来过已经不再现实,只能硬着头皮往继续前走。只希望自己的家小能得以保全,至于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已经不敢奢求。

车重新回到路上,二国栋心下担心任凯,不过没法子。自己选的路自己走,直不起身子,只能跪下。

任凯心事重重地看着路边闪现的村庄、农田、牛羊。既然已经进入雷区,退是没法退,只能向前走。天可怜见也许给条活路。如果遇事不谐,各安天命。

在T水下了高速走在公路上,看着两边荒凉的景致有些疑惑的问二国栋“这就是T水?不像啊。”

二国栋看着缓过劲的任凯,有些高兴,微笑的说“这不是城区,我也不清楚,高铁站怎么修的这么远。T水城区很繁华的,不过今天来不及去了。”

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远远望去,“T水南站”。看了看表,已经下午2点多了。把车放停车场,找了一个小店。俩人要了盘牛肉和两碗宽面,低头大吃。

“嗡嗡”,任凯边吃边看了看电话,接通“我们已经到了T水,嗯,刘姥姥和你汇合了吗。好的,见面聊。”是柴国锋的电话,他们再有一小时就到了。

“我哥?”二国栋看了看任凯。

“嗯,吃完你休息一会。估计今天就你开了。”任凯吃的比较慢。

等见了面也就下午四点多了。先和老薛握了握手,然后三个哥们抱在一起,各自在其他俩人身上使劲拍了拍。在那一瞬间,任凯恍然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简单并快乐着。

任凯、刘小军、薛建荣坐后座。小柴坐副驾驶。他太占地方了,不像从大H海过来的,反倒像是本地人,壮硕而黝黑。

“咱们三个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小柴扭过头看着俩人。

“如果不算你去年喝多了耍酒疯那次,估计是五年前。”任凯喜欢和小柴抬杠。去年元旦,三人匆匆的吃过一顿,还没等怎么聊,小柴就已经喝高了开始痛哭流涕。一顿饭吃了二十分钟,连菜都没上齐,就散场了。

后来,任凯从侧面打听了一下,小柴的大学初恋因婚外情被曝光,无法面对现实选择割腕自杀。临走前,可能给小柴打了个电话。小柴出于总总考虑,这个电话没有接。在我们三人聚会前半小时,有好事者将事情捅到小柴这里。小柴夸大了自己的自责情绪。

“哈哈,去年那次不算。你说你请客,拿假酒糊弄我们。我这酒量喝了一丢丢就倒了,和别人说都不信。”小柴转过脸来对任凯笑嘻嘻的嚷嚷。

“嘿嘿”任凯没有辩驳,斜眼看了看他。

“任总,你和刘老的酒量也跟柴导这样?”H海人薛建荣对任凯和刘小军说。他可能没有听清他们口中的“刘姥姥”不是刘老。但,他应知道任凯不是“总”。

任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任总”,也不明白小柴为什么是“柴导”,就没敢细说,含糊的应付了几句。心下琢磨小柴给自己按到哪做了“总”。

任凯也暂时忘记了烦心事,跟着大家一路扯淡,稀里哗啦热闹非凡。下午5点多的时候,小柴烟瘾犯了,到了服务区就拐进去。其他人四处游走,小柴点了根烟凑到任凯跟前,盯着他看了一会说“怎么看你心事重重的,又把女孩肚子搞大了?”

“呵呵,有点麻烦,不过尚在可控范围”任凯没有接应这个善意的玩笑,转过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天黑的真快。”

“任凯,你看那”二国栋站的老远,冲任凯喊了一嗓子。

任凯眯了眯眼睛,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牧马人车队呼啸而过,正是曾经遇到的那队。车队没有停,看行走的方向,估计目的地很可能接近。想了想那次邂逅,才看到服务区的牌子“鸳鸯服务区”。

车赶到G南自治州X河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酒店是一个月前就通过携程订好的,领到房卡,进到房间看了看。条件比预想的要好的多。收拾了一下,大家准备吃点东西。

出了酒店,只有门前的一条大街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隐藏在夜色里静静的注视着这些外来人。这里以川菜和清真为主。挑着最热闹的店面进去,要了个包间。说是包间其实就是用布帘隔开的小间。来个特色牦牛铜火锅、几个素菜、几碗白米、两瓶啤酒。

任凯怕高反,没喝酒。看着小柴和老薛一人一瓶边吃边喝。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在这种人声鼎沸的地方,他越是觉得发自内心的孤单,这种孤单把自己牢牢的圈在里边,无法轻易逃离。

吃完还有点时间。这里离L卜楞寺很近,小柴就带着大家漫步那里。可能是怕沾染红尘,寺庙大门紧锁,把轮回拒之于外,让游荡在世俗的人历经磨难而不得解脱。

回到酒店,任凯和刘姥姥一间,小柴兄弟一间,老薛一间。躺下很久都没有入睡,听着刘姥姥呼噜震天,他慢慢的穿好衣服踱步走出酒店。秋末的X河夜里还是有点冷,一个冲锋衣加上里边的内胆尤觉得凉意袭人。走在寂静的路上,回想起一些事情,心情有些低落。

就在路边冲着天空的星星想事情想的入神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任凯打了一个激灵,照例往前窜了一下才回头。

在身后,精灵一样的女孩在星光下歪着头浅笑,眉眼弯弯,一如异地相逢的多年老友。在看到她的刹那,任凯突然有些自惭形秽,有意的避开了女孩目光。若干年以后,女孩把手放在任凯心口,问他那一刻动心了没有。他思忖良久,默然不语。

“老男人,”女孩笑靥如花,娇俏的笑道“老远看到就像你,兜兜转转、鬼鬼祟祟的,说,又憋着什么坏呢。”

“李亚男,你怎么在这?就你一个?”任凯看了看女孩,又向她身后看了看,有些狐疑。

“哼,就知道你惦记玫玫,她有点不舒服,没出来。”女孩有些娇嗔,又突然感觉到俩人好像没那么熟,才想到矜持一下,冲任凯点了点头,扭头就走。

任凯有些好笑,又看了看周围,夜色如水,影影瞳瞳。冲女孩说“你住的远吗,我送你回去”。

女孩转过头来,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近似小跑的快速往前走。任凯慢慢的跟着,走了十几分钟。看到女孩在一家酒店门口等着自己,他停下来,晃了晃手,不等回应转身走了。

女孩迟疑了一下,跺了跺脚,没动,看着远处的男人走向更远处,直到看不见。

“亚男,你出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手机也不拿,让我多担心,你站看什么呢,快回房间!”赵玫玫包裹的严严实实拉住李亚男的手晃来晃去,又顺着李亚男的目光望去,好像看到一个人影,又不确定,有些犹豫的问“那是谁啊?”

“没谁啊,走了啦,你身体好点没?”李亚男借着夜色轻轻揉了揉发烫的面颊,拉着赵玫玫快步走回酒店。

清晨的X河并不静谧,广场舞让这个原本有些神秘的地方变得平易近人起来。看着盛开的格桑花,任凯有些痴了。

L卜楞寺傍山而建,夜里可能有过阵雨,平整条石铺就的路面有些湿漉漉,间或有些泥泞。长长的转经筒长廊外已经有信众磕着长头喃喃祈祷。他们戴着手板、系着围裙、缠着护膝。双手合十,在头顶、眼前、胸前三处依次停留,俯身下地全身与地相接,头缓缓磕在地上,双手在后脑处合十,双手撑地起身,循环往复。

“你觉得他们可笑吗?”李亚男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任凯身后,看着磕长头的信众。

“人应该有敬畏。”任凯没有回头,拿起手机在自己脸上拍了拍,淡淡的说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对你说的话吗?”

“老房子着火,你不怕?”李亚男从任凯脸上把手机拿过来找到微信,加成好友。

“怕,怎么不怕。”任凯依旧没有回头,目光跟着信众,语气寂寥的说“我从小就知道,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可是又能怎么样?”

“什么乱七八糟,期待可能性,这么怪的名字”李亚男把手机塞任凯手里,走到他眼前歪着头看他。

“你下棋吗?”任凯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抬眼看了看远处转经筒的几个同伴,又瞟了李亚男一眼。

“象棋、围棋都稍微懂点,我爷爷喜欢,怎么?你用这个撩女孩子?”女孩不以为意的白了任凯一眼。

“我都不会下。”任凯笑了一下对女孩说,“棋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王而准备牺牲的,只不过有的王在棋盘上,有的王在局外。你呢?”

“哦,你说呢?”女孩笑吟吟的望着老男人。

“咳咳”任凯剧烈的开始咳嗽,迅速从上衣口袋拿出一瓶药,打开拿出一颗放嘴里干咽下去。平复一会后才从后背旅行包里拿出热水,慢慢的喝了几口。

“奥施康定?”李亚男面色大变,直接把药瓶抢过来拧开看了看,拉着任凯的胳膊瞪着他问“那你…是不是?”

“是”任凯楞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漠然的看向女孩。

“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晚期了?你老婆知道吗?”女孩凝视着男人,有些语无伦次。

男人没作声,只是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摇了摇头。

善良的女孩看着眼前的这个老男人,乱糟糟的头发、唏嘘的胡茬子,一脸落魄,只有眼神依旧犀利。想象到也许几个月以后,这个男人就会化为青烟飘散的无影无踪。她鼻子有些发酸,想到也是这样刚刚离世的爷爷,悲从中来,不由得抱住男人的肩膀把头靠上去。

“嗯?”任凯一怔,用拿水杯的另一只手推了推女孩。

女孩猛然清醒过来,迅速站直身子,脸涨得通红,泪还在眼眶里打转,手脚无措。

这时候,从后边上来一个中年男子,看着比任凯要成熟,慢慢走到俩人跟前站定,先看了看任凯,又看了看女孩问“发生了什么?”

任凯笑了笑看着中年男子,把水杯环在两手之间,又示意远处向自己走来的二国栋。女孩不安的看了看中年男子,“师傅…没事。和他没关系,是我…”,然后把手里握着的药瓶向男子晃了晃,又有些忐忑的看着任凯。

中年男子看了看药瓶,有些疑惑的点点头,冲任凯伸出手礼貌的说“佟京生,你好”。

任凯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握了握,没说话。

“走吧。”佟京生对李亚男不动声色的说。

李亚男看了看任凯,不情愿的把药送到他手里。顺手拍了拍男人的胳膊,做了个打电话手势,先走了。路过二国栋的时候,还冲他吐了吐舌头。

佟京生冲任凯点了点头,跟着走了。

看着俩人的背影,任凯笑着摇了摇头,冲二国栋晃了下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牛哥,帮我查几个人……”。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拨了一个电话,依然关机。

二国栋慢慢的走过来,目光在远去的两人与任凯之间游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不过没有说出口。

看着远处徜徉在庙宇门口身着藏袍的老奶奶,手摇经筒,神色安详,步履从容。任凯沉默片刻,转身走向L卜楞寺对面的小山坡。

小坡上已经有了很多先到者,大多是选景的摄影人。站在这里望向L卜楞寺,红、黄、白是庙宇和僧舍墙的颜色,黑是窗户的勾勒,其余的色彩留给信众与外来的游人。阳光从云雾中透出,缥缈摇曳,宛若仙境。

小柴从坡下走到任凯旁边,望着他看了一会,转身看着云雾中的L卜楞寺,轻轻的说“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对不对?”

任凯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小柴的眼神尽处说道,“我不能说,你也不要问。选在这个时候过关,难受的人会很多。因缘际会,有人乘风而起,就有人跌下神台。不过,中心不在这里,我也只是个过路鬼。你信佛,这个因果不要沾。有心人给我们指了一条路,退是不能退了。别担心,这片雨云过去,你们很快都会没事。”又看看在旁边听了半天的二国栋,拍了拍小柴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走下坡去。

“那你呢?”小柴目光落在慢慢蹭到坡下的任凯,苦笑了一声低声对自己说道。

正文 四、只说因果

昨晚没睡好,任凯脑子发木,向几人打了招呼后到车上蒙头大睡。等他被饿醒后,已经下午5点多了。除了小柴开车,其他人都在补觉。他从后边拿出面包咬了几口,又喝了些热水,肚子里的饥火才勉强被压住。

小柴从镜子里看了看他,用大拇指冲后边指了指说,“一辆牧马人跟了一路。”

任凯边吃边向后边看了看,看不到牧马人车里的情况,不过大致有个约摸,对小柴说,“今天去哪?”

“今晚在久治住一宿,明天去年保玉则。”小柴也没深究。

一条大河摆在眼前,并不十分的宽,河面平整,河水清澈,谁能想到这就是汹涌的黄河。车停到一个硕大的石头跟前,“天下黄河第一湾”。旁边一块木牌是这个地方玛曲的概括。

几人从车上下来,吹着小风开始修整。后边的牧马人停在普拉多旁边,李亚男与赵玫玫从里边出来,拿出相机开始拍照,过了一会,俩女孩慢慢走到任凯旁边。

“你…还好吗?”李亚男挽着赵玫玫,有些羞涩的看着男人。赵玫玫奇怪的看了女伴一眼,摇了摇头。

男人喝了一口水,冲俩女孩点了点下巴,没有吱声。

“我这有巧克力,给你。”李亚男把一盒子递过来,眼巴巴的瞅着男人。

“我不能吃。”男人微笑着看了看她,又喝了一口水。

“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我不是有意的。”李亚男赶忙把手收回来,讨好的冲男人眯起眼笑了笑。

“亚男,你怎么了?”赵玫玫神色古怪的看了看任凯,又拉了拉李亚男的手,不满的对同伴说。

“没什么。”李亚男拍了拍赵玫玫的手,反过来安慰她,“你上车歇一歇,开了一路。我在这玩会。”

“玩?亚男你知道你自己说什么吗?”赵玫玫又好气又好笑的说,斜瞥了任凯一眼,拉过好朋友的胳膊,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发花痴也先搞清楚他是谁,你是谁。”

“去,瞎说什么啊,你什么都不清楚。快上车休息去。”李亚男脸红的推搡了赵玫玫一下,做贼似的偷偷看看任凯。

任凯冲她们点点头,缓缓的转身走了。

李亚男推开赵玫玫的手,紧走几步赶上任凯,叽叽喳喳像只卖弄的百灵鸟。

赵玫玫目瞪口呆,气的直跺脚。

“嗡嗡”任凯手机震动,他拿起来看了看。没有显示号码。李亚男避嫌的落后几步,四处看风景。

任凯接通后,一直在听,面无表情,期间没有说话,只在最后说了声谢谢。

看到任凯挂了手机,李亚男又跟上来。男人看了看她,笑了,“我今年四十岁,你到20岁了吗?你说你不和你的小伙伴玩耍,跟着我一个老人家干嘛?你缺少父爱?”

“去,你才缺少父爱,我大哥比你还大3岁。我跟着你,是怕你走不稳,直接摔死。还有,你听好了,我今年26。”李亚男被戳到痛处,炸毛了。

任凯走的是不稳,不过没有摔死。女孩也没有失望,继续跟着斗嘴。

一小时后,任凯在车上任由同伴拿女孩取笑自己,也不反驳,看着手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亚男在副驾驶不搭理赵玫玫的冷嘲热讽,眼睛看着前面的普拉多,心里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你哪里也别想再去了。

走着走着,路渐渐的窄了起来。众人都怀疑走错了路,百度、高德确认后,显示没错。走到晚八点的时候,周围已经看不到灯火,糟糕的是手机没信号了。

车停下来,等牧马人靠近。任凯下来走到后车,对车里的俩女孩说,“路肯定是错了,这条估计是以前的老路,修新路后,这废弃了,但导航没更新过来。掉头不可行,油不够。手机没信号,没法联络救援。只能往前走。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和我朋友来你这车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啊,好啊,正好我也缺少个说话的,要我帮你搬东西吗?”李亚男一脸雀跃,完全不顾旁边女伴的矜持。

“不用,我们就拿个水杯就行。”任凯冲赵玫玫笑笑,又阻止李亚男下车。然后回到普拉多叫了小柴,俩人一前一后坐到牧马人后排,对开车的赵玫玫说,“跟好前车就行。”

赵玫玫的车技非常好,与她的外表很不相称。从俩人上车开始,李亚男的头就没正过,嘴也没停。赵玫玫实在受不了,就阴阳怪气的说,“要不,你也坐后边去?”

“会不会有点挤?”李亚男真有这心思。

任凯吓了一跳,小柴在旁边揶揄道,“丫头,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有老婆又怎么了,谁还没个病呀灾呀的。”李亚男看着小柴,开始胡扯。

“这就排上队了?可就算替补也不一定是你啊。”小柴有意逗任凯开心,拿女孩作伐。路上满车都是李亚男与小柴的揭短与人身攻击,任凯、赵玫玫却不怎么出声。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了信号,大家手机一片声音提示。慢慢的前边看到了灯火,应该是久治县城。李亚男的手机第一个响起,姑娘看了看却不接。

任凯对赵玫玫说,“摁摁喇叭,让前车停下,我们回去收拾一下”。赵玫玫瞥了一眼李亚男,不理她的眼色,摁了摁喇叭。

任凯和小柴回到车上,牧马人照例跟着。久治是个小县城,不到10点,街上基本都关门了,路上也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凄凉。一行人来到携程上订的酒店,说是大酒店,其实就是以前的招待所。空房间很多,俩女孩也落脚在这里。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漂亮女孩无论什么时候都得人缘,很快大家就已经混的非常熟悉了。

安排好后,来到不远处一个小饭馆。只有火锅,而且肉只有牦牛肉,蔬菜倒是挺多,就是不怎么新鲜,蔫头巴脑的。大家都已经很饿了,也不客套,直到五盘肉下去,节奏才正常起来。任凯吃不习惯牦牛肉的味道,用开水泡了两桶方面便,吃了一桶,被李亚男拿走一桶。

白天睡了一路,等其他人都休息后,任凯才出来。海拔已经快4000了,他有了轻微的高反,身体疲乏与精神亢奋仿佛两支军队在内心深处在打仗,使得心情烦躁。他又不愿意让自己影响到别人,只能躲闪着走在异乡的街道上推敲一些事情,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

“嗡嗡”手机震动,是李亚男,没接。然后电话就一直震动,像个按摩器。

“为什么不接电话?”远处走来一中年男子,佟京生。

任凯看到他,不觉得丝毫意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二战的时候,一位前苏联妇女因为与德军士兵跳舞,被判资敌罪。理由是她为德军提供了精神上的抚慰。一但把有罪推定应用到刑法解释上来,而又不加限制的搞扩大化,那就是草菅人命。”

佟京生凝视他了一会,淡淡的说,“叶孤城与西门吹雪斗剑,西门说他不诚,他回应说,诚于剑而不必诚于人。”

任凯手机震动了一下,有短信。他点开看了看,又抬头望着周围的夜色深处,继续说道,“国人喜类推,不善于逻辑。孟子说,人的善良就跟水向下流一样。人皆有恻隐之心,看见小孩掉水里,都会救他。其实,水往哪流和人的善恶没有半毛关系。孩子掉水里不去救得的人,我就看到好几个。”

“那你去救了吗?”佟京生不为所动。

“呵呵,我就是那个孩子,是自己爬上来的。”任凯转头看着佟京生幽幽的说。

“世有黑白,但我知道并不是非白即黑,大家都在这个大缸里讨生活,各有各的难处。可是,有人要在这缸里撒尿拉屎,那对不住,只能清理出去。”佟京生没有再纠缠下去,直截了当的说,“你身后的人其实早就进入我们的视线,只不过出于种种考虑,没有动他。这次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带着诚意站出来。我们可以对你的一些事在一定范围内进行切割,免于追责。”

“杨某兰砍死自己的3个孩子又自杀,而一家六口自杀灭门换来的只是几个处分。汶川地震没有倒的教学楼是出于谁的手,我想你比我明白。景瑞每年从利润中拿出来用于公益和慈善的比例,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从中受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我从来就是不问本心,只说因果。”任凯平静的看着他,继续说道,“佟处长,佟师兄,最高检非大案要案不出山,你眼里有的只是黑白。我不同,我只是小人物,只看因果。我身后站着很多人,他们犯了国法,该杀头杀头,该抄家抄家。我没法替他们做出选择,我只能保证自己正直的做事。这个诚意我没法带出来。”

“呵呵,你进校,我出校,谈不上什么师兄。政法大学的学生不讲法律讲因果,你的论文答辩怎么混过去的。你不站出来,自然有别的人出来,正直的说话,正直的做事。开口闭口讲因果,你想过你自己的因果吗?”佟京生的看着任凯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时,两人的电话几乎同时有电话打入,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接通电话。都默默的听着电话,间或看看对面人的反应。

“呵呵,政法大学最著名的就是校友抓校友,我等你拼好证据来抓。那时,我再告诉你,我的因果。”任凯笑了笑先挂了电话,说了一句后,转身向黑暗走去。

佟京生也挂了电话,面色深沉的看着那个渐渐融于夜色的背影。旁边凑上一中年男子,小声说,“跟不跟?”

佟京生微微摇了摇头,长吁一口气缓缓的说,“刚才,郝平凡抑郁症突发,从医院18层的楼顶跳下来,当场死亡。黑白互化,阴阳互生。这里从来就不是战场,他也只是适逢其会。上边怎么安排怎么做吧。”语气说不尽的意兴阑珊。

任凯和衣躺到床上倍感疲惫,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年保玉则是藏语,意思是天神的后花园。

一行人来到年保玉则是上午9点多。正赶上小雨,好在衣裤都是户外防雨。站在木头栈道上望去,远山如黛缥缈于雨雾中,仙女湖与周围的彩林仿佛融于画中。都说湖与山的尽头另有一湖,名为妖女湖。于是大家就去找妖女。

羊肠小道旁边的玛尼堆、法铃随处可见。任凯与小柴俩人边走边聊。刘姥姥、二国栋、老薛领着俩女孩远远的在前边探路。

“这里是我在国内的最后一站了,明年孩子去加拿大读书,我得去陪着。”小柴走在前边有些气喘,停下来休息时说道。

“哦?工作呢?”任凯有些吃惊,他知道小柴一个外来人在H海从普通技术员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付出的代价更是难以想象。

“现在已经开始办交接了。H海虽然不是故乡,可是呆了快20年,还真有些舍不得。没法子,老婆的薪水是不高,可她是公务员,扔了可惜。再说,我也厌烦了国内这种公私不分的环境。说是央企,什么都是阉割版的,别说国际公司,连人家家族企业都不如。正好,一个朋友在加拿大的一个小饭馆打算转手,我前段时间去看了看,不错,价格也能接受。相关文件已经委托律师在准备。对,这律师还是你以前介绍的那个皇甫律师。”小柴转过身来,郑重的对任凯说,“我本来想走的时候再告诉你们,可我看到你眼下这关好像…,我也不问你别的。建议你也来加拿大,反正我是一个人,孩子上学后,怪无聊的。况且,这个餐馆的收入还是蛮可观。算你一份,等你安定下来,再把赵薇她们娘三儿接出去。”

任凯看着友人诚挚的眼神,心中一热,鼻子居然有些发酸,把眼镜摘下来,边擦上边的雨水,边微笑着说,“我搭个股份吧,回头让赵薇联系皇甫秀秀,她带俩孩子去看看,我暂时走不开。况且,你和你们家安然请示了吗?”

安然是小柴的老婆,地道的H海人。小柴没有作声,依旧看着他,“已经这么严重了?开始限制你离境?”

任凯转头看了看远处嬉笑的几个同伴,沉默了一会,没有再隐瞒,点了点头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别问,我不说。眼下这道坎,谁都帮不了我。放心,祸不及妻儿。”

话虽这样说,任凯到底有些受影响,看着极远处被风撕裂的几朵白云,喃喃低语道,“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又何必烦恼?

正文 五、香水有毒

雨云被一阵风吹的四分五裂后,阳光普照,碧空如洗。几只黑色的牦牛慢慢的靠过来,任凯一时兴起拿了一根草逗了逗,一头牦牛凑过去闻了闻,嫌弃的走开了。

“哈哈,这牦牛一定是母的,看你邋里邋遢的,脸不洗,头发不梳,胡子也不刮。”李亚男从远处快速走来,指着任凯笑道。

“慢点,小心高反。”任凯看着阳光下的美女,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一些,善意的提醒。

“是啊,牦牛都觉得他臭,你怎么就上赶着,你爱吃榴莲还是臭豆腐?”小柴斜过眼拿女孩取笑。

“滚。”女孩的脸变成了苹果。

小柴嘴里哼哼着,拿出一个小药瓶,往嘴里倒了几颗没说什么。

李亚男看着小柴手里的小药瓶,脸色大变,苹果变成了白板,“这药你也吃?”

小柴拿着“奥施康定”的小药瓶疑惑的看了看嘴唇发抖的女孩,又看了看不住冲他使眼色的任凯,不知所措的说,“携氧片而已,瓶子再怎么换也是携氧片啊。不光我,大家都有,你要吗,我这有很多。你们怎么这样看着我?”

“任凯,你这个王八蛋。”李亚男怒吼一声,把手中的水杯扔向任凯,然后向他跑去,边跑边把旁边的一个小玛尼堆拆了,抓了两个最大的石块。

“喂,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想复杂了。”任凯低头让过水杯,看了一眼对女孩唯唯诺诺的说,又冲小柴竖了竖中指,也顾不得高反了,撒丫子就跑。

一人跑,一人追,不一会儿就远了。小柴拿起小药瓶凑到眼前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毛病,走过去把李亚男的水杯捡起来,步履沉稳的向两人走去。

“你跑什么?”李亚男跑了一会有些气喘,叉着腰站定,对前边不远的任凯说道。

“那你追什么?”任凯更加不堪,本来身体也差,又有些高反,真想象泥一样摊在地下。

“好,咱们坐下来谈谈。”李亚男实在是有些跑不动,又不甘心,于是向日本偷袭珍珠港一样,玩两面人。

“行,我真不是有意的。我看你拿开药瓶挺内行的看了看啊。”任凯其实知道女孩必然要反悔,不过,没法子,哪怕再跑一步,他的心脏都能从鼻子眼里喷出来。不如假装上当,给双方个台阶,女孩子嘛,又这么漂亮。

李亚男慢慢的蹭到任凯跟前,暴起就是一巴掌。男人早在防着,让过脸,顺势就拉出女孩的胳膊。女孩力气用竭,直接倒男人怀里。

任凯看着怀里的女孩,闻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想起了一首歌,香水有毒。

女孩没想到这男人胆大包天,不过实在是有些累了,靠一靠又不会掉块肉,怕什么。奇怪这男人,看起来邋遢,闻起来还挺好闻,不知道用什么牌子的护肤品。

男人与女人来自不同的星球。发明这句话的人,应该提名诺贝尔生物发现奖。

“能放开吗,我实在有些累了。”任凯看着小丫头,煞风景的说,语气极尽怯懦与讨好。

“别,正好让大家看看,堂堂大律师怎么在青天白日耍流氓。”女孩其实挺害羞,兀自装作无所谓。

“哦,”任凯翻了翻白眼,继续抱着,偶尔还深吸一口气,像饿了许久的人看到了大肉包。

“你,”女孩绷不住了,轻轻挣开,走到一旁。咽了咽唾沫,冲男人说道,“真不要脸。”,李亚男知道任凯还能健在许久,小内心还是蛮高兴的,“你真的没事?”。

“呵呵,人总是要死的。”任凯兴致缺缺的看了看远处,想到自己的情况,扫兴的回应女孩。

“嗯?”女孩又有点不敢确定了,患得患失的看着男人。

“呵呵,说说你吧,咱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我都不知道你这名是不是真的,还有这性别是不是换过?”任凯看的出女孩坚硬外壳内的善良与柔弱。

“你才换过,”女孩先习惯性的反驳一句。捋了捋“丸子头”上垂下的几根散发,接着道,“我真是叫李亚男,26岁,是川省川都市公安局宣传处的二级警督。这次出来是俱乐部组织去内蒙,碰巧遇到你…你们的”。女孩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你这么狡猾,早应该发觉我们开始特意接近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受人之托而已。”

“二级警督?呵呵。”任凯玩味的看了看女孩,又问,“说说,受谁之托?”

“我师父,昨天你见过。他的情况我不方便说,他养父曾经保卫过我的长辈,我们算是世交。他只是在尧都服务区看到你以后,让我接触一下。我也问过他,你是不是嫌疑人。他居然说不是,只是想让你帮忙。我挺好奇,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还有,你关于棋子与王的说法,我告诉他。他也向你现在这个吊样,故作高深,不置可否。”女孩说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又试探的问,“你也说说呗,我都说半天了”。

任凯把自己的便携水壶从背包上抽下来,拿下杯盖,倒了一杯盖开水,递到女孩跟前,看了看女孩有些蓬乱的“丸子头”,忍不住拂去上边的几片枯叶碎屑,突然惊醒,这不是自己的女儿,手僵了一僵,垂下来。望着来路上,小柴站在一个小丘上打量这里,心情有些复杂,“我?我的情况,相信你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吧。”

“那些信息太冰冷,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女孩不依不饶地盯着男人。

“呵呵,一个人最难的就是评价自己。溥仪给王国维一个悫字,我希望我也能得这样一个字。算了,不说这些。赵玫玫,也是你们二级警督?”任凯觉得说的有些远了,主动转移了话题。

“干嘛?你该不会真看上玫玫了吧,你可是有老婆的人”,女孩的注意方向马上转移了,有些警惕的看着男人。

“唉,有老婆又怎么了,谁还没个病呀灾呀?”任凯有意逗趣,瞥了一眼女孩说道。

“呀,你怎么这样啊”,女孩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的说道,“玫玫看不上你的,她可是公安大学的教授,别看年纪不大,已经是博导了。你那一套对付我还可以,对付她,哼哼…”

“她也是川省人吗?”任凯没有理会小丫头话里有话的腔调,装作不经心的问道。

“她是东北辽省的,不过没怎么见她联系过那边,怎么了?”女孩其实也明白男人绝对不会是想撩赵玫玫,就越发疑惑了。

“哦,没事,看你们形影不离的。还以为你们一块的。”男人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我的号码,你存手机了?”

“啊,存了,昨天在L卜楞寺。”女孩有些不确定男人的态度,犹豫了一下说道。

“那你也不说给我留一个你的啊,快说。”男人拿出手机,调出昨天晚上一个陌生的号码给自己发的一个短信。

“139……”女孩看到男人没有怪自己,内心有些小高兴,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果然,有人昨晚用李亚男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一个提醒短信,任凯笑了笑,把号码存好,标记为“亚男”。

“你们俩都腻歪半天了,有完没完。”小柴晃悠悠的走到跟前,故意拿出“奥施康定”瓶子,摇了摇,取出一粒携氧片放嘴里。

任凯和女孩看到了,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三人走了一会,看到二国栋、刘姥姥、老薛、赵玫玫,四人在一个特别硕大的石头上围坐而食,大摆龙门阵。

看到三人走近,只有赵玫玫挑起眼皮望了望。

大家凑齐后,边休息边讨论下一步怎么走。这里到妖女湖看样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越来越窄,据从前边返回的游人讲,越到前边越没法走。很多人都是早上6点进去,看势头不对又返回来,遇到后告诫他们,不要往前走了,要不然,赶天黑是没法回到出发点的,除非露营。

大家一致表决,就在这里掉头返回。于是开始合影留念。任凯主动与赵玫玫合影的时候,冲赵玫玫点了点头,女孩也回应似的点了点头。相互一点头,李亚男不淡定了,把身上背的装备往任凯手里一放,拉着赵玫玫走了。

因为有老薛,大家说话都很有分寸。老薛大概是感觉到什么,主动说一些以前游玩的趣事,老薛五十四岁了,孩子在国外定居,又家底殷实,这些年真多跑了地方。说起来也特别吸引人。

等回到出发地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6点了。这时的景色大变,视野极好,目光尽头天空高远,山水共色。

等一群人慢慢走向停车场的时候,仍有人刚从外边向里边走去。“见朝阳而感新生,望落日而知迟暮”。有人喜朝阳,有人爱落日,一路风景,各有千秋。

两车七人连饭都没吃,直接赶往下一站。晚上快9点的时候,到了班玛县城。

县城里也没什么稀罕食物,随便吃了点,便回酒店休息。任凯怕高反,不敢洗澡。在刘姥姥洗澡的时候,斜倚在床头,琢磨了一会,打了几个电话,也接了几个电话。其中一个是打给彩票站的,买了一注双色球:10、8、3、6、11、9,蓝号为14。

任凯白天走的路程有些长,毕竟40岁了,而且海拔也比久治高,躺着躺着,就和衣睡着了。

正睡得熟,就觉得有人掐自己的脖子,朦胧中一脚踹出去,眼睛还闭着,右手就已经把床头柜上的水壶倒抓在手里。

“啊呀”,恍惚间听到一个女生的呼喝声,强睁开眼睛一看,窗帘已经拉开,天光大亮。李亚男抱着一个枕头坐在地上,小柴和刘姥姥瞠目结舌的在另一只床上坐着。

任凯先把水壶放好,光脚下床把李亚男拉起来,避过刚才的事情,对几人说道,“不好意思,昨天实在有些累,睡过头了,是不是不早了?”

“哎呀,什么人,幸好你光着脚,我还抱着枕头,要不然,就得养我一辈子。”李亚男惊魂未定,犹自抱着枕头,看着男人嚷道。

“还早,不到8点,不过也该走了。今天去S达,路程有些赶。”小柴笑嘻嘻的说道。

“对不住,我还以为遇到采花大盗了。没伤着你吧?”任凯把手搭在女孩肩膀上拍了拍,又笑了笑说“下次别这样了。”

任凯看了看周围,拿好行李,对三人说,“可以走了,出去吃点,路上怕有什么意外。”

“路问好了,不会出现走错路的意外了。”李亚男坐床上有些奇怪,“你不洗漱一下吗?”

任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女孩,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一不相亲、二不亲嘴,收拾那么干净干嘛,你以为我是小柴啊?抹防晒喷香水,还好,不打发蜡了。”

“去,你说你,拉扯我干嘛。感情满大街的人刷牙就为亲嘴啊。再说,我的头发看起来像没打发蜡吗,我早说这个牌子的不行,安然非要买。”小柴故作很娘的伸了伸兰花指,又非常怜惜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发型,还冲李亚男飞了个媚眼。

李亚男打了个寒颤,恐惧的看了看张牙舞爪的任凯,又望了望娇艳如花的小柴,大叫一声,捂着脸冲出房间。

女孩出门的一瞬,屋内三人满脸凝重,相互看了看,任凯走到两人跟前,低头低声说道,“不要问,今天听我安排。”另两人微微颔首,拿好东西先行一步,任凯笑了笑跟着。

七人找了家客人较多的馆子,点了一大堆,美美的吃了一顿。几天下来,大家发现也就早上有时间也有胃口能好好吃顿饭。

吃完饭,任凯当着大家的面,跟俩女孩说,“玫玫,我这几个朋友还没坐过这么高档的牧马人,今天就让他们开开眼,让亚男陪我坐普拉多。我正好有些事情跟她唠唠。”说完也不等赵玫玫和李亚男表态,拉着李亚男的胳膊就上了普拉多,一点火先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离我远点,满嘴都是臭气。”李亚男看着开车的任凯,调整了一下安全带接着说道,“不对,有古怪,快说,你发什么疯。你不会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吧。”,小丫头假装害怕的捂住胸口。

“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你这么漂亮,身材又好,说不动心,那是违心,这是实话。不过,要说让我做点什么,我真不敢,这也是实话。”任凯边开车边注意岔道,又接着说道,“你有过男朋友吗?”

“有过两个,一个是大学同学,有两年吧,还有一个是同事,也就两个月。都是爱抹发蜡的。”女孩靠在靠背上斜眼看着男人,“别说,你虽然年纪大点,又不爱干净,其实挺耐看的。要不,我包养你吧。现在都流行这个。”

“呵呵,好啊,我最喜欢让人包养了。不过,这费用可得说掰扯清楚。是按月结算还是直接包年?有带薪休假吗?”任凯边观察后车,边和女孩胡扯。

“哎呀,行啊,看样子是老手了。”女孩语气夸张的说道。

“嗡嗡”插在出风口手机架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李亚男一把拽下来接通,“喂,喂,嗯,没打错,他在开车,有事和我说吧,嗯?嫂子好,我是囡囡,”女孩扭头问男人,“你老婆问你,她现在机场,估计晚上8点到多伦多,需要给皇甫秀秀带点什么?”女孩一本正经的说道。

任凯有些没谱,伸手要手机,女孩先嘻嘻一笑,然后说道,“别动手动脚的,快说,你老婆还等着呢”。

任凯气的快升天了,又不好硬抢。先按了个长喇叭,又大喊一声,“我在开车,随便买点就行”。

女孩呀了一声,拿手机对着男人晃了晃,表情遗憾的说道,“哎呀,真不好意思,手机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挂掉了,也不晓得你老婆听到了没?要不,我再给打回去?”女孩作势要拨回去。

任凯脑门子上立马见汗了,也不再镇定,几乎跳起来吼道,“你干嘛,你想干嘛?”

女孩撇了撇嘴,把手机给了男人,没作声,只是喜笑颜开的不要太明显。

任凯拿过手机一看,差点昏过去,没信号。

把手机放一边,随手点开CD,《Pretty Boy》那沧桑的曲调把男人心中的那点点激情碾的粉碎。女孩听着听着也觉得自己一下回到了上个世纪,马上就要被埋进土里。

没等唱到高潮,任凯就关掉了。女孩有些不满,“怎么不听了?”

“下雪了,我需要集中精神。”任凯示意女孩看外边,马上就爬到一个垭口了。外边飘起雪花,零零落落的随风而舞。路边的五色经幡被风扯起,直冲苍穹。到了“德啄山垭口”,任凯把车停到一个临时停车台,下了车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等后边的牧马人上来,大家在路边抽了根烟。然后继续出发,这次牧马人在前,普拉多在后。

绕了几座山头,从海边4500降到了3800左右,冰冷的雪花成了湿润的小雨。

又走了一会,进入果洛藏族自治州S达县的年龙乡,前边开始排起了长队,要临时检查。武警在起落杆旁边等着行人拿着身份证,挨个检查,然后放行。任凯给老婆拨了电话,关机。

正文 六、交锋

过检查站的车太多,等待本身就挺无聊。

就在任凯看着窗外,欣赏周围浓郁绿色植被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在过检查站的时候,错误的走到了汽车通行的道路上,起落杆正好落下,打中妇女的肩膀,妇女的情绪被点燃了,完全不顾周围排队的几百人,以及全副武装的武警,嚎啕大哭的指着检查站内的工作人员痛斥,“你们还当我们是人吗,我问你,我们是人还是牲口?”他的同伴,走到她跟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她搂在怀里,安抚她的情绪。

检查站里的年轻的工作人员有些无措,大概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实在不会应对,茫然的看着周围。一个像是领导的人走过来,向妇女敬了个礼,然后低声道歉。妇女情绪稳定后,慢慢的离去。

任凯用手机正录着,旁边一个武警敬了一个礼,严肃的对任凯说,“这里不允许拍照,拿来。”任凯看了看他,把随身的名片给了对方一张,然后微笑这说,“道理说的通,手机给你。说不通,…呵呵。”

年轻的武警又敬了一个礼,把车门拉开,示意任凯下车。

李亚男有些不明白,男人一路温和,为什么在这里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给自己找麻烦。不过,女孩还拎的清,知道男人虽然不靠谱,但毕竟是自己人。就把自己的官方证件拿出来,递给武警。武警小伙子腼腆的接过证件,看了一眼,又敬了一个礼,然后拿着证件走到后边,跟那个领导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向这边指了指。

领导从小伙手里接过证件看了看后走过来,又看了看普拉多的车牌,然后看着车里的一男一女。用手指了指检查站里的临时营房,对任凯说,“你们是从班玛过来的吧,班玛县城出口处发生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据目击群众反映,一辆白色京牌越野车有重大嫌疑,现在已经发出协查通知。我们这边也是刚刚收到,抱歉,李警官。大家自己人,体谅一下。”

李亚男下巴差点掉下来,转头看着任凯。任凯也看了看她,笑着对她说,“你也有份,看什么看”。按照这个领导的指示,将车停到检查站院内,下了车,与领导模样的人进了一个单间。李亚男进了另一个房间。

把任凯带进去后,领导却转身走了,并且从外边拉好门离开。房间里早有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躺着看手机。见任凯进来,就起身顺便指了指靠墙的一把椅子。

“佟师兄,没想到又见面了。”任凯表情轻松的坐下来,望着佟京生。

“真的没想到吗?我看未必吧。”佟京生点了一根烟,又示意了一下任凯。

任凯摆了摆手。

“连烟都能戒男人,就是不一般。”佟京生用烟卷点了点任凯,若有所指。

“嗡嗡”任凯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看,是小柴。然后用眼神请示佟京生,佟京生点了点头。任凯接通后,按了免提放在腿上。

“怎么看到你拐进检查站了?没事吧。”小柴语气还算镇定,电话里除了他没听到别人的声音,应该是避过其他人了。

“没事,你们先顺着路往前走。我一会就到。”任凯没有更深一步解释,挂掉电话。

“你挺顾忌这些朋友嘛,早早的就把他们摘出去。经过这事,我有理由怀疑,某个人把我们的一些部署提前泄露给你。”佟京生吸了一口烟,又往地下弹了弹烟灰。

“赵玫玫,是她讲给我的。”任凯看着地下的烟灰,直截了当的说道。

“哦?”佟京生惊愕的看着任凯眨了眨眼睛,又拿起剩下的半截烟吸了一口,悠悠的说道,“你这句话可是会害死人的,有证据吗?”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东北辽省一个偏远县城的储蓄所发生劫案,当班的只有一个柜台员赵巧兰,为了防止保险箱里的六十多万现金被劫匪抢走。就骗劫匪,保险箱的钱早在前一天就已经被解到金库,而整个储蓄所只剩下抽屉里的一万六千多元。劫匪信了,拿着这一万六千多元从此杳无音信。”任凯端正的坐在佟京生对面,看着这位处长师兄继续说,“这个事情现在来看,是典型的紧急避险。赵巧兰是功臣,因为她的机智保护了国家六十多万元的财产。可是,当时的领导不这么认为,他们质问赵巧兰,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国家财产,以至于让国家损失了一万六千多元。还因此开除了她。她想不通啊,于是有一天从当时农贸大楼的八楼跳下来。他的丈夫杨勇正好从楼下路过,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子摔成一滩泥,当场昏过去。”

“虽然,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讲废话,可是我真的理解不了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佟京生目光闪烁看了看任凯,又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看着烟头的烟一直袅袅的飘散。

“杨勇受此打击,几个月以后也撒手而去。留下当时不满周岁的女孩杨盼儿。”任凯没有搭理佟京生的话,也看着地下冒烟的烟头继续说,“杨盼儿由当地政府出面联系,被临省的一户人家收养。后来考入公安大学直至留校。哦,对了,她现在改名叫赵玫玫。”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佟京生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任凯微笑道。

“景瑞集团这十多年资助了很多贫困大学生,近几年,这些资料都是我来打理。杨盼儿就在其中,她本身又比较出彩,我想忘记都难。”任凯也微笑着看向佟京生。

“我不是问这个。”佟京生笑不出来了,盯着任凯问道。

“无非是二选一,不是机灵捣蛋的李亚男,就是沉默寡言的赵玫玫。至于其他人,呵呵。”任凯假装没看到师兄的脸色接着说,“往下说,就没必要了。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也有我自己的渠道。只是有一点不明白,赵玫玫即便接近了我,又能怎么样?说不通啊,除非她只是幌子,她的出现只是想让另一个不寻常变得寻常起来,那个才是真正的后手。可是,我想的头都快掉了,也想不到这个不寻常在哪里。不如师兄小小提示一下?”

佟京生看着任凯,看了好一会,噗嗤笑出声来,站起身来走到任凯面前,伸出右手说道,“能让政法大学的女状元皇甫秀秀倒着追了三年的男人果然厉害,领教了。”

“不敢、不敢,全靠师兄师姐给口饭吃。”任凯赶忙站起来,握住师兄的手摇了摇。形象一下从高大变得市侩。看到这种转变,佟京生不禁愕然。

佟京生没有露面送出来,任凯自行走到车跟前,李亚男正靠着车无聊的玩手机狼人杀。

两人过了检查站,走了没一会就赶上了牧马人,按了按喇叭,超过去,示意后车跟好。

S达喇荣佛学院与S达县城正好是岔道的两端,任凯选择先去喇荣佛学院,准备看完天葬,再去县城。

自驾车是不让进的,只能停到外边的停车场。不过,总能看到特权车趾高气昂的进进出出。

如果不曾亲身走进S达喇荣五明佛学院,很难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究竟有多么的强大。说是一个小千世界,一点不为过。几个依次排列的山坳,从目光的尽头一路由红色的僧舍铺到脚下,好似一片红色的海洋,伴着四围绿色的群山与蓝天白云,置身其间,疑似来到佛国。

梵语的诵经声一刻都不间断,从四面八方传来,摄人心魂,使人暂时忘记世俗。

几人懒得挤公交,找了两辆当地黑车,直接拉到坛城上方。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发现僧舍虽然貌似杂乱,实则却俨然有序,信众俯首低眉,各有所求。

赵玫玫走近任凯,看着远处低声说道,“真想就在这里待下去,远离城嚣,远离人心。”

任凯没有回应,看着远处对面的坛城,神色如常。

赵玫玫转过脸盯着满面胡须的他,突然觉得这男人虽然邋遢却有股说不出的韵味,瞥了一眼远处和小柴说笑的李亚男接着说道,“从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了?不,你应该还只是怀疑,所以你就一直盯着我和我说话。可笑,亚男还因为这个有些吃味。”

任凯依旧看着远处,淡淡的回应,“只是眼熟而已,后来你们主动杀过来,我一个老人家,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赵玫玫又瞥了一眼李亚男,看到李亚男狐疑的看着这边,准备过来,就冲李亚男做了一个手势。女孩停下脚步,站在远处向这边探头探脑。

任凯没有理会女孩之间的小动作,拿出手机看了看,点开一个短讯,随即删除。然后,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赵玫玫抱着肩膀看着男人,笑了笑,说不出的娇艳动人,摆了个造型,对男人说,“能给我拍一张吗?谢谢。”

任凯转过身,给女孩拍了几张。女孩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景瑞资助了我,我却走到景瑞的对面。”

任凯笑着摇了摇头,对女孩说,“大势所趋而已。景瑞资助你是为了借势,你对付景瑞是因为形势。其他不重要。”

女孩看了看男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那你呢,是为势所迫?我们可以帮你啊”

男人这次才正真的看着女孩,笑了笑说道,“你城府是有了,心不够狠,不适合跟着佟京生。你还是回去继续教书比较好。否则,你很难全身而退。不要指望佟京生和他身后的人。大家都在抢时间布局,离中盘厮杀还早,胜负尚在五五之数。你可以把这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佟京生。”说完自顾自的循着小柴等人的路线,向山下走去。

李亚男早就按耐不住,见任凯先离开,急忙跑的赵玫玫跟前,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任凯紧走几步,赶上小柴,小柴正用摄像机记录沿路的一切,见他过来,关了机器,对他说道,“你不是该找小李吗?怎么姓赵的小姑娘堵着你干嘛?”

“还不是你弟,老缠着人家。人家找我要齐红艳的电话。”任凯故意说道。

“我去,那你给了吗?我跟你说,齐红艳要知道,明天她就能杀过来。”小柴摸不准情况,有些气急败坏。

“没,再说我也没她的电话。我把你介绍给她了,说你刚离异,钱多活好,正打算续弦。”任凯笑嘻嘻的说了一句,赶紧跑开了。

小柴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想拿摄像机砸过去,看了看又舍不得。

任凯独自在周围的寺庙流连,看着来来往往的僧人与信众,不禁琢磨起与佟京生的对话。

“嗡嗡”手机在兜里震动。他看了看,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他接起,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很熟悉,仔细听,也是梵文诵经声。因为有信号传输时差,所以听起来一前一后。琢磨过来后,没有轻松,反而说不出的诡异。

“恒叔让我找你。”就在任凯细思极恐汗毛倒竖的时候,那边说话了。

“嗯。”他一边应声,一边分析,绝对不是张恒,这种非常时期,那个老狐狸绝对不会让一个陌生人来找上自己。是官方?不像。那边刚把佟京生放的人点了,这马上就插一个,这也太儿戏。而且官方做事也没这么小家子气,自己在人家眼里也就是个没过河的卒子,还用不着这么挖空心思。

难道是张景瑞?大家都坐一条船,跑了谁,他也跑不了。他有必要这么做?除非张恒出事了!

任凯心里想着各种可能,但没有再出声,手机也仍然放

在耳边。

“恒叔没说让我找你干什么,只说让我找你,你会安排。”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会,然后才接着说道。

张恒绝对出事了。自己很可能是张恒出事前见过的少数人之一。只是不知道张恒安排了什么后手,能让以前一直深藏的势力主动探出水面。

能在短期内知道自己和张恒见面的,好像就只有张景瑞,可这越发证明这人绝对不是张景瑞的人。因为他有更有效更直接的方式。

任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总感觉有一条毒蛇隐匿于身后欲择人而噬。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天性多疑,杯弓蛇影。现在看来,这条蛇真的要出来咬人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有幸成为第一个。

长期以来,张景瑞在集团一言九鼎,有绝对的威望。而张恒站在张景瑞身后,水涨船高,所到之处别说反对,就连阻力都很少遇到。这就使得很难确定这股势力的范围,因为谁都有可能。

“嗯,我会联络你。”任凯没有等对方回应,就直接挂掉电话,抬眼四处看看,觉得周围的人都显得鬼鬼祟祟。哑然一笑,便自嘲道,“关心则乱。”

觉得身后有人向自己这边走来,斜过身子一看,是李亚男一个人过来了。

“玫玫跟你说什么了,神神秘秘的。”李亚男说话向来不会拐弯。

“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和那些没关系。涉及她的一些个人私隐,她要不说,我便不能说。你可以问她。”任凯也直截了当,遇到李亚男这种女孩子,要习惯说真话。

“她说,要把我给你介绍做小老婆。你拒绝了。”李亚男一点不害臊,说完真诚的看着男人的眼睛。

“这个…”任凯瞬间有些凌乱,心中彻底不会了。

正文 七、扑朔迷离

紧赶慢赶还是把天葬错过了。

路上的车实在是太多,侧面证明喜欢血腥是人的天性,无论男女。

赶到天葬台山下,看到有人已经下来了。拦住个小伙子问,回答比较幽默,基本是完了,就剩几只鸟在那啄呀啄的。

既然来了,能看几只鸟也不错,说不准,鸟吃不干净,还能近距离看看。

任凯有些累,就没去。李亚男也留下来作陪。其他人都去看剩下的秃鹫。他把驾驶座放平,车窗拉开点缝,躺着看手机。旁边女孩有样学样,还时不时用手撩泼一下他。

“嗡嗡”,手机开始震动,任凯下意识接通以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等待已久马颉的电话,一时间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电话那头不像上次那样安静,有些嘈杂,像是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

“从马颉死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你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就不要装神弄鬼。我明白,你可能有某种顾虑。不过,既然跳出来,恐怕怎么都要赌一把。”任凯瞟了一眼旁边的好奇宝宝,也没有刻意回避。

“马颉的死不是交通意外,是谋杀。”电话那头明显用了变音器,说完后迅速把手机挂断。

任凯有些茫然,没有理会旁边女孩探寻的眼神,迅速回拨过去,关机。他直挺挺躺下来,推敲其中的一些细节。

马颉出事的那天,任凯正好因为一桩涉黑非法拘禁在外地的看守所取证。得到噩耗的时间是下午4点多,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2个多小时。等他又赶了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天已经黑了,到省人民医院后,人已经进了太平间。拉开放尸体的抽屉,脑袋已经没有了,脖子粗的有些变形,其他部位没有明显伤痕。

那天正好是西方的圣诞节,任凯的印象特别深。漫天的雪花整整飘了一夜。他和于东来也在太平间门口站了整整一夜。

马颉很早就是龙城公安局开发区分局治安大队的副队长,因为上边有些关系平时出手也大方,所以分管重大治安和公共场所。任凯和于东来在发迹前没少跟着马颉沾光。三人是高中同班,后来文理分班,马颉选择了理科,而任凯和于东来学了文,但这一点没有影响三人的感情。

马颉出事前,任凯已经跟郝平凡搭上线,也介绍马颉与大BOSS吃过几回饭,洗过几次澡。而且,马颉私底下也给局长烧过几次香,下了重注。路已经铺好,就等上边空出位子,好补缺。结果,却出了这个意外。

据开发区公安局的领导说,马颉是去临县参加一个警校同学的二婚宴。连假都没请,属于擅离职守,又是酒驾,开的还是警车,影响极坏。如果不是看郝平凡的面子,这个定性就不好办。最后还是郝平凡出面,以外出办案因公殉职定的性,可追悼会上的悼词念得含含糊糊。

私底下任凯和于东来喝酒时无意也聊起过,马颉对酒精有轻微的过敏。除非特别好的关系,就像跟任凯和老于这种,他一般不会喝酒,最多沾沾嘴。不过,两人很快又推翻了臆想,毕竟马颉穿的是警服,想要动警察,那的多大胆子?况且他平时为人八面玲珑,干的也不是刑警,结不下死仇。所以,两人虽然有些许疑虑,不过,也没往深里想。

谁想到,时隔两年,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居然说是谋杀。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混淆视听?

“怎么了?”李亚男探过身子轻轻问。

“我的一个朋友,关系很好的那种,两年前死了,刚才就是他的电话。”任凯看了看女孩,也轻轻的说道。

“你开玩笑吧。”女孩脸色一下白了,犹自强笑道。

“有人开玩笑,但不是我。”任凯说完看了一下女孩,发现女孩脸色大变,知道女孩想歪了,解释说道,“有人用他的电话打来的。”

“呼,吓我一跳。那有什么,也许他的号码早让别人用了。也许那个人打错了。”女孩风情的白了男人一眼,怪他没说清楚。

任凯笑了笑,没说话。他不想让女孩牵涉太深。

“说起这些,你这么狡猾的人,打这个电话怎么没躲出去?”女孩笑吟吟的说道。

“我又没什么不见光的,躲什么躲。”男人笑了一下说。

“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在车上接你老婆的电话,根本就是在试探我。”女孩狡狯的眨了眨眼睛。

“哦?”男人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女孩,“理由?”

“你的户籍证明显示,早在一年前就跟你老婆离婚了。更主要的是,你那天的表演有些过了。”女孩笑了笑说道。

“呵呵,你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你如果假装不知道,就更聪明了。”任凯不以为意,一年前他预感风雨即来,开始布局退路,与老婆协商很久,瞒着所有人,协议离婚,目的是保全家小,免得受到波及。老婆跟随他多年,自然理解丈夫的用意。李亚男是警察,而且家庭明显不一般。要想知道这些,不要太简单。

“我要装不知道,你肯定离的我远远的。”女孩并不傻,知道男人忌讳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其实他们还是有不知道的,早在马颉在世的时候,由他亲自操刀,任凯老婆赵薇就以赵丽丽的户籍带着两个孩子移民多伦多了。办这事的知情人只有有数的几个,加之赵薇毕竟目标不大,没人盯着,所以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赵薇早想让一家飞离是非。可任凯不敢,事情不解决,逃到哪也不得安稳。况且,妻儿老小,怎么能过不见天日的生活。

正想着,外边突然一阵风刮来,雨云迅速集结。不一会下起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打在挡风玻璃上,四处飞溅,气势惊人。

李亚男的手机响了,是赵玫玫。让大雨截到半路了。任凯让李亚男到牧马人上去,自己开着普拉多去接人。

赵玫玫坐副驾驶,四个男人挤作一团在后边。与李亚男的牧马人碰了头,大家也懒得换车,直接开往S达县城。

S达的海拔就明显高了,植被也少,人还多,任凯到了酒店就有点头疼。登记好就回房间。照例不敢洗澡,浑身的味儿自己闻着都过分。

照顾到他的情况,刘姥姥跑到老薛房间,好让他能休息好。

晚上八点多,任凯被叫醒,说是叫醒,其实他根本没睡着,脑子糊里糊涂,越睡越难受。其他人都没事,就连俩女孩都活蹦乱跳的。

一行7人冒着雨找了个川菜馆子,随便吃了点。尽管已经吩咐少放辣子,可是吃起来仍然被辣的涕泪直流。俩女孩反倒是越吃越娇艳,让几个男人色授魂与。

任凯没胃口,强逼着自己喝了点白饭泡水。吃完饭,雨小了,大家在S达的金马广场周围转了转。本想唱唱本地特色的KTV,被俩女孩搞砸了。

回到酒店,各回各家。任凯嘴里难受,连刷了好几次牙才稍微觉得好了点。托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好几天不洗,黏在一块像盖了个盖子、面色苍白、摘了眼镜的眼珠向外突出、满脸的络腮胡子,形象真是要多猥琐有多猥琐。想想自己现在的鸟样,有家不能回,下一步还不知道往哪迈,突然有些情绪化,眼泪一下没忍住掉了下来。

正在这揽镜自伤呢,李亚男连门都没敲就进来了。转脸就看到卫生间里男人的鸟样子,一下有些不习惯,假装没有看到,走过卫生间坐在另一张床上,还欲盖弥彰的说,“你不是上大号吧,快出来聊会。”

任凯叹了口气,洗了把脸。戴了眼镜出去躺在女孩对面的床上。把被子拽开,盖在身上,对女孩说,“女孩子,矜持一些比较好,你说你门都不敲一下,万一我刚洗了澡没穿衣服呢。”

“那怎么了,我又不吃亏。”女孩看出男人的心情不好,善意的开起玩笑。

“呵呵,”男人无奈的笑笑,“大晚上来,不是专门看我的洋相吧。”

“我和玫玫想请你喝酒,然后聊聊。”女孩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今天不行,我有些高反,明天我们去羊茸哈德,你们如果不急着回川都,在那我们可以好好喝一顿。”任凯拒绝了,而且他也摸不透赵玫玫想干什么,他不想冒险,但他也想看看女孩的用意,或者是佟京生的用意。

不要以为他好像几次都胜过佟京生一筹,其实,他清楚,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对方的目标,而且人家明显手下留有余地。即便这样,他每次交手过后,还是感到心力交瘁。能近距离观察一下对方的人,对下一步怎么走也算有个参考。

“好啊。羊茸哈德我去过,是藏寨。挺不错,有篝火歌舞哦。”女孩没有深想,随口同意。这让男人有些惭愧,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些利用眼前这个善良女孩的嫌疑。

聊了一会,女孩看出任凯精神不好,就告辞了,临走还嘱咐他把门锁好。等女孩走后,他精神反而越发亢奋起来,就索性坐起身子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捋了捋。

当前最重要的是,张恒究竟出了什么意外,这个意外真是个意外还好说,就怕这个意外是冲着张景瑞去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有些棘手了。说明,张景瑞已经到了第一线,不论下一步怎么走,张景瑞都没法继续躲在后边布局,这种近身厮杀,只要一个不慎,恐怕就沦为弃子。

自己还是缺帮手啊,以前行事顺当是借了景瑞集团的势,现在景瑞麻烦在身,自己成了瞎子、瘸子。看也看不到,跑也跑不了。

想到这,打了个电话,“三哥,彩票,5、1、7、8、4、2,蓝号16。好的,家里一切都好吧,嗯,再见。”挂了电话又寻思了一下,给老婆赵薇拨通,“最近家里好吧,嗯,估计过几天回去。没事。有事去找老于。嗯,好的,挂了。”

于东来是龙城市光明区的副区长,老早以前因为肾衰竭摘掉一个肾,身体不怎么好,基本就是泡着病号,两年前把自己的分管工作让出去,落了个好名声,现在基本就在家休养,辅导孩子作业。

马颉、于东来、任凯三人,别人评价马颉滑头最适合当官、任凯敢拼最适合创业、老于实在最适合当管家。其实,马颉还活着的时候,就和任凯私下讨论过,三人最聪明的其实是老于。老于这个聪明就聪明在看破不说破,难得糊涂。其人智商高、情商更高,有手段有手腕,可惜就是运气不好,否则早就官至厅级了。

假设马颉的死真有意外存在,不像看到的这么简单,那么老于一定早有察觉。现在看来,马颉前脚去世,他后脚就养病,确实有些蹊跷。这些事不能电话里说,只能回去当面见到老于再问。

“嗡嗡”手机震动,看了看来电显示,香港的一个固定电话,这次他犹豫了一下就接起来。

“是耳朵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拿腔拿调的男人声音。

“不是,你打错了。”任凯沉声说道,然后挂掉手机。

是崔颉,声音虽然听不出,不过耳朵这个外号,只有他知道,是两人在WOW中角色扮演中一个巨魔盗贼的名称。看来他是安全的,说明那次仓皇出逃HK是完全有必要的。

既然崔颉是安全的,那证明事情出岔子的关键不在自己这边。张恒的事情不能主动去打听,一方面怕张景瑞想歪,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这是一个局。只能等,等着事态逐渐明朗。非常时期,小心无大错。

就这样断断续续折腾到夜里1点多了,他才勉强睡着,呼吸不是太顺畅,睡的很轻。朦胧中觉得有人进来走到跟前对着自己说着什么,可就是听不清,火急火燎的凑过身子去,仔细一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马颉,他有些迷糊,问道,“你不是死了吗?”说完后,心脏突然跳动的厉害,猛的坐起,才知道是一个梦。

看了看手机,凌晨四点半。起来撒了一泡尿,滴滴哒哒的,也不是太舒服。知道自己怕是睡不着了,倒了杯温开水喝了两口,拉开窗帘,望着S达县城的夜景,想着心事。

今天正好是农历八月十五,往年的今天,一定是一家老小早早的就去了父母那边,中午陪着老父亲喝几樽小酒,到晚上敬完月神,吃完月饼才能回去。

他脑子里突然显出几句话,上蔡城外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归?功成不解谋身退,直待咸阳血染衣。想退,谈何容易啊。

就在这时,手机收到一个短信:龙城国土房产局副局长李水龙因严重违纪,接受组织调查。

李水龙是龙城本地人,背靠省里某常委领导,与景瑞一直不对付,好几次官司都打到省委常委会上去了。他进国土系统前是省常委某领导的大秘,因为一次错误,被迫离开这位领导,折戟龙城。进入国土系统后,别看只是副职,风头却盖过一把手。刚刚上任没几天,那位省常委领导就去视察了,点名让其全程陪同,让龙城市的领导以及国土系统的领导非常尴尬。短短几年内,他把持了该局的所以重大决策,一把手完全被架空,气的请了病假,长年在外省疗养。

也有不服气的,明里暗里给使个绊子,结果那些人无一幸免,晚节不保。这次没有预兆的突然倒台,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是三国鏖兵还是两军对垒?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景瑞肯定在近期会有所动作,凭他对张景瑞的了解,这个动作的动静决不会小了。

就这么瞎琢磨,直到天光放亮。外边飘起了雪花,若柳絮因风起舞。

正文 八、一目五先生

在去羊茸哈德的路上,途经观音桥镇。观音桥镇是通往阿坝、壤塘、甘孜州S达、Q海、G肃等地的交通要道的城镇。因本地有座非常有名的观音庙,得名观音桥。这个镇子不大,却异常繁华,商铺排列俨然有序,货物像来自于某猫和某东,单凭口音已经无法辨认在这里发财的是哪里人了。

商铺占用后剩余的路并不宽,小心翼翼的驾车穿过街道,过了一座桥,眼前便看到一条蜿蜒曲折的盘山路。这路坡度稍大,两女孩走到一半不敢再上,在错车的地方换小柴驾驶。任凯有些恐高,佝偻着身子,缩在普拉多的一角,脸色发白的透过车窗斜望着云雾深处。

观音庙有拉萨第二之称,始建于公元七世纪,传承25代,当得起历史悠久。建成以来,香火不断,朝拜者络绎不绝。可是这路设计的太不合理,上下的人多路窄,错车的地方又少,走走停停,等到了山顶的停车场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整个庙宇层次分明,下边一个极大的露台不时隐于云雾,露台正中有几段台阶直通高处金色穹顶,台阶两侧巨大的铜色经筒随轻风而转,信众与游人面色虔诚,低头呢喃祈福。

其他人都拾阶而上,唯有任凯因为恐高,缓慢行于后。小心的靠近露台边缘,手扶石柱,远处青山郁郁、细流涓涓映入眼帘,心中块垒莫名一松。

“你内心其实谁都不信任,多疑多虑而少言,必不长久。”身后传来赵玫玫柔弱的声音,他从来都没有被这女子的柔弱外表所迷惑,可听到她清脆悦耳的声音,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女孩子虽然一身户外装束,仍然风情万种,婷婷袅袅,仪态万方。边上几个年轻男子目光为之所摄,只是处于庄严境地,不敢轻易上前。

“呵呵,我不是诸葛亮,你也不是司马懿。”任凯向后稍微退了退,绕过女子,让自己远离露台边缘。

“呵呵,你怕我把你推下去?”女孩凝眸轻笑,跑到男人身边,硬拉住他的胳膊往边缘走。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胸前的高耸蹭在男人肘部。

“呵呵,其实我挺好奇。年纪轻轻就是大学博导,前途不可限量,个人条件又如此优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为什么非要踩进来?我估计,就连佟京生现在也后悔进这摊泥。你又是为什么?”任凯不动声色的把女孩的手拿开,又向后走了走,同时张望了一下四周。

看到两人嬉笑拉扯,旁边几个男人面露不善,嫉妒的不要太明显。

“你既然挖出了我的前世今生,又狠狠的打了佟京生的脸,那不妨接着猜一猜,说不准我也学学那个小丫头,让你给骗了心去。”女孩并不退让,拿腔拿调的说完话就用左手小臂环住男人的右胳膊,然后用右手锁住,不着一点粉黛的俏脸上笑靥如花。

任凯心中一沉,看着近处的美娇娘,微微沉吟说道,“你直呼其名,算不上尊重。肯定不是隶属,那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喽。为钱?不像。为情?更不可能。为仇?可是你一个没出过校门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仇让你…”说着看看环在自己胳膊上的漂亮小手。

“呵呵,老师曾经说你有惊人的知识储备和检索能力,推理的效率和准确程度,达到福尔摩斯的程度。我听了还不服气,以为是她催牛,看来是我错了。”女孩盯着男人邋遢的面庞又缓缓接道,“皇甫老师代表多伦多大学来公安大学做访问学者,教授过我一学期的刑诉法概论。”

任凯没有说话,只是木然抬头,锐利的眼神盯着远处在云雾中穿行的一对飞鸟,飞鸟自由而不知,频频冲向地面,只为食虫而果腹。

皇甫秀秀比任凯大三届,却同岁,曾经教授他《西方刑法史》,算是他的老师。阴差阳错中,信奉独身的强势女状元一眼看中并不优秀的任凯,手段尽出把他拿下。这段莫名其妙的姻缘就连政法大学的副部级BOSS都惊得下巴脱臼,并于席间放言,断定必不能长久。果然,都是白羊座的两人,经历开始的蜜月期后,争执连连,最终因别人一句玩笑而产生误会,断然分手。女强人为此黯然出国,远走多伦多。传奇虽然出走,传说却留下来了,一届一届,薪火不断。

“我,黄埔秀秀立誓,今生与任凯恩断义绝,永不往来。”倔强的女强人在任凯的毕业典礼上,当着数千师生歇斯底里咆哮而呼。

近二十年过去了,起誓的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如昨。

岁月早已涤除昔日种种,唯余的些许遗憾只有在任凯独处的时候冒出来啃啮他心灵的深处,使他不敢回头张望。现在就连老婆赵薇也与秀秀成为闺中密友,可她仍然恪守当初誓言,不与男人见面,就连必要的通话也由助理完成。偶尔听人说起她回国,他也只能在心里遥祝伊人安好,终得幸福。

“秀秀,二十年过去了,如你所誓,我们终究是不得相见。如今你的学生跑过来和我打擂台。这棋我是让还是不让?”任凯看着远处悠悠白云,心中喟然长叹。

“怎么?想起老情人来了?”赵玫玫觉察到男人心绪不稳,知道自己捅到了男人的肺管子,斜眼笑着说道。

“现在我自顾不暇,哪敢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是我说一句,冤有头,债有主。”任凯从远处收回目光,拉开女孩的小臂,转身拾阶而上。

台阶两边写满祝福的玛尼堆,四处盛开的格桑花,远处高大威严的白塔,男人孤独蹒跚的背影。看着眼前的一幕,尽管戾气缠身,赵玫玫仍然心有怜惜,皇甫老师的眼光毕竟还是不俗,这男人确实能让人怦然心动,可惜自己…

上到石阶尽处,一个宽阔的平台现出来。三个硕大的香炉,青烟袅袅,信众低头俯身,祈祷心中所想成真。

二国栋正长跪于地,上身挺直,双手合十,闭目祈祷。看样子,好像跪了有段时间了。引得周围人略有诧异,不明所以。

任凯远远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老东西,你刚才拉着玫玫的手干嘛呢?你…你…”旁边跳出李亚男,活脱脱一个捉奸在床后的气急败坏。

“你相信我吗?相信就别问。”任凯有些头疼,有心不解释,看到女孩澄澈的眼神,又有些不忍,只得以攻为守。

“相信啊。”女孩不假思索,接着有些迟疑的说,“我只是不想事情太复杂。简单一些不好吗?”

看着女孩单纯的近乎白痴的模样,男人心中一痛,眼前浮现十几年前的旧事,只不过,那个女孩选择了全然相反的另一种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也许并不是一种求而不得的遗憾,而是大悟之后的释然。该是放下的时候了,非常之时,全力一搏尚不敢保证胜负五五之数,哪还能因为早该消逝的莫名思绪轻言放水?那可真是不知死活。

心有所思的任凯,轻轻拉起女孩的小手,又急忙放下,像极了懵懂的少年情窦初开后,欲语还休的纠结。

“噗嗤。”女孩娇声笑道,“老东西,面皮还挺薄。”说完,主动学赵玫玫的样子,伸手搂住男人的胳膊,偎依在男人身侧。尽管不疑其与闺蜜有恙,但终究是心有不平,不平则鸣。女孩单纯是有的,呆傻也是有的,可也是一个敢争、敢鸣的。

“咳咳。”男人终究是放不开,为父为友的心思是有,但进一步的想法那就是大逆不道,天地不容。

“我去看看小柴,你先四处看看。”男人轻轻挣脱女孩,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起啊。”女孩哪里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只是心中有所羁绊,不愿往深处琢磨。

男人心中一叹,假装没有听到,快步离开。女孩刚想去追,不防旁边人伸手一拉,是赵玫玫。她早在一旁,只是观望,没有上前。现在拉着闺蜜的手,低声劝道,“囡囡,别的我就不劝你了。不过,你想到你大哥态度吗?任凯是优秀,可…他真的不适合你。”

“玫玫,你不明白的,这个男人不能放手,否则我能后悔一辈子。至于其他,等事到临头再说。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你可跟我说实话。”女孩习惯了直来直去,没有从任凯那问清楚,想从闺蜜这得到答案。

“唉,你真以为这世界除了他没男人了?也就你傻乎乎的抱着石头当鸡蛋。”赵玫玫气乐了,双手掐着女孩的脖子轻轻摇晃道。

任凯没有理会身后女孩子的嬉戏,慢慢顺着小路逛起来。观音殿里的经筒不间断的转动,相传世尊如是说,以短暂的时间或在殊胜的节日里转经轮或于日常中如小溪流水一样不间断的转动经轮可使三界众生获得解脱。以手接触经轮或眼睛见到经轮的有情不会堕入恶趣中,以手转绕经轮的功德可以使天空、大地、水、火、风、山石草木、森林中的有情皆成佛道。

他不敢奢求成佛成道,只求家小平安,一世逍遥。默默望着法相庄严的莲花生大师,他长跪于地,一头重重叩下,久伏不起。

走出殿门,看到沿路刚刚下了早课的小喇嘛,眼神清澈,笑容淳朴,见到任凯走近,目光里没有世俗的躲闪,轻轻点头示意,颇具禅意。

“看到了吗?简单、纯粹,是不是有些久违的感觉。”小柴走到任凯旁边,手里拿着摄像机对着他说道。

任凯对着镜头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问道,“刘姥姥和老薛呢?我一直想问,这个老薛是干嘛的?”

小柴把摄像机关掉,笑了笑说道,“老薛干什么不重要,他的姑父姓敬,这个是关键。”说完又隐晦的提到一个人名。

任凯大吃一惊,这位可是在电视一套上经常看到,为人方正,民望极高,现在虽然自请退出中枢,可威势更胜。继而一想其中关节,心里有些感动。

“老薛这个人有些傲,极有主见,城府又深,从不轻易许诺。我也是勉强入他的眼,仅限于一起游玩。这也许是一场机缘,就看咱们有这个造化没有。”小柴走近任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要牵扯进来。这种家庭出身的,有几个省油的灯,也许咱们一碰头,人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让人看轻了没什么,就怕恶了交情,反遭其噬啊。”任凯目视好友,也不轻言感谢,从记事以来,将近四十年的交情,早让几人结为生死。

“嗯,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有枣没枣,总要打一竿子。”小柴唏嘘说道,心有凄然。

“没有那么糟糕。况且,我只是略受波及。天塌了,自然有高个。我只不过是个路人乙。”任凯笑了笑,安慰友人,笑容深处却有道不明的意味隐现。

“对了,你弟这次出来好像心事重重的,我没好意思问。”任凯转移了话题,缓缓说道。

“他那个合伙人,叫五子还是小五,不知道怎么搞得,银行户头单月流水就几个亿,让经侦队盯上已经秘密抓捕了。事情过了一个月,他们才知道。可能具体的账目不是太好交代。不过,据二国栋说,和他们其他人关联不大,最多就问个话。毕竟是合伙人,锅里盆里轮勺子也轮了好几年。这一进去,再想出来就难了。所以,兔死狐悲,心里免不了有些放不下。”小柴吧扎着嘴,摇头说道。

“哦。齐红艳不是想要移民吗?她走不了,你可以让你弟和你一起过去。多伦多环境虽然不如早些年,不过华人比以前多了,住一个小区,听说都感觉不到在国外,跟H海郊区差不多。”任凯略微思忖了一下,试探着说道。

“我早说了,他不去。他说热闹了半辈子,临老让去外边冷冷清清,还不如现在把他埋了,反倒痛快。再说,安然和齐红艳也不对付。二国栋不去,我也懒得找齐红艳。”小柴苦笑着说道。

“呵呵,刘姥姥呢,我看他可没以前能说了。”任凯笑嘻嘻的说道。

小柴白了他一眼,骂道,“你是真以为我是刚度啊,想试探就明着说,少拐弯。怪不得你老婆说你越来越像岳不群。老薛,我弟我就装傻说了。刘姥姥,你自己问去。”说完,轻轻拍了拍任凯的脸,转身走了。

“呵呵。”任凯轻抚被拍的脸颊,没有感到意外。曾经年少的友人,摸爬滚打,俨然已经从社会大学毕业,不再是可以欺凌的新兵蛋。

看着小柴远去,任凯并没有找刘姥姥,而是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牛哥,再帮忙查个人…谢谢。”

不远处挂着哈达的喂桑炉斜对面,有一上了年纪的老喇嘛带着石头眼镜箕坐于地,聚精会神的在一块红色木板上刻着经文。他身边有一小松鼠,泰然自若,旁若无人。

“听小柴说,你轮着人头试探。来,到我这了,也别例外。”刘小军迈着方步走到跟前,拍了拍任凯的肩膀笑道。

“呵呵,咱们这五人,只有你在体制内。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和你唠唠了。可既然你知道了点什么,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就让我有些费解了。”任凯也没有解释什么,依着本性张嘴就说,一点也不像刚才的阴柔绵软。

“呵呵,《子不语》里记载浙中有五奇鬼,他有个很有趣的别名,一目五先生。一鬼嗅则其人病,五鬼共嗅则其人死。但这个鬼怪不吃善人,不吃恶人,福禄高的人也不吃,吃什么?不善不恶、无福无禄。”刘姥姥老神在在,没有在意任凯的话,讲起了故事,“这些年,你的一些事情,我们都很清楚。大家都没有规劝你什么,并不是我们想和你厘清界限。而主要是,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没有一目五先生的辨识能力啊。现在你想做先生来看我们几个有没有善人,有没人恶人。别人怎么想,我不清楚。单我个人来讲,吾心甚慰。不过记住,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呵呵。”刘姥姥说完不等任凯出声,又踱着方步走了。

任凯笑嘻嘻的听完故事,又笑嘻嘻的看着刘姥姥走远,心里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头。边走边喃喃自语,“掩耳盗铃?哼哼,我不堵自己的耳朵,我要堵你的耳朵。”

其时,轻风徐来,日上中天。

正文 九、何以解忧

任凯站在喂桑炉后,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静静的望着远处与一老喇嘛交谈的老薛,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不过看起来双方都很高兴。

他拿出手机找出马颉的号码拨出去,居然是占线!

不停的拨,第三次的时候关机了。他心下琢磨,看来这人并不是单单给自己打过电话,还有其他人。是试探?不像。试探不需要这么谨慎。而且明显这个电话活跃了许多,难道也与近期的风向有关,如果是真的,那就会给很多人平添了诸多变数。这种变数的走向谁都没法控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能再等了。他拨通于东来的电话,“于区长,干嘛呢?”

“呵呵,今天中秋,领着老婆孩子在老爷子这边。正在地里摘菜呢。我操,菜把手给划破了。这菜啊,平时不怎么注意,一不留神也能当刀子使唤。听赵薇说,你出去玩了?”老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慢条斯理,很少见他爆粗口。

“嗯,你见赵薇了?”任凯没有特别在意老于爆粗,只是有些奇怪老婆找于东来能有什么事。

“没,她舅舅在光明区有个小馆子,年前不是定下要修光明大道吗,划到了拆迁片区,只是赔偿标准有些谈不拢。一直拖着。结果,这几天老百姓乱传老蓝让抓了。这些和政府顶牛没有拿到钱的着急了。所以,赵薇打了个电话问了问。”

“哦,她舅舅,是叫徐国庆吧。能帮就帮一下。老蓝遇到坎了?”任凯不动声色的和老于聊着,心底下却一片冰凉,到底还是出事了。

“呵呵,好像是吧,我也记不大清楚。老蓝只是被叫去谈了几次。我也被叫去了。例行督察,随便问问话。没传的那么邪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回来坐坐。不过,我真是羡慕你,可惜我这身板这零件。要不然,我也想像你一样,玩他几个月。家里烦心事太多,孩子还不听话,愁死了。”

“呵呵,我近期怕回不去啊,好了,我正开车。回去聊。”任凯笑了笑说道。

挂了电话,他就有些站不住了。靠着一面红色的墙坐在地上,垂着头,豆大的汗一粒一粒的顺着前额往下滴。

老于的通讯恐怕被采取措施了!

赵薇没有舅舅,只有一个大姨。她外祖母从南方嫁过来,就断了与南方的联系,直到去世也没有谈及南方的事情。

徐国庆是任凯与于东来高中期间最大的债主。那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菜勉强能喂猪。任凯、于东来、马颉三人经常到学校门口的小饭馆改善。老徐为人四海,允许学生挂账。等三人高中毕业,这个债已经不可能还上了。怎么办?三人一合计,乘着老徐与学校副校长的老婆苟且,抓了老徐一个短处,把账给赖了。两年前,马颉过世没几天。徐国庆也因喝酒过量在梦中与世长辞。任凯和老于还去转了转,随了个分子。假设赵薇有可能是为其他熟人办事,假托其舅舅,那么关于徐国庆这点,老于一定会明白。

老蓝是光明区的代理区长蓝筱悠。说是老蓝,其实比任凯还小3岁,长的又漂亮,是光明区的一张活名片。听老于的话音,蓝筱悠这关怕是难过,估计要折进去。她身后站的可是省常委马天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粥终于开始熬了。

最关键的一点,老于不希望自己回去!这是为什么?自己别看与老于走的近,可平时与他基本没有交集,两人宛如两条平行线各忙各的。尤其老于手术以后,他老婆田雨基本不让他出来应酬。

任凯蜷缩在墙角,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胸口有些闷还泛着恶心。

“你怎么了?快打120。”李亚男正好绕过来看到男人的囧态,急着跑过来边抱住男人,边冲后边的赵玫玫喊。

“不用。”任凯阻止了赵玫玫打急救电话,冲李亚男笑了笑,又摆了摆手。扶着女孩慢慢站起来说道,“刚才肚子有些疼,估计早上受了凉。现在没事了。其他人呢?”

赵玫玫上去拉着闺蜜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肩膀,对男人说道,“大家都准备下去了,找不到你,我俩就上来看看。”

“你真没事吧?”李亚男嘴一扁,已然带了哭腔。

“小丫头,我多大啦,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会出去你们别乱说,让大家不自在,出来一趟都不容易。”他迟疑了一下又说道,“下山的时候,我坐你们的车。”

任凯有意走的慢一点,渐渐也就恢复过来。其实他没有在意这些,仍在想刚才与老于通话所获得信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而漏掉的这个才是老于真正想告诉自己的。

大家在停车场汇合后,任凯上了牧马人就躺在后座上,李亚男也陪在一旁。赵玫玫一个人在前边开着车。还没等普拉多掉过头,牧马人一股烟似的就窜出去了。

一路上,任凯紧喊慢喊,让赵玫玫慢点。女孩还是开的飞快。男人本来就恐高,刚才又不舒服,再加上这车晃的跟筛子,肚子里早就开始翻江倒海,一路强忍着。到了山下,车一停,就拉开门跑到山脚大吐特吐,觉得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

一旁李亚男把自己漂亮的小水壶递过来,任凯看了看,摇摇头,拿出纸巾擦了擦,站起身等着普拉多。

李亚男撅起嘴,拿起小水壶看看,又看看男人。旁边赵玫玫见了,抿嘴一笑,把一瓶矿泉水递过来。任凯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来,先涑了涑嘴,然后喝了几口。别说,肚子空了,反倒是精神好了,萎靡不振一扫而空。

普拉多过来,大家凑在一起,商量怎么走 。饭就别吃了,随便吃点面包。能早点到羊茸哈德,然后在那休息。那的海拔就不是太高了,大家可以洗洗澡。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羊茸哈德晚上有篝火表演,正好可以哈皮一下。

路况不是太好,车倒是不多。还好有李亚男引路,否则跟着导航又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下午5点多,到了地方。大家都疲惫不堪,登记好以后找到房间开始休息。

羊茸哈德,当地人叫做“冬巴嘎”,由藏语音译,在藏区称为“象雄”,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住宿区是新式藏寨,现代化小区的管理模式,有路灯,有公共活动场所。他们选择住的这个是上下两层的小楼,整屋的内部装修是全木的,连屋内的台阶都是浅黄色的木头,一进屋就能闻到木头的味道。谈不到好闻,但也不抵触。门口有一头鹿标本,栩栩如生。

一楼有三个标间,二楼有两间。两女孩在楼上,相对安全。五个男人在楼下,柴氏兄弟一间,任凯、刘姥姥一间,老薛一间。

刘姥姥去卫生间洗澡,任凯躺在床上想事情。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醒过来时,外边天都黑了。床头灯微微亮起,刘姥姥不在,听到中厅众人正在交谈,声音有男有女。

他揉了揉脸颊,去冲了个澡,把满脸的胡子刮去,换了身衣服,清清爽爽的来到外边的中厅。

小柴、刘姥姥、李亚男正在外边听老薛讲一些他在国外的游历,二国栋和赵玫玫却不在。一问才知道订餐去了。随后众人一起出门向餐厅走去。

羊茸哈德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走在小路上听着溪水潺潺,显得十分幽静。小柴、刘姥姥、老薛故意走在前边,把一对男女留在后边。

李亚男走在任凯身侧,难得没有出声,静静的跟随。男人有些诧异,不像过往的风格,也没在意。

餐厅离住处并不远,紧挨着小溪。晚上的这里还是有些凉意,不过空气好的很,不负“天然氧吧”的盛名。

餐厅门口早已燃起篝火,一群当地的藏族女子手拉着手围着火堆载歌载舞。赵玫玫站在餐厅门口出神的望着这群女子,满是向往。

一群人在门口汇合后,看了会歌舞,就进到餐厅。二国栋坐在那里等着大家,饭菜已经摆满桌面。

赵玫玫变戏法似的拿出五瓶酒鬼酒,放在桌子上。老薛眼睛亮了,拿起来看了看,拧开盖子闻了闻,满脸陶醉。急忙让大家坐好,开始倒酒。

本来是不想让两女孩喝的,女孩们不答应。

出门快一个星期了,任凯第一次端起了酒杯。说起喝酒,他可是海量,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加起来都未必能喝过他去。这一点小柴、刘姥姥、二国栋心知肚明。

任凯刚端起酒杯想轮个圈,被旁边的李亚男拉住。女孩看了看男人,端起自己的酒杯站起来,冲大家伙举了举杯子说道,“在座的诸位,除了任凯,都比我大,都是我的哥哥姐姐。来到我们川省…”

任凯一愣,笑着拉住女孩说道,“你这孩子,怎么没喝就醉了。什么除了我,我也比你大,也是你的哥哥。”

“去,我哥哥多了,不差你一个。”女孩把手搭在男人肩膀上继续说道,“有朋自远方来,我一来作为地主应该请各位大哥一顿,二来呢,我们家任凯和几位是发小,我作为家属,和大家也应该是一家人,所以这顿也是认门饭。来,我干了,你们随意。”女孩拿着分酒器也没往外分,直接一口灌到嘴里。

众人先是有些傻眼,继而大笑。纷纷拿起酒杯一口干掉,就连赵玫玫也笑着喝完。

任凯气乐了,笑着看看旁边神色自若的女孩,摇了摇头,环视周围一圈,向大家点头致意,举起杯子喝掉。

气氛就此点燃,任凯的酒量固然让人吃惊,赵玫玫居然也能遥居第二。到后来任凯喝了一瓶半,赵玫玫喝了一瓶,其余人分了一瓶半,剩下一瓶,任凯说什么也不让开了,向餐厅要了一打灌装啤酒,打开分给大家,慢慢喝。

在国内,酒只是围绕着热情会面打造社会关系,而不是为了喝酒本身。今天这种场合,并不像表面这样其乐融融。喝太多,除了酒醒后的彼此尴尬,别无好处。

“花看半开,酒喝微醺。在进退之间,凝眸或者转身,那种美丽,就像歌里唱的,没有这种体验的人不会懂。”老薛难得放得这么开,现在的他不再是身世显赫、冷眼旁观的官二代,而变得活泼,变得可爱,变得活生生。

“若无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突然觉得自己也算个穿长衫的哦。”任凯凑趣说道。

“张潮可是还有两句放在前边,你没说啊,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赵玫玫面色潮红,眼睛水汪汪的瞥了男人一眼,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哈哈,是吗?酒一喝多,脑子就有些乱。记不清了。记不清了。”任凯哈哈一笑,拿起啤酒遥敬赵玫玫一下,大大的喝了一口。

“我说个小笑话,王敦和舞阳公主刚刚结婚时,在厕所见到一个异常华丽的小箱子,里边装着小枣,这东西本来是拿来堵鼻子防臭的,他以为这是果品,便吃光了。出来的时候,仆人端着装水的金盘子和装澡豆的琉璃碗,他便把澡豆倒入水里喝了,边吃边夸这干粮的味道好。”任凯边喝着啤酒边给大家伙讲故事,开始的时候大家还笑着,笑着笑着都不笑了,场面有些尴尬。

“你说的这个典故我倒是第一次听,我听过的是这个王敦先是起兵造反,杀人如麻,后官拜大丞相,挟持天子。”老薛也喝了一口啤酒然后淡淡的说道。

“嗯,”任凯笑笑点了点头说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只有打。”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亚男喝了不少,酒劲后发而至,反应比平时慢了两拍,听到这,一把搂住任凯,大声说道,“你放心,我家厕所没有枣和豆子。如果有,你吃,我就吃。”颇有You jump I jump的味道。

微微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大家笑的前仰后合。连邻桌也笑声连连。赵玫玫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李亚男茫然看着大家,也傻傻的笑了。

任凯看着身边的姑娘,心底那一抹柔弱悄然而至。用手拍拍女孩肩膀,笑了笑没说什么。

二国栋边笑边嚷道,“我绝对不能让我女儿找帅哥,这面临的考验实在太多。”

任凯用余光分明看到,老薛先是一愣继而极为欣赏的对着李亚男大笑,心中喟然长叹,这大概就是机巧不如守拙。

一行人手拉着手出了餐厅,外边的篝火表演正值高潮。大家便一起加入,围着火堆唱啊跳啊。

正疯玩呢,老婆赵薇发起视频邀请,任凯想了一下,开通视频,中秋节,家里老小正围坐一团,互道节日问候,正要说别的时候,李亚男、赵玫玫两人一左一右搂住任凯的胳膊冲着镜头一起打招呼。

月光如水,篝火掩映,正是女儿好颜色。

正文 十、连环揭秘

一直疯到晚上12点多,大家尽兴而归。都多喝了几杯,乏得很。回去后躺下就很快睡去。

任凯心里事儿多,下午又睡了一会,躺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听着刘姥姥鼾声大作,就披衣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一轮圆月遥挂天空,悲欣交集的是弘一大师,任凯身在红尘蝇营狗苟半生,早已忘记当初的所谓梦想,只余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空皮囊。平日里逞斗心机,没有一刻停息,现在更是在刀尖上跳舞,越发不敢马虎。

行走在小楼与林木之间,耳旁溪水涓涓,酒气渐渐消去。想了想,拿起手机也没看时间就拨出一个号码,等那边接起,直接说道“我要见你,说个地方。”

与预想的一样,那头迟疑一下说道,“我离你住的地方不远,要不……”

任凯拒绝道,“就不去你那了,这边有个水车模型,很容易找到,我在这等。”

自从前天在S达接到此人电话,他就一直在想以何种方式何种心态去见这人。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倒是可以试探一下,看看是否能够印证心中所想。

说是水车模型,其实就是几个木头水桶搭建起来的简易流水装置,做工精细,水流在路灯的映射下幻化为五彩,在夜里看去,并不觉得美丽,相反显得有些阴森。

也就五分钟左右,一个身穿黑色正装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来到任凯身后,略显恭敬,也不做声。

“前天晚上的电话是你打的?”任凯转过身看着这男子问道。

“是中午。”男子看了任凯一眼,小心说道。

“张恒是怎么说的?”任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问道。

“恒叔是在9月30号早上联系的我,说如果三天内没有电话打给我,就让我给你打电话。”男子始终侧着身子,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这么说,从X安开始,你就一直跟着?”任凯皱着眉头问道。

男子没有出声,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怎么称呼你?”任凯向四周扫了一眼问道。

“重山,重庆的重,大山的山。”重山抬眼看了看他,低头轻轻说道。

任凯愣了愣,有这姓吗?又问道,“以前是干什么工作?”

“侦察兵。”重山低着头接着说道“上过军事法庭,被开除军籍了,恒叔对我有恩。”重山不善言辞却不傻,明白对面这个男人并不信任自己。

任凯有些感兴趣了,笑了笑说道,“你知道张恒和我是做什么的吗?”

重山迟疑一下,看了看他说道,“我帮恒叔做事有三年了,我知道你是任律师,两年前你给三老财辩护我在场,我女朋友是证人。”

任凯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心里却开了锅。

张恒早年与一已婚女子偷情有了一个女儿,后被人揭穿。在那个狂躁的年代,女子受尽批斗,实在熬不下去就跳了井。张恒于人有愧,便立誓终生不娶。

后来跟随张景瑞发迹,只是年岁渐长,便绝了要子嗣的念头。这也是有人背地里称呼他为总管的一个恶意原因。只是这些人不知道,张恒早有个女儿寄养在别处,私下里一直来往着。

知道这事的不超过五人,任凯也是在暗中调查别的事情时,小心推测出来的,虽然事后的确证实了这点,可他一直装作不知道。

重山说的这个女朋友,虽然没有问名字,可他知道一定是柳嫣然。两年前集团被卷入三老财涉黑案,有个关键需要证人出庭,就是柳嫣然站出来的。

这么看来,重山应该是和张恒一体的,在张恒的问题上,可以信任。

“恒叔最后有没有特别嘱咐过什么?”任凯知道对方可以信任后,也换了称呼。,

“没有。”重山不假思索的说道。

“嗯。”任凯知道他在说谎,回答的太快,明显没过脑子。笑了笑也不以为意,自己试探他,他也在观察自己,只希望这个时间不要太久,免得误事儿。

“不要着急,恒叔不会有事,今天见面的事不要讲给别人。” 任凯知道,重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讲给柳嫣然。

“有个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重山犹豫了一下,看着任凯说道。

“我做事可能跟恒叔不太一样,你做你该做的,说你该说的,至于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该考虑的。这点希望你能记住。”任凯看了看他,然后点点头。

“是。我一直跟着你们,发现普拉多的司机和牧马人的女司机私底下见过几次。而且都是在后半夜。看着又不像有私情的样子。”重山看了看任凯的脸色,轻轻说完,又恭敬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任凯看着他慢慢走远,抬眼看了看悬在半空的圆月,讥讽似的笑了笑。

二国栋的小额贷款公司确实是出事了,不过不是像他哥哥说的那个什么小五,而是他自己。有两个外地人,有几笔见不得光的款子,需要走账。通俗点讲就是洗钱。二国栋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一看是俩外地人,狮子大开口,水钱高的离谱,坏了行里的规矩。偏偏这俩人心有暗鬼,居然同意了,不过时间上要求比较紧。二国栋利令智昏,操作过程中,为了赶时间,居然拿自己的银行卡短短一个月,走了一个亿。直接就让市局经侦大队控制了。

诡异之处不在这。这案子本来已经走到立案程序了,就等上局务会定下来就正式批捕抓人。可是,后来有人递了话,案子就不明不白的被撤销了。就连最初的一些文档都被销毁,如果不是一位有心人帮任凯盯着,还真就让蒙混了。

再结合路上的种种,联系那次和佟京生过招。他要再不清楚二国栋就是那个后手,那他真成了根蜡烛,不点不亮。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一则是想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二则也是最主要的,中间有小柴。他不想让小柴为难。

任凯这前半辈子,能让他认可的朋友真没几个,小柴绝对排在第一位。

正走着,看到旁边立着一个木牌上写“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

快到小楼了,远远看去,门口站着一个人,看体型应该是赵玫玫。

“怎么,睡不着?”任凯慢慢走近,站在台阶下边向上望着说道。

“我亲生父母去世那年,我还不满周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对他们真没什么感情。不过,我是幸运的。养父母不能生养,对我犹如己出,我有时候也在想,即便是亲生孩子也无非如此吧。”赵玫玫略显醉态,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神态专注,看也没看台阶下的任凯,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每逢八月十五,全家围坐,先拜月爷,后吃月饼。妈妈总是对我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好运就是有了我这个女儿,爸爸在旁边也不说话,就笑。他们每年都这么说,每年。”

赵玫玫呓语着,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没有擦,仍旧望着月亮一动不动,缓了缓接着说道,“三年前的八月十四,本该下午四点到站的车,我在京城火车站等到晚上八点,等来的是我父母被渣土车撞死的噩耗。三年前的今天,我捧着他们的骨灰回到京城。原以为是自己没福气来侍奉老人家。不久前,却有人告诉我,肇事司机在狱中呆了半年就出来了,然后到了景瑞集团,月薪三万。”

赵玫玫泪眼圆睁,转头看着台阶下的任凯,语气异常平和,“任大律师,你这么聪明,不如再猜一猜,这里边有什么说道?”

任凯看着月光下恍如仙子的女孩,垂下头来,无言以对。

“是啊,我们都只是小人物。是所谓的蝼蚁。不过,今天蝼蚁当着月爷当着你,立重誓,景瑞我咬定了,漫天神佛来了也不给面子。你记住,这话是我赵玫玫说的。”仙子般的女孩恶狠狠的瞪了瞪任凯,又瞥了墙角处一眼,转身回屋。

墙角处慢慢走出早已哭的稀里哗啦的李亚男,看到任凯走上台阶,一头扎到男人怀里,放声痛哭。

任凯搂着女孩,右手轻抚伊人长发,望着圆月,默然很久。心中说道,“佟京生,这一回合,算你胜,咱们重新打过。”

当天夜里,赵玫玫一袭长裙,投入任凯梦中,低眉浅唱,起舞弄影。任凯对望佳人,抚掌而和之以歌。不知却为何,后来又双双以泪沾巾,端的错过一段好姻缘。

第二天,任凯早早就醒了。看了看表,刚过6点。随便擦了把脸就出门了。

现在的羊茸哈德被晨雾包裹着,神秘而瑰丽。走在石板路上,不断有身着藏服手拄拐杖的老人来打招呼,亲切而热情。

走着走着遇到一个遛狗的女子,那女子盯着任凯看,他假装不认识,笑着点了点头,错身而过。是柳嫣然。想想张恒老狐狸一个,居然生了一个小白兔般的女儿。

再往前走,赵玫玫居然迎面款款而来。

站定等她走到跟前,笑着说道,“看来你并不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心安理得。”

女孩轻笑一声,眉眼弯弯说道,“怎么,想劫个色?”

任凯哈哈大笑,伸手示意,让开道路。

女孩并没有走,而是来到近前,看着男人说道,“我一直以为,囡囡带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一些轻微表现。不过,就昨天一整天的行为看来,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她可能真的爱上你了。不知,你对她是不是也会杀无赦。”

任凯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淡淡的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相干的人,不要拉扯。”说完迈步,与之擦肩而过。

“当着囡囡大哥你也敢这么拽?”女孩讨厌男人平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反而喜欢现在这样有些薄怒有些男人味的模样。

任凯闻言转过身,嘿然而道,“第一,你不是她大哥。第二,候奎只是分管统战,还不到随心所欲的时候。”说完缓缓离去。

赵玫玫这下可真是有些傻了。

候奎是老将军候连胜的长孙。候连胜可是参加过长征,打过鬼子,越过三八线的老将军,资历极老。佟京生的养父佟富贵就是老将军的通信兵出身,后来也成为将军。

候连胜在战争年代,转战南北,无心顾及自己的小家,就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寄养在淮南一户姓李的老乡家里。后来胜利了,虽然接回儿子,但感念老乡恩义,就没把儿子的姓氏改回来,一直姓李,起名淮南。

李淮南没有进入政坛,而是在京都大学搞学术,成为国际上著名的经济学家,国内顶级智库中的精英。他有四个孩子,老大、老二恢复姓侯,老三、老幺还是姓李,李亚男就是老幺。

这些事情,虽然不属于机密,但知道的人绝对不会太多。谁能想到,刚刚由京城某部入川省的年轻常委候奎居然是李亚男的亲大哥。

看着任凯远去,赵玫玫优雅的用右手做手枪样,遥指男人,闭起一只眼,使劲瞄了瞄。

嘴里说是无所谓,其实任凯心里还是直打鼓。无意中惹出这么个庞然大物。放谁那里,都不会好受。关键是这个事情说不清楚。不说别的,自己与小丫头相差14岁,掉个身份,换自己是候奎,那还不把老家伙打出屎来啊,老子的亲妹子也是你个老东西能想望的?

可是,自己真是冤枉啊。有老婆、有孩子,可是这李亚男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往里栽,拉不住啊。

但他还不能这么说,一来是显得没种,二来也是主要的,没人信啊。你什么都没做,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往你怀里蹦?给任凯自己,他也不信。

妈的个锤子的,老子事情已经够多了,还遇上个怕自己死的不够快的李亚男。

佟京生一夜没睡,刚刚乘着天明卜了一卦。

讼卦,天水讼 慎争戒讼 中下。

心中有事事难做,恰是二人争路走,雨下俱是要占先,谁肯让谁走一步。

让?小师弟,希望你别让师兄失望。这个小局你要看不破,接下来的连环大局,怎么能现出来?还有秀秀,这个负心的男人,让哥哥我替你好好教训教训。

遥在龙城的于东来,迎东方站立,等着太阳跳出来。心下想道,“我忍了又忍,退了又退。三年过去了,现如今,你还不放心。还要动我的家小。你真以为我于东来是纸糊的,既然如此,老子就和你死战到底。”

正文 十一、闹剧

羊茸哈德的早餐种类比较多,人们尤其喜欢糌粑,主要原料是青稞面,配料是酥油茶。酥油茶加入青稞面和水搅匀,将其捏成团状。一个藏族小伙子站在那里不停的做,人们围在旁边看着。

任凯一行7人围着一张大桌子边吃边聊。

“你和赵玫玫什么时候回川都,今天我们要去若尔盖,你要去的话,回川都可就更不方便了”

任凯边吃东西边小声对身旁的李亚男说道。

“没事,顺路去看看黄河九曲第一湾,我还没去过呢。”女孩边说话边晃脑袋,今天早上起来,恍惚记得昨晚好像哭了很久,问赵玫玫,玫玫居然说她喝酒喝糊涂了,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女孩子家家喝酒喝到断片,实在是件丢人的事情,不知道旁边这老东西知晓了没。

任凯没有再说什么,眼角余光扫了赵玫玫一眼,那女孩若无其事的把粥吸溜的哧啦哧啦响。就好像昨夜流泪发誓的女子已经随着天亮遁入暗处。

正琢磨呢,就觉得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脚,开始没在意,还以为是女孩恶作剧,后来才觉得是个毛乎乎的东西,有些吃惊,撩起桌布,是一只大白狗在拱自己脚。

“豆豆。”李亚男惊喜的叫道。白狗抬起眼皮翻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拱任凯的脚,这就有些尴尬了。

李亚男站起来在餐厅里四处打量,直到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时髦女人走过来。

这女子太精致,漂亮是漂亮,看着不怎么顺眼。女子走过来,先和李亚男、赵玫玫打了招呼,然后就盯着任凯一直看,搞得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满桌子人看着这三男一女还有地下的狗,都有些纳闷。

“这是佟童,这是任凯。”李亚男抱着女孩的胳膊娇声说道。

任凯冲着女孩笑了笑,点点头,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佟童不理其他人,笑盈盈的看着任凯,搞得他十分不自在,心里想问题出在哪?

“你干嘛啊。”李亚男见状推了推女孩,嗔怪道。

“二嫂也不叫,怎么?觉得丢人啊?”佟童笑着看了看李亚男,斜着眼睛说道。

哦,任凯知道这是谁了。

侯连胜二儿子侯勇的老婆,也是佟富贵长子佟北生的独女,算是佟京生的侄女。这女孩可不简单,她比侯勇小十多岁,挟子上位,硬生生挤掉原配,典型的小三转正。

论常理,以她的身世不应该如此,爷爷是将军,父亲掌舵大型国企,母亲是在京某部实权处长,家里不缺钱不缺势。但她就这么干了。搞得佟、侯两家在一众家族面前,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好几年抬不起头来。

敢情这位是嫌老侯家丢人丢的不够,想拿自己这把粪土再往老侯家脸上抹一把。当然,更可能是帮那个处长师兄来“盗书”。

地上的狗不知怎么的对谁都兴致缺缺,唯独看见任凯就像看见亲爹,热情的不得了。

“佟童,是吧,这狗……你看能不能……”任凯觉得这狗老这么不见外,也不是个事儿,就硬着头皮说道。

众人一愣,齐声大笑,只有任凯和叫豆豆的狗,呆呆的望着对方。

佟童好不容易把狗拉的远离众人,又冲远处晃了晃手,过来一个保姆样子的女人把狗牵走了。

“怎么这么巧?”等大家重新坐好,李亚男趴在佟童耳边轻声问道。

“什么巧,我和你二哥本来就是找你的,结果你跑这回也不回去,听说你糊弄了一个汉子。”说着看了看任凯接着笑道“就杀过来了,快说,是不是真的?”

“侯勇呢,怎么不管管自己的婆娘,就可着劲儿的让妹子给人欺负啊。”李亚男站起来四处张望,说实话,她是心虚了。

“呦,我欺负总比让外人欺负好一点吧,还有,妹子,你哥没来,你就别撑着了。”佟童阴阳怪气的说,还不时的瞟任凯一眼。

“嫂子,你看你,你不也是从这步走过来的吗,不帮忙还老拆台,你忘记当初我怎么在老爷子那豁出脸的帮你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旁边就算不知道佟童出身的,这下也听明白了。

“你个傻丫头。”佟童本来是想看笑话的,结果自己成了笑话。

再看这死丫头春心荡漾的模样,哪还不知道她已经陷进去了,想起自己当初人不人鬼不鬼,挺着个大肚子,天天堵老侯家大门的时候,两大家子人确实只有这丫头始终心存善念,回护她娘俩。

想到此处,看看小姑子旁边的男子清清淡淡的样子,心里忖道,别是这丫头单相思一头热,那可麻烦了,这家伙看起来就是精于算计的,他要不愿意,丫头可就惨了,还没见丫头对谁这么上心,这才几天?

大家正不自在的装自在呢,任凯的手机震动了。他看了看,对大家点了点头,走门外找了个僻静的开阔之地接起电话。

“嗯,知道了。”任凯挂了电话。

李水龙跑了。就在调查工作组的驻地,问题是不知道怎么跑的,什么时候跑的。

今天一大早,工作人员例行查看的时候,人没了。这种重要涉案人员,按规定都是由两个人寸步不离的看着。一问这俩人,一个说不小心睡过去了,另一个更直接,说李水龙一直都是一个人呆着,没人想到他会跑。

工作组设在临省一个十分偏远的山区招待所就是考虑到保密性以及安全性。别说他一个肥头大耳的外省人,就算本地小伙子想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也不可能。

有内鬼,这是唯一的解释。分管纪检的正好是李水龙曾经跟随的省委常委龙小年。龙书记闻讯差点昏过去。据说,直接把他把玩多年的一把手工紫砂茶壶扔在了前去汇报工作的工作组组长的脸上。这关键时刻出了这丑事,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工作组人员从上到下全部控制起来,暂时转移到异地进行询问,新的调查组办案人员全部由其他省份借调。不过,有什么鸟用,亡羊补牢的前提是,圈里还有羊。

难道是张景瑞动手了?不应该呀,这才刚当头炮,他怎么就直接上老帅?连一点余地都不留。就算李水龙手里有景瑞的一些黑材料,但以景瑞如今的实力,这些东西撑死也就是罚款了事。

况且,李水龙被抓,很多被捂多年的盖子将被揭开,但可以肯定,最担心的绝对不应该是景瑞。他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去捋龙小年的虎须。不是景瑞,那是谁呢?

“嗡嗡。”手机震动,一条短讯,只有三个字,“蓝被抓。”

龙小年的反击了。

坊间传说,蓝筱悠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马天泽的红颜知己,说两人如何如何。任凯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

真实的是,马天泽第一任老婆过世后,经人介绍与刘杰结合。这刘杰也是二婚,她带过来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蓝筱悠。

马天泽为人十分方正,甚至有些古板,不喜与人交往,除了班子里有数的几人外,家里从不接待其他人。有好事者看到蓝筱悠经常在老马家进进出出,就埋汰老马,老马这辈子见过多少大风浪,而且膝下无儿无女,还真不怕这些流言蜚语。

蓝筱悠小问题可能会有,大是大非上绝对能过关。这话是老于在一次酒后,醉眼惺忪说的。老于的话向来不是随便说说的。

越来越看不懂了,龙小年这么搞,岂不是向老马开战?龙小年想动皮远山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就是拿不到扎实过硬的东西。难道是项庄舞剑?

任凯正站那琢磨,小柴等人全出来了。李亚男拉着佟童和赵玫玫嘻嘻哈哈的走过来。走到跟前说道,“我们决定一起去跟你混。先去帮佟童拿东西。”

任凯和其他人面面相觑,这队伍可是越滚越大了。

二国栋去检查车。其他四人有说有笑往小楼走去。

刚到门口,小楼旁边的车上下来三个中年男子,拦住他们。

“任凯,我们是天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你涉嫌天南景荣公司金融诈骗,这是逮捕证,跟我们走吧。”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子冲着任凯声色俱厉的说道,并且把一张纸打开举到他面前,还想抓他的手腕。景荣公司是景瑞的全资子公司,主营抵押贷款。任凯在景瑞集团工作其实主要就是放在景荣。

“宫科长,任律师是龙城光明区的人大代表,你这么搞,不合适。”旁边一个是龙城市局刑侦支队的队副郝平原,和任凯关系不错,是跳楼局长郝平凡平辈的远方堂弟。

郝平原把宫科长的手拉开,对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的人弯了弯腰,故作小声的说道,“菅队,你看咱们出来的太匆促,任律师是光明区的人大代表,按规定咱们事先需要去那走一走程序,市人大的廖主任,就这个代表权利已经在大会上让菅市长好几次下不来台了,咱们这么搞,会不会……”

一圈人都看出来了,这三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当着嫌疑人就掐起来了。说话的这位对任凯回护的太明显,简直是赤膊上阵。

任凯得了暗示,知道他们这次任务恐怕没有经过省厅总队,甚至市大队也没有知会,否则人大这道程序就是走个过场。又看了看宫科长手里的逮捕证,确实是光明区签发的,时间就是昨天。

昨天?李水龙没有跑,蓝筱悠也没被抓。看来皮书记有些急了啊。

“郝平原,你知道屁股应该坐在哪边吗?这么急着表忠心,你就不怕他今天进去,明天就把你咬出来?”菅队长冷笑一声,面色不善的看了看任凯,又看了看郝平原说道。

“看菅队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还是你手底下的一名人民警察吗?我是担心啊,你说咱们异地抓捕,还没通知这个当地部门。任律师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省里都挂了号的,他要是说咱们违法,不配合,甚至闹起来打个110,咱们的工作多被动?再说,任律师吃素,不咬人。”郝平原也不反驳,嬉皮笑脸的说道。

郝平原从一线小干警摸爬滚打一路官至副处,眼看就要扶正了,一个意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估摸着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正满肚子不痛快。上边派这任务时就百般推脱。一路上姓菅的还把比装的哗哗响,开口闭口省厅领导,开口闭口菅市长。菅长江自打来到龙城被一把手袁大头压的连放屁都不敢大声,你他吗派头比他都大。

其实,他和任凯也没多大交情,但知道这位虽然在体制外,可能量大的很,堂兄在的时候没少提起。那时,隔着一层,不好深处。眼下这位好像有些小麻烦,自己正好拿来做人情。菅刚这个二百五来之前没有把功课做好,他爹菅长江见了这位也没他这么盛气凌人。

菅刚闻言气的发抖,郝平凡都跳楼了,你还看不清形势,当着嫌疑人给支招,眼看着对方已经拿起手机,真的要打110。眼睛发绿,大声呵斥“郝平原,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来之前皮书记怎么交代的?”

“我记得临出门,皮书记千叮咛万嘱咐,要依法依规办案,坚决杜绝讲人情。依法依规。”郝平原说着转头问宫科长,“是这四个字吧,老宫?”

老宫一怔,为难道,“是吧。”心下却暗道,皮远山的重点是杜绝人情。不过却没法拿来说,毕竟郝平原也不是好惹的,自己又何苦得罪他。

任凯四人看着这三个活宝,啼笑皆非,抓人抓的自己窝里先吵起来了。

任凯看了看菅刚,右手摸着戴在左腕上的手表,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一个人大代表,没有即时犯罪,资格也没有被罢免,是不受逮捕的,你们办案程序有问题,不合法。再说异地抓捕,没有当地公安机关在场,撇开程序问题不说,单说你们的身份就值得怀疑,除了这位看起来眼熟,你们两位怎么看也不像警察。我可不敢跟你走,万一……,看到这块表了吗,十几万,还是美元。”说完,斜眼看着菅刚,往手表上哈了口气,拿起衣角一阵猛擦。

郝平原差点没笑出声,什么样十几万的手表禁得住这么擦。

菅刚被任凯一阵挤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十分下不来台。宫科长右看看,左看看,也不出声,这年头谁的饭碗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菅刚一急,把手枪掏出来了。冲着老宫喊道“给罪犯戴上手铐,押上车!”

我操,把周围人都吓尿了。谁也不敢再刺激他了,这位疯劲一上来,万一真开枪,那后果……

郝平原也呆了,这王八蛋什么时候把枪带出来了?看了看老宫,老宫也一脸茫然。然后俩人不约而同向后退了退,假装没听到。废话,你擅自带枪,未遇到紧急情况又擅自拔枪,你这是死抱皮远山的大腿啊,你真以为皮远山练了铁布衫,浑身上下连罩门都没有?

菅刚看到同伙都躲的老远,把枪往裤兜里一塞,自顾自拿出手铐,就要给任凯戴。不妨后边突然跳出俩人把他按倒在地下,边戴手铐边喊,我们是刑警队的,接到报案,有人非法持枪冒充警察。

这下大家彻底惊呆了。这十分钟内,剧情一再反转,结果大大的出人意料。

正文 十二、天若有情

等菅刚灰头土脸的戴着手铐被拽起来,郝平原急忙拦住,说道“误会,这位是天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领导菅刚同志,不是冒充。”好不容易看到菅刚出了天大的洋相,怎么能不让菅队长出出名,那也太对不起他了。以后就指着这个故事开心呢。

“证件呢?你说是就是?”真正不知情的大概也就这两位刚来的警察朋友了。

“等等,我去找。”郝平原用慢动作跑到一辆巡洋舰上,找了半天才过来,把证件交给他们。他们才把菅刚放开,并一个劲的道歉,但手枪没还回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一定要到督察那控告你们,你们这是蓄意打击。”菅刚差点没跳起来。

这时从后边又过来俩穿警服的,先敬了个礼,然后从那俩人手里要过菅刚的证件看了看,说道,“我们是川省公安厅督察总队的,这是我们的证件,希望你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走吧,换个地方聊聊。”

说完带着几人走了。郝平原路过任凯的时候笑了笑使了个眼色。

任凯等人也正要跟着,被旁边绕出来的李亚男拦住了。大家恍然大悟,这套组合拳原来出自这。

“也是凑巧,侯勇正在这边处理黑警,正好帮个小忙。哈哈。”女孩也觉得好笑。

原来,李亚男跟佟童、赵玫玫走到一半就折回来找任凯了,想背着佟童说几句私密话。结果老远就看到这边发生的事,先有郝平原的支招,再有侯勇正好在附近的便利条件,菅队长想不吃瘪也难了。

侯勇正是川省公安厅督查总队的一把手,比侯奎提前一年就任,为的就是给哥哥打前站。刚才没露面是照顾妹子脸面。其实他们昨晚就到了,坐在餐厅的雅间里。本来想打个招呼,眼瞅着妹子没羞没臊的倒贴样,实在是不好意思站出来。

众人听丫头一说,都哈哈大笑。

除了任凯没人想到,菅刚是怎么找过来的。看着小柴,心下一叹。

皮远山跳出来了。这里边有佟京生的影子,但这事应该不是佟京生搞得,他充其量就是顺水推舟。

自己与皮远山并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仇怨。他不是冲着自己,冲景瑞?不,是景荣!景荣公司有他想要的东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任凯边和丫头说笑边心下琢磨,既然皮远山不择手段想让自己回龙城,老于反过来又极力阻止。那他们的理由应该是近似的。

老于那边有鬼守着。可是这个险一定要冒。用李亚男手机给老于打电话,应该是可行的。于是故意说道“小柴,用你手机打个电话,我的快没电了。”

在小柴愣神的功夫,李亚男已经把手机塞在他手里了。任凯冲她笑一笑,走到一旁,拨通老于电话拿腔拿调的说了句,“鞭子。”

“神经病。”那头很快挂了电话,然后一个陌生号码随即就打进来,“李水龙没有跑,这是个局。最高检接手了,他已经开始乱咬,上下有十几个初步认定有问题。就等拿到证据抓人。其中牵涉景荣一笔2亿的离岸结算款项,张强也被控制了,只是还没有公开。千万别回来,静观其变。”不等任凯做声,电话挂了。张强是景荣法定代表人,张景瑞亲侄子。

老于高中有一段时期极为迷恋尼采,“你要到女人那里去吗,不要忘记带上你的鞭子。”这句话是他写在任凯毕业留言册上的。任凯私底下用鞭子称呼过老于几次。

老于这个电话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任凯心中一热,边删除号码边想道。又偷偷看了李亚男一眼,丫头正跟老薛聊的嗨呢,刘姥姥在旁边帮腔溜缝,小柴跟着傻乐。

也没急着还手机,跟着他们慢慢走着。心里仔细回忆和李水龙的过往。

自己从没和李水龙私底下有过交集,这点可以肯定。因为集团拿地的事情,陪着张恒与他吃过几次饭,打过几次高尔夫。如果出问题,就是在这几次饭局和球局上。单纯协查,不会搞这么大阵仗。郝平凡、李水龙、蓝筱悠、张强以及其他未知的人被有心人串起来了,现在这人想把自己也串到线上。

这个局佟京生应该是参与了!省委也参与了,否则龙小年不会不顾身份拉下老脸这么卖力的去演戏!老于的消息暗示了他的根子应该在常委班子里,11个常委,马天泽的可能性最大,没有理由,只是感觉。老于的行事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老马。

既然龙小年演戏,观众肯定离他不远。皮远山已经跳出来了,景瑞也应该算一个,只这俩的分量还不够省委下决心。

任凯正低头苦思,不妨李亚男从后边跳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着实吓了他一跳。

女孩看他的狼狈样,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他扭头看着她,想了想,把女孩的手从脖子上解下来说道,“一直想和你聊聊,现在正好算个机会。我不是木头,你的想法我明白一些。可这么短时间,还不足以让你真正了解我。也许,你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一些,但你知道的这些只是表面的,只是我想让别人知道的。你有没有想过,一觉醒来,身边躺着的挚爱已化为厉鬼。他不入轮回,只是在黄泉路上等着与仇人一道转生。每事优给,而终不知恩,维图反噬。你不怕?”说完,盯住女孩,目光深幽。

女孩被吓坏了,俏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犹自强笑说道,“什么鬼呀、仇的,你不喜欢我吓唬你,那以后不这样玩了。”说完就想跑掉。

任凯把她拽住,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其他人,把她拉到眼前,先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有些问题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说的多好啊,可我不希望你是杜丽娘。她梦的太久,活的太苦。人说,爱一个人要爱他的一切,爱他的皱纹,爱他的白发,那我就要问了,这个一切,还包括他的家庭和妻儿吗?”

看着女孩神色黯然,垂头不语,男人硬着心肠接着说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和妻子是怎么回事,我为人所喜,感动有之,惶恐有之。然而,为人夫,为人父十余年,才有了你今天看到的任凯。我妻子功不可没。风景清丽也好,惊涛骇浪也罢,始终肩并肩立在船头,执子之手。你能做到,我也能。”男人说到这,抬头遥望天空停顿了一下。

“我喜欢你,关你什么事?这辈子有幸生于这样的家庭,不需要为吃面包还是吃馒头担心。以年轻的名义,奢侈纯粹的爱一场,等到情淡了,爱没了,人死了,再慢慢的转身。从来没想过要走进你的生活,影响你的家庭,我只爱你一个人。”女孩倔强的咬着嘴唇,神色坚定的说道。

“逢年过节,正是团团圆圆,其乐融融的时候,你却只能形单影只,因为我要陪妻子看春晚。你生病躺在床上只能一个人扛着,因为我要陪孩子吃肯德基。无论你有什么高兴需要分享,还是有什么悲伤需要倾诉,我都不能第一个到你身边。你选择了我,就只能退居其次。值得吗?”男人看着女孩俏丽脸上茫然无措的表情,心中大痛。

男人有些不敢看女孩的眼睛,抬眼望着远处飘散的白云,兀自说道,“女孩子谁不希望穿着洁白的婚纱牛逼闪闪的走在众人眼前,你只能在夜里反复的穿给自己看。值得吗?我比你大十四岁,肯定比你要早死,等我走了,你还有十几年要独自面对,那时候,你最好的年华已经陪着我埋进土里,每天照着镜子,数着日渐增多的白发。还有,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有了孩子,这个孩子的大部分人生,我都看不到。你在我升天后,要独自照顾这个孩子,看着他娶妻生子。他可能会问起我,问起这个几十年前就消失的爸爸。我再问你,值得吗?还有……”

“还有什么?除了你不喜欢我外,还有什么?你问我值不值得?好,我告诉你。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哇……你这个混蛋。呸。”女孩彻底爆发了,失声痛哭。连日来,勉强欺骗自己的梦终究还是被梦里那个与自己共度余生的男子打碎了。碎的是如此让人痛彻心扉,她宁愿永远沉沦于谎言,也不愿选择在这时候面对真实。

女孩泪眼朦胧的看着表情依旧清清淡淡的男人,勃然大怒,抓起那人的左手腕,放入嘴里,奋力咬下。边咬边恶狠狠的盯着那人的眼睛。殷红的鲜血,顺着女孩嘴角流下,滴在地上。看着那人面无表情的样子,顿时心中一软,这是自己深爱的人啊。痴痴呆呆的放下男人的手腕,漫无目的的离去。

微风轻拂,女孩头顶几丝乱发兀自摇曳不止。一如那次娇颜在旁,真想帮她抚平那几丝散发啊。男人望着女孩蹒跚远去,又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鲜血滴入泥土,明年春天,不知道格桑花会不会在这里开上一朵。想着想着,有些痴了。

耳边两声叹息,一声逐渐远去,一声留在身后。男人没有抬头,远去的是佟童,身后的是赵玫玫。

“年少时,家贫如洗。父亲实在是不懂,整天不停不歇的做工,赚的钱还不够让全家人吃饱。那年我六岁,弟弟四岁,实在是饿的狠了,就偷了村里赵瞎子家挂在房梁上的面人。吃的真饱啊。后来,让赵瞎子找到家里,赵家自古就是是村里的大户,父亲怕我们吃暗亏,在赵家门口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任凯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牙印,慢慢的说道,“快过年了,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等父亲回到家,膝盖都直不起来了。一家人抱头痛哭,父亲边哭边说,人和人是不一样啊。”

赵玫玫不忍,走到跟前,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的裹在男人的手腕上,看着男人消瘦的脸颊,心下凄然,双手把男人的手腕护住。

男人没有动,目光呆滞的接着说道,“赵瞎子和俩儿子,前些年因为贩毒数量巨大,判了死。女儿因为组织卖Y,判了无期。好好的一家子败的干干净净。因果何曾饶过谁。囡囡年幼,不谙世事。你应该清楚,我有我的因果,她贸然进来,再想走就难了。”

赵玫玫看着眼前这男子笑了笑说道,“以你的城府,不会说这些的。怎么?既想让囡囡知道,又想躲在后边?想的美。”说完自顾自转身走了。边走边说,恍若梵音,“小时候为唐玄奘庆幸,以为他躲过一劫。后来才明白,他是错过了一生。若他活到今世,弃了袈裟,抛了佛法,消了戒疤,青衣小帽未必不如他的流芳千古。”

远处,四周无人,佟童截住李亚男。

看着丫头痴痴呆呆的样子,佟童鼻子发酸,心疼的厉害。上去轻轻把她揽入怀中,缓缓对她说道,“所有人都以为,我爷爷、我爸爸因为我和你二哥的事怨恨我,嫌我丢了家族的人,臭了老佟家的名声,把我撵出家门。其实不是这样的。”

佟童找了个台子坐下,让李亚男躺在自己腿上,边抚摸她的头发边接着说道,“刚开始,爷爷和爸爸是不同意,可后来看到我都成那样了,就松了口。他们怕我名声有碍,就让人传出,佟富贵当奴才当习惯了,为了攀高枝,把自己的亲孙女给侯家做小老婆。这样,我身上的脏水就少点,进侯家的门也不会让人看轻。”

李亚男终于有些反应了,吃惊的看着佟童。

佟童低头看了看她,接着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爷爷跟我说的话,咱们这种家庭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若无根浮萍,不定哪天就散了。吃穿上不用发愁,再找个能让自己生死相托的老伴,这辈子就值了。其他的都是扯求蛋,不用理他。”

“任凯说的话,我和玫玫都听到了。他说的虽然难听,可他没说错。”佟童看着怀中女孩脸色一黯,接着说道,“他心里是有你的。这种男人多智而少情,以他的城府,如果心里没你,不会做出这种伤人伤己的事情。听嫂子一句,想有个好结果,就不要躲开,要让他欠你的,一直欠,欠到他还不起。知道你要问什么,其实,感情和爱情怎么可能分的清,井水与河水合流后,你还能分清谁是井水,谁是河水吗?”

李亚男越听眼睛越亮,到后来居然笑出声来。后来又有点担心,刚才会不会把那男人咬伤。

一悲一喜,百转柔肠。

更远处,一男子身着便装,死盯着这边,看到李亚男缓过劲来,松了一口气,继而愤然,“你个王八蛋,老子的妹妹别说看上你,就算没看上,想嫖你一下,你也的给老子笑脸相迎。不收拾一下,你真以为老侯家没人了?”

任凯思索片刻,迈步循着小路追赶众人。耳旁恍惚传来一首小令:千里草,萋萋尽处遥山小。遥山小,行人远似,此山多少?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说便说不了。说不了,一声唤起,又惊春晓。

正文 十三、山雨欲来

一张漏洞百出的逮捕证,一次啼笑皆非的抓人行动。让任凯意识到风暴的中心在逐渐扩大,不断有新的人物被卷进来,不断有旧的人物被高高的抛出去。

在上车前,他通过电话找了些人脉,对逮捕的事情进行了安排。不管怎么说,这次逮捕毕竟是经过一级检察院批准,由一级公安机关执行的正式法律程序。自己是人大代表不假,人大代表没有现行犯罪不受逮捕不假,菅刚执法程序有重大漏洞也不假,可这事不处理干净首尾,将来的某一天被翻出来绝对是个大麻烦。秋后算账的时候,杀你个二罪归一不要太简单。

几个电话下来,他才明白,这个所谓的逮捕证并没有走正式的程序。在检察院那边没有留存相关材料,也就是说,在检察院没有制作逮捕决定书的情况下,公安机关就签发了逮捕证。掰开来讲,这个逮捕证是光明区公安局法制科的某些人私自炮制的,就和大街上那群办假证、做学历的仿品差不多。

话是这么说的,任凯其实不相信,没有相关领导点头,一个小小的法制科胆子有多大敢这么搞?现在眼瞅着要出问题,要打板子,那些人粘上毛比猴都精,怎么可能认账?

他也没深究,处理完首尾,没有后患就行。官场向来如此,他还没有自大到对抗这些明里暗里的规矩。再说,他也没少这么鼓捣过。

普拉多全速奔跑在若盖尔草原的公路上,随着海拔一路走低,景色也越来越优雅迷人。

若尔盖草原是典型的湿地地貌。相比呼L草原,若尔盖草原的草截然不同,前者的草长的高而稀疏,后者的草短小而浓密,前者的草需要“风吹草低才能见牛羊”,后者的草仅仅能盖住牛羊的脚踝,前者的草八月初已经开始枯黄,后者的草到了十月初仍然葱茏一片,相比呼L,若盖尔地处高原,仿佛离的天空更近些,所以感觉天更蓝,云更白。

任凯瞟了一眼后边跟着的牧马人,有些神魂不定。不明白赵玫玫和佟童有什么用意。那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经不起撺掇,骂人打人略微懂些,让她算计人,怕她自出娘胎也没弄明白。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啊。又一转念,老侯家门第高深,权势正是如日中天,她一个小丫头又挡不了别人的路,没人会实心下死手对付她的。

想到这,长吁一口气。正瞟见老薛半闭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不由得局促了一下,假装看不清了,拿下眼镜擦了擦。

前边二国栋在开车,小柴半眯着眼,不知道睡了没。后排中间,刘小军挨着他呼噜震天响,那边的老薛不知道想什么呢,老神在在的,时不时微笑一下。

“神经病。”任凯不自然的小声说了句。

又走了一会,到了黄河长江的分水岭查针梁子。说是分水岭,其实一点水都没有,反而在高高的山顶上。站在休憩的平台上,往下看,极远处水如白练,蜿蜒不绝。

游人纷纷拍照留念。小柴把大大小小八个人组织在一起,让一热心人帮忙拍照。赵玫玫、佟童俩人有意把李亚男挤在任凯身边。看着伊人忐忑不安、唯唯诺诺的样子,任凯有意缓解的冲她笑笑,右手虚搭在她肩膀上,丫头身子一僵,看看男人的手腕被手绢包的紧紧的,眼圈红了。

等大家散去,李亚男呐呐的跟着任凯,小心翼翼的问,“疼吗?”

“我们大概下午到唐克,然后晚上赶到扎尕那,明天在扎尕那呆一天,后天返回T水。你们没事的话,一起去扎尕那玩玩。我们会在那边骑一天的马。”任凯没有正面回应,微笑着发出邀请。

“好啊,好啊,我还没骑过马。正好去……”女孩眼看着男人笑起来温暖的样子,心都化了一半,急忙应道。不妨被后边的赵玫玫冷笑着打断,“真是闭着眼说瞎话,你没骑过马?不怕天空一道雷劈下来?”

“你,滚远点。马和马能一样吗?”丫头急眼了,口不择言。

“哈哈。”旁边一群人都乐了。丫头红着脸追着赵玫玫连踢带打。

任凯看着俩女孩嬉闹着远去,既有懊恼,又有庆幸,更多的是开心。继而有些惶恐,明明是饮鸩止渴的无奈,却有种甘之如饴的畅快。难道自己真的疯了,在这生死关头居然有些情动?

正在这患得患失的挣扎,冷不防旁边小柴笑道,“小姑娘挺讨人喜欢的。不过,要想好了,你可是有家小的。赵薇带着俩孩子过的并不容易。”

小柴本来觉得就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大家开开心的交集过后,就是两条平行线,各走各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这眼瞅着,追得越来越紧,女孩漂亮不说,看样子背景也不俗,自己好不容易从赵薇那把人忽悠出来,再让这小姑娘截了胡,任凯这先不说,赵薇那可真没法交代。心下颇有些后悔这次组织大家出来。他哪里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往后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

任凯看着友人笑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嗯,我心里有数的。我正想问你,扎尕那那边是不是手机也没信号啊。”

小柴看看他,知道他在转移话题,只能说道,“嗯,断断续续,信号不是太好。怎么?”又接着说道,“明天时间十分充裕,大白天的,不会出问题。”

“嗯,呵呵,刘姥姥和老薛俩人神神秘秘的在那嘀咕什么呢?”任凯冲那俩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小柴说道。

“一说你,你就转移话题。走了,一会路过塔林。”小柴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任凯笑了笑,正要跟上去。手机“嗡嗡”震动。这时候来电话,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消息。勉强定了定神,看着号码,显示是裘局,龙城市和平区公安分局的一把手。

裘小秋的老婆是郝平凡的老乡,从这论,裘小秋是郝平凡的半个老乡,是郝平凡一手硬提起来的。以前没少和他打交道。

“任律师,出去玩了?”裘小秋以前可是见了他就叫兄弟,胸口拍的山响。

“小秋局长,是啊是啊。陪几个同学外边走走。”任凯嫌裘局这个称呼不太尊重,就一直叫小秋局长。

“光明分局的老窦,刚才托我向任律师探个口风,他下边有几个小崽子不懂事,瞎球搞,现在出了事,老窦不敢和你说。让我从中搭个桥。你看……”裘小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任凯觉得奇怪,这算个屁。窦保平跟着皮远山一条道跑到黑,向来和他不对付。这次他又没有直接抓到窦的短处,窦保平吃多了,跑裘小秋那认怂。于是半试探,半含糊说道,“看小秋局长说的,窦局和大家都是兄弟,哪能这么见外。我待会就给窦局赔罪,看怎么把窦局惹着了,让他说出这么打脸的话。”

“唉,不怨老窦疑心重,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裘小秋装作无意的说道,“光明区是彻底烂了,刚才皮远山、于东来让带走了。现在光明区从上到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乱成一团了。”

任凯脑子嗡的一声,老于也陷进去了?勉强定了定,胡乱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然后,顾不得其他赶忙给老于打了个电话,关机。

他的心一沉,即便裘小秋说了,他仍心存侥幸,现在得到证实,一直以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他终于不淡定了。甚至他有一瞬,真想抛下这边的一切赶回去,好与老于并肩战斗。

他使劲用手搓了搓脸颊,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裘小秋不会不知道自己与于东来的关系,那么他打这个电话就不是为了窦保平,是为了于东来。自己的关系到现在都没有传过消息来,说明要么事发突然又是秘密带人,来不及传递消息,要么这个关系怕也危险了。

皮远山在蓝筱悠之后带走,还能想象到其中关节。在家养病多年的于东来基本已经退出权力场,处于半退休状态了,还会有什么事情值得带走?

思忖间,突然想起老于在观音庙与自己的那次通话,自己一直怀疑老于意有所指,总觉得他有更重要的想法要传递,可惜限于环境没法说出来。上次他电话示警,还没容得自己说话,就已经挂断。

想起来了,“这菜啊,平时不怎么注意,一不留神也能当刀子使唤。”就是这句话。

记得马颉还在世,三人酒后玩笑,下辈子投什么胎。自己选石头,因为可以不朽,马颉选大树,因为可以遮蔽后人,老于选的居然是青菜,问他原因,他居然一个人捂着嘴笑个不停。酒醒后,再问,他就不承认了。

前后一联系,发现蹊跷的地方太多。如果自己猜测正确,老于这是自己把自己当刀子使唤。既然这样,能让老于进去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就是他自己。

他记得老于书房有本《明珠传》,明珠牵涉皇权更迭的斗争,被敌手整倒,为求自保,就上演过一场自己弹劾自己造反的戏码。

退出权力中心都好几年了,真要有问题早被对手摁倒了哪还有心思种菜。说他为了自保,缺乏根据。既然不是自保,那就是自陷死地了。自古以来,自陷死地的都是孤军,背水为营,破釜沉舟,虽然终得胜利,然所付出的代价也不知凡几。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忍让肯退的老于作出如此暴烈的选择?

“怎么了?又高反吗?你坐我们的车吧,你们那边人有些多。”李亚男老远就看到男人的异常,火急火燎的跑过来扶着男人的肩膀,轻声说道。

“没什么。”男人的脸色苍白,勉强冲女孩笑了笑,不忍拒绝,说道,“也好,那一群臭男人个个都不洗脚。不过,佟童怕不好说话。”

“凭什么,那是我的车,我乐意。你别担心。”女孩有些急,赶忙说道。

男人本意是开玩笑,看女孩这样,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两辆车一前一后奔驰在通天大道上,山随路转,车窗外不变的永远是一片寥廓、苍茫、雄浑的绿草地,视线所及,连接天地。任凯蜷缩在牧马人后排,想起了四个字,无远弗届。

他的关系刚刚通过短讯告知他刚才发生的事情。短信冷冰冰的只有四个字,“皮、于被抓。”寥寥数字道尽了龙城光明区权力角逐的残酷。只是没想到,这场角逐是从友人这拉开帷幕的。

必然是家小,不知发生了什么,让老于认为有些人破坏规矩要动他的家小。他们本意上是一类人,江湖风雨,免不了短兵相接,刀头舔血也势所难免。然,祸不及妻儿。

“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皮远山浑身都是要命的破绽,随便一条就够他吃一辈子牢饭。也就是任凯不愿意轻易触动这张大网,怕带来的连锁反应不受控制,把自己陷进去,否则,像皮远山这样的人,分分钟钟让他身陷囹圄。

皮远山不值得让老于下这么大血本。说明还有一个比皮远山能量大的多的隐在背后,这人又迫切的想要动手,老于被逼无奈,选择了这种方法,拼死一搏。老于的根子很可能在马天泽那里。老马是天南省的常委组织部长,能排在他前边的人也就那几个。

袁大头,是袁大头。任凯倒吸一口冷气。袁大头真名叫袁季平,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此人是真正的草根起家,从一个国营厂长干起,一路凭着敢闯敢干走到领导岗位,深得以前一位重要中枢领导看重。在省委班子里,极有威望,在民间官声也极好。任凯跟着张景瑞远远的接触过几次,是为数不多的不给景瑞面子的几个人之一。

要说这样的人以家小强逼老于,打死任凯也不敢相信。莫非推测有误?

李亚男在旁边看着蜷缩于角落的男人,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头发乱成麻团又不自知。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一句话,有些男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家庭和朋友身上,他不得不把时间全部奉献给他的敌人。

“嗡嗡”任凯电话开始震动,他看了看,是重山。他接起来。

“有两辆川牌的车从羊茸哈德就一直跟着你们。你看要不要了解一下?”重山轻声说道。

任凯坐起身子向外看了看,捂着电话问旁边的女孩,“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车跟着?”

女孩愣了愣说道,“没有啊。怎么?”

前排的佟童扭头看了看他们,说道,“是侯勇让两辆车跟着,看不出来,你还有其他暗棋。你究竟是干什么的?”佟童皱了皱眉头说道。

任凯笑了笑,没回应。对电话里说道,“自己人。”那头的重山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可以让重山去查一查老于的事情,一来他是生面孔,二来他是这方面的专家,侦察兵不就是干这个的。三来也是最主要的,正好可以看看他是人还是鬼。

正开车的赵玫玫突然开口道,“快看。”

包括任凯,全车人齐向外看去。头顶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充斥,唯有远处的天际开着一个小口,阳光从那里透出来,把那小口边上的云染的金黄。远远望去,那个金黄的小口仿佛连接着一条通天的公路,而条路的尽头就是大家要去的地方。

这景象让人震撼,仿佛而带有某种寓意,像天在示警,告诫人们。

正文 十四、虚实之间

接下来的路上,任凯接了无数电话,有偷偷摸摸送人情的,有藏头露尾来探口风的,也有堂堂正正拉关系的,当然还有嬉皮笑脸落井下石的,这些电话不约而同的只提到皮远山,避而不谈于东来,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是,他一直等的一个电话没有来,老于的老婆田雨的电话。田雨是龙城大学的金融系副主任,清高的很,她眼里只有亚当斯密、凯恩斯等一些作古的人,对于尚且在世的,向来不屑一顾。金融系有个笑话,同事与她讲周星驰,她问那人,周星驰是哪个系的。

可老于对这个活在另一方世界的老婆看重的不得了。为此百忙中抽空练习德语,说要表演《浮士德》。见这两口子如此的阳春白雪,朋友们开始逐渐疏远,到后来一般没事不会去打扰他们。实在是缺乏最基本的交流基础,勉强混在一起,你难受,我也受罪。

老于半退休以后,二人更是如鱼得水,经常搞一些莫名其妙的聚会。任凯去了几次就不敢再去了。太吓人。为此,田雨对他印象不太好,说他不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老于出事,按常理她应该第一个就打电话过来。任凯思索了一会儿,给龙城大学法学系的一个教授打了个电话。这教授姓崔,没白瞎了这个姓,整个学校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没有他办不了的事。

三年前,田雨不知道抽什么风,开始筹演莫扎特的《魔笛》,这个东西其实相当烧钱,可她一个春水不粘的世外高人哪懂这个,就让人钻了空子。有人以赞助的名义给了她三十万,可这钱没有走什么手续,也没走对公账户,而是直接给的现金。旁人提醒了几次,她也浑不在意。

钱这东西,没出事的时候是好东西。一旦有事,那就是杀人的钢刀。有人举报给学校纪检,这事就捂不住了。最后老于出面,才不了了之。

本来这事已经处理稳妥了,再说又过去这么久。可是,最近有人盯着老于,这事就翻出来了。妥妥的受贿,这帽子一扣俩,不光田雨,学校当时参与处理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带走问话去了。

任凯寻思着,这事也太凑巧了。看起来,老于出事好像是受了老婆的牵连。可是这出事的时间不对,太巧了。

李亚男看了看前排两人,慢慢的凑到男人身边,用手拉着男人的手腕放自己腿上,解开手绢。

任凯愣了愣,不自然的轻轻挣了一下。女孩眼圈微红,抓着不放。他也不好硬拉。

手上牙印宛然,如同盛开的小花,小花正中有一颗鲜红的朱砂痣。女孩用手轻抚男人的手,眼泪扑簌簌掉下来,滴在那朵花上。

男人有些尴尬,看了看前排。前排俩女孩见了,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李亚男没有理会他们,轻声说道,“自古相传,人死后走过鬼门关,就上了黄泉路,路尽头有河名忘川,河上有桥曰奈何。孟婆在桥上给每个经过的人喝一碗汤,凡是喝过汤,便会忘记前世种种,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投胎,或为人,或为畜。”李亚男话语低沉,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有一些痴人,宁愿受苦也不愿喝下这汤,孟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在他们身上留下记号,但这样的人,必须跳入忘川河,受尽磨难等候千年才得轮回。这些人转世之后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那颗痣寻找前世的牵绊。”

前排女孩听到一半,就笑不出声来了,个个心下恻然。

李亚男泪眼婆娑的望着男人说道“知道你已找到你的前世,可我仍不死心,现如今在你手上留下这个印记,只盼望如果真有来世,能让我找到你。”说未完已经泣不成声。

任凯望着女孩,不敢眨眼。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刚才的满腹心事化为一声长叹。

瓦切塔林是为了纪念第十世班禅大师颂经祈福之地,由塔林和周围108 座白塔组成,成排的白塔、连片的经幡,虔诚的信众,构成一景,蔚为壮观。

三女孩没下来,五个男人绕着塔林慢慢的转过去。塔林最里面,有一幢转经房,里面全是转经筒,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约有上千个。

经幡大小不一、纵横交错,新的旧的层层叠叠。清风徐来,漫天飞舞。信奉藏传佛教的人们认为,经幡每飘动一下,就是在诵经一次,就是在向神传达人的愿望,祈求神的庇佑。有经幡在就意味着有神灵在,就意味着信众的祈求。因此任何挂起来的经幡都不可以人为地拆除和清理,只能任其风吹日晒,慢慢的风化而去。

任凯独自一人,抱着肩膀背靠一座白塔,看着不远处几个藏人在做祭品,神情专注,态度虔诚。

刘姥姥走近,看了他一会说道,“你在等什么?等一个人还是等一件事?”

他没有回头,眼睛却眯起来,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刘姥姥盯着他笑了笑,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等的人或事,不会出现?”

任凯转过身,看着这个认识了将近四十年的老朋友,笑了笑,说道,“后天咱们就散了,为什么不多等两天?”

刘姥姥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前两步与他并排站立,转头看向正在做祭品的藏人,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半个小时前,张恒在中缅边境被控制。围绕景瑞集团外围战斗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你的作用就不重要了。”

任凯听了笑笑没做声。

“现在看来,其实你一直都在演戏,想把我们的视线粘到你这里。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不惜把侯家、佟家、以及龙城的一些人都带进我们的视野,让我们把战线拉长,分散办案力量,说实话,你这么搞确实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刘小军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发小,又转头看向远处风中漫天飞舞的经幡,说道,“三十多年下来,原本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才发现自己幼稚的可笑。任大律师,一招瞒天过海,三省办案人员被你玩于股掌。佩服。”

任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主任。”

刘小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小组合作讨论会上,佟京生反复强调你的狡诈,我本以为对你已经算重视了,没想到到底还是轻视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任凯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嘘了一口气说道,“掩耳盗铃而已,上个月你们系统的明书记履新监察系统第三把手,作为他的得意门生,你随同进京一点都不让人意外。”说完又略带讥讽的说道,“只是没想到有人这么看重我,几个部门联合办案。嘿嘿,佟京生在明,你在暗,再加上赵玫玫、二国栋做幌子。小柴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无意组织的一次聚会,除了他以外,个个都心怀鬼胎。”

刘小军凝视远方,默然不语。

“二国栋让你们抓住短处,你不从中帮忙也就罢了,还胁迫他做这些。刘姥姥,你真以为爬上去,就能跟佟京生站一起了?他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任凯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控制不住了。

“呵呵,是啊,我一个技校毕业的穷孩子,怎么会放在你们眼里?”刘小军神色黯然,淡淡的说道。

任凯大怒,脑子一热,不管不顾起来,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眼睛盯着他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作官作傻了?你知不知道,小柴知道会如何?”

刘小军也怒了,抓住任凯的手用力挣开,恶狠狠的小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景瑞这么多年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张景瑞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你还固守着你自己的所谓道义,助纣为虐。你晚上闭上眼就不做噩梦吗?”

“你们别这样。快放开。”二国栋从塔后绕出来,赶忙拉开二人。不远处正给祭品上漆的藏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人。

任凯看了看刘姥姥、二国栋两人,放开手转头就走,边走边回头冲刘姥姥说道,“你最好藏好你的手脚,要是让小柴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着任凯远去,刘小军与二国栋相顾无言,站立良久。

“唉,怎么搞成这样。原本想好好谈谈的。”刘小军喟然长叹。

“小军哥,我看任哥有些误会,要不去解释一下?”二国栋呐呐的小声说道。

刘小军想了想说道,“不用了,咱们隐瞒在先,本就理亏。还让人家当场抓了现行。说什么都没用的。他吗的,都怪那个佟京生,自比孔明,其实他就是个蒋干,志大才疏。我也是耳根软,听了他的屁话。现在想说服任凯更难了。还有,就像他说的,千万别让你哥知道。”说完,看了看不远处的藏人,转身快步离去,官威隐现,已不再像是以前平易随和的刘姥姥了。二国栋低头应声跟着,亦步亦趋。

任凯慢慢走到牧马人跟前,见只有赵玫玫靠在车头遥望着塔林方向,另俩女孩却不在。

“看你怒气冲冲的样子,说开了?”赵玫玫转了转眼珠,嫣然一笑说道。

“你这里只能看到塔林外边,里边是看不到的。从我们争执的地方到这里一共是走了两千八百六十二步。我的怒气早在一千步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了。不如,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断定我们说开了?”任凯斜着眼睛看着她,接着说道,“今天心情不是太好,希望你能离我远一些。谢谢。”说完拉开车门,径直蜷缩在后座上。

赵玫玫噗嗤笑了,眼神越过没有关闭的车门,落在男人蜷缩的身上,脸上的泛起一朵红云,鲜红似血,娇艳欲滴。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两车到了唐克。

唐克正在修路,到处是泥泞,沟渠遍地。好不容易绕出来,到了黄河九曲第一湾的观景台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几座连绵的山丘顶端上,蜿蜒曲折的人工观景台如同相框,把天地间美好的景致截取下来。几人登上天边云梯,没一会就到达观景台上。

此时的黄河还不显桀骜,远远望去,一湾温柔的清水,从茫茫草海中穿过,牛羊在河边悠闲的漫步,同诸多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河流并无二样,这里水流清澈缓慢,是黄河九十九道弯中最美的一弯。

任凯远眺黄河,美景当前,心情却不佳。细想自己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接连远去,难免愀然不乐。

“不到黄河心不死。任大律师,你的伯乐张恒都被控制了,景瑞与你从此也没了相干,我就理解不了,你还在等什么?或者说还在坚持什么?”赵玫玫在任凯身后站定,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侨声说道。

任凯扭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大家都顺着观景台走向远处。就剩下自己和女孩两人。

于是,看着女孩笑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张恒被抓?呵呵。咱们俩不妨打个赌,就赌这个张恒被抓,谁输了,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女孩愣了愣,抬起小指捋了捋耳边的散发,也笑道,“好啊,就是赌注有些小。不如玩大点。谁输了,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任凯不动声色上下看了看女孩,淡淡笑道,“女孩子,不要轻易打这种赌,否则,很容易吃亏。”说完,绕过女孩走了。

赵玫玫咬着嘴唇,凝眸浅笑,对着男人背影喊道,“就当你答应了。”

男人继续走,没出声没回头,依旧背着女孩,抬起右手摇了摇。落日余辉,把他的身影拉的老长,显得异常孤独寂寥。

下山的路,对别人来说,特别轻松。对任凯却艰难许多。他恐高。

从山丘顶端,楼梯一铺到底。任凯脸色发白,用手抱着扶手,半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老弟,要不要扶一下?”刘姥姥与他擦肩而过时,说道。

“呵呵。”任凯笑着摇了摇头,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好几次,他腿抖得差点滑下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了,就坐在台阶上,假装看外边的风景。

“哎呀,累死了。他们跑那么快也不怕摔死。”李亚男靠着他也坐下来,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他。

人在紧张的时候,最容易口渴。他的水壶早空了,顾不得计较其他,手抖得接过女孩的水壶,赶忙喝一口水,定了定神才舔着嘴唇道了谢。

就这样走走停停,又有女孩陪着,好不容易才来到山下。抬头望着天梯一样的路,真怀疑自己上下走了一遭。

不远处,一个藏族老奶奶,用一根木棍不停的在一张皮子上碾来碾去,神情专注,丝毫不理会身边的其他事情。

李叔同有句话,“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道尽了动与静,虚与实。

任凯想着刘姥姥发怒时所呵斥自己的话,想着赵玫玫月圆之夜含泪所立的誓言,想着张恒、张景瑞所做作为,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不知所谓。

正文 十五、人心难测

一行两车赶到迭部县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扎尕那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商量后决定赶到扎尕那再休息。

扎尕那藏语意为“石匣子”。地形既像一座规模宏大的巨型宫殿,又似天然岩壁构筑。进去的路不好找,也不好走。绕来绕去,在大家都快失去耐心的时候,眼前一亮,到了。

四周被山所围,即使月光如水,四围仍然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中间凹陷的地方,灯火阑珊,与月光交相辉映。看到村落,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大家饥肠辘辘的安排好房间。佟童一间,赵玫玫、李亚男一间,柴氏兄弟一间,刘姥姥、老薛一间,任凯一间。

奔波了一天,大家都有些疲乏。在小饭堂匆匆吃了点,就回屋休息。

任凯冲了个澡,也懒得换衣服,躺在床上想心事。

半睡半醒之间,好像听到有人敲门。坐起来听听,又没了。开了电视,走进洗手间给龙城大学崔教授打了个电话。

田雨的问题,情节显著轻微,而且事发后退赃及时,又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免于刑事追究。学校随便找了个其他理由给予行政记大过处分,含糊了事。涉事的其他人,也都是诫勉谈话。

不过,田雨事后请了长假,学校也批准了。后来,这人就消失了,电话关机后就再没开过。据知情人说,带着孩子回到淮南老家养病去了。

他又给重山打了电话安排好事情。正准备睡觉,敲门声又响了。开门一看,赵玫玫一个人,斜倚着门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大塑料袋,里边鼓鼓囊囊放着不少东西。

女人进屋打开袋子,铺在床上,两瓶酒鬼和一大堆真空包装的吃食,花生米,卤猪手,凤爪,笋片。

任凯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坐在地上拧开一瓶酒,拿了两茶杯,倒好。也不管女人,先喝了一口,然后撕开包装开始大吃。

女人也隔床对坐于地,象征性的举杯示意一下,不甘人后的大喝一口。

两人就这么消无声息的,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时不时还碰一下。两瓶酒鬼喝完,又把房间里的酒开了,这时候也不管什么酒了。喝的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恍惚间,房间黑了,听外边有人喊,停电了。两人终于搂作一团,吻的压抑而暴烈,间或好像还咬对方几口,撕扯着滚到床上……

任凯朦胧间听到李亚男的声音,好像在质问“怎么喝这么多。”

好像在梦幻中,一晚上不知道做了几次,脸孔也由赵玫玫换成李亚男,又从李亚男换成赵玫玫。从床上做到地上,从地上做到洗手间。

又看到皇甫秀秀款款向他走来的时候,醒了。

任凯睁开眼,身上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脏兮兮皱巴巴的,好像还有一滩呕吐物。身下的床铺整整齐齐,只有雪白的被子斜盖在肚子上。整个床上没有丝毫褶皱。

向地下看,干干净净,只是躺着俩酒鬼酒的空瓶。

对面床上还是昨晚吃剩下的那一堆东西。虽然说有几颗花生米从塑料袋内掉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可仍不影响整个床铺的干净整洁有序。

整间房间看起来都很平常,但联系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昨晚好像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是赵玫玫?还是李亚男?怎么记得两个都有。那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儿?看看房间里面的摆设,再看看自己这身酸臭,不像作出那事的模样啊。

起身看了看酒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着酒水饮料,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

光脚踩在地毯上,被硌了一下,看了看是花生米。趿拉上拖鞋跑到洗手间,看看昨晚冲澡时散落的洗漱用品,一阵寒意袭来。

《禁闭岛》中莱昂纳多饰演的Teddy被自己的精神分裂搞得死去活来。面临巨大压力,难道自己也开始走到这一步了?

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嘴,没有什么异常,并不像梦幻中被女孩咬过的样子。边胡思乱想,边脱掉一身脏衣服,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抱着脑袋,使劲想昨晚的事。

确实断片了。

正想着,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赵玫玫荣光焕发的站门口笑嘻嘻的望着他。

让进来后,任凯看了看她,小心翼翼的问道,“昨晚咱们喝酒了?”

“啊,不至于吧,一共才喝了两瓶,你喝糊涂了?”赵玫玫诧异的看着他说道。

“哦,是有些糊涂。喝完以后,这个……咱们没有发生什么其他事情吧?”任凯不敢看她,低头含糊的问道。

“去,想的倒美。你都喝成那样了,还能发生什么事?你想发生什么事?”女孩红着脸横了他一眼说道。

“哦,”男人松了口气,将信将疑的抬眼看着她问道,“一大早,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女孩两眼一瞪,抢白说道。

“你今天怎么古古怪怪的?好端端的发什么火?”男人疑惑的看着她问道。

女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迟疑了一下说道,“昨晚,xx国外交部门措词强硬,正式提出照会,抗议我国对他们国家享有外交豁免的临时代1办采取了司法手段。今天一早,在外交部门的责令下,xx国临时代1办,中文名张恒岳的这位先生已经得到释放,并乘今早班飞机,飞往吉隆坡,短暂停留后,将返回xx国。”

任凯听了,一点不觉得意外。老狐狸大概早就准备好退路,只是没想到口风这么紧。对于两人的赌注一事,谁都没有再提及。

女孩看到他的反应,没说什么,催促他道。“快走吧,大伙都在餐厅,你先拿东西下去吃饭,把房卡给我,我去退房。晚上换一家酒店,这地方连热水都不是敞开了供应,昨晚洗着洗着居然只剩凉水了。”说完帮着他收拾好,等男人出门后,她拿好房卡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神情复杂的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任凯到了餐厅,没人啊。

早餐是大花卷和几个大盘菜,还有一大锅的小米粥。他昨晚没睡好,也没什么胃口,热热的喝了碗粥,才舒服了一些。

看了看表才7点多,让那女人给骗了。也懒得上去,又盛了一碗粥,就着菜吃了一个大花卷。吃完后,小柴下来了,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么早,没事吧?”

他含糊的说了句,“睡的不好,晚上换家酒店吧。”

小柴愣了愣,点点头。

任凯把行李放在车上,顺着小路向高处走去。

村庄的东边是山,日出是看不到的。静谧的四周笼罩在烟霭里,远处传来阵阵鸟鸣,仿佛置身仙境。空气清新而润湿,不一会户外衣上就有了露水。

行到高处一个露台,看到一人背朝自己站着,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开始向下滴水。是刘小军,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

任凯迟疑了一下,走到他旁边,见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说不出的狼狈。

“呵呵,张恒的事你知道了吧。”刘小军看了他一眼说道,语气平淡。

任凯点点头,没吭声。

“临时代1办?外交豁免?嘿嘿。想都没想到结果会是这个样子。”刘小军冷笑一声,低声说道。

“张恒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任凯犹豫了一下说道,“选择张恒作为突破口,有问题。”

刘小军转身看着老朋友,目光闪烁。

“我只是提供一些法律方面的建议,核心的东西是接触不到的。出于职业道德的局限,有些事情我是不能做的。希望你能理解。”任凯望着老兄弟垂头丧气的样子,到底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然后说道,“有个人去找神父忏悔。他说过两天就要处死一个杀人犯,其实他是无罪的。真正的杀人犯是我。我应该站出来,可是我又不敢,只有到你这来忏悔,让上帝原谅我。神父听后很是为难。因为任何神父都向上帝发过誓,不能把别人的忏悔说出来。”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刘姥姥,接着道,“律师从某方面来说,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这个操守,只要是还继续从事这个职业,你就要尊重他。”

这时,佟京生从后边走出来,先对刘小军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任凯说道,“你的故事没有说完。这个牧师害怕冤枉一个无辜的人,就找到一个办法,到别的教堂找别的神父去忏悔,把这件事说给了另一个神父。另一个神父也为难了,没有办法,他也去找别的神父去忏悔,最后在那人行刑的那天,全市的神父都知道他是无罪的,但没有人站出来救他。”

佟京生盯着任凯看了一会儿,一字一句的说道,“法的价值冲突中自由不可放弃,永远都高于其他。小师弟,不如你告诉我,一个连起码的是非都不分的律师,也配讲操守?”

任凯也看着他淡淡的笑道,“先有德还是先有法?一个鼓励告密者的价值导向,也值得拿出来鼓吹?”说完转身离去,边走边在心里想道,刘姥姥,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你们。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

看着他远去,刘小军与佟京生对望一眼,相顾无言。

在另一个方向,赵玫玫情绪低落的站在高台上,向远处漫无目的的张望。

“怎么?也是心情不好?”小柴从旁边缓缓走出来。

赵玫玫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先是李代桃僵,后又是暗度陈仓。为什么?”小柴盯着她,面无表情的问道。

女孩骇然转身,望着他,身体颤抖着说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先是你,然后是李亚男。最后两人把任凯搬来搬去。你真以为把房间对调一下,事情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小柴盯着女孩,厉声呵斥道。

女孩闻言一下子呆坐地下,俏脸涨得通红,眼泪不歇不住的往下流,犹自呐呐低语道,“我没有恶意,囡囡只知道她和那人,并不知道我也……。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爱就是爱了。可不想让囡囡伤心,也不想让那人为难。”说完伏地痛哭。一晚上的忐忑不安,一晚上的委曲求全,此刻全部化为眼泪倾泻下来,管他什么血仇家恨,管他什么前世今生,这一刻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看着女孩这样,小柴放下心来。昨晚凑巧亲眼目睹事情的前前后后,实在是怕针对好友的阴谋暗算。现在看来,不过是新版西厢记,只是没想到,这红娘居然也恋着张生。

也不劝她,小柴席地而坐望着远处发呆。喃喃低语道,“这是何苦啊,任凯不知道,李亚男不知道。你这腔情义岂不是覆水东流,哪里有什么盼头?”

“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女孩无助的看着远方,抽噎着说道。

“对不住,吓到你了。我只是担心你们对任凯不利。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小柴看了看她,欠声说道。

“你知道他的事情?”女孩发现小柴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

“呵呵,大家都在瞒着我一个人。以为我真是老糊涂。我也就乐的装糊涂。不装怎么办?这边是亲兄弟、好朋友,那边也是亲兄弟。真如果捅破这层纸,让我选,那只好跳楼了。”小柴苦笑着说道,语气说不尽的无奈。

“我发现你们三兄弟,真的都很厉害。”女孩大哭一场后,心情得以宣泄,开始八卦起来,“不如,你讲讲你们以前的事情。”

“呵呵,你是想听任凯的吧。”小柴其实挺欣赏女孩的,毕竟肯为爱人单方面付出的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呵呵。”女孩有些害羞的笑了笑。

“如果我们三个各代表一个词的话,分别是坚韧、聪明、善良。”小柴笑笑说道,“你猜你男人是哪个?”

“不是坚韧,就是聪明了。”女孩眨着眼睛说道。

“错了。”小柴意有所指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房间里,李亚男听到赵玫玫走出门后,就不再装睡了。光着脚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傻笑半天。

想着昨晚的事情,自己和玫玫处理的滴水不漏,那傻子肯定看不明白。也好,就像玫玫说的,那人整天魂不守舍的,让他知道了,一定吓跑。还有,玫玫不会说给别人吧。虽说不算什么,也怪难为情的。那老东西便宜他了。

餐厅里,二国栋和老薛正坐在桌旁吃早餐。老薛边吃边问二国栋,“国栋啊,你觉得你哥是跟刘老关系好呢,还是跟任总关系好?”

二国栋听了,想了想,放下筷子说道,“这个没法说清楚,打个比方吧,他要是开个大公司,那肯定找刘姥姥,他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那肯定找任凯。没法比较的,你打牌,一条和九万哪个重要?”

老薛看着他笑了笑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史记.淮阴侯列传》:“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

正文 十六、偶露峥嵘

早上快八点整的时候,任凯的电话开始震动。看了看号码,不认识,是个固定电话。想了想接通,没有说话。

电话那边只“呵呵”一笑,就挂了。

是张恒,现在应该是张恒岳先生了。

任凯从这“呵呵”一笑中,明白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便也“呵呵”的笑起来。

另一个地方,小柴看着赵玫玫正色说道,“别担心,后天就散了,这俩天我会守口如瓶。至于之后,看各人因果了。”说完意兴阑珊的慢慢离去,留下依旧木然而坐的女孩。

刘小军也刚刚放下手机,望着远处炊烟袅袅,长叹一声。

佟京生看着他,用食指轻轻冲着天空指了指,问道,“上边?”

刘小军颌首道,“批评前期工作不扎实,调查缺乏前瞻性,班子战斗力软弱,没有形成凝聚力。”

佟京生冷笑一声,问道,“谁要来?”

刘小军迟疑了一下,吐出四个字,“皇甫秀山。”

佟京生愕然,接着笑道,“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下有好戏看了。”把“恩果”两字咬的重重的。

刘小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佟童正在接电话,满面肃然,嘴里不停的解释,最后说道,“知道了。”挂了电话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亚男刚吃过早饭,去找任凯,发现已经退房了,感到奇怪。正打算出去找,迎面遇到老薛,被老薛叫住。

“囡囡,文延让我带他向你问好。”老薛笑眯眯的看着女孩说道。

“你是谁?”女孩警惕的看着男人,犹如一条小狗盯着进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

“我是文延的舅舅。”老薛笑着说道,“第一眼就觉得眼熟,昨晚和文延视频,才知道真的是你。”

“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而且,听到这个名字,我很不舒服。”女孩礼貌的点点头,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

老薛不以为意,反而颇为欣赏,觉得女孩很适合文延。

二国栋看着远处青山,沉默良久,低首自语,“我尽力了。”

太阳终于喷薄而出,冷漠的看着青山、村庄、行人。

大家陆续回来,集合后开始租赁马匹准备环扎尕那。出发前,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的如同薄纱。

八匹马,八个随行的本地人,以及八个心思各异的游人,在一声吆喝声中启程了。

说实话,这个骑马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舒服。路是山路,起伏不平,马也跟着上下颠簸,马上的人就开始遭罪了。首先是脖子,下来是腰,还有屁股,如果是男士,下体的皮也会被蹭掉。

最开始走的是山路,刚下过雨,泥泞不堪,马匹在林间小道上走一步打一滑,还经常碰到沾满雨滴的树枝,唯一乐趣就是听随行牵马的阿良唱山歌。

任凯和阿良聊的很投机,这个爱羞涩的男孩子只有唱歌时才凸显藏族的豪情。山里基本没有信号,通讯一般靠吼,路上满是歌声与吼声,让任凯羡慕不已。

八匹马蛇形前进,任凯排在中间,前边是刘小军,后边是二国栋。

任凯摇了摇水壶,发现没水了,便让阿良帮忙到前边小柴那拿矿泉水去。

刘小军有意落后与任凯靠近,也找个理由把他身边的藏人支走,等前后没人,走到一个缓坡处,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道,“今早,你话里有话?”

任凯装作拍照,拿手机转了一圈,也压低声音回道,“你们内部有鬼,具体是谁,不能确定。不过,这个人会在近期联系重山。”说完假装抬头向远处又拍了几张,接着说道,“重山今晚会联系我,这个人情况有些复杂,与张景瑞、张恒、张景菲都有来往,现在张恒出局,他应该很快就会露头。”张景菲是张景瑞的堂妹,是景瑞集团的第二大股东,所持股份仅次于张景瑞。

他不等刘姥姥回应,又说道,“今天以后,绝对不要和我再有任何联系,咱们各安天命,等这道坎过去,自然会有相聚的一天。”说完,轻拉马绳,有意慢了下来。

刘姥姥不再言语,知道这个从小看起来斯文实则冲动的发小,并没有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变得不可救药。他一如三十多年前,依旧是那个善良的少年。想起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他微笑着轻叹一声,再也回不去了,不论你我。

阿良跑过来,把矿泉水递给任凯,又给他唱起歌来。歌声低沉而略微沙哑,在寂静的山谷中传出去老远。

二国栋看着前边的刘小军和任凯,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水壶,发狠的喝了一口,被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走在最后的是赵玫玫,听着前边李亚男跟佟童叽叽喳喳的聊一个叫文延的男人。囡囡的大学男友,也不知道这恋爱是怎么谈得,听了囡囡聊起这人,觉得这不是一般的仇恨啊。想想自己大学的男友,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吧,不知道埋哪了。前段时间居然还敢给自己打电话,真想把那狗日的先炮烙再分尸。

又想起任凯,抬头很隐蔽的望着前边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男人,内心涌起一股甜蜜。再一想眼前的情况,这甜蜜就像极苦药片外裹着的糖衣,薄而且充满绝望。

走在最前边的老薛拉了拉马绳,等小柴靠近些,回头对他说,“李亚男在这之前与你们认识吗?”

小柴看看他,笑了笑,说道,“朋友妻不可欺。她再怎么说,也是冲着任凯。你这样,让我很难做。”

老薛一晒说道,“任凯还不算是我的朋友。”

小柴呵呵一笑,说道,“这八个人,除了你,大家都是朋友。”

薛建荣没出声。

小柴也没管他,闭起眼睛养神,心说,人不求人一般高。再说,人们尊重的是你姑父,是敬老,你算什么?自己的眼光实在太差,居然想求到他头上。幸好听了任凯的话,否则,这家伙的尾巴不要翘到天上?

走着走着,地势逐渐开阔起来。不再有山水、树木,只剩下一望无垠的草地,草地上满是土拨鼠,肥肥大大,憨态可掬。也不怕生人,敢凑到跟前观望。三个女孩纷纷跳下马,拿小食品来喂它们。

小柴慢慢操纵着马溜到任凯旁边,用下巴朝老薛示意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任凯笑了笑,点点头。

老薛慢慢让马匹靠近任凯,向他笑了笑,客气的说道,“任总,聊两句?”

任凯示意了一下小柴,缓缓下了马,走到老薛的马匹旁边,小柴并没有走开,只是把身子转到另一边。

薛建荣没有下马,让牵马的藏人离开,边玩着缰绳边对他说道,“李亚男曾经在大学的时候找过一个男朋友,处了两年多吧,毕业前有一些误会,就暂时分开了。前几天,她男朋友找她,她贪玩,没联系上。我看她好像跟你很谈的来,不如你帮着从中撮合一下。大家都是朋友嘛。对了,她男朋友是我外甥,叫文延。”

任凯一直微笑着听完,点了点头,说道,“嗯嗯,大家都是朋友嘛。好说。”说完看了看有些矜持的老薛继续说道,“上个世界六十年代,H海的一个老革命家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西北一个小山村养牛。”

老薛愣了愣,不明白任凯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不好离开,坐在马上微笑着作聆听装。

“那个年代苦啊,老人家带着老婆还有一双儿女。身体本来也不好,再加上经常受到一个善于投机的造反派头子的迫害,很快就离世了。留下一个拖着病身子的老太太和她的大儿子、小闺女。当时,这老大呢,已经成家有了孩子,但为了不拖累家小,就主动办了离异,划分好界限。老二呢,是个女孩子,大概当时也有二十大几,不到三十吧。那个年代,这年纪就算大的了,没法子,谁让自己成分不好呢。本来在H海已经有了婆家,结果因为父亲的事情,黄了。”任凯笑着看了看老薛,接着说道,“这个故事中的造反头子呢,是个老光棍,老流氓。他呢,就看上这家的姑娘了,明里暗里的捣鼓了几次。姑娘的大哥呢,死活不同意。你想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是,那个年代乱啊,那个老流氓趁着有一天姑娘孤身在家,就强暴了她,后来还有了身孕。大哥知道妹子被欺负了,拼了几回命,让打的半死,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年。”

老薛听到这,脸色难看起来,不住的揉着手里的马绳。

任凯看着他笑道,“后来,拨乱反正。老革命落实了政策。可惜,老太太没等回去就走了。只有兄妹俩回了H海,那个老流氓被枪毙了,老流氓留下的孽种被妹妹留下寄养在村里的一户姓薛的人家。每月寄点钱什么的,过的也还凑合。可是,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他总是要见到亲娘的,虽然他亲娘十分的憎恨他。因为她只要看到这个孽种,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自己那段几乎熬不过去的日子。”

老薛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浑身抖作一团,脑门上的汗成股流下,连马都觉得奇怪,还以为下雨了,不住的点头。

任凯轻轻的握住老薛的手,帮着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说这个姓薛的回了城,认了亲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本来故事到这完了的话,也算勉强。可这姓薛的随他那老流氓的爹,本来在大学教书教的好好的,结果把好几个女生搞大了肚子。有一个女孩子比较刚烈,直接吊死在这个学校的宿舍楼的大门上。事情捂不住了,这个姓薛的孽种,找了几个没底线的王八蛋,硬是走了民事调解,赔钱了事。”

老薛实在听不下去,涨红着脸,喘着粗气,想打马离开。

任凯拉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淡淡的对他说,“老子不讲完,你也敢走?”说完左手拉着马绳,右手轻抚马鬃,接着往下说道,“事是了了,可名声臭了。学校是不能呆啦。又是那几个没底线的王八蛋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这个姓薛的孽种就调到一个央企里,对了,好像和你一个地方。哈哈,你说巧不巧?”

老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刚才的高高在上成了一面写满笑话的旗子高高挂在半空,想下都下不来,只能祈求似的望着不远处的小柴。

任凯用马绳轻轻的逗弄着老薛身下的马匹,抬眼对老薛说道,“老子问你呢,你觉得巧不巧?”

小柴叹了口气,转过身对着任凯摇了摇头。

任凯对小柴笑笑,继续说道,“这个孽种呢,怕自己的身世被人知晓,也怕所作所为被正直的母亲、舅舅发现。就耍了个花样,舅舅变姑父。哈哈,这么好笑的事,老薛你怎么不笑?”说完,语气业已有些森然。

小柴只得走过来,小声对任凯说,“你这是何苦?”

任凯点了点头,弹了弹手里的马绳,看着马匹那乌溜溜的眼睛,说道,“你那个不知从哪个鸟山沟爬出来的鸟外甥,在学校鸟事不干,就知道玩女人,李亚男也就是有侯家看着,没被他得逞。临毕业还想来个生米煮熟饭,让侯家老二差点把屎都打出来。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拿这个跟侯家讨价还价,你那个鸟外甥现在坟头的草都能把你埋了。”

任凯不停不住的逗弄老薛身下的马,马终于忍不住了,立身而起,把老薛掀翻在地后,跑到他的主人身边。

老薛假装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众人大惊,都跳下马围了过来。

任凯笑着对大家说,“没事,老薛和咱们逗着玩呢。”说完走到老薛跟前,把他拉起来。

老薛见躲不过,也就顺着台阶,跟大家笑笑以表示没事。

任凯搀扶着老薛,边走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那傻儿子是不是在法国普罗旺斯的阿维尼翁,老子有今天没明天,你最好离老子远些,否则一不留神就把你埋在薰衣草下边了。”

把老薛扶上马,哈哈笑了一声,说道,“大家都是朋友嘛。”

老薛赶忙也哈哈一笑,点头称是。

等老薛走远,小柴走过来,看着任凯说道,“你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何苦还要惹这么个小人?”

任凯看着远去的老薛,淡淡的说道,“多少厉害人物都惹了,还在乎这么个不得宠的二百五?”

刘小军和二国栋远远的看着,没有过来。

三女孩早就感觉到不对劲,碍于任凯诸人勿近的表情,都在犹豫。只有李亚男略一迟疑后,就跑过来了。

小柴看了看女孩,叹口气转身冲着自己的马走去。

李亚男走近任凯看了看男人的脸色,拉着男人的手问道,“怎么了?你打他了?”

男人奇怪的看着她,“你看你说什么胡话?我们是朋友。”

女孩撇了撇嘴道,“别说打,有人说你强奸了他,我都信。看他那脸色发青的小模样,刚才还扯高气扬的,朋友?他有你这样的朋友,算他倒霉。”

任凯看着女孩,忽然觉得如果有一天真的和眼前的女孩在一起了,也不错。

太阳从云层中透出,正当午时,把两人的影子拉的短短的,合在一起,远远看去像两只土拨鼠对坐而食。

正文 十七、漫天雪花

当太阳完全照耀大地,人们开始怀念阴雨。实在是太晒了。草地被炙烤后,热气蒸腾,把人们热情都带上天空,留下一具具行走的壳。

任凯没有遮阳帽,只能把户外衣的帽子戴在头上。实在是太热,不一会脖子里就灌满臭汗。

李亚男跟在任凯身后,像个小尾巴,一会跑到前边给他拍个正面,一会跑到后边拍个背影,玩的乐此不疲。

终于到了预期的休息地点。也顾不得潮湿,都纷纷躺在草地上。横七竖八,颜色各异,倒也好看。

李亚男挨着任凯,推了推他,冲他使了个眼色,拉他起来走到一个小石头后。

男人有些糊涂,莫名其妙的问女孩,“什么情况?”

女孩扭捏的说道,“我想小便,怕有蛇。”

男人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她,摇头说道,“真是疯了!”说完也不管她,自顾自的离开。

女孩气的跺了跺脚,向四周看了看,跑到石头后去了。

佟童一路上心事重重,看着没信号的手机,咬了咬牙,向四周看了看。二国栋正一个人坐在地上啃吃从酒店的餐厅带出来的冷羊肉。佟童若无其事的走到他身边,要了点肉,转身离开的时候,压低声说道,“昨晚的事,多谢帮忙。”

二国栋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吃的更快了。不一会就把带的羊肉吃完了。擦擦手站起来,看到小柴在一僻静处小便,也慢慢的走过去。

小柴瞟了他一眼,余光扫了周围一圈。对二国栋说道,“什么事?”

二国栋边解裤子边说道,“为什么要答应那人给任凯下药?你不怕他知道了?他可是连薛建荣都敢收拾的。”

小柴闻言沉默了一下,边整理裤子边说道,“任凯这个人别看清清淡淡,其实心胸并不宽宏,你这次恶了他。他一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他停了一下,看着远处和李亚男躺在那里的任凯,笑了笑接着说道,“昨天的事,其实是在帮他。他在局内,有些事情看不透。等到天下大白,他就知道谁是真正的对他好。”

二国栋犹豫了一下,把刚才佟童找他的事说了。小柴呵呵一笑,说道,“也是个聪明人,不用管她。她给的钱,你不要动,这些钱我有用。”说完,朝着在远处发呆的老薛走去。

老薛见小柴过来,没什么反应。

小柴见了,笑了笑说道,“任凯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就像你说的,他并不是你的朋友。”

老薛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的说,“用不着试探,我不和疯子打架,也打不过。”

小柴哑然失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别的不说,他讲的那些,可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到的。而且,他的心机与手段,我不说,你也能感觉的到,这种人,不能做朋友,最好也不要成为敌人。你说呢?”说完对他笑笑,不等他回应,便转身向刘姥姥走去。

刘小军老远就看到小柴朝着自己走来,便盘腿坐在草地上等他。

小柴挨着刘姥姥坐下,指了指远处的任凯,笑着说道,“有些事是躲不开的。”

刘小军出神的看着远处的任凯和李亚男,淡淡的说道,“躲开不一定就是对的。”

小柴看着刘姥姥,认真的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梦到初三那年的那场大雪。”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那漫天的雪花。”

刘姥姥苦笑一下,说道,“我宁愿永远想不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小柴边起身边说道,“罗曼?罗兰说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刘姥姥没有吭声。

绕回去的时候,已经下午5点多了,一个个就像脱水的黄瓜,皮都蔫吧了。

换了家条件稍好的酒店,大家拿了房卡还按照昨晚的安排回了房间。任凯冲完澡刚换好衣服,就有人敲门了,是小柴叫吃饭,打了半天电话没人接,就跑过来看看。

明天就开始返程,先到T水,然后各奔东西。所以今天特意定了个大包厢,晚餐也格外丰盛,只要是与特色沾边的一个都没少。

小柴先冲李亚男一笑,问道,“今天也是认门饭,来,再给大家说一段。”

大家哈哈大笑,开始动筷子。

赵玫玫正想要和小柴喝一杯,小柴接了个电话匆匆的离开了。她也不以为意,就拿着酒杯走到刘小军跟前,刘小军看着小柴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觉察到女孩来到身边。

不远处的佟童恰好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的把脸转向旁边的二国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时不时再看看刘小军。

任凯光顾着照料李亚男了,这孩子逢酒必干,眼看着舌头都卷起来了,任凭他怎么拉都拉不住。

“嗡嗡。”手机开始震动。他看了看,把李亚男交给赵玫玫,出去接电话了。

过了一会,刘小军也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其他人仿佛没有看到似的,吃的更嗨了。除了李亚男,她是真没看到。

一个偏僻角落的KTV大包间,门虚掩着,里边传来一阵争执。

“恒叔走之前,是不是与你签了一份股权代持协议?代为持有景瑞集团百分之七的股份。菲总希望你在下个星期的董事会上,用这些股份的表决权否决张景瑞连任。”听声音是重山的。

“协议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任凯的声音,不再沉稳,有些激动。

“恒叔在协议里是不是还暗藏着其他?协议里最终股权受让人是谁?是不是柳嫣然?”重山在确认协议存在以后,也激动起来。

“是不是柳嫣然?”重山见任凯不回答,迫切的抓住他的衣领问道。毕竟是特种部队出身,任凯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个孩子,毫无还手之力。

“那老东西,就嫣然一个女儿,都跑路了,这么一大笔钱带不走也不留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快把协议拿出让老子看看。”重山眼珠子通红。

景瑞集团是个非常庞大的集团。下辖十几个全资子公司,其中有三家还是上市公司。并且是多家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百分之七,即便是出售给享有购买优先权的其他股东,市值起码是三个亿开外。

“呵呵,张恒要把这股份留给柳嫣然,她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两说。”任凯恢复了往日的沉稳。

“张恒出逃,是用的张恒岳的身份。也就是说,从法律上讲,景瑞集团的张恒已经不存在了。等两年后,由柳嫣然申请失踪,有菲总帮忙,直接申请死亡。柳嫣然是天然的第一继承人。呵呵。”重山抓着任凯的脖子,喘着粗气说道,“现在只要没有你手里的协议。这几亿就是我的了。”

接着听到挣扎的声音,听到茶壶掉地毯上的声音,听到有人重重的摔在地上的声音。

包房里满是狼藉,任凯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重山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任凯的手机。

这时,突然有人走进来,并转身关住房门。

重山吓了一跳,拿起椅子就砸过去。

来人让过椅子,冲重山说道,“菲总昨晚让你回龙城,你怎么不走?你他吗的想死,不要拽着别人。赶快滚,剩下的老子想办法。”

重山惊疑不定的看着来人,赫然是刘小军。

刘小军看着他,冷笑一声,说道,“昨晚是谁告诉你张恒的事情?早先,是谁安排你靠近任凯的?”

重山听到这,慢慢的站起来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拉开房门。

门外走进两个人,走在前边的是佟京生,后边一个是身材高大,满身锐气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进门后,没有理会其他,走到任凯身边,探下身子把他拉起来。等任凯站定后,男子伸出右手与任凯的右手握在一起,说了句,“好久不见。”

任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过头呆呆的望着刘小军,嘴唇有些发抖,颤声问道,“为什么要来?”

刘小军长叹一声,低下头,没有作声。

任凯不再停留,边摇着头,边扶着墙慢慢的走出门。

此时的刘小军,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抬起头呵呵一笑,缓缓的找了个椅子坐下。冲那男子说道,“皇甫秀山,终究还是输你一子。”

重山和佟京生成犄角靠近刘小军,以防他暴起伤人。刘小军看了看他们,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放在餐桌上。

重山和佟京生大吃一惊,就要扑过去。被皇甫秀山拦下,他冲二人说道,“刘主任要想开枪就不会亮出来了,让刘主任见笑了。”

刘小军笑了笑,向皇甫秀山说道,“有烟吗?”

皇甫秀山把一盒中南海扔过去,知道他没火,把打火机也扔了过去。

刘小军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口。边吐出烟,边说道,“我预感到今晚会有事,准备来准备去,还是输了。”说完又吸了一口,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局任凯应该是参与了,他算准了我和他一个屋,会偷看他的手机。所以,借我的口,把张恒股权代持协议的事情漏出去。不过,他针对的应该不是我,而是专案组。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也变了。”又看了看重山,冷笑一声说道,“明明是牧羊犬却钻到狼窝里,这个暗子你们布局了多久?用在我这,不觉得浪费?”

皇甫秀山笑了笑,也点起一根中南海说道,“还有什么?”

刘小军盯着皇甫秀山,说道,“没必要了,不如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皇甫秀山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手枪,吸了口烟,点点头说道,“我们希望你能改邪归正,重新做出选择。为国家做一些事。至于今天的事情,只有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有关情况会记入相关档案进行封存,不会外传。将来会在量刑上有所考虑。这也是老首长的意思。”

刘小军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们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皇甫秀山冲佟京生点了点头。佟京生看了看桌子上的手枪说道,“张恒被我们短暂控制后,其实与我们有过交流。只是这个内容只有三个人知道。他提到咱们内部有一个人曾经利用张景菲控制的一家海外公司向澳洲的某个公司转过一大笔钱。我们紧急向上边汇报以后,上边原则同意在小范围内进行一次考验。于是就有了这次行动。只是没想到,你第一个露头。”

“这一定是小柴想出来的花招,他一直都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明的那个。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呵呵。”刘小军笑了笑,转头对着皇甫秀山说道,“没法子啊,我两年前被查出肺癌,就已经是晚期了。我从小苦到大,苦了一辈子,不想儿子也像我一样。老天不公啊,我一个连烟都不抽的人,怎么会得这么个病。”

房间内三人闻言大惊失色。门外的任凯与小柴更是相对骇然,悲痛欲绝。

刘小军吐了一个烟圈,红着眼睛说道,“跟了老首长一辈子,临了让老首长抬不起头来,我百死莫赎。”然后若有所指的看了看门外,“人总是要死的,路是我选的,没什么后悔不后悔。老婆孩子就劳心你们了。”

说完拿起桌上的手枪对准皇甫秀山,微笑着说道,“不如,带你一块走吧。看看那漫天的雪花,如何?”

旁边两人听见,头发都立起来了,奋不顾身的把皇甫秀山扑倒在地。

三人刚倒下,就听到“呯”的一声枪响。

门被推开,小柴与任凯泪流满面的站在门口。耳旁不断回响起,“看看那漫天的雪花,如何?”

远在京城的一间屋子里,没有开灯,一位老人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

有一个小伙子匆匆走到他身旁,凑到耳边,嘀咕了几声。

老人沉默了许久,才对小伙子说道,“对外就说因公殉职,我会亲自向上边汇报。”

等小伙子离去,摇椅轻轻的摇晃起来,只是有滴滴的清水不断的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佟京生正在院子里打电话,态度谦卑,面有笑容,“是,就在我旁边。什么都没有交代。是不是想以死来保护某些人?是、是。好的。您好好休息。再见。”等他挂了电话,绕着院子慢慢的踱着小碎步,眼睛越来越亮。

皇甫秀山也在打电话,“是,我有责任。我没有推脱。只是……,是,我明白。我马上回京城面见明书记。”

在早晨与刘姥姥见面的露台上,任凯与小柴坐在地下,看着远处村庄的点点星火。任凯喃喃自语道,“绝对不是他,他可能有问题,但张恒指的绝对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背这个锅?你吗的,老婆孩子你自己不能劳心吗?老子有多少麻烦事,哪有功夫帮你照顾老婆孩子?”说着说着,泪就下来了。犹自不知道,还在那骂着。

小柴听着任凯的叫骂,觉得好笑,笑着笑着,泪已经沾满脸颊。一别经年,大家再也回不去了,无论你我。

当是时,月上中天,老鸦嘎嘎而鸣,李亚男醉倒在床上,不知道梦里有什么喜事,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正文 十八、就此别过

已经半夜三点多了,小柴和任凯依然没有睡。任凯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两人席地而坐,啤酒易拉罐扔的到处都是。

小柴先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又吸了一口烟,漫声的说道,“刚才皇甫秀山面对手枪太淡定了,好像明知道那枪不会冲着他开。”他停下来,看了一眼盯着易拉罐出神的任凯接着说道,“刘姥姥临开枪前,对他说的话也好像意有所指。”

他想了想又说道,“佟京生也不对,他当时只顾着皇甫秀山,其他人的死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这与他一贯的作风不符。”

任凯眼珠子动了动,笑了一下,说道,“动机呢?你提到的这些只是可疑。说到可疑,还有个人更可疑。”

小柴吸了一口烟,笑笑说道,“谁?”

任凯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

小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道,“动机?”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灭口。我恰好知道你跟刘姥姥之前有过一次合作,在你们公司引进澳洲进口扫码技术的时候,中标的海外公司就是你跟刘姥姥控制的,项目完成后,这个公司也消失了。最让人费解的是,这项技术的评估价格与支付的佣金高的离谱,高到以你现在的职位无法想象的程度。我曾一度怀疑,你们俩只是前台,背后另有金主。”

小柴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道,“为了保护背后的金主,我被迫作出选择。好像说的通。不过,我不在体制内啊,也没人监管的,完全可以跑出去,然后把黑锅自己背起来。没道理搞这么大。”

任凯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不过,也许是有人主动要求自己站出来背这口锅呢。”

小柴看着他,捏了捏易拉罐,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悠悠的说道,“如果目的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还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吗?”

任凯沉默一下说道,“人生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计划的。也许你们本来预想的不是这样,直到有一件原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到了必须有人自愿牺牲来止损的地步。”

小柴没有回应,捻灭烟头,怅然说道,“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你一个人的臆测,没有根据,没有证据。”停顿了一下,语气复杂的又说道,“初三那年冬天发生的事,知情人就剩下我们俩人了,等有一天,我也离开,誓言破去,你就自由了。”

任凯怔怔的看着他,摇头叹息道,“先走的不一定是你。不管怎么样,刘姥姥不会白死。有人想借尸还魂,我就让他再死一次。”说完喝了一大口啤酒,被呛的咳嗽不止,眼泪都流下来了。

等气息稍微平稳一些后,他用沙哑的声音问小柴,“犹大在亲吻耶稣的时候,你说他脑子里想的是三十块钱还是与耶稣过往的点点滴滴?”说完慢慢的爬起来,转身离去。

小柴呆坐一旁,木然无语。

任凯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时逢寅时之末,夜色正浓,已经开始有早起的村民生火做饭。

一夜未睡,他浑身烟酒味,头发蓬起,眼珠子通红。尽管心中的疼痛已经开始麻木,但填补进来的却是兔死狐悲的迷茫。

重山意外的出现了,他拦住任凯的去路,指了指旁边一个小亭子。这小亭颇具古意,石板为桌,条石为凳。一人斜靠石桌,对着任凯微笑,正是皇甫秀山。

任凯参与布局时,他还没有到,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找任凯,已经踪迹全无。本以为这次来去匆匆的,估计不能见面了,没想到老远就看到他垂头丧气的走来。

“你还是老样子”皇甫秀山看了一眼隐身于黑暗的重山,对着任凯微笑道。

任凯看了他良久,也笑了起来。想起眼前这个男子为了自己和秀秀不遗余力的出谋划策,愣头愣脑的充当急先锋,关键时刻更是掀了家里的桌子。他的眼里从来没有门第之分。

“你的官威可是更盛了。好好的司长不做,为什么跑来趟这浑水?”任凯收了笑意,看着他说道。

“人活在这世上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喟然一叹后接着说道,“你呢,搅进这么个大漩涡里,又为什么?我跟你说,你别不当回事儿,景瑞牵扯的可不是一家两家。”

曾经的莽撞人也有了城府,也懂得了试探。任凯呵呵一笑,转开话题,“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吧。也近二十年没有见到了。”

皇甫秀山心中一叹,知道他已警觉,便顺着说道,“我母亲还勉强,父亲五年前已经过世了。临走前还一个劲的自责,握着秀秀的手说他害了她,恐怕她要老死海外了。”

任凯闻言大吃一惊,颇为动容。如果说之前还对这个老人有所芥蒂,但现在听闻他已离世,所有的怨气都消散的无影无踪了。当年只不过是一个老父对不听话女儿的善意哄骗,现在自己也为人父母了,早已明白那老人的苦心。

终究是有缘无分而已。也许,这次事了之后,真该去见见她了。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看不开?再等下去,就带到棺材里了。

皇甫秀山看着他的模样,哪还不知道他想起了小妹。想想小妹,心下有些惭愧,但很快心肠便硬起来了。自父亲去世,家道中落,虽然衣食无忧,可依然滑落到边缘。眼前的机会如果不抓好,若干年以后,谁还知道有个皇甫家。自己身负家族复兴重任,说不得只好对不起一次小妹了。父亲地下有知也必会理解自己的苦衷。

虽然他勉力给自己讲道理,可从小光明正大的他究竟有些不自然,就没话找话的对任凯说道,“一会我就要离开,刘主任的尸骸随我一块回京。你看你还需要去看看吗?”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许自己压根儿就不该出来。

皇甫秀山看了看他,伸双手把他抱在怀里,又在他背上拍了拍,说道,“山水有相逢,多保重。”言毕大步离去。

隐身于暗处的重山紧跟其后,亦步亦趋。

两人交谈许久,也不曾说起重山半句。都存了一个心思,下次相见不知是敌是友,一些话还是留在肚子里的好。

任凯看着他们渐渐融于夜色,心中思忖道,“后天长假就结束了,龙城也该开始了。如今各为其主,希望你也不要留手。”

正思量着,后边传来淡淡的茉莉花香,是赵玫玫。

女孩看着憔悴的男人,心中一痛。想拥入怀中,又心有所忌,终究只化为一声长叹。

“刘小军的事是真的?”女孩毕竟心软,短短几天相处,已经与任凯的朋友如同一家。现如今,一个活生生的人,恍如灯灭,就在世上消失了,心中自然难受。

任凯转过身来,慢慢的坐在石凳上,也不看女孩,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向他家里怎么交代?”女孩想到孤儿寡母,就联系到自己身上,越发的难以接受。

“对外统一口径,因公殉职。会有上边的人出面。只是苦了她们。”任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的枯坐着。

东方渐明,人影幢幢。新的一天开始了。

大家收拾好,吃了早饭,准备起身时,小柴告诉大家刘小军因为有事,提前离开了。除了李亚男,其余人都有些猜测,并不多言。

任凯本意是让三女孩返程,无奈没人听,人家有自己的车,走自己的路。没法子,他也不愿与老薛同车,就去了牧马人上。一上车,困意袭来,呼声大起。

觉得睡了很久,恍惚间车停了,听到小柴不知道说什么,就猛然坐起。看到小柴果然在外边与众人说话。

腊子口到了。有个纪念碑,还有杨将军题写的碑文。任凯下去透了口气,仔细看了看碑文,想想那些为了理想而牺牲的前辈。

歇息了一会,再次出发,赶往T水。这次佟童和李亚男换着开,任凯和赵玫玫在后排补觉。

任凯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好像要把出来8天的觉都睡回来。朦胧中,总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端。这种感觉非常的熟悉,仿佛曾现于梦中。

正赶上返程高峰,车流量很大,一路上速度起不来。幸运的是没有堵车。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进入T水市区了。

来到秦某区建设路上,找了家四星级酒店,安排好住宿。小柴告诉大家,洗漱完毕后,在大厅集合,今晚请大家吃大餐。

任凯依旧是一个人,冲了澡。拉开窗帘,看着外边夕阳无限的景致,回想刘姥姥的样子,疑似在梦中。

房间里居然有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任凯趟在床上翻了翻,又睡过去了。

他是被电话震动声吵醒的,催他赶快走。

说是大餐,其实在一个颇具特色的音乐餐吧。名字也起得文雅,胡桃里。

里边俊男靓女,都是些小年轻,三个女孩倒是很合适。男人们就有些显眼了。7人坐了个大卡座,满满当当的点了一桌子,洋酒、啤酒流水般的摆上来。

大家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刘小军,在尖利歌声的掩饰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像恶鬼投胎,如同末日前夜。

在连日来的疲惫、猜忌、悲伤的作用下,小柴喝高了。

他不哭也不闹,只是笑,不停的笑。边笑边指着任凯说道,“你说你,一个技校毕业的穷孩子,折腾到副厅级,还不满足。还想着往上爬。那是咱们这种小百姓能想的事吗?人家叫你声刘主任,你就当真了。哈哈,笑死人了。”说罢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字正腔圆的唱到,“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还未等唱完,已迎面扑倒在残羹冷炙上,头发上、脸上满是肉汤。

任凯看着友人那样作践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刘姥姥终究还是走了,那个好为人师、坚忍不拔的兄长,余生相见无期。

二国栋看着他俩,眼有悲伤,硬着心肠起身结账,招呼着几人,把小柴送回酒店。一场告别晚宴就这么匆匆结束。

赵玫玫在李亚男房间,不住撺掇,“他明天就走了,再不挑明,那晚的事可就真白白便宜他了。”

李亚男面孔一红,推了她一下,“你怎么就跟老鸨似的。事情可就咱俩知道,你不能往外传,要不我可真没脸见人了。”

赵玫玫心下苦笑,就咱俩?唉,除了那人,大概都知道。而且,知道的还比你多。

李亚男犹豫说道,“你说把他约我房间合适吗?”

赵玫玫白了她一眼,说道,“那你去他房间也一样。”

任凯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手机“嗡嗡”的震动了。

他也没看,接起来。

“任律师,你好,我是重山。张景瑞张总,让我来接你。今晚集团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你参加。车就在楼下。你看……”重山的声音丝毫没有波动,好像昨晚与任凯联手演戏的是另外一个人。

任凯略一思索,沉声说道,“嗯,知道了。”

收拾好东西,给二国栋打电话交代了几句,又给小柴通过短讯留了几句话。想到三个女孩,摇了摇头。把《神雕侠侣》拿过来捣鼓了捣鼓,放在床的正中间。

拉着行李,最后看了看房间,拉开门,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

此去龙城,长刀做歌,非杀他个人头滚滚。至于自己,就当是祭品吧,献给那些曾经的热血与执着。

人这一生,有时候真的艰难到让人落泪,可是在灼伤了眼眶后,又不得不忍回去,因为活着从来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当李亚男推开任凯的房间时,里边已经空无一人。唯有一本《神雕侠侣》静静的躺在床的正中央。翻开折叠的地方,有一段话被人用红笔划住,“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下边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任”字,落了今天的日期。鲜红的字迹张牙舞爪,好像要跃出纸张。

李亚男却看到划住那段话下边的另一段话,“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李亚男扔下书,不管不顾的跑到楼下。

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刻,大街上灯火通明,车来车往,独独不见那个清清淡淡的男子。

女孩对着大街放声痛哭。赵玫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把她搂住怀里。咬了咬牙说道,“哭什么,他跑,咱就追呗,哪怕上天入海。”

女孩闻言,破涕为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正文 十九、大戏前奏

在路上的时候,任凯接到景瑞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电话,临时股东会改在明天上午九点三十分。本来他还在疑惑,现在明白了,有人怕股东们搞小动作,就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只是那人算来算去,也没算到重山是鬼。

这是一辆白色埃尔法,重山开着车,任凯坐后边。

他琢磨了一下,对重山说道,“安全吗?”

重山轻轻摇摇头,却说,“安全。”

他就明白了,这车里有监控系统。

把座椅放倒,温度调到适合,躺下来闭着眼睛假寐。隔着老远,就已经闻到了硝烟。

没想到首先向张景瑞开炮的居然是张景菲。而且作为张景菲一张暗牌的重山居然是官方的人,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感慨官方的强大。

一路上走走停停,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看了看表,差十分钟八点。马上就下高速了。

高速零点恢复收费,所以返程高峰昨晚基本就结束了,只有一些零星车辆等着交钱过站。

重山在等待过程中,扭头问道,“任律师,直接去公司吃早餐,还是去小弟肥肠面?”

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没有提到让他回家。可能事态的发展已然脱离一些人的控制,是张景菲,她有些急了。

小弟肥肠面是餐馆的名字。就在公司对面。任凯不太满意公司的厨子,少盐没油,反而极为欣赏这个肥肠面。问题来了,重山是怎么知道他的这个不算公开的小癖好。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说道,“去小弟吧。”

餐馆不大,也不干净,墙都被污的看不出原色了。除了本地老饕,一般人真不知道这里。正是饭点,人声嘈杂,以前门口还能摆几桌,后来城管上门堵了几次,老板也不敢了。

任凯和重山进门,正赶上老板出门。见他愣了一下,笑道,“任律师,好久不见了。”

老板姓费,五十多岁,长的很胖,很少有人像任凯这样称呼他为“老板”,大多数都是叫他胖子,或费胖子。胖老板也知道好歹,明白任凯这么叫并不表示尊敬,而是疏离。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胖老板虽说没有阿庆嫂的眼力劲,可也是个精细人,知道任凯这种人不太可能与自己发生交集,所以也不上赶着巴结。越是底层的老百姓,这种发自内心的自尊越是强大。可以理解,只剩一张脸了,再不珍惜点,真就一无所有了。

任凯笑着冲胖老板点了点头,说道,“老规矩。”

餐馆里只有四个人打理,胖老板是大厨,老婆还有老婆的妹妹与妹夫打下手。毕竟是一家人,胖老板为人也不算抠,这么个家族小店就一直红火着。

胖老板赶忙回去,亲自切了一碟子腊肠,又盛了一大碗面汤送到一个空位上,冲任凯不好意思的说道,“人多,拼一下吧。”

任凯笑着点了点头,与重山坐在两个女孩子旁边。他在这吃面前一定要热热的喝一碗面汤,没什么讲究,习惯而已。端起碗,先吹了吹,慢慢的小口抿着。偷着看了看对面的重山。重山正在不住的用手机发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他就开始琢磨这个重山,柳嫣然是张恒的亲闺女,这个不会有错。柳嫣然也是重山的女人,这个也是一定的。那张恒与重山的交集点是在官方?难道张恒也是隐身景瑞的官方人?不可能。张恒一定是黑的。他的胜利逃亡,让张景瑞陷入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使得张景瑞只能硬撑着顶在景瑞的前边,与景瑞共存亡。现在张景菲逼宫,十有八九是看到,景瑞在堂兄手中的风险越来越大,已经快到悬崖边上,就等一起风,整个景瑞就随着掌舵人一起沉入海底,不得翻身。

尤其现在,谣言四起,整天传着张景瑞不是被抓就是跳楼。相信景瑞的大部分股东也是这个意思。无奈,张景瑞不干。老子拼死拼活的把蛋糕做起来了,快到分的时候,想让老子滚蛋?那好,谁也别吃。谁伸手,我咬谁。

正想着,面上来了。浅红的卤汤里满满的面条,上边盖着一层肥肠。旁边的两女孩看了,边吃边小声的议论,他的肠子怎么这么多,吃个饭都分个三六九,太不像话了。

任凯假装没听到,倒了一大勺子老陈醋,吸溜吸溜的吃起来。对面的重山看了看两女孩说道,“景瑞哪个部门的,看看几点了,不打卡吗?”

俩女孩脸红脖子粗,也不敢吃了,放下筷子结了账一溜烟跑了。

任凯不禁莞尔。重山也有这样一面。

昨晚的大餐虽然丰盛,可毕竟不合口味,再说心情也不好。这时候,一面在手,天下我有。

吃完后,掏出一百块给重山让他去结账。重山接过钱犹豫了一下,又把钱递回来了。

任凯正要推脱,突然发现钱下边漏出一角,好像是个小纸条。他心里一动,假意推了一下就把钱抓在手里,用眼角余光扫了周围一眼。也没敢当场看,就塞在兜里了。心中寻思,有什么话还不能说,要用这么隐秘的办法?怕只怕,提防别人是一个意思,主要还是不想落自己手里什么话柄,谁知道你会不会把谈话用手机录下来?

这个重山,的确不简单。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公司。这是景瑞集团的旧总部,位于开发新区的新的总部大楼已经落成,正在装修,原定于年底搬迁,看样子是够呛。

旧总部有十五层,底下两层是门面,三十年的使用权打包全卖出去了。最上边两层是违建,因为当年批规划的时候是按照十三层批的,后来起了十五层,被对手卡着不给办产权证,只能走了行政处罚,交钱消灾。但是违建没有正规手续,只能留给物业使用。

集团有自己的法务部,处理集团所有对内对外的法律事务。严格来说,任凯虽然是律师,但并不属于法务部,而是隶属总裁办的。因为张恒一直兼总裁办的大主任。

总裁办在集团是个比较独立的机构,只对总裁负责,不受总经理及其他部门领导。说句大白话,总裁办的人,只有张景瑞和张恒能管,其他人不尿。

这个行政构架在最初的时候,受到总经理时茂全的激烈抨击,因为这相当于在他的上边除了董事长又多了一个总裁办。作为职业经理人,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可是,他的反对没有用。在某次股东会上,由张景瑞动议,总裁办的设置明确的写进公司章程里。

任凯在集团有自己的一间办公室,在十一层,离张恒的办公室不远。因为平时不怎来,就主动申请了一个比较小的套间。别看是小套间,代表的意义可不一样。

因为十三层是可容纳千人的大会议室,公司年会或者什么大型活动都是在那开。十二层是总裁层,有一部电梯直通这层,张景瑞就在这一层的正中央。张景菲、张恒等一些元老也都有办公室在这一层,只不过都是象征性的,平时都在集团下边的子公司或者控股公司,很少来这里。十一层就是总裁办了,偌大的一层,只有总裁办一个部门。

总裁办女孩子居多,都是有模有样的。毕竟代表一个公司的门面,歪瓜裂枣的破坏工作的心情不说,也有损集团形象。

任凯虽然很少来这个办公室,但有专人打理。所以,简单是简单,可非常干净。宽大的办公桌,舒适的老板椅,窗台上满是绿色。

办公室里边是个小客房,按照酒店的小标间布置的,有独立的卫生间。平时工作晚的话,可以休息一下。

任凯进卫生间冲了个澡,顺便把重山给的小纸条看了,然后撕碎扔马桶里冲走。又从衣柜里拿出套正装换好。坐到椅子上翻了翻工作日志。

听到敲门声,他喊了句“请进。”

一个靓丽的女孩子进来,先鞠了一躬,然后说道,“任律师,会议时间就要到了,就在楼上张总的小会议室,您看……”

任凯没有抬头,依旧翻着手上的工作日志。就在女孩感到为难的时候,他嘴里“嗯”了一声,冲女孩摆了摆手。女孩如逢大赦,呼了一口气,拉上门走了。

任凯这才抬起头,想了想,拿了公文包和笔记本电脑来到楼上。

九点十分,距离通知的开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这是个小型会议室,说小是相对的。一圈真皮沙发在外围紧靠墙壁,中间是宽大的回字形大会议桌。

当他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有六个人了。坐在外围的沙发里,正神侃呢。如果仔细看看,就发现六个人居然分成三个圈子。

从法律上来讲,集团有表决权的股东有十一个。但有两个人只是名义上的,从来没见过他们参加过股东会。他们会通过授权委托书的形式,将投票权交给张景瑞。常年如此。任凯怀疑这俩人极有可能是景瑞在政界的靠山,他们只分红,不参与公司的决策。

景瑞集团别看下辖大大小小几十个公司,可作为核心,景瑞的总部仍然是有限责任的组织形式,经历这么多年,股东变化并不大。

张景瑞在最开始的时候绝对控股占百分之五十一,只是后来不断引进投资人,他的股权一再稀释,到现在为止握有百分之三十一,她的堂妹张景菲百分之十五,下来就是失踪的张恒百分之七,然后毛良平的天南水产与两个神秘股东三人各占百分之六点五,天南洪宇集团的牛洪宇,天南茂土财务的裴茂土,天南锦绣集团的胡引弟,三人的公司各占百分之六,刘力与钱东东是自然人股东,分别占百分之五和百分之四, 剩下的百分之零点五作为股权激励,由公司的一些管理层瓜分,但没有参与决策的权利。

张景瑞的百分之三十一与受委托的百分之十三加上张恒的百分之七,正好是百分之五十一,这让张景瑞在往常的股东会上无往而不利。现在张恒出了变化,张景瑞的权威第一次面临考验。

张景瑞和张景菲不在,张恒外逃,两个神秘股东照例没有出现。剩下的全在这里。

见任凯进来,一向高冷的胡引弟居然第一个走过来主动打招呼,快六十的老女人,心态也就四十岁,可打扮是奔着三十岁去的,超短裙,黑色袜,大波浪,乍一看还可以,仔细一看就有些受不了。扑的粉底太厚,一笑起来,那粉直往下掉。浓郁的香水,呛得他睁眼都费事。老女人是靠洗浴中心起家的,几年前,花大价钱买了个小壳,在A股上市后,底子算是洗白了,现在收购了几个颇有影响力的女装牌子,号称女装大亨。她在年轻时确实是龙城有数的漂亮女人,可毕竟是当奶奶的人了……生活不易啊,她固然不易,围着她转的人也不易。

任凯谦卑的点头哈腰,他明白自己的分量。这里边随便拽出根毛来,就够他奋斗几辈子。别看现在冲你笑嘻嘻的,那是冲着张恒那百分之七的投票权去的,没了那东西,你爬地上舔人家鞋底子,人家还嫌弃你刷牙没刷干净。

这里边真正有交情的是茂土财务的裴茂土,他弟弟就是裴茂财,江湖人称三老财。两年前,任凯就是给他辩护,把他从死刑硬是打成无期,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当时最高法的死刑复核都下来了,就等着执行呢。为此,裴茂土很记任凯的好,逢人便说他的好。可他是放高利贷起家,现在更是聚赌抽头的大庄家,他要说你好,你想,你能好到哪去。这也是任凯为很多人诟病的一个原因。

可这次裴茂土看任凯的眼神有些躲闪,好像有什么亏心事。江湖人有城府、有算计,可毕竟整天和一帮直肠子打交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手法玩起来还不纯熟。

看了这,任凯心里一沉,联想到重山的小纸条,觉得张恒这个股权代持协议签的有些毛躁了。当时,只是预留一手,谁想到现在被动了。

洪宇集团的牛洪宇,茂土财务的裴茂土,锦绣集团的胡引弟,这三人都是捞偏门出身,搞走私、高利贷、洗浴中心。现在虽说转型了,可是三人的关系那真是在血雨腥风里结成的,已然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这是一个圈子。

刘力与钱东东都是南方人,不过不是一个地方的。他俩名义上是自然人股东,其实手里的资本大部分来自南方的乡党。他们俩只是牵个头,负责整个团体的日常工作。南方人这种以同乡为单位的集资方式非常厉害,经常短时间就能筹集大量的资本,看好项目就一头扎进去,就跟鱼鹰一模一样。深谙稳、准、狠三昧。这俩人又是一个圈子。

剩下的是天南水产的毛良平。这人向来独来独往,张恒在的时候,和他还算走的近些。龙城一半以上的水产都来自他的产业。毫不夸张,凡是上档次的星级酒店,都是按时去拜码头,得罪了他,别说海鲜,就是海带你也没地方买。

还有两个最关键的重量级人物没出场。看这样子,这对兄妹极有可能正在摊牌,谈妥也就不说了,谈不妥的话,这个会怕是不好开。

任凯没有去凑热闹坐皮沙发,而是规规矩矩的在中间的会议桌旁找了个边角坐下去。

看了看时间,九点二十八分。正琢磨呢,会议室的门大开,张景菲充当门童拉着门,立在门口,张景瑞大步流星的进来了,边走边微笑着跟各位打着招呼,张景菲紧跟在堂兄身后,带头轻轻的鼓起掌来,边鼓掌边微笑的看着大家。众人一愣,赶紧热烈的鼓起掌来。

掌声渐渐落下,各位大佬也纷纷坐定。时间正好九点三十分。

大戏正式开场了

正文 二十、意外连连

“相由心生”出自佛教经典《无常经》,佛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后世人们把这句话引入了看相。在《四库全书》(康熙版)中关于看相的内容有这样的论述,“七尺之躯不如七寸之面,七寸之面不如三寸之鼻。”

张景瑞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的鼻孔,外露的太厉害。自老相传,这种人为人豪迈,易散财。他的确是这样的。

幼年时父亲早亡,母亲带着他改嫁,为继父所不喜。遂离家,先是在大队烧化肥挣工分,后跟着大人捡煤渣,连偷带骗,勉强把自己喂到十六岁。

那年他遇到人生中第一个贵人。村里放羊的光棍李老汉。李老汉一生未娶,乐天知命,唯一爱好就是攒钱。等到老汉离世,留给张景瑞两千多元。那时的钱硬得很。他靠着这笔钱走出大山,开始资本的原始积累。

中间经历过什么不得而知。再等他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港合资公司的老板了,这时候遇到了第二个贵人,也是他的岳父,天南省建材局的一把手覃海。之后的短短几年,公司的触角已经伸向各个领域,资本成几何式的增长,于是景瑞集团出现了。

如今的张景瑞已经看不到丝毫当初的影子了,端坐在中央,顾盼雄姿,极压台面。

至于他的堂妹张景菲,起初不显山不露水跟着堂兄,直到她控制的景天成为集团最赚钱的子公司,并成功在港交所上市,人们才注意到她的光辉。

如今她年逾半百,依然姿态茑萝、体态风流,尤其眉心一点胭脂痣,笑起来让人心生摇曳。

有人断言,老张家有这对兄妹,可保家族百年兴旺。

谁能想到,几年后,这兄妹俩居然同室操戈,互不留手。

任凯正在角落里胡思乱想呢,听到张景瑞叫自己,“任凯,来,来,到这边坐。”说罢,指了指张恒走后空出的位子。

众人一愣,呆呆的看着任凯。

任凯赶忙站起来,对着张景瑞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也好,离张总近一些,沾一沾贵气。”说完,边冲着大家点头边走到张景瑞左手边的空位上。

张景瑞呵呵一笑,不等任凯坐下就开炮,“哈哈,贵气?也只有你这么讲。现在有些人,觉得我张景瑞要倒了,身上有了霉气、毒气,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也好瞧瞧热闹。”说完拉下脸来,往在座的人脸上扫了一圈,厉声喝道,“你有没有脑子?啊?我倒了,景瑞倒了?你能好到哪去?你在不在船上?”

任凯慢慢的坐下,捎带看了看大家的反应。都是老狐狸,多少大风大浪都蹚过来了,还怕这点毛毛雨?尤其是张景菲笑眯眯的看着堂兄,就差喝彩了。好像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有些人。

张景瑞看了看,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对着他的堂妹问道,“菲总,你说呢?”

张景菲妩媚的看了看对面的任凯,用小拇指轻轻挠了挠眉心,笑着说道,“董事长言重了。景瑞不会倒的。这是条大船,好不容易开起来,现在到河心了,正是需要共赴艰难的时候,谁敢掣肘,把大家当垫脚石。当共诛之。”

张景瑞摇了摇头,直逼堂妹,“那就是说,景瑞不会倒,我倒是很有可能倒了?”

张景菲笑的更加迷人了,缓缓说道,“大哥,风光过就算了。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跟随你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都不想因为有些人的一己之私,搞得大家晚景凄凉。”

张景瑞冷笑一声,说道,“所以你就用你百分之十五的股权提议召开这个临时股东会来给我金盆洗手?”

张景菲没有接话,只是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鲜红的豆蔻。

天南锦绣的胡引弟发出杠铃般的笑声,接过话头,“张总,小张总的意思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现在集团风雨飘摇,外边都乱成一锅粥了。你家大业大可能觉察不到什么,我的锦绣自从去年底,就一直亏损。股价不足前年的三分之一。很多小股东串联起来要到证监会去告我。”说完还哽咽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翻年就六十整了,实在是输不起。景瑞这边如果再出点篓子,那我只能重操旧业,下海去卖了。”

听到这,刘力噗嗤的把刚喝进嘴的水吐了,感到不妥,急忙假装捂着嘴咳嗽起来。

胡引弟听到,斜过脸白了他一眼,拿起杯子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

裴茂土偷着看了看张景瑞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就干咳了一声,说道,“引弟的话,就是老哥哥我想说的。我是什么出身,张总你也清楚。就不藏着掖着了,自从景瑞被盯上,只要是我组的局,不分大小,让省厅连锅端了十几次。光赔那些老客户的本金就已经上千万了。现在,很多老赌客都从我这流出去了。你也清楚,赌局这行就玩个人气,没了这些老客户,我迟早是死。”他小心翼翼的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景瑞,接着说道,“我可不是一个人,大大小小的也养活着千把号人。他们也上有老下有小。引弟好歹有门手艺,你说哥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卖屁Y门子,也没人要啊。”

胡引弟听了,对着老裴啐了一声,骂道,“老不正经,老娘有什么手艺?你个老屁Y。”

众人闻言都哈哈笑起来。张景瑞更是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边笑边说道,“我可发现了,你们都是说相声的。接着说,下一个是谁?呵呵。咱们今天敞开说,任凯,你作证,我说的,今天不论谁说什么,都不许往心里记,言者无罪,言者无罪啊。呵呵。”

任凯也冲着张景瑞呵呵一笑,心里想道,才怪。

刘力和钱东东互相望了一眼,钱东东冲刘力点了点头,刘力边摇头边笑着说道,“我和老钱一直跟着张总,说实话钱没少赚,本来打算再过几年就让出股份,回南边。不过,集团现在正赶上难关,我和老钱商量了一下,决定为集团出点力。正式向股东会提出,注资十个亿,购买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稍后我会把相关的授权文件与评估报告递交股东会,望各位股东能够慎重考虑,尽快答复。”

这是个意外。任凯装作喝水,小心的瞥了旁边的张景瑞一眼,发现他也愣住了。难道不是他们演戏?

如果不是他们联手做戏,那这俩南蛮子的胃口可就有些大了。谁都知道集团五个点的股份绝对不值十个亿。问题是人家就这么干了,真金白银的拿出来。眼皮子浅,缺乏长远打算的人,很可能就等不到注资,而是直接转让了。

注资和转让那可是天壤之别。注资增加注册资本,稀释股权。转让没有增加注册资本,股权发生结构性变化。

这南蛮子根本就是打着注资的幌子,想要收购集团。看来,南方资本尝到了甜头,已经不满足于喝汤,这是想连皮带骨的都吞了啊。

在座的都沉默了,从法律上来讲,这项议题没有提前告知股东们,张景瑞完全可以以此为理由驳回刘力的提议,推到下次的股东会上再另行讨论。可是没有。张景瑞没有发言,而是若有深意的看着两人,点了点头。

张景菲急了。果子还没熟呢,摘果子的人就已经把手伸到她跟前了。

她看了看堂兄,说道,“我反对注资。现在的资本结构已经有些不适合了。最开始的时候,利润都不断的投进去。后来,利润都弥补了亏损。说说,咱们多久没分过红了。哪有不见分红的投资,搞得大家一点感觉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准备提议减资,来优化股权结构。怎么能反过来增资?良平,你也说说啊,别不吭声。”

任凯暗自笑了笑,女人就是沉不住气,毛良平暴露了。

毛良平亘古不变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咳了一声说道,“小张总说的对。我反对增资。现在干什么都难,我从去年开始,就已经量入而出,日子过的紧巴巴。一但增资,以我的实力,根本没法购买增发的股份,这样一来,会大大的稀释手中的股权,对我们这些跟随集团打江山的元老太不公平。”

洪宇集团的牛洪宇、茂土财务的裴茂土、锦绣的胡引弟三人相互望了望,冲着南蛮子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张景瑞面露微笑,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想些什么,怔怔的出神。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是张景瑞的专职秘书田菲菲。她目不斜视的走到张景瑞身旁,凑到他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张景瑞的脸变得难看起来。过了一会,他冲田菲菲点了点头。小姑娘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很快,会议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走进来,张景瑞一反常态的站起来迎了上去,与男子边握手边寒暄。

众人不知深浅,谁也不敢贸然起身。一个一个微笑着面向来人,等着张景瑞揭盅。

张景瑞微笑着拉着来人的手,转身对大家介绍说道,“这位是种天波先生。先生这次来是代表集团百分之十三的股权来参加本次股东会的,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与张景瑞出场的情形何其相似。

种天波始终面带微笑,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对着大家拱了拱手说道,“来迟一步,当罚,当罚。”接着又笑着对大家说道,“一直以来,没有尽到一个合格股东应有的责任,十分惭愧。好在集团在景瑞同志的带领下披荆斩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喜人的成果。现在集团事务已经顺利走上预定的轨道,达到预期的目的。在此,允许我代表自己,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兢兢业业的为集团只付出不索取高尚情怀。”

张景瑞听到这,率先带头又开始鼓掌。不过,这次明显有些冷场,稀稀拉拉,敷衍的有些过分。

种天波并不在意,喝了一口水,用双手虚压了一下,好像面对的是几万人的欢迎场面。他笑眯眯的又开始说道,“成绩是巨大的。可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景瑞同志为了集团呕心沥血,披肝沥胆。这个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身体严重透支,大家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带头人啊。同志们,我们需要景瑞同志,但我们更需要一个健康的景瑞同志。经过慎重考虑,我反复思量,正式向股东会提议,由景菲同志担任下一届董事长。哪位是景菲同志,来,站起来让大家看看。”

任凯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位大神。从他进门到现在,嘴就没停过,满是官话套话,最后直接蹬开张景瑞,摆明车马的抬张景菲上位。丝毫不在意张景瑞一直鞍前马后的服侍。

张景菲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四处看了看,疑似梦中。

来人代表的是谁的态度,大家都很清楚。既然这个态度摆到桌面上来了,那别说其他人,就连张景瑞也只能照着做。当然,按常理是这样。

种天波看了看张景菲,又看了看张景瑞。抬手看看时间,对大家说道,“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为了节省时间,我提议现在开始表决,我代表百分之十三的表决权支持张景菲担任下一届董事长。”说着举起右手。

张景菲看看堂兄,也举起右手,说道,“我代表百分之十五的表决权支持。”

实在太诡异了,看着眼前这个局面,毛良平、牛洪宇、裴茂土、胡引弟、刘力、钱东东,几人面面相觑,迟疑了半天,选择弃权。

没人敢在前路不明朗的情况下,拿自己去赌,虽然明知种天波代表的是谁。可是,张景瑞的能量,他们可是亲眼见到过、体会过,让他们连代表百分之十三股份的真正势力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单凭个会耍嘴的棒槌,就豁出身家性命,举家投靠,那才真是找死。

得罪种天波后边的人,最多难受难受,然后滚蛋。可要得罪了张景瑞,那你就要问问阎王爷,奈何桥上的死鬼是怎么那么多。

张景菲的百分之十五加种天波的百分之十三,一共百分之二十八,还斗不倒张景瑞的百分之三十一。

现在大家都死盯着任凯,看他手里代持的百分之七,倒向哪一边。

直到这时,任凯才真正明白重山纸条上写的“不要表态,静观其变”八个字的含义。

只要他学那几个人,投弃权票,那么谁都不得罪,他只是个代持,又不是股东,保持现状对他最为有利。

可真的是这样吗?重山哪来的消息,必定是官方。官方与自己是一条心吗?从来都不是!

任凯看了看张景瑞,发现他风行云淡,根本没当回事情,不由得心下佩服,这才是响当当的一颗铜豌豆。

任凯拿起当初与张恒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看了看周围,朗声说道,“秉承与张恒先生签订此股权代持协议的初衷,结合当前集团的现实情况,我决定,支持张景瑞先生继续担任下一届集团的董事长。”

正文 二十一、鬼使神差

在如此庞大的景瑞帝国里,本来可以算得上令世人瞩目的临时股东会在没有形成任何决议的情况下,草草结束了。公司官方网站上发布的公告中,没有提及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泛泛的回顾过去,展望未来,空洞的像是一个硕大的肥皂泡,五光十色、光彩炫人。

这次闹剧般的临时股东会上,张景瑞的位子没有动摇,可是眼见的已经不稳。张景菲的目的虽然暂时没有达到,可是外援已经就位,得逞只是时间问题。至于其他股东,试探的已经得到答案,剩下的就是讲价钱,谈站队了。

任凯本来想浑水摸鱼的找找刘姥姥身后那根线,没有想到,还没等到自己动手,景瑞背后一直潜伏着的大鳄开始浮出水面了。这也许意味着,集团的掌舵人张景瑞被放弃了。

景瑞这些年左突右杀,得罪人的事没少干。之前被摁倒的人忌惮隐身于景瑞背后的势力,选择低头。这下,张景瑞沦为弃子被抛出来,未尝没有想平息这部分人怨气的意图。怨气没了,大家才好坐下来慢慢谈合作。

张景瑞危险了,可以预想到,他的敌人绝不放过这次绝杀的机会。

任凯进了家门,边换鞋边琢磨这些。

女儿初二在一所双语私立中学寄宿,儿子四岁在小区幼儿园。老婆赵薇几年前就把工作辞了,在小区附近买了两个门面打通后,开了间花店,收入还不错。平时任凯不回来的话,她就在店里和员工吃便当。

俩人暗地里离婚的事情,谁都不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眼看着大战将起,要尽快把她们送出国去。否则,城门失火殃及的鱼绝不会少了她们这几条。

昨天睡了一整天,仍然觉得疲惫不堪。午饭也懒得吃,衣服也懒得换,往床上一躺,蒙头大睡。

梦中的天灰暗而压抑,人脸苍白而呆滞,他在梦里不停的奔跑着,流出的汗居然是血红色的,茫然无措间,耳旁仿佛听到老婆赵薇的声音,心中一阵绝望,大喊一声,坐了起来。

他惊魂未定,满头大汗的抬眼四处一看。赵薇正站在卧室门口望着他,满脸担心。

他定了定神,朝着妻子微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薇迟疑了一下,说道,“小区保安小丁看到你回来就到店里跟我说了一声,回来有一阵了。”

任凯愣了愣,看了看表,才下午三点多,笑道,“不简单哦,都有密探了。看来店里有几个漂亮员工就是不一样。你回来怎么没有叫醒我?”

妻子没有回答,慢慢的走到床边坐好,满是担忧的看着他,说道,“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你一直都是这样。先是把我们暗地里送出国,又偷偷的办了离婚。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前两天秀秀和我视频聊天,也是吞吞吐吐,我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催我带孩子过去。”说着说着,泪已经下来了,哽咽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重,可你什么也不说,我更担心。”

任凯默默的把妻子搂在怀里,闻着妻子秀发里淡淡的薄荷香,良久无语。

结婚十四年了,两人的激情早已经化为亲情,成为相濡以沫的家人。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向对方明白的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可是,这次不同。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范围,不要说身在其中,就算是无意撞上去,想全身而退那也是痴心妄想。

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如今各方已经开始试探,下一步也许就是毫不留手的血腥厮杀。自己实在不放心她们继续待在身边。心思一定,轻轻吻了吻怀中妻子的额头,缓缓说道,“你命不好,摊上我这么个男人。我无意中卷入一桩天大的事情中,再想要回到往日的安稳生活,怕是无望了。眼下他们的注意力还不在我身上,你们尽快到多伦多找秀秀,她会帮你安排好。至于女儿的学校,先过去再慢慢找吧。最迟下周,你们就要动身。”他说完,看着妻子,用力抱了抱她。

“那你呢?”妻子满脸惊恐,也忘记问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只有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男子有危险。想想自己这些年虽然与丈夫偶有争吵,但早已习惯对方为自己安排好一切,咋一听自己从此要离开他开始另一种生活,心里早就慌成一团乱麻。

“我不会有事,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从那时候开始布局。现在自保没有问题。只是,你们要留下,我怕就……”他明白妻子的担心,可是怎么能实话实说?但愿风雨过后,一家能够团团圆圆。

明知道丈夫的话有所保留,可听了仍然安心不少。

又跟妻子聊了一会,他换了身便装出了门。本以为她会问起李亚男的事,结果没有,省下不少口水,要不然解释起来,也够麻烦的。

先到冯三那看了看,随便聊了聊,买了注彩票。就开着车去于东来在光明区的家里。

他的车是一辆奥迪A6,黑色标配,这还是张恒在的时候以集团中层身份买的,集团补贴了大部分,自己出了小部分。

行到半路,接到冯三的电话,“凯子,你买的那几注号码,不错,建议你拖一下,留尾巴,中的概率大些。”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好的,明白了三哥,谢了,中了头奖请客。”

电话那头呵呵一笑,挂了。

任凯抬眼看了看倒车镜,把速度稍微变了变,超了几个车,发现一个老款帕萨特在离自己五十米左右的后边吊着。被跟上了。

他笑了笑,没有理会,知道一定是张景菲的人。别人不会这么干,没什么用处,还显得小气。看来自己在股东会上力挺张景瑞,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呵呵,就怕你们没动作。

老于住的小区是由光明区政府团购的几栋楼组成的,占地比较开阔,开发商用围墙特意把这几栋楼圈起来,独立的物业,独立的管理。

当地百姓称呼这里为光明陵园。

老于当初本来是高层,和另一户换了,选了现在住的这个低层的一楼,带个小院子。

敲了半天门,没人。敲开对面的门,想问一下,结果,开门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态度很恶劣,说腐败分子被抓了,过几天也许就要枪毙,让他上坟等到清明。

让这不着调的胖女人说的晕头转向,又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只好窝着一肚皮火往回走。

走着走着,鬼使神差的突然想起徐国庆了,老徐死了两年多,留下一个老婆子和独子徐亮。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了闪,那个马颉的电话莫非是他打的?

想到这,吓了自己一跳,可怕的想法开始蔓延,遏制都遏制不住。急忙把车停到路边,摇下车窗透了口气,看了看后边的帕沙特。

在光明区收拾这种人,不要太简单。给所在地派出所的熟人打了个电话,没一会,一辆警车就停在帕萨特的旁边。随后,连车带人都领走了。

徐亮也就三十多岁,结过一次婚,因为他嗜赌成性又爱喝酒,赌输了或喝醉了,就拿老婆出气,每次打完就跪下认错。次数一多,女人受不了,连婚都没离就跑了。他也无所谓,把房子输掉,又四处借钱,借不到就骗。马颉没死之前,没少帮衬他。否则他早让判了。

他老子也管不了,只能由着他胡混。马颉一死,他爹也跟着没了。他总算是收敛了点。每天推个小车,帮别人拉点货,卖个苦力。勉强给老娘和自己挣口饭吃。

就这么个人,会是用马颉手机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吗?

想着想着,就到了徐亮家门口了。

这个地方已经属于开发区的城乡结合部了。以前三不管的地界,鱼龙混杂,乱的很。郝平凡刚到市局当一把手,就在这被人敲了闷棍,差点没缓过来。伤好以后,直接调动武警,抓了一批,判了一批,才有现在这个样子。

还没等任凯下车呢,就看到徐亮晃晃悠悠的过来了。看了看表,下午5点多。他有心试探,拉开车门边下车边喊道,“徐亮,你拿着马颉的手机到处招摇,想干什么?”

徐亮闻言,连头都没抬,转身就跑,跑的连鞋都没了,也不见停。

任凯见状,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他也没追,看着那小子光着脚狂奔,靠着车门等他回来。谁知道,这驴一跑真就没回过头。任凯等了快半小时了,还不见踪迹。不由的感慨真是太大意了。这样如果再有什么意外,恐怕事情就没法查了。

这时候,听到旁边大树后边有响声,扭头一看,徐亮露着半个脸正四处观察周围呢。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无所谓的冲徐亮笑笑,说道,“你跑什么?”

徐亮警惕的看了看他,问道,“任哥,就你一个人啊。于区长没来?”

任凯大吃一惊,老于的口风也太紧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的自己死死的。他假装没听到,嘴里含糊的说了几句。说的什么,其实连自己都不知道。

徐亮慢慢的走到跟前,小声问道,“任哥,于区长是不是还没出来?”

任凯觉得不能在这聊了,自己身边可是不干净。别再把这位带上天。

他开车拉着徐亮,就找僻静的小路走。走了很久,天都快黑了,到了一个小土丘边上。停下车,他率先爬到小土丘上边,视野开阔,只要有人走近方圆一里都能看到。

他等着徐亮上来后,没有客套,直接问他,“你知道什么?为什么说马颉是死于谋杀?”

徐亮没有说话,目光躲闪的看着他。他也不催促,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摆开长谈的架势。

徐亮又迟疑了一会,说道,“其实,我不知道,这个电话原本也不是我的。”

任凯明白了,至始至终都是老于在查。马颉的电话一直是在他手里,也是他让徐亮给自己打的电话,打电话的目的只有一个,试探。老于不相信自己!

为什么要把徐亮牵扯进来?老于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选这个人合作。

他又上下打量了徐亮一眼,胆小怯懦、胸无城府、唯利是图,简直可以说一无是处。

徐亮仿佛知道任凯在想什么,看了看周围,低头小声说道,“于区长跟我讲,我爹的死可能跟我干哥的死有关。”马颉在世的时候在开发区这一片吃的很开,徐亮为了套近乎一直称呼他为干哥,马颉看他爹的面子,一直挺照顾他,怕他被人欺负,也乐意叫他干弟弟。

任凯骇然,这么说,徐国庆的死也有问题?

他来不及细想,让徐亮靠近自己,小声的问起这中间的来龙去脉。

据徐亮回忆,他爹下葬没多久,老于就避着人找到他,详详细细问了他,徐国庆日常的生活习惯,尤其是饮酒方面的,比如,有没有不宜饮酒的遗传病史,家族里有没有因为饮酒丧命的其他人,最可笑的是,问他爹最近有没有X生活。

他开始觉得奇怪,也没有细想。马颉、老于、任凯这三人与他爹的关系可不是一年两年。尤其是老于,还是个大官。将来说不准还能沾点光。

但到后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老于几乎每隔几天就来一次,还是瞅着他母亲不在或睡着了以后。来了以后,就拉着徐亮在老徐住过的屋子里乱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徐亮也问过,老徐严肃的告诉他,绝对不要大嘴巴的往外说,否则,轻则坐牢,重则丧命。说这话的时候,老于板着脸,一本正经,架子端的十足,把徐亮吓得好几天都睡不着。

约摸找了这么小半年以后,老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徐亮感到奇怪,可又害怕,不敢问。

直到有一天,老于也像任凯这样,把他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告诉他一些事情。他才知道马颉和他父亲的死也许不不像表面那样简单,极有可能是谋杀。

马颉在出事之前,曾经写过一个请调报告,请求调离现在的岗位。这是一个非常反常的事情。

那时候马颉已经交好郝平凡,就等着上边出缺,好提一提顶上去。怎么会自己提出调离岗位呢?要知道,上边没空出位子来,自己要往出调动,绝对是原单位待不下去了,自请流放。

当时他已经是治安大队的副队长,队长是由副局长兼职,这一块其实就是他说了算,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能有什么事让他待不下去?况且,那时候有任凯在中间,郝平凡都对他高看一眼。还有什么事是郝平凡摆不平的?

调动报告打上去,马颉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徐国庆喝酒的时候,无意间与老徐说起过。老徐也觉得奇怪,还以为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没放心里。

知道马颉出车祸没了,老于也是无意间与老徐唠嗑,就唠到这个调动的事情。老于多了个心眼,找开发分局内部的人打听了一下,回复是,没有找到所谓的请调报告,也没听说过这回事情。

给一般人,事情到这一步也就结了。也许,是徐国庆记错了呢。

老于不这样,他假借其他事情,找马颉的老婆谈了一次,没有明说,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些情况并带走了马颉的电话。

之后的第二天,老于就病倒,住院了。

没几天就在光明区政府区长办公会上提出自己因为健康原因不再适合分管现有的工作,请求进行重新调整。在后来,老于基本就退出政府工作,出于半退休的状态,直到现在。

正文 二十二、一波又起

任凯回到小区,已经晚上9点多了。

他想了想,没有回家。然后把车停好,慢慢溜达到离小区不远的一家小面馆。

一个冷拼盘,一碗刀削面。

凝神看着细长雪白的面条,反复琢磨徐亮的话,再联想马颉死后发生的事情,他信了八成。

马颉很可能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麻烦。又不能或不想通过郝平凡来解决,思忖再三决定暂时回避,于是自请调离。徐国庆无意中被卷进来。之后,马颉死于酒后驾车,徐国庆死于饮酒过量。接着老于看出蹊跷,私下开始接触相关的人和事。半年后,病休,退出分管。

两年来,迫于某种压力,于东来由明转暗,一直蛰伏,静待时机。自己接到马颉手机打出的电话,极有可能是老于忍不住或不想忍了,他想寻求帮手,又不确定自己是否参与到其中,于是有了第一次试探。

究竟两年前发生了什么?能让八面玲珑的马颉束手无策,想退而不得,最后身死。为此还牵连了一个无辜的徐国庆。老徐是真的意外涉事还是有所图谋。

正边吃边想呢,对面有人坐下了。

他抬起眼皮瞟了一眼,大吃一惊。急忙放下筷子,站起来。站的急了些,身子不稳,还晃了晃,差点摔倒。

天南茂土财务的裴茂土。如果世上真有黑白之分,这位可是真正的黑道风云人物。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市场经济刚刚被提出来,经历了那样的十年后,天南省老百姓价值观受到强烈冲击,思想一下子解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一个叫“梁伯”香港人,瞅准了商机,给龙城带来了最早的电子博S彩。在让龙城人大开眼界的同时,赚的盆满钵满。

那时候内陆的法律法规还比较滞后,没法认定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触线。于是,这个名为“电子游戏”实为赌博机的东西就这么在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如雨后春笋般地开遍龙城的大街小巷。

南蛮子智商高,情商更高。梁伯硬是靠着头脑和手腕,单人匹马在龙城站稳跟脚。裴氏兄弟就是梁伯手里的专职打手。那时候裴家老二裴茂海还在世。与老大裴茂土、老三裴茂财被称为龙城的大老财、二老财和三老财。

随着八十年代初的一次雷厉风行的严打,那些有字号的老一辈毙的毙,关的关。裴氏兄弟作为新一代D开始崭露头角。

震惊全国的1.26大案就是发生在裴氏兄弟与另一伙之间因为争抢势力范围的火拼。两方涉案人员加起来多达百十号,都动用了枪支、管制刀具,死伤十多人,影响极坏。大案发生后,官方反应迅速,凡是涉案人员一律从重从快从严处理。老二裴茂海赫然在列,不久以后连他在内的八个头目被处以极刑。民间戏称,八仙过海升天去。

老二虽然被处理了,却把凶名留给了他的哥哥和弟弟。裴茂土和裴茂财两兄弟陆续接手了其他的一些小股势力,急剧膨胀起来。为了以战养战,先后垄断了龙城的城乡公交路线、拆迁工程、土方供应,并以此为桥头堡,向周边产业极速扩张。到九十年代初,就已经暴敛了大量的财富,完成了资本的最初积累。

腰包鼓了以后,两兄弟也学聪明了,开始漂白自己。成立集团公司,拉拢腐蚀一些官员,捐助社会,穿上西装打起领带,渐渐跻身于龙城的名流阶层。

只是黑就是黑,再怎么漂也没法把底子漂没了。两兄弟也没想真的彻底上岸,手里仍然聚集着百十号亡命之徒,聚赌抽头,老三裴茂财更是嚣张跋扈,睚眦必报,被一些人称为“龙城赌王”。

两年前,三老财因为绑架杀人被判处死刑。本来已经必死无疑,连他自己都不抱希望了。

张景瑞为了拉拢裴氏兄弟,由张恒出面撮合,任凯被迫接手案件,为三老财辩护。

当时,申请最高法的死刑复核已经在路上了。经过运作,裴茂财突然在狱中检举揭发了另一桩几年前的灭门大案,该案自案发就影响极大,社会关注度极高,部里都挂了号。无奈多方努力后,起码的头绪都没有,只得作为悬案挂在那里。

没头没尾的,裴茂财按常理是接触不到这个案子的,但根据他的检举不但主犯全部落网,还牵扯出另几桩命案。

这是妥妥的重大立功啊。

接着,已经死去的被害人突然被查出先天性心脏功能不全,且该疾病对于被害人的死亡存在间接的因果关系。被害人家属对此也予以认同。

更为重要的是,经过无利害关系的目击证人出庭作证,在被害人死亡的过程中,嫌疑人的主观恶性并不以绑架杀人为目的,庭审中合议庭也当庭采信了这一点。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在死刑复核的批复到达行刑法院的时候,暂予停止执行,连同原案件立刻重新附卷再次请示最高法。

在请示过程中,同案犯已经全部被执行注射。单单留下一个裴茂财。

很快,经过最高法审委会集体讨论作出裁定,裴茂财第二次的死刑复核申请被驳回。同时,最高检对该案提出抗诉,以程序瑕疵为理由,启动审判监督程序,由天南省高院对该案进行再审。

再审的庭审中,任凯亲自披挂上阵,与天南高检展开对决,硬是把绑架杀人打成非法拘禁致人死亡。天南高检面子挂不住了,扬言要死磕到底。再加上中外媒体的曝光,高院迫于舆情,以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致死二罪并处,从重判了无期。

该案落锤后,一片哗然。任凯在展现非凡的辩护技巧与强大的法学理论知识的同时,也为天南百姓所诟病,被称为“黑师爷”。连远在天南最偏僻的若虚县城居住的父母都被惊动了,打来电话训斥儿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任凯在景瑞真正的有了一席之地,成为张恒手下的头号干将,开始入了张景瑞的法眼。

裴茂土与裴茂财庆幸之余,十分感恩,除了送上不菲的酬金,还明里暗里的极力拉拢任凯,想让他转投过来。被拒绝后,反而更加赞赏他的忠义,传出所谓的江湖报恩令,凡是与任凯有关的黑道纠纷,希望大家能够主动避让以成全裴氏兄弟的拳拳报恩之心。

一时间,任凯风光无两,就连郝平凡见了,也拿这个来取笑。

这时候,裴茂土主动放低姿态找上门来,任凯多少也有些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景瑞股权的事情。

裴茂土就一个人坐在对面,看到任凯站起身,他笑了笑,拉着对方的胳膊拍了拍,示意坐下。

任凯迟疑了一下,坐下。然后看着对面这个黑大哥。黑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再加上早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两鬓早已斑白,一身运动装束,看不到应有的桀骜,倒有点像晚上出来散步的老头。

裴茂土也不说话,微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冲吧台晃了晃手。

感觉老板可能认识这位,点头哈腰的就过来了,就差摇尾巴了。

加了几个菜,然后老裴的司机从外边送了两瓶茅台。

两人就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喝上了。

“茂总,您这是?”任凯先敬了一杯后,小声的说道。他嫌叫裴总不好听,一个生意人老被称呼“裴总”不合适,他就一直称呼裴茂土为茂总,称呼裴茂财为财哥。

“小凯啊,老哥哥就要你句实话,今天上午的事情,你也在场。本来老哥哥我呢,只想着发财,不想掺和到老张家的窝里斗去。可是,你临了来了这么一下。我可是有些看不懂了。你是本事人,肯定比哥哥看的远。我就想听你说说,景瑞接下来还能过这一关吗?”老裴喝了一小口,连杯子都没放,就笑眯眯的问道。

任凯想了想,实话实说,“茂总,要说本事人,不敢当。至于说景瑞能不能过这一关,我觉得这的看上边怎么想了。”说完用食指冲天上指了指。

老裴摇了摇头,没说话。

任凯只得接着说道,“咱们关上门说话,景瑞这几年的摊子确实铺的有点大。不该插手的事情太多,招人恨的地方也多。所以,上边一定会动景瑞的。这里边的道理就跟咱们玩斗D地主一个样。可是,景瑞毕竟不是一家一户的小作坊。这百亿资产,牵涉多少人的饭碗,多少人的前途。所以,即使是动,只会有选择的动,根基是不会碰的。什么是根基?集团就是根基。一句话,景瑞的人可能会倒,景瑞不会倒,也不能倒。”

裴茂土听了沉吟不语,慢慢的抿着杯子里的酒。

正在这时,听到吧台那边有争执声,继而噼里啪啦的动起手来。本来馆子就不大,吧台上的酒水饮料也不张眼睛,可不认识什么黑老大、黑师爷,砸到地上的玻璃渣溅了两人一脚面。

任凯是背靠墙角面对吧台,老裴则是背靠吧台。

五六个光头大汉进来直接把起冲突的几人控制了带出门去,老裴的保镖。

任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偷偷看了对面的老裴一眼。老裴皱着眉头,显然也没把这事放心上,还在想着刚才任凯说的话。

不一会,老裴的司机进来了,趴在老板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立在旁边。

老裴没说话,照旧那个样子。司机被晾在那,脑门子上见汗了。

任凯拿出手机,假装回短消息,把自己摘出来,免得司机难堪。

不一会,进来一个人,熟人,一身便装的郝平原。

见了熟人,不好再装下去。任凯起身同郝平原握了握手,笑着招呼他坐自己旁边。猜想他亲自跑过来估计同刚才发生的冲突有关。但不知道这里边的深浅,就没有说别的,反而以加菜为由,走开了。司机也看出苗头,趁机跟着他离开。

来到吧台旁边,饭馆老板正在那收拾呢,边收拾边骂。见任凯过来,讪讪的站起来冲他笑了笑。

任凯想了想,真的加了两个菜,然后转过脸。老裴背对着,看不到脸。郝平原面色可是难看的很,一个劲的点头赔笑脸。心里感慨,郝平凡一死,他身边的磁场也跟着消失了,连兄弟都罩不住,堂堂公门人居然要看一个老混子的脸色。

一直等到俩人拿起杯子喝起来,任凯才端了一盘花生米走过去。挨着郝平原坐下,拿起杯子又敬了裴茂土一杯。因为有外人,两人不再谈景瑞的事情。

过了一会,老板亲自端着一盘子菜走来。裴茂土看了一眼郝平原,对饭馆老板说道,“小毛,这是郝队长,刚才生事的是他小舅子。这事算了。”

小毛先冲老裴弯了弯腰,然后冲郝平原笑了笑,搓搓手说道,“裴总,郝队长,没什么。”

裴茂土笑笑,挥了挥手。小毛欠着身子走了。

郝平原老于世故,知道裴茂土这是点自己,主动跟随小毛去吧台。

三人又吃喝了一会,两瓶茅台见底。也就散了。

任凯跟郝平原把老裴送到奔驰车跟前,老裴冲两人点点头,上车离去。后边紧跟着一辆别克商务,估计就是保镖。

看着两车缓缓离开,郝平原扭头正要说话的空档,一辆搅拌车轰鸣着直直的就冲着奔驰车侧面撞去,撞到车后,还在加油门,直到把车顶在墙上。奔驰车被挤成纸片,里边的人眼见活不成了。

后边的别克商务,急速停在事故现场,下来刚才见过的那几个光头大汉。大汉们一边忙不迭的打电话,一边冲到搅拌车驾驶室,把肇事者拉下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任凯和郝平原,被惊得目瞪口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恐惧。然后,一前一后跑到事故现场。

郝平原毕竟是刑侦出身,到了现场已经镇定下来。边给局里打电话,边开始清理旁边的围观群众,确保事发现场不被破坏。

这时候,血已经从奔驰车里慢慢流出来了,粘稠而暗红的血,在夜色里反射出瘆人的光,让人不敢直视。

警察、急救车、茂土财务公司几乎同时到达。警察要清场,茂土财务的人先要看他们的老大,两边差点引发冲突。只有急救人员一脸淡定的围在旁边。其实谁都知道,车都成这样了,里边除非是金刚葫芦娃,否则必死无疑。根本不需要急救,直接拉太平间就行。

郝平原毕竟是在场级别最高的,也有丰富的处理经验。他安排好警力后来到任凯旁边,先点了根烟,猛吸一口,然后冲任凯示意了一下。任凯二话不说,伸手拿过烟,也顾不得郝平原沾过嘴,哆哆嗦嗦的抽起来。郝平原反倒是楞了,只好又点了一根。

任凯抽完一根烟,才勉强镇定下来。刚才有一瞬,心跳急速加快,恶心头昏,眼睛都有些模糊,就好像快要被裴茂土带走似的。现在情况有些好转,浑身又开始冒汗。一阵风吹来,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还没等俩人说话呢,手机全都有电话进来了。任凯看了看,一点不意外,是张景瑞。

“裴茂土,是不是真的?”电话里的张景瑞依然不紧不慢,沉声问道。

“是,张总,我现在就在案发现场。等有了初步的结论,我再向您汇报。”任凯瞟了一眼旁边接电话的郝平原,小声说道。

那边长叹一声后,挂了电话。

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文 二十三、安排好的意外

肇事司机名叫刘小军,是的,与任凯发小同名同姓,市建二公司的在编职工。父母双全,都是市报社的离休老干部,他是家中独子。妻子是市建二公司的调度员,有一个女儿,刚上小学。

经查,刘小军从部队复员后,就一直在市建二公司,个人风评极好,从无任何不良嗜好,属于一下班就回家的好男人。家庭条件不错,没有任何外债负担。与妻子是高中同学,感情极好,双方在外边均无感情纠葛。周边关系简单,谈不到与任何人结仇。

事发当晚,刘小军接到公司指派,在市建二公司装满混凝土,按照正常的路线正常的速度行驶至事故路段,刹车突然失灵,方向盘也瞬间打死,直到事故发生。

事后经过反复多次鉴定,刘小军体征正常,没有饮酒,没有吸食任何至幻药品,也不存在任何处置不当。

也就是说,事故纯属意外。

茂土财务公司坚决不能接受这个结论。老大死了,你说肇事者没问题,怎么安抚下边的弟兄?

为了保护已经被打的半死的刘小军,也为了进一步调查,公安机关暂时把他留置在指定医院。

任凯一夜没睡。因为是目击者,还被叫去做了询问笔录。再等到把初步认定结论汇报给张景瑞,天都快亮了。

张景瑞大概也整晚没合眼。他本来就已经被放到聚光灯下了,这事一出,身上更是万众瞩目,纤毫毕现。

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一夜没睡,浑身都疼,脑子里就像倒了一锅浆糊,走起路来,还会发出噗噗的声音。

随便吃了点东西,慢慢回到家里。正赶上小儿子起床。妻子赵薇担心的看着疲惫不堪的丈夫,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冲妻子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换了身衣服,陪儿子吃早餐。

整天忙的脚不点地,都忘记上次陪儿子吃早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恍惚间觉得儿子长高了许多,看着他像一只小狗一样舔食着饭菜,不知怎么回事儿,眼泪忍不住就下来了。

妻子见了更是失声痛哭,儿子茫然抬头看着他俩,不知所措。

赵薇把丈夫扶到床上,等他入睡后,带着儿子去幼儿园了。

实在是太困了,心里装着满满的事儿,睡不踏实,朦胧间听到敲门声,想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急的满头大汗。这时突然看到一只黑猫眨着绿色眼睛冲自己叫了一声,猛的跳进怀里。

任凯被吓得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满头是汗。原来是一场梦。

坐在床上怔怔的发了一会呆,看看表,下午三点多。肚子有些饿。刚出卧室就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保温桶,下边有个纸条。是老婆中午回来看到他还睡着,不忍叫醒,便留了饭菜。

打开一看,最上边是汤,下边是两份菜,最底下是米饭。

吃完饭收拾好又冲了个热水澡,感觉稍微好一些。

回来两天了还没去律师事务所。现在手头也没什么急事,正好去绕一圈。

出了门,等电梯的空隙,看到电梯口有几根烟头,被踩的稀烂。就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决定先到物业监控室。

任凯住的是景瑞集团开发的一个高档楼盘,一梯两户,在三十层,一般很少有无关的人来,对门更是自从住进来就没见过。

物业每天早上都有清洁员从顶层打扫到地下车库,说明烟头就是今天上午到现在这个时间段留下来的。吸烟的人没有敲自家的门,而是选择站在电梯口。看地下的烟头,他起码在这呆了一个小时。

他在等什么?

物业也属于景瑞集团的下属,平时对任凯就非常巴结。这时候听说要看监控,本来已经出去的物业经理特意赶回来陪着他看。

监控显示,中午1点10分左右,赵薇乘电梯走了。1点26分一个男子带着棒球帽,从电梯里出来,先左右绕了几圈,接着在任凯的家门口通过猫眼向里边探头探脑了一会。然后就站在电梯门口抽烟打电话,到了2点56分乘电梯离开。从监控里,看不清男人的脸。不过,应该是陌生人。

谢过物业经理,他没开车,而是打了个出租车来到律师事务所。

律所最早是龙城国营律所,属于司法局的事业编单位,后来改制,律所的老主任带着一帮人走出来,成立了现在的余氏律师事务所,十几年来不断壮大,如今已是龙城有数的大所之一。

现在老主任早已不怎么管事,他的儿女余燕来接手律所。任凯在一次民事官司中与余燕来产生交集,觉得挺对脾气就转过来,现在也算律所的合伙人之一。

律所在朝阳写字楼的9层,整个一层都是,很是排场。身材肥硕的余燕来正准备出去,见任凯来了,就把他拉到小会议室。先是问了问最近的情况,就开始东拉西扯。

任凯知道她肯定有什么安排不好开口。就主动问道,“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太急的案子,我拿来打发打发时间。”

余燕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对这种名气大,又不缺钱的人,律所真是硬不起来。尤其是自从任凯给三老财辩护以来,律所反倒是沾光不少。

她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正好手头有这么一个案子,你要有空,不妨跟跟。对了律所今天刚进来一个新手。我知道你一向不带新人,不过,这个可不一样,妥妥的学霸,算是你的小学妹,也是政法大学毕业的,不过是法学博士。还过了CPA(注会)、CIIA(注册国际分析师)。相当的优秀。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让她带着资料进来。”说完,不等任凯做出回应,一溜烟的跑了。谁说胖子迟钝,这位不光脑子灵光,身手也相当的敏捷。

任凯苦笑了一下,拒绝这个胖女人可是真有难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没一会,一身正装的女孩进来了。居然没敲门,任凯打心里不喜。他起身微笑着伸手与女孩握了握,然后接过她手上的卷宗,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坐对面。

惊艳,这是孔燕燕给任凯的第一印象。如果之前他见过的女孩能打90分的话,这位就是99分。留一分是怕她骄傲。身高起码一米七五以上,穿着高跟鞋站任凯旁边,比他高出一大截。简单梳着马尾,脸上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笑容。

怪不得余燕来跑的那么快。这样耀眼的女助理,任凯绝对不会接手的。

他假装随意的翻了翻卷宗,又合上,用手在卷宗上拍了怕,对女孩说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女孩愣了愣,笑笑说道,“孔燕燕,叫我小孔或燕燕都可以。”

任凯沉吟一下说道,“小孔,你刚来,律所的运作还不是太清楚,我建议你先在所里待一段时间,然后再接手案件,这对你今后的成长非常有利。”

女孩展颜一笑,任凯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也太漂亮了。让本来单调的会议室都缤纷起来。

女孩看了看任凯的猪哥样,估计也习以为常了,细声细气的说道,“任律师,你可能误会了。我之前已经是京城五大所的之一的天籁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了。这次来咱们所,是天籁所与余氏所达成合作意向以来,第一次互相学习、交流,是为之后两所的合并做准备。不是……这个你说的这样。”

任凯沉默了两秒,一边心里骂着余燕来,一边冲女孩笑笑说道,“抱歉。前段时间我一直在跟一个案子,于主任也没向我提起。所以……”任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吧,合作的事情我再跟于主任沟通一下,关于这个案子,你先自己跟进。好吧。”

女孩正要说话,任凯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看了看,是郝平原的。他暗自感激,赶忙接起手机,严肃的说道,“郝队长,你好,好的,我马上到。”说完挂掉手机,冲女孩摊了摊手,说道,“就这样,我先走。事情很急的。”

留下目瞪口呆的女孩,也一溜烟的跑了。

电话那边的郝平原满头雾水,本来是想叫任凯出来坐坐,一起吃个饭,聊聊昨晚的事儿的。听这意思,好像任凯有什么麻烦,拿自己做挡箭牌了。

正想着,任凯电话过来了。

天色刚刚擦黑,两人在龙城翠府见面了。

龙城翠府是龙城最早一批五星级酒店,火爆多年。如今很多外资五星级酒店起来后,生意就大不如前了。也只有上年纪的老客户才来这里。不过,老板不在乎。他的钱多的能再开十个翠府。

俩人本来也熟,再加上昨晚的事,感情一下加深了不少。

边吃边喝,又天南地北胡扯了一会儿。

郝平原这才把酒杯放下,冲着任凯说道,“小凯,你怎么看昨晚的事情?”

任凯没有看他,拿起酒杯抿着杯沿儿想了一会,才说道,“郝哥啊,不好说。你是搞刑侦出身,算是老麻雀了。这个刘小军背景太清白,整个事情也确实天衣无缝。不过……”他仰头一口把杯中酒喝尽,感受着肺腑间跳动的火焰,冲着郝平原微笑着说道,“我们的调查只是围绕他与茂总,动机也仅仅局限于为钱、为情、为仇。可是,有可能他与茂总并没有直接的交集。再进一步大胆假设,也许刘小军的一个天大的恩人暗示他这么做呢?刹车失灵?方向盘打死?呵呵,就算真是这么巧,咱们可是在现场的啊,最后他要没踩油门,我把脑袋输给你。但是,在事故鉴定结论里边,看到这点了吗?提都没提。说明有人已经使上力了。”任凯说完自己倒了一杯冲郝平原举了举,又一饮而尽。

郝平原默不出声的看着对面的男子,明白以他的城府不会这么说,他肯定又盯上某一个人了。是谁呢?既然能左右了鉴定结论,这人肯定在官方。难道是他?

任凯用余光扫了一眼对面,接着吃喝。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说下去。反而说起蓝筱悠。

光明区的书记皮远山、区长蓝筱悠、副区长于东来前段时间被带走,别看在民间一片哗然,在体制内可是静悄悄的。

坊间传说,皮远山一进去,就给办案人员跪下了。没等问,全吐了。

这家伙也是个腌臜人,喜欢记账。每一笔受贿、贪污所得都在上边。奇葩的是,每笔款项除了姓名、金额,还有评语。对送钱的人与请办的事进行点评,全部采用太史公的口吻,文采出众,令办案人员刮目相看。其中一段更是被传到外边,让人传诵不已。

“某年某月某日,小雨,略有风。宋某人,晚来家。于书房密谈,遗包而走。内有美元,附其所请。宋某,小人心,性贪婪,不可交。今遗重金,必挟此宣于外。可先查以威慑。”

蓝筱悠没有幸免。先漏出来的是她老公,天南天元建筑公司的老板卫天元。卫天元为了通过协议方式拿到一块优质地块,亲自给当时还是光明区区长的皮远山送去一百万。要知道优质地块只能通过拍卖与挂牌出让,协议的方式已经为国家所明令禁止。

卫天元随后被控制,在他的交代中,他的妻子光明区代区长在后来天元公司的一系列拿地过程中也存在以权谋私,暗箱交易的问题。

只是,被老百姓传的沸沸扬扬的关于蓝筱悠的桃色新闻没有被证实。

至于副区长于东来,皮远山日记中也点评道,“于此人,量小而善伪,吝啬不堪,当远离。”该点评写在于东来的金额之后,不多,每到过年送一万,送了两年。

这几个人在调查清楚以后,涉案的移送审查起诉,律师就可以安排会见了。不涉案的就给个处分放出来。看来老于没什么问题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见到。

任凯是背对包间门坐着,俩人正在这称兄道弟呢,就觉得门好像被推开了,眼看着对面的郝平原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身后,口水流了一前襟,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还没等到他扭头呢,鼻端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然后那人直接坐着他旁边,一看,是孔燕燕。

任凯一阵头疼。这种极品女人不是本人家世显赫,就是某个家世显赫的人的禁脔。属于看的直流口水,就是不敢下口的货色。见过老鼠夹子吗?诱饵再香,那也不能吃,否则命就没了。

没等女孩说话,任凯先冲着郝平原使劲干咳一声,使了使眼色。

郝队长究竟见过世面,脸皮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置若罔闻,照旧直直的盯着女孩的脸猛看。

任凯尴尬的冲女孩笑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真巧啊,小孔,你也来吃饭啊。郝队长酒喝了不少,有些上头。”说完,更尴尬了,急忙低头假装吃菜。

女孩瞟了郝平原一眼,没搭理他,转头冲着任凯笑了笑说道,“任律师,我刚才看到你进来,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来,我敬你一杯。”

郝平原清醒过来了,急忙站起身来,放好杯子给倒满。一个劲的赔笑,话都不会说了。

任凯急忙拦住女孩,一本正经的说道,“别,你和谁来的?这么一杯子下去,你要出点问题,我……我和郝队长可真就说不清了。”

郝平原总算是看出点苗头,明白这漂亮女孩怕是不简单。也不敢再劝。

女孩笑着说,“怕什么,上边就是客房,喝高了,正好睡觉。”

任凯一听,更不敢让她喝了。

正在这拉扯的功夫,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高大的胖子。身高起码一米九以上了,胖的进包厢的门都要侧着身子。年纪怕是要奔六十了。

任凯认识,龙城翠府的董事长孔胖子。孔胖子进来哈哈一笑,对着女孩说道,“任律师是出了名的谨慎,别看你长得漂亮,要不说清楚,他可不买账。”转头对着任凯说道,“我女儿。不像吧。”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任凯笑了笑,上去握住孔胖子的手摇了摇。心里明白,郝平原今天请自己来这里,十有八九是受孔胖子之托,只是他怕也是第一次见孔燕燕。

歹竹出好笋,这是任凯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就转到景瑞身上了,怕是孔胖子闻到腥味,起了心思,来者不善啊。一兔走,而百人追之。这是拿景瑞当无主之物了。

正文 二十四、纷纷落子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这是任凯在龙城翠府见到张景瑞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

刚才在下边的包厢吃饭,被孔胖子神神秘秘拉出来,说有人要见他。还没等他拒绝,就被带到这个套房里了。

把他让进门,孔胖子却转身走了。

边脑补着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情节,边小心翼翼的推开套间里边的门。

然后就看到了张景瑞,一身黑衣,正坐在茶台后烹茶。水汽蒸腾,面目隐约可见,手上动作行云流水般的流畅。

任凯整了整衣服,小意的轻轻走到茶台一侧站立。心里却开了锅。孔胖子居然跟张景瑞是一路!

张景瑞没有抬头,依然在摆弄茶道。最后倒了一小杯放在任凯跟前,冲他摆手示意。

任凯没有动茶杯,只是欠了欠身子,不做声的看着面前这个叱咤龙城的男子。

张景瑞微微一笑,拿起小茶杯,放在鼻端轻轻闻着,摇了摇头,把里边的茶水倒掉,又倒了一杯。这次他没有让,而是端起来慢慢的品。然后冲任凯说道,“不错,我很满意。”

任凯也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子。

张景瑞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书桌,示意任凯过去。他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走过去。

书桌上有一份文件,是关于转让百分之七的景瑞集团股权的合同。他不动声色的拿起来翻了翻,张恒是转让方,张景瑞是受让方。转让日期同张恒与自己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是同一天。

原来后手在这。

都说张恒出走,是在张景瑞的打压下,被迫离开的。连自己也认为,虽不全中,亦不远矣。现在看来,太想当然了。也是,两人纵横捭阖二十余年,纠葛的岂止是简单的利益?

他轻轻的放下手中的文件,又轻轻的走回茶桌旁。

张景瑞指了指对面的小凳,任凯稍微一犹豫,慢慢坐下,上身前倾,好像在聆听什么。

张景瑞从旁边又拿出一个小杯子,放在他的面前,向里边注了半杯,冲他点点头。

任凯端起茶杯先放鼻端闻了闻,然后轻抿了一口,没有放下,然后点了点头。

张景瑞不动声色的看着任凯,说道,“张恒临走前告诉我,集团内两人可信,两人不可信。他的眼光始终是对的。很好。”说完,他缓缓站起身转过去,看着窗外的点点灯火,问道,“有人说,裴茂土是我做的手脚,你怎么看?”

任凯仍旧端着小茶杯,也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说道,“世人多以讹传讹,张总不用在意。至于我,张总也知道我的职业,我只讲证据,不问事实。单从动机来讲,有这个可能。”

“呵呵,除了我,你觉得谁最合适?”张景瑞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力与钱东东。他们真正想要的也许不是集团的股份,因为他们清楚,股份再多也的看张总给不给他们饭吃。他们应该是冲着景天、景华、景新这三家上市公司。今天早间,这三家公司的股票震荡的厉害,我来酒店之前问过景荣的投资部,可能有人出手了。而且,事故鉴定中,光明分局的窦保平曾打过电话询问过。钱东东在光明区有一家会所,窦保平有暗股在里边。”任凯把空了的小茶杯又在嘴唇上蹭了蹭,接着对张景瑞的背影说道,“肇事者刘小军服役的部队就在钱东东的老家X门,他并不是正常复原。服役期间,他把当地的一个女孩肚子搞大了。那女孩家里有些背景,于是他被迫跑回龙城。那女孩到现在都没嫁人,孤身一人带着儿子。”

“唔。”张景瑞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走近任凯,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指了指他刚才坐过的小凳子,然后自己也重新坐下来。

任凯坐下后,便没有继续往下说,看着他又开始烹茶,流程走完,沏了两杯,拿一杯递过来。

任凯赶忙把手里的空杯子放下,双手接过来。

张景瑞冲他笑笑,缓缓的说道,“公司的确遇到坎儿了。集团打算将景天在Y南的旅游岛项目整体出售。孔红军可以接手。你怎么看?”

任凯迟疑了一下,说道,“上市公司出售资产,对二级市场怕是有影响。况且,菲总那里……”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明白了吗?”张景瑞很是隐晦的说道。

任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古龙先生笔下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叫老伯,他与结义兄弟易潜龙假装反目,暗中联手反击敌人。这兄妹俩就是这么做的。一个在内,一个在外,打的不可开交,其实是在演戏给对头看。关键时刻,刀剑合并。

他脑子极速转了转,装作无意说道,“从T水接我回来的重山,菲总知道吗?”

张景瑞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任凯也没往下说。原来重山是鬼中鬼,根子在这呢。皇甫秀山怕是要吃亏。只是焉知张景瑞不是拿重山来试探自己。

张景瑞看着眼前的人,语气平淡的说,“我认为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迎难而上,奋力一搏的,另一种是委曲求全,苟活一生的。如今寒露刚过,正是好厮杀。”

任凯笑了笑,起身点点头说道,“您说的是,茂土财务的事,我会安排好。”说完便欠一欠身,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长叹。

他漫步走出酒店,没有回头,也没有给郝平原打电话,独自一人缓缓而行。

走了一会,电话进来了,没有显示来源。

“牛哥,嗯,是我打过去的。一共五十万。你的那份会通过老办法转过去。这是感谢你那些朋友们的。你帮着分一分。好的。拜拜。”

牛哥本名李会元,服役于某要害部门,是任凯的大学同学。刚毕业的时候,家里遇了回麻烦,眼看着就要出天大的事,关键时候任凯顶上去了。从此,便成了他的死忠。任凯也不会为难他,过线的事情从不让他沾,也付一些酬金让他贴补家用。

这次很多消息都是从他的关系上走的。任凯也没打算见那些人,便只付酬金,不欠人情。

很多天衣无缝的魔术,说穿了其实一钱不值。刘小军背后的人以为故事编的挺圆满了,可他忘记擅长编故事的人可不止一个,既然遇到同行,就难免露底。

窦保平见皮远山完了,想换个靠山,连命都不要的去走钢丝。这要让茂土财务的人知道了,怕他一家老小都要被活埋。

单凭他是想不出这么缜密的局,总觉得他们背后若隐若现的系着一根线,冥冥中这根线的头在一个人手里撰着。是谁呢?

正想着呢,突然后边强光打过来,汽车加速的轰鸣声骤然响起,任凯下意识的跳过路边的栏杆,跑到树丛里,才回过头。

是一辆奔驰小跑,停在那,一动不动的。

在任凯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驾驶室下来一个人,借着路灯一看,孔燕燕。

女孩明显是酒驾,头发散乱着,走路晃晃悠悠。来到路旁指着任凯放肆的大笑,与之前看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任凯压了压心里的火,慢慢的走出树丛,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女孩说,“我不希望有下次。”

女孩没有听,她已经没法听了,半蹲着就吐开了。这吐出的东西比拉出来的还要臭,还要让人恶心。任凯已经躲出去快二十米了,还能闻到。

女孩吐着吐着,躺下了。

任凯远远的看着,给120打了个电话。等急救车过来把女孩拉走,他才打了个车去了小弟肥肠面馆。

面馆照例人很多,却都相互不认识,不需要应酬,这就是他喜欢这的原因。

一碗肥肠面、一碗汤、一碟子凉拼。

集团手里的三家上市公司股份,早已经重复质押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价值十几亿的股份,已经从银行套出将近五十亿的资金。张恒在的时候曾经与HK一家基金商谈重组的事情,无奈那家基金并不想做白衣骑士拯救景瑞。现在眼看着集团风雨飘摇,怕是这资金缺口再也捂不住了。

这些消息要被有心人利用,二级市场的股票价格又要一路狂泻1了。龙城证监局本来也想上来咬一口,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过,要是真像张景瑞说的那样,孔胖子收购了景天在Y南的旅游岛项目,那倒是可以撑一段时间。可也是饮鸩止渴啊。

不对,张景瑞要跑。

想到这,任凯一惊。

这就说的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临时董事会上的争斗是假的,出售资产项目是假的,授意自己收拾刘力、钱东东也是假的。要做出打持久战的假象,他需要时间做准备。同时,极有可能有人关照过,让他尽快消失。

也好,他的消失可以帮自己掩盖一些东西。

他边吃边想,胃口前所未有的好起来。

这时,对面的空位有人端着一碗面坐下。

任凯看了看,笑了,“师兄,你看你,来了也不说一声,好歹让我招待一下啊。”

佟京生也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刚从龙城翠府出来,那的饭菜太高档,我这草鸡胃口吃不惯,来这里正合适。面钱还没付,不如就让师弟请了?”

任凯眼睛眯了眯,淡淡的笑了一声,说道,“师兄这偷偷摸摸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不知道嫂子是怎么被你骗到手的。”

佟京生哈哈一笑,说道,“师弟就爱开玩笑。”

任凯也哈哈一笑,说道,“听说前天有人开玩笑,让嫂子误会了?”

佟京生放下碗,冲着任凯淡淡一笑,没说话。

前天有个女孩给他打电话说了几句暧昧的话,让老婆听到了,大闹一场,差点没把他赶出门去。问题是那女孩,他根本就不认识。

这时又有人过来坐下,皇甫秀山。

任凯看了看,对两人说,“这里只有卤肉和二锅头。我去要点。”说完走到吧台自己拿了酒肉回来。

一大盘的卤肉,两瓶二锅头。

三人也不讲究,把面汤喝干,把酒倒进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秀秀回来了。”皇甫秀山率先打破僵局,喝了一口酒后看着任凯说道。

任凯闻言愣了愣,苦笑一声,说道,“她还好吗?”

佟京生大怒,重重的一拍桌子,说道,“好?四十多岁了,还孤身一人。哪像你,儿女双全。”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老板遥遥的瞟了一眼,止住想要过来的妹妹。

任凯默不作声,拿起碗来,一口喝干。体会着火烧火燎感觉,正巧身旁一个谢顶中年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三人同时回头望去,谢顶中年人赶快接起手机,离开了。

最终,三人喝完酒,悄然散去。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原来只是一句空话。

第二天,任凯早早醒来,轻手轻脚跑到厨房,又是煎蛋,又是炒菜,又是胡辣汤,满满的弄了一桌子。

一家三口喜笑颜开的吃了一顿早餐,可惜女儿住校没回来。

老婆赵薇刚带着儿子出了门,任凯的手机就来电话了。

“窦保平昨晚在他的办公室用领带绑在门框上,上吊自杀了。”

榴花原是血染成。

任凯呆坐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穿梭不停的车辆与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一阵茫然,窦保平的结局本来就是自己促成的,可一旦发生了,还是无法坦然。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电话又震动了几次。他没有管它。

没有人可以漠视生命。随着景瑞的进一步崩塌,还会又越来越多类似窦保平这样的人被卷进来,他们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不要说他们,就连自己可选择的余地也不多。各安天命吧。

拿起手机,四个未接来电。三个是孔燕燕,一个是余燕来。他给余燕来回过去,可接电话的是孔燕燕。

电话那边的女孩又回到那个冷漠却又彬彬有礼的模样了。原来是昨天余燕来交代的那个案件委托人到律所了,想见见他。

那个案子其实他听说过。

一个外地女孩子在龙城大学读书,家里条件不好,就在学校旁边的一个KTV吧台里帮着端个茶水送个饮料,赚个学费。被龙城本地的一个富二代酒后拉到包房给强暴了。女孩家里三代贫农,胆小怕事,又担心女孩的声誉受影响,所以也没敢报案,只是想要个赔偿。谁知道那个畜生不是东西,把找上门的女孩的父亲打的半死。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那女孩的父亲就拿菜刀把这富二代给切了一根手指头。富二代的爹不乐意了,报警抓了女孩的父亲。

女孩家可怜的没人懂这些啊。天天在公安局门口跪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公安局内部的正义人士就偷偷的把案情发到网上了。要问如今的英雄哪里最多,绝对是网上。网民群情激奋,点击率、转载率高的吓人。

当天国内的几家权威媒体就都跑龙城来了解事情的经过。一了解,都怒了。这还是不是人民的天下了?

民间流传,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听了差点没气死。老子拼了老命的宣传龙城,到头来,你一个杂碎一锤子把龙城的形象砸了个粉碎。你吗的。你真以为有两个臭钱,就能为所欲为了?于是亲自批示,依法从严从重从快处理。

任凯的委托人就是这个杂碎富二代的爹,杂碎一代。

正文 二十五、无奈之举

网上流传着这么个故事,年过而立的一个女孩因为所点的牛肉面里肉太少,与老板发生争执,哭了。痛哭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肉的多少,而是如她所说:“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太多的无奈。点点心酸折射出面对现实的卑微。

人生总有你吃不起的牛肉,无论你是谁。

任凯其实不想接手这个案子。以前为了生活,顾头不顾腚,连面里加一个蛋还是两个都要思前想后,哪有情怀考虑别的。

现在终于不需要为五斗米折腰了,本来打算把以前丢的面子再拾回来,也好为自己正正名。老爷子现在已经在电话里称呼自己凯哥了,再不擦点胭脂摸点粉,估计门都进不去了。

开车正走着呢,路边一个警察示意他靠边。

停车后,先敬礼,拿行车证、驾驶证看了半天,问了问喝酒没,疲劳驾驶没,又敬了个礼,放行。

挺奇怪的,自从他开上车以来,很少这个点查车。而且,也没看到拦住别的车啊。

刚走了十几分钟,又让拦住了,和刚才一样。他有些纳闷,就问警察同志,“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临时任务?还是有什么安保指示?”

警察同志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摇了摇头,摆手示意他离开。

等到他第三次被拦住的时候,他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针对他。

无奈之下,只好找了个停车场把车放好,打车去了律所。先把案子的事情解决了,再回过头来打听打听谁上赶着搞自己。

案件的嫌疑人叫孙天宝,早已被执行逮捕。在律所的是他爹孙满田。老孙长的倒是一表人材,高高大大、文质彬彬。可是,一开口就漏气了。

任凯进了小会议室,这东西正纠缠着孔燕燕不放,估计连他来了要干嘛都忘记了。连连吹嘘,他拥有如何如何多的资产,认识多少如何如何牛叉的人物。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李嘉诚也就运气好点,否则长江实业早就姓孙了。

孔燕燕虽然生于豪门,可早早的就进入社会,行走于各色人之间,再加上老爹的指点,身旁男性的耳濡目染,对于老孙的龌龊心思早已清清楚楚。不过,她毕竟不是那种由着性子胡来的二世祖,而且余燕来就在旁边,权当看耍猴了。

任凯走过去,先对着余燕来和孔燕燕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冲着孙满田伸手说道,“孙总你好,我是任凯。”

老孙也算是白手起家,场面上没有掉链子。闻言赶紧站起来,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一阵猛摇,十分的热情。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孙总既然是生意人,听说过翠府的孔红军吗。”说完斜瞥了孔燕燕一眼。

女孩嗔怪的瞪着他。

“孔总啊,认识认识,前几天还在一起吃饭,说有个项目要拉我一块做,我正考虑着,怎么?任律师也认识?”

任凯摇摇头,冲着孔燕燕一努嘴,说道,“她就是孔总的独女,孔家的下一代掌舵人。”

孙总不淡定了,赶忙转过身走到孔燕燕跟前,塌下肩膀,弯着腰,伸出双手,满脸堆笑的看着女孩,说道,“不知道小孔总当面,刚才纯属吹牛,不要介意。”说完目光火热的注视着女孩,这种火热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男人对女人的简单欲望,而变成了对财富以及权势的渴求。

说实话,见老孙这幅样子,任凯也感到意外。男人因权势而压制自己欲望的在古代只有太监。老孙不一般啊。

乘着老孙跟孔美人热乎,任凯冲旁边一直赔笑坐着的余燕来使了使眼色,两人来到外边。

任凯四处看了看,对女人说道,“老余啊,这官司我没法接,你换个人吧。我看孔燕燕就挺合适。哎呀,忘记问你了。你不是说,跟我的是一实习生吗,怎么变合伙人了?还有,京城天籁所和余氏合并,怎么也没说一声?”

余燕来苦笑一声,说道,“跟你的本来是一实习生,不过让孔美人顶了,至于合并的事,也就近几天才发生的。说合并是抬举咱,说收购合适一些。你也清楚,京城天籁所单单上市公司的业务,每年收益已经超过三个亿了,最近听说准备买个壳,谋求在港股上市。也不知道为什么,通过关系找来,非要谈合并,条件给的非常优厚。要不是怀疑这里边有什么弯弯绕,我一早就把协议签了。”说完有些疑惑的看着任凯,说道,“不是冲着你来的吧?”

任凯撇了撇嘴,说道,“我要那么值钱,早卖了,还轮得到你?不要回避问题。老孙的案子我不好接,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再接他这案子,省高检的玉美人非拿狗头铡来收拾我不可。”

玉美人是省高检公诉处副处长温如玉的绰号,两年前,三老财案件的主控官。那时候,刚刚提拔不久,正是意气风发。结果在任凯手上折戟。一直深以为憾事,认为任凯搞阴谋,赢得不光彩。已经在多个场合,严重贬低他,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配学法律,更不配当律师云云。

余燕来哭着脸说道,“大哥啊,你以为我愿意让你接这活吗?所里这么多人,好多今年都没开张呢。就是玉美人,她放出话来,如果你这次不堂堂正正和她辩一场,她就什么也不干,专盯着咱们所,露头就打。你说,我还有的选吗?”说完可怜巴巴的看着任凯。

任凯知道她又装可怜博同情,可是没法子,他就吃这一套。长叹一声,说道,“前期谁跟的?会见当事人了吗?”

余燕来知道自己又得逞了,嘿嘿一笑,说道,“案子是国庆前接的,还没接触相关人。孔燕燕我看对这案子挺上心,你不如就指派她。你不知道,孔美人一来,咱所里的男娃子们个个都跟打鸡血似的。尤其是周小远,天天打扮的香喷喷,小模样捯饬的,我都有些动心。”说完,舔了舔舌头,冲任凯抛出一个媚眼。

任凯没应这茬,想了想,说道,“让周小远也来,孔美人我可不敢指派。”

说完不再搭理她,也没回会议室,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律所的办公室完全是按照他的意图装修的,他的大部分时间除了出外勤,都待在这里。

这个办公室足有百十平米,摆设不多,显得特别空旷。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人工湖,旁边一堵墙被打造成巨型书柜,房屋中间有一张非常宽大的办公桌,上边堆着满是文件、书籍和三台笔记本电脑。办公桌另一边靠墙放着几张真皮沙发,沙发前边是一张小茶桌。墙上但凡露白的地方都挂着他天南地北旅游带回来的小物件。

任凯进去先冲了杯速溶咖啡,站在落地玻璃前看对面的人工湖。想了想给郝平原打了个电话,通了后被挂断,估计是不方便接。

没一会,电话回过来了。

“呵呵,小凯,刚才在开会,怎么?晚上接着喝?”听声音,郝平原心情好的不得了。

“郝队长,什么事,这么开心?”转念一想,问道,“该不会是变成郝局长了吧?”

“哈哈,借老弟吉言,刚谈了话,任命还的过几天。提了一丢丢,还是刑侦这块,给了个局党组成员。总算是熬成正处了。哈哈。”郝平原乐的嘴都快合不拢了,“晚上还是老地方,我请。”

任凯知道他一会电话肯定会多起来,笑着嗯了一声,挂了。本来想让郝平原打听下,什么人针对自己,满大街上的拦自己,既然晚上见面,就当面问吧。

郝平凡刚出了事,按道理郝平原作为前任局长的遗留物,不该这么快被提起来啊。尤其是刑侦这一块,向来是一把手的自留地。

正琢磨呢,门被推开了。

他不回头都知道是孔美人,也只有她从不敲门。

“任律师,这是孙天宝的卷宗。你看现在是不是去省二看,先见见孙天宝。”孔美人一点也不见外,案卷放到桌子上,自己动手操持茶桌,给自己沏茶。

“我先看看材料。这样吧,你带周小远律师先去看看当事人。会见完以后咱们再讨论一下。你也是成名的大律师,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希望能够好好带一下这个小周律师,让他能够尽快的成长起来。”任凯转头跟女孩客气的说道。

女孩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向门外走去。

这孩子倒是个喜欢做事的人,任凯边喝咖啡边冲着她的背影说道,“记住,下次进门前要敲门。”

女孩没有回应,推门而出。

任凯慢慢的走到办公桌前,站着随意的翻了翻孙天宝的案件。

这种案子从技术角度来讲,很难打。老百姓已经给定了性,又有网民推波助澜,想要翻过来,不光要有铁证,还要看主审法官有没有铁胆。

有动机,有证人,还有监控等影像资料,还有事后带着精斑的衣物以及相关鉴定报告,单从强奸行为来说,铁证如山。

更恶劣的是殴打受害人父亲,致使出现耳膜穿孔、轻微脑震荡,下肢软组织挫伤。

如果在没有引起关注的情况下,还能操作一二。

可现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想要把罪名推翻,根本是天方夜谭。也只能从量刑上考虑了。先让嫌疑人认罪,打悲情牌,然后多出钱安抚好受害人,再找几个网络写手胡乱编一编。至于控方,让老孙自己找玉美人去。

任凯一边翻卷宗,一边已经确定了大体的辩护策略。

正文 二十六、原来是你

午饭是在律所下边的小面馆解决的。

刚吃完正往律所走着,在路上就接到临省裴茂财服刑监狱打来的电话,裴茂财越狱了。

事情发生在昨晚熄灯后,因为口角,裴茂财被同监舍的几个犯人打的半死,右手大动脉破裂,血流不止,眼看就危险了。监狱赶忙派车把裴茂财拉往附近的医院。因为事发突然,情况又比较紧急,安保上就不太周全。

车还没开出一公里,就让人截了。

一共五辆无牌越野车,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拿着枪,轻微交火后,把三老财带走了。人倒是没有受伤,就是吓得够呛。当时,在车上的押解人员都是狱警,不是武警,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好在监狱知道事情的轻重,没敢捂着,事发后及时报告给上级。总算应对得当,在那群人过省的时候,堵住了。后来一点人头,单单不见裴茂财。

经过审讯,这些人都是拿钱办事。只知道中间是一个绰号叫“光哥”的人,其他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给任凯打电话的这人,是他通过关系拐着弯认识的,不为别的,就为能就近照顾裴茂财。为了维系这个关系,裴茂土没少打点。眼看着出了这种天大的事,这位怕了,打电话是提醒任凯,千万别把他给卖了。

任凯好说歹说把他安抚好,才挂了电话。

他想了想,又四处看看,给张景瑞打了个电话,对方听了以后“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刘力与钱东东该睡不着了。正这么想着呢,刘力的电话过来了。

“任律师,你好,下午有时间吗?”听声音,刘力好像还是蛮沉得住气。

“刘总,您好。我正好在外地。有事,您说。”任凯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去趟这浑水。

“哎呀,是这样。三老财越狱了。你知道吗?”刘力还是文绉绉的漫声说道。

“确定吗,什么时候的事?”任凯假装诧异的问道。

“昨晚。我们和茂土老哥有些误会,这次老三跑出来,怕是被某些人利用了。如果,我是说如果,老三找到你,你可千万要帮我们讲一讲情面啊。”刘力估计也后悔听了窦保平的话。

“呵呵。”任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两人又聊了一会别的,挂了电话。

不远处,一辆虎头奔里,刘力的司机问刘力,“刘总,你怎么不揭穿他?外地?哼。”

刘力没有回答,看着不远处的任凯,只是摆了摆手。

任凯其实也看到刘力的车了,毕竟在龙城五个7的连号,还是很好识别的。当着他的面说谎,就是要告诉他,这事我不想掺和。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话容易说,想玩转这句话,不容易。

任凯正低头走着,一拐弯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赶忙道歉,再一看,大吃一惊。

裴茂财!

尽管他捂得严严实实,可毕竟两年前因为案子天天混在一起,已经相当熟悉了。

冲对方使了个眼色,他慢慢的拐进律所旁边的居民楼里,没有乘电梯,而是上了安全通道。

过了一会,裴茂财也到了。

俩人始终没有靠近,远远的站定。

“老大是不是张景瑞动的手?”三老财还是围的严严实实,没有露脸。

“现在知道的,窦保平应该是参与了。肇事司机与钱东东有旧。其他不能肯定。”任凯又把那天对张景瑞说的说了一遍。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三哥,有人想借你当枪使,要当心。”

“呵呵,小凯,我这辈子生下来注定就是当枪的命。以前一直是裴家的枪,现在裴家完了。留下几个不成器的崽子,家业也迟早便宜别人。”三老财犹豫一下说道,“老大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前几年已经把后事安排妥了。别的不担心,就怕万一我也走了,家里那几个崽子让人祸害了。”

“三哥放心,只要我还在,裴家的孩子我死保到底。”任凯看着三老财点头说道。

“老大说的没错,也只有你还有股子血气。可惜裴家现在自身难保。没法报答你了。小心刘力。”三老财低声说了句,转身离开。

任凯愣了愣,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三哥,值得吗?”

三老财闻言脚步顿了顿,随即大笑而去。

水浒里边,林冲太实,鲁达太滑,只有武松一直为任凯所喜。有原则有底线,却又不死板。裴茂财身上有武松的影子,尽管这个影子很淡。

每个男人幼年时都有一个江湖梦。以暴制暴一直都是雄性个体处理问题时第一个考虑的因素。可大多数人也都只敢想想,随着年纪增长,渐渐的循规蹈矩,然后找个工作,娶妻生子,繁衍下去。于是,这梦也只能是梦了。

两年前接手为三老财辩护时,他是不情愿的,随着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发现三老财的生平轨迹就是大多数男人少年时向往的那种轻侠任意,从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后来他暗中下手,出死力帮忙,这个原因其实是最主要的。

看着裴茂财远去,知道他怕是回不来了,一阵唏嘘。

原来帮着三老财越狱的是刘力。怪不得斗不过南蛮子,他们对自己人都这么狠,这么阴,确实是防不胜防。

钱东东完了,裴家也完了,下一个是谁?

任凯慢慢扶着墙坐到安全通道的台阶上,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愿意想,就安静的在那坐着。

晚上7点,任凯准时来到翠府,郝平原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两人边说笑边来到包房。

里边只有三副碗筷,三瓶二斤装的特供酒鬼酒。

两人坐定,任凯瞟了一眼空余的位子,没做声。他本以为来的人会很多,没想到就俩人,心里有些不解。这人十有八九和自己有关。

郝平原神秘的笑笑,也没解释。

菜很快就铺满桌子。酒刚倒满,有人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了。

身材高大,有些发福,但绝不臃肿,天生一副笑模样,一进门就连声抱歉,没有丝毫架子。

奇怪的是郝平原好像非常巴结此人,点头哈腰的把他让到主位。

那人从进门就开始看着任凯,除了回应郝平原以外,就没停过。

任凯不动声色的笑笑,也帮衬着郝平原讨好这人。只是看到这人,依稀觉得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打过交道。

“这是市局新到的李诚局长。”郝平原站着对任凯说道。

郝平原只介绍那人,没有介绍自己,说明那人是真的认识自己,是谁呢?

任凯赶忙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说道,“没想到郝局长能把李局长请来,真是荣幸。让我敬局长一杯。”说完把酒杯举起来。

郝平原也赶忙端着酒杯站起来。

李诚没有动,仍旧笑眯眯的看着任凯说道,“还没有想起我是谁吗?”

任凯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郝平原,正要说话,突然灵光一闪,知道是谁了。

侯家老三,李淮南的三儿子,李亚男的三哥。这兄妹俩真的很相像,哥哥简直就是妹妹的加肥版。怪不得自己觉得面熟。

看到他的样子,李诚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右手端着酒杯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上下又打量了他一阵,用左手习惯性的在餐桌边轻叩,说道,“囡囡让我带她向你问好。”

任凯苦笑一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诚自小在京城长大,从部委干起,一路干到处级,被上边一压就是十几年,眼瞅着哥哥们一个一个的高升而去,一狠心就来到龙城。

他与小妹感情最好,从老二侯勇那得知任凯这么个人。老侯家行伍出身,在婚姻上,对什么门第、年龄、甚至是已婚,从不讲究,只要孩子们喜欢,觉得自己能开开心心过就一切OK。所以他没想别的,只是好奇。一个老头子也能把如花似玉的小妹骗的死心塌地?

现在看到,觉得小妹还是有眼光的,这男人不卑不亢,一看就是经历过大场面,这种感觉也只有面对老大侯奎的时候才有。

旁边的郝平原也看出来了,自己是沾了任凯的光才捞到这个正处。心下感概,选择果然比努力重要啊。

三人各怀心事,正有些冷场的时候,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孔燕燕一身晚礼服打扮。画着淡妆,裸着胳膊,露着大腿,艳光四射,让人不敢直视。这女人的确是美到骨子里了。

进来冲着大家微微一笑,走到任凯面前说道,“老远看到就像你,躲什么躲,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男人。”

一句话 ,让屋里的三个男人,脸色大变。

任凯苦着脸摇头说道,“孔美人,咱们讲话要讲清楚,要不然让孔胖子听到了,我还能负责任的陪你给孙天宝打官司吗?”

孔美人狡黠的一笑,当着另两人的面,直接伸手把任凯的胳膊给挽住了。然后,又冲着李诚娇声问道,“这位眼生的很,不知道怎么称呼?”

任凯见状反而笑了,不等李诚开口,主动介绍道,“这是市局新来的李局长。”

李诚眯着眼睛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盯着女孩说道,“看来我的确是变了许多,连孔小妹都不记得了。怪不得囡囡说,像孔小妹这样的女人,一般男人真入不得眼。”

孔美人搂着任凯的胳膊笑的花枝乱颤,指着李诚说道,“我说怎么怪眼熟的,这不是慕大少的姐夫吗?李三哥,囡囡说话绝对不会这么客气,一听就是假的。”他们自小在京城长大,年纪相差不远,难免有些来往。尤其是家里还把李诚的小舅子慕阳介绍给孔小妹,无奈孔小妹看不上他。

任凯没怎么地,把刚扶正的郝平原吓得够呛,真是害怕这乱七八糟的男女问题把自己给牵连了。知道李诚原来与孔燕燕是旧识,便很是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李诚、郝平原、任凯的手机同时响起。

一刻钟前,越狱的裴茂财于三江饭店当众枪杀景瑞集团股东钱东东,在逃跑途中被武警包围,试图反抗,当场击毙。这一切没有经过龙城市局,直接由省厅出手。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威震天南黑道的裴家在风光十多年后,随着老大、老三的殒命,彻底退出江湖,散落于民间。

正文 二十七、你方唱罢我登场

四人把三瓶特供酒鬼消灭掉以后,就各自散场了。

临走李诚还帮任凯叫了一辆车。

车走到半道不走了,司机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跟任凯讲,这车好像出了点小毛病,让任凯帮着坐驾驶座上点点油门,他要下去看看排气筒。

任凯也没多想,就照做了。刚坐好,还没点油门呢,呼啦一声就被人拉开车门把他包围了。差点把他吓尿了。再一看,是警察,还有几个扛着摄像机。

明白了,这是有人针对自己啊。连陷害的招数都使上了。刚才吃饭也忘记问郝平原了,交警这块现在谁分管,怎么打今天开始就跟自己过不去。

警察对着他敬了个礼,非常礼貌的笑着说道,“驾驶证,行车证。没拿?”他转过头对着摄像机说道,“在省厅的周密部署下,为了打击酒驾、醉驾、毒驾,我们重拳出击……”

任凯暗中长叹,吗的,别让老子知道你是哪个?

可面对镜头,他只能是微笑,微笑着听他们扯淡,微笑着进行酒精检测,微笑着被带上警车呼啸而去。

拘留所常来,被抓进来还是第一次。行政拘留15天。

进拘留所的时间是有说道的。半夜12点前进去,时间再短也算是一天。12点后进去,那就不能算一天了。现在是晚上11点多,这样一个小时就算是一天了。

进去的当天晚上是不分房间的,统一去中转站。在里边过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里面的人都会被带到管教那重新分配监舍。

任凯喝了酒,又折腾半天,早困了,到了中转站,躺倒就睡着了,呼噜震天响。旁边还有几个,也是酒驾,看了都说这位心真大。

已经好几年没睡这么踏实了。是啊,情况再糟糕还能比这更差吗?

他是被推醒的。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拘留所呢。

重新分配好监舍后,进去首先就是洗脚,然后就是盘腿坐,坐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幸好人不是太多。

拘留所比不了监狱,不过也分等级。他正挨个看这些人,看看谁有潜质当老大的时候。管教喊了一嗓子,“开饭啦。”

大家把小饭盆一字摆好。管教来了门,劳动号给小盆里舀上水,然后排队领馒头。只让拿两个不准多拿,馒头个头也不大,一点点清水煮的白菜,就着水吃。吃完后沿床边坐好,开始看电视。过了一会,关电视睡觉,不准蒙头。

又睡了一觉后任凯向管教申请打电话,被拒绝。又申请律师会见,管教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一个多小时后,孔燕燕来了。

吗的,明明叫的是余燕来好不好。这妮子见了岂不是要笑死了。没法子,外边还没人知道自己进来呢。

果然,孔美人笑的直打跌,花枝乱颤,看的旁边男警察口水流了一地。任凯没理她,只是用她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又过了一会,李诚与郝平原来了。李诚的笑模样也没了,铁青着脸,把拘留所的上上下下骂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挨骂的还不知道为什么挨骂,也不敢问,就这那尴尬的陪着笑。

郝平原走过来示意任凯,一块离开。

任凯摇摇头,开什么玩笑,现在走,老子这一晚上白睡了?尽管确实睡的不错。

郝平原明白了,这位要说法呢。李诚心里也窝着火,慕阳这个王八犊子,假传圣旨把这位弄到这里,这是要结死仇的。别看这位清清淡淡,真要刨坑,埋了你也是分分钟钟的事儿。

可毕竟是小舅子,真能不管吗?

李诚走到任凯跟前,双手握住他的手,饱含深情的说道,“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任律师受委屈了。”

任凯曾一度怀疑他是主谋,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不过,起码是知情者。于是,诚挚的说道,“法律面前没有特权,酒驾危害有目共睹,为了方便公安机关办案,我刚才已经委托有关部门把沿路的有关监控采取司法保全了。”说完又冲郝平原说道,“郝局长,案件一旦涉及刑事,鉴于你我的私交,我希望你回避。至于可能涉及的公安内部的一些害群之马,我也已经委托有关人员向天南省公安厅督察总队提出控诉,相信总队的同志会有一个非常中肯的结论。”最后又重重的说道,“法律面前没有任何特权!”

李诚、郝平原、孔燕燕三人面面相觑,这才真正的理解面前的男子为什么被龙城百姓称为“黑师爷”。

他们在这勾心斗角,可把拘留所的领导吓得屁滚尿流,这人是谁啊,Boss来请都不走。

任凯其实并没有想搞大。这事搞破天,无非就是那几个小警察出来顶雷,根本波及不到站在他们身后的人。再说,李亚男的面子、郝平原的面子不能不考虑。

他这样得理不饶人只是做样子给李诚看的,免得李诚有事没事拿李亚男来给他难堪,毕竟在周围人眼里,他还是有家室的。老让李诚这么鼓捣,老婆赵薇知道后,该伤心了。

李诚别看官至副厅,论政治手腕那是没得说,可论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谈判小计谋他连郝平原都不如。郝平原一早就看出来了,可任凯已经拿话点了他,他犯不着因为这点鸡毛蒜皮得罪自己的贵人,所以就在那装糊涂。

孔美人更是来看乐子的,她才不管其他呢。

又过了一会,李诚接了个电话走了。他前脚走,昨晚那几个小警察来了。在郝平原的呵斥中,一个劲的说好话,都快跪下了。

任凯知道李诚是专门躲出去的,他在的话,这戏没发演下去。他也觉得差不多了,再硬撑下去,就有点欺负人了。毕竟这几个小伙子也是出来背锅的。

等办妥手续出来又快天黑了,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任凯打车去停车场把车取出来,没回家,直接赶到景瑞集团自己的办公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开始翻看最近的一些电子邮件。找了几个重要的一一回复完,看了看表快9点了。用办公室的电话给赵薇打了电话,聊了聊,告诉她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可能有时候回不了家,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而且催了催她,别忘了尽快着手准备去多伦多。

这一天也就在拘留所吃了俩馒头,早饿了。只是压在心上的事情太多,实在吃不下。现在有了些头绪,这肚子里的饥火再也压不住了。

安步当车,来到公司对面的小弟肥肠面馆,还没进门就看到佟京生一个人在墙角边吃着卤肉边喝着白酒。

跟老板招呼一声,自己拿了盘醋泡花生和空杯子来到他跟前,也不客气,坐好先给自己倒满。

佟京生看样子也刚来,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两人就这么悄没声息的喝开了。

毫无征兆,佟京生用筷子头沾卤肉的油在桌子上写了四个字:重山景瑞

任凯看了看,迟疑了一下,边夹了一块卤肉边摇了摇头。

佟京生犹豫了一下,又在中间加了个张字。

任凯伸手把几个字一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他慢慢的抬起酒杯放在嘴边,轻声说道,“于东来。”

佟京生目光闪了闪,微微颌首。又问道,“为什么不是皇甫?”

任凯凝目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皇甫秀山始终坐在皇甫家的椅子上,身上背负着家族的兴衰。谈起交易来,束手束脚。而佟京生不同,他毕竟是养子,佟家的担子还压不到他肩膀上。但这话没法说。

过了一会,佟京生先走了。留下任凯一个人独酌。

10点半的时候,周围已经没几个人了。正要准备起身离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传来。

胡引弟到了。

胡引弟这个女人在龙城是一下就窜起来的。出身是个谜。传说比较多,经人证实的少。公开的信息显示她早年丧偶,有一个儿子。但那个儿子从来没有露过面。关于她的绯闻倒是不少,也多是穿凿附会,人云亦云。

任凯站起身来,冲女人点点头,笑道,“胡总,您好。您这是?”女人带来的人开始清场,不一会,小面馆里只剩下他和胡引弟两人了。

“裴茂财是我儿子的亲爹。”女人拿起佟京生喝酒的空杯子倒满,一口喝尽,瞪着任凯说出这么一句。

任凯呵呵笑了声,也坐下给自己倒满,陪了一杯,然后缓缓说道,“胡总,有些话还是留在肚子里的好。您说呢?”

女人盯着他说了,“我比他大8岁,王八蛋死活不娶我。现在好了,王八蛋……”说着说着泪下来了,犹不自知的接着说道,“王八蛋临死也不来看看我,反倒是挺中意你。”

任凯心里抽了一下,三老财离开自己后还有安排。他左右看看,又去吧台取了些酒肉,边给女人倒酒边说道,“胡总,您来是想……”

女人拿起酒杯,看着杯里的劣质白酒淡淡说道,“我胡引弟的男人不能白死。我知道任师爷心机深沉,不好惹。不过,为了我男人,说不得只好惹一惹了。老三名上是为哥哥报仇,但内里是为什么?你和我都明白,我就要你句话,刘力绕这么大圈子搞死钱东东,是不是张恒走之前就安排好的?”

任凯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笑笑说道,“胡总玩这么大?”用手指了指空荡荡的面馆,接着说道,“不等天亮,龙城就都知道我卖主求荣。毛良平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得罪张总?”

女人慢慢把杯子放下,看着任凯,缓缓的鼓起掌来。

任凯心下冷笑,老子不是吓大的,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看看老子含糊你们吗?唯一记挂的就是老婆赵薇与两个孩子,但愿张景瑞关键时候,不要出岔子。

正文 二十八、青天不可欺

国人历来讲究大义名分,孔夫子云,为政必先正名,名正则言顺,师出有名,大事可成。

景瑞这些股东,眼看着集团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就想着掀翻大股东,群起而分之。可思前想后,缺少个名分。名分这个东西看不到,摸不着,虚无缥缈的,可全靠它来证明来源的合法性。否则,以后谁敢跟土匪做买卖?

于是,裴茂土是第一个为这个名分死的人。

当然,参与谋划的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他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可钱东东认为他合适,联手窦保平,把他送走了。谁料想窦保平不经事,于是,钱东东就成了第二个,这也是其他人把三老财弄出来的原因。一则为了灭口顺便交代裴家,二来为了把脏水顺势泼到张景瑞身上了。谁知道都不用张景瑞出手,任凯就把气泡捅炸了。

张景瑞凶名远扬,这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剩下的几个吓得觉都睡不着了。尤其是毛良平,本来他跟张景瑞暗地里走的最近。现在最希望张景瑞死的反而就是他。

龙城最大青楼的老鸨跑到你跟前大说长情,誓言淡淡的要为男人报仇,这种戏码简直是侮辱任凯的智商。

自古以来,不乏忠义痴情的窑姐流芳百世,可坚贞长情的老鸨有几个?他自感福薄,绝对没那么好的命就恰巧能遇到。

两人在里边说笑的功夫,外边就已经打起来了。胡引弟带来的人被景瑞保安部的人围起来打的半死。有人打了110,不一会警声大作,把双方都带走了。只是大家很有默契的没有打扰饭馆里的两人。

胡引弟瞟了一眼外边,笑着说道,“任师爷,不如我们打个赌,就堵景瑞能不能撑到月底。我输了,条件随你开。你输了,来锦绣帮我。”

任凯淡淡一笑,拿起酒瓶给两人的酒杯添满,看着女人说道,“前几天,也有人这样和我打赌。”

女人娇声笑道,“哦?你赢了?是个女孩子?”

任凯笑了笑,不置可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人哈哈一笑,也端起来一口喝干。然后站起身婷婷袅袅的走了。

任凯冲着门口大喊一声,“结账。”这一嗓子直冲霄汉,战意满满。

几天后,龙城国际机场,任凯看着飞往多伦多的飞机消失于天际,喃喃自语道,“娃子们,我真心为你们祈祷,健康快乐地参与成长,积极自律地享受生活,而我,今生有幸与你们同行。既然天色将晚,老子就杀出一个黎明来。”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嘴里犹自唱到高宠在单骑踏营之时说的一句话,“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当天,早先被请去协助调查的光明区副区长于东来被调查组放回,与余氏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任凯短暂会面后,又只身返回调查组。

当晚,龙城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常务副局长龚建设、局党组成员缉毒大队队长皮富斗、副队长肖小庆被带走。紧接着一家不知名的网站爆出龙城公安部门某分局副局长龚某、皮某长期利用警车参与贩毒的新闻。在经历孙天宝强奸案以后,龙城市又一次被抛到风口浪尖上。

正在临海省份调研的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紧急召集在家的市委几个常委连夜召开电视电话会议,会上把市长菅长江骂的眼都睁不开,让他马上成立应急处置小组,来应对即将而来的媒体大轰炸。并且当着全体常委的面告诫菅市长,如果因为他处置不当,影响了龙城在外的招商引资计划,就让他滚蛋。

在菅市长强颜欢笑的同时,一个农家乐酒馆的小四合院,和平分局局长裘小秋、于东来、任凯三人正在乘着酒兴击碗高歌。

两年前,马颉在一次扫黄行动中,收缴了800多克的土质毒品,初步问了问后,就连同案卷带嫌疑人转给缉毒队,以前这种事也有过,就没当回事儿。

也是凑巧,他第二天去物证科找鉴定员小田,说好是给小田介绍他小舅子认识。就发现他头一天移交的800克毒品变成100克了,关键是移交清单上的数目也改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预感到这里边恐怕牵扯不少内部的人,就暗自留了心。果然,铁板钉钉的贩毒行为变成了非法持有毒品。连检察院都没走,直接行政处罚了事。过后,他翻了翻预审笔录,有缉毒队副队长肖小庆的签字。

他跟肖小庆是警校同学,关系还不错,本来也想装糊涂。反正当时他搭上郝平凡的线,开发区分局待不了几天,况且缉毒队长皮富斗是皮远山的堂弟,一直跟他哥几个不对付。为避免麻烦,他写好了请调报告,打算暂时退让。

倒霉就倒霉在徐国庆的儿子徐亮身上。那小子大概耍钱耍嗨了,就吸了点毒,正好让肖小庆捂个正。老徐急了,赶忙搬上马颉去营救。肖队长非常给面子,连问都没问就放了。

老徐和马颉当晚在老徐的小院子里宴请肖小庆,乘着老徐出去端菜的功夫,马颉忍不住非常隐晦的点了点肖小庆。他本来是好意,根本没有想到肖小庆他们搞这个已经集团化产业化了,绝对没有回头路。

姓肖的回去就报告给皮富斗跟龚建设了。

当时开发区分局的局长是从部里下来挂职的一个三十出头的毛孩子,屁都不懂。公安局又不同其他部门,是一个业务性很强的单位,你屁都不懂,没人服。龚建设不一样,他一路从底层干起,治安、缉毒、刑侦,一个不拉全干过。全局工作其实就老龚说了算。那局长就是个摆设。马颉的请调报告到龚建设这就被扣下了。

三人一合计,没退路。借着马颉警校同学二婚,设下这杀人灭口的圈套。肇事者是皮富斗找的,事故现场是肖小庆伪造的。

马颉死后,他们不放心,找了点氰1化钠把徐国庆也送上天。

天网恢恢,他们漏掉一个人,物证科鉴定员小田。非常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就是这个小姑娘第一个觉察到马颉死的蹊跷。她凭借职务便利,把每次缉毒大队的物证移交清单都用扫描仪存了档。也是她第一个找上于东来。

于东来偶然得知马颉谋求请调的事情,本来也有所怀疑。小姑娘的证据更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一边接手后续调查,一边严禁小姑娘再进入案件,以防打草惊蛇,同时对她也算是一种保护,事后证明他的考虑是周全的,小姑娘因没有曝露而得以无恙。

在之后的暗查过程中,他发现还有人也在偷偷摸摸的查。两方有意联合。于是,裘小秋和老于一个里一个外开始合作,他们也曾一度想把任凯拉进来。

当时,任凯挟为三老财辩护大胜之威,又有裴家传出黑道报恩令,在龙城风光无两。老于疑虑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任凯,会不会也卷到对手那边去,出于谨慎一再试探。

老于经常出没公安局,到底还是引起龚建设的警觉,于是老于的老婆田雨入局,涉嫌三十万赞助款项没法说清楚。当时找老于谈话的是光明区书记皮远山,虽没有证据表明皮远山直接参与到这个案件中,可已经能确定皮远山与龚建设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无奈之下,调查暂时中止,老于退出权力中心,裘小秋也暂时蛰伏起来。

直到前段时间,老于开车载着一家三口回乡下探望父母,差点遭遇渣土车灭门。也算他们命大,那渣土车关键时刻出了问题,他们才捡了条命。可老婆和儿子被吓得大病一场。

老于这才明白,那帮人从来都没有想真正放过他。正好任凯在观音庙给他打了电话。那时候,从裘小秋处知道,龚建设已经对他采取了监听措施,他只能以菜比喻自己的来世,暗中托孤,准备以死相拼。接着一封检举信把自己送进调查组,顺便捎带了皮远山。谁知道,还没等他发力,皮远山那个瓜怂就全吐了。

皮远山完了,可当年参与谋杀马颉的人还在。在任凯与佟京生交易不久,老于拿着全部材料交给了调查组。而裘小秋害怕他们又捂盖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内部掌握的情况全部传到网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

任凯听完他们所说,端起酒杯,郑重的看着裘小秋说道,“我不管你为什么不惜自身也要为马颉出头,胸口碎大石的话,就不说了。谢了,小秋哥。”说完一饮而尽。

裘小秋呵呵一笑,拿起酒杯也干了。

老于边陪着喝了一杯,边犹豫道,“小秋哥这么搞,怕对自己的仕途有碍啊。”

裘小秋拿起酒壶,给三人满上,哈哈一笑,说道,“十九岁的今天,我进入警队,到现在整整三十五年了。小凯、小于,我绝对不是唱高调。说实话,我也办过人情案,也收过黑钱。可我起码知道我这样做是错的,是没法见人的。再看看龚建设、皮福斗,他们连起码的屎尿都闻不出来了。我为什么给马颉出头,告诉你们,马颉当初可是救过我女儿的命。也是从那以后,我不敢作了。害怕啊,害怕遭报应,害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没了,要那些权要那些钱有蛋用。提前退休申请今天递上去了。我女儿预产期是下个月的,你们记得早点来帮忙啊。可惜小马是看不到了。”说完老泪纵横,呜咽不止。

几年来,任凯聚集在胸中的委屈与不平也化为一阵悲歌,“湛湛青天不可欺,是非善恶人尽知。血海的冤仇终须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唱腔板正,夜色里传出老远,一里之外耳边尤有余音。

正文 二十九、兄弟夜话

裘小秋醉了。

尽管嘴上说看开了、堪破了,其实哪有那么容易?

知易行难,向来如此。

正逢初二,黑蓝的夜空,眉月如钩。

这个农家乐是任凯私底下在光明区下辖的一偏僻自然村搞的。地是租的,房子带院是自己建的,稍微装修了一下,平时是本村的一对夫妻帮着照看。只对内,不对外。院子里满是蔬菜,还有几枝葡萄,长势正喜人。

任凯立于庭院,长叹一声,对着旁边仍在小酌的于东来说道,“你们没有说实话,起码是没有说完整。如果单单是一个皮远山,你还忌惮个球,早把他掀翻了。之前,你说你疑虑我黑白不分,我勉强接受。现在还是说一半藏一半,看来对手不一般啊。”

老于呵呵一笑,仰头喝干酒,说道,“没想瞒你,是小秋局长。他已经是快要带孙子的人了。就让他安心退休吧。”说罢他也站起来走到天井,随手从藤蔓上摘下一窜葡萄,用手擦了擦,放在嘴里一颗。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怀疑裘小秋的话。他没问题。当年他还是和平分局的副职,收了钱没办事,让人把女儿抓了。他不敢惊动局里,自己跑去要人,被打的半死。正好马颉路过,肚子上替他挨了一刀,肠子流了一地,才把那群人吓走。因为事情涉及裘小秋的隐私,这事基本没有人知道。我也是马颉死后,从他老婆那查到的。”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没一早跟你说,最大的原因是,皮远山从区长提拔到书记的过程中,背后有景瑞的影子。李高远从光明区书记位子上跳到市里做了常委,看不上皮远山,本来推荐的是副书记魏民文。市里原则上也同意。可书记办公会开完就搁置了。再后来皮远山成了书记,魏民文到了市政府成了李高远的大管家。有确切的消息,景瑞实名举报魏民文找企业冲销办公费用。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皮远山是景瑞的人。但我始终也没查到,他为什么当了书记以后一直找景瑞的麻烦,而景瑞居然也没有还手。”

任凯笑笑,说道,“集团内部也不是一个山头。无非是有人借机给张景瑞难堪。景瑞的其他人又投鼠忌器。景瑞还不足以让你怒而拔剑、玉石俱焚。说吧,还有谁?”

老于笑了笑,说道,“现在也不能肯定有谁,不过皮远山在里边大吐特吐的时候,梅大少在外边可是坐立不安。”

任凯有些诧异,说道,“龙城市委前书记梅正东?”

老于呵呵一笑,说道,“梅书记有没有事不清楚,他这个大儿子是铁板钉钉的有问题。”

任凯恍然大悟,龙小年的局原来是提防梅正东。

梅正东干过一届龙城市委书记,也是从他手上开始,龙城市委书记开始由省委常委兼任。由此可见此人的能量与手腕。他的风评一般,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把龙城经济飞速发展的缔造者袁季平扶上马又送了一程。为此,袁季平多次在不同场合高度赞扬了梅正东。

梅正东退休已经好几年了,听说身体不好,常住医院。他的大儿子梅海生借着他爹的名头,四处伸手,什么钱都敢拿,什么人都敢交。

任凯总算知道老于为什么现在不担心了。皮远山已经帮着他把路趟平。龙小年的局应该是达到预期目的、收获颇丰。

于东来装过脸来,盯着任凯缓缓说道,“我始终不明白,你与景瑞的关系。按说景瑞出钱,你出力,应该是非常简单的雇佣关系。可根据我所收集到的资料表明,你在景瑞的地位比总经理时茂全还要高。除了有数的几个元老以外,你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难道你真是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是张景瑞的黑师爷?”

任凯闻言,抬眼望着眉月说道,“前段时间我对一个人说过,棋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王而准备牺牲的。只不过有的王在局内,有的王在局外。”说着想起了李亚男,嘴角不由的泛起笑意,她还好吗?

老于有些不解,想了一下,问道,“你是指张景瑞?”

任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对着老于笑了笑,说道,“你这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老于皱了皱眉头,又吃了一颗葡萄,他了解任凯,不会说毫无意义的话。

任凯也顺手摘了一串葡萄,捻在手里,慢慢说道,“我和景瑞的确没有外界看到的那么简单,张恒走了,他的一部分工作现在转到我手上。有很多的事,不能讲给你。一讲,你就从局外进到局内了。有人做了个大口袋,打算把景瑞连根带叶都装进去。他不管你是黑还是白。”

老于骇然抬头,问道,“你也在里边?”

任凯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也是张恒走之前才摸到点门槛。想退已经不可能了。那人或那群人,做这个局,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我怀疑从景瑞成立集团以来,他们就已经着手进行了。张景瑞与张恒两人最清楚,甚至最开始他们还利用对方排除异己。我想老张家本来以为随着景瑞越滚越大,对方会有所忌惮。”

任凯停顿一下,走到桌旁坐下,接着说道,“人性本贪,他们万万没想到,蛋糕大了,引来的狼也多了。这些年,景瑞不住的向外撒钱,也是想与外边结个善缘。谁知道这些人看到景瑞的对头,纷纷退避三舍。最好笑的是,景瑞内部也出现不同声音,有人也想另立山头,他们根本就不明白,那些人不光要钱,连命也要。覆巢之下无完卵。”

老于目瞪口呆,好一会才问道,“张恒跑了,张景瑞怎么不跑?”

任凯嘿嘿一笑,说道,“无非是重耳与申生的老把戏。我推测,本来留下来的应该是张恒,后来出了什么变故,张景瑞不得不留下来。对手也因此被迷惑,导致张恒轻而易举的外逃。现在张景瑞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他只能拼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哈着满嘴酒气说道,“也好,有他在,起码船能再往前开一阵。只要方向一致,给他作几天黑师爷也无妨。”

老于缓步走到桌旁,拿起酒壶,给两人倒满酒,端起酒杯示意任凯,然后喝干。低下头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悄声问道,“你讲这么多干什么?景瑞倒就倒了,张景瑞死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蹲几年。我一直没有讲,省委的马部长与我家老爷子有旧,我可以去求他。我跟你说,你自己的事情留着自己做,不要拜托我给你做这做那。对,你有老婆、还有你的一对儿女,你不为自己想,你也该为她们想想吧……”说着说着已经泪流满面,兀自喋喋不休。

任凯看着友人一脸痴相,眼角的泪忍不住滴入杯中,将杯中的眉月击的粉碎,他勉强屏住呼吸,奋力端起酒杯饮尽,终究是气不平,大咳不止。咳得泪涕齐流。

老于再次倒满酒,又一示意,喝干。不再顾及其他,大声骂道,“世有黑白,人就有黑白。你他吗算老几,也想搅动这风云?你就一条命,这条命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你爹娘、你老婆、你孩子……”还没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他这下哪里还不明白刚才任凯说的那句,你这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的意思。他狗日的把前因后果讲这么清楚,摆明了要托孤啊。

听任凯讲了这么半天,非常清楚景瑞所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输就代表死。

任凯也喝干杯中酒,望着友人笑道,“你个乌鸦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就是老天要拿我的东西,也得看看价钱合不合适。明说吧,我早在马颉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实力不行,张景瑞能相中我与他站在船头吗?张景瑞那天对我说了一句话,非常对胃口,寒露刚过,正好厮杀。”

当晚两人大醉,临醉前,终究还是做了安排,事有不谐,有人会给老于送来一个手机,他收到后,打个1,锁定通讯录群发就行。

第二天,任凯被电话震动吵醒,老于已经走了。

他呆呆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天花板,任凭手机震个不停。

昨晚他并没有对老于说实话。他如果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就不会把妻小送出国门了。

还有刘姥姥,怎么会让他白死?

慢慢来,咱们的账一笔一笔的算,总会算清楚。

电话是孔燕燕打来的。等任凯赶到律所,已经快中午了。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省高检公诉处副处长温如玉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外边的人工湖。看着玉美人的背影,他想起了清代文人朱彝尊在他所做的《沁园春?肩》中这么描绘美人的肩膀:质停匀,比似陆郎,何曾暂离。被词人赋就,望中疑削。

单看外表,温如玉人入其名,是整个天南省政法系统的第一美人。当年多少男人为抱得美人归,打的头破血流。

人漂亮,可脾气火爆,完全跟她的名字不沾边。

当年一个分管领导不知深浅的想潜规则她,被她用高跟鞋从办公室一直撵到会议室。当时,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正好在讲话,见了不以为忤,反而当众称赞她没有给政法人丢脸,语气透露着欣赏,为她后来的晋升埋下伏笔。

她来做什么?

正文 三十、身不由己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看到温如玉的背影,不由的想起这两句。龚自珍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是第四次落榜了。假如他看到眼前这个姣好的背影,大概不会那么悲愤了吧。

“鬼鬼祟祟的站后边干什么?老大不小了,想法还是这么龌龊,怎么你也觉得老娘屁股够翘?来,站近点看。”玉美人转头看到任凯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屁股,有些上火。

“咳咳,温处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什么指示?”任凯其实也就是稍微扫了一眼,没想到被当场抓住,急忙顾左右而言他。

玉美人轻蔑的冷笑一声,走到茶桌旁给自己找了个茶杯洗了洗,沏了杯茶。然后放到小嘴边抿了抿,赞道,“人不怎么样,茶倒是不错。”

任凯小心翼翼在她旁边坐下,说道,“那给您拿一包?不值什么钱,不算行贿。”

玉美人微微一笑,说道,“赵薇走了?”

任凯的眼睛眯了眯,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办公桌后,缓缓的坐到老板椅上,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冲女人点了点头。

女人沉吟片刻,说道,“按道理,你的家事轮不到我指指点点。不过我跟秀秀毕竟在一个屋睡了四年。她前几天回国,我看到她精神状态很不好。有一晚我半夜醒来发现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吸烟。她对我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有一年多了。再问下去,她就只笑不说话了。”

任凯刚起的警惕又放松下来,他慢慢的向后靠去,扭过头看着窗外偌大人工湖上稀稀拉拉的野鸟,没有做声。

温如玉与皇甫秀秀是加拿大多伦多法学研究院的同学,都主修刑法。两人家境都不错,也谈得来,就合租了校内的一间公寓,一住就是四年。两人脾气相投,都是外柔内刚,温如玉学习期间,还交往过男生。皇甫秀秀却一直像个修女。就为这玉美人有段时间心里直打鼓,别是个拉拉吧。

直到有一天,皇甫大醉而归,接着又是一场大病。病的不重,但很深,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病好以后,整个人都脱相了,小下巴尖的让人心疼。可能是觉得心里憋的达到极限了,于是一瓶白兰地,两个女人聊了整晚。

原来,那天是秀秀前男友大婚的日子。

虽然,他们的故事里,很难讲的清楚对错。可玉美人还是对任凯有了成见。这种成见就像一颗种子,随着岁月逐渐成长起来,渐渐沦为怨恨。

可她毕竟是学法律的,有着异于常人的思辨,知道像皇甫如此优秀的女人反而极易进死胡同,如果找不到出口,真的有可能孤独终老。她的出口就是面前的男子。

看着男子清清淡淡的样子,女人心里直冒火星。勉强压了压,说道,“我知道你跟赵薇办了离婚,不管真的假的吧,你现在从法律上算是独身。是不是可以考虑考虑秀秀。她可是跟你同岁,再过几年,连孩子也怕有不了了。”

任凯听到这,坐起身来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怪物。内心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能说出这么不着调的话?

女人怒了,“扭捏什么?别告诉我,你们没睡过。现在又不是让你抛妻弃子!你只要跟秀秀领个证,再给她留个孩子后,你愿意上哪上哪。你看,我现在不也过的挺好的吗?还真以为离开你们男人,女人过不下去了?”

废话,能跟你比吗?硬抢别人的老公,生下孩子后,又弃之如敝履。男人在你眼里就是个物什。

任凯干咳几声,正要说话。

有人推门而入,孔燕燕。这女人打死不敲门。他正有口气憋在喉间,顺势大声呵斥道,“出去,学会敲门再进来!”

两个女人同时大惊。不是惊任凯这句话。

孔燕燕惊的是,这女人难道是他老婆?受了气拿我出?不过这女人气质真好。

温如玉惊的是,这女人难道是他情人?受了气就拿她出?不过这女人真是漂亮。

温如玉横了任凯一眼,说道,“怎么说话呢,把小姑娘吓到了。”

孔燕燕眼珠子一转,委委屈屈走到任凯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撅着嘴晃了晃,眼泪汪汪的看着他。

“我去,干什么?”任凯急忙把手往外抽,抽的力量大了,直接把孔美人带倒,眼看着抱在了一起。

孔燕燕也懵了,我就做个样子,你就当真了?再说旁边你老婆还盯着呢。想挣扎着站起,一把摁在任凯的裤裆里。

任凯仿佛听到了漏气声,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的把孔美人搂在怀里,使上吃奶的劲箍着女孩的腰往自己身上挤。嘴里惨声干嚎。

他手劲儿多大,孔燕燕花儿一样的女孩受得了吗?连声呼痛,为了减轻腰疼,双手直接就抱住任凯的脑袋,往怀里拽。

温如玉看的目瞪口呆,也就几秒的时间,俩人摆了这么香艳的Pose。这是拿我当死人啊。从茶桌后蹦起来就去抓这对狗男女。

也该她倒霉,那边纠缠的俩人正从老板椅上往下滚呢,顺便也把她裹在里边。一男两女滚做一团,场面不堪入目。

呼啦,门被推开,余燕来带着一群人跑进来了。听到里边连叫带嚷,稀里哗啦,还以为打起来了。急忙跑来拉架。

等看到地下搂抱作一团的三人。余燕来又急着把人往外赶。无奈,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众人个个伸长脖子,眼珠子瞪的溜圆,就是不迈步。

孔燕燕最先爬起来,毕竟是小姑娘,脸嫩,连头都没敢抬,捂着脸绕着众人跑了。

温如玉就不同了,站起来,先威严的看了看众人,然后低头拉了拉衣服,干咳一声。看样子还想说两句,不过实在是开不了口,不慌不忙的推开人群走了。

留下任凯孤零零蜷着身子,手捂裤裆狼狈的躺在地上。

半个小时以后,一男二女的事情,整栋大楼都知道了。

楼门口保安对清洁阿姨说,“是真的吗?任律师一箭双雕?”

阿姨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讲,“我亲眼看到的,能假的了?裤子都脱了,哎呀,看的人直脸红。”

旁边路过的路人甲凑过来,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们听说没,任律师的那里,就是那里,有一尺长。”

路人乙反驳道,“瞎说什么,他那里没那么长,不过我看到啊,他那里分叉的,像个钩子。”

路人丙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怪不得任律师从来不跟别人一起上厕所。”

……

于是,到了第二天,这一片都知道余氏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任凯律师,天赋异禀,那里有一尺多长,分好几个叉,带若干个钩子。拉着十几个女孩,大白天在办公室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让女孩的家里人围起来打的半死。

任凯本来没当回事,可是接连接到几个电话,都是很隐晦的约他去做大保健。知道问题严重了。可也没有切实可行的办法。总不能见人就解释吧,再说人家也未必信。

他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要有男人去厕所,他就跟去,故意亮亮那里,跟他聊几句。一天下来新的谣言产生了,任律师连男人都有兴趣,到处晃着那里,偷窥男人。

正当他头疼的时候,传来景瑞出售Y南旅游岛项目的消息。据说,龙城翠府将用十五亿的现金收购景瑞集团所属的上市公司景天手中的Y南旅游岛项目。并计划用翠府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质押为景天提供不少于十亿的低息贷款。

消息传出的当天,景天在二级市场直接封死在涨停板。

同时官网上公告,景天的原始股东天南食品公司将减持公司股份,持股比例将从百分之十一降到百分之四,有关交易已经在大宗交易市场挂牌。

卖方是种天波,买方是刘力。

在临时股东会后沉寂了一段时间的两方终于谈好了价格,开始合作。只是没想到是从景天开始的。

任凯站在窗前,看着落日余晖把湖面染的金黄,有些感慨刘力的魄力。明知是火中取栗的事,还是打死不回头。

有人推门进来,任凯没回头,淡淡的说道,“是不是应该避避嫌?”

孔美人边倒茶边捂着嘴笑,显然她也听到有关一尺带叉的传说了。她掩饰着自己太过明显的笑意,说道,“孙天宝案的受害人想要见你。”

任凯皱了皱眉头,霍然转身说道,“你疯了?私下接触受害人是妨害司法公正。我不见。”

孔美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她自己找上门的,难道面对面也不说话?”

任凯想了想,说道,“十分钟后,我会去楼下的超市买点东西。”

受害人名叫许宁宁,二十出头,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只是稚气还未完全褪去。任凯挎着购物篮慢慢走着,旁边是孔燕燕挎着他的胳膊。后边是许宁宁。

女孩自见到他们就没说过话,一直跟着。

任凯也不看她,只是把一些小零食不断放在篮子里。孔美人吊在男人胳膊上,不住的问女孩。女孩只是低头不语。

任凯从货架上拿下一包速食面,边看上边的保质期,边漫声问道,“想要多少钱?二百万够不够。”

女孩的泪一下就出来了,咬着嘴唇小声说道,“用不了那么多。我母亲等着换肾,听说有三十万就……”

任凯连身都没转,继续看着速食面说道,“三百万。不过你要想好,这钱拿了,两年内,有网络的地方你就不能待了。”

女孩有些吃惊,搞不懂这律师是哪头的。

他把面扔进购物篮,边走边说,“有人会联络你。”

从超市出来后,任凯把东西塞给孔美人,冲她笑笑说道,“不好意思,身子突然有些难受,先走了。”说完不等她回话,已经没入熙熙攘攘的人海。

太阳已经下山,仍旧有一片光亮不愿熄灭,强撑着流连于尘世。

孔燕燕看着低头行走于人流中的任凯,第一次觉得心好像被轻轻撞击了一下,颤动不已。她轻声问自己,“是你吗?”

正文 三十一、小人物的命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任凯坐在小弟面馆的角落里,边喝着面汤边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

刚跟老婆赵薇通了电话,那边都安顿下来了。所住的小区不远处,有华人开办的幼稚园,儿子刚去还有些认生,需要大人陪一段时间。女儿的学校也有了着落,就是语言跟不上,也需要慢慢适应。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大概就是背井离乡最大的无奈吧。

还说了许多,大都是赵薇在讲,他在听。

知道她最希望听到什么,可自己没法说出口。希望这个东西,它可以像烈焰一样炽热燃烧,却又可以在燃烧的最猛烈的时候,如浮冰般突然融化。这个希望他不敢轻易给她,他怕如果有一天,气泡炸裂,受伤的不单是他自己。

以前在一个城市,几天不见也感觉不到什么。现在一想到老婆带着俩孩子漂泊于异国他乡,心就被思念拽的生疼,惜惶的像个失去记忆的乞丐,。

他突然想起王家卫的“醉生梦死”,据说喝了以后会让人忘记之前的任何事情。真想喝一杯。

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功夫,外边居然淅淅沥沥的飘起了小雨。店里客人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只有角落里的他,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去哪里。

老板费胖子拿了一大盘卤肉,又拿了一瓶自己炮制的蛇酒,走到他对面坐下,笑眯眯的说道,“喝两杯?”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好啊,在这吃了几年,头一次见你这么大方。”

老板哈哈一笑,说道,“任律师是做大事的,还计较这针头线脑的?”

任凯闻言,自嘲一笑,而后摇了摇头。

酒是散白,偌大的一个玻璃罐子里泡着几条花里胡哨的蛇,看着着实可怖。

这酒跟平日里喝的酒不一样,一入口就像吞了一团火,等咽到肚子里,觉得肺腑都被点燃了,然后激灵一下,浑身通泰。

水是越喝越冷,酒是越喝越暖。几杯下来,两人就满头大汗了。

费胖子嘬了个牙花,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道,“早先在家的时候,最爱的就是耍钱,一听到哪里有局,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去耍两把。久赌无赢家。先把自家败光,又把老爹的家败光,有个疼我的姐姐,因为帮我打饥荒,被她男人把腿都打断了。”费胖子依旧笑嘻嘻的,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接着说道,“人啊,非的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我去找那人拼命,斩了他两根手指,判了三年。等我出来,爹娘坟前的草都比我高了。姐姐听说是后来被打的吃不过,跑了。”

费胖子哈哈大笑,泪都流到杯子里了,他还没有发觉。

任凯听了心下凄然,拿起酒杯也一口饮尽,又给两人满上。

费胖子笑完又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酒杯说道,“只听人说有人在龙城看到姐姐,我便寻过来。没想到,龙城太大了。哪里能找到。有一天喝了点酒,晃悠到龙城大桥上,心里一窄,就想着跳下来一了百了算求了。”

费胖子摸了一把脸,冲任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也是命不该死,遇到了我老婆。就有了这家店。以前你问为什么挂这么个招牌,我没说实话。小弟是我姐姐的名字。是大名哦。也不知道我那死鬼老子怎么给起这么个怪名字。我刚才看到任律师一直闷闷不乐,可能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过来多说几句。你别笑话我。”说完拿起酒杯示意一下,仰头喝干。放下酒杯后,眯着眼笑道,“今年我五十六了,姐姐要活着也六十三了。只希望贼老天发发善心,让我临闭眼见见姐姐。也不枉我每逢初一、十五贡献他。”

任凯低头不语。

天不遂人愿,不知凡几。人这辈子,最难的就是感同身受。与其轻飘飘安慰几句还不如悄然为他祝福。

远处费胖子的老婆早注意这边了,只是忌惮着男人,不敢过来。眼见的酒哗哗的往下喝,心里直滴血,那可是真金白银买的,死胖子好日子没过几天,又开始往水里扔钞票了。思前想后,实在按耐不住,拿了盘腌黄瓜走过来,陪着笑,对任凯说道,“我们当家的脑袋是实心的,一喝就大,让任律师笑话了。”

费胖子看到老婆来了,顺嘴说道,“快,再来点卤猪蹄和腊肠。”

老板娘假装没听到,接着说道,“现在生意实在太难做了。房租见天就涨,水呀、电呀,什么都要钱。前几年买房子的按揭还要二十几年才能还清。每天早晨醒来一睁眼想到这些,连动都不想动了。”说完偷偷摸摸看了自家男人一眼。

任凯哪还不明白,不禁莞尔一笑。暗叹道,“天道姻缘早注定,有人是来报恩的,有人是来要债的。胖老板是个有福气的。”

费胖子也明白过来,尴尬的看着任凯,想呵斥老婆子,念头一转,化为一声长叹。

听着外边风大雨大,眼里看着这对平凡夫妻,心里平添了些许暖意,觉得自己先前太悲观了,大战在即,不应该再有这种小儿女的心思。

人生是苦,这苦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要么吐出来,要么自己咽进去。结果二选一而已,自己却纠结于选择本身,瞻前顾后的不像个男人。

三人正各有所思,门外进来一人,合上雨伞,是温如玉。

老板夫妇借机打了个招呼,走开了。

任凯对着老板娘喊道,“老板娘,把拿手酒菜端上来,放心,不赊欠,现金结款。”

老板娘嘿然应道,而后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酒菜换好,玉美人妩媚的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忙碌的老板娘,拿起酒杯先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也是酒?车上有茅台,我去拿。”

任凯没等她站起身,淡淡的说道,“在这里只能喝这种酒,喝不惯就别进来。”

玉美人眉毛一立就要发火。

任凯没搭理她,自顾自拿起酒杯一口干掉,又倒满,拿起筷子吃喝起来。

女人见状咬了咬牙,又坐下,拿起酒闭着眼喝完。又拿起筷子看了看油腻的卤肉,摇了摇头,夹了筷子腌黄瓜,勉强吃了下去。

任凯抓起卤猪蹄,一阵大嚼,末了拿起酒杯又闷了一口。然后看着女人说道,“许宁宁是你打发到我这的吧?只此一次。”

温如玉冷笑一声,拿起酒杯喝干,又倒满喝干,如此连喝三杯,直喝的面如桃红,眼若秋水。看的旁边上菜的伙计口水都流出来了。

女人放下酒杯,两手抓起剩下的卤猪蹄,放到小嘴边也是一阵猛啃。

任凯看了,嘴角泛起笑意,拿起酒壶给女人倒满,又端了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她的杯子一下,然后饮尽。

温如玉吃喝了一阵,边用纸巾擦拭手上的油腻,边慢慢说道,“孙天宝造的孽,就该他还。只是可怜了女孩,她拿了这钱,怕是这辈子都没法过她自己这一关了。”

任凯沉默了一下,说道,“你不怕她反过来咬你一口?”

女人讥笑着说道,“你不累?跟曹操似的,疑心太重,小心早夭。”

他轻笑一声,看了看女人油腻的小嘴,说道,“很少见你这么情绪化。”

女人又喝了一杯,怔怔的看着他,说道,“他死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说完,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模样我见犹怜。

任凯抬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时候,别人诉说并不一定希望得到回应,无论这种回应是善意的还是敷衍的,也许她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倾听者。

女人年少早熟,非常爱慕自己的老师,可他已经有了家室。与所有任性的女孩一样,她借用外力把他搞臭,想着是他身边的女人受不了,就会自己离开。

谁曾想,女人一时想不开,吞金了。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笑过,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桃李遍天下,可他从没有离开校园半步,他总说有人在等他,怕他一走开,等他的人会迷路。

她知道他其实是怪怨她的,只是从没有说出口。

她也一直都在等,等着他原谅自己,等着他走出校园。哪怕就这样远远的陪着他等。

现在他走了。她以后连等的机会都没有了。

故事很短,却很虐心。

当晚,女人大醉。

任凯打电话给余燕来,她正好去了外地。只能把孔燕燕叫来。

孔燕燕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犹自泪流满面的女人,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结了饭钱,与孔燕燕一起把女人送到翠府,开了个房间,安顿好才走。

雨一直没停,下的也不大,便没有打伞。任凭如丝细雨淋在身上。孔美人走在身旁,欲言又止。

他看了她一眼,问道,“天籁为什么看上余氏这么个小所?想来想去,整个所也就我与外界的纠葛多一些。如果是冲着我,希望你们不要牵扯其他。”

孔美人看着他,笑了。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任凯看着女人的骤然绽放的笑靥,瞳孔缩了缩,转过身去。

孔燕燕咯咯一笑,上去攀上男人的胳膊,跳跃着说道,“怎么,觉得我漂亮,不敢看啊?”说完低声问道,“你那里真是一尺?”

任凯骇然而逃。身后一串笑声银铃般响彻夜空,惊起几只鸟雀。

翠府大厅门口,一身暗红色唐装的孔红军看着远处开心大笑的女儿,微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上楼了。

正文 三十二、我就是一个罪人

几天后,天籁律师事务所在港交所上市成功,股票代号:天籁法务。

当天,柴国峰来到龙城,落脚翠府。

事先没有打任何招呼,任凯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对于好友的到来,他非常高兴,也有些不解。

天刚擦黑,他退掉其他应酬,径直来到订好的房间。里边只有小柴一人背对门口站在那里,看着窗外的灯火。桌上摆着三副餐具。

以前兄弟三人喝酒嬉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刘姥姥已经远上天国。还会有谁能坐在这里?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酸。

小柴听到声音霍然转身,大步走来,兄弟两人抱在一起。

分开短短几个星期,小柴明显消瘦了许多,头发也没有剪,显得格外落魄。

小柴把他让到主位,两人挨着坐好,任凯向旁边空位努了努嘴,说道,“还有谁?”

小柴笑而不答,而是拍着好友的肩膀问道,“真的是一尺还带钩?”说完哈哈大笑。

任凯看着他,没有笑意,不动声色的说道,“你怎么认识的余燕来?”

小柴一愣,呵呵一笑,拿起茶壶边给好友倒水,边问道,“为什么不是孔燕燕或其他人?”

任凯看着好友笑了,说道,“没想到背后推动天籁合并余氏的人是你。真的是好意外啊。”

小柴脸色一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是刘姥姥。”

任凯听后也不作声了,默默的拿起茶杯,杯里漂浮着一片茶叶静静的看着他,宛如一只嘲笑他的眼睛。

听到敲门声,小柴喊了一声。余燕来步履轻盈的从外边走进来。

任凯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这个胖女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来,坐这里。”

余燕来嘻嘻一笑绕过去挨着小柴坐好,拍了拍胖胖的脸,笑道,“还是离柴总近些吧。”

任凯看着旁边两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俩勾结在一起多久了?”

小柴置若罔闻,只知道喝水。龙城比H海干燥许多,他实在是有些不适应。

余燕来看了看小柴,才开始述说。

其实,余氏律师事务所早在几年前,财务状况就已经不妙了。

老余律师作为龙城法律界的泰斗,浸淫龙城司法数十年,确实给余燕来打下深厚的人脉基础。得益于此,她在接手余氏之初,也的确带领余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新高度。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是老黄历。现在河东到河西连三年都用不了。随着新律所不断兴起,老关系不断消亡。余氏后来这几年一直入不敷出,老本都快啃光了。

任凯的工作重心主要放在景瑞,律所这边来的少,而且说实话,家里的收入一直都是赵薇在管着,他很少过问。现在只知道家里条件好了,究竟好到什么地步,他还真不清楚。

两年前,余燕来眼看着律所就要被拖垮,都准备散伙了。适逢三老财的案子在全国曝光。这案子在给余氏带来一线生机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隐忧。同行是仇家,龙城几个大所害怕余氏借此壮大,就联合起来挤压余氏的业务空间。而且,余燕来毕竟是法律世家出身,从小受父亲影响,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并不是给钱就接活儿的。比如,孙天宝这种官司,若非温如玉强拉硬拽,她是绝对不会受理的。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刘姥姥出现了。

当时,他的老领导已经盛传要高升,他的面子也开始金贵起来。通过别人引荐,见到了余燕来。按照现在推算,他可能当时已经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怕是拖不了几年。

于是开始布局余生,先收购余燕来手中余氏的大部分股份以不公开赠与的形式转给任凯,只给她留下人头股。然后,通过老领导的影响力,促成天籁与余氏的合作。是合作而不是收购。这样一来,即便是有一天他走了,任凯念着旧情,也有能力帮他照顾家小。最主要的是,这些钱与他刘小军没有任何关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这些事情一直都瞒着小柴和任凯,直到国庆出游。他预感到怕是回不来了。把事情交代给二国栋。二国栋苦劝不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没想到,真像他预感的那样。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埋他的这个坑是最好的两个兄弟刨开的。二国栋因此心中怨恨小柴和任凯,只把刘姥姥所托之事告诉小柴,却再不愿意与他们往来。

余燕来全程参与,但她与刘小军一早就签了保密协议,还把该协议纳入收购主合同中。解密期限是天籁在港交所上市的当天。

听着小柴娓娓道来,任凯心中大痛,想起刘姥姥的QQ签名:我每天都在笑,你猜我快乐不快乐?鼻子发酸,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余燕来早已泣不成声。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用别人的悲伤,倾泻自己的感情。

三人正在这难受,有人推门而入。孔燕燕。

孔美人一进来就看到任凯泪流满面,吓了一跳,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假装没看到,冲小柴和余燕来点点头,又出去了。不一会儿,酒菜开始上桌。

今天的菜很特别,一半是本帮菜,一半是龙城特色菜。酒就只有一样,国酒茅台。

席间,大家竭力避开谈及刘姥姥。气氛逐渐融洽。之后,余燕来也把天籁开出的条件讲出来。

天籁法务将会拿出3000万收购余氏的所有股份,余氏现有的合伙人将会按照所持股份瓜分这笔钱。拿到钱之后,余氏的牌子继续保留,余燕来将获取天籁法务百分之零点五的限制性股票,以作为她继续主持余氏律师事务所的股权激励。

任凯比较特别,他在售出余氏股份的同时将获得天籁法务百分之七的无表决权股份。按照今天天籁法务港交所收牌价,他的身价已经过亿。

相关合同除需要任凯确认的地方外,其余合伙人也在今天早些时候把合同签了。而且约定过几天会召开对外宣传会以及散伙茶话会。

正式对外的签约仪式将于一周后举行,那只是省里和市里领导出镜的需要,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酒至半酣。孔美人拎着一瓶红酒进来了,说是祝贺任凯挤身富豪行列。

任凯是个外行,不懂这些。可小柴的眼却毒的很,盯着酒瓶看了半天,倒酒的时候一个劲的说,少喝一点,这酒不是这样喝的,这杯子怎么这么大。

孔美人朝着任凯一举杯,笑吟吟的说道,“欢迎你,合伙人。”

任凯微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醇酒在杯,美人在侧,那就醉一场吧。

“看看那漫天的雪花,如何?”这是任凯醉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两女人浑然不明,唯有小柴听后,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从来都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而已。

第二天醒来,小柴已经在旁边等候。两人收拾停当,驱车前往龙山陵园。

陵园从龙山的半山腰向下一路铺开,山下引黄河支流绕陵园而过。取靠山取财之意,水为财。

即将立冬,早晨寒气逼人。偌大的陵园一个人都没有。苍松翠柏之间,两人一身黑色正装,手持鲜花,拾阶而上。

墓碑上刘小军笑着望着他们,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两人低头把鲜花放好,立于碑前。一时间,天地无声,萧杀满园。

“我就是一个罪人。”小柴骤然开口。

任凯低头不语。

“我不该听你撺掇,组织出游。不该信佟京生所谓的春秋大义,设局引你露头。不该让你主动跳出来承担一切。最不该的是初三那个漫天雪花的……。”

“住口。”任凯大怒,看了看周围,说道,“你疯了?”

小柴惨然一笑,说道,“我真的好想疯掉。”

静静的待了好久之后,任凯看着墓碑上满脸笑容的刘姥姥,低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加拿大?”

小柴双手使劲揉了揉面颊,长出一口气,说道,“安然跟孩子已经过去了,昨晚和赵薇她们还在一起吃饭。我明天从龙城直飞多伦多,等安顿好了,安然再回去。你呢?”

任凯目光闪烁,摇了摇头,没有吱声。

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居然是田小芳,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

“你好,小芳。哦,欢迎欢迎。在哪住?好的好的。中午见。”

任凯依旧看着墓碑,说道,“田寡妇来龙城了,就住在翠府。约好中午一起吃饭。”

小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若有所指的说道,“想要忘记的,其实都是无法忘记的。”

两人回到翠府已经快到中午了,洗漱完毕直接找到田小芳的房间。

敲开门,里边走出来的居然是郝平原!

任凯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郝队长怎么……”说着指了指房间里面。

郝平原没有一点意外,把两人让进屋里,边走边说,“田小芳是我老婆的姐姐,我也是刚知道,你们是同学。”

任凯让过小柴,低声对郝平原说道,“你搞什么鬼,你老婆比你都大,哪来这么小的姐姐?”

郝平原脸色一红,扭捏着低声应道,“是小老婆。你可要帮忙遮掩遮掩啊。”

任凯啼笑皆非,老子现在身价都往亿上走了。周围怎么都是这样的鸟人,变着法儿的坑老子。

席间,看着郝平原一口一个姐的叫着田小芳,任凯都有点抬不起头,真想拔光他外露的鼻毛,再好好问问他,知道廉耻两个字吗?

最可气的是这孙子,只要说几句话,就会朝任凯一指,说道,“这个任凯最清楚。”

清楚个几把,你个孙子的事情,老子怎么会清楚?可每到这个时候,他还是陪着笑,直说,“对对对,是是是。”到后来小柴都有些不忍了。田寡妇也不怎么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耍双簧。她的小妹,郝平原的外室田若兰,捂着嘴在旁边直乐。

这顿饭吃完,任凯是又累有饿,荒唐至极。

正文 三十三、孔红军的心思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田小芳坐在茶座里,优雅的喝了口水,淡淡的说道,“其实,若兰的事情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大家还要演戏,买个心安罢了。”

任凯和小柴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郝平原和他的小妻子走了,三人来到翠府大厅的音乐卡座,本来就是想随便聊一聊,结果田寡妇这话一出口,两人没法往下接了,场面有些冷清。

女人好像没有察觉,接着说道,“这世道对女子本来就不公。有时候为了生活,不得不低头。昨天去看了个熟人。你们应该都有印象。高中比我们高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刘红红。那时候多么高傲的一个女孩子。昨天见了,身上穿的衣服都不知道是几年前买的,尤其是上衣,短的肚皮也露出来一大截。最不能容忍的是,她T恤里胸罩都不穿,晃着两个大奶子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跟我大声说笑。”

她停下来看了看旁边沉默的两人,拿起茶杯轻轻摩挲着说道,“她和老公以前做贸易,有些积蓄。这几年市场不景气,做什么赔什么,现在就指着一个小便利店生活。她说她现在什么都不敢想,只想着每天碗里能多几块肉。我问她,怎么不要个孩子?她冷笑一声说,生个女儿给有钱人祸害?还是生个儿子给有钱人卖苦力?你们永远想象不到她当时语气是多么的麻木,一种只有绝望到极致才会有的麻木。见到她之前,我从没想过生活会把一个人折磨成这样。临走我在她包里偷偷放了些钱,她后来打来电话,我没有接。不敢接啊。我害怕接起这个电话就会嚎啕大哭。”她可能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开始流泪了。

小柴看着窗外,慢慢说道,“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我们变了。”

任凯提前走了,翠府孔胖子在楼上等他。

孔红军这人的来历很神秘,跟脚很深。二十多年前来到龙城,当时的地方保护还比较严重,政商两界的无数坐山虎和地头蛇都想斗倒这条过江龙,分而啖之。结果是孔胖子巍然不动,那些坐山虎和地头蛇要么横尸街头,要么老死监狱。

从他立脚龙城以来,本土势力与他的斗法就没停过。可以这样讲,孔胖子翠府集团是踩着天南省政商两界的人头一步一步登顶的。不过,也忌惮太过压制本地势力会引起高层的不满,孔胖子有意的不插手能源与房地产这些利润高的产业,算是各让一步。

因为这些缘故,本地企业很少与翠府合作。双方井水不犯河水。

任凯也打探过孔胖子的底细。传回来的话只有四个字,回避此人。没有说原因。从那之后,他做事就竭力绕开翠府。

难道又是张景瑞?

还是上次张景瑞见自己的那个房间,只不过,这次只有孔胖子一个人。

任凯进了门,警惕的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办公桌旁边,冲着桌后坐着的孔胖子一笑,说道,“孔总,您找我?”

与之前的平易随和不同,今天的孔红军不苟言笑,气场极大,比张景瑞还要让人生畏。

他好像没有听到任凯的话,继续翻着手里的文件。任凯也不再作声,就站那静静等着,双手自然下垂,目光似看非看的直视办公桌的外沿,脸上微笑不减,态度谦和。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只能听到孔胖子翻动文件的声音与他偶尔端起茶杯喝水的声音。

任凯知道孔胖子在试探自己,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个中原因。

孔红军其实一直在偷偷打量着他,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像张景瑞所说的那样。

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任凯还是不急不躁,自持有度。

孔红军眼中流露一丝赞赏,但很快就收起来,心下暗叹一声,就你吧。

他干咳了一声,拿起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抬眼看着任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任凯笑一笑,自然而然的坐下,双手放在自己腿上。

孔胖子把手里的文件从桌上推了过去,示意任凯。任凯点了点头,伸手拿过文件,仔细翻看起来,他看的非常认真,有时候还会翻回前边印证一下。看完之后,轻轻合上又推给孔胖子,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孔红军动容了。如果刚才是赞赏,那么现在就是惊叹了。刚才觉得那事交给他还略有勉强,那么现在他觉得非此人莫属了。

这是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从被调查人出生开始,一直到这月初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皆有迹可寻。包括他的直系血亲以及姻亲周边的事情。有些东西,相信就连他本人也忘却了。还有些事情,他自以为做的隐秘,神鬼不知,也被挖出来写在上边。

这个被调查的人就是任凯。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刚才一瞬,他差点就要拔脚狂奔了,背上更是早已汗透重衣。只是,他强令自己放松,犹如面对一条巨蛇,首先要做的不是逃跑,而是,要弄清楚它的意图以及可能攻击的方位,因为你永远跑不过危险。

有时候,直面危险反而更安全。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孔红军与任凯就这么对视着,都面露微笑。

任凯先打破僵局,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牌不在手里,只能先让一着。他指了指文件,笑道,“孔总,这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

孔胖子一改刚才的凝重,哈哈大笑,然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亲手沏了杯茶,放在桌上。

任凯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有些凶狠的动物在攻击前,恰恰喜欢后退几步来麻痹对手。他脑海里迅速闪过了几种玉石俱焚的反击方法,并开始计算其可执行的成功率。

他在急剧思索中,半月前,梦到黑猫入怀的梦境中的惊悚,终于在现实中再次重温。

孔胖子历经风浪,眼中不揉沙子,仿佛看出他拼死一搏想法,就冲他摆了摆手,然后站在他面前,温和的说道,“你觉得小燕怎么样?”

画风突变,刚才能保持不动声色的任凯,这时候反而错愕,呆呆的抬头看着身材高大的孔胖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孔胖子看着任凯,心下一阵烦躁,刚才还说非你莫属,怎么一提正事,就跟蜡烛一样了,是不是非的把你给点了啊。

他竭力让自己笑的自然一些,然后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拍了拍任凯的胳膊,说道,“小燕从小没有离开过家里的照顾,一直非常乖,今年26岁了还没谈过恋爱,是不是不可思议?她眼界高,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说着意味深长的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她算你的校友小师妹,不过她可是博士哦。你不会介意吧?”

任凯不理解他的话,又不好随便敷衍,只有摇了摇头,含糊的说道,“对对对。”

孔胖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说道,“喝茶,喝茶。小燕这孩子天生就是面冷心热,心地善良。至于才貌嘛,我就不说了。真没见过比她还漂亮的。”

这一点,任凯倒是举双手赞同。

“你觉得小燕这孩子,怎么样?”孔胖子又转回去了。

任凯好像明白了一丢丢,长出一口气,站起来弯着腰笑着说道,“孔总这是帮千金挑女婿啊,莫非这人我认识?凭贵千金的才貌,什么人不是手到擒来?怎么还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说完,指了指桌上的文件。

孔红军笑容一敛,板着脸说道,“小子,少给老子装糊涂。”

任凯吃了一惊,低头想道,谁他吗的搞定了孔美人,让老子在这猜来猜去。难道是周小远?这兔崽子下手倒快。不过,除了家世不登对外,也算郎才女貌。不过,孔胖子财大气粗,应该不会介意这些。

他抬起头还没等说话,就看到孔胖子脸色铁青的盯着自己,不由的心头一动,再联系前后一琢磨,明白了,孔胖子看上的是他。

他苦笑一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对着孔胖子说道,“孔总,该不是暗示我什么吧。”说着还希望自己猜错,眼巴巴瞅着对方。

孔胖子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稍霁。然后点点头说道,“那天晚上,看到丫头挎着你的胳膊,笑的开心至极。说实话,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她这么开心了。”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孔总,咱都是男人,说句不中听的话,但凡看到贵千金还能不动心,那他指定是宦官。我不是宦官,也动过小心思。可别的,我真不敢。”他说着停顿一下,看了看不知喜怒的孔红军,接着说道,“您看看,我都四十老几了。再说句冒犯的话,我那里都开始退化了,举不起来的。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不为别的,这名声有碍啊。”

孔红军听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似乎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吧。况且,有些事情没写到那上边,不代表我不知道。”

任凯好像看出他有点松动,赶快继续鼓动,“凭您的家世,凭令千金的才貌,什么样的女婿逮不到?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么个有今天没明天的老头身上?”

孔红军被气乐了,拍着桌子呵斥道,“老子今年五十五,比你大十五岁,你是半大老头,那我是不是已经埋了一半了?满嘴胡扯,就是说你们这些讼棍的。”

任凯骚眉搭眼的低头讪讪而笑。

等任凯走出翠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孔红军在楼上,透过窗户看着任凯慢慢走出视线,沉吟片刻,打了个电话。

“谈完了?”电话那边先开口,语气随意。

“如你所料,百般推脱,就是不肯就范。”孔红军有些压不住火。

“早跟你说,这种事急不得。本来水到渠成的事情,让你这么一搞,接下来反而不容易了。”电话那头轻声笑道。

“张景瑞,再提醒你一次,这件事有结果以前,我不会出手。所以,你要尽快想法子,而不是在那说风凉话。你还能挺多久?你清楚,我也清楚。”孔胖子说完,不等那边回应就挂了电话。

孔红军心气犹不能平,一脚把眼前的椅子踢出去,一个巨大的金镶玉蟾蜍被椅子带倒在地,摔得粉碎,撒了一地。

正文 三十四、佟京生的试探

假如恋爱是可以交易的,像是一包薯条吃完了可以再买,衣服旧了可以再换,那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任凯知道孔红军是胖子但不是傻子,眼睛更没瞎,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藏属性。想到这儿,禁不住哑然一笑,看来穿越剧今后要少看点了。

一天也没吃过一顿安心饭的他,坐在小弟面馆,依旧是老三样,面汤、卤肉、面条。吃着吃着,小柴打开电话,正好他也没吃,就把地址发过去。没一会儿,到了。

两人又点了些别的菜,开始吃喝。

小柴虽然已经算是H海人了,可肠胃还留在龙城,相比昨晚的本帮菜,现在的饭菜才算是真正的饭菜。

“明早几点的飞机?”任凯边吃边问。

“7点整。”小柴边吃边回应。

“你……”

“你……”

两人沉默半响,同时开口。有些尴尬,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小柴指了指让任凯先说。

任凯又斟酌了一下,边端起面汤边问道,“昨天我走后,田寡和你,你们……”

小柴大概没想到,他想半天,居然会问这个,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说道,“我把她给上了。”

“扑哧……咳咳……”任凯一口面汤喷在地下,大咳不止。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八卦,自己那么多破事搞定了?”小柴鄙夷的看着他说道。

任凯缓了口气,看着他说道,“你不觉得她来的有些太凑巧了?”

小柴看了他半天说道,“你不觉得,你这里有些问题?”说着他指了指脑袋,接着说道,“建议你赶快去看看心理医生。”

任凯想了想,确实最近老是疑神疑鬼,莫非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正想着,觉得眼前一暗,有人来了。是佟京生,手上还拎着两瓶茅台酒。

“怪不得最近老是觉得心惊肉跳,原来是师兄阴魂不散的惦记着我啊。”任凯抬眼对着佟京生说道。

佟京生先对小柴挥了挥手,然后对任凯笑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说完把手上拎着的酒打开,找了三个杯子,倒满。

“明天就走?”佟京生端起酒杯对小柴说道。

小柴点了点头,也端起酒杯。

两人一碰杯,各自干掉。佟京生又倒满,拿起酒冲任凯示意后,又一口干掉。

任凯笑一笑,也喝了。

“梅海生刚才被抓了。”佟京生边吃菜边说道。

“哦?皮远山咬的?”任凯诧异的问道。

“不止他一个,从龙城府台一期到如今的四期,这十年间,梅海生手上就送出去十个亿。皮远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佟京生笑了笑说道。

龙城府台是龙城高端的商住两用小区,所占地段都是一等一的城市中心,真正的寸土寸金。龙城府台的开发商就是梅海生的海生地产。有人说,梅海生引领龙城市政规划,一点都不夸张。

前几年,龙城地铁还在论证阶段,他悄无声息的拿了几块不值钱的地。一年后,地铁线路对外公开,这些不值钱的地全部都在地铁沿线,行情翻着筋斗云的往上涨。光这几块地的批文一倒手,据说利润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龙城高层气的直拍桌子,大骂有些人吃相太难看,只顾吃的香,不管拉的臭。为此还成立调查组,调查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结果,只见开头,不见结尾,不了了之。

“正东书记,没出面?”任凯来了兴致。

“他昨晚……”佟京生用手指了指天。

梅正东死了。

任凯皱了皱眉头,边吃边说道,“死的不是时候啊。袁大头怕是难做了。你们这活是不是有些夹生。这么一来,梅家是完了,可其他人就逃出生天了。”

佟京生苦笑一声,说道,“你都能看出来,何况……,有人传出话来,反腐只是手段,发展经济才是我们的根本任务。要是因此错过了龙城发展的大好时机,我们就是龙城的罪人。”

小柴在旁边听了半天,一直没吭声,听到这,他才说道,“我觉得这话说的非常好。以前一些公司的事情,花一些小钱,就办了。你好我也好。现在呢,人家一分钱都不要,可事情也不给你办。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开公司做企业,利润和效率永远都放在最前边。而且,很多所谓的底线解释起来非常的模糊,偶然因素太多。让人无所适从。”

佟京生与任凯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有些人被盘剥的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认为花钱办事理所应当。可这是他们的错吗?

听佟京生这么讲,应该是袁季平出面了,也只有他有这个底气,有这个胆子敢这么说。

“梅海生进去挺不了多久,景瑞与海生地产可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你就不为今后打算一下?”佟京生自顾自喝了一杯,然后放下酒杯,盯着任凯说道。

小柴闻言,也扭头看着他。

任凯笑一笑,帮佟京生倒满酒,说道,“师兄,到如今了,你还不死心。景瑞倒或不倒,跟我的关系真不大。死忠于景瑞的,想景瑞死的,多如牛毛。无论哪一头,都不差我一个。”

佟京生看了看小柴,一仰脖儿,干了。边倒酒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小柴不是外人。我就明说了。景荣公司的董事长张强被控制以后,我们上上下下查了个底儿掉,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景荣抵押贷款确实是合法合规,严格照章经营。可蹊跷就在这里,这种贷款公司如果真像查到的这样安分守己,不要说赚钱,赔的少一点,都算命大。提审张强,他一个糊涂二世祖,只知道充大头,屁都不懂。本来都放弃了,也算我们命不该绝,无意中发现皮远山有几笔款项往来不对劲。这才明白,原来景荣贷款本来就是专门赔钱的买卖。为什么呢?小师弟?”佟京生故意停下来,把脸凑到任凯跟前,盯着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任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脸上的神情仿佛铁铸成的一样,没有丝毫的异样。

小柴看了看他们两人,呵呵一笑,低头吃喝。

佟京生笑着伸出大拇指,冲着任凯晃了晃,接着说道,“景荣真正有问题的是资金的来源。也不知道哪个天才利用逆向思维,瞅准这个盲点,给一些资金提供通道,让他们自导自演,反复的洗来洗去,直到变白。顺着这个线查到一半,没路了。才发觉景荣应该有一本至关重要的账目被有心人藏起来了。师弟,你觉得这个有心人是谁?”

任凯眯着眼睛笑了笑,拿起酒杯冲小柴与佟京生示意,一口喝掉,然后一边慢悠悠的夹菜,一边说道,“你用不着诓我,我猜你们连起码的侦查方向都没法确定。试探我?有这功夫,不如多读读书。”

佟京生眼睛眯了眯,心下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复刚才的锐利,变得松松垮垮,拿起酒大口吞了下去。而后摇了摇头说道,“秀秀选择你的时候,我还不服气,只是嘲笑气运不佳。看来我连秀秀都不如。在羊茸哈德,皮远山派人抓你,应该是受人指使,想故意打草惊蛇,卖个破绽,好看看你的牌面。谁知道,你技高一筹,人没动,事情却办的滴水不漏。佩服。可惜,路走歪了。刘小军的事,我没参与,至于是谁的手脚,我也再查。相信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并肩走一程。”说完也不看两人,推杯而起,转身而去,背影略显寂寥。

小柴等他走远,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几根腌黄瓜,轻声问道,“他说的……”说了半截,就不再说下去。

任凯看着被他用筷子挑来挑去的那几根腌黄瓜,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小柴默默的端起酒杯喝干,没有放下酒杯,而是捻在手里不住的转动。过来好一会儿才说,“刘姥姥的事,与这些有关吗?”

任凯也把酒喝干,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看着小柴认真的说道,“还是我常对你说的那句话,你别问,我不说。路是我选的,只能走完,哪怕是跪着走完。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如果有那么一天,让我跟刘姥姥做个邻居,老婆孩子你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说完一口喝掉刚倒的酒,站起身快速离去。

小柴仍旧看着自己手中转着的酒杯,低声说道,“你们都是大英雄,抛家舍业的大英雄。”话音未落,泪已经滴在桌上,聚成一粒水珠,晶莹剔透。

第二天,龙城国际机场候机楼,小柴反复拨打任凯的电话,都没有人接。

身旁送机的田小芳强笑着说道,“可能手机落在车上了,我就经常这样。”

时间不早了,已经有广播开始催小柴登机,他冲着女人笑笑,伏过身子与她抱了抱,一言不发的转身过了安检。

不远处的角落,立柱后边的任凯侧着身子看着友人离去,心中怅然。

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机场警察正在对小柴托运的行李进行缜密的检查,旁边站着的正是佟京生。多次检查后,一无所获的工作人员对佟京生摇了摇头。

佟京生点了点头,看着行李被收拾好运走,一时间有些失落。

几分钟后,飞机冲天而起。

小柴坐在舱位上,看着窗外的龙城,摇了摇头,冲空姐微笑着轻声说道,“咖啡,谢谢。”

机场外的一辆黑色奥迪车里,任凯看着天空的飞机,抬起右手轻轻摇了摇,喃喃说道,“朋友,保重。”

正要开车,他的手机激烈的震动起来。

是张景瑞,这么早打来电话,绝对是出了大事情。

“胡引弟死了。”

正文 三十五、连锁反应

胡引弟的死纯属意外。

她有晨跑的习惯。风雨无阻,已经坚持了几十年。以前一直是一个人跑,从钱东东被三老财枪杀后,她就开始带着保镖了。

如今的市政设施已经相当完善,跑步的路线又是经过安保人员仔细论证后特意选择的,所以她经过的地方都被摄像头覆盖,绝对没有盲点。

监控录像显示,今天早上,她从所住的小区循着通常的路线开始,路上一切正常。在快到新街口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当时没有一丝的风,可拐弯处烤鸭店的广告牌却毫无任何征兆的倒下来一个字。偌大的一个“鸭”字挟风雷之势,从十几米的高度落下,正砸在从下边跑过的胡引弟身上。等身后的保镖冲上去把她拖出来,脑袋已经塌了一半,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就闭上了眼睛。

任凯,就是胡引弟临死前说出口的名字。

事发地点是步行街与早市的必经之处,这事的动静又大,周围很快便围起一圈人。

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出自胡引弟之口的,并不是只有两个保镖,更多围观的路人也都听到了。

警察先到的,随即封锁现场。跟着急救车也到了,拉着已经驾鹤西游的胡引弟离开。

当时警方已经知道胡引弟的身份,所以极为慎重。省市两级的刑侦专家都到场参与了现场勘验。并在第一时间控制了烤鸭店的老板及员工。

龙城市长菅长江也亲自到场,做出重要指示。

其实,袁季平也想来,可他是省委常委,他要一动,排在后边的人都的来走一遭。而且他代表的不只是龙城,还有天南省,他要出面,事先要征求班长的意见。

班长是省委书记陈功成,陈书记多次在公开场合表态,政府可以跟企业交朋友,但政府官员与企业家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

经过多方调查,初步排除人为因素。定性为一场安全责任事故。之后,烤鸭店老板被采取强制措施。

事儿是查清楚了。可把一个人抛到了风口浪尖上。

任凯。

张景瑞是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问,为什么胡引弟会在临死前说出他的名字。

第二个是孔红军,很含蓄的问他怎么看待,《毕业生》里本恩与鲁滨逊太太。在他急忙澄清后,孔胖子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余下的电话没有明显的先后次序,根据得到消息的快慢,纷纷致电问候。张景菲、毛良平、牛洪宇、刘力、余燕来、温如玉、孔燕燕,皇甫秀山、佟京生……

一直到中午,电话都没断过。本来计划去律所准备孙天宝案件开庭的事宜,后来一想,算了。别人听了还指不定怎么编排这个剧本呢。

的确如他所想,龙城贴吧一个名为《上市公司老总与挚爱律师的最后告白》的帖子迅速串红,点击转载瞬间超过娱乐版。文章没有指名道姓,一概用某总和某律师代替,体裁多样,视角独特,内容波澜壮阔,极具可读性。

于东来打来电话的时候,任凯正在欣赏这帖子,赞叹作者的想象之丰富,文笔之老辣。

老于没有废话,只说在四合院见面,先到先等,就挂了电话。

任凯先给四合院的两口子打了电话,让他们准备好饭菜,然后驱车赶过去。

停好车,来到院中,老于正躲在葡萄架下边,剥着吃毛豆。

秋末的天气比较怪,一早一晚,冷的要死,中午又热的要命。已经是十月份的最后一天,太阳依旧毒辣。葡萄被摘了大半,稀稀拉拉的,藤蔓倒是茂盛,遮出好大一片阴凉。

阴凉通风处,小桌上已经摆了些酒菜。看到他过来,老于抬眼看了看,继续剥毛豆,嘴里却问道,“胡引弟是不是真的死于意外?”

任凯坐下来,先喝了口水,抓过一把毛豆,也剥开吃起来。他明白老于的意思,其实他也挺疑惑,太巧了。不过,胡引弟一路上监控没断过,而且事发地点正好处在一个摄像头的视野范围,从牌子掉下来,到警察赶来,全都录下来了。没有发现搞鬼的迹象。他把这些跟老于一讲,老于也沉默了。

菜上来后,打发夫妻两人离开,大门一锁,就剩两人了。

“我离婚了。”老于边吃边说道。

“田雨先提的?”任凯明白老于的想法。

“嗯,她一直在学校待着,从没出过校门。她真以为这次去美国交流学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老于苦笑一声,接着说道,“虽然学校没说,可我知道是你从中使了力。一个过气副区长还没那么大面子。”

任凯笑笑没反驳,老于不是那么好蒙的。

“带孩子,一走两年。唉,我家老爷子知道了,他的门就别指望进了。”老于感慨地说道。

“把她打发到美利坚,是有什么事让你感到不安?”任凯给两人倒满酒后问道。

老于看着杯里的酒,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梅正东要没死,我也不担心。可如今……”

任凯眼睛一眯,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老于没有做声,只是用筷子戳了戳红烧鲤鱼的眼睛。说了句,“这鱼不鲜啊。”

任凯听了正要说话,手机震动了。

田小芳。他想了想,没接。

过了一会,李诚打过来了。

他接起电话,李诚说了一句就挂了。“郝平原被控制了。”

老于看出他面色不对,问了一句。

他想了一下,实话实说。

“梅正东的死,起作用了。”老于长叹一声道。

任凯琢磨了一下,也明白了。

梅正东主政龙城十几年,精耕细作,其影响已经渗入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这些地方按照多年形成的规矩各自运行,相安无事。继任者上车后,只需要管好方向和刹车,就可以保证列车的高速运行。这是车上所有人的共识,不管这些人什么时候上车或什么时候下车。

现在,有人要破坏规矩,车上的人紧张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开始抛却成见,抱成一团。

任凯拿起酒杯,舔了舔里边的酒,摇了摇头,“郝平原应该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胡引弟的死就有些文章了。”

老于也喝了一杯,边倒酒边问道,“胡引弟死前喊出你的名字,会不会根本就是想让另一个人看到你?你手里有什么能让她临死还念念不忘?”说完看向他。

任凯听了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说道,“我也这么想,可想来想去,能让一个不缺钱的人念念不忘的,真没有。”

“有些东西,你觉得没价值,也许对有些人意义非凡。”老于仍然没有放弃,这事儿实在太重大了,他接着说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任凯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出来的前四天吧。如果咱们思路正确的话,当晚谈话中出现的三个人都有可能是胡引弟的示警对象,毛良平、她儿子、张景瑞。刚才毛良平跟张景瑞都打过电话了,她儿子的可能性最大。”

老于点了点头,夹起鱼眼睛放到嘴里,边嚼边说道,“魏民文是梅正东的人。”

凯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李高远知道吗。”

老于摇了摇头,说道,“他应该不清楚。魏民文的母亲年轻时候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被一个赖皮强奸后污了名声,逃到天南省,被梅正东的叔父救下。俩人结合后不久有了魏民文。人们都说不足月,不是梅家的种。没法子,孩子只能随母姓。这下风言风语更恶毒了,母亲受不住,带着魏民文离开,就再没有回去。梅正东的叔父死后,这事就慢慢的没人再提了。”

任凯笑了笑,“李高远让梅正东压了半辈子,临了还抬举了梅家人。哈哈”

老于看了没说话,心下想道,李高远得罪了你,也够他倒霉的。

两年前,李高远的外甥酒后驾车,把赵薇给撞了。本来伤势不严重,正常的处理就可以了。谁知道那后生以为他舅舅是多大的官呢,醉醺醺下来指着赵薇破口大骂。

正好任凯路过,冷笑一声,打了个电话。交警还没来,刑警先来了两车人。那后生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被立案。

李高远给郝平凡打电话,郝局长当时正在给袁书记汇报,直接把电话给了袁大头,然后请示该怎么办?结果那后生被判了半年的拘役,实打实的半年。

从那以后,李高远凡是能收拾到任凯的,就绝不手软。任凯只要能给李高远难堪的,也毫不留情。有景瑞的人脉在手,李高远只能在下风口吃土。

“我总觉得魏民文投靠李高远不那么简单,在查马颉案子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帮着我。裘小秋也与他走的很近。”

任凯凝眸远望,缓缓说道,“你是说……”

老于摇头说道,“马颉救他女儿是真,他帮着马颉查案也是真。他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魏民文。我琢磨了好久,也没想明白。现在梅正东一死,应该会跳出来。”

任凯也在想着一个人,李诚。

郝平原被抓,他通知自己是什么意思?

呵呵,有人是想通过郝平原去动孔胖子。这人肯定是外边的,本地人没这么大魄力。李诚想卖人情,又拉不下脸。

正想着呢,佟京生的电话来了。

“小师弟啊,郝平原队长跟我在一起呢,你说个地方,喝一杯?”

正文 三十六、食神的苦衷

等佟京生拉着郝平原赶到四合院,已经一点多了。

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郝平原冲着佟京生笑笑,说道,“佟处长,我知道有个馆子的菜地道。要不,我们去……”

佟京生斜眼瞟了他一眼,说道,“什么馆子能比小师弟这葡萄架下边更舒服?”说完也不理他,一屁股坐到任凯旁边。

佟京生哈哈一笑,紧跟在后面,说道,“是,是,什么馆子也比不上任律师小院的这片阴凉。我这就打电话订餐,让他们送过来。”

“订什么餐?没看这满桌子的酒肉吗?任律师吃得,我吃得,难道你比我们高贵,就吃不得?”说着指了指满桌子的剩菜剩饭,鱼只有尾巴,鸡只有光头。关键是筷子,只有两双。

老于还站起身来客气的打了声招呼,任凯却始终连头都没抬,只在那剥着毛豆。

“看您说的,我爹就是厨子出身,高贵什么。我看这院子里的菜正是上等食材,就给大家露一手,尝一尝地道的龙城农家菜。”说完他到院子中间的地里摘茄子去了。

等郝平原走远了。任凯抬头看着佟京生微微一笑,说道,“想搭上孔胖子,只一个郝平原,还不够。”

佟京生先抓过一把毛豆,又冲于东来笑笑,才转过脸来对任凯说道,“郝平原是添头,白送的。上午事发突然,给你打电话也火急火燎的。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八卦一句,胡引弟为什么要把你拉出来?”

“要不,我现在下去,问问她?”任凯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按我理解,孔红军既然认识侯家,佟家又跟侯家是姻亲,你直接找孔胖子,多省事。还用带着郝平原低声下气的来游说我?”

于东来站起来冲两人比划了一下,要去厕所。

看着老于走远,任凯一下冷了脸,说道“开盅吧,通杀还是通赔,就看你的手艺了。”

佟京生笑笑,暗自叹息,还没一个月,自己就从大师兄变成店小二了,谁让形势比人强呢。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都说胡引弟有个儿子,可谁都没有见过。我也是之前碰巧查重山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些蹊跷。”

佟京生知道任凯有些不耐烦,他也就有话直说,“重山这个人,虽然经历的事情多,可他的背景和社会关系却简单,很容易就能查到。打小在中朝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长大,接着就是当兵,不过他服役的部队有特殊性质,这段经历被隐去了。然后,被上边挑中放到景瑞里边。理论上说,他为国家服务多年,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张景瑞拉拢。对此,我非常难以理解。金钱?美色?也是天意。这次去重山原籍,有个龙城本地的老警察,这老东西年轻时候别的事没干,就嫖P娼了。他在重山老家的相册里,见到了一个他年少时特别迷恋的女人。”说着,他看了看任凯。

任凯眼睛眯了眯,喃喃说道,“真是撞大运了。”

佟京生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这女人就是胡引弟。至于她怎么来的龙城,为什么离家后就再没回去以及她怎么跟重山接上的头,这些我们还在查。暂时还没有结论。”

任凯笑着接口道,“重山极有可能下一步与我接触,于是,你们就导演了这出捉放曹。够阴损啊。不像你的风格,皇甫秀山?”

佟京生怎么会在他面前诋毁上司,笑了笑就岔开话题,“正好遇到郝平原的老婆到我们这反映他长期与人通奸,还有些经济问题。于是,就把他请回去了。”

任凯也笑了,知道田小芳为什么打电话了。他问道,“其他的问题严重吗?”

佟京生摇了摇头,说道,“郝平原倒是一把捞钱的好手,不过每笔钱的来源都是合法合规,干干净净。看来是经过高人的指点啊。”说完意有所指的朝任凯笑笑。

任凯没应他,思忖一下,说道,“你也不用藏着掖着,打孔红军这一棍子,只怕是谋心不善,见事不可为,就退而求其次。孔胖子可是上山打过虎的,这点小伎俩瞒不了。”

佟京生点点头,说道,“所以,还要麻烦你。”

厨房里,老于看着郝平原挽起袖子正在那地老虎上炒菜,有些意外。

无论是颠锅还是抡勺,郝队长都是有板有眼,相当的专业。已经有几个炒好的菜摆放在一旁,色香味俱全,与翠府的卖相也相差无几。这人居然是一个误入歧途的食神!

乡村四合院,厨房条件简陋,虽说南北通透,又有油烟机,可那火太厉害,直往脸上烤。郝平原满头大汗,看了于东来一眼,边摆弄手里的双耳锅,边说道,“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可没法子啊。自从堂兄走后,很多人都想弄死我。有些确实之前被我整过,可有些以前还是很好的朋友。我死了也就死了。因果报应。可老婆孩子怎么办?看看我堂兄,前脚走,后脚老婆儿子就让人整。我不能倒,哪怕是做狗,也要挺下去。”

老于看着通红的火焰,怔怔的说道,“你多心了。等到有一天,我们怕是想做狗也做不成。”说完顺手端起两盘菜离开了。

任凯刚刚给孔胖子打完电话,他只说让孔燕燕过来,就挂了电话。

三人把剩菜剩饭倒掉,整理了整理桌子。重新摆好酒菜,等着美人赴宴。

借口看看菜,任凯来到厨房,也被郝平原惊艳了一把。他看着挥汗如雨的郝队长笑着说道,“看不出来,郝队长还是个有手艺的。”

郝平原边卖弄边哈哈笑道,“有段时间,我一整天什么都不能干,于是就造就了一代食神。”

任凯看着在他手里翻飞的双耳锅,淡淡说道,“03年非典疫情那段时间?”

郝平原的手明显抖了一下,锅里的菜撒了大半,眼见的没法盛盘了。

任凯走到旁边拿起苕帚,边扫边说道,“你老婆非典期间当成疑似病例被隔离,你主动进入隔离区,陪了她一百多天。当年被全市表彰。你是不是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演场戏,让老婆闹一闹,跟你一离婚,她们母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你以为一招瞒天过海,他们就真能跟孔胖子咬个你死我活?”

郝平原慢慢的走过去把火关掉,点了一根烟,默默的抽起来。

任凯看着他摇了摇头,端起炒好的菜,边走边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如果不是看到你还有这一面,不用他们。我就让你翻不了身。走吧。孔美人应该快到了。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用怕。景瑞虽说快倒了,也不是谁都能上来咬一口的。”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门去。

郝平原又惊又喜,自堂兄自杀以来,心中郁结的块垒一扫而空,只剩下对那个男人的感激,甚至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可以为他效死。

他仔细的洗了洗脸,收拾干净,大步迈门而出。

看着任凯端着两盘菜,孔美人老远就跑来接在手里一盘,还说道,“哎呦,看不出呀,持家有道。嫁了你连口福也有了。”说着还伸手捻起一块放在嘴里。边吃边点头。

老于跟佟京生互相看了看,分明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揶揄。

任凯也是男人,虽然拒绝了孔胖子,可看到如此靓丽的女孩,心情也是大好。对她说道,“你不是吃过饭了嘛。洗手了吗?还有你别误会,这是郝队长的厨艺。跟我没关系。”

郝平原怎么会看不出来女孩的心意,急忙说道,“主要还是小凯指点的到位,我就是个动手的。还有孔律师,这菜可是小凯在菜园子刚摘的,纯绿色。特意为你忙乎了半天呢”

“真的?”女孩回过头娇嗔的看着任凯,半边脸如同胭脂一样,不可方物。

他本来想着反驳,看了女孩希翼的眼神,再想想郝平原刚才的失落,笑了笑,没有说话。

女孩咯咯一笑,更是让午后的阳光都顿失颜色。

这桌饭,各色人都有,正事不能说,只能扯些闲篇。好在孔美人来,已经说明孔红军的态度。

于东来、任凯两人吃过了,坐这里就是陪客。

郝平原愁肠满腹,哪有心思吃饭,勉强耐着性子给大伙插科打诨,活跃气氛。

佟京生是真饿了。甩开膀子,胳膊抡圆了,边吃边喝,别人喝酒都要讲两句,唯独他嘴都舍不得腾出来,吱唔几句就干杯。

只有孔美人,始终笑嘻嘻的,光喝不吃,偶尔挑几根蔬菜放嘴里嚼嚼。

任凯一看,这么下去非的喝大不可。有意的引她说话。问道,“你刚才不是吃过了吗?都吃什么了?”

女孩哈哈一笑,说道,“余燕来那个肥婆拉着周小远那个娘娘腔,在翠府西餐厅请我吃牛排。点了一瓶古堡大拉菲,娘娘腔的脸都青了。哈哈,借着上厕所跑出来,就又给他们点了一瓶。”女孩明显喝高了,笑声也有些控制不住。

任凯看着她,微微一笑道,“追女孩子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还叫男人?也不怪你看不上他。”

女孩闻言,痴痴的看着他,笑着说道,“还以为你听了会教训我一顿。没想到跟我胖老爹一个口气。”

佟京生总算放下筷子了,看着孔美人说道,“你现在跟小时候可是大不一样了。那时候,我记得囡囡、佟童整天跟着大院的一帮子男孩子疯玩,只有你穿着公主裙远远的看着。慕家老六,好像叫慕阳吧,为了引你注意,把你弄哭了。他爸差点打死他。不过,后来你全家都搬走了。说是看病。再后来,就是翠府在全国遍地开花。你老爹也盛名远播。”

女孩看着他,指了指说道,“似是故人来,满上,干一杯。”说着一口喝掉,趴在桌子上咯咯直笑,像是肚子里有一千个笑话,可就是不告诉别人。笑着笑着,又莫名其妙的哭起来,哭的稀里哗啦,嘴里喃喃自语道,“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这句话说的真好。”

郝平原第一个站起身,边走边说,“老了,喝一点就想去厕所。”

老于直接拽起发愣的佟京生,冲任凯点了点头,也走了。

偌大的小院在午后的阳光下,静谧的有些美好。一个女孩长发飘飘,支着下巴醉眼惺忪的看着近处的男子,脸上泪痕犹在,却已是笑得倾城倾国。

正文 三十七、虚虚实实

孔燕燕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大床上,周围昏暗,唯有床头一盏小灯亮着。吃了一惊,赶忙坐起撩开被子看了看衣服,完好无损。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长出了一口气。

懒懒的拥着被子看了看屋内的陈设。这应该是个书房,简陋的书房。房间不大,一张床,一条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有写好的一副中堂。遥遥望去,是“存以甘棠”四个字。苍劲有力,颇具气势。

床头有个保温杯,拧开后,水是温的。一口气喝完,酣畅淋漓。

揉了揉面颊,边收拾衣服边下了地。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有几个未接电话。也没管它,推门来到院中。

院子里也有一盏小灯,引得小虫飞舞。灯下有茶桌和几个小凳子。桌上有干果和一套茶具。

任凯正坐在小凳上,边喝茶边看手机。听到动静,抬眼望到女孩,冲她一笑,晃了晃手。

看着男子清清淡淡的模样,女孩心中一暖,感到莫名的开心。她走过去,挨着他坐好,接过递来的一杯茶。慢慢的抿着。心想,时光如果永远停留在此时,该多好。

“我见你睡的沉,就没叫醒你。不早了,喝点茶就回吧,孔总该担心了。”任凯看了喝茶的女孩一眼,淡淡的说。

女孩不以为意的岔开话题,“我饿了。哪有吃的?”

男子目光一凝,说道,“一会有客人,你在这不是太方便。”

女孩好奇的看了看他,咯咯一笑,说道,“女孩子?那我更不能走了。”说完她向洗手间走去,暗道,你个瞎子,还有能比的上眼前人的女孩子吗?

任凯看着她走远,叹了口气。

田小芳一会过来。本来在外边见她合适。可孔美人沉睡不醒,扔下她不管,实在不放心。田寡妇又不肯改期。

不久,田小芳到了。

以前没觉得,现在面对面坐一起,才发现四十多岁的女人犹如即将开败的牡丹,虽不复鲜嫩,韵味却更盛。

可能觉得偌大一个院子,孤男寡女,女人刚坐下还有些不自然。

任凯笑一笑,给她沏了杯茶,放到跟前,说道,“这么急找我,什么事?”

田小芳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笑着说道,“若兰的事情。这次郝平原进去,把她吓得够呛,就托我找关系,想跟郝平原分手。我知道你为难,可还能找谁?”

任凯知道内情,也没推脱,点头应下。

“哈喽。”孔燕燕出来了。

田小芳没想到还有别人,而且是个大美女,愣了愣,笑道,“老同学,没看出来啊。”

孔美人淡妆着面,丰姿绰约。尽管任凯经常见面,这一刻还是有些失神。她见了暗自得意,轻盈的走到男人身边,没有坐,而是搂着他的脖颈,趴在肩膀上。

任凯摇了摇头,一边嘲笑自己,一边把女孩的手取下来,让到旁边的小凳上。又笑着说道,“同事,孔燕燕。这是同学,田小芳。”

田小芳看着孔美人笑着说道,“嗨,你好。我见过你,在翠府。你真漂亮。”

孔美人微笑着说道,“谢谢。你找他什么事?”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男子。

任凯有些尴尬,冲着女孩说道,“要不你去倒点水?”

孔美人眼眸流转了一下,有些委屈,只是点头,然后不情愿的走开,却是忘记拿水壶。

田小芳看着他,拿起茶杯,微笑道,“她喜欢你。”

任凯冷然一笑,看向她的目光逐渐锐利,说道,“就像你喜欢重山一样?”

如遭雷殛,愕然瞪着他,手里杯子早已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颤然说道,“你都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看着地下的渣滓,说道,“本来只是猜测,看来是真的了。这套茶具是一个友人送的,摔碎一个,不成套了。可惜,可惜。”说完抬头看着女人笑了笑。

女人惊魂未定,闻言赶紧伏下身子,想把碎片拢在一起,不想慌乱中,左手无名指被割破,立时就见了血,将戴着的白金指环瞬间染红。

女人更加慌张,急切之下,不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左手痛哭起来。

任凯见了血也是一惊,仔细看看,并不严重,就把桌上的纸巾扔过去,说道,“坐下说话。”

女人呆呆的抽出纸,把手上的血擦了擦,稳了稳心神,又把泪抹去,才爬起来坐到凳子上,慢慢说道,“他让我来找你,如果没被发觉,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果被你发觉,就让我跟你做一把交易。”

任凯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刘姥姥死的内情?我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女人咬了咬牙,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

他一看之下,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信了几分。想了想正要说话,孔美人出来了。

女孩婷婷袅袅的走来,发现气氛不对,看了看地下的碎瓷片,又看了看女人脸上的泪痕以及强堆的欢笑,眼珠转了转,冲着男人笑着说道,“我去煮几包速食面,你要么?”

男人微微点头,女孩若无其事的走进厨房。

田小芳痴痴的看着女孩,眼中满是艳羡。

任凯沉吟片刻,说道,“柳嫣然知道你吗?”

女人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男人又问,“张恒呢?”

女人轻轻点点头。

男人轻手轻脚又倒了两杯茶,把一杯推到女人跟前,说道,“这么说,第一次在X安建筑大学,是你刻意安排的?”

女人沉默不语。

男人呵呵一笑,“张恒在见我之前,是不是一直跟重山在一起?”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苦笑着点点头。

“他们什么时候知道咱们是同学?”他想了想接着问道。

“三年前都快八月十五了,我前男友酒后帮朋友开渣土车,撞死一对老夫妻。我闻讯急忙从德国赶回来,四处托关系。后来是重山主动找上来,说是刘小军帮忙搭的线。”女人边回忆边说道。

“你事后没问刘小军?”任凯插话问道。

“怎么能不问,刘小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他们应该能帮到我。”女人急忙解释。看到男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在他们帮助下,以交通肇事判了三年。”

任凯恍然,眯着眼睛冷笑着问道,“然后只待了半年就到了景瑞保安公司?大笔安家费?月薪三万?”

赵玫玫的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居然是田寡妇的前男友。他听赵玫玫说了以后就开始让人暗中调查,一直没有消息,没想到从老同学这有了突破。

他见女人不说话,又问道,“那人叫什么?我怎么从未见到过?”

女人略一犹豫,说道,“梁永胜,南方人,他父亲早年在龙城发的家。他出来后,直接去了景瑞在东京的办事处。我也再没见过他。”她看了看男人的眼神,知道他想问什么,急忙说道,“前段时间还通了视频,他还活着。”

任凯眯着眼睛看着她,甄别真假。

女人苦涩一笑,说道,“我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任凯知道她肯定有所隐瞒,个中缘由绝对不会像她说的这么简单,不过也不再问下去。知道了人头还怕挖不出来?

他缓缓喝口茶,缓和一下气氛,说道,“重山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你到现在也应该了解一二。看在同学的情份上,我提醒你,如果涉事不深,及早离场。”

女人抬眼看看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不会听,也不再啰嗦,而是接着说道,“我手里有他姐姐的东西,回去告诉他,只有你出面不够。还有,我要尽快听到梁永胜的死讯。看看重山的成色。如果,这都办不到。上赶着找我的人多的是,不稀罕他一个。”

田小芳大吃一惊,嘴角哆嗦着,说道,“他为什么要死?”

任凯冷冷一笑,“让重山讲给你听吧。”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女人唯唯诺诺半天,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讲出口,步履蹒跚的走出院门。

看着她走进夜色,想起小柴说的话,“也许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只是我们变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说道,“出来吧,人都走了,还藏什么?”

话音未落,孔燕燕端着一个海碗慢慢走过来。把碗放到桌子上,冲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说道,“不会杀人灭口吧?”

他上下打量着孔美人,面露狰狞,霍然起身,喊道,“杀?那多可惜。花姑娘滴,先享受享受。”说完就去拉扯女孩。

女孩顿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一直跑到车前,开着车一溜烟逃走了。

任凯看着女孩狼狈逃窜,哈哈一笑,心下说道,“长得漂亮不说,脑子也好使,孔胖子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再低头看看海碗里,花椒炝的小葱油飘在上边,汤靓面香,食指大动,鼻子深深闻了闻,一口气吃完,满头大汗,巴适得很。

刚才是在忽悠田小芳,其实胡引弟手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天把跟胡引弟谈话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都快嚼碎了,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别人不清楚这点,他应该还能继续蒙下去。难道是方向错了?就看胡引弟的儿子会怎么跳出来。

他抬头望着夜空,又快到十五了。月有圆缺,人有离合。只是有些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嘿,朋友,你在那边还好吗?眼中的泪偷偷的落在地上,仿佛怕他看到。

正文 三十八、悲欣交集

今日立冬。立,建始也。

任凯一早便来到律所,准备文件,以应对即将开庭的孙天宝强奸案。

闲暇之余,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内心一片平静。人工湖还尚未结冰,有几只滞留的飞鸟不停的掠向水面。它们不知道寒潮即将来临,要熬过漫长的冬季,很难。

昨晚与女儿视频,孩子过的并不开心,陌生的环境,没有自己的朋友圈,只能待在家里看手机。说到最后哭着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心如刀割,却又只能笑着安慰她。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正想着心事,门被推开,孔燕燕来到身后,柔声对他说道,“主控官换成了温如玉。要不,你别去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女孩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不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因为涉及被害人隐私,孙天宝强奸案在龙城市中院不公开审理。

质证过程中,被害人言词前后矛盾,未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一些不利于嫌疑人的证据被陆续排除。嫌疑人孙天宝提出他与被害人曾经短暂交往,对此,被害人当庭承认。检方哗然,被迫提出择日再审的请求。嫌疑人律师任凯断然拒绝,提出一大堆理由,合议庭采纳任凯的建议,庭审得以继续。

辩论过程中,嫌疑人律师任凯与检方主控官温如玉唇枪舌剑,最后未能达成一致。

庭审持续了一整天。

直到下午5点,合议庭在综合考虑后,一致认为,孙天宝强奸证据不足,且前后多有矛盾,罪名不成立。孙天宝故意伤害证据确凿,虽未造成被害人伤亡,但情节恶劣,社会反响极大,从重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民事赔偿被害人五十万元。

嫌疑人孙天宝当庭表示认罪,不再上诉。被害人许宁宁与她父亲当庭原谅嫌疑人,并达成共识。

休息室里,孔燕燕担心的望着面无表情的任凯,心中充满愧疚,自己不该为了一个无辜的人把另一个无辜的人拉进泥潭,何况他还是自己所爱的人。

孙满田高兴的眉毛都快飞出脑袋了。一个劲儿的感谢任凯。

许宁宁与她的父亲,庭审结束后就匆匆离开。在那以后,亲戚朋友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一家。

温如玉若有深意的冲任凯一笑,飘然而去。

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偌大的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孔燕燕走到他跟前,轻轻挽着他的胳膊,担忧的说道,“外边有记者,要不……”

任凯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说道,“能躲一辈子吗?走吧,这场面两年前我就见识过了。不过,你一定要离我远一些,免得臭鸡蛋扔到脸上。”说完,拽开女孩的手,一马当先,独自走出中院大门。

中院门外早已拉起了警戒线。有网络正义人士自发组成的团体,也有一些记者,长枪短炮的准备采访。判决结果已经传到外边,人们大声质疑审判的公正,怒斥法律被金钱玩弄,判决被权力操控。要求彻查此案中的司法腐败,坚决肃清奸商讼棍。

看到任凯出来,人们如潮水般涌上去,把他围在当中。孔燕燕只慢了一步,就被拒之人墙外。她急着向里边挤,却哪能进去。只好远远的望着人潮中静静站立的男子。

“请问任律师,您从两年前为裴茂财辩护到今天为孙天宝辩护,有人说您只为有钱人打官司。对此,您能发表一下看法吗?”第一炮是国内最大的门户网站记者开的。

任凯对着漂亮的女记者笑笑,说道,“他说的对!”

女记者有些意外,笑着继续问道,“对于今天的庭审,民众的质疑声很大,有人说中院成了生意场,一切都能拿来谈价钱。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

看着那个男子时而插科打诨,时而避之不谈,时而大笑不语,孔美人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走到稍远的地方,痴痴的望着。心下明白,那人的名声在此案后,怕是更加不堪了。只是谁又能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帮着被害人实现她的愿望,而被害人也只是想让自己的母亲能够活下去。黑与白,对与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真实。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更远处,一辆黑色奥迪车内,温如玉孤身一人隔着车窗玻璃也望着人群中的任凯,同时还十分恭敬的与电话那边说着,“是的……可是他不是为了……,好的,我明白,好的,再见,华省长。”挂了电话后,又看了看那人,叹了口气,开车离去。

当天晚些时候,天南省律协官网上,官方点名批评任凯,在公众面前发表不当言论,肆意扭曲价值观,给天南省的律师界带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鉴于此,将尽快对其做出相应的惩戒,不排除吊销其律师牌照。并严厉要求他本人尽快向公众做出书面道歉,以正视听云云。

四合院中,任凯亲自下厨做了满桌的菜肴,尤其是一尊硕大的木炭铜火锅,立在中间,热气腾腾,将晚间寒气逼的不能近身。老于在旁相陪,两人对月而酌,相谈甚欢。看起来,似乎丝毫没有受外界的影响。

老于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知道友人心下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不过他也没法开解。

“我可能要动了。”老于只能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

“回市里?”任凯笑着问道,人挪活,树挪死,能动一动总归是好事。

“省里。”老于自己干了一杯,放下杯子说道。

“省里?老马那里?”他有些意外。从区里直接跳到省里,即使级别不变,也算高升。

老于微微颌首,看着他说道,“事先没有征询我的意见,文件就已经到了区里。昨晚去他家里坐了一会儿,发觉他居然有些犹豫,临出门才嘱咐,近期可能会有一些变故,让我不要轻易涉入其中。”

任凯静静的听着,心里想到,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老于慢慢的给两人倒酒,继续说道,“老马说的含糊,但到了他这个级别,很多东西都在言外。想了一整晚,我才琢磨出点味道,他是想借我的口,说给你听的。否则,这话就没有必要提。”说着把酒推到任凯跟前,接着说道,“他要退下来的传闻也传了大半年了,一直得不到证实。这次蓝筱悠的事情对他打击挺大的。他老婆刘姨找了陈功成几次,陈书记都没有见。再有两个月,省里的两会就要召开,他怕是要下来了。至于是彻底退还是缓一步,差别都不大。”

任凯点点头,心里明白,老马十有八九要彻底退,作为补偿,老于这次估计还能往上靠靠。不过,没了老马,他以后也仕途多舛。牌面不错,可打起来费事啊。

老于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本来还在想,有什么事情会应在你身上。景瑞的问题太大,而且跟你在明面上也没有直接关系,动你太牵强。今天看了网络上评价孙天宝的案子,一边倒啊。就怕有心人乘机兴风作浪,拿你杀来吓唬猴子。”

任凯闻言大笑,指了指他说道,“难怪老马中意你,说话云山雾罩的。知道你想什么,今天的案子确实有人动了手脚,不过另有出处,我只是担了个名,他们想用这个咬人,就看有没有好牙口了。”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未落,电话来了。瞟了一眼,面色大变,小心翼翼的接起来,还没等开口,就传出叫骂声,中气十足。骂了半天,也不等他说话,就挂了。

“听声音,老爷子身体蛮好的嘛。”老于看着刚才还意气飞扬,现在却蔫头蔫脑的好友,打趣道。

“唉。我这儿子算是白生了,不能给家人长脸,还老让他们抬不起头来,真是够失败的。”说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唏嘘。

老于笑笑,不好接话。

“砰砰砰。”有人敲门。老于顺势站起身去开门。不一会儿,领着孔燕燕走进来。

铜火锅滚了三滚,里边乳白色的鸡汤裹着大块的烧肉、丸子、粉条、豆腐不住地向外冒着诱人的香气。女孩本来还在生气他不接电话,让自己担心,看到这个火锅,也顾不得板起脸,赶忙挨着坐下,拿起他的筷子大吃起来。

任凯无奈只得又取了一副碗筷和酒杯。酒是老于拎来的低度黄酒,有些甜味,十分爽口。

老于看到这对冤家,忍不住笑了出声。想到田雨远在天边,又有些黯然。

“不怕胖了找不到婆家?”任凯发现这女孩太能吃了,善意的提醒她。

女孩斜眼看了看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粗生粗气的说道,“要你管。”说完又看了看自己,慢慢的放下筷子,扭过头问老于,“于大哥,你觉得我胖吗?”表情有些忐忑。

老于白了任凯一眼,对女孩笑着说道,“你太瘦,多吃点。火锅食材多得是,都在厨房。不用搭理他,他从高中开始眼神就不好使。”

女孩一听来了兴致,笑眯眯的问道,“他高中有女朋友吗?”

老于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这个真没有。我、马颉还有他,整天混在一起,没有时间谈朋友。”

女孩咯咯一笑,说道,“铁三角啊,那个角呢?哪天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话一出口,气氛有些凝滞。老于看了看任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低声说道,“两年前,他出了车祸。”

女孩吐了吐舌头,抬手拉了拉任凯的胳膊,撒娇说道,“对不起啦。”

任凯淡淡的笑了笑,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桌子上,手腕处明显有一圈浅浅的牙印,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粉色的痕迹。他指了指牙印,看着女孩说道,“这个是李亚男咬的。既然你跟我同校,就应该知道皇甫秀秀与我的纠葛。我还有老婆和一双儿女。”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女孩,继续说道,“有一种厉鬼,不入轮回,只在黄泉路上等着与仇人一道转生。每事优给,而终不知恩,唯图反噬。这些话是一个月前,我对李亚男说过的。然后腕上多了这个牙印。”

女孩看着那个牙印,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就连嘴唇也变得青紫。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俯下身子对准那个牙印又狠狠的咬下去。鲜血崩裂,溅的女孩满脸都是。

老于霍然起身,手伸到一半,想了想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厨房去了。

女孩泪眼圆睁,边咬边看着男子。男子却强忍钻心的疼痛,望着她微笑。

天空一轮圆月,悲欣交集。

浮华一生,淡忘一季,空有回忆,打乱缠绵,笑容不见,落寞万千,弦,思华年,那些年华,恍然如梦,亦如,流水,一去不返,不泣离别,不诉终殇。

正文 三十九、注定的相逢

于东来把孔燕燕送出门,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他坐在好友对面,把手机倒扣于桌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从你上小学开始,有见过比孔燕燕还漂亮的女孩吗?”

任凯正低着头,在铜火锅里找丸子,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吃饱了就早点回家,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伤感情。”

老于大怒,“啪”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问道,“怎么?任师爷过亿身家,瞧不起于东来了?”

任凯被吓得直哆嗦,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到老于发火了。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赶紧摇摇头。

老于见状,差点笑出声来,又使劲憋回去。声音有些走样,接着问道,“问你话,你就说,摇什么头。怎么?有钱人的嘴金贵,舍不得用?”

任凯苦着脸,放下筷子,霍然起身,冲着老于就是一军礼,放下手,大声说道,“报告于东来区长,小的这辈子都没见过比孔燕燕更漂亮的女人,不光这辈子,往上数,八辈儿都没见过。”

四合院外,一台宝马Z4小跑的驾驶室里,孔燕燕眼里噙着泪正偷听,放在腿上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以及可以想象到那男人的赖皮样,让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是的,老于的电话一直都通着。他送女孩出来的时候,实在于心不忍,又害怕她回去的路上出现意外,就让她听电话,哪怕五分钟后再走。

老于看了看手机,又对搞怪的好友说道,“这么说,你也喜欢小姑娘?正面回答。还有,请叫我于副区长。”

任凯一挺胸,大声回道,“报告于副区长,请把‘小’字去掉,花姑娘人人都爱。”

老于摆了摆手,对好友说道,“正常点!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说着拿起黄酒给两人倒满,继续问道,“小姑娘挺好的呀,人家也没非要死要活的跟你有个结果,就当朋友相处也行啊,就像咱俩这样。看看刚才说的那些话,她能受的了吗?”

任凯听了,笑着坐下来,先喝口酒压压惊,然后斜过眼看着老于说道,“咱俩?她咬我了,怎么你也想来一口啊?”

老于大咳不止。

女孩在车里捂着肚子直打滚儿。刚才的绝望、悲伤早已抛到太平洋去了。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容易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任凯拿起酒大口喝完,又开始在火锅里找丸子。边找边说,“生活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不是忙着生,就是忙着死。很多现在觉得难过的事情,总有一天,她会当笑话讲给别人听。孔美人好不好?好,简直好的不得了。刚才虽是玩笑话,可也是真心话。”找到一个丸子夹到碗里,又喝了口酒,半闭着眼睛呓语道,“尤其是她的小嘴,翘的真想咬一口。嘿嘿。”

老于又咳。

女孩脸红却半边,艳若桃李。心中嗔怪男人,这也拿来打趣,却把脸凑到镜子跟前,仔细看着自己的小嘴。

男人接着长叹一声,郁郁说道,“路长路短,缘深缘浅,见过就好。大战将起,前程未卜。哪还有心思哄女人。你倒是奇怪,以前从不关心这些的。”说完盯着老于,目光闪烁。

老于没有理他,看着火锅下边燃尽的木炭灰,缓缓说道,“戴妍的事,你打算瞒我多久?”

任凯闻言,慢慢低下头,摆弄着酒杯说道,“没打算瞒你,只是还没想好怎么说。”

“一想就是一年?”老于本来只是想岔开话题,说着说着真动气了。

“没法开口啊,难道我跟你说,你高中三年暗恋的人,下海当小姐了?再问你要不要去捧捧场?”任凯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你就没去照顾她的生意?”老于冷着脸说道。

“咳咳咳。”任凯边咳嗽边急忙摆手,说道,“真没有,要找也找孔美人这样的,漂亮,有气质,身材好,还不用花钱。”

“咳咳咳。”老于又咳嗽起来。

车上的女孩差点没被气死,嘴里喃喃自语道,“老娘就差倒贴钱给你了。你个瓜怂。”不过,听到男人夸自己,还是有些小高兴。这些话他当面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永远都是那个清清淡淡的样子。

任凯见到老于松动了些,心下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她老公以贩养吸,三年前毙了。留下她带着个孩子,日子紧巴巴。去年偶然遇到她在拉扯一个男人,上去还没等说话,她就跑了。后来才知道她的情况。帮着找了几个工作,都干不长。有人告诉我,她毒瘾已经戒不了了,生死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这……更没法说了。”

老于怔怔的望着火锅里翻滚的汤汁,低声说道,“有些话放在心中好久,没机会说,等有机会说的时候,却说不出口。有些人一直没机会见,等有机会见,却又犹豫了,相见真不如不见。”说完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转身就走,手机都忘在桌上。

任凯望着好友离去,看了看桌上倒扣的手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拦他,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大口饮下。

门外车上的女孩见老于出来,挂掉电话,迎上前去,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老于冲着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她昨晚死了。没想到的是,一别竟是一辈子。希望你好运。”说完转身离开,只是眼角的泪却留在当地,人生有时候,总是很无奈。就像手里的沙子,抓的越紧,流失的越快。

几天后,天南省律协对任凯的处罚定了,通报批评。还有余燕来代替他写的《致全体道歉信》也发在处罚通告的正下方。

任凯自从那晚老于走后,就再没有出过门。每天早早的起来,锻炼身体,收拾院子。

帮着看院子的老牛夫妻十分过意不去。老百姓非常朴实,总觉得拿人钱财,就要付出劳动。有些担心是不是东家要换人了?所以,不管任凯怎么解释,夫妻两人总是笑着在一旁打下手。到后来,他只干个开头,夫妻俩就接手做完。也幸好如此,否则靠他一个人,这点活要干到翻年了。干农活毕竟与打官司还是有区别的。

这天午觉后起来,他趁着老牛夫妻不在,把上午刚种的小葱又浇了一遍,顺便规整规整了畦子。

连日来,太阳底下劳作,脸被晒成了暗红色儿,头发乱糟糟的像松狮的毛,连鬓胡子被枕头压的黏在脸上。最奇葩的是,红配绿的穿着:上身是肥大的暗红色毛线衣,下身是草绿色的大裆子绒裤,光脚趿拉着大头皮鞋。这一身是老牛从家里专门找来的农活专用战衣,非让他穿上,盛情难却。

初冬的太阳还是很温情的,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心生懒意。

任凯正哼着小调,抱着大白菜往菜窖里放。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老牛夫妻,也没在意。背对着大门,还在抱白菜。过了一会儿,有些奇怪,怎么来人走到跟前不走了,悄无声息的。就转过身来,一看,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李诚和李亚男!两人都是一身警服,崭新崭新的,没戴帽子,庄严不足,亲近有余。

李诚倒是没什么,李亚男不是在川都吗?

女孩本来是想吓他一跳的,结果被他吓哭了。心上人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就是关到劳改农场一个月,也成不了这样。那泪啊,成串的往下落,开始哭的时候,还没声音。后边就是惊天动地,嚎啕大哭了。

李诚本来还想端端架子,一看这个场面,赶紧搂住妹子安慰起来,连拍带晃。

任凯愣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赶巧,老牛两口子进来了。一看俩警察,还有一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又不敢跑。东家这是犯了多大错,警察都撵家里了,可哭的不应该是东家吗?

任凯看着痛哭的女孩,再想想一个月前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一热,站在那里,对着啼哭不止的女孩张开双臂,就是一阵大笑。

女孩见状,“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推开哥哥,飞一般的跑过去扎在男子怀中,也笑作一团。

李诚见妹子高兴至此,也嘿嘿乐了。

老牛两口子明白了,这是老板娘啊。东家真有本事,这么年轻貌美的老板娘,还是个警察。

客人进门,这身打扮就不合适了。

他回屋冲了个澡,把胡须刮掉,换了便装。嘱咐老牛夫妻安排晚饭,尤其是大铜火锅。

冬天黑的早,外边也冷,三人都来到正房聊天。肉菜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儿,桌子就摆满了。大铜火锅也点着了。酒是国酒茅台,2斤装的大瓶。

三人边吃边聊。其实一直都是女孩在讲,俩男人在听。

原来李亚男回了川都,直接就跟家里人摊牌,要辞职去龙城。大哥侯奎反对,去龙城还需要辞职吗,调动过去不就结了吗?

跨省调动手续太复杂,即便是侯奎推动此事,侯勇、李诚亲自办,也用了一个月。其实这已经是神速了。可女孩着急啊。

女孩从川都公安局调入天南省公安厅,毕竟她亲哥哥是市局一把手,起码的回避还是要讲的。还是负责宣传工作,级别没变。

女孩边吃边嗔怪男人,分别那么久都不知道打个电话,让自己牵挂,连觉都睡不好,皮肤差了许多。

俩男人知道女孩就是个直肠子,存不住话,不以为意,听了也就哈哈一笑而已。

三人正其乐融融的吃着,有人推门进来了。

任凯对着门坐着,一看是孔燕燕,以手附额,头痛的厉害。

女孩在这方面的第六感真的是太准了。一个进门,一个转身,眼神掠过一切,直接就对上了。旁边俩男人都能觉察到气场的摩擦。

李诚皱着眉头看向任凯,任凯苦笑着摇了摇头。

人的一生注定会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柔了岁月。今天,时光与岁月都到场了。

正文 四十、惊天大案

人所共知,饿了就要吃饭。可对于一些权贵来说,饥饿就意味着需要,这就变成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他们就刻意的以种种不屑甚至鄙视的态度,对待食物,以显示他们固有的矜持与高贵。

这顿晚餐就是这样的。

两位举止优雅的女士,竭力保持有礼貌的安静,把筷子当刀叉,以国际标准化的礼仪来吃火锅。节奏舒缓而大气,就是木炭火锅不太给力,经常飞溅出来一些汤汁,让女士们的衣衫开满油花。

看着她们细声慢语的交谈,手掩嘴角的浅笑,聊天气,聊股票,聊明星,像两头优雅的雌鹿一样纯真无邪、坚定、谦逊以及平和。任凯明白了,这就是上流社会。

也对,无论是侯家还是孔家,起码富贵了三代,已经初具豪门家族的雏形。李亚男和孔燕燕从小耳濡目染,有些东西已经渗入骨髓之中,平时与常人相处还不明显,遇到同类,就理所当然的现形了。可笑自己还担心她们打起来。

李诚好像早料到是这个结果,根本不看俩女孩,只是招呼他吃喝。

他心不在焉的吃着,味同嚼蜡。心里有些不平衡,不淡定了。这让他想到了一则小故事。

水门事件后,在尼克松总统即将颜面尽失地离开白宫的前两天,《华H盛顿邮报》的女发行人凯瑟琳?格雷厄姆送给辞职总统一张恭谦有礼的便条,祝他一路平安,并期盼将来他们还会有机会在鸡尾酒会上共度快乐时光。然而就是这位优雅知性的女士,顽强地揭露了水门事件丑闻,毫不留情地花费两年时间调查此事,其间经历了漫长的、一系列的国会调查,不屈不挠地推动对尼克松总统的弹劾。

这顿饭吃的乏味且冗长,犹如看一场无聊的歌剧。任凯最讨厌的就是歌剧,他不住的的起身上厕所,以减少面对两女士虚伪的交际。

好不容易把她们送到门口时候,孔燕燕趁着另两人没注意,在他脸的右下方轻轻的吻了一下。着实吓了他一跳。

最后道别的时候,孔美人拉着李亚男来到他身边,不住的说笑,李亚男撑了一晚上的笑容终于不见了,阴着脸看了看任凯,对孔美人说道,“又要跟我抢?”

孔燕燕咯咯一笑,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吾将于茫茫人海,寻人生唯一之知己,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李亚男听了,沉默不语。一直到宝马小跑走出很远,才转身一把抱住任凯,恶狠狠的也吻了一口。然后拉起哥哥一溜烟的跑了。

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一天的农活都没一顿饭的消耗大,让他倍感心力憔悴,不做他想,回去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是被老于推醒的。

老于一见到他就笑,问也不说,莫名其妙。来到卫生间一照镜子明白了。脸的右下侧,有两个鲜红的唇印,一上一下,构成一只蝴蝶,翩翩起舞。

今天是星期六,休息。

老于告诉他,徐亮几天前被抓了。

“又去赌了?”任凯泡了包康师傅碗面,边吃边问。在他印象里,徐亮也就是个小赌棍,别的也没胆子干。

“得到消息后,马上打电话去问了。当时说是盗窃。市刑侦支队在侦破一起特大走私案过程中,把他捎带了。”老于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还有内情?”任凯知道老于这人,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动容的。

老于皱着眉头,抬眼看看他,说道,“昨晚我再次打过电话去,市局却说没这个人,是他前几天记错了。再问,就支支吾吾的百般推脱,说不清楚。”

任凯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面。

老于知道这是老友的思考习惯。每遇到复杂的问题,任凯就暂时把自己封闭起来。同时也明白这事情怕是小不了。

任凯不紧不慢的把面吃完,起身给自己和老于倒了两杯水。才拨打郝平原的手机。通了,可是没人接。

他看着老于,缓缓说道,“他被抓的消息,是哪来的?”

老于想了想,还是说道,“以前开发分局物证科的那个鉴定员小田,田依人。现在调到市局鉴定科了。在查马颉案子时候,她知道我与徐家的关系,也认识徐亮。前天,就是星期四,我刚去区里办交接,就接到她的电话。昨晚我得到消息后,也联系过她,电话关机。找人打听,说是去川省执行任务去了。任务期间不能对外联络。”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就沉默着,边喝水边等郝平原的回话。

过了老半天,电话才回过来。只有一句话,“我马上到。”

郝平原来的很快,进来就把门关好,然后坐在他们的对面,沉默不语。

任凯与老于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水。

今天外边冷的很,一早出来的太阳也怕冷似的躲起来,北风呼呼的吹个没完,像是要下雪了。屋里是地暖,温度适宜。门关起来,仿佛回到了春天。

郝平原头发枯黄,满身烟味,脸色有些发青,一看就是熬夜熬的。尽管外表很平静,可任凯和老于都能觉察到他的紧张不安,甚至有些恐惧,以至于他要不停的喝水来减轻压力。

“这件事非常严重。在讲之前,我要先问问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掺合进来。一旦要知道内情,不一定哪天事儿漏了,就要受到牵连。这个牵连可是要掉脑袋的。”郝平原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尽管两人早已经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可是听他这么一说,还是骇然失色。

任凯起身,站到门口向外看了看,老牛夫妻正忙活着准备午饭。喊了老牛一声,让他把大门锁好,不叫他,别到这边来。然后把窗帘拉严实,又把电视打开,音量调到站门口刚能听到的程度,没开灯。

三人就这么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干坐着,电视上的光照在他们脸上,惨白惨白的,跟鬼似的。

“我知道你们找徐亮。他死了。就死在拘留室。”郝平原一句话,把任凯和于东来的冷汗吓出来了。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吓得够呛。又喝了一杯水,接着说道,“省厅总队在查一起走私案的时候,市局配合外围抓捕。徐亮正好路过,在他拉活儿的电动三轮里发现了一些严重损坏的笔记本电脑。我以前见过徐亮,知道他爹跟你们走的近。就放他过去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鬼使神差的,乘人不备顺手把一个优盘揣兜里了。”说完把一个优盘从兜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

看的出他有些后悔,不住的用右手揉自己的眉心,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后来总队的人又跑来说,有一批证据不见了,可能在徐亮的小三轮上。于是,就把他又带回去。带的时候,是以证人身份协助办案的。再见到他就是昨天的凌晨两点多,已经死了,正在尸检。”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任凯知道郝平原从一线刑警一直干到现在这个职位,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就像他自己的玩笑话,见的死人比活人都多,他绝对不会是因为徐亮的尸体吓成这个样子的。

老于皱着眉头,也喝了口水,缓缓说道,“慕厅长?”

郝平原闻言差点跳起来,一口水呛在喉管里,接着就是疯狂的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慕天源,天南省政法委副书记,省公安厅厅长。这人是三年前从临省调过来的,京城人,根子极硬,行事果断,毁誉参半。

郝平原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目光呆滞的看着电视里的娱乐节目,点了点头,说道,“是。他亲自下的封口令。说是办案人员虽然没有掌握好尺度,可毕竟是为了打击犯罪。加上嫌疑人本身也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让我真正害怕的不是这些。而是……”

说着看向桌子上放着的优盘。

“账目?”任凯眼睛眯了眯,小声问道。

郝平原像见了活鬼一样,看着任凯说道,“马小力。路遥集团的马小力。”

“嘶……”任凯和老于同时吸了一口冷气。

马小力,今年三十四岁,已经是天南省路遥集团的董事长,手里控制着百亿资产。单从集团的影响力来说,超过了景瑞。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的大公子。

袁季平早年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他的前妻是国内响当当的塑料大王马满堂的女儿,路遥集团前任董事长马美玲。他们婚内孕有一子,就是马小力,本来是姓袁,离婚后随了母姓。

马小力本人十分低调,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普通龙城人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路遥集团主要的业务是钢铁冶炼及机械部件进出口的。从来不碰房地产与能源整合。所以,他也算官二代里的一股清流。从生意轨迹来看,他没有与他爹袁季平产生过任何的交集。父子俩因为这一点颇得官场赞誉。

没想到,大奸似忠,大伪似真。

一个执掌百亿帝国的正直男,居然是暗藏海底的走私大鳄。

“还有谁知道这个优盘?”任凯静下心来后,急忙问道。

“应该是没有人看到。”郝平原又仔细想了想说道。

“徐亮知道吗?”老于问道。

郝平原摇摇头,说道,“当时我穿着风衣,袖子很长,而且时间很短。”

任凯拿起优盘,盯着郝平原问道,“这个东西,你备份了吗?”

郝平原急忙摇头,说道,“哪敢,我在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上一打开,刚看到马小力。就赶忙退出来。而且害怕笔记本电脑留有痕迹。昨晚路过龙城大桥的时候,把笔记本电脑摔烂,分散的扔进河里了。”

任凯正要说话,就听到院子里,老牛高声喊道,“东家,外边有警察敲门,要开门吗?”

三人一听,亡魂皆冒。任凯一把将优盘撰在手里,左右看看,拧开茶叶桶,直接塞到最下边,又盖好。

刚藏好,就听到庭院里乱成一团了。

正文 四十一、天不藏奸

三人从窗帘缝隙向外边偷偷看着,像三只巨大的土拨鼠警惕的观察来自外界的入侵者。

一个矮个儿胖子,天生的笑模样,便装打扮,正指挥四、五个小警察往院子里搬几只巨大的箱子。

“雷胖子!他来干什么?”郝平原有些意外的小声说道。

任凯和老于听了,一起扭头看向他。他急忙解释,“市局办公室副主任,以前是我堂兄的人,后来不怎么得志。想去开发分局接龚建设的位子,前几天还找过我,我碍着堂兄的面子答应在李诚面前提一提。”

“你的车就停在门口?”任凯想了想问道。

“没,我怕有人跟着,把车停在隔壁那个断头胡同里了。”郝平原长期搞刑侦,有些东西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不需要经过思考。

“这样,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他搞什么鬼。”

说完披了件薄棉服,拉开门出去了。

院子里老牛正盯着这些不速之客,看到东家出来,赶忙小跑到跟前,指了指那些人,说道,“东家,你看……”

任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忙自己的事儿去。然后冷着脸对领头的胖子说道,“你们来这是有公务吗?”

雷胖子小眼睛眨巴眨巴,早就注意到了,就等着这位呢。听到问话,也是小跑到跟前。先敬了个礼,胸脯一塌,笑着说道,“任律师,您好。我是市局的小雷。接到李局长的命令,过来送一些日用品。您看,放在哪儿合适?”

任凯斜眼看了看面前这个胖子,眼睛比自己还小,胖乎乎圆滚滚的,有些不托底。也没搭理他,直接走到几个大箱子旁边,认真的打量起来。

纸箱里放着的是一套餐厅摆放的高档家俱。有张西餐桌及四把椅子,还有酒柜、餐边柜,居然还有电烤炉和面包机等等,一大堆。他边看边给李诚打电话,还没等他说话,李诚就开口了,“雷胖子到了吧,囡囡看你,不,是我看你整个西屋都空着,太浪费了。就送你套家俱,这样你们,不,我们吃个晚饭也方便。收下吧。哈哈。”

任凯听了转头看看胖胖的小雷,微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西屋,然后对电话说道,“囡囡是不是在你旁边?”

“在啊,不,不在。好了。就这样。”李诚说完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这个小院非常大,占地一亩二分。正房有五间,平时使用的也就一间卧室和书房,剩余的三间都空着落灰。东房是厨房与储藏室,大门开在东南角。西边一排,有三个房间,一间小的就是平时吃饭的餐厅,剩下两间也都空着。南边一排是厕所与洗手间,按照五星级酒店标准建造。中间的小院只是边上硬化了一圈,里边全是泥土,种着小葱。

等把东西搬进屋子摆放好也到中午了。他假意留客,雷胖子哪敢当真,笑着拒绝,领着小伙计们走了。

饭菜摆好,老牛夫妻也走了,他们住的离这里不远,只隔着几个小巷子。

三人围着大铜火锅,边吃边合计。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心静气,他们已经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想对策,以应付可能会出现危局。

“也许袁大头根本不知道他儿子走私的问题,只是有些人背着他去拍他前妻与儿子的马屁。”郝平原夹着一块大丸子边吃边说。

任凯听了点点头,冲旁边喝排骨汤的老于说道,“老于,你怎么看?”

老于抬起头,凝目看着铜火锅,缓缓说道,“不能也许,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袁书记不知情最好,可要是知情,甚至是参与了呢。这种情况在以前就很多,白天一个面孔,晚上一个面孔。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

任凯与郝平原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沉默起来。

老于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们只是在假设,马小力知道账本的事情,准备对付我们。所以,在这事儿发生之前,还有些时间,不要自乱阵脚。尤其要注意保密。绝对不能外传。”

任凯见郝平原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他点点头,说道,“老郝,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算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就敞开说,不要有顾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同在一起有事好商量。”

老于闻言,也对老郝微微一笑,点点头。

郝平原听了,顿时有些感动,自己终于融入到这个圈子里了。他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我见李局长对你很看重,要不要……”

任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与两位战友碰了碰,仰脖干掉,边吃菜边说道,“慕天源是京城人,李诚也是京城人,他们要说没有联系,打死我都不信。李诚看重我,是个人原因,是私交。他与慕天源的联系,是家族合作,是公事。在他们这种人家,家族的利益永远摆在首位。绝对不能拿此事冒险。”

另两人听了,互相看了看,有些动容。都是老江湖了,知道要是把李诚拉进来,只会对任凯有利。其他人就难说了,极有可能被沦为弃子牺牲掉。

任凯给大家倒满酒,接着说道,“老于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也存了侥幸。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案子一旦曝出来,会是什么后果。老郝只是一个小关节,其他环节呢?哪有不透风的墙。封口令?哼哼,八面漏气,也想封口?狗急跳墙罢了。袁大头这些年确实干了不少事儿,可得罪的人更多。王江陵早就被袁大头跟慕天源压的喘不过气来,这次这么好的翻盘机会,绝不会轻易错过。”王江陵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早先从公安干线上一路走到现在,是实打实的本土干部,郝平凡在世的时候,算是王系一脉,没少为了他跟慕天源打擂台。

郝平原听到这,心中才算是有些底,也附和说道,“市局还不是太明显,厅里面,斗的还要凶一些。好些本地的老资格现在已经公开的对慕天源表示不满。小凯说的没错。这么多办案人员,消息早传出去了。说不准动手的已经在路上。”

老于神色一黯,说道,“老徐家的根儿算是断了。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任凯闻言也是一阵唏嘘。

郝平原摇了摇头,说道,“尸检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身上确实没有明显的伤痕,是不是受外力击打而猝死,还不好说。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上了手段,而且极可能是慕天源身边的人,否则,他不会下封口令。”

这时,任凯电话震动了。是重山。

他没有回避两人,接通。

“梁永胜不能死,起码是现在还不能死。”重山在电话那边说道。

“因为他是梁伯的儿子?”任凯笑着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其他,以后就会明白。我打来电话是想告诉你,省公安厅就在刚才定了一批名单,决定对这些人采取技侦措施,郝平原在列。”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呵呵,刘表和袁绍是盟友。官渡之战初期,刘表答应出兵支援。但直到袁绍败亡,也未见刘表一兵一卒。为什么?”说完把电话挂掉。

重山有些茫然的看着身后坐着的张景瑞,把手机的免提挂掉。

张景瑞冲他摆了摆手说道,“当时曹操派恒阶策反了刘表的长沙太守张羡,他也是后院失火,自顾不暇,无法出兵。任凯这些话是对我说的。你没事儿的时候多看看《三国演义》。做事情,只凭忠心是不够的。”说完扔下不知所措的重山走出房间。

任凯看着沉默的两人,慢慢的说道,“省厅准备对一批人采取技侦措施,老郝,有你。”

另两人一惊,面面相觑。只有初步掌握了一定的犯罪证据才会使用技侦措施。

郝平原这时过硬的心理素质就显露出来了。他拿起酒壶给三人都满上酒,然后开始边吃边琢磨。

别看他今天一天都像没了脊椎骨,神魂不定。那只是因为他畏惧权力本身,并不是害怕什么厅长、书记。在体制内大半辈子,他太清楚权力意味着什么以及与权力争吵会有什么下场。

任凯与老于相互看了一眼,都流露出赞赏。狮子可能会帮助兔子,但绝对不会跟兔子交朋友。

“估计事情还是出在接触徐亮这里。要么是有人看到了,要么就是在那些破碎电脑上提取到了我的指纹。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些。”郝平原边吃边说,颇有静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今天的会面很快就会传到他们耳朵里。”老于点了点头,也边吃边说。

郝平原抱歉的看了看另两人。

任凯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本来还想看戏,不成喽,第一炮还是……”话还没说完,电话又开始震动。

这次任凯拿起手机,冲两人笑笑,走出餐厅来到院中。

“您好。有什么指示?”任凯毕恭毕敬的笑着说道。

“呵呵,有人到龙书记那反应慕天源的一些问题。”电话那头一个男子说道,浓浓的本地口音,若有所指。

“嗯,我也是刚知道一些。不过,水有些深,怕是很难查下去。”任凯真诚的说道。

“呵呵,郝平原的腿倒是快。嗯,眼光也不错。就是太谨慎了。老首长出手了,这次一定要有个结果。天不藏奸,党更不允许两面人再胡搞下去。”那男子说道。

“您是说,马小力的事情?”任凯一惊,试探着说道。

“袁书记的事儿有些特殊,你们别掺合。我就是怕你们沉不住气,打蛇不死,自遗其害。等等吧。也就一两天的事儿了。”话音还未落,电话已经挂了。

任凯眯着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要下雪了。”

正文 四十二、风雨不动安如山

任凯回到餐厅,见老于和郝平原盯着自己看,微微一笑,说道,“事情有些变化。有人已经把炮弹打出去了。咱们可以先等等。”说完抱着火锅开始大吃。

另两人一听,心下也松快点,胃口大开。

吃喝了一会儿,老于漫不经心的问道,“市局鉴定科的田依人,老郝你有印象吗?”

郝平原呵呵一笑,说道,“太有印象了。刚从区里边调上来的时候,大案队有几个坏小子经常撩泼小田,小姑娘也只是笑。有一天在食堂吃饭,小姑娘直接把解剖室里一个被害人的半边脑袋放在他们眼前,细声细语的请教案情。打那以后,就再没人敢惹。不过也因此,再没男人敢追了。可惜。”说着还应景似的摇了摇头。

老于哑然失笑,说道,“像她这样的,也能出差?”

郝平原愣了愣,摇头说道,“出差?没啊,过来之前,刚在局里见到她。还跟我打招呼呢。”

任凯和老于有些意外,郝平原见到他俩脸上的表情,也收起玩笑,谨慎的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任凯随口问道,“你想想,她跟你打招呼的时候,身边还有谁?”

郝平原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要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可疑。她身后是一个女警,挺漂亮的,以前没见过。我当时还寻思,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孩。”他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她的态度,明显热情的有些过分。以前见了面,从来没有主动停下来打招呼。而且……”

任凯见他停下来,不住的用筷子戳碗里的一块豆腐,忍不住问道,“而且什么?”

郝平原抬头,眼里有些疑惑,说道,“而且她还说了一句话,当时以为她疯言疯语,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有意这样说的。”

老于接口道,“她说什么了?”

郝平原涩然道,“原话是,郝局,都是你嘴里的人了,还不赶紧搞个仪式。说完她就一路笑着走了。我当时觉得,可能是前段时间与田若兰走的近,她拿这个来说笑。”

老于皱着眉头,琢磨郝平原的话。

任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嘴为口,口里的人,是个囚字,小丫头在玩字谜。既然是内部抓人,执行应该是督察,不过理论上要经过市局党组。你是党组成员,你……。”

郝平原点点头,郑重说道,“我这就给李局打电话。”说着就拨通李诚的号码。

李诚接的很快,郝平原只说一个熟人的孩子怎么怎么样,问是不是开过党组会,才把人带走的。

虽然听不到李诚说什么,可见了郝平原一脸陪笑的样子,能够想象到他对郝平原并不客气。通话时间很短,放下手机,郝平原摇了摇头说道,“他没有明着说,不过应该是知情的。”

老于一口喝掉杯里的酒,一字一句的说道,“马颉的事儿上,已经欠小姑娘的人情。这次也该还点利息了。”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先把人在哪儿,落实了。”说着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不多时,回过来了。他看了看说道,“不是慕天源动的手,现在武警驻龙城某部。”

郝平原听了,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个地方是上边工作组的定点驻地,李水龙最开始就在那里。”

老于没有做声,吧唧吧唧又吃了起来。

郝平原看着任凯,目光闪烁,笑着问道,“是菅刚?”

任凯呵呵一笑,也看着他,说道,“怎么这么说?”

郝平原拿起酒杯先自干了一杯,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从羊茸哈德回来后,担心被穿小鞋,我特意从侧面了解了一下,普遍反应,菅刚是个干才。也是,只靠着低调的菅长江,他怎么能窜升到刑侦总队里分管重案。再想想他在甘南的那副二世祖模样,我要还看不出蹊跷来,那就真是棒锤了。”

任凯哈哈大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道,“既然是这个样子,田依人的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

老于看着他俩打哑谜,也没问,只是说道,“上边已经注意到这起走私案,很可能想以此来作为突破口。”

话音刚落,郝平原的手机响了。

“嗯,什么?开枪了吗?龚建设跑了没?嗯,省厅谁带队?嗯,知道了。”郝平原挂了电话,急忙对两人说道,“就在刚才,开发区的一群妇女和老人冲击了羁押龚建设的武警驻龙城的某部,人数超过百人。因为都是老人与妇女,无法有效的使用警力,致使上级工作组前期取得的一部分证据遗失和毁损。慕天源随后带人赶到。可是,包括龚建设的一部分嫌疑人已经逃跑,现在全市进行搜捕。”

任凯和老于听了目瞪口呆,根本无法想象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也得赶去现场,有事儿打电话。晚上能走开,我就来这,重要的事情尽量不要在电话里说。”说完收拾好东西,匆匆忙忙走了。

任凯看着木炭烧尽而变冰凉的铜火锅,外边挂满汤汁儿流下后又被高温碳化的污渍,里边的剩菜慢慢的与猪油凝固在一起,里里外外都透着恶心。忍不住有些反胃,站起身拉着老于回到正房。

“没想到,炮弹打出去,正打到马蜂窝上。还没来得及看到战果,敌人就冲上来了。慕天源一个外来户也有这种魄力,玩贼喊捉贼的游戏。”任凯摇头感概道,他简直有些佩服慕天源了,这一手,直接逼着对方摊牌。明明白白告诉对手,我知道你在搞我,所以,“你要战,那便战。”

“龚建设一个小芝麻,有什么把柄值得慕天源采取这么暴烈的手段?况且他本来参与贩毒就是死罪,像他这种老江湖越发会死扛到底,以换取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老于皱着眉头说出心中疑惑。

“龚建设本身并不值得搞这么大。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任凯边喝茶边说道,语气阑珊。

“你是说,那些遗失毁损的证据?”老于抬头问道。

“还有田依人这种证人,不需要把人弄出来,那样太显眼,只要递个消息就行。”任凯说道。

“唉,佟京生又该头疼了。”老于呵呵一笑。他固然痛恨慕天源这种大贪,但对于佟京生这种官僚也没什么好感。

“他们里边一直有鬼,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佟京生难辞其咎。”任凯对于好友的死一直如鲠在喉,只是说到底,刘小军毕竟是畏罪自尽,他也不好太过迁怒。

“嗡嗡。”任凯手机来电话了,他接起来。

“龚建设的尸体在龙城水库找到了,应该是自杀。龙小年书记亲自到了现场,慕天源也在。而且……,”电话那头一个男人说道。

任凯没来由的心里一紧,忍着没说话。

“而且,和平区分局局长裘小秋的尸体也在,初步判定是枪杀,与龚建设自杀用的手枪应该是同一把。具体的尸检报告还要等一段时间。”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提前退休申请今天递上去了,我女儿的预产期是下个月,你们记得早点来帮忙啊。”这是裘小秋在九月初二那天晚上,对他和老于说的话。没成想,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天人永隔。

他放下电话,望着老于,慢慢的说道,“龚建设自杀,在临死前,带走了裘小秋。”

老于霍然坐起,眼睛瞪得老大,急切的说道,“人没事吧?”

任凯轻轻摇了摇头。

老于眼睛闭了一下,低下头老半天才缓过来。说道,“小秋局长前天刚给我打了电话,说退休申请批了,就等着下文件。还说……”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他与裘小秋并肩查马颉一案,通力合作了两年多,两人脾气相投,早已是忘年兄弟。如今老人横死,他怎么能不落泪。

“龚建设已经死了。可如果没有旁人帮忙,他怎么能这么快找到小秋局长,又把他带到水库。”任凯有意岔开老友的悲伤,提醒他说道。

“你怀疑有黑恶势力搅进来?”老友顾不得难过,抬头问道。

任凯点点头,说道,“敢杀警察,还是在任局长。这种事情,一般也只有负案在逃的重刑犯才肯做。你先静静,我找人打听一下。”说着,从茶桌下拿出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是我,嗯,龙城水库有两桩命案。嗯,对,帮我向外放放风,就说我说的,要动手的人。死活都要。”任凯说完挂掉电话,冲望着他的老于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可要办这种事情,只能这样。”

老于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任凯电话来了。

“牛总,您好。有什么指示啊。”任凯一看是天南洪宇集团的牛洪宇,有些皱眉。

“任律师,刚才听下边说你悬赏三十万,找人?”牛洪宇没有遮掩,直接问道。

“嗯,有这么回事儿。牛总,您这是……”任凯迟疑了一下,问道。

“呵呵。裴家散了,胡家也没了。现在龙城已经是火上的滚油,不能再添水了。你的悬赏,我帮着你撤掉了。你要的人会交给郝平原。唉,人老了,就爱个安稳。小老弟啊,有时间来我这说说话。”说着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任凯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位牛总掺和到这件事情里来。他发出所谓的江湖令,要人要交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主要还是探路,想看看本地的这些黑暗势力有没有参与进来,尤其是景瑞。

外边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雨,淅淅沥沥的铺天盖地。

如今的景瑞还能够,风雨不动安如山吗?

正文 四十三、三仙归洞

“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龚建设这辈子也算风光过了。临走还拽了个裘小秋。也难怪任凯震怒。规矩。越是黑,越要讲规矩。牛洪宇也是看到这一点,才出的手。他老了。道上再这么乱下去,怕就是下一个裴家,难得善终。”张景瑞在一个精致的茶室里对身边的重山说道,他盘着腿正在亲自动手烹茶。

“那您看,梁永胜……”重山跪坐一旁,小心翼翼的说道。

“送他走吧。任凯这个人,看起来清清淡淡,其实心胸并不开阔,也算睚眦必报。他这口气不平,接下来的戏就演不下去。”张景瑞说到这,有意停顿一下,看了看低眉顺眼的重山,说道,“知道你不服气。我劝你,想一想可以,但不要搞小动作。不是我这里的问题。他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又有心机、有城府。以前张恒跟前有很多人,现在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搞笑的是,就连我都查不到他是不是从中动了手脚。大家都以为张恒是他的伯乐,其实是不得不用。”

“是,那我姐姐留下的东西,您看是不是真的在他手里?”重山其实也有些怵那个清清淡淡的男子,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能找到你的软肋。

“呵呵,他应该并不知道你姐姐留下了什么。不过,线索既然是在他身上断的,也只能等。他的那个女同学,你处理好。他是念旧的人。也许将来还是张牌。”说完,倒了一小杯茶,慢慢的放到鼻端闻了起来。

重山低头弯了弯腰,起身开门走了。

张景瑞闻着茶香,低声自语道,“袁绍、刘表、曹操。呵呵,有意思。张羡有了,还差一个恒阶。”

……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如今最忌游移不定,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蝎之致蜇。冲出去,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慕天源站在落地玻璃前,望着雨中的龙城星火点点,神情寂寥。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龚建设的事儿,是谁擅作主张的?看到没?有人发出江湖令,马上就有人响应。这个脸打得好啊。马公子,规矩,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你不讲这个规矩,别人也可以不讲。牛洪宇有他的难处,说到底他是来自江湖。”

“是,慕哥。这个破几把江湖令,别人当回事儿,也就不说了。可他老牛这么搞,是不是太不给你面子?”慕天源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晃着手中高脚杯里的红酒,目光阴沉的说道。

“呵呵,破几把江湖令?知道龙城警察有多少,道上走的又有多少?黑白各行其道,几百年下来,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穷途末路之人,还讲究面子?”慕天源气急而笑,猛的转身,盯着年轻人说道,“马小力,脑袋跟面子哪个重要?大家绑在一起发财,你他吗的瞒着别人搞事情,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不收敛,不知死活的东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袁大头的种。”

马小力从记事起,哪里听过这种话。想翻脸,看了看慕天源,又不敢。憋的脸红脖子粗,差点昏过去。

慕天源连看都懒得看他,转过身继续漫无目的的望着窗外,厉声呵斥道,“滚出去安抚好牛洪宇,要是出了岔子,老子先崩了你。袁大头自身都难保,你还摆几把谱。”

马小力闻言,连羞带怒,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楼下不远处,几个城管在厮打一个卖梨的小贩,小贩百般退让后也开始奋起反抗。他们身后硕大的电子广告牌上赫然写着:厉害了,我的国。

……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好大的气魄,江湖令一出,风云而动。前后不到半小时,就有热心群众押着凶手投案了。小师弟,任师爷,还真是想火中取栗,整肃龙城地下秩序啊。”佟京生在房间里边吃着便当边似笑非笑的说道。

一旁的皇甫秀山听了,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吃着盒饭。

“皇甫,这边刚确定了方向,省厅就开始抓走私。刚锁定嫌疑人,就有上访群众冲击工作组。证据还没成型,就已经遗失毁损。前期的工作成了笑话,后续的工作没法进行。大伙儿士气低落,畏难情绪高涨。再这么下去……”佟京生干脆放下饭盒,点了支烟,有些幽怨的说道。

“怪话就不要说了。从刘主任出事儿,内鬼就蛰伏起来,让我们无从下手。现在终于又露头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至于你说证据遗失毁损。呵呵。谁说遗失毁损的是证据?”皇甫也放下饭盒,向佟京生要了一支烟,放在鼻端闻着说道。

佟京生愣了一下,看着皇甫,哈哈一笑。

皇甫没有笑,依旧闻着烟卷,说道,“任凯跳出来的时机不对。你这位小师弟,所做之事多有深意。正好趁此看看龙城地下的深浅。”

佟京生听了这话,再想想那人行事,长叹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

偌大的一个洗浴池里,雾气缭绕,一个上年纪的男子趴在池边,另一个身材魁梧,面相忠厚的壮年汉子边给他搓背边大声说道,“爷,您这么做,慕天源和马小力……”

“呵呵,小虎啊。客不修店,官不修衙。为什么?”牛洪宇趴着的头动都没动,笑着问道。

“爷,小虎脑子慢,又没文化。哪里知道这些。”小虎憨头憨脑的说道。

牛洪宇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因为,无论是客还是官,他们都待不长啊。慕天源也好,马小力也罢,不管这个坎能不能迈过去,龙城是待不住了。我们不一样,离了龙城,就跟鱼离了水,必死无疑。我老了,迟早要把这摊子交出去。你们将来不管谁接棒,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龙城。”说完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

小虎手底下没有停歇,轻柔有度,可眼中却满是讥讽和怨毒。随即又春风满面,憨态可掬,接着说道,“爷,您这一下子,可是给任凯拔了份儿。现在道上都传,您这是给他铺路呢。”

牛洪宇仿佛睡着了,没有回应。过了好半天,才呵呵一笑。

……

郝平原赶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外边风雨更盛。任凯正和于东来在书房里打边炉。书房窄小仄逼,三人围起来正好方便低声交谈。

“下午的时候,杀害小秋局长的帮凶投案。进去就全吐了。是两个外省人,身上都有命案。据他们交代,是一个叫老廖的通过中间人找到他们的。他们负责抓人,动手的是龚建设。技术鉴定也证实了这一点。大案队已经接手,继续深挖。小凯,谢了。刚上位,就送我份大礼。”郝平原进门,边脱外套边说道。

任凯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快坐下,边吃边说。都是上好的肥牛。快尝尝。”

郝平原哈哈一笑,入座大吃起来。

老于见了不禁莞尔,老友这次自驾回来后,嘴馋了不少,也算好事。

郝平原连喝几杯,身子逐渐暖和起来,才慢慢说道,“这次的走私案,最初是海关那边,有人暗中透露给调查组的。他们本来不是查走私,就把相关材料报上去。上边批示让他们先着手,等后续来人再移交。消息不知怎么就漏了。于是慕天源先行一步。谁成想,他早就被龙小年盯上,这一动,反而坐实了他的一些问题。这家伙反应也快,干脆就玩了票大的。现在调查组那边,工作全部都停下来找内鬼。他算是缓过来了。”

任凯看着郝平原恨恨不平的样子,笑着说道,“皇甫秀山不会没有后手,龙小年也不是那么好应付。小的狡诈,老的奸猾。三仙归洞的把戏玩的倒是得心印手。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他们添把火。”说完,把桌下的那个手机拿出来,发了几个短信。

洗浴池里,牛洪宇坐在池边,看着周围十几个壮汉,呵呵一笑,对着小虎说道,“慕天源不会这么蠢,是马小力吧。”

小虎坐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哈哈大笑,尽显豪杰本色。

“虎爷,快点动手吧。夜长梦多,而且马总还等着回话。”一旁一个瘦弱汉子说道。

“怪不得叫你耗子,胆子这么小,怎么跟着爷做大事?动什么手?张景瑞派人杀了牛爷,虎爷我还要带着大伙儿报仇呢。是吧,兄弟们。”说完又是一阵豪爽的大笑,笑着笑着,场面有些尴尬。定睛一看,才发现除了耗子在陪他笑,其他人一改之前的阿谀奉承,个个都斜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即便是再傻,也看出不妙了,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坐都坐不稳。

牛洪宇抓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小虎和耗子“噗通”就跪下了,边哭边嚎。牛洪宇置若罔闻,只是说道,“这件事就不要传了,告诉他们家里人,因公殉职,安家费要给足。”

牛洪宇赤裸着身子来到外间,挥了挥手。等人都走光了,才疲惫的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翻了翻里边的照片,有儿子的、有孙子的、还有裴茂土、裴茂财、胡引弟的。又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拨通个电话,说道,“我答应了。不过,我要当着他的面。否则,宁肯鱼死网破。”

四合院中三人正在书房吃得欢畅,有人推开门就进来了。是李诚,一身警服簇新发亮。

“郝平原,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吗?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自爱。”李诚进来就冲着郝平原发飙,郝平原莫名其妙的赶忙站起来,唯唯诺诺的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是来抖威风的,就出去。”任凯坐在那,头都没抬。

“呦,这不是黑师爷嘛。怎么,还想再发个江湖令,要我的脑袋?”李诚夸张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任凯面前,大声呵斥道,“一帮乌合之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抓起来。”

任凯霍然起身,眼睛眯成一条缝,死盯着他,微笑着说道,“不信。”

李诚嘿然而乐,从腰上把枪掏出来,顶在任凯额头,又把手铐放桌上,咬着牙说道,“自己带上。”

郝平原和于东来大惊失色,就要冲过来。

“我也不信!”

这时,门口传来声音。话音未落,陆续又走进来几个人。

李诚大怒,正要发火。等看清当前一人,急忙放下手枪,迅速敬了个礼。

正文 四十四、我就是庞士元

站在门口的是天南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龙小年。

年过六旬的龙小年,因为工作关系,已经尽显老态。如无意外,翻年的两会上他也会退下来。本来想着,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前任秘书李水龙在龙城市国土房管局任上被带走,让他饱受舆论的质疑。

年轻风光的时候,不觉得。到老临退休才发现,能留下一个好名声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李水龙那个乌龟王八蛋害得老子浑身恶臭,不是屎也是屎。老伴儿建议他趁此机会赶快离场,他没有听。现在跑了,那不是心虚吗?那不是承认自己是李水龙身后的大贪吗?不仅不能退,还要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把。他主动找班长陈功成表决心,要马革裹尸。

年初刚履新的省委书记陈成功年富力强,正是想干事的时候,有人主动请缨,大喜。于是老将龙小年披挂上阵,专挑硬骨头啃,反正老子也要回家种地去了,为了留段佳话,谁的账都不买。

愿望是好的,可沟坎纵横,泥沙俱下。勉强捞了几只小虾米,好不容易等到慕天源这条大鱼,方方面面的压力又都来了。顶住顶不住,就看眼下这关。

结果还没进门呢,就听到李诚大放厥词,气焰嚣张到随便拔枪的地步。

生死一线,马上就要见分晓,不愿横生枝节得罪侯家。他呵斥了李诚一声后,便不再理睬他,而是看着任凯,温和笑道,“小任律师,你好,我是龙小年。不请自来,主人家莫怪。”

身后的一群人附和着笑起来。

任凯急忙来到龙小年跟前,弯腰笑道,“早就想拜会龙书记,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还能在家里见到龙书记,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这儿有些乱,您看是不是……”说着双手搓了搓,有些不好意思。

书房不大,又在打边炉,肉呀、菜呀,堆的到处都是。龙小年几个人在屋里,还有好些堵在门外进不来,正在那抓耳挠腮。

龙小年呵呵一笑,抬手指了指任凯,玩笑似的说道,“小任律师啊,此非待客之道。哪有满桌饭菜,却把客人往外推?”说完,踱步来到书桌旁,看到一幅中堂:无远弗届,落款是任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任凯闻言涩然,赶忙拉着于东来、郝平原收拾餐桌,准备碗筷,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安排好龙小年等人。

当然,书房里坐不下这么些人,况且也轮不到一般人坐在这里。只有省纪委副书记吕志勇、龙城市长菅长江、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赵洪与任凯陪在龙小年身旁。

龙小年官再大,也同样是人,外边跑了一天,又冷又饿,见了涮火锅,胃口大开。加上周围全是自己人,吃的很嗨,还喝了几杯小酒。

吃了一会儿,趁着气氛融洽,公安厅副厅长赵洪开口了,“小任律师啊,无事不登三宝殿。龙书记百忙之中来这,是有重要工作要安排的。”说完笑眯眯的看着龙小年。

龙小年点了点头,拿起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都是自己人也不用绕圈圈,牛洪宇想自首,又有些顾虑。他提出要当着你的面,而且要在你这里,才放心。你有什么想法?”

任凯心想,你们来都来了,还问我什么想法。但话到嘴边,就成了,“龙书记,我是一名党员,组织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说完就要给龙书记满酒。

龙小年人老成精,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拿起酒杯还跟任凯碰了一下,仰脖喝掉。其他人哪敢怠慢,在他放杯前,赶紧都喝尽。

话音刚落,两个便衣带着牛洪宇进来了。

牛洪宇气色还算可以。一进门先冲龙小年鞠了一个躬,又给所有人抱了抱拳。接着看看任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给你添麻烦了。”说完之后,对任凯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离去。一进一出,不过一分钟。

龙小年点了点头,冲赵洪说道,“把李诚叫来。”

赵洪到门口,把一直在外边站着的李诚叫了进来。

李诚一进门,就是一个军礼,眼睛也不敢乱看,只盯着龙小年。

要不说,李诚心眼还是有的。知道在龙小年面前已经丢了印象分。要想扳回这局,唯有苦肉计,把自己整的惨一点。所以,他刚才不是站到房檐儿底下,而是天井当中。正是风大雨大,浑身早就透心凉,嘴唇都冻成紫色儿了。

龙小年站起身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浑身往下滴水的警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手擦了擦他肩膀上警J徽,什么也没说,冲任凯点了点头,推门向外走去。一群人赶快打伞的打伞,拿包的拿包,簇拥着他向外走。

菅长江慢了一步,走在最后,借机非常隐晦的对着任凯摇了摇头。任凯见了,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一行人很快走远。直到看不见,哥三儿才回转书房,也懒得收拾,就大开着门,边走味儿,边聊天。

任凯的手机震动,是张景瑞。

“没想到,原来你是恒阶。”张景瑞呵呵一笑。

任凯听了顿了顿,轻声说道,“张总,我不只是恒阶。”

那边又是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外边风雨渐歇,气温却低了下来。

郝平原给老于扔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边边抽边说道,“李局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

任凯也要了支烟点着,没有吸,只是看着烟雾缭绕,随风摇曳。想了想说道,“他没有疯,只是演的有些投入。”说完站起身走到门口,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望着远处的灯火说道,“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身为家族的男人有时候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比如面子、婚姻以及事业。李诚与他妹妹李亚男是侯连胜老将军的孙子。而侯家与慕家从进京后就代代交好,互为依仗。这次慕家的慕天源出事,侯家于情于理都应该拉一把。只是……”

老于吸了一口烟,接着说道,“只是,慕家捅得娄子有点大,侯家兜不住,所以打算演一场戏,把自己摘出去。”

任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望着墨汁般黑的天空,说道,“他应该是准备下场帮忙的。否则,水没这么浑。直到慕天源失手,死了一个不该死的裘小秋,活了一个不该活的牛洪宇。他才绝了念想。分局一把手被同是分局一把手泄愤枪杀,这种捅破天的事儿,他哪儿还敢再兜揽。至于杀牛洪宇,本来是着好棋,既可以灭口,又有了背锅侠。无奈,棋差一招,牛洪宇还活蹦乱跳,更要命的是老牛手里抓着他们走私的铁证。无力回天之下,……”

“那慕天源会不会也自杀,好斩断绳子,保住老根儿。”郝平原皱着眉头问道。

“谁死,他也不能死。他要留命着把账认下来,才能保住那些人。”任凯淡淡的说道,语气不见丝毫波动。

“袁大头呢?他今年不满六十,声势正隆,本来传言外放一任省长。这下被折了势头,只能守着龙城干到死。他白手入仕,靠着狠厉一路杀到现在这个位子,你知不知道他的为人?你知不知道阻人发达,犹如杀人父母?”于正东边吸烟边质问着任凯,拿烟的手抖个不停,他身在体制内,又有机会出入省委大院,能从马部长嘴里知道袁季平为人的一鳞半爪。

任凯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郝平原听了,脸色发青。

老于看着任凯的背影,怒道,“你还想瞒多久?龙小年、王江陵、菅长江这些老官僚身在其中,绝不会坏了规矩。唯有你在体制外,有景瑞作靠山,偏偏又是个惯于行险的。可为什么啊?袁大头民望在手,为人刚烈,行事极少顾及,别人躲还躲不及,选他为敌?”

任凯终于点了点头,说道,“是。在国庆之前,我找人给工作组送了份材料。为了这份材料,我的一个朋友现在还躲在HK。你问我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说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缓缓走到书桌旁看着自己写的中堂。然后,两手扶着书桌,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好友以及郝平原,说道,“省委书记陈成功、省长华海天年初履新。他们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势的袁季平守在身边,于是有了他外放省长的传言。龙小年、马天泽、王江陵等本土人不希望他走。三人马上就到龄,认为袁季平一走,菅长江限于资历无法接班,将又会从外调入一人,本土势力将大大受损。于是,只能委屈袁季平,让他牺牲自己再守住龙城一届。”

老于和郝平原大惊失色,都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天大的内情,更牵扯出天南省最高权力的角逐。听得任凯停下,两人齐失声问道,“袁大头同意了?”说完,面面相觑。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我猜是没有同意。”

老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掺和到这里来?”

任凯望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问,而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植物学上有一种叫互利共生。你可以借此理解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救下牛洪宇的人是你,送给龙小年,咬出慕天源、马小力,把水搅浑,让景瑞缓一步。接着献计铁索连舟,把调查组与龙小年绑在一起。是,你不只是恒阶,还想作庞士元!”于东来恍然大悟,盯着任凯说道。

任凯露齿一笑,慢慢说道,“对,我就是庞士元。”

郝平原听着两人交谈,早已经呆若木鸡,此时再看到任凯露出的森森白牙,禁不住浑身发寒,抖作一团。

正文 四十五、永不敢忘

之后的谈话,郝平原的精力明显不济,呵欠连天。又待了一会儿,就提出告辞。

望着他走远,老于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什么怀疑他?”

任凯望着郝平原消失的方向,说道,“还记得今晚,他一进门说的是什么吗?”

老于想了想,说道,“裘小秋的凶手被抓啊。怎么了?”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裘小秋与咱们的关系,可没有几个人知道。”

老于点了点头,犹豫了好半天才说道,“你怀疑他是谁的鬼?。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那倒不至于。一个肯为糟糠之妻泼自己脏水的男人,起码的品格操守还是有的。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怕就怕他恪于什么所谓的原则,忠于什么所谓的职守,身陷险地还茫然不知,被人当枪冲在前边。”说着,转头看向老于,笑着问道,“你怎么发现我对他起了疑心?一唱一和,有默契的很啊。”

老于闻言,也是一乐,说道,“不是从言词上看出来的。是你有些地方说的太详细,而真正该详细的关键却又躲躲闪闪。几十年了,还不清楚你啊。只要废话一多,必有所疑!”

任凯一愣,没想到老友是这么看出来的,继而哈哈大笑。

没错,从他招呼郝平原吃肥牛开始,就已经戴上面具了。偏偏旁边还有个老于做捧哏,把一段书说的荡气回肠,跌宕起伏,郝平原也被唬的晕头转向,心惊肉跳。

老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刚才你所说的,真假有几分?”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都是真的。书记、省长年初来了,本土大员们就开始拉拢袁大头。与我说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袁大头明确拒绝了。不过,他并不是为一己之私。而是真的想干事。他请调边远落后省份,不是省长,是挂常委的副省长。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老袁是纯臣啊。”

当是时,阵风卷走黑云,弯月如洗,寒光逼人,仿佛一把嗜血的镰刀,高悬于天,意欲择人砍下。

任凯手扶门框,仰望天空,吸了一口寒气,晃了晃脑袋,接着说道,“可也是孤臣。石蜡杀了亲身儿子石厚,换来了大义灭亲的典故流传千古。这次本土大员们找准时机,抓住路遥集团的走私案。一则是,借此事逼他就范,退守龙城一届,等着有人接班。二则也是想破了他纯臣的金身,与他们能够走的近一些,互为连理。情不立威,善不居官。为了所谓的大局,也算是挖空心思。”

老于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大局,无非是搞山头,画圈圈那一套。哪有个出于公心?”

任凯摇了摇头,看了老友一眼,说道,“你偏激了。不论如何,本土官员的根儿扎在这里,贪财是有的,弄权也是有的。可他毕竟有下来的那一天,为声名计,也的做几件造福桑梓的事情。这一点,牛洪宇都心中有数。”

老于一时无语。

任凯神色黯然,低声说道,“我明白,你因为马颉死于团团伙伙,小秋局长也死于团团伙伙,对他们恨之入骨。可当前局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

老于闻言,岔开话题,说道,“在HK的是小崔?怪不得这么久见不到他,事情都变得公开,也该回来了。”

任凯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心里一直怀疑一件事情,在没搞清楚之前,他还是在那安全些。用不了多久了。”

老于没有再问,只是语气寂寥的说道,“今天真是好长的一天。”

任凯默然。

几天后,天南路遥集团事涉机械设备走私,骗取国家退税被查,董事长马小力被中央调查组带走,同时,天南省公安厅厅长慕天源接受组织调查,原因没有公布。

事情曝出,举国哗然,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网络上更是流传出各色版本。尤其马小力的出身、经历,被有心人剥的干干净净。

袁季平面对质疑,没有低调躲闪。反而频频出现在天南省的本地新闻里。今天到开发区视察引资项目,明天又在国家级贫困县慰问老乡,后天冒着大雪在山区检查地质灾害防治。镜头里的袁季平,苍老了许多,消瘦了许多。然,一如从前的雷厉风行、言出法随。石蜡不好当啊。

这天上午,天气出奇的好。没风,阳光还充足。任凯把被子、褥子挂的满院都是。自己也斜在躺椅上晒太阳。

自从赵薇带着孩子们走了以后,他就没回过家。有老婆、有孩子的地方才是家,否则和这里有什么区别?

在这里还能见到邻里的烟火,听到隔壁的人声,感受到世间的温情,以此来佐证自己还活着。

“老了。”任凯闭着眼睛长叹一声。昨晚与多伦多的家人视频,女儿都说他几天没见,老了许多,而且精神状态不好。

他边晒着太阳,边琢磨是不是该去健健身了。老于喜好这些,一会儿把他叫来,参谋参谋。

正胡思乱想呢,就感觉有人在靠近自己。猛然睁眼,居然是余燕来和温如玉这两个女人。

如果赵玫玫占个“纯”字,李亚男占个“娇”字,孔燕燕占个“艳”字,那温如玉就是个“媚”字。

这女子,每次见都是风情万种,妩媚动人,仿佛是潘金莲穿越到了现代,一颦一笑,勾心夺魄。

可任凯知道,她不是潘金莲,她是孙二娘,卖人肉叉烧包的孙二娘。

余燕来几天没见,健壮了一圈,偏还穿了一身修身套裙,勒的连他看了都喘不上气来。

温如玉一身休闲,峨眉淡扫,眼含春C情,手里拿着一根长布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任凯懒洋洋的晃了晃手,说道,“潘……”刚说了一个字,把自己吓得魂都冒出来了,急忙改口,说道,“盼星星盼月亮,把美女盼来了。”说完,脑门上已经见汗了。

两女人也不作他想,来到跟前。

余燕来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然后说道,“你可有些过分啊。孙天宝官司后,就退隐江湖了?律所一大摊子是全落在孔美人身上,恓惶的孔美人,忙里忙外的,小腰都细成一把了。”说着用她的胖手比划了一下。

任凯见了,调侃道,“你那一把,比我的腰都粗,就别比划了。”换来女人又一阵爽朗的笑声。

听着这两串笑,他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起来。这就是胖女人的本事,她总是能用笑声来感染环境,让你觉得世界还并不太糟,笑若在,梦就在。

玉美人也跟着咯咯一笑,随即扭过身去,背对着他,娇声说道,“任师爷,你看奴家的屁股是不是越发的翘了?”说完,屁股还有意的左右晃了晃,然后用手自己轻轻拍了拍。

“咳咳咳。”任凯一阵大咳。

三人随即笑作一团。连日来,忧郁的心里总算是漏进来点阳光,点点温暖,点点希望。

“给你的。”玉美人把手中的长布卷往前一递,眼眸却是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

任凯有些意外,愣了愣神,顺手接过。

这是一幅当前十分流行的手工十字绣。这个东西做起来非常的耗费精力,这么大一幅,市面上能卖到大几千元。

打开一看,一股久违的暖意瞬时充沛胸膛。让他想起刚刚入学时,举着拳头在宪法下宣誓的场景。

“每个生命都有不可剥夺的价值和尊严,每个人都是平等和自由的;法律为维护每个人的正当权利而战,寻求公正的司法和社会正义;任何权力都不能超越法律之上,任何权力都不能未经合法程序施于个人的生命和财产。

我将用我一生见证和传扬法律的精神,永不止息。”

一切如昨,却又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清晰而遥远。

这是一面别样的锦旗,只有四个字,“永不敢忘”,字迹用鲜红的锦线串成,醒目的有些刺眼。落款是,许宁宁。

自学校毕业以来,先是为了理想,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接着又是为了面包,被世俗割的遍体鳞伤。而如今,却意外的收到一份久别重逢的赤子之心。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恍惚间,任凯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酸。赶紧收摄心神,才发现好在没有流出泪来,长出一口气。

两个女人站在旁边,也不打扰他。只是站在那里温和的看着。

玉美人这时也颇为难得的安安静静、斯斯文文。望着眼前有些许失态的男子,她总算是理解秀秀为什么到如今都忘不了他。笑容,他的笑容。

他的笑容与别人不同,别人的笑只是一种表情。他不同,他笑起来的时候,是有步骤、有层次的。先是眼睛露出笑意,变得弯弯的,好像女人的黛眉。接着是鼻子轻轻皱起。然后后是嘴微微的露出弧形。最后才是满面的笑容。

玉美人边想着,边看着男人的笑,呆呆的,花痴一般。

余燕来早在一旁发现她的异样,暗暗叫苦。又忌于她的虎威,不敢打断。只能在心中向任凯抱歉,“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你也浑身是债,不差这一个半个。”

任凯沉吟一下,抬眼看到女人一脸呆滞,有些奇怪。也没想别的,问道,“许宁宁一家还好吧。”

玉美人茫然无措,余燕来赶紧接口说道,“还好,他们举家到了Y南K明。还给你留了地址。让你闲暇去作客。”

温如玉闻言,脸红了半边,眼波盈盈,仪态动人。

任凯一看之下,禁不住有些发呆。

玉美人见他的猪哥样,没有像往常那样勃然大怒,反而有些窃喜。

让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让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觉,感情随着时间沉淀,感觉随着时间消失,终究是不同的物种。

正文 四十六、急转直下

生活不会像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想象得那么糟。其实,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也有时,坚强的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许宁宁是不幸的,也是万幸的。但愿她们一家能在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任凯心中如是想道。

临近中午,老牛来问,饭怎么准备。

余燕来正要起身告辞,还没等站起来,温如玉就说道,“好酒好菜都往上端,上次被你用劣质酒灌醉,太亏了。”

余燕来有些为难的说道,“温处长,那下午……”

玉美人黛眉一皱,不耐烦的说道,“一个强奸犯,让他在看守所多待几天,是为了让他今后好好作人。等去了服刑监狱,这种人想再教育他,就不方便了。”

余燕来迎着任凯的疑问,解释道,“是孙天宝。上诉期满,要执行了。有些手续还需要完善,本来说好是今天,结果……”

玉美人媚眼圆睁,冷笑着说道,“余燕来,明说吧,就是我让人收拾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老子这几天,上串下跳的把服刑地监狱关节打通,就等他过去度假。哪有那么美的事儿。你也别为难,今天一早,看守所的负责人都去市里开消防演练的动员会去了。你到那也白搭。”

余燕来一听,反倒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说道,“看你说的,他孙天宝又不是我儿子,只要我交的了差,他是死是活,跟我还真没什么关系。来来来,任凯,把上好的茅台拿出来,会须一饮三百杯。”

玉美人媚眼转向任凯,见他目光闪动,咯咯一笑,说道,“石头剪刀布,变成小白兔。师爷,别乱猜了,今日登门,只为喝酒。”

午饭是在西屋的餐厅吃的,门大开,阳光正好能晒进去,暖烘烘的,让人惬意。

今天的大铜火锅里有野猪肉,是老牛的亲戚送的。玉美人不认识,夹了一块,问道,“这是什么肉啊?”

女人喝了几杯酒,脸上正是艳若桃花,配上水汪汪的媚眼,活脱脱一个赛金莲。

任凯心里一动,嬉皮笑脸的看着女人,说道,“这个,是连心肉。”

女人一愣,正琢磨这连心肉是什么肉。

余燕来“扑哧”一声,把酒喷的满地都是,大咳不止。

女人多聪明啊,一见明白了。娇俏的横了男人一眼,说道,“《水浒》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出,王婆计啜西门庆,淫妇药鸩武大郎。咱们这个饭局好像还挺应景。是吧王婆?”说着瞪了余燕来一眼。

余燕来边笑边把双手举过头顶,说道,“好吧,其实我觉得,《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这部要更精彩一些。毕竟那一部的三个人可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任凯莞尔一笑,心下却寻思,这俩人备不住又在挖什么坑。可就是找不到头绪。

又过了一会儿,温如玉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你前几天发了个什么江湖令?”

任凯闻言,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哪有?都是以讹传讹。”

女人看着他,凝视了一阵,点了点头,说道,“没有最好。昨晚,有人在省长办公会上提到,现在的黑社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已经严重影响了有些国家机关的正常运转。还特别指出,一个维护法律的职业法律人,经常利用自己的专业,钻法律的空子,帮助一些非常有争议的人逃脱法律的制裁,造成非常不好的社会反响,抹黑了龙城,抹黑了天南。尤其是前几天流传出来的所谓江湖令,搞得人心惶惶。都有京城的领导打来电话,询问此事。语气相当的严厉。他倒是没有点名,不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俏脸上的媚态已经悄然无踪,处长的威严隐现。

余燕来听到一半,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只是碍于场合,没有发作,强作镇定。

任凯听了,笑了笑,正在夹花生米的筷子没有丝毫的颤动,稳稳当当的放在嘴里,嚼了嚼,点点头说道,“不错,火候大了些。”然后,抬眼望着玉美人说道,“共生与追求利益最大化,一向是实用主义者的社交准则。赵洪说这些话,我一点都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你。”说着,拿起酒瓶给女人倒满酒,又给自己也满上,拿起杯子一示意,干掉。

女人有些吃惊,边拿酒杯边问道,“你怎么猜到是赵洪?”说完,一饮而尽。

“昨晚的会议,又对我如此重要。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递过来。只能是,所谓的阵营内部出了问题。也可以说,我被开除出阵营了。能参加省长办公会的,级别、职位、还有阵营,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他。慕天源空出的位子,让他看到了希望。可只有那几个人的支持是不够的。他需要借我的鲜血,来把他的顶戴染的漂亮一些。”任凯若无其事的边吃边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不担心吗?”余燕来忍不住问道。

“呵呵。该来的总归是要来。况且,天南正逢多事之时,又是新老交接的关键,慕天源刚出问题,公安厅长这么重要的位子怎么会交到赵洪这样的小人手中。”其实,他到底还是动气了。他不是气赵洪,是龙小年。

赵洪递交投名状,不可能不提前请示龙小年。他们那几个人,前期打了袁大头一记闷棍,捅了慕家一刀,初步的目标已经达成。为了防止混战开启,就想搞个平衡,让出一子,以此平息各方,彼此有个台阶。想的倒是挺美。

怪不得近期,小院没人打扰。搞了半天都在观望啊。

“赵洪的提议被否了。还挨了批。说他危言耸听,把街头巷尾的言论搬到这么重要的会上来,是司马昭。”玉美人微微一笑,恍如大地回春。

任凯眼睛眯起来,笑着说道,“代我向华省长致谢。”

余燕来闻言大惊,看着温如玉,没想到这女人来头这么大。

玉美人笑容不减,望着任凯摇了摇头,说道,“师爷之名,不虚传。可惜不在体制内。我想,个中缘由,不需多嘴,你已经明白。今天之所以带着余燕来一起,就是为了表明,我没有恶意。”

任凯笑着点点头,不置可否。这时,他的手机开始震动。看了看,是久不见面的赵玫玫。冲对面的两人一笑,也不避让,接起电话。

“今天早上,东京一处居民楼里发生一起燃气泄漏事故,现场有一具中国籍男尸,经多方证实,是景瑞在东京办事处员工,梁永胜。虽然知道跟你没关系。可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说声谢谢。”女孩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难以继续。

任凯想着那个外表清纯,却内心坚强的女孩,心下不忍,有意岔开话题,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女孩听了,忍住悲声,强自笑道,“还好。我要结婚了。就是明天,来不及告诉你。不要见怪。要祝福我呦”说完,女孩心中大痛,又不敢出声,一时泪如泉涌。

任凯闻言心中有些失落,忽然又想起一事,不动声色的问道,“小柴说的扎尕那……那一晚的事情,是真的吗?”

女孩骇然,失声喊道,“没有。没有的事儿。那晚只有你和囡囡才……,我……哇……,我也不想的,可就是发生了。这一个月,我……好后悔。”女孩毕竟是女孩,内心的隐秘终于被最不愿知晓的人知晓,有惶恐也有别样的轻松。

一月以来,内心不断纠结的情爱与道德,把她压得快喘不过气。就在她慢慢学会忘记,快要平复的时候,更大的灾难却早已等在那里。她怀孕了。

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她要把自己从小缺失的东西在他或她身上弥补起来。当务之急是先给孩子找个父亲,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可无法忍受孩子被人指指点点。于是,找到了现在这个男人,任远航。她的大学同学。两人私下达成协议,只办酒席,不领证,一月后对外公布,性格不合,友好分手。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联系那个男人。可佟京生给她发了短讯告知她,大仇得报。内心的思念瞬间决堤,冲垮了一切。谁知那男人一句话就轻松击穿了她的所有防御,以至于让她溃不成军。

任凯明白了。原来梦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的。这个女孩背负着她不该背负的一切,悄然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只为了让他心安。他没有再深想下去,冲着对面两女人笑笑,起身走到远处,对着电话里的赵玫玫说道,“我现在就动身,我要当着你的面,问你爱不爱那个男人,你等我。”说着挂了电话。

任凯快步走到温如玉和余燕来跟前,说道,“我有事需要去京城一趟,所有的事情,回来再谈。”

还没等两女人有所表示。外边警声大作,随即冲进一队警察,荷枪实弹。

打头一人,高举手枪,枪口冲天,大声喊道,“所有人,不准动。”然后走到任凯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拿出逮捕证,举到他眼前,说道,“天南余氏律师事务所,任凯,你涉嫌有组织犯罪,请跟我们走一趟。”

余燕来早已面孔发白,腿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温如玉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赵洪呢,他这是乱命。”说完就要上前。

任凯冲她轻轻摇了摇头。对着人群中喊道,“菅队长,来了也不露个面?”

菅刚苦笑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任凯问道,“就不能缓缓?”

菅刚身后站出一人,是个老者,板着脸说道,“这也能讨价还价?”

“白开明,你这是准备公报私仇?”温如玉扯开嗓子大喊,“是不是连我都要铐起来?”

任凯明白了,龚建设的大舅哥,以前省厅的刑侦总队长,早就退下来,成了厅里的厅级巡视员。

白开明没有再说话,看了女人一眼,一挥手,立刻有两个警察上来,把任凯推搡着带走了,本来要戴手铐,被菅刚制止了。白开明看了看,也没再坚持。

这一时刻,远在京城的赵玫玫,听到男人要来,又惊又喜,右手轻抚腹部,喃喃自语道,“孩子,爸爸要来看你了。他没有忘记我们。”话音未落,泪已成行。

正文 四十七、大变之初

任凯被控制后,没有在市区停留,直接就被带到龙城市郊外的龙城山庄。

这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俯视龙城。据说,天南省历史上的很多名人都葬在此地,风水极佳。因此山庄的生意并不好,也只有落魄官员才来这里寻觅内心的平静。

西楼二层的一个套间,外边是两个便衣,里边就是任凯。

在三楼的监控室,白开明对站在身前看监控的赵洪说道,“厅长,直接上手段就是了。”

赵洪摇了摇头,说道,“不要乱来。这可不是一般人。书记、省长都能叫的出名字的人有几个?其中就有他一个。没看到那帮老狐狸到现在还在装聋作哑吗?抓他是公务,用手段就是私仇。都在道儿上走,谁也没有两个脑袋。龚建设死了,你妹子睡觉都会笑醒,就不要板着脸装恶人了。都不是外人,该提点的都提点到。”

“厅长,这里安保条件太简陋,他要是跑了……”白开明有些迟疑的说道。

赵洪闻言,转身苦笑着说道,“跑?哈哈,有那么好的事儿?想都不敢想!真跑了,老子无非是个失职。比现在脑袋上顶个天雷强多了。一个个的全他妈以为老子贪图那把厅长的椅子,狗屁,那椅子都烧红了,能往上坐吗?可要没个态度,那几个人能放过我吗?就连这个副厅长,老子都不想干。备不住,哪天就让推出去顶雷。”说完,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走了。

白开明把赵洪送走,在山庄门口转了转,独自来到任凯房间。看到他正枕着双手看电视呢,不禁有些后悔,再有四个月就正式回家了,掺和进来干嘛呢。找了把椅子坐好,沉吟片刻,说道,“龚建设与我妹子感情不好,要不是为了孩子,早离了。他前脚死,我妹子后脚就去了马尔代夫。所以温如玉说我公报私仇,有些想当然了。”

任凯正寻思呢,听到这些话,乐了。

白开明拿出一个老旧手机,扔给任凯,说道,“你的手机不能用,有不太重要的事儿需要讲,可以用这个。”说完起身走了。临到门口又转过身,对他微笑着说道,“四个月,我就能回家抱孙子了。希望……”

话好像没说完,又好像说完了。然后把外间的两人也带离房间。

任凯拿着这个老旧的手机,想了想,只给赵玫玫发了条短信,就把手机关掉。

“如果不能尽如人意,那说明上天另有安排。祝你新婚幸福。”

正在憧憬未来的赵玫玫,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开始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哪个暗恋者搞得恶作剧。等到天黑后给任凯打电话,显示关机的时候,她明白了,男人怕是出了问题。别看只有十几天的相处,她对他的了解一点不比皇甫秀秀差一丝一毫。只要承诺要来,他就算爬也要爬到京城。

女孩自小离家,极有主见,坐在床上想了半天,先把明天的婚礼安排好。

本来就是糊弄人,男方的家长根本就没有通知。只有学校的同事是个麻烦,别看都是知识分子,八卦起来,不比街头巷尾的老太太省心。只能这样了,明天婚宴照样开席,假托新人临时决定旅行结婚,无法当面致谢,敬请谅解。还好事先没有准备大搞,找什么婚庆公司。

不过学校的领导要挨个打电话,否则就是得罪人了。忙活完这些才给任远航打电话,男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之所以答应你这些离谱的要求,为的是什么,你心里应该也有个谱。十年了,从十八岁等到你二十八岁。累了,不等了。”

女孩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住。是我没福分。”

男人苦笑一声,说道,“我索性贱到底,陪你走趟龙城。瞻仰一下这位本家牛人,是怎么把你骗的这么死心塌地。不要拒绝,你已经拒绝的够多了。”

……

李亚男也在京城,父亲李淮南入冬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前两天又摔了一跤,三哥便拉着她回到了京城。

下午她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天已经黑了。就听张妈说,大哥和二哥进门不久。

张妈是李淮南养父母的亲戚,六十多岁。从十八岁开始,就一直照顾她爷爷侯连胜,终身未嫁。他们兄妹几个更是张妈看着长大的,把她当作姑母一般,非常尊重。

李亚男一听哥哥们都来了,就悄悄的走进去,打算吓唬他们。刚到门口,就听到二哥侯勇说道,“任凯那小子,这次要被定性成涉黑犯罪,怕是要把牢底坐穿。小妹回来,一定要看住。近期就别回龙城了。正好在家照顾老爷子。”

李亚男一惊,慢慢踱到窗户下面,抬头看看,里边只有二哥侯勇与三哥李诚,大哥不在。

李诚说道,“确实是不能再放纵她了。找谁不好,非要找个老头。比我都大几个月。而且这次的事儿,非同小可。不能……”

李亚男没有听完,踮起脚尖儿,慢慢的又退出去了,脸色苍白,飞奔而逃。

她却没有发现,大哥侯奎就在墙角一直看着她,看着她像土拨鼠一样扒在窗台上偷听,看着她像飞雀一样撒丫子狂奔。眼中满是溺爱,嘴角满是笑容。

房间内,李诚起身向外看了看,说道,“二哥,别说了。”

侯勇呵呵一笑,问道,“走了?”

李诚也笑了,说道,“跑的快飞起来了。不过,大哥那边……”

侯勇叹了口气,说道,“大哥那边我来说吧。自从爷爷走后,侯家不比从前了。有些事情,不好公开表态,以免让外边误解。大哥刚入川,根基未稳,不愿掺合到天南。可小妹是铁了心的往上贴,你没有见到,在甘南,姓任的回绝了一次。小妹差点……,唉,算了,老就老点吧。但愿能中用点,给小妹留个娃,他死了,也算有个念想。”

李诚闻言,咧嘴一笑,没有接话。

李亚男的牧马人在高速上快飞起来了。可她还嫌速度慢,油门一踩到底。多亏路上车少。让她后边跟着的安保人员,一路提心吊胆,神魂出窍,就怕出状况。

……

于东来是看着任凯被带走的。

他连车都没下,远远的看着。同时,想到那个手机,以及任凯交代的那个群发信息。事有不谐,现在这情况算吗?想了想,还是再观望一下。

车头一打,直奔省委大院。马天泽住的是带院子的小二楼。在远处就能看到他的书房。他在车里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才看到书房的灯亮起。急忙叫门,刘姨问了声,才开了门。

刘姨自从蓝筱悠被抓后,就特别喜欢于东来到家中作客。见是他,笑着问了几句,指了指楼上,让他顺带把一盘红心火龙果端上去。龙城冬季干燥,老马又经常熬夜,肠胃不好,便秘。

老马正在批阅文件。早听到是他的声音,见他上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于东来也不客气,见书房有些乱,就动手帮着规整规整。经常做这些事情,也知道老马的习惯。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坐下来给老马倒了杯水,也给自己倒了杯。边喝水,边吃放在旁边的火龙果。

老马心中暗叹一口气,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不是自己的娃。慢慢的把老花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梁,向后靠了靠,慢条斯理的说道,“又是为了你那个朋友?”

“他叫任凯。”于东来笑嘻嘻的说道。他明白老马是真心对他好,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老马的孩子。

“现在,班子里十三个常委,没有人不知道他叫任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真以为有点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天下还是人民的天下!看看他干的那些事情。要在过去,就是典型的黑五类,要坚决的镇压。你还来干什么?给这个黑社会头子求情?”老马语气淡淡,眼神却已经渐渐凌厉起来。

“马伯伯,您这样说就有些人云亦云了。不像个老马列说的话。”于东来遇到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服软,否则后边的话就没法讲了。

等他从老马家出来,已经接近午夜了。总算搞清楚,老友的被抓,关键是在龙小年那里。只要不是袁大头就好,他长出了一口气。

……

与他同样进了常委楼的还有一个人,现在还在里边。

温如玉。

华海天有些头疼这个女人。他一直在部里任职,年初才来到天南。早年有过一段婚姻,夫妻感情极好,无奈天不开眼,一场车祸,他留下了,她却走了。

他工作忙,又拉扯一个半大小子,日子过得艰难。经人介绍有了现在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多岁的贾若云,一个优雅迷人的女医生。小妻子会发嗲手段又多,把他这个一省之长治的是服服帖帖。

最关键,贾家在京城也是望族,门槛高的很。在任的省部级就有三个。他的腰板也就越发的挺不起来了。

温如玉就是贾若云的亲妹妹,随母姓。

现在温如玉在哭,而贾若云却在笑,冷笑。

在华省长被老婆笑的心惊肉跳的时候,接到电话,要开紧急常委会,连老花镜都没摘,就跌跌撞撞的跑了。

温如玉就留宿在姐姐家里,讲任凯如何如何对自己。姐姐心疼妹子,胸脯拍的山响,差点赶到常委会上把老头拎回来。

……

在翠府,张景瑞与孔红军也在谈着任凯。

“燕燕今天正好到了外地。她要知道那小子被抓起来,非找我要人不可。你让我等几天,就是等这个?你是不是老眼昏花,一脚踩空了?皇甫秀山与龙小年摆明了沆瀣一气,想搞你,还等什么?”孔胖子有些急了,口不择言。

张景瑞苦笑一声,说道,“胖子,你别急啊。这小子要真这么容易搞,坟头的草早就把我都埋了。再等等,你不想看看自己挑的女婿,成色如何?”

……

远在海外的张恒,现在应该是张恒岳先生,接到一个短信后,看了看,呵呵一笑,又飞快的发了几个短信。

事情原不止如此。

……

可始作俑者的任大律师,在与两位看守斗了一晚上的地主后,扔下牌,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看的监控室的白开明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正文 四十八、孔燕燕的病

任凯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八点一刻。

外边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姓王,一个姓周。都是刚转正的大学生。热情而且胆大,对于任凯提出晨跑的要求,二人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于是,寂静的山庄多了三条躁动的身影。

一夜未睡的佟京生在三楼望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羡慕多点,还是嫉妒多点。

“佟处长,那个电话只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发过一条短信。是发给公安大学赵玫玫教授的。之后就一直关机。”一个身材魁梧的便服男子,对佟京生恭敬的说道。

佟京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旁的白开明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玩着开心消消乐。

年轻人正是崇拜英雄,向往热血的时候。尤其是听说眼前这个清清淡淡的男子就是前几天传的沸沸扬扬江湖令的发起者,借着跑完步歇息的功夫,小周先沉不住气,问道,“任哥,这个江湖令究竟是什么样?您给我们说说。”

看着眼前两个半大孩子一脸热切的模样,任凯哑然失笑,想了想说道,“哪有什么江湖令?都是以讹传讹。”

两人还要再问,不防身后佟京生干咳一声,急忙起来,对佟京生点点头,然后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间。

任凯看着两人走远,又瞟了佟京生一眼,没有做声。

佟京生微微一笑,说道,“都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你怎么不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潮来寒雨晚来风。身不由己而已,有什么值得拿来炫耀?”

佟京生听了,笑笑说道,“昨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任凯抬眼望着他,呵呵一笑,说道,“路是自己选的。是生,是死,怨不得人。就像你现在,选皇甫秀山,还是选慕家?看在师兄弟的情面上,提醒你一句,看好下注,买定离手。”

佟京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言语上占你点便宜也不容易。我知道孔胖子这段时间,急着为宝贝女儿招驸马,听说意属于你。孔燕燕品貌双全,又是孔家亿万家财的第一继承人,就算是入赘,上赶着打破脑袋的男人也如过江之鲫。可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低声下气的迁就于你?”说完,佟京生故意抬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大早上连太阳都没有,怕是又要变天了。”

任凯看着佟京生的无赖样,禁不住微微一笑,也不催促,低头看着地下的蚂蚁说道,“大冷天的也回不了家,孤零零怪可怜的。走这边,这边好走些。可能会绕个大圈,不怕,你又不急,有的是时间。”

佟京生又开始苦笑,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孔燕燕的祖上有鲜卑皇室的血统。几百年来,他们家里每隔几代就会有人得一种怪病。得这种病的男子,无不聪慧过人,智计无双。就像你这样的。嘿嘿。而女子得了此病,自小风华绝代,丽质天成。相传,这种病在三十岁之前,并不会对人有任何负面的影响。不过,可能是因为太过炫目,为天所妒,所以,无论男女,都迈不过三十岁这个坎儿。如果,传言属实,孔燕燕怕就是……,而且没记错的话,她今年26岁。”说完,斜着眼睛看着任凯,满是戏谑。

任凯闻言,思忖片刻,问道,“这种病传染吗?”

正在得意的佟京生听了,心里有些凌乱,画风不对啊,呆呆的看着任凯,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你还真把我问住了。”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师兄,我也不问你哪来的这些奇葩故事,只问你,如果传染,那孔家怕是绝了吧。如果不传染,三十岁之前,有大把的时间生孩子。这跟孔胖子找我,有关系吗?”

佟京生彻底不会了。瞪大眼睛盯着任凯,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才说道,“小师弟,刚才还夸你聪明。这就……,这可不是配种,找个差不多的,往屋子里一送,就不用管了。孔家是什么人家,孔红军是什么人,孔燕燕又是什么人。讲个题外话吧,孔燕燕在国外读书,有个当地的什么公爵,追求不成,想来硬的。最后,你猜怎么着?那么一大家子,全失踪了,连家里的狗都没找到。到现在,案子还在那悬着。除非孔燕燕愿意,你觉得孔红军会让他宝贝女儿为了传宗接代受委屈?”

任凯托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孔胖子觉得女儿没几天了,恰好又知道孔燕燕对我还不算讨厌,所以,想在女儿走之前,让她做回新娘?”

佟京生呆了呆,说道,“这也太简洁了。不过,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任凯低头在原地走了几步,想了想见到孔燕燕与孔红军前后发生的事情,吧扎着嘴说道,“匪夷所思,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听着有些不靠谱啊。鲜卑族皇室?现在还有这个吗?”

佟京生笑着说道,“这可是真事儿,京城老一些的人都知道。只不过,碍着孔家的面子,没人传而已。你要有心,一打听就能知道真假。孔胖子把酒店开遍大江南北,也有人说是为了方便给女儿寻找看病的高人。”

任凯闻言,慢慢的转过身,对佟京生说道,“还以为师兄会在皇甫与慕家,二选一,却原来另辟蹊径,找到了张景瑞,帮着他给孔胖子作说客。说说,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佟京生喜怒不形于色,嘿然而笑,说道,“杨修恃才放旷,埋下早死的祸根,你可不要学他。”

任凯知道他在刚才那一瞬确实动了杀心,不过并不放在心上,想他死的远不止一个佟京生。遂呵呵一笑,又看了看四周,说道,“刘小军前车之鉴,你与张景瑞合作,就不担心步之后尘?”

佟京生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牛洪宇在里边咬住慕天源不放,局势越来越难以控制。现在不只是走私的问题,还牵扯出其他很多人,包括景瑞。”

任凯毫不示弱,也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景瑞的事情自然有人出手。你就说你。简单一些。”

佟京生斜着眼睛四处看了看,低头小声说道,“刘主任的死怕是另有隐情。张景菲脱不了干系。现在这个女人不能进去。我只能说这么多。”

任凯不置可否。又想了想,说道,“张景瑞?”

佟京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他还没那么大能量。不过,他应该早就有所揣测。”

任凯沉默了一阵儿,说道,“你们想怎么样?如果要牛洪宇死,那就没得谈了。”

佟京生苦笑一声,说道,“郝平原手里应该有个文件,这个东西算是铁证,与前期掌握的东西形成一个证据链,可以让走私案暂时完结,而不再需要牛洪宇的口供。这样,他后来牵扯出的其他问题,也能作为另案交给其他人慢慢侦破。”

任凯点点头,说道,“这个文件在我手里。可以交给你们,但有个要求,不要牵扯郝平原。”

佟京生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牵扯郝平原可以,可是,从你手里拿这个文件不合适。那样,会有更多的麻烦。你就从局外掉进局内,那群鬣狗可一直盯着你。”

任凯眼睛一眯,笑着问道,“那群鬣狗。你知道的挺多嘛。”

佟京生看了看他,说道,“这个圈子有多大?你之所以到现在也摸不清他们,不是他们隐藏的深,而是你的出身,你的眼界,限制了你的想象。这些东西,如果是李亚男或者是孔燕燕,她们早就明白了。你也不用试探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鬣狗中的一员。”

任凯听了,低头不语。

佟京生接着说道,“这样吧,文件还是由郝平原拿出来。只不过,稍微处理一下。会出现在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证据目录里。”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些勾当,我确实不如你。”

佟京生闻言,颇有些意外,也有些得意。

任凯又问道,“抓我的理由是,涉嫌有组织犯罪,刑法里有这么个罪名吗?你们把我弄进来,不会只为了牛洪宇与慕天源吧。”

佟京生说道,“这个是龙小年决定的。皇甫提出过反对意见。可后来也同意了。”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起来了,看了任凯一眼,也没回避,接了起来。

“什么?为什么没人拦着?什么时候的事儿?侯家什么态度?省里什么态度?”他在电话里喊了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任凯一听侯家,有些莫名其妙,李诚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佟京生挂了电话,来到任凯跟前,憋了半天,才说道,“是囡囡。几分钟之前,她扛着一个大纸牌子,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就跪在省政府的大门口。警卫处的人都认识她,连抬带抱才把她弄到保卫室。可是,有人已经看到并拍照传到网上了。华省长正好从外边回来遇到,大为震怒。”

任凯听了,哈哈大笑。这就是李亚男,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正文 四十九、李亚男带来的余震

京城到龙城是6个小时的车程。按道理,李亚男早该到了。可是刚进天南省,就遇到了连环相撞事故引起的大堵车。一堵就是一晚上。等下了龙城高速已经是早上8点多了。

女孩思想单纯,其他人还在托人、找关系的时候,她却单刀直入,直接给常务副厅长赵洪打电话,问任凯能不能放。

赵洪知道他这个下属不简单,侯连胜老将军的亲孙女,市局一把手李诚的亲妹子。但不知道女孩与任凯的关系,毕竟她才从川省调过来,两人不存在交集的可能。觉得又不知道是谁,拐着弯找到这么个关系来说情。所以也没当回事儿,语气热情的敷衍道,这个事儿是龙小年书记分管,他不好置喙。怕女孩纠缠不清,还特意推脱,今天和龙书记要在省政府开一天的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很忙,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李亚男还管他什么龙书记、牛书记,一听男人出不来,只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连家都没回,从文具店买了一个大纸牌子,动手写了一大大的“冤”字,鲜红似血,扛着就来到省政府门口。

门口有省厅的人值班,负责日常的安保工作。别看李亚男调来没多久,可现在的人消息多灵通,早就知道,这位靓女根子硬的很。见了她还热情的打招呼,以为是来办事儿的。结果,女孩“噗通”直接跪在了大门口,牌子也高高举过头顶。省厅的人都吓傻了。

女孩不哭不闹也不喊口号,就安安静静的在大门口跪着。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一个领导模样的见了,眉头一皱,厉声质问一旁的安保人员。有个机灵的,跑过去小声嘀咕了几句。那人脸色发白,赶紧低头灰溜溜的遁了。

龙小年和赵洪确实在省政府开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个务虚的场面会。收到消息,也傻了眼。赶忙安排几个女同志去把人抬到值班室。

前后也就几分钟,可毕竟是大白天,正是人来人往的上班时间,又是在省政府大门口这么敏感的地方,有好事者就拍了照片,直接发网上了。

华海天当时从外边回来,在车里看到这一幕,也没放在心上,这种事儿,常有。有的确实有冤情,也有的就是胡搅蛮缠。再说,后院失火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昨晚仓皇而去,算是逃过一劫,今天怎么办?这个龙小年一把年纪,做事太不讲究方法了。

下车的时候,秘书常凡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嘀咕。常凡不是华海天带过来的,算不上嫡系,正为了如何得到老板的宠幸大伤脑筋。昨晚无意中听到一些,也在琢磨怎么帮老板渡过难关。他的渠道多,想巴结老板的人够不着老板本人,只能通过他的手,让老板感受温暖。背景显赫的女子居然也是为了那个男人,跪在堂堂省政府的大门外。这事怎么看都是帮老板解决问题的关键。

华海天听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就从容不迫的迈上楼梯。常凡知道老板上心了。因为他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不停的在搓,这是他的习惯。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侯家兄弟正坐在一起,商量父亲的疗养事宜。

老三李诚有些担心的看着大哥侯奎,说道,“大哥,你别放心里,小妹最爱胡闹。我这就回龙城……”

老二侯勇也急着帮腔,说道,“大哥,小妹这性子,从小就……”

侯奎四十三岁进阶省委常委,官威日隆,终年不露喜怒的脸上,难得现出笑意,摇了摇头,起身在厅里走了两步,说道,“爷爷十四岁上战场杀人,爸爸更是襁褓中就见识过枪林弹雨。侯家承平日久,富贵是有了,血性却少了。祖上以武立家,创下这片基业,爷爷弥留之际,犹自担心家业难守。如果老人家在天有灵,得知囡囡今日之事,必会含笑于九泉。侯家男儿不如女子远甚啊。”说完意犹未尽的摇了摇头。旁边两兄弟听了,顿感愧然。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老三,你一会儿就回龙城。早就听说,天南省的统战工作一直遥领全国,也该去取取经,统战工作事关大局,不可轻忽。老二,你也陪我去吧。嘿嘿,别人我不管。想欺负老侯家的女人,除非老侯家的男人死绝了。现在,你们都随我去拜见佟富贵老将军,两家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交情,千万别生分了。”

两兄弟听得热血沸腾,相互看看,齐声应是。

赵玫玫站在省政府的门口望着消失在视野里的李亚男,心里松了一口气。囡囡既然介入,男人定是安然无恙。至于和囡囡争宠,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小谨慎,即便是极爱一个人,她也会留有三分余地。囡囡不同,那女子从来不会给自己留有任何退路,爱便是爱了,一如向火而生的飞蛾。这样的女孩,就连同为女人的自己也是极喜欢的,何况那人。想到几人在甘南路上发生的趣事,她不由的笑出声来。

旁边的任远航有些搞不懂。看到别的女人为自己的男人冒死喊冤,不是应该气急败坏,而后大怒离去吗?这位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温如玉一大早就来堵龙小年,还没堵着,就在省政府的三楼过道,隔着玻璃看到了李亚男。她与侯家老二侯勇是同学,又都是所谓的大院子弟,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几个月前,在川省出差,还借机叨扰了一顿,席间就是他的小妹李亚男作陪。她大老远从川省来天南喊什么冤?

事情很容易打听。得知真相的女人咯咯一笑,很是风情的咬了咬下嘴唇,喃喃自语道,“秀秀,吃罢那头汤,剩下的,咱们各安天命。”

孔红军正在给翠府的管理高层开晨会,听闻此事,会也不开了,来到天台上俯视龙城,眉头轻皱,寻思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香饽饽,一家男儿百家求。候连胜活着,我可能还的掂量掂量。现在,嘿嘿,事关燕燕终身,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孔燕燕是在事后听旁人说起此事的,思忖良久,才叹了口气,黯然自语道,“沉吟为尔感,情深意弥重。李亚男,我不如你。”

张景瑞知道后,偶有所感,沐手焚香,卜得一卦。

离卦,离明两重,光明绚丽,火性炎上,依附团结。虽比和,但内有冲突,谋事可成,却有周折。

良久之后,喟然一叹,挥手拂乱卦象。

加拿大多伦多正是午夜,露台上,皇甫秀秀手持香烟,对月感怀,笑着自嘲说道,“囡囡,没想到你也是个敢争的。恩断义绝,永不往来。任凯,你个混蛋。女人的话,你也当真?”未语泪先流。

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赵薇搂着两个熟睡的孩子,思念远方的丈夫。这件事,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还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此事,于东来。他与郝平原正在四合院中合计,龙小年为难任凯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是公还是私?

上午10点整,天南省在家常委按照惯例召开党内生活会。

陈功臣书记正随国家领导人,对邻国进行友好访问。戎装常委魏强有任务,提前请了假。剩余十一人,全部到位。由副书记省长华海天主持。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是在快结束的时候,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提了一句,川省的省委常委统战部长候奎将于今天午后到达天南,交流学习天南的统战工作经验。问华省长,接待规格是不是能适当的提一提?言下之意,就是问省长你能不能拔冗会见。四十三岁的省委常委,还是在川省这种大省,明眼人都知道,候奎仕途不可限量啊。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大花轿子人人抬,也算官场潜规则。

华海天沉吟一下,冲着龙小年笑了笑,温和的说道,“龙书记,你觉得呢?”

响鼓不用重锤,在座的都是久在宦海沉浮的精英,一言一行皆有深意,候奎为什么来,华海天又为什么问龙小年,内里蕴含着的东西,大家都一清二楚。

龙小年暗自叫苦,自己这一手棋下的真够臭,还以为是个卒子,兑出去不吃亏,谁知道这卒子根儿底下居然连着一大片。华海天一个外来户,什么时候也掺和进来了。问一个纪检干部怎么搞接待,那秘书长郎安平干什么。

看着大家都笑眯眯的望过来。只好装作思考了一下,说道,“查部长的提议也是从天南省的大局考虑的,兄弟省份能来交流学习,也是对我们工作的一种肯定。我举双手赞成查部长的提议。”

其他常委纷纷表态,极力赞成。华海天笑着点点头,说道,“查部长,今晚我抽时间见一下候奎部长,郎秘书长……还有,龙书记,你们俩今晚一起来吧。散会。”

常委们笑呵呵的起身,按照官场顺序,依次退场。

唯有龙小年借着整理手中的笔记,故意落后一步。组织部长马天泽与政法委书记王江陵不动声色的互相看了看,冲龙小年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停留的也都走出会场。

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龙小年长叹一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又坐了下来。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赵洪打通电话,随便说了几句。没有讲透,但意思到了。

常委会刚散,赵洪就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现在龙小年打来电话,明着是安排他,实则是让他通知李亚男!要连这都理解不了,他真就该回家哄孩子了。

李亚男接到电话后,施施然离开省政府,回家补觉。她根本没管这里边涉及几方角逐,只要男人能回家就行。

看着她离开,赵玫玫笑着摇了摇头,也回了酒店。

温如玉比她们俩离开的都要早,昨晚没睡好,皮肤失了光泽,眼袋也有些肿,虽说她一向对自己有信心,可毕竟是跟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抢男人,绝对不能大意。

张景瑞听了,也就呵呵一笑。

孔红军听了,却半天没有作声。好一会儿才把秘书叫来,叮嘱她把今晚的晚宴安排好,绝对不能出岔子,省长要亲自到场,接待贵客。

此时,佟京生看着对面的任凯,用食指点了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任凯微微一笑,仰望天空,一只孤雁恰巧飞过,阵阵哀鸣,为寂静的山庄平添几分寂寥。

正文 五十、佳人难再得

佟京生帮着任凯办好相关手续,已经快到中午了。他开玩笑的说要留饭,以为对方会断然拒绝。

没想到,任凯居然低头思忖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唏嘘叹道,“宋神宗元丰二年,“乌台诗案”结束,苏东坡被贬黄州。是夜大醉,醒来后写下《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是啊,我们都是身不由己。有时候,真想一直都待在这里,起码睡的安心一些。”

佟京生顿时默然,望着远处田间的农人正往地里浇水,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

任凯自嘲一笑,说道,“这次进来的意外,出去的更意外。你跟皇甫摆了龙小年一道,有些得不偿失。他本想兑掉我,交好慕家与袁大头,却没想到囡囡乱拳打死老师傅。恐怕事后要迁怒你们。”

佟京生笑道,“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到了现在还想试探。从这出去可能确实有些意外,至于进来的意外不意外,可就不好说了。”说完有意的绕着任凯走了两圈,上下打量了打量,接着说道,“龙城近期风云变幻,都与你或多或少的有些牵连。你要是再不进来走一遭。哼哼,那才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任凯哑然失笑,摇头说道,“八国联军的逻辑,这么说,还要多谢你们把我抓进来了?既然你怀疑我试探你。那我就掰开来讲,你跟皇甫为什么要把侯家拉进来?你也算侯家的姻亲,囡囡更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你。龙小年马上就要回家养老了,虽然人品有些瑕疵,但也犯不着得罪。除非……”

佟京生呵呵一笑,说道,“你要是真把囡囡娶了,就不用这么绞尽脑汁的猜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佟童的父亲,可能要从国企里走出来,天南也是备选之一。”

任凯大惊,佟北生要外放,还想来天南。怪不得本土的那几个老家伙选在这个时候动慕天源。可惜,他们计逊一筹,挡住慕家,却给佟家做了嫁衣。不仅没有得到袁大头的支持,还再失一城。而自己本来想帮他们,却阴差阳错把佟家的外援侯家也拉进来。说到这种家国大事,怎么能斗得过这群官蠹。想到这里,心下有些沮丧。

佟京生哈哈大笑,很少能在对方脸上看到这幅神情。又在他肩上拍了拍,说道,“门口有人等你,我就不送你了。哈哈。”说完一路大笑而去。

任凯听了有些奇怪,也懒得问他。漫步走到门口,就看到一辆宝马Z4的小跑车停在那。走到跟前瞅了瞅,车是孔燕燕的车,可开车的女人,却不认识。

那女人看到他,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冲他喊道,“上车。”又见他有些迟疑,便笑着说道,“我叫慕晴,是囡囡的三嫂。囡囡身体有些不舒服,让我来把你接回去。”

任凯微微一笑,上了车。

小跑车空间不大,只有两排座位。好在两人身量都不胖大,尚有余地。

女人长相甜美,短发,一笑还有两个酒窝。一身职场打扮,约莫三十岁上下。

两人初次见面,聊了几句场面话,便沉寂下来。车开的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市区。正值午时,下班高峰,有些堵车。

借着等红灯的时间,任凯淡淡说道,“有话就直说,大家都很忙。不管你代表谁的立场,打着囡囡的旗号,开着孔家的车,都不合适。”

女人甜甜一笑,说道,“都说你为人谨慎,智多而情寡。果不其然。”

任凯没有看她,兀自说道,“囡囡绝对不会让旁人代她接我,更不会开孔燕燕的车。你避开侯家,又意指孔家,只能是私事。别的我就懒得说了,孔燕燕与我并没有什么,都是有心人刻意宣扬,至于孔红军的想法,没人知道。抱歉,我还有事。谢谢你接我。”说完,不等女人回应,就在红灯处停滞的车流中下了车,施施然远去。

女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离去,张了张嘴,想喊却最终没有出声,恨恨的咬了咬牙,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这么快?谈得怎么样?”电话那边的男人,有些诧异的说道。

“快什么快,根本就没谈。那个小子鬼精鬼精,我还没开口,他就已经道破,然后扬长而去。”慕晴嗔怪着说道。

“其实,我也不赞成你去找他。孔家的话事人是孔红军,孔胖子不吐口,你找他也没用。要让孔胖子吐口,燕燕是关键。说到底,是人家看不上慕阳。这种事,是你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吗?”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

“李诚,燕燕要是愿意,要你干嘛?我不管,四叔这次为了大伙儿,自己抗下了所有的罪责。能不能活着走出来,都是问题。佟家倒好,直接吃现成儿。好,你说都是一家人,没问题。可如果传说是真的,燕燕也就剩下三年多的时间。慕阳现在变成什么样,你也见到了。要真是慕家贪图孔家的亿万家财,我也就没脸提什么。可……慕阳今年都二十六了,为了燕燕,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真不敢想象,要是燕燕走了,慕阳……他……”说着说着,女人嚎啕大哭。前边早变灯了,她的车却原地不动,后边的喇叭响成一片,也全然不顾。

任凯打了个车来到小弟面馆。正是饭点,人多的脚都插不进去,只好在门外等着。

正在那站着,就觉得有人掏自己的兜,不禁气乐了。都多少年没遇到小偷,今天却撞大运了。也没扭头,径自就把那人的手腕拧住,一用力,就听到“哎呦”一声。怎么这么耳熟,回头一看,居然是孔燕燕。赶紧放开,周围等位子的男士,纷纷怒目而视,看样子有几个都想直接动手。

女孩娇嗔的搂住男人的胳膊又是拧又是掐,搞得男人满脑门子都是汗,尴尬的看着周围,一个劲儿的解释。那几个想英雄救美的热心人一脸失落,连面都不等了,转身就走。

费胖子正好看到,小眼睛一眨,招了招手,把他们俩安排进去。

卤肉,面汤,凉拼,两碗肥肠面。

任凯端起面汤先吸溜了大半碗,然后问道,“怎么这么巧?”

女孩有样学样也用娇艳的小嘴吸溜着,闻言白了他一眼,说道,“巧什么巧,我一路跟来的。就想看看我的车是谁开着。结果,你从上边下来了。我说,那女人可是囡囡的三嫂,注意点影响。”说着又抬手在男人胳膊上拧了一把。

男人苦笑着说道,“知道,不就是慕阳的姐姐嘛。”

女孩听了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咯咯一笑,说道,“哎呦,好像有股酸味儿啊。有人把醋坛子打翻了。”

旁边的人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个个都偷着看。也有看任凯的。不过,同样是看,表情却大不相同。

任凯淡淡的说道,“她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女孩一下安静下来,然后微笑着冲男人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她说的是真的。我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一旁偷看她的人,闻言骇然,眼里满是疑虑和怜悯。

任凯眉头轻皱,看着这个绝世佳人,也有些不敢相信。难道真是天道不全,佳人皆早夭?

佳人却依然在笑,抬手轻轻抚在男人的眉心,呓语般说道,“苏格拉底从来没有皱过眉头,你也不要。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又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我已经很知足了。”说完深吸一口气,右手在饱满的胸前轻轻拍了拍,然后起身,看看四周,秋波流转,顾盼生辉。众人为其艳光所摄,无不避让。

偌大的面馆,为之一静。女孩点头致谢后,笑着说道,“我叫孔燕燕, 26岁,未婚。今日,机缘巧合,能够遇到我所深爱的人。为此,请在场的所有哥哥姐姐做个见证。”说着款款来到任凯跟前,单膝下跪,双手拢在男人的胳膊上,抬头望着不知所措的爱人,大声吼道,“任凯,你愿意娶孔燕燕为妻吗?”

周围的热情瞬间被点燃。大家都不再吃饭,把两人团团围在当中,举臂高声狂喊,“答应她,答应她。”

费胖子更是往吧台上一跳,兴奋的大喊一声,“今日免费。恭祝任律师、孔小姐百年好合。”

老板娘听了,狠狠的白了丈夫一眼,却也笑着大声喊道,“恭祝任律师、孔小姐百年好合。”

众人齐声喊道,“恭祝任律师、孔小姐百年好合。”

祝词如潮,笑声鼎沸,来往的路人,无不驻足观望。

人群中赵玫玫望着那对男女,微笑着摇了摇头。旁边的任远航撇着嘴说道,“也不怎么样嘛。不过,那个女孩可是真漂亮。”说完,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说道,“和你一样漂亮。”

赵玫玫闻言失笑道,“瞎说,这个女孩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不光是我,多少所谓的豪门世家小姐都比不上她。”

任远航奇怪的看了看她,说道,“我怎么看你有些高兴?万一他同意了怎么办?”

女孩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高兴。他一定会同意的。咱们走吧。”说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最后,任凯并没有让胖老板破费,坚持由他来请客,说是要讨个好彩头。

他笑着站在门口,而孔美人幸福满满的搂着他的胳膊,真的像新婚夫妇一样,挨个对离去的客人鞠躬答谢,并接受他们的祝福。有热心人,把整个过程发到网上,点击瞬间过万。

等他俩离开的时候,外边飘起了雪花。女孩拒绝开车,牵着男人的手,无所顾忌的漫步在街头巷尾。喜欢跟你走在下雪天,因为一不小心就白了头。

走了很久,头也白了很久。女孩望着沉默不语的男人说道,“我明白的。你不要有负担。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刚才答应我的求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了所爱的人,能在我走以后再结婚吗?不会太久的。”女孩满眼都是小心翼翼的企盼,连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也不自知。

任凯鼻子一酸,用力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不敢。却不知,面颊上的水珠是雪化成的,还是泪落下来的。

正文 五十一、美人如花隔云端

这一天正逢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阴气下降,阳气上升,而致天地不通,阴阳不交,万物失去生机,天地闭塞,是为小雪。

两人手牵着手,行走在雪中,恍如璧人,浪漫已极。

本来想着白头到老,奈何雪下着下着,成了雨。寒雨如丝却入骨,微风拂过,更好似那钢刀砍在身上。

女孩穿着精致,却不保暖。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青紫,犹自谈笑不已。

任凯见了暗叹一声,知道她不愿就此分开。于是温和说道,“你介意不介意去我在景瑞的办公室看看?”

女孩一直担心男人送她回家,凭这人的不解风情,送到后,肯定掉头就走。闻言大喜,雀跃欢呼。

两人进了景瑞大厦,众人皆侧目。有很多女孩假装顺路,走上前来打招呼。也有胆子大的,会嬉笑着说道,“任律师,你女朋友真漂亮。”每当此时,孔美人就紧搂着男人的胳膊,冲女孩微微一笑,礼貌而矜持。

来到十一楼的办公室,把女孩让进小套间,叮嘱她洗个热水澡,又让行政助理小阮帮着把女孩的衣服烘干。之后,来到外间,处理积压在这里的一些公事。并告知老于,他没事儿了,具体情况等有时间再细说。老于惊异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张恒走后,总裁办的工作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正常运转,各司其职。与集团内部其他部门的衔接主要由各个行政专员来负责,这个构架保证了总裁办独立行事的同时也保证了它的延续性。任凯的工作就是上通下达,在职权范围的签字留档,超过范围的,直接上报张景瑞。

手头有事儿,时间就过的快。

孔美人洗完澡,并没有穿她之前的衣服,而是换成总裁办的统一套裙。

女孩身量较高,显得衣服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不清是衣服在颤抖,还是人在颤抖。把任凯看的瞠目结舌,口水长流。

见到男人如此,女孩咯咯一笑,更是故意摆了几个pose,极尽魅惑。她的容貌本身就带着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美的张扬,美的霸气,好似那花中之王。

美人如花隔云端,任凯自惭形秽的想道。

女孩到底还是受了风寒,陪男人聊了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吃了点药,又躺回套间。

怕她无聊,任凯把文件搬回里屋,边聊边翻。

女孩大概是有些发热,脸若丹霞,声音更像是哈密瓜一样,沙沙的,别有韵味。

“从记事起,家里人就对我千依百顺,有些明明是不合理的胡搅蛮缠,他们也从不回绝。直到有一晚看到爸爸和妈妈在哭,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居然是家族里传说的那种祭品。”女孩眼皮发沉,可是精神却有些亢奋,就捡自己的身体来说事儿,男人也不阻止。

“祭品?”男人停下手里的事情,皱着眉头看向女孩。

“嗯,家族里自古相传,当初鲜卑贵族面临灭顶大难,族老被迫将族里最优秀的女人作为祭品献给敌国,并立下巫蛊重誓,永不叛离。否则,族里精英永世沦为祭品,直至族消人灭。”女孩闭着眼,娓娓道来。

任凯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件。

“知道你不相信,最开始全都以为是无稽之谈。毕竟,以现在的科学知识,那些虚妄一戳就破。可慢慢的家族文献里记载的一些事情,在我身上都一一验证了。从五岁开始,爸爸带着我走遍全世界,得到的结论就是,我没病。不仅没病,身体比一般人还要强健。妈妈越发的不放心,为此还专门资助了几个科研所。最近几年,家里不再说这些。但是我知道,他们更加担心了。好在这个病在发作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于什么好处,不能说,怕你笑话。”女孩说完,调皮的睁开眼,对着男人做了个鬼脸。

男人笑了笑,低头假装整理文件。插嘴问道,“也就是讲,三十年寿命一说,只是记载于文献里。并不一定会发生?”

女孩收敛了笑容,翻了翻身,仰面望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缓缓说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个传说,怕是真的。”

任凯闻言,手中略一停顿,柔声问道,“那之前记载的那些人是如何应对的?”

女孩低声呓语道,“无论男女,都是把绵延子嗣放在首位。然后……”说到后边,声渐不闻,呼吸也变得平稳,居然是睡着了。

任凯起身来到女孩跟前,望着女孩如花朵一般的面庞,心下顿生怜惜,禁不住俯下身子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掖了掖被角,转身悄然离开。却未觉察女孩嘴角微微翘起,眉眼耸动。

任凯来到外间,一时觉得有些烦躁,再无心打理公事。迈步走到窗口,望着外边烟雨迷蒙的街道,琢磨女孩刚才所说的事情。

突然,脑子里一阵恍惚,好像看到一只黑猫,从窗外露台上走过,碧绿的眼睛还若有其事的望了他一眼。

他禁不住汗毛倒竖,打了个冷颤。使劲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黑猫、白猫。窗外一览无余,空空荡荡,连根毛都没有。

正惊疑间,就感到有人推门而入,霍然转身。

这一转身,倒把来人吓了一跳。看到他脸色发青,额头冒汗,诧异的问道,“小凯,你没事儿吧?”

任凯看到来人,也有些吃惊。顾不得擦汗,急忙迎上前去,嘴里却说道,“淋了点儿雨,受了些风寒,不打紧。毛总有事打个招呼就行,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小阮真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也不提前让我到门口迎一迎。”

是毛良平。天南水产的毛良平。

关于毛良平的发家史,一直是龙城乃至天南平民百姓最喜津津乐道的。因为,这人是实实在在、规规矩矩的白手起家。

八十年代初期,天南人很少吃海鲜,也就在铜火锅里放点海带。毛良平硬着头皮勉力维持着两间小店面。凭着宁肯吃亏也要维系人脉的处事原则,硬是让他咬牙撑了下来。

九二年,对全国是极为重要的一年。对毛良平尤其如此。从那年以后,靠着前期积累的口碑,他的水产连锁开遍了整个天南省。

这个人极为特别,生意做那么大,可却是完完全全的家族经营。而且从不与人合伙,也不涉足其他领域。就连景瑞的原始股份,也是张景瑞联系中间人,强逼着他买入的。为的就是天南水产这个金字招牌。

张恒在的时候,两人关系比较密切。但也仅限于私交,公事从不掺杂进去。张恒走后,他与张景菲在私底下有些不见光的勾当。可是,见势头不对,及时抽身。算的上一等一的老狐狸。

心中有疑问,却笑脸迎人。

把毛良平让进来,沏了杯茶,放在旁边。两人从天气谈起,一直聊到中东石油。眼看就要说到墨西哥仙人掌了,任凯实在忍不住,就试探着问道,“毛总这是……,但凡有用的着小凯的地方,不妨直说。”

毛良平用食指点了点他,哈哈一笑,又慢慢拿起茶杯一边喝着一边说道,“小凯啊。龙城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老裴兄弟俩,还有钱总和胡总把命都搭上了。你也知道哥哥我,只是个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我想出让手里景瑞的股份,你人头熟,路子野。帮着攒凑攒凑。少不了给你劈个红钱。”

任凯脑子转的飞快,嘴上应道,“毛总,集团每年分红虽然不是太丰厚。可是,你是有眼光的人。现在如果出手了,怕是将来……。当然,如果毛总执意如此,我倒是可以帮着打听打听。不过,这个事情要先跟张总说一下。而且要定下来,还的上一次股东会。”

毛良平点点头,笑眯眯的说道,“嗯嗯嗯。”说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道,“听说翠府的孔总与你关系不错?”

任凯摸不透他的想法,含糊的说道,“哈哈,孔总啊。哈哈。不知道,毛总……。”

毛良平也是呵呵一笑,说道,“你一说到孔总,我正好想起一件事儿来。”

任凯心中摇头,脸上却笑着连连点头。

毛良平这才说道,“天南水产一直在本省开花结果。到今天已经渐至瓶颈。我也一直寻求走出去的机会。可总是折戟而归。难出头啊。老弟,不怕你笑话。之前找过几次孔总,连面都见不着。翠府家大业大,用的水产都是人家临海省份的老关系。取而代之,我不敢想。只是想着借翠府的金面,把脑袋伸出去。老弟啊,这次你一定得搭把手啊。”

哦,明白了。这老小子想借手中景瑞的股份拉拢自己,交好孔胖子,联合翠府走出天南省。又怕跟自己走的太近,惹上麻烦,一直在公司守株待兔。

想到这,任凯装着沉思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毛总,您放心。事情有些难度,不过,小凯一定给您办好。但,话我可以递过去,至于孔总怎么想,那就……。”

毛良平眉开眼笑,说道,“老弟这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只要能面见孔总,那就是生意场的事儿,一切按规矩。”

自此,宾主皆欢,又聊了几句闲话,毛良平借着接电话的机会,与任凯告辞。

任凯站在门口,目送老狐狸离去,心下却有些疑惑。想到他刚才说的一句,“老裴兄弟俩,还有钱总和胡总把命都搭上了”。莫非,老狐狸听到什么风声?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里间一声尖叫,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他赶忙紧走几步,也顾不得敲门,直接推门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正文 五十二、慕家来人

孔燕燕倒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脑袋,披头散发的呻吟着。职业套裙的裙边高高翻起,露着两条丝袜美腿。几盆绿色盆栽和茶杯滚在一边,满是狼藉。

任凯呆了呆,赶紧上去把女孩扶起来,嘴里连声问道,“摔疼了吗?”

女孩在他的搀扶下,坐在床边,嘤嘤不已。男人轻轻拢开她的长发,右额头高高肿了一个大包,色呈青紫,看来撞得不轻。女孩顺势倒在他怀里,低声抽泣。

任凯无奈,搂着她轻声安慰。

门这时被推开,走进一个女人来。女人站在套间门口笑盈盈的望着他俩,说道,“都说任律师领回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我也来开开眼。”说话间,眉心一点朱砂痣仿佛活了一般,跳跃不止。

张景菲。

这女人不在景天,跑来这做什么?急忙把女孩扶正,向她介绍道,“这位是景天的董事长,也是景瑞的大股东,张景菲女士。”说完,起身来到女人身前,尴尬的说道,“张总,咱们外边聊,女孩子受了些风寒,别染上您。而且,您看这,乱的……”说着摊开双手,指了指地下。

“若得美人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呵呵,怎么?也想藏起来啊?”女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冲着她微笑的孔燕燕,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任凯对着孔燕燕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离开的女人,然后急忙追着张景菲出了办公室。

张景菲向后瞟了一眼,不紧不慢的走着。任凯本来是想把她送到电梯口,结果这女人不知道哪股筋儿抽住了,居然走楼梯。他无奈之下,只得边聊边陪着她向上走了一层。来到她的办公室。

女人坐在老板椅上,习惯性的转了一个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任凯笑了笑,听话的坐下来,嘴里还夸道,“张总,您这椅子哪买的,坐着就是舒服,赶明儿我也弄一把去。”

女人咯咯一笑,拍了拍桌子说道,“这椅子是以前的慕厅长送的。一会儿也送你一把。”

任凯听了,心里一顿,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张总真会开玩笑。”说完起身对着张景菲欠了欠身子,接着说道,“张总日理万机,我就不打扰了。有事儿,您吱声儿。”话音一落,就后退着来到门口,准备离开。

“看来我这个小张总还是不如大张总啊。”女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缓缓说道。

任凯假装没有听见,就去拉门。

这时,旁边套间的门开了,走出一男子,正与他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一愣。

种天波!这个白手套怎么在这里?

他面无表情,装作不认识。结果却被种天波挽住胳膊,还对他笑道,“任总,怎么才到?快进来,都等你半天了。”

被张景菲玩了!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

女人笑着走到跟前,抬起右手,做邀请状。

任凯眼睛眯了眯,呵呵一笑,说道,“张总这是蟠桃盛会还是鸿门宴啊?”

张景菲一点不示弱,半玩笑半当真的笑道,“那就要看你是孙猴子,还是刘季了。”

种天波觉得不对劲儿,干笑几声,在两人脸上来回看了看,当先转身进了里间。

任凯笑了笑也跟着进去。

张景菲有意停顿了一下,最后进去,还随手把门带上。

这里边是一个小型会议室,一应俱全。墙角还有两个小门,一间是洗手间,一间是休息室。

格局与张景瑞的办公室一模一样,都是豪华大套间。

一张红木椭圆型的会议桌,主位坐着一位年长妇女,看打扮能有六十上下,戴着老花镜正看文件,听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然后低头接着看。女人颧骨略高,嘴唇略薄。这种面相的女人,控制欲强,得理不让人,难打交道。

她的左手边是一年轻人,短发,略显消瘦,耳朵边还打着耳钉,灯光下,颇为耀眼。见到任凯,居然冲他晃了晃手,还友好的笑了笑。任凯也微笑着点点头,猜测这人的来历。

右手边的是熟人,龙城市长菅长江。他只是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龙城市长已经是一只脚迈进副省级行列的职务了,居然还在这女人的下首。她的来头不小啊。而且身为龙城市长,一举一动受人瞩目,他潜行缩首,鬼鬼祟祟来到这里,怎么看,都有股浓浓的阴谋味儿。

种天波进来后,就坐在年轻人的旁边,转脸示意任凯与张景菲。张景菲紧走几步,一屁股坐到种天波旁边,把菅长江身边的空位留给他。

任凯并没有坐过去,而是随手拉开椅子靠门坐下,与主位遥遥相对。

菅长江见了,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菅长江与他的关系还要追溯到张恒时期,算是集团的朋友。不过,在袁大头的眼皮底下,这个朋友作用有限的很。

六个人坐在那,各怀心事,悄无声息。

过了一会儿,那老女人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桌上。又揉了揉鼻梁。看了看对面的任凯,板着脸问道,“你就是那个律师,叫什么任凯?”

任凯笑着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扭头对张景菲问道,“说了吗?”

张景菲坐直身子,笑着说道,“还没来得及,刚才……”

老太太一挥手,阻止她说下去,又指了指种天波。

种天波欠了欠身,点点头,转身对任凯说道,“任总,这位是白圭慈善基金会的单慕沄理事长,这位是慕阳。”

刚坐下的任凯只好又站起来,冲两人笑笑,再坐好。

原来是慕家的人到了。

白圭慈善是跨国的民间组织,纯粹是公益性的财团法人,不以营利为目的。它的捐助者都是各国举足轻重的顶级财阀。单慕沄是慕家老三,是慕天源的嫡亲三姐。单是夫姓。

说起她老公单辉,那就厉害了。大马的拿督,单氏家族的当代掌舵人。单辉家族最开始在矿业上发家,后来大马致力环境保护,重心又转到种植业。现在是赫赫有名的橡胶大王。家族势力极为庞大,在议会中有许多代言人,几乎可以影响大马内阁的选举。

这老女人难道是给慕天源站台来了?可找自己有什么用?

慕阳是李诚的妻弟,也就是小舅子。

慕家世代都特别能生养。慕天源兄弟姐妹七个。种种原因有三个没成家就过世了,留下四个。老大慕天海,老二慕天洋,老三慕沄,老四慕天源。老二慕天洋又有六个孩子,慕晴是老四,慕阳老六。

京城传言,慕阳在幼儿园就相中了孔燕燕,发誓要娶回去做老婆。为此,这位年少多金的六爷,一直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

使阴招,让自己因酒驾蹲拘留所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位。不过,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碍眼,帅气而且阳光,为什么孔美人死活看不上呢?

他在这瞎琢磨。种天波接着往下说,“任总,是这样的,我计划将我手中持有的百分之三的景瑞集团股权,以赠与的形式无偿转让到你的名下。这是张景瑞董事长签发的同意转让证明书以及放弃购买优先权声明书。景瑞现有的所有股东都已经在上边背书,一致同意并赞同的我的赠与计划和张景瑞董事长的证明书和声明书。你可以先看一下。”说着起身抱着一堆文件,来到任凯面前,轻轻放下,态度极为恭敬,他明白,又一位亿万富豪即将诞生。

除任凯之外,在场的五个人,十只眼睛,都盯在他的脸上。有艳羡者,种天波;有嫉恨者,张景菲;有怀疑者,菅长江;有讥笑者,单慕沄;还有无所谓的慕阳。

任凯淡淡笑了笑,环视一圈,众人百态尽收眼底。他没有翻动文件,只是用右手在文件上轻轻拍了拍,先长叹一声,然后说道,“百分之三啊,根据现在景瑞的财务状况,初步估值起码在一亿五千万左右。这么大手笔,世所罕见!耶和华也只是让鹌鹑送馅饼而已。你比神都慷慨!”

他看了看对面的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无功不受禄,趣驾别景公。倒不是说,我有夫子那么高尚。实话实说,我胆子小,怕死。”说完,把一大堆文件向前推了推。

众人都有些愕然。单慕沄却冷笑一声,说道,“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有那么金贵吗?作为交换,我们要你手中天籁法务的那百分之七的无表决权的股份。这次置换,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松获利四千万。如果,你不想要股权,我们会用现金来收购。不过,那样比较麻烦一些,需要过了禁售期。”

任凯听到这,想起今早佟京生的话,莫非慕家才是导致刘小军身死的黑手?天籁法务的股份,只能分红,没有表决权,不能影响公司,他们要来干什么?

他脑子里寻思,可嘴上却马上接口说道,“天籁法务的股份,我不会放弃。景瑞的股份,我也不会染指。抱歉。”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说道,“以为把家小安到多伦多就高枕无忧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任凯眼睛眯了眯,呵呵一笑,说道,“单家再厉害也只是在大马,还打不到龙城。慕家再厉害,慕天源不是也进去了吗?老人家,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洋鬼子之前那套色厉内荏的伎俩不好使了。前段时间,张总说过一句话,记忆犹新,寒露刚过,正好厮杀。”

众人闻言,都大惊失色。老太太更是气的快要吐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简直就是当面打脸,彻底决裂。她自从嫁入单家以来,各国政要、各界财阀无不笑脸相迎,极尽阿谀,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嘲热讽,最气人的是,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根本没法反驳。

菅长江沉下脸来,呵斥道,“单女士不只是代表大马侨胞,还代表全世界的慈善爱心人士。你这么说话,像一个好客的主人吗?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任凯笑了笑,正要说话。他的手机震动,接起来,是华海天的秘书常凡。

他有意大声说道,“常主任。您好,您好。华省长邀请我?可我这……。哦,是川省侯部长的接待晚宴。这个……,看您说的,我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跟几个老头老太太闲扯淡。好的,好的,晚八点我准时到。呵呵,叫常哥?这样是不是……,好的,哈哈,常哥。再见。呵呵。”

菅长江听了,脸上红一阵紫一阵,脑门上的汗往外直冒。心下大为懊悔。

其他人也有些惊疑不定。

华海天碍于情面帮忙与主动邀请,这中间的区别可太大了。一个能得到省长邀请的人,谁还敢不放在眼里,甚至是随意呵斥?

任凯挂了电话,冲着这群老头、老太太点点头,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各位,临时有约,就不打扰了。”说完,做了一个谁都料想不到的胆大至极的动作,他把右手作手枪状,瞄准对面的单慕沄,虚点一下,然后才转身离开。

身后一片寂静,再无人声。

正文 五十三、人世风灯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情不重不得往生。

任凯深知,黑白之间行走,难在取舍。可有人用家小迫使他就范,虽明知不敌,也要奋力一搏,鱼死网破而已。

慕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他之间的矛盾怕是很难回转。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一点,亮出獠牙。

人世风灯,向死而生!

他一边合计,一边回到办公室。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却没人。桌上放着一张便条,“太丑,去美个容。衣服我穿走了。不算你送的哦。知名不具。”

把门锁好,回到里间,看着整齐叠放的床铺,困意袭来。顾不得其他,往上一倒,在淡淡香水的包裹中,进入梦乡。

睡的并不踏实,几天来周围的一切被剪成碎片,又在梦幻中重组成光怪陆离的画面,然后随机播放。梦中总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窥视在身后,让自己不得心安,像是猫的眼睛,又好像不是。

醒来后发现浑身湿透,看了看时间,刚刚下午五点多一点。可是,在梦中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

坐在床边想了想女儿,想了想儿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有心打个电话,算了算时差,只得作罢。

冲了个澡,刮了刮胡子,换了身衣服,离开办公室,慢慢的走在街道上。想想毛良平与佟京生的话,再对照一下慕家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些沉重。

雨停了,天却更冷了。满地的泥泞,匆匆来去的行人都低着头赶路,有两辆车发生了刮蹭,吵的不可开交,堵了一大片,后边的车把喇叭按的震天响。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生活的中心。

刘小军留给自己天籁法务的股份,究竟牵涉到了什么,能让慕家这么不顾吃相的下场争抢?刘小军变质的原因,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还是别有隐情?毛良平暗指胡引弟的死有问题,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想。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等他遇到红灯站定脚步的时候,发现周围有些陌生。正四处打量着,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猫叫,让他心脏骤然紧了紧。循着声音看过去,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头皮发炸。

一只精悍的黑猫站在路口对面,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正向他望着,长长的尾巴在身侧不停的摆动。

一人一猫隔着马路就这样对峙着。

任凯觉得似幻似真,有些恍惚,难道大白天撞邪了?

正在这疑神疑鬼,就听到旁边一声童音,“妈妈,看那只黑猫,真大!”

原来是真有只猫在那,看来自己还是胆寒了,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是,不用说慕家、龙小年、菅长江了,就是张景菲、毛良平想搞自己,也就是勾勾手指的事儿。

他正站在那里,看着黑猫胡思乱想着。

“咕隆通”一阵暴响,黑猫头上的一个巨大的灯箱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正好把路过的刚才说话的那对母女砸倒,黑猫“喵呜”一声串起,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任凯急忙冲上去,顾不上满地的玻璃渣,跪在倒着的母女身旁,想搬动支离破碎的灯箱。无奈使上吃奶的劲儿,也没移动分毫。这时候,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才传出来。

听到动静,刚才冷冷清清的街道随即跑来很多人,有的赶忙打急救电话,有的把事故现场隔离出来,更多的人与任凯一起慢慢的把灯箱架子挪开。

女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孔朝下,满身都是玻璃渣子。她的孩子被环在身下,应该只是受到惊吓而没有被砸到。孩子有反应后,用小手摇晃着女人,嘴里不住哭喊,“妈妈,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回家。”

任凯就要上去,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了,那女人冲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们都不专业,急救车马上就来,最好等一等。而且,你最好也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说着指了指他的脸和手。那是刚才在搬动架子的时候,不小心割伤的,有几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

任凯惨然一笑,摔开她的手,甚至有几滴血被甩在了女人的脸上,又跪坐在倒下的女人身侧,把外衣脱下来缠在手上,开始清理女人身上的玻璃渣。一边清理,一边对哭喊的小女孩笑道,“宝宝乖,妈妈有些累,睡着了,咱们不要吵她,好不好。”

女孩闻言,茫然无措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妈妈,哭声小了很多。

周围人听了,有几个女人走近帮着逗小女孩,也有帮着清理女人身上的玻璃。清理的差不多后,他把缠在手上的外衣抖了抖铺在地上,开始翻动仍然昏迷的女人。

女人身材窈窕,衣服也不臃肿,任凯不敢过分移动她的头部和颈部,只能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胳膊插到她身下,慢慢的翻过来,让她仰卧。脉搏有些微弱,气息时有时无。

还好,没有大面积的外伤出血,说明血管没有被割伤,耳朵,鼻子都向外渗血,呈黑紫色。轻轻把她的头部偏向一侧,看了看嘴里边。接触过程中发现她的身体冰凉,又把卫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周围的人见了,不住的把外衣脱下来递给他,他一一致谢,然后包裹在女人身上。

即使如此,他依然感觉到,女人在慢慢变冷。他缓缓爬到女人耳边,握住她的右手,厉声喝道,“生而不养,不如鸟兽。看看旁边的孩子,她才刚刚记事,你如果撒手,这场噩梦将伴随她一生。为此她可能心理残缺,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读书、恋爱、结婚、生子。更有可能早早的学坏,意外怀孕、吸毒。你不害怕?你就忍心把她一个人扔到这个遍地是恶狼的世界上?你怎么为人父母的?你起来,你睁眼看看她,看看你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次次质问,声音越来越高,到后来简直是大吼了。路人听了,无不默然垂泪,小女孩更是嚎啕大哭。

那个劝说他的中年女人却望着他,眼中满是欣赏。

他在救治过程中没有注意到,裤腿被地下的玻璃划的稀烂,露出里边的棉毛裤,脸上手上满是鲜血,上身也只剩一件内衣,胳膊裸露的地方不是血就是泥。整个形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急救车终于到了。

女人被抬上担架的时候,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不放,又不敢生掰,只得也坐到急救车上。小女孩早哭累了,车上也暖和,蹭着他沉沉睡去。

到了龙城急救中心,医生以为他是伤者的家属,拦着让他去缴费,他也没有分辨,安排好大人孩子,交了费后,悄然离去。

其实,他心里是有负罪感的。

他总是不断的拷问自己,如果不是那只黑猫,现在躺在医院的会不会就是他?那对母女是不是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在代人受过?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余生怕是永无心安的一天了。

至于他刺激女人的那段话,何尝又不是对自己说的。那女人算是脱离危险了,可他呢?

他呵斥女人的视频被路人上传到网络上,题目是《来自丈夫的斥责》 。视频发布者亲眼目睹了他刺激女人生机的一幕,颇为感动。以为他是女人的丈夫,就上传了这截视频。

视频中,他只穿着背心,光着胳膊,裤子褴褛。脸上、身上满是鲜血,头发直立,握着女人的手,神情激动,状若疯虎。

视频在发布之初,很多人质疑其真实性。随着当时在场的人不断站出来顶贴,视频点击率越来越高,传播范围越来越大。

很多消息是跟帖的人发上去的。比如,那男人并不是女人的丈夫,而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再比如,有医院的急救人员跟帖,那受伤的女人来历不凡,在刚脱离危险后,就有救援飞机直接带走了。有无数的人参与到这个视频的讨论中,更有好事者,悬赏高分人肉视频中的男主角,说要给他生猴子云云。

视频中的任凯,打扮怪异,脸上尤有鲜血,很难辨认出容貌来。不过,熟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赵玫玫与任远航正在火车站候车室,准备坐动车回京城。看了视频,她笑着对任远航说道,“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不让女人动心?”说着,用手轻抚小腹,喃喃自语道,“孩子,这就是你的爸爸。一切都是妈妈的错。”

任远航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想见见他吗?”

赵玫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心下却想道,何必让他为难。就怕有一天他知道了,跑来怪我。

贾若云和温如玉姐妹俩正为晚上出席晚宴,在家挑选礼服。看了视频,贾若云撇了撇嘴说道,“是不是有点瘦弱?而且,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偏执狂的倾向啊。你可要看好了。别再给家里生个孩子就离啊。”

温如玉痴痴的看着视频中的男人,根本没有听到姐姐说什么。

孔红军偷偷的望了望,远处看着视频发呆的女儿,叹了口气。转身问旁边的一中年女人,“怎么样?”

那女人赫然是在现场劝任凯的那位,她满面笑容,连连点头,说道,“不错,女儿的眼光很好。我很满意。”

李亚男看着视频,泪却不住的往下掉,皱着眉头呜咽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冻坏了怎么办。身上流了那么多血,还不赶紧去医院,一个劲儿的在那吼什么?”

侯氏三兄弟听了,面面相觑,无不抚额摇头。

京城联合医院,是国内最顶尖的医院,没有之一。

这里刚刚从救援直升机上运来一位病人,是由院长亲自陪同进的医院。而他的分管领导,卫生部的廖副部长就在他的旁边。

据他了解,躺在病床上的是大马华裔巨商,单家的长女单豆豆。前两天随母亲归国散心,在龙城遇到意外,差点就没了。幸好遇到一位好心路人,奋力帮助下才拖到急救人员赶到。

那个视频他也看到了。小伙子确实是不遗余力,算是单豆豆的命中贵人。可是他见到伤者的母亲,就是那个什么白圭慈善的单慕沄看了视频,却满脸的不高兴。真是古怪,人家救了你女儿,你还挑礼了。

单慕沄其实不是不高兴。女儿意外受伤,被人救下。怎么会不高兴?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简直想找到那个年轻人,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只是后来看到救女儿的人,居然是那个笑着怼她的人,才有些不高兴。

女儿不容易,为了单家嫁给个病秧子。孩子刚满周岁,男人就一命呜呼。三年了,女儿好不容易脸上有了点笑容,却突遇横祸,上天不公啊。

如果是旁的事情,让一步就让一步,可这小子手里天籁法务的股份是慕家志在必得的。要是硬来,自己心里过不去啊。人在做,天在看。小儿子天生五根不全,自小体弱多病,全家日行一善尚觉不够,怎么敢恩将仇报?

地藏经云:“若遇瞋恚者,说丑陋、癃残报。若遇汤、火、斩、斫伤生者,说轮回递偿报”。做什么样的事,受什么样的报,丝毫不差。

一时间,自认为刚毅果决的铁娘子,也左右为难,无法取舍。

这时的任凯却躺在四合院的正房,被老于连连数落。他也不反驳,反而兴致盎然的看着给他上药裹纱布的田依人。他满手都是纱布,幸好口子不深,用不着缝合。脸上只是被蹭破的,不要紧,用酒精消了毒,已经不明显了。

女孩面色绯红,头低的不能再低了。

老于干咳了几声,说道,“过分了啊。哪有你这样子看人的,况且还是个女孩儿。”

任凯没有问老于,只是看着眼前的两人,哈哈大笑,笑声粗狂而阔达,一改平日的内敛。

正文 五十四、龙小年的态度

当晚八点,省委、省政府在龙城翠府举行招待晚宴,欢迎川省省委常统战部长侯奎来天南省考察调研。天南省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主持,省委常委、省长华海天出席并致辞。常委纪委书记龙小年、常委秘书长郎安平陪同。

华海天代表天南省委省政府对川省考察团的到来表示欢迎,并充分肯定了统战工作的战略意义以及天南省统战工作取得的成绩。

川省省委常委统战部长侯奎代表川省省委、省政府做了题为《不忘初心,携手共进》的报告。

任凯是稍晚的时候才到的。仪式已经结束,晚宴开始没多久。领导们在房间里,外边是开放性的自助餐。

中午和孔燕燕吃的开心,不过没吃饱。下午又是救人,又是失血。在四合院,田依人还不让吃东西。他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这种晚宴带有很强的交际性,大家都是吃饱了才来的。他不同,从海鲜开始,沿着热菜一直推向冷菜。所到之处,杯盘狼藉,专挑贵的,没见过的。

这一反常很快引起大堂经理的注意,诧异之余,想走过去看看。还没等他迈步,就看到大小姐孔燕燕一身盛装站在那男人身后,手脚拘谨,脸色居然有些羞涩。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心中暗道,乖乖,居然是驸马爷。

任凯正聚精会神的对付一盘佛手金卷,感觉好像有人站在身后,以为是路过,就往前蹭了蹭,接着用手捻着吃。

女孩看到男人两只手都被纱布包裹着,只有几根手指露在外面,吃东西很不方便。就从旁边拿了一个餐盘和筷子,帮着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男人吃了一惊,鼓着腮帮子,转脸看到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指了指嘴,摇摇头。

女孩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拿起一盅鲍鱼粥,对他说道,“这个是养血的,来,尝尝。”说着,用调羹搅拌一下,还把小嘴凑上去吹了吹。引来周围一片艳羡目光。

任凯有些尴尬的四处看看,伸手去接。

女孩看了看他满手的纱布,笑着说道,“我来喂你吧。”

“不愧是翠府,还提供这种服务。先喂他,待会把我也喂喂。”李亚男笑嘻嘻的露出脸来。

“哎呦呦,这不是千里寻夫的秦香莲吗。”孔燕燕娇媚的笑道,然后把粥端到男人嘴边,拿调羹舀了一点就要往男人嘴里塞。一边塞一边颇具风情的瞪着他。

他哪敢张嘴,对李亚男笑笑,说道,“囡囡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刚才没看到。呵呵。”

李亚男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一声,看着男人嘴边的鲍鱼粥,说道,“就别撑着了,这么漂亮的鲍鱼粥,我看了都动心。赶紧尝尝啊。”说完斜着眼睛把孔燕燕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孔燕燕见男人不肯就范,立刻泪盈于睫,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嘴里犹自说道,“下午的时候,我是不是把内衣落你办公室了?”

任凯闻言赶紧张嘴,把调羹里的粥吞下去。女孩微微一笑,又舀了一勺吹了吹,慢条斯理的递过去。

男人脑门上的汗,眼看着就下来了。

李亚男又不是个有城府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是铁了心的要作陈世美啊,那屋,看到没,就那屋,里边可坐着一屋子的包大人,你也不怕狗头铡把你喀嚓了?”

任凯一下子就被粥卡住了,不住的咳嗽。

旁边的人听了,笑成一团。就连孔燕燕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亚男见男人咳个不停,拽了张餐巾纸递过去,男人赶忙接住,边擦边说谢谢。抬头间,正好看到远处的温如玉婷婷袅袅的走着,急忙说道,“有个大案子,去找温处长聊聊。你们慢慢吃。”话音未落,一溜小跑,落荒而逃。

留下俩女孩儿,大眼瞪小眼。

温如玉其实早看到他们三个在那玩花样了。正琢磨怎么过去插一脚,让热闹更大。任凯就屁颠屁颠跑过来了。玉美人抿嘴一笑,暗道,有福之人不用忙。

任凯来到女人身后,心有余悸的往后看了一眼,转头笑着对温如玉说道,“温处长也来了。你这身衣服哪买的?不错,跟你的气质非常搭。”

玉美人“扑哧”笑出声来,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二女争夫?行啊,没看出来,还挺受小姑娘待见。”

他嘿嘿一笑,拱了拱手,说道,“多谢温处长施以援手。”老于通过马部长已经了解到上午省委民主生活会发生的事儿。老于知道就等于他知道。

玉美人一手拿着餐盘,用另一只拿叉子的手轻掩嘴唇,咯咯一笑,说道,“消息蛮灵通的嘛。不过,你最该谢的不是我。”说完意味深长的转头看了看李亚男。

任凯尤感锋芒在背,不敢回头。只得干笑几声。

玉美人沉吟了一下,说道,“视频我看了。知道被你救得那女人是谁吗?”

任凯摇了摇头,他的消息还没那么快。

女人点了点头,说道,“单慕沄的大女儿单豆豆。”

男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刚跟慕家撕破脸,转身就帮了慕家。不过,这种大家族做事跟老百姓不一样,什么恩呀情呀的都要让步于所谓的大局。拿这个来跟慕家谈,那真是有点异想天开。况且,他一直对那女人心怀愧疚,挟恩自重的事儿还做不出来。

还有那只黑猫,究竟代表着什么?他有些走神了。

“温处长,你好。今天你可真漂亮。”常凡来到他身边先冲着温如玉笑着说道。

温如玉呵呵一笑,说了声谢谢,然后白了任凯一眼,说道,“还是常主任会说话,不像有些人只懂得夸别人的衣服。”

任凯假装没听到,伸出双手,对常凡笑着说道,“常哥,怎么不在首长身边了。”

常凡哈哈一笑,看了看他裹满纱布的手,直接上去就是一个拥抱。

任凯受宠若惊的呆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的看看旁边站着的玉美人,冲她挤了挤眼睛。

看着他的怪样,女人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三人正说着话,人群像波浪一样分开,让出一条路。华海天领着众人走了过来。常凡急忙小跑过去,跟在后边。

华海天与身后的候奎谈笑风生,边走边聊。走到任凯身边停下,看了看他,主动伸出手握了握,说道,“小任不错。”说完笑了笑,就离开了。

候奎看了看,没有说话,跟在华海天后边。

龙小年呵呵一笑,用右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也说道,“小任律师不错。”

郎安平、查德求只是笑着点点头。

任凯等他们走出大门,也急忙快步离开。

温如玉咬了咬嘴唇,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孔燕燕与李亚男,摇了摇头。

郝平原怕是有难了。任凯边走边想。

刚才龙小年表达的并不是善意。

“小任律师不错。”这句话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语气、眼神、还有拍他肩膀的力度。

本来他作为弃子被兑掉最符合龙小年的心思。结果,不仅没如愿,还把佟北生放进来,又失一子。本土势力的衰败不可阻挡了。

赵洪在这件事儿上被连累失了分,华省长肯定要动他。侯家这时候来天南,谁敢说不是为了这个公安厅长的位子?李诚已经是副厅长,排名仅次于赵洪。拿走赵洪,他完全可以往前半步,甚至是一步到位。

这个位子太重要了,慕天源占了四年,好不容易把他踢开,为此得罪了慕家,还便宜了一个佟北生。如果,再丢了这个位子。王江陵下去,再上来一个本土派,照样是光杆司令,伸不开拳脚。

郝平原与李诚走的太近了。而郝平原的堂兄郝平凡以前可是王江陵的老铁。窝里斗才最可怕,因为你有几根毛,他都知道。

任凯一出酒店就给老于打电话。让他赶紧递话给马天泽,由马天泽出面,才能保下郝平原。

老于听了,半晌没有说话。

任凯犹自不死心,问道,“来不及了?”

老于先是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打来电话之前,郝平原刚被省纪委的人带走。应该是上午省委民主生活会之后,龙小年就定下抓人。估计怕走露风声,一直拖到现在。我刚给马部长打过电话,他说他已经尽力了。”

任凯心里一下感觉空落落的。大意了啊。以为龙小年出席晚宴就是退一步讲和。没想到,退是退了一步,却没有讲和的意思。

华省长知道了又怎么样?常委各有分工,在自己份内做事,就算官司打到中央,我也不怕。龙小年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老而弥坚,让一手,只是不想让矛盾公开化而已。

任凯想了想,又给李诚打了电话,还没等他开口。李诚就说道,“如果是为了郝平原,就不必开口了。刚才传来消息,从他家里搜出五百多万的现金。铁证如山,找谁谁死。还是担心他进去乱咬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郝平原完了。

糊涂啊,你把那么多钱放在家里干什么,能下崽子吗?

打掉郝平原,李诚作为直接领导,而且还是刚把他提拔到重要岗位的直接领导,一个处分是躲不开了。

有了这个处分,李诚上位就变得遥不可及。一步错步步错。龙小年小胜一筹。

正文 五十五、见到郝平原

一定要尽快见到郝平原。

“很难。而且……”老于有些疑惑的看着任凯,没有往下说。

“放心。不相干的,我跟他没有牵扯。”任凯知道老友担心什么。

老于长出了一口气,他最害怕任凯与郝平原有利益交换,“现在看来,郝平原确实是黑警。五百万现金从家里起获,想要脱罪,绝无可能。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见他。这可是要承担风险的。有必要吗?”

“没有谁是一尘不染的。再说,这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不下注当然不会输,可我想赌一把。”任凯望着窗外的夜色说道。

“赌?你是不是疯了?五百万从家里搜出来,这是染不染的问题?”老于明白他又准备冒险。

“我是律师,不是裁判官。我只看证据,不问事实。那些所谓的事实太过飘渺,经常被有些人粉饰、扭曲、甚至颠倒。黑的不再是黑,白的也不再是白。最厉害的是,黑白的标准也在变来变去。你说可怕不可怕。”任凯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墨汁般的夜。他在等佟京生的电话。人就是这么可笑,前一天还是打死打生的对头,隔天就是可以依靠的伙伴。

小的时候看《三国演义》,怎么也理解不了,东吴杀了关二爷,孔明为什么还要讨好他,去对抗曹魏。之后明白了。也正是从明白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再有单纯的快乐。

“又想玩给三老财辩护的那一套?那次你能赢,是因为你的对手是正人君子。这次面对的是谁?你知道吗?龙小年!他十九岁入行,干了四十年的纪检。都知道他的前妻鲍四凤领着儿子在美国挥金如土,那是花谁的钱?都知道他的前秘书李水龙在市国土房产局嚣张跋扈,那是仗着谁的势?陈功成来天南第一个见的是他,华海天第一个见的也是他。知道为什么吗?你玩的那些,龙小年都玩了几十年。今天刚出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于东来大怒,走到任凯身边,指着他的鼻子大叫。

“东来,别这样。”田依人赶紧跑过去扯了老于一把,不安的看了看任凯。

如果田雨是老于的西餐,华贵而带有梦幻色彩。那田依人就是老于的杂酱面,解馋而充满现实主义。老男人终究迈过前妻的坎儿,连续猛攻拿下了田依人。

田依人不算漂亮,却非常顺眼。法医专业,搞物证鉴定,胆大心细,出奇的有耐心。任凯接触了几次,就发现这姑娘的厉害,逻辑思维能力非常强,心理素质更是好的让人吃惊。跟老于绝对是天生绝配。

本来任凯不想把姑娘牵扯进来,老于却自做主张的带到四合院,说是三个臭皮匠正好对诸葛亮。

女孩可能不理解男人与男人的交流方式,见老于有些拿不住自己的火气,有些担心,怕哥俩言语上的龃龉影响两人的感情。

老于甩开女孩的手,继续指着任凯喊道,“你能出来,真以为是华省长与侯家一力当之?他们只是顺水推舟,卖个便宜人情。根子上还在本土派这边。龙小年眼里,一个体制外的人还不值得他大动干戈。郝平原不同,他必须倒下来,否则下一届的权力布局怎么平衡。”

任凯看着老于一反常态的样子,哪还不明白他的心思,先对一旁的田依人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然后,伸手拍了拍老于的胳膊,说道,“华省长与其说是帮我,不如说是想试试天南的成色,籍此看看哪些能拉,哪些能打。之后,旁观龙小年借着郝平原与侯家、佟家角力。再看看龙小年的底气在哪里。李诚受连累,无奈侯家又鞭长莫及。所以接下来,无论是谁,都不会再出手帮我了。是吧。”

于东来把任凯的手推开,怒道,“既然清楚,还要螳臂挡车?”

任凯苦着脸说道,“不要激动,慢慢说。生活在压力锅里,既要学会适应,也要学会放松。你老这样急眼,小田该害怕了。”

田依人笑着握住老于的说,柔声说道,“我胆子大,没什么。只是气大伤身更伤感情,能平心静气的说话还是平心静气的好。”

老于总算是缓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老马从来没有像这次这么明明白白的警告我,让我远离是非。你怎么就……”

老于的话被佟京生的来电打断了。

“他被关在山南招待所,有驻军看守。牵头的是省纪委三室的主任郭建军。这人作风硬朗,不好说话。我这边是无能为力。”佟京生小声说道。

“有话就说完,留着尾巴干什么?”任凯笑着说道。

“嘿嘿,听出来了?郭建军这个人非常正派,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不过,他的儿子早先有一种先天性的怪病,睡不着觉。走了很多地方都看不好。经人推荐,找到了国内一家专门研究疑难杂症的科研所。这家科研所完全是私人自费性质的,出资人见他为人父不容易,出于同情,就收治了他儿子,而且一应费用全免。那时候郭建军还是个普通科员,收入也不高。就对这个出资人感恩戴德。直到现在,他儿子还在定期接受治疗,据说快治愈了。”

“是孔红军吧。看你这圈子绕的。”任凯笑道。

“差不多。付楠,孔红军的老婆。”佟京生也笑了。

“真的只有这一条路?郝平原没事,对你们只有好处。你可千万别给我指条黑道儿。”任凯沉吟了一下,问道。

“只有这一个法子。”佟京生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付楠与郭建军的这层关系,别人知道吗?”任凯想了想,又问道。

“就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看病的时候,老郭还是个小喽喽,谁注意的到他。等他发迹,都是几年后的事儿了。”佟京生笑着说道。

“好,我一会儿去找孔胖子。如果事情顺利。我希望见郝平原的时候,你能在场。”任凯说道。

“你这是打算绑着我,当证人?还是借我的虎威吓唬龙大人?”佟京生一听事儿成了,就开起了玩笑。别人怕龙小年,他可不怕。

“呵呵,都有。你别关机啊。”任凯实话实说,顺带也开了个玩笑。

……

翠府,孔胖子正在跟老婆付楠说话。

“谁能想到十年前无意中的一次善举,居然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郭建军怎么说?”身材高大的孔红军在宽阔的客厅里踱着小方步。

“嗯,感觉他有些为难。不过,最后还是点头了。”付楠坐在沙发上,一边看资料一边说道。

“就这么眼睛都不眨的把人情送给那个小子,也不提个条件?比如让他试着跟燕燕来往来往。”孔胖子停下脚步,望着妻子说道。

“千万别,人情送出去才是人情。你那样挟恩自重的意思太明显。反而不好。晚上的时候,你没看到吗?燕燕什么时候这样主动过?这对孩子跟任凯都是好事,只有相互充分的了解,才是感情的基础。况且,凭女儿的样貌,我就不信那小子不动心。”付楠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唉,你说的这些都对。可这了解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燕燕可马上就27了。再……。唉,实验室那边每年花费那么多钱,就没有一点进展?”孔胖子又开始走来走去,像一匹身陷困境的老狼。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催女儿。你总不希望看到她临……的时候,在感情上再受一次伤害吧。”尽管二十多年来,心理上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可事到临头,付楠还是难以想象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自己会怎么样。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实验室那边不能说没有进展吧,初步判断是血液中的问题。可毕竟没有可以参考的文献,也只能一次一次的碰运气,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条路走了。”

……

山南招待所的前身是驻地的部队招待所,后来裁军,归了地方。所以,自建造开始,就是从军事战略角度考虑的。无论从保密性和安全性,都是别的地方无可比拟的。

佟京生开着车,载着任凯走了三个小时多才进到里边。光是过关卡就用了一个多小时。确实,如果不是郭建军点头,除非他们领着一个团打进来,否则真就到不了里边。

郭建军至始至终没有露面,也是个谨慎人。

两人直接被带到郝平原在招待所的住处。

说实话,住宿条件真不错,别看招待所的外表破败,里边可是相当的豪华。说是套间,简直就是总统套房了。尤其是他睡觉的房间,起码也有个八十平米。

郝平原气色不错。起码是看起来不错。

刚见到他,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黯然,兔死狐悲的黯然。

任凯急忙解释,他不是被抓进来的,是专程跟佟处长来看望他的。

这句话说出来,郝平原诧异了很久。在面前的两人脸上一个劲儿的看。

任凯没管他,冲着佟京生挤了挤眼睛,问道,“这屋有监听吗?”

佟京生不动声色的在桌子上叩了叩中指,摇了摇头,说道,“不太清楚。”

任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转过身对郝平原说道,“时间有些紧,挑重要的说。那五百万是不是你的。要说实话。”说着使了个眼色。

郝平原明显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我真是不知道钱的事儿。真的。别人是给过我一些好处。可……”

任凯咳嗽了几声,打断他的话,然后说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无关的不要乱说。”

佟京生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郝平原闻言,急忙点了点头,说道,“那钱不是我的。”

任凯嗯了一声,又问道,“起获五百万的那栋房子,是登记在谁名下的?想好了再说,与案件无关的就不要说了。”

郝平原说道,“房子是登记在黄阿福名下的。”

任凯皱了皱眉头,问道,“黄薇薇的弟弟?”

郝平原说道,“对,我老婆的亲弟弟。”

任凯点了点头,问道,“他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郝平原眼睛闪了闪,说道,“他什么都做,只是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我真不清楚。”

任凯想了想,问道,“黄阿福现在哪里?在不在国内?”

郝平原眼睛又闪了闪,说道“前段时间好像去澳门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说的人需要勇气,听的人需要智慧。也许把心中的一切和盘托出,结果只落得让别人看笑话,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懂你在说什么。

正文 五十六、夜半客来茶当酒

龙小年望着佟京生的车出了山南招待所,笑着摇了摇头,对身后的郭建军说道,“得美石难,得顽石尤难,由美石而转入顽石更难。可惜了。”

郭建军恭敬的弯了弯腰,没有说话。

佟京生一边开着车,一边问身旁的任凯,“你平时就这么给别人打官司啊。再说,你真信郭建军敢背着龙小年这么搞?”

任凯转过身,透过车的后玻璃望了望山南招待所的大门,说道,“信他?我敢跟你打个赌,龙小年现在就藏于暗处的某个地方正看着咱们呢。”

佟京生听了,哈哈一笑,把左手伸出窗外,高高的竖起了中指。说道,“既然这样,你怎么还跟郝平原演的不亦乐乎。有瘾啊。”

任凯笑了笑,没有回答。

回到市区已经临近午夜了。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在景瑞的办公室。

站在窗户前,望着外边冷冷清清的街道,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噔噔噔”有敲门声。

“进来。”任凯转过身看着门口。大半夜的除了安保人员谁还在?

张景瑞。

任凯有些意外。意外张景瑞这个点还在公司,更意外他居然亲临这里。自从有了这间办公室,将近十年,张景瑞第一次跨进来。

任凯紧走几步,迎到门口,笑着说道,“张总这是微服私访啊。”

张景瑞笑了笑,慢慢的走进来,四处打量房间的摆设,说道,“有些简单了。”

任凯一边沏茶一边说道,“已经很好了。再多也用不到。来,张总坐,尝尝这茶,您是行家。”

张景瑞微微颔首,坐在办公桌后边的老板椅上,看了看茶杯,拿起来抿了一口,点点头说道,“难得了。”

任凯搞不清他这句话是评价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评价入口的茶,不好接应,只得含糊的笑了笑。

张景瑞放下茶杯,看着他问道,“刚才是佟京生?”

他点点头,把郝平原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没有丝毫保留。

张景瑞听完后,看着桌子上的茶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想的有些简单了。不过,不怪你。”

任凯一惊,他清楚像张景瑞这样站在高处的人,因其手中掌握着强大的资源,往往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东西。事出反常为妖。需要张景瑞半夜主动上门来提点的事儿,绝对小不了。

“朱元璋荆条除刺的典故,相信你也听过。皇权更迭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要彻底瓦解帮他打天下的淮西集团的权力基础,使其在政治上永不翻身。”张景瑞慢慢的站起来,转身走到窗户跟前,望着外边的灯火说道。

“您是说陈功臣?”任凯不确定的问道。

“呵呵,难怪张恒高看你一眼。”张景瑞诧异的转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继续说道,“早在陈功臣来天南之前,龙小年就主动去拜访过他。两人谈了什么,外人不知。不过随后,针对景瑞的调查正式全面铺开。”

张景瑞停顿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景瑞与天南官场牵扯太深了。当初为了尽快壮大集团,确实采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可以这样说,天南官员有一半直接或间接的受过集团恩惠。张恒也曾提醒过我,说咱们做企业的,对官员只能用一时一事,最好与他们保持安全距离,更不要参与到他们的派系斗争里去。唉,船开起来,哪能是说停就停的。况且,到后来,掌舵的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他终究还是没有把那个人名讲出口。

任凯把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杯,端到张景瑞身旁。他顺手接过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张恒出走的计划,是早几年就已经定下来的。那时候,景瑞正是鲜花着锦,如日中天。不过,隐忧也是那时埋下的。景瑞喜欢与有实力的官员交朋友。有些官员的收入见不得光,要借用集团的渠道洗一洗。哦,这个你最清楚。有些官员升迁需要运作,也从集团筹措大笔资金。还有的官员借助景瑞这个大平台结成利益联盟,互通有无,共同进退。呵呵。他们吃集团的、拿集团的,用集团的。也反过来帮着集团打压对手,垄断资源,广开财路。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寿得长焉。如今集团控制三家上市公司,更有十几家全资子公司,手里的资产已经超过百亿,是天南真真正正的民企翘楚。”说完,大概是感觉累了,喝了一口水,坐回到椅子上。

任凯越听越心惊,张景瑞讲这么多,讲的事无巨细,意欲何为?

张景瑞长出一口气,闭着眼睛说道,“景瑞自立起旗帜以来,经历过无数危机,集团反而日益强盛。年初陈功臣来天南之前。有一天,龙小年孤身找上了门,哦,也是这个时间,把一大堆证据扔在我面前。小凯啊,都是有名有姓的铁证。说句丧气话,当时我的尿都快吓出来了。怎么能不怕,退路都安排好了,眼看大功告成,临头就是一棍。嘿嘿。结果,你猜怎么着。那老小子看到我的怂样,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从那天起,我知道这个坎儿是迈不过去了。景瑞怕是到头了。”事到今天,他还心有余悸,说着说着,汗都下来了,哪还能看到平日隐忍刚毅的样子。

任凯知道他还没有说完,一边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一边在心里想着他的来意以及说这些话的目的。

“都以为查景瑞是上边牵的头,其实不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把戏。哼哼。龙小年的老婆鲍四凤在美国挥金似土,搞得人尽皆知。老小子深谙官场处世之道,怕秋后找他算账。先跑到上边哭诉一通,认个错,讨个好态度。再提出两人离婚多年,各不相干。最后,胸口碎大石的许诺,保证配合新领导站好最后一班岗。于是荆条除刺的活儿就到他手上了。”张景瑞始终闭着眼睛,时不时还揉一揉太阳穴,舒缓一下神经。

任凯站在旁边,双手交叉放在身下,态度谦和而恭顺。

“我知道你在两年前,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退路了。”张景瑞说着睁开眼睛看了看面色平静的任凯,接着说道,“知进知退,处进思退。很好。虽然龙小年没再找上门,不过他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我就像砧板上的肉,不敢妄动分毫。好在张恒运气好,勉强逃脱。如今,荆条上的刺大多数被压服,少数被直接砍掉。就剩景瑞和他的几个老兄弟。马天泽平时低调又不拉帮结派,折了蓝筱悠,算是过关。袁季平是个孤臣,还是员干将,丢了个儿子,勉强保住了位子。剩下一个王江陵。本来郝平凡是最好的刀。可是,老郝给自己选了条最难走的路。”

任凯明白了,捅王江陵一刀的,必须是他们自己的人。否则,容易激起本土派系的对立情绪。郝平原是受了堂兄郝平凡的连累。搞王江陵的人,需要他站出来。

自己眼界确实不够开阔。一个公安厅长的位子跟龙小年自己比起来,哪个重要?怪不得华海天、侯家冷眼旁观,原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这时,张景瑞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说道,“嗯,进来吧。”

张景瑞说过,张恒走之前提到景瑞有两个可信任的,自己是一个,另一个是谁,琢磨很久也不得要领。看来这个人就要露面了。

柳嫣然。张恒的女儿,重山的女友。那个被自己认为是小白兔的女孩。

此时的柳嫣然,与之前见到的截然相反,目光坚定、举止沉稳,竟有几分张景瑞的气势。隐藏的够深。

女孩进来后冲任凯笑了笑,径直走到张景瑞的另一侧,站立不动。

张景瑞阻止了任凯,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几口,说道,“讲了这么多,有什么想问的?”见他有些迟疑,呵呵一笑,说道,“不用拘谨,有话直说。”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张总是要出远门?”

张景瑞哈哈大笑,指了指他,说道,“逃跑而已。不用那么半遮半掩。我交出一些东西,有人担心把事情搞大,没法儿收拾。决定让我自己失踪。张恒走之前,本来要见你一面,结果出了点意外,没有遂愿。让他颇感遗憾,我现在替他与你告个别。难得咱们宾主一场,再想见面怕是不知何年何月了。”

任凯竭力抑制内心的紧张,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问道,“我有一个发小,叫刘小军。不知道张总听说过没有?”说完,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盯在张景瑞的脸上。

张景瑞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也盯着他,缓缓说道,“还以为你不会问出口。这件事儿,我知道的不多。但可以保证,集团内部没有人参与进来,包括景菲。刘小军的死应该是另有蹊跷。当初与他接触最多的就是景菲,我已经交代过她,之后你可以直接找她了解。也可以找嫣然。”说着指了指旁边站着的柳嫣然。柳嫣然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任凯又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笑了。

张景瑞也笑了,说道,“我走后,景菲任董事长,时茂全正式全面接手集团的管理工作。总裁办的裁撤在所难免。之后,你在集团地位就有些尴尬了。于是,我自作主张,给你在孔胖子那留了点股份,算是这么多年你对景瑞不离不弃的酬劳。离职手续嫣然将会帮你办好。从此,景瑞与你就再无关联。十多年了,你成长至此,景瑞也算有些功劳。希望如果有一天与景瑞有了龃龉,也能学学文公,略微手下留情。”说完,起身走到任凯身边,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的给了个拥抱,拍了拍他的后背。

任凯也有些动容,不知所措。

张景瑞温和的看着他,铿锵有力的说道,“江湖虽大,必有你一飞冲天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这个老东家。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儿,就找嫣然,她会帮你。时间仓促,咱们就此别过。”说完,又是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放手,大步离去。柳嫣然跟在后边,像极了一个影子,亦步亦趋。

任凯送至门口,一躬到底,轻声说道,“祝张总一路顺风,他日东山再起。也祝皇甫秀山心想事成。”

张景瑞闻言,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停留。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正文 五十七、敌踪初露

几天后,天南景瑞集团控制的景天、景华、景新三家在不同证交所上市的公司涉及重大资产重组,集体停牌。之后,景华、景新因为负债过高,重组失败,被迫引入战略投资者,控股股东发生改变,两家公司由此更名为天南凤凰与翠府酒店。而景天也因公司主营业务改变而更名为天南地产。

同时,景瑞旗下的十三家全资子公司,通过眼花缭乱的并股和拆股形式,将其资产与负债转移给新成立的几家公司,从而完成了在法律上和组织上的独立,改头换面之后,已经再无景瑞的半点痕迹。

至此,雄霸天南民企头把交椅十多年的景瑞帝国土崩瓦解,而作为缔造者的张景瑞也下落不明,杳无音讯。只有街头巷尾的谈论中,偶尔被人提及。

这些只是后话了。

在与张景瑞告别后的第二天早上,任凯办理了离职手续,拖着装衣服的皮箱没有惊动任何人,悄然而去,临走把奥迪车的车钥匙也留了下来。

十多年前,他也是拖着行李箱走进公司。如今,箱子还是那个箱子,他和公司却变了。

回到已经有些陌生的家,扔下箱子,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看了看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挨个回复后,穿好围裙,带好胶皮手套,便开始收拾家。

快收拾完的时候,听到敲门声,揪掉手套开门一看,是重山。有些奇怪,把人让进来。

“我被开除了。”重山坐下后,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什么时候的事儿?”任凯给两人倒了茶,自己先喝了一口,好久没有运动,收拾家都差点累死。

“刚才集团开的会。”重山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轻轻抿了口茶。

任凯把围裙慢慢的解下来,拿在手中,想了想,看着他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搞清楚你究竟是为谁工作。”

“三姓家奴而已。”重山自嘲的笑笑,接着说道,“前半生为了报国丢了半条命,接着为了报恩连心也没了。后半辈子我想把这张脸留下来,为自己活一把。”

“现在的景瑞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景瑞了。你离开未必是坏事。”任凯斟酌一下,说道。

“张景瑞走了?”重山凝目问道。

任凯仿佛没有听到,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呵呵,今天主持会议的始终是张景菲,他连面都没有露。都说他被抓了,我却不信。果然……。总裁办没了,多了个总裁助理,居然是柳嫣然。呵呵。也是,老狐狸的女儿当然是小狐狸了。”重山有些像卸了妆的演员,事不关己的跟旁人讨论剧情。

任凯一直在喝水,家务这个东西是看不到活儿的,可越做越累,尤其是一坐下就实在不想动。看了看重山,摸不透他的来意,就咳嗽一声,试探着说道,“你可能也听说了,我已经离开景瑞。像这种人事安排,不方便置喙。所以……”说完摊了摊双手,表示无能为力。

重山拿起杯子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说道,“任师爷,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景瑞能不能撑到月底,我输了,条件随你开。你输了,来锦绣帮我。”

任凯骇然失色。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胡引弟死前与他最后一次见面,在小弟面馆说的。可是,还没等到月底,胡引弟就因意外一命呜呼,临走还给他留了个天大的麻烦。

可他记得当时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些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重山看出了他的疑惑,说道,“姐姐有写日记的习惯,有些重要的事情,都会记下来。”

任凯眯了眯眼睛,收起小觑之心,开始重视起眼前这个人来。点了点头,说道,“不如摊开来说。这里就咱们两个人。”

重山呵呵一笑,神色间居然隐隐有几分张景瑞的影子,说道,“姐姐临走前说了你的名字。确实是有东西留在你那里。不过,这个东西对别人是没有用的。”

任凯重新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喝。

重山点点头,拿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说道,“这么好的茶以前只在张总那里喝过。姐姐在你那里留了一根线。”

任凯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

重山接着说道,“姐姐有个儿子,这根线的那头就是连着我这个外甥的。姐姐早年靠着花楼起家,却也知道这个东西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后来收购了锦绣,转行做了服装。可她毕竟是外行,就下了大本钱雇佣了国内一流的资产管理团队来操持公司。这不是关键。”说到这,他也有些凝重,仿佛接下来的话,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于是拿着茶杯起身在客厅踱了几步,接着说道,“这只是明面的,锦绣收入大部分都不是来源于此。据张景瑞调查,锦绣暗地里资金的调动是在巴哈马。那里账面上流动的资金数量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任凯皱着眉头,问道,“洗钱?”

重山点了点头,说道,“张景瑞这个人确实是个角色,单靠着蛛丝马迹就断定,这些钱的主人可以救他,能让他脱离困境。于是,就一直咬着不放。查来查去,就查到我这个外甥头上。”

任凯听到这,更糊涂了,说道,“莫非胡总临走前提醒你外甥来找我?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啊。”

重山转身望着任凯,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没错。姐姐确实是这个意思。还记得姐姐和你打赌的赌注吗?她让你去锦绣,并不是随便说说的。她也是受人所托,当然,你自身的能力也是一个原因。”

任凯拧着眉头,说道,“三老财?”

重山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光是他,还有裴茂土。准确来说是茂土财务。从你两年前帮裴家开始,裴家就把大部分的财产通过锦绣转到了国外。他们身边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成器,自保都够呛,别说守家了。所以,我的外甥不光是姐姐天南锦绣的继承者,其实也是裴家茂土财务的继承者。他的确是三老财与我姐姐的儿子。”

任凯冷笑一声,说道,“如果真是像你讲的这么简单。胡总临走只是帮你外甥指路,与我合作。那你们还用挖空心思来我身边百般试探?”

重山呵呵一笑,说道,“是三老财,他出事前,找到姐姐,说有个账簿留在你那。要知道,他们俩虽然有个儿子,可到底是混江湖的出身,都不怎么放心对方。所以,有些要命的关键东西,都是各留一半,借以牵制。”

任凯想了想,说道,“如果,我说没有你说的这个账簿,你信不信?”

重山点头说道,“信。这个东西如果在你手里,张景瑞就走不了了。还是他棋高一着啊。我守着他身边,都不知道他怎么得的手。”

任凯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张景瑞昨晚说的,他交出一些东西,有些人怕出事,决定让他消失云云。然后他拿起茶杯,用手轻轻叩着杯底,问道,“既然东西不在我手上,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

重山缓缓走到任凯面前,想了想,又半蹲下来,与他面对面,说道,“这就是我的来意了。受我外甥裴重宝委托,天南锦绣在近期会以股权置换的方式收购茂土财务,新公司将更名为天南凤凰,由我出任董事长。现在正式向任师爷提出邀请,加入天南凤凰。出任独立董事一职。”

任凯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才伸手把对面的重山拉起来,等他坐在旁边后,说道,“说实话,这个职位确实吸引人。不过,以我自身的条件,担当如此重任,怕是有力未逮啊。”

重山笑了笑,循循善诱着,“你太谦虚了。这样吧,你刚从景瑞离职,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天南凤凰的成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可以多考虑考虑。独立董事不受董事会管辖,你可以用你认为合适的方法为公司的发展规划一个方向。机会难得啊。”

确实,之前做的总是一些具体事务,眼界受到一定的局限。缺乏这种方向性、战略性的工作经验。如果真的能担任上市公司的独董,对自己的提高可不是一点两点。不过,重山这个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由他任董事长,这个公司怕是够呛。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决断,正在踌躇中,瞥见重山似笑非笑的样子,一下子有些明了,笑着说道,“让我考虑一下吧,就像你说的。还有段时日,不急。”

重山笑了笑,说道,“好吧。”

任凯有意岔开话题,问道,“田小芳还好吧。”

重山愣了愣,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今天我们领证了。等过了这段时间,再红红火火搞个仪式。到时候,你可要记得来。”

任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下却感慨万千,但愿田寡妇没信错人。

“还有一件事儿。冯三是你的人吧。”重山不等他有反应接着说道,“他应该算是我的前辈。你知道,我之前在保密部队服役,按道理是接触不到他的档案。不过,那年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大事儿,让我有幸目睹了他的身手。无意中看到你们有来往。开始也不敢相信,现在可以确认就是他。”说完死盯着任凯的脸,结果让他失望了,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其实,任凯吓坏了。他有很多不能算规矩的事情都是由冯三经手的。乍一听,耳朵“嗡”了一声。随即想到重山就在身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敢有所表露。

过了一会儿,觉得能控制自己了,才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

重山不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也没多说。就起身准备告辞。

任凯也站起身,握着他的手,说道,“有一件事儿想请教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咱们俩演戏给刘小军的那天晚上,谁先联络的你?”

重山愣了愣,思索了一下,说道,“佟京生啊。不过,在那之前,田小芳打过电话,但说的是私事儿。”

任凯脸色白了,急忙问道,“梁永胜死之前,是你授意田小芳用刘小军的死来跟我谈合作吗?”

重山脸色也白了,嘴都有些结巴,急忙说道,“那……哪有,刘小军的死,我都觉得稀里糊涂。怎么会让她找你谈这个?”

任凯伸手一拉重山,赶忙吼道,“快给她打电话。”

重山连拨了几次电话,脸色惨白的说道,“关机。”

任凯又惊又怒,惊的是,刘姥姥的死总算是有了点线索,怒的是,这点线索怕是要断了。

正文 五十八、爱别离苦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根虽同,花与叶却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田小芳仰面躺在地上,面带诡异的微笑,身下一片殷红,早已没了气息。

重山跪坐在她身旁,很久没有动弹一下。

这是开发区一座在建的楼盘,属于海生地产开发的龙城府台四期,建筑乙方居然是景瑞集团的下属子公司。自从梅海生被带走,这里就暂时停了下来。大部分工人被调往别的项目上,只剩下一对看工地的老夫妻。工地上到处都是建筑材料,乱七八糟,像刚遭了灾。

晚上两人预感不妙,一起跑出来找田小芳。却哪里找的到。

任凯一天没吃饭,饿的实在顶不住,在路边摊吃了碗拉面。重山有些担心,又满腹疑窦,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小芳利用刘小军死的内幕跟你达成什么交易了?”,重山阴着脸问道。

“没有交易。”任凯摇了摇头,把与田小芳见面谈话的内容说了一遍。

“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只有两点与事实有出入。一点就是这个刘小军死的内情,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内情,更不会让她拿来作交易。另一点,三年前梁永胜出事后,并不是我找的她。相反,是刘小军亲自带着她找的张景菲。由张景菲安排的我具体操作这件事。”重山看着喝面汤的任凯说道。

任凯没有做声。一切等找到田小芳再说。

这时,重山的电话响了。

“你打的电话,问我是谁?你找谁?”重山心情不好,语气难免有些冲。

“什么?你再说一遍。”重山猛地站起身来对着电话狂吼,接着就呆立当场,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任凯一看,知道出问题了。俯身捡起手机,电话还没挂断,又问了几句。

电话是开发区分局刑侦队打来的。说一处工地有人跳楼,现场随身物品里有重山的联络方式,所以打来问问。

重山已经有些站不住了,任凯只好把他载到那里。到了事发地点,现场被隔离带圈着。急救人员在一旁待命,警察的勘验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见两人要进去,就出来阻挡。

“他是死者的家属。”任凯对着办案民警说道。

“家属也不能进去,破坏了现场,这个责任你承担还是我承担?”一个高个儿小年轻拒绝道。

“怎么跟群众说话呢?任总,你这是……”正好遇到了熟人,前段时间给任凯送家具的市局办公室副主任雷胖子。

“雷主任,我朋友的家属。你看能不能……”任凯伸手与雷胖子握了握,指了指地下躺着的田小芳说道。

“这是我们的雷局长。”雷胖子身后一个秃顶中年便衣男说道。

雷胖子前几天才调来主持开发分局的全面工作,暂时是分局的党委书记,局长的正式任命要等年后的人代会。

听到发生警情,雷胖子正在局里值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过来看看。迎面就见到自己的贵人被挡在隔离带外边。顾不得矜持,急忙跑过来解围。

“哦,恭喜雷局长高升。那雷局你看……”任凯热络着拍了拍雷胖子肥厚的肩膀。

雷胖子受宠若惊,这位的底细他可是一清二楚,赶紧向任凯靠了靠,方便他拍自己的肩膀,嘴里却说道,“看任总说的,叫什么雷局,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雷吧。”

尽管重山悲伤不已,可听到这,还是禁不住抬头看了看小雷。

旁边的那个高个儿小年轻脸上有些挂不住,神色不自然的假装看着远方。那个中年便衣更是直接转身就走。

任凯不动声色的与小雷拉开点距离,这胖子居然喷香水,淡淡的倒是挺好闻,不过画面太美,不敢细想。

“雷局,你看这样行不,让这位同志陪着,你忙你的。”说完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小伙子。

“小李子,你陪任总去前边转转,注意态度。”说完转身对任凯点头道,“那我就不过去了,不怕任总笑话,我胆小,见不得血。”

重山早不耐烦了,扔下他们快步到了田小芳跟前。慢慢的蹲下来,呆呆的望着她。

小李领着任凯站在重山身后,低声给他介绍案情。雷胖子远远的望着这里。

开发分局是接到110报警电话后,先由附近警务室民警过来,发现是命案,才报到局里。报案的是看工地的老头。据他回忆大约晚上八点左右,听到一声巨响,过来就看到地下躺着一个人,那时候人好像还没死。他就急忙打了110。

田小芳是从十三楼跳下来的。应该是下肢着地,肢体完整,只有擦伤、挫伤和几处骨折,但尸检发现腹腔内多个器官破裂,这是致死的直接原因。

根据工地的监控显示,她于晚上七点左右从工地围栏的豁口单独进入工地,然后通过楼梯进入大楼的十三层。

“你说在她进入工地后,还打了两个电话?”任凯眯着眼睛问小李。

“对,监控显示死者七点左右进入工地,我们通过整理她的随身物品,发现她分别在七点二十分左右呼出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为三分钟左右。另一个是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呼出的,通话时间为九分钟左右。之后,死者就……”小李子虽然对他有些好奇,可照样是不卑不亢。

“两个电话能查到机主吗?”任凯望着躺在地上的女人,轻声问道。

小李子沉默不语。

“需要把雷胖子叫过来吗?”任凯其实也不想以势压人,可这事儿太重大了。

“前一个通话,死者标注着的对方名字,是佟处长。后一个号码,经过电讯公司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一个没有登记的号码,不过应该是X安那边的号段。”小李有些不情愿的讲道。

“是单人旁,一个冬天的冬吗?”任凯眯着眼睛问道。

“是。”小李点点头。

重山这时候跪坐于女人身前,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嘴边,低声细语的呢喃着什么。

《大涅盘经第十二》,何等为爱别离苦?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是名爱别离苦。

重山自幼离家,干的又是见惯生死的活儿,早把情爱埋到了坟场。与柳嫣然相比,田小芳更只是闲暇时的一支烟,可有可无。

只是世间唯这个“情”字,最难琢磨。本来只是想试穿,结果太合脚,舍不得脱下来了。

原以为自己马上执掌天南凤凰,再迎娶小芳,正是人生得意跨马长安的风光。谁曾想,到头来居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任凯望着他,心中不免潸然。有些事情在发生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只是我们被欢喜遮住了眼睛。

走神间,鼻端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传来,接着一只小手轻轻挽住了自己的食指。一偏头就看到李亚男歪头浅笑,眉眼弯弯,一如初次相逢时的情景。

“雷胖子给我哥打电话,我正好在跟前,听到就过来了。”李亚男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任凯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远处的雷胖子。

“李处长,这是你亲戚啊。”小李子倒是一改刚才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满是热情。李亚男在厅里的宣传处,是处里的主任科员,暂时还没有安排具体工作。下边的人习惯抬高职务来称呼厅里的这群老爷们。

“什么眼神,这是我男人。”李亚男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她与任凯的年龄差说事儿。

“你……你结婚了啊。”小李子有些结巴,涨红着脸说道。本来还有些想法,一听罗敷已有夫,傻了。

“你哪个分局的,跟你很熟吗?”李亚男的样子让任凯想起她往日怼自己的情形。

“怎么说话呢?这是开发区分局的小李。”任凯皱着眉头刚说完,就见到佟京生领着两个人过来了。想了想,把手从女孩怀里抽出来,迎了上去。女孩白了小李一眼也追过去。

“你怎么来了?”任凯握了握他的手,眯着眼睛问道。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快?是吧。”佟京生苦笑着指了指李亚男说道,“李诚告诉我的。田小芳是给我打过电话。”

“哦?她什么时候跟你有了交集?”任凯依旧眯着眼睛,淡淡的问道。

“没有交集。我根本不认识她。只是在第一次控制郝平原的时候见过。之后,在调查别的事情过程中,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佟京生明显有些头痛,向后指了指一直跟随他来的两人,说道,“她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开会。一听是她就急忙按了免提,还让同事当场录音。他俩都在场,录音我也带来了。”

这时候,重山也走了过来。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几分理智,勉强能够保持镇定。

“佟处长,我有罪。”田小芳的声音,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以至于声音严重走样。

“田女士,有话不妨慢慢讲,一切都会好起来。”佟京生的声音,温柔的有些过份。

“我有罪!枉费重山如此对我。可惜一切都没法回头了。”田小芳说道,语气满是绝望。

“不要胡思乱想。重山是不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了,你是任凯的同学,是吧。任凯这家伙自己爱鬼混不说,还经常拉着重山一起。咱俩去找他们。你现在哪里?我去载你。”佟京生说道,尽管他极力作出轻松的口吻,可还是能听出他有些紧张。

“呵呵,任凯?他从来都是自以为是。”田小芳的声音。

“对,对,我老早就看他不爽了。一会儿咱们抓住他,给他点厉害瞧瞧。”佟京生急忙顺着说道。

“喂……喂……”佟京生焦急的喊道。

录音戛然而止。

“你知道小芳手机里有佟京生的电话号码吗?”任凯转头问重山。

“知道,不过我没问过原因。”重山点了点头说道。

“小芳为什么会给你打电话?你有点思路吗?”任凯问佟京生,眼睛又眯了起来。

“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把电话打给我。”佟京生迅速摇了摇头说道。

“你去找我,小芳知道吗?”任凯对着重山问道。

“上午我们在民政局预约领的证,中午在龙城饭店吃的饭,下午集团通知我去开会。大约是三点半从家出来的,开完会,我就直接找的你。”重山想了想说道,“下午出门之前,她还高高兴兴的,要跟我晚上一起敲定婚宴的宾客名单。”说完摇了摇头,抬起双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转身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任总,刚才当着死者家属,没法说。死者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小李凑到跟前低声说道。

佟京生闻言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不说。

任凯点了点头,对小李说了声谢谢。然后对李亚男说道,“你去与小李看着重山,别出什么乱子。”

李亚男哼了一声,撅着嘴走了。临走还不忘对佟京生说道,“师傅,以后别败坏任凯的名声,他可从来不鬼混。”小李子心怀忐忑的跟在她身后。

佟京生也把两个同伴支走,拉着任凯的胳膊,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重山早年执行任务,伤了肾水,是无法生育的。这也是张景瑞、张恒敢用他的一个原因。”

任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升起一个更大的疑团。

正文 五十九、张景菲请客

有人在说谎,佟京生与重山最少有一个人在说谎。

任凯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眯着眼睛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嗡嗡”手机震动,看了看号码,不认识。接通后,也不作声,等着对方说话。

对方等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你还是这么谨慎。”是一个女声,嗓音沙沙的,充满磁性。

“张总,您好。”任凯笑着说道。居然是张景菲。确实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她这个号码比较陌生。

“出来吧,我就在你楼底下。”女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任凯简单收拾干净,来到楼下。

一辆湛蓝色的奔驰商务车,是京牌。柳嫣然靠在车头冲他微笑着晃了晃手,然后拉开后门,伸手作邀请状。

他笑着回应了一下,上车坐在张景菲旁边。

女人虚握了他的手一下,笑着问道“你吃羊杂汤吗?”

任凯愣了愣,笑着摇头道,“我没有忌口。怎么?张总要请客?”

女人咯咯一笑,眉心的一点朱砂也跟着跳跃起来,颇具风情。

这是一个老店,看样子开了起码有二十年了。

吃羊杂的人很多,屋里挤的满满的,有人赶时间,就端了碗站在门口吃。

老板与女人很熟,见她来了,非常热情的把一个小桌子搬到门口,问道,“三妮儿来了?老规矩?”

女人笑道,“老规矩,再多一碗羊杂。”

柳嫣然手脚麻利的擦桌子,清洗碗筷,准备纸巾。

很快就端上来了。

一盘羊睑子,一盘胡麻饼,一盘凉拌萝卜丝,三碗羊杂汤。

女人对任凯笑笑,从柳嫣然手里接过筷子,先加辣加醋,又在碗里搅了搅,俯身凑到碗边闻了闻,一脸陶醉。

三人也不说话,稀里哗啦吃的满头冒汗。

“这个店最早是哥哥开的,你不知道吧。”吃完后,女人边擦汗边说道。

任凯有些意外,又仔细打量了这个小店一遍,摇了摇头。

“他从山沟里出来的头一年,就是在这里给人打短工养活自己。外边传言村里的老光棍留给他多少多少钱,都是穿凿附会。哪会有那么好的事儿?哥哥苦啊。在这累死累活干到年底,老板却跑了,留下一屁股饥荒。他咬着牙硬是顶下这个铺面。这才有了今天的景瑞。”女人说着说着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张家为了景瑞所付出的努力,旁人永远无法想象。想要连皮带骨吞下景瑞,不光要有好牙口,咬的下来,还的要有铁肚肠,化的下去。”

任凯默默的听着,从店里飘来的羊杂味儿让他有些反胃,人就是这样,吃饱了就觉得恶心。

“王江陵昨晚坐镇,秘密查封了鲍四凤在龙城的祖产,在房梁上找到三千万现金。有人既然想披肝沥胆,那就把肝和胆都留下吧。”女人眼中满是恨意,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

任凯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没有想到王江陵这么沉得住气,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才打出致命一拳。这些钱要拽不出龙小年,那才真叫有鬼了。

女人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任凯,话锋一转,说道,“龙城府台一期的承建过程中,与刘小军的单位因为采光问题有了纠纷。那时候,我正好负责这个项目,一来二去就与他有了往来。之后项目改了规划,进行扩建,占用他们单位的一片厂房。结果没谈下来,就停那了。袁大头的秘书打招呼都不管用。刘小军自己找上门把事儿办了。我就按行规劈了7个点给他。后来这笔钱从集团海外公司划到多伦多的一个账户里。”说完轻笑一声。

“多伦多?不是澳洲?”任凯随意的问道。

“是多伦多。”张景菲摇了摇头,说道。

与皇甫秀山提到的内鬼情况不符,难道是还有另一笔钱?

“当初梁永胜出事,是你安排重山联络的田小芳?”任凯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

“呵呵,你呀,真鬼。那对老夫妻涉及茂土财务隐秘,本来是想吓唬一下,结果那崽子喝了酒,没把握好分寸,出了人命。跟集团没有关系。之后是刘小军领着田小芳找到我,我又安排的重山。都是碍于情面,没办法推。”女人拿出一支烟,柳嫣然凑上去点着,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重山没有说谎,说谎的是田小芳。

任凯低头看着盘子里的羊睑子,问道,“国庆我去甘南,刘小军也去了,集团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安排?”

女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他是明书记的心腹爱将,袁大头的话也未必管用,何况是集团?”

任凯无言。

蹊跷的就在这里,自己明明白白告诉刘姥姥,内部有鬼,还特意说出那晚重山会找上门,结果他还是去了。

只有两种解释,一种,他是为了阻止真正的鬼暴露,另一种,就是他活腻了。

“大张总走了,现在剩下我这个小张总,任师爷可要多多关照哦”张景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张总取笑了。大也好,小也好,俱为一体,景瑞从来就只有一个张总。有事儿,您只管开口。”任凯笑了笑,说道。关照一说,只是女人看在侯家、孔家,甚至慕家的面子上而言的。

望着奔驰商务车远去,又看了看手里的奥迪车钥匙,他心里感慨,女人就是势利,离大张总的境界差好多。

吃的有些多,不怎么舒服,就想走一走。

“嗡嗡嗡”手机震动,看了看,是小柴。

“田小芳出事了?”小柴鼻音有些重,像是感冒。

“嗯,昨晚。”任凯随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从来不看微信吗?”小柴有些不耐烦。

“哦,葬礼那天你回来吗?”任凯问道。

“唉,回去看看也好。怎么总是死人。”小柴说完就挂了电话。

任凯听了,苦笑着摇了摇头。

“嗡嗡嗡”又有电话打过来了。看了号码,心里咯噔一下。

冯三。

“凯子,最近不怎么来了。黄阿福那小子运气太好,昨天中了一万多。”冯三笑着说道。

“是吗,那必须让他出出血。”任凯哈哈一笑,说道。找黄阿福是他托冯三办的。不过被重山提醒了一下,心里有些打鼓。

“是啊,一会儿,在小翠府见面聊。”冯三笑着挂了电话。

任凯琢磨了一下,打了车过去。

自从翠府在龙城鹊起,就冒出很多类似“小翠府”“翠府小酒家”之类的山寨版小饭店。

小翠府离冯三的彩票站不远,隔着马路走几步就到。饭店老板是冯三的江湖兄弟,姓罗,绰号骡子。

刚到门口,看到挂着“店主有喜,停业三天”的牌子,骡子就迎出来了。“任哥,三哥在里边,您进去吧。”说着向里间一指,把任凯让进去,他继续站门里往外看着。

任凯笑着点点头,独自往里走。还没进去,就听到有人叫嚣着,“你们几个,老子记住了。今天只要没把老子弄死,咱们就没完。”接着嘴里就骂骂咧咧,没个消停。

任凯到门口咳嗽了一声,推门迈步进去。

黄阿福鼻青脸肿的在椅子上坐着,两只手背在椅子后边,看样子是被捆着。迎面看到任凯进来,正要骂,仔细一看,哆嗦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冯三跟另一个绰号叫将军在旁边单人床上坐着吃瓜子。见他进来,两人都站起来冲着他笑笑。

任凯先笑着跟冯三抱了一下,又和将军握了握手,才转身走到黄阿福跟前。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记窝心脚,连人带椅子都被踹到了墙角。没等他缓过劲儿来,照着肚子又是几脚。把黄阿福踢的像只大虾蜷缩着身体,脸色发青,一个劲儿的发抖,气都接不上来了。

将军吓了一跳,就要上去拉任凯,反被冯三拽住。冯三冲他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

任凯这段时间压着性子过活儿,早就快爆炸了。这顿拳脚下来,浑身舒坦。

将军一看他停了手,赶忙上前把椅子扶起来,再看看椅子上的黄阿福,松了口气。

任凯没管将军,揪了个凳子坐到黄阿福对面,笑眯眯的问道,“认识我吗?信不信我把你埋了!”

黄阿福连眼都没睁,痛苦的点点头,说道,“信,信,你是任师爷,那次在小毛饭店我见到你和裴老大在一起。我姐夫说……”

任凯笑着问道,“郝平原说什么了?”

黄阿福受惊似的赶忙说道,“让我千万不要惹你。师爷,放了我吧。我还小。我还想再多活几年。呜呜呜……,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呜呜呜……”话音未落,居然哭了起来。

他是真怕了。裴氏兄弟手上命案累累,可裴老大对这位的客气,他是亲眼所见。天南洪宇的洪爷,那是道上响当当的遮奢人物,在这位发出江湖令后几分钟就出手,把两个真正的亡命徒收拾了。还有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无不说明这任师爷一向手持利刃,笑脸迎人。别人要说埋了他,他不信。可这位要说埋了他,他真不敢不信。

冯三与将军面面相觑,深感意外。

任凯心里也嘀咕,妈的,老子的名声有这么恶吗?他拉了拉凳子靠近黄阿福,笑着说道,“我还真有点小事儿,要劳烦你。”

黄阿福听了,慌不迭的连连点头。

冯三听到这,拉着将军悄然离去,临走还把门带上。

任凯斜眼看看,心里对冯三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你是不是在光明区府台二期那有套房子?”任凯笑道。

“那是我姐夫的,只不过登记的是我的名字。”黄阿福茫然无措的说道。

任凯笑着不笑了,冷着脸看着他,也不作声。

“是我的,登记在我名下,当然是我的。”黄阿福一看,哪还不明白症结所在。

“要实话实说,知道吗?现在是我问你,以后就是警察问。不过,只要是实话实说,警察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都是讲法律,讲证据的。”任凯轻轻的把他身上的瓜子皮拂去,却把他吓的一哆嗦。

“那房子里有五百万的现金。你是哪来的?要实话实说。”任凯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那钱是我做生意赚的。因为随时可能急用,怕存银行一下子取不出来,耽误事儿,所以就放在家里。”黄阿福久在社会混迹,已经明白任凯所谓的实话实说是什么意思,就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任凯笑了笑,心中说道,孺子可教。

两人就用这种朦胧的方式,又交流了半天。任凯才把他放走,临别对他说道,“你姐姐要知道你这么会赚钱,她肯定也高兴。”

黄阿福如果以前只是害怕任凯的话,那现在就是又害怕又佩服。

当天下午上班时间,有人去省政法委告状,说警察擅自把他的房子封了,还把他辛苦赚的钱没收了云云。

天南省政法委书记王江陵高度重视,亲自接待了来人。并成立了专案调查组对此事展开调查。同时以此为契机,在天南省的政法系统展开一次全面的成年积案大清查。一时间风起云涌,人人自危。

正文 六十、慕氏姐弟

《庄子?大宗师篇》: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江湖人拜的是关二爷,义气为先,永不背叛。

冯三就是典型的江湖人,他靠着一个“义”字艰难的在龙城讨生活。只要是朋友上门求救,必是全力以赴。为此家财散尽,老婆带着儿子另过。

任凯最早与他相识是缘于七年前的一起伤害案,那时候他在景瑞刚有些起色,算是于张恒眼前崭露头角。接触几次后,才发现世上的大侠居然还没有绝种。

一来二去相熟后,见他生活窘迫,就经常帮衬。他也不拒绝,可转手又周济了别人。任凯一看干脆在景瑞开发的楼盘附近买了三间门脸儿,算作与他的合股买卖,他的生活这才有所好转。

四个人中午也没到别的地方,就留在小翠府。骡子别看五大三粗,可手艺真不错,尤其是炖肉和鲙鱼。

吃着鲙鱼,喝着散白,听着三个江湖汉子说起龙城当地的江湖事儿。任凯眼界大开,生活原来还可以这样过。

喝着喝着,他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三哥,一个朋友跟我讲,在某个比较隐秘的部队里见过你。也不知,他说的……”

骡子与将军两人的脸当时就白了,全然没有刚才“五岳倒为轻”的气势。

冯三倒是神色自若,只是连着两次都没把花生米夹起来。索性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自顾自干了一口。看了看任凯,又看了看另两人,苦笑一声,说道,“没想到躲这么多年,还是没躲过去。”

任凯摆了摆手,拿起酒杯,看着他们三人,淡淡说道,“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咱们交了这么多年朋友,以前的事儿跟我没关系,以后的事儿,希望大家都摊在明处,别犯了彼此的忌讳。你说呢,三哥。”

冯三等人明显松了口气,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作声

任凯其实也琢磨过,冯三太正,缺乏阿谀奉承的脸皮,不会受官方待见。他又不是那种能狠下心欺负良善的人,也不会融于所谓的帮派。所以,即便被重山说中,也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太大影响。不过,看这三人的表情,却有些好奇他们以前究竟做了什么事儿。

三个直肠子加一个心大的,把事儿翻过去,反而更加亲热。正吃喝着呢,有人推门就进来了,骡子红着眼珠子,说道,“今天不营业,没看到牌子上写的吗?”

任凯背对着门,也没在意,继续和冯三喝着。他酒量大,平时很少遇到对手,冯三却更能喝。

他就觉得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子,眼睛眯了起来。

慕阳。慕天洋家的老六,李诚的小舅子。

这小子大高个儿,面容精致,端的一副天生好皮囊。见任凯转过身来,露齿一笑,说不尽的灿烂,“老远看着就像你,进来打个招呼。没影响到你们吧。”说完,不见外的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家常菜,廉价散白,怕是要怠慢啊。”

慕阳哈哈大笑,也不多说,先自己倒了一个满杯,仰脖干掉,还特意亮了亮杯底,赢得将军的一声喝彩。

冯三皱了皱眉头,望着任凯,见他点头,便没有做声。

骡子和将军实诚,又不知底细。认为都是朋友,便热情热待,很快打成一片。

有他在场,任凯和冯三两人就不怎么开口了,边吃喝边听他们三人吹嘘自己的酒量如何如何。

“哥,豆豆姐的事儿,谢了。”慕阳把杯子举到任凯跟前,轻轻的碰了碰他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任凯笑了笑,也喝掉,边夹菜边说道,“你姐姐没事儿了吧。”慕阳这孩子,虽然之前害他进了一次拘留所,不过看着并不让人讨厌。当然,说到有多喜欢,也谈不上。

“还在住院观察,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小小吓得够呛,一直睡不安稳,老嚷着要爸爸。”慕阳说道。

“小小?是那个小女孩吧。”任凯笑着说道。那个孩子还是蛮可爱的,跟女儿小时候还有些相似。

“是,她……”说道一半,他电话响了,接起来说道,“就在商场对面这条巷子里,有个小翠府,一进来就能看到。”挂掉后对任凯说,“是我姐,我去接一下。很快回来。”说完招呼了其他人一下,小跑着出去了。

骡子起身一拉将军,说道,“来厨房帮忙,要来客人了。”

任凯望着两人走向厨房,对冯三说道,“三哥,这骡子是个才第啊。”

冯三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年轻人天庭饱满,且额头上伏犀骨凸显,是一等一的贵相。咱们冒然与之交往,怕有碍……”

任凯哑然失笑,说道,“行啊,三哥,还会看相。不妨事,注意一些就好。有些事,注定是避不开的。”

冯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面相一说,虚无缥缈,只可意会。来,还是喝酒吧。”

两人正喝着,慕阳领着两女孩进来了。

还没等任凯站起身子,孔燕燕欢呼一声,就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笑着摇晃个不停。披肩的长发散落在他的脸颊上,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眼见的慕阳精致的脸上露出些许黯然,随后勉强笑道,“这是我五姐慕淼,我们是双胞胎,挺像吧。”

来的居然不是慕晴。也让他松了口气。拍了拍挂在脖子上的手,无奈女孩就是不放,只好就这样站起身与女孩打招呼。

女孩比孔燕燕稍矮一些,一双大眼满是灵气,与慕阳挂相的很,也是位难得的美人。她笑着回应了一下任凯,又与冯三点了点头,撇了撇小嘴,看着挂在男人脖子上的孔燕燕,娇声娇气的说道,“哎呦,原来菇射山上的神人也是吃五谷的,也有情爱可讲。真应该把你这副花痴德行拍下来,发回京城去,让那群妇女看看。再把她们的烂嘴撕了。自家的男人没本事掐花儿,反而整天背后说三道四,污人清白。”

孔燕燕没有回应她的话,依旧抱着男人,伸出小舌头在他耳垂上一舔,也不管男人浑身直哆嗦,笑嘻嘻的对慕淼说道,“这是我男人,任凯。不算顶好,可是臭味相投。咯咯咯”话音未落,又是笑成一团。

慕阳静静的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失落,眼中却满是真诚,他从四岁开始守护女孩,到如今整整二十二年。这么好的女子,明明应该像仙人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惜,天道不公。原以为自己要一直守护下去,直到那一天。

看着女孩望向那男子的眼神,分明是爱煞到了极致。心中一片冰凉,却也无可奈何。

慕淼斜瞥了眼弟弟,其神色尽落于眼,倍感疼痛。

唯有冯三盯着孔燕燕的脸,皱着眉头,心中思忖,明明是绝等富贵,怎么却有黑气游于印堂?

过一会儿,骡子招呼大家换桌另吃,只是他与将军却推辞有事儿,结伴离去。

本来冯三想去换酒,任凯不让。五人就这么接着吃喝。

“三哥,叫我燕燕就好。来,我干了,您随意。”孔美人久在社会行走,很懂得如何帮男人长脸。

冯三呵呵一笑,说道,“不敢。不敢。”当先一口饮尽。

任凯笑着说道,“三哥莫要当真,小孩子爱个热闹。”

慕阳听了,忍不住从旁插口说道,“哥,你错了。没有什么比感情更真的事实了。沙子与金子混在一起,但还是可以分的很清楚。”说着痴痴的望向对面的那个女孩,接着说道,“守护她二十多年,也被拒绝了二十多年。没有比我更明白她。如果不当真,她不会这样。我开始也曾为此难受,怪她不懂事故。却因情深不敢有丝毫违逆。想要的只不过是,每天能见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即使被视作地鼠,一条虫,我也心甘情愿。”男孩有些语无伦次了。

女孩收敛了笑容,淡淡的说道,“你醉了。”冷漠尽显。

慕淼面露凄然,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任凯抬眼望着慕阳,本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却终究化为一句,“抱歉。”女孩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笑着摇了摇头,满是温柔。

慕阳仍只是望着女孩,缓缓说道,“也想过你挽起长发,身着五彩嫁衣,满是幸福的样子。想过,真的想过……”说着已经有些哽咽,急忙端起酒杯饮尽,却不防泪滴早一步落下。

慕淼悲声说道,“阳阳,别这样。”

慕阳放下酒杯转身望着慕淼,微笑着说道,“姐姐,亲爱的姐姐。你以为我是难受吗?错了。真是错了。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说完又转向任凯,郑重说道,“伤心总是难免,可是终于可以坦然放下。从今以后,我要去寻找自己的爱人,她等的太久了!哥,守护了二十二年的珍宝,今天就交给你了。望你……”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心被拽了一下,生疼生疼,泪水再也忍不住,成串落下。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我想你有些误会了。我们的关系看起来确实有些复杂,但绝对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身旁的女孩听了,绝美的脸上一下子没了血色,变得惨白惨白,眼中满是惶恐,却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担心男人直接化为青烟随风而去。

慕氏姐弟满脸惊谔,尤其是慕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任凯。

冯三一直旁观,此时却在桌下轻踢任凯一脚,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

任凯这才注意到女孩的异常,不敢大意,急忙问道,“有些不舒服吗?手怎么这么凉?”

女孩也不回话,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他被看的心里发虚,不敢与之对视。

“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我哪一点不如李亚男?我能有几年好活?你连装个样子哄哄我都不愿意?”女孩连问四句后便泪如雨下,却倔强的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任凯更不敢看她了,嘴里诺诺着说道,“跟囡囡没关系,是……”

女孩只听到他叫囡囡叫的亲热,一阵醋意上涌,也不等他说完,抬起手就在他胳膊上连拧带打。

众人一看,啼笑皆非。感情这仙女吃起醋来,也跟寻常妇人一样啊。

就这样,好好一出感情戏先转为悲剧,又化为闹剧。

世间万物变化无常,莫不如是。

正文 六十一、是黑还是白

慕淼算是看明白了,孔大小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明白了也更糊涂了,这位怎么就热不起来呢?再看看旁边的弟弟,暗叹一声,天旱雨涝不均匀。

任凯见这女孩倔强的厉害,也不敢太过,只好打起精神,屈意奉承,才算把佳人安抚住。

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这就是孔燕燕此刻的心态。她何尝不知那人百般迁就、万般忍让为的是什么。可那又怎样?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都说虞姬垓下一别,千古绝唱。她却更愿意学那项羽,拼尽全力,死战不退。她悄然瞥了一眼小心陪笑的男人,心中暗道,亲爱的,就三年而已。

各怀心思的时候,骡子进来先冲大家一笑,走到冯三耳旁小声嘀咕几句。冯三点了点头,对任凯说道,“有个朋友来了,我去看看。”

任凯笑笑,没有说话。

还没等冯三与骡子走出去,“咣当”一声,门被人大力踹开了,走进七、八个光头状汉。

屋里的男男女女被吓了一跳,全都转脸望着门口。

冯三转脸看看任凯,有些尴尬。

骡子大怒,就要动手,被冯三拽住。

为首一人,身高体壮,满脸横肉,斜眼望着骡子轻蔑的笑笑,说道,“怎么?还想动手?借了麻四爷的钱,也敢赖账?”说完自顾自就往里闯。

“苟哥,当初说的可是到年底,白纸黑字咱们写的清清楚楚。你这是……”冯三走到他跟前拦住,沉着脸说道。

“冯三,当初是当初。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可以。把这三间门脸儿留下,咱们就两清了。”这位苟哥笑着拍了拍冯三的肩膀说道。

两个女孩与慕阳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儿,不但不害怕,反而一脸的雀跃,看样子恨不得双方立马开战,他们好看戏。

“三哥,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任凯笑眯眯的起身走到他们跟前,非常热情的与苟哥握了握手。

冯三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苟哥是吧,这样,三哥欠你们多少钱,我先给他垫上。如何?”任凯满脸陪笑的说道。

“操,你他妈算老几?有你个几吧事儿?滚一边去!再多管闲事,老子把这俩妞给你轮了!”苟哥破口大骂,抬脚就往任凯肚子上踹,被冯三一把推开。

眼看就要开打,任凯高声喊道,“我认识麻四爷,我先给四爷打个电话,好不好?”

苟哥这边的人正要动手,听到这话,有些疑惑,制止住其他人,对任凯说道,“半个小时,要是敢骗老子,把你的指头都给剁了。”说完与他的人把门关好,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污言秽语的调笑两个女孩。

慕阳怒不可遏,就要冲上去,被任凯抱住。慕淼气急,对旁边的孔燕燕说道,“你男人肚量真大,比武大郎还能忍。”

孔燕燕从老爹那里,早就清楚任凯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事情怕是要搞大,也不理闺蜜的冷嘲热讽,帮男人把慕阳拉回来,有些担心的说道,“要不报警吧?你不要冲动!”

慕阳差点气死,说道,“他冲动?这里边谁都没他冷静,你们放开我,这帮孙子……”嘴里不停的骂,想冲出去,可看看身边的女孩,又有些投鼠忌器。就越发的看不上任凯,枉自己还把燕燕交给他,狗屁男人,连女人都保护不了,还在那装冷静。

任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孔燕燕,淡淡的笑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你看仔细,千万别走眼。”说完拿起电话发了几条短讯。

冯三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唯唯诺诺的站在那,想开口又不敢开口,哪有刚才渊渟岳峙的半点风范。

任凯走到他跟前,笑笑说道,“三哥,我来处理。”说完坐在椅子上望着对面的苟哥,态度温和的像个好客的主人。

也就八、九分钟,推门进来三个人,两人空着手,最后一人手里提着一口小皮箱。

苟哥一看到这三人,脸色大变,嘴唇也哆嗦起来,腿肚子更是抖的迈不动步。知道自己怕是踢到刀刃儿上了。只得颤声对最后边提箱子的人说道,“麻四爷。您……”

那人看都没看他,左手提着箱子,右手拿着块儿皱成一团的手绢,满头满脸的擦汗。

当前两人来到任凯跟前,躬身一礼,各自问候道,“师爷。我来了。”

任凯坐在椅子上连身都没起,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龙爷还好吧。”

两人齐声笑道,“好的很。”

其中一人笑着说道,“我们来之前还跟龙爷在打牌,就是脾气大了点儿,哈哈。”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一定是输了耍赖。”

三人一起大笑。

身后的慕氏姐弟,看了这一幕,面面相觑,也不再吵嚷,静静的坐下来等着看戏。

冯三面色不改,心中却暗暗叫苦,这人情欠的太大了,怕是要用自己这条命来还。

孔燕燕却一脸担忧,走到任凯身后,轻轻搂着他的肩膀,凑在耳边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

任凯收敛笑容,凝视着她,说道,“老百姓都说,世有黑白,人分好坏。看仔细了,然后告诉我,你觉得我是黑还是白?是好还是坏?”

麻四听见,脸上的汗更多了。小眼睛转了转,急忙来到孔燕燕跟前,一鞠到底,满脸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温温柔柔的喊道,“嫂子好,麻四给您见礼了。”说完把小箱子抬到旁边的桌上打开,一箱子的现金,崭新割手的连码新票子,不多不少,五十万。讨好着说道,“也不知道您的喜好,麻四又是个粗人,所以,您看……”

任凯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另两人早看见这绝色女孩与任凯关系不一般,却不敢贸然开口,眼见的麻四打蛇上棍讨好女孩,有些眼红,相视一眼,也不管麻四,冲着孔燕燕也是躬身一礼,齐声说道,“嫂子好。”心中暗自想道,师爷好福气,长这么大,头回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孔燕燕闻声,面色绯红,眼睛却亮了,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看看麻四起码也五十上下了,又觉得有趣,咯咯咯笑着冲三人连连点头。也不再担心,反正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家里那个老男人闲着也是闲着,把天捅个窟窿,就让男人们操心吧。

任凯微微一笑,这个麻四倒是个活泛的人物,温和说道,“这位就是麻四爷吧。”

麻四听了被唬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师爷,您这么称呼麻四,麻四是要折寿的。小的姓米,家里行四,从小满脸麻子,就这么被人称作麻四,以前是跟裴三哥的。三哥走了。手底下的弟兄没有活路,只好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这次是我眼瞎,看在裴三哥的面上,您饶过麻四这一回。”

任凯笑笑,没理他,只是对着另一人说道,“拐哥,龙爷有什么说法?”

拐哥迟疑着说道,“龙爷只说,让师爷看着办。只是狼哥……”

任凯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对着麻四说道,“裴三哥的面子要给,可家有家规,就按家规办吧。”

麻四闻言,面色如土,却又不敢出声,想想自己的一家老小,咬了咬牙,起身走向门口的苟哥那里。

另一人低声说道,“师爷,狼哥那里……”

任凯抬头笑笑说道,“全哥,不会让你们难做,一会儿我去红公馆。”

拐哥皱了皱眉头,急忙向全哥打了个眼色。全哥见了,暗暗后悔,这位出了名的记仇,千万别为这个把自己牵连了。

其他人还在惊疑不定,就听到门口几声压抑的闷哼。不一会儿,麻四拿手绢裹着一团东西走到任凯跟前,面如死灰,后边的那群人都蹲在地上,低着头。

孔燕燕看到那团手绢,血呼啦差的,俏脸一变,松开搂着任凯的双手,躲到慕淼身侧,瑟瑟发抖。慕淼也好不到哪去,小脸白的跟张纸似的,搂着孔燕燕互相壮胆儿。

慕阳倒是一脸的兴奋,想走到前边,又有些顾虑,正在犹豫的时候。就见任凯随手从桌上拿了放茶壶的托盘,笑着指了指麻四。

麻四赶紧把手绢里包的东西倒在托盘里,想擦汗,看了看手绢,头上的汗仿佛都结了冰。

手指头,八根小拇指。堆在托盘里,血迹未干,有的还在微微动弹。

任凯低头看看,呵呵一笑,把手边的茶壶拿起来,对着那些手指浇了下去,又拿了双筷子,挨个了夹起来,仔细的冲洗。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如果不看筷子上的物什,单看他文质彬彬的举止,还真像一位资深的专家在研究汉唐时期的古董。

慕阳看到这个场面,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尤其是那人的笑颜,即使他闭了眼睛,也不断在眼前晃动。

两个女孩更是惊呼一声,抱作一团,把头埋在对方的怀里,动都不敢动。

拐哥和全哥面无表情,立在旁边,可是两人的手早已握成拳头,里边满是冷汗。

任凯把指头冲洗干净,一根一根夹在一个干净的白瓷盘中,抬眼对着麻四一笑。

麻四只觉得自己的面皮发紧,气血上涌,眼睛都有些模糊,仓促之间,连装笑脸都忘记了,满是惊恐的看着任凯。

任凯用筷子头点了点麻四,笑着说道,“数目不对啊。怎么,看不起苟哥?想用你的帮你苟哥凑个整?”

后边的苟哥一听就跪下了,他不过是个街边的小混混,平时也就趁着人多,欺负欺负良善。刚才那一根指头已经把他的胆子连着根儿都切去了,哪还有勇气再挨一刀。

麻四满脸发木,勉强能开口说话,“师爷,您看……”说到这儿,却接不下去,扭头求救似的望着拐哥和全哥。

拐哥仿佛站着睡着了,连眼皮都没抬。全哥有些不忍,咬了咬牙,开口说道,“师爷,您……”

任凯哈哈一笑,又用筷子指了指全哥,说道,“全哥,原来是你手痒了,想亲自动手。好,好,嘿嘿。”说着说着,语气亦有些森然。

全哥愣了愣,也笑着说道,“这都被您看出来了,哈哈。老手艺不能忘啊。”说完转身就奔着苟哥去了。

任凯淡淡的望了拐哥一眼,又低头摆弄那几根指头。拐哥笑了笑,心下却有些担心阿全。

全哥走到苟哥跟前,冲旁边蹲着的几人喊道,“按住了。”

如果刚才苟哥还在压抑的话,现在可就顾不上装好汉了,杀猪般的厉声尖叫。

拐哥皱了皱眉头,转身说道,“阿全,堵着他的嘴。”

任凯却边摆弄指头,边说道,“别,让他喊。”

随后,阿全徒手拎着三根指头走过来,鲜血淋了一路。站到任凯面前,说道,“您看,这……”

任凯一偏头,也没看他,说道,“到后边洗干净,再拿过来。”

阿全哪还不明白这位怕是记上仇了,苦笑着跑到厨房洗干净,轻轻的放在桌上。

无名指,中指,食指,齐根儿的三根指头。

任凯又冲着浑身筛糠的麻四笑了笑,说道,“让你的弟兄过来。”

麻四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赶快转身吼道,“都过来,快点。”

任凯先看了看这群面色发黄的大汉,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哪还有刚才的扯高气扬,尤其是苟哥,是让人抬过来的,现在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哼哼。

他用筷子夹了一根指头,对面前的众人问道,“这是谁的?”

那群人抬头看看,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任凯笑着说道,“问什么说什么。怎么还想再来一根儿?”

一个大汉赶快说道,“爷,这是我的。”说完赶紧低下头。

任凯点点头,说道,“过来拿着,自己到箱子里取三万块钱,就可以走了。”

那人满脸震惊,却不敢动,只是望着麻四。

任凯笑道,“麻四爷,怎么?我说的话,还需要你来确认一遍?”

麻四听了,差点没吓死,对着那人吼道,“看你吗的比,没听到师爷怎么说吗,拿钱快滚。”

那人听了,惊喜交加,拿了指头,抱着钱赶紧跑出去,到了门口,还小心翼翼的转身看了看,麻四气的恨不得拿刀去砍他两刀。

就这样,人都被打发走了,就剩地下躺着的苟哥,浑身抖作一团,像是发羊羔疯。

任凯也不理他,不住的把剩下的四根指头,夹过来夹过去。

麻四见了,上去一脚,骂道,“快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苟哥本来也吓得够呛,顺势就站起来。胆颤心惊的望着桌上的指头,刚才还长在自己手上,现在却孤零零的摆在那儿,想着想着就哭出声来。

任凯“噗嗤”一声笑了,起身走到苟哥身边,把他拉到椅子跟前,强行按着他坐好,笑眯眯的说道,“苟哥,是吧。”

苟哥稀里糊涂的就点了点头,说道,“是我。”

阿拐和阿全听了,直皱眉头。

麻四更是直接骂道,“你个狗一样的东西,叫一声苟哥,你受得起吗?师爷,他叫苟孝德。您叫他狗子就好。”

任凯没理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说道,“没关系,你个头这么大,叫声哥,我也吃不了亏。刚进门的事儿,咱就不掰扯了。这世上本来就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我只问你,为什么只要门脸儿,不要钱?要实话实说。”

麻四听了,疑惑的盯着苟孝德。

一屋子的人明白这大概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都竖起了耳朵。

这时候,从外边走进来一队警察,为首的人在门口就喝道,“马二拐,白老全,麻四,你们聚在这儿,又想搞什么名堂?”

正文 六十二、修罗相

白开明,一身簇新的警服,戴着大檐帽,目光犀利,面颊上的法令纹仿佛刀刻上去的一般,正站在门口,鹰眼狼顾之相尽显。

任凯手扶着苟孝德的肩膀,斜倚在桌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却没有理睬门口的警察。

阿拐和阿全面无表情的看着白开明,没有说话。

麻四急忙跑过去,递上香烟,陪着笑,说道,“白队长,好久不见。”

慕阳听到警察来了,好像觉得春回大地一般,浑身充满活力,连苟孝德看起来也不怎么讨厌了。斜眼偷看了任凯一下,慢慢的走到白开明跟前,微笑着说道,“白厅,我是……”

白开明摆了摆手,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你是慕家的少爷。这里没你的事儿,可以离开了。”又把麻四递烟的手推开,走到任凯跟前,看了看桌子上的四根手指,冷笑着说道,“哪都能遇到你,怎么,刚出来,就又想进去?”

任凯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笑着说道,“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再有四个月,就能安稳到站,回家钓鱼了。怎么,老当益壮,想再立新功?”

白开明细长的老眼一眯,直接从腰间把手枪掏出来,对准任凯厉声呵斥道,“对你这种黑恶势力,打死你都算立功。”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恐万分,一个个转头看过来。

孔燕燕缓过劲来后,一把推开慕淼,跑到白开明面前,将任凯护在身后,俏脸涨的通红,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身为高级警务人员,滥用枪支,你这是强盗行为,我要去控告你。”

白开明瞥了一眼女孩,对着任凯说道,“嘿嘿,上次靠着女人逃出生天,这次又躲在女人身后,任师爷的软饭真是吃出了水平。有种就自己站出来。”

孔燕燕被噎的说不出话,脸红的快能点燃火柴了。

任凯风轻云淡的在女孩身后笑了笑,随手从桌上拈起一根手指,看着这根苍白到让人恶心的无名指,缓缓说道,“99年花海路康阜小区别墅区3栋有个叫联美平的女人,没结过婚,可她却有个儿子叫白子敏。02年龙城海洋大学有个大三的女生难产死在了霞栖路的康宇小区5号楼的1668室,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叫费楠。06年水产一条街开业,两方三百多人火拼,连五W连发都用上了。死了十四人,报上去却只有三人轻伤。07年……”

白开明从他开口说话,拿枪的手就一直抖个不停,汗像雨滴那么大,直向外喷,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狂吼一声,“住口,你……”说完就想开枪。

任凯停住嘴,把孔燕燕从身边拉开,直面白开明,仰天大笑,说道,“算了吧,就你这个龟蛋样,要有胆子开枪早开了,还用等到今天?这锅水正好刚煮沸,就等着有人往进跳呢。一个被黑钱喂饱的杂种,也敢学海瑞。不老老实实等着养老,非要跑来趟这浑水。怎么?想死?你敢死,老子就敢埋。”说完把手里的指头放桌上,拿起刚才洗指头的托盘,照着白开明的脸上泼去。

可怜白老头,被泼了满脸的血水,像落汤鸡一般,但他好像没有了知觉,全不在意,只是失魂落魄的望着任凯,颤巍巍的说道,“裴家的生死簿果然到了你的手里。果然到了你的手里……”嘴里不停的嘟囔着,拎着枪转身缓缓离去。看他的背影,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阳寿将尽。

从任凯开口,到白开明黯然离去,也就短短的三、五分钟的光景。事情急转直下,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等到白开明一脸死相的离开,又觉得他可怜。谁都清楚,他的仕途算是走到头,身陷囹圄也是免不了的。

孔燕燕第一次见到任凯的另一面,杀伐果决,翻脸无情。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向温和有礼的心上人还有这么可怖的化外真身。

说实话,她害怕了。

她害怕那个一边嬉笑,另一边却清洗别人手指的男人,她害怕那个谈笑间,就把一个持枪高级警官杀于无形的男人。还有多少事儿是潜藏在更深处的?那些没有显露出来的又有多少比今天的事情还要可怕?一时间,心乱如麻,不能自已。

任凯冷眼看了看女孩儿,转脸冲着门口大喊,“佟京生。你出来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门口的一队警察眼睁睁的看着白开明目光呆滞的离去,茫然无措,不知道该跟上去还是该留下来。

佟京生铁青着脸从外边走进来,对一干人吼道,“还不快跟上去?留着吃屎啊。一帮子废物。”

那群人听了,如蒙大赦,转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

任凯见佟京生现身,便不再理他,对旁边早已手足无措的麻四说道,“麻四,你也看到了,这事儿不是你能掺和的起的。就当烂在肚子里。那五十万一会儿让拐哥拿给你。行了,不要纠缠这些旁枝末节。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好了,山水有相逢。”说完伸手在麻四肩膀上拍了拍。

他又看着阿拐笑了笑,说道,“拐哥,今天就到这吧。原本想着招待一下,看样子只能另找机会了。多多包涵。这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龙爷。他会安排的。你一会儿拿五十万给麻四。接下来的事儿,你们就不要参与了。恕不远送。带我向龙爷问好。”说完,与阿拐握了握手,摇头制止了他想说的话,挥手道别。

他想了想,又冲已经走到门口的阿全说道,“全哥,替我捎句话给郎全义,就说必有厚报。”说完踢了踢尤自呆坐的苟孝德,对他呵斥道,“这句话,你也能帮着带给你狼哥,是不是?钱没你的份儿,拿着指头找你狼哥领赏去吧,快滚。”

阿拐和阿全相互看了看,转身冲任凯又一躬身,拉着麻四径直离去。麻四还有些懵懂,连连点头。

苟孝德面无人色,拿了指头,踉踉跄跄的跑出门去,转眼不见踪影。

佟京生冷冷的看着任凯安排几人,也不干涉。到后来干脆搬了椅子坐在旁边,倒了杯茶水优哉游哉的喝了起来。

任凯看着冯三,笑了笑说道,“三哥,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咱们就不必细说了。虽然因你而起,不过根子搞不好却在我这。所以,你也不要放心上。箱子里的钱收好,先去安顿家小,然后等我电话。”

冯三听了任凯的话,便拿了箱子,冲他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走到孔燕燕身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迈步离去。

人们的目光全放在任凯和佟京生那里,谁都没有留意他对孔燕燕说了什么。唯有女孩听了后,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居然有些惊喜。

任凯看着冯三远去,也没在意他讲了什么,转身对孔燕燕说道,“六道众中,修罗道与人道、天道同为善道,只是因其带有嗔恨之心,好勇斗狠,而终非真正的善类。他们秉持黑暗正义,偏向以暴治暴,崇尚武力护法。我讲这些,你明白吗?我们不是一路人。还是那句话,我有我的因果,这个坎儿谁都帮不了,只能由我自己承受。今天的事儿,要一字不落的告诉孔总。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话音未落,女孩已经不由分说扑入怀中,软玉温香端的是好享受。

任凯伸手把女孩环在背弯,轻轻抱了抱,又在她的背上拍了拍,郑重说道,“愿流年不负,愿时光不悔,愿你微笑依旧灿如夏花。保重。”说完推开女孩。

女孩也不挣扎,立在男人面前流着泪,努力笑着说道,“老公,推不开的,你我前世有缘,今生必成夫妻。修罗道分男女,男子逞强好斗,女子魅惑众生。我转生至此,只为你一人。该保重的是你。”说完在男人额头轻轻一吻,转身对着佟京生说道,“我的男人少一根汗毛,孔家、陈家就去登佟将军的门讨要公道。”话音未落,拉了慕淼匆匆离去。

佟京生听了,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剩下一个慕阳,看了看任凯,想到刚才的可怕,哪敢多作停留,急忙向两个女人追去。

世界清静了。

任凯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餐馆,去厨房重新沏了壶茶,又找了些瓜子、花生,坐在佟京生对面。

佟京生也不推辞,边吃瓜子边说道,“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要与景瑞纠缠不清,为什么不划清界限及早抽身。你总是在用一些,我听都听不懂的话来搪塞我。看了今天这些事情,我有些明白了,你根本就是景瑞的一部分。对不对?小师弟。”

任凯笑笑,先拿起茶壶,给两人倒满水。然后才说道,“你错了。从昨天开始,我就跟景瑞断了关系。”

佟京生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大家这么熟,就不要抠字眼儿了。”

任凯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你的诉求我却看不到,出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为什么?”

佟京生听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任凯接着问道,“皇甫为了重振家族,不惜与张景瑞作交易,放虎归山。而张景瑞为了全身而退,更不惜合纵连横,自断一臂。慕家为了保存实力,竟然与仇家称兄道弟。你呢?师兄。依你现在的情况,只要不出太大的问题,三五年一个台阶,既稳当,又保险。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被人当枪,死心塌地的跳出来帮人冒险。你不要跟我起高调,我懒得听那些套话。”

佟京生苦笑一声,说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信不信?”

任凯冷着脸,正要讥讽,忽然脸色大变,试探着问道,“莫非是佟老将军?”

佟京生幽幽的望着他。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正文 六十三、必有厚报的郎全义

那天,佟京生与任凯到底聊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以后,彼此的气场好像融和了许多。

推开四合院的大门,院内被老牛夫妻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是隆冬将至,万物萧瑟,唯有地里的小葱方显翠色。

想想前几天被白开明从这里带走的情形,恍如隔世。白开明?任凯冷笑一声,只有他明白,此人必死!

老牛正在收拾葡萄架,打算用炉灰将藤蔓盖住。见任凯进来,急忙说道,“东家,上午的时候,于区长来过这里,见你不在,就走了。也没留话。”

任凯笑了笑,点点头。

冬日的黄昏,像疲怠旅人欲睡的眼睛,勉力支撑着。他撸起袖子帮着老牛拾掇完,天边的余辉已经被夜色吞没了。洗完手出来就看到,于东来正与老牛讨论腌菜的做法。田依人在旁边咬着一个苹果,笑嘻嘻的不时插一下嘴。

任凯把两人让进正房,倒好茶水,问道,“上午过来,怎么不打个电话?有事儿?”

老于看了看旁边的田依人,笑着说道,“事儿是有点,不过不急。”说完却看到老友一脸凝重,知道他会错意了,哈哈一笑,说道,“跟你没关系,是我的事儿。好事儿。”

任凯愣了愣,笑着问道,“去组织部报道了?”

老于也愣了愣,说道,“昨天下午,宣布的任命,老干处。”

任凯点点头说道,“一把手?”

老于笑吟吟的说道,“对,地方一般,不过总算是迈上了一个台阶。我还是挺满意的。”

一旁的田依人听了,连咳几声,不住的朝老于瞪眼。

老于一拍大腿,指着任凯埋怨道,“让你带着跑偏了。一个正处算什么好事儿?”

任凯莫名其妙的看看两人,总觉得怪怪的。

老于哈哈一笑,说道,“我要结婚了。哈哈。”

任凯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成熟的爱情,敬意、忠心并不轻易表现出来,它的声音是低的,它是谦逊的、退让的、潜伏的,等待了又等待。

于东来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爱情。也许两年前遇到田依人的那一刻起,这颗种子就已经被种下了。风风雨雨之后,种子终究还是长大、开花、结果。

老于看了眼田依人说道,“本来二婚不兴大办,只是依人不同意。”

田依人白了老于一眼,调笑着说道,“怎么?见不得人么?”

老于急忙说道,“主要是我的问题……”

话没说完,老牛进来算是帮他解了围。

老牛是来问晚饭怎么安排,于东来赶紧接口道,“就把那铜火锅准备好就行。一会儿依人有任务,就咱哥俩喝几杯。”

田依人狠狠的瞪老于一眼,又做了个鬼脸。老于憨憨的笑了笑。

任凯假装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只是冲老牛点点头,老牛便应了一声走出去。

两个爷儿们接下来为了讨女人喜欢,有意的就婚礼仪式展开热烈的讨论,各抒已见,争的不可开交。田依人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连走的时候,都是哼着歌。

可女人前脚刚迈出大门,两人就止住了话语,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张景瑞走了?”老于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问道。

“应该是走了。不过,也说不准。”任凯顿了顿说道,“倒是我从景瑞出来了。”

“哦?好事儿啊,怎么看你好像还不太高兴?”老于先是一笑,看到任凯的样子,又有些疑惑。

“哪有那么简单。”任凯叹了口气,说道,“不说这些了,烦心。问你个事儿。十年前,龙城府台一期的时候,袁大头是不是龙城的常务副市长?”

老于皱了皱眉头,也没强求,低头想了想,说道,“不是常务,是常委副市长,不过有梅正东在背后撑腰,就连当时的市长高原,遇事儿也得让一头。怎么想起来问这种陈年旧事儿?”

任凯脑子里还在想着,早晨张景菲无意间提到的一句话,袁大头的秘书打招呼都不管用。就没有回答老于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当时袁大头的秘书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老于笑了笑说道,“怎么没有,这人你也认识,就是赵洪。五年前,我上的副处,他上的副厅,算是省委党校的青干班的同届校友。不过,都不清楚他为什么去了公安厅。按常理,留在省委或者去下边,才是正途。”说着还摇了摇头,为赵洪感到遗憾。

原来是赵洪!那个招呼是袁大头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任凯隐约觉得这里肯定有文章,梅海生、袁季平、张景菲、刘小军、赵洪……一个个的人名在脑子里飘过,却怎么也抓不住线头在哪里。

老于也不再问下去,而是笑着说道,“下午时候,我在省政法委核实老干部信息,居然碰到郝平原的小舅子告御状。陈书记刚好考察回来,就把他带到会议室,具体怎么谈的,不清楚。不过,听说龙小年为此吃了挂落。后来陈书记亲笔批示,让王江陵督办,务必从快从严查处,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看来,郝平原要出来了。哈哈哈。真应了那句歌词,不是我不明白,是世界变化快。”

任凯听了,有些意外,居然惊动了陈成功。这雪球是越活越大了。

这时,老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盒五粮液,说道,“东家,有人送来一瓶酒。”

任凯接过来,看了看,皱着眉头问道,“送酒的人呢?”

老牛说道,“走了。送下就走了。是个瘦高个儿,走路踮着脚尖。一看就是个料子鬼。”

料子鬼是骂人的土话,骂那些吸毒的人。

任凯点点头,没再说话。等他出去后,就把酒放在桌上,开始寻思。

老于奇怪的看了老友一眼,说道,“古龙大侠曾经讲过,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看的。”说完,伸手拿起来,打开盒子,把酒拿出来。

“卧槽。”老于刚看了一眼,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急忙把瓶子放在桌上。

指头,一瓶三十年的五粮液里泡着四根手指。手指经过处理,连指甲都修的整整齐齐,随着晶莹剔透的白酒的晃动而轻轻摇曳、漂浮。

任凯眯起眼睛,看着这瓶酒,笑了。

指头还是苟孝德的那四根。他摆弄了一下午,指头上的一些印记都了然于胸了。

必有厚报。郎全义收到这四个字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老于确实被吓了一跳,不论是谁,突然拿出一瓶装了手指头的酒,都会有这些正常的心理反应。

不过老于毕竟是老于,在社会这口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知道这是有人在警告任凯。

“怎么回事儿?”老于惊魂未定的望着任凯问道。

“呵呵,一个老朋友跟我开了个玩笑。”任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老于有些沉不住气。

任凯沉吟片刻,把下午的事儿简略的讲了讲。

“邝援朝?你什么时候跟他有了交情?郎全义不是他干儿子吗,你们怎么会结仇?”老于又惊又怒。

龙爷本名邝援朝,龙城人,也算出身将门。父亲在53年牺牲于朝鲜战场,母亲独自把他养大。可能是一脉相承吧,从小他就喜欢部队,早早的就参了军。参加过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屡立战功。只是后来,为了帮老乡出头与上级军官发生冲突,失手把人打残,被迫回到原籍。

回到龙城后,开了个生肉铺子,刚有所起色。就被几个地痞盯上了。他本来就是张扬的性子,那还不死磕到底?

结果好汉架不住人多,吃了大亏,耳朵让打聋了。于是,就多了个绰号,邝聋子。

那时候,从前线回来的老兵都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袍泽,极为抱团。听闻此事,就串联在一起,成立一个自救会。本意是帮着这些退伍回家的老兵谋条出路,免收地痞流氓的欺辱。邝援朝在同年兵里威望极高,大家也都挺佩服他的义气,就公推他为这个自救会的司令。

于是,以这群老兵为底子的自救会迅速在龙城打出了名声。他们以暴制暴的打击那些地痞流氓,抓小偷,帮助弱小,甚至义务帮工。

战友间本来因为邝援朝耳朵聋听不到,戏称他为聋哥。慢慢的被以讹传讹成为龙哥,反而是他的本名没人知道了。

八十年代初的一次严打,把街面上的老流氓一扫而空。自救会却没有伤到分毫。那些没了头的孤魂野鬼纷纷找到邝聋子,加入进去。自救会的性质就变了,很多正直的人看不下去,都慢慢退出。更多的两劳人员,成了主力。

裴氏兄弟最早就是跟着邝聋子。只不过后来自立门户,成为另一派系。

通过三老财的关系,邝聋子与任凯相识,并在任凯的指点下,很是赚了一笔。这人就这点好,得人恩果千年记。况且,张景瑞威震龙城,有景瑞做靠山,任凯在他那里说话还算好使。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邝聋子对任凯的赏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最明显的就是他的干儿子,郎全义。

可能是天生犯冲吧,两人从见面开始,就互相看着不爽。三老财因为这个原因,还狠狠的收拾了郎全义一次。从那以后,他自觉干不过三老财,而邝聋子也不给他做主,就有所收敛。但暗中下绊子,背后使阴招的事儿从来没少干。

但这些话怎么能跟老于直说。

任凯想了想,言不由衷的说道,“与邝聋子有交情的是张景瑞,跟郎全义结仇的事情比较复杂。只能说,根子还在景瑞身上。现在我从景瑞出来了。他们可能有所误解。你放心,这件事儿很快就能解决。”

老于将信将疑,又有些犹豫的说道,“下午的事,你做的有些过了。断人手指的事儿,是咱们这种人能做的吗?”说完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五粮液里的手指。

就在他还想说点别的时候,任凯电话震动了。

“十分钟前,白开明吞枪自杀了。”电话里有人淡淡的讲道。

正文 作者有话说

自开书以来,每日耕耘,不敢懈怠。只是成绩惨淡,不忍直视。月票为零,推荐为零,收藏为3,评论栏里除了打广告的寥寥无几。

再这么下去,这个坑是刨定了。还是那句老话,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起码让我感受到,自己不是孤身上路。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灰色临界》正文 作者有话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六十四、赵洪的投名状

“老年,鲍四凤的事儿会不会牵连到你?要不,再去找找陈书记?”宫银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旁边打棋谱的丈夫说道。

“胡闹!什么年代了,还搞株连?”龙小年没有抬头,只是扶了扶老花镜,依然看着绞杀在一起的黑白双龙。他早年师从高人,在围棋一道着实下过苦功,那时的梦想就是能成为新一代的吴清源。谁知,后来阴差阳错的踏上了仕途,一路磕磕绊绊,居然也臻封疆。

“你……唉……”宫银蝉欲言又止,看着老头子叹了口气,转过身进了厨房。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也不再盯着棋盘,心不在焉的扔掉棋子,摘下老花镜撰在手里走到阳台上。斜对角就是班长陈功成的家,这个时间他大概又在写毛笔字吧。

昨晚王江陵没有接自己的电话,两人相识三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唉,都是老兄弟了,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今天上午,陈书记召集在家常委讨论干部问题,只要是他龙小年同意,王江陵就反对,而他反对谁,王江陵就力挺谁。搞得会都没法开下去,只得暂时搁置。事后,陈书记反复强调班子的团结,要实事求是,要一分为二。

龙小年想到这,冷笑一声。团结?既然都公开化了,你要战,那便战吧。

“老年,电话。”宫银蝉在二楼的书房喊道。

龙小年精神衰弱比较严重,家里一切有响的东西都被老伴儿把声音调低。所以人在一楼就听不到二楼的电话。

他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儿。往后,怕是没有好事儿喽。”

白开明吞枪自杀!更糟糕的是,死的地方太引人瞩目,龙城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前!

天南省是革命老区,无数天南籍的烈士先贤为了争取民族解放与实现国家独立抛头颅洒热血,最后埋骨于此。后人为了纪念,同时也是为了祭奠这些有名或无名的英雄,修建了龙城烈士陵园。

白开明父亲的名字就刻在纪念碑上,他父亲牺牲于48年的龙城解放战,属于最普通的一名战士。

他是黄昏时分进到这里的,因为常来的缘故,管理员都认识他。赶上是饭点,还跟几个管理员喝了几杯酒,夸菜做的好,态度前所未有的亲近与和蔼,碰杯的时候,总是感慨自己对这里的同志关心不够,有了亏欠。

按规定,这里是不允许饮酒的。可陵园阴气重,天儿又冷,稍微喝点也不耽误事儿。

白开明是吃饭中途走的,也不让人送。大家都以为他该是回家了。毕竟是个躺着的比站着的人多的地方,又是大晚上,没人会愿意一直待在这里。

在屋子里,隐约间听到“呯”的一声脆响。还以为是有人放炮仗,担心把林木引燃,就打发老梁头去看看。结果,没一会儿,老梁头跑着回来了,鞋都跑丢一只。一进屋就“啊啊啊”的叫,连话也说不出来,还一个劲儿的冲门外指着,面色发青,跟见了鬼似的。

其他人看不明白,不过知道肯定是出事儿了,就一起全跑出去,到了外边,都吓傻了。

白开明在高大的纪念碑前直挺挺的跪着,头垂到胸前,双手耷拉着。在路灯的照射下,后脑勺上的脑浆迸裂的到处都是,血流了一地。

一个稍微清醒的人急忙打了报警电话。有名有姓有职务,110接到报警电话,不敢怠慢。一级报一级就报到了赵洪这里,他一边头疼一边请示龙小年。理论上,他的上级是王江陵,可他还在专案小组兼任副组长,直接请示龙小年也说的过去。老王那,算是得罪很了,能绕过就绕过吧。

龙小年听了,犹如一脚蹬空,眼前一黑,直接就坐到了地上,老伴儿吓得紧走几步,上前抱住他。等缓过一阵后,才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的坐到椅子上。好半天才睁开眼,茫然四顾。

其实,赵洪对白开明的死,有所预料,也采取过应对措施。

下午,耳朵里传来白开明被任凯当众撕逼的事儿后,他怕出问题,就赶忙给白开明打了电话,连哄带骗的说了一通。那时候白开明表现的还算正常,一个劲儿的跟他请教怎么去龙小年那求情。可转眼就……。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龙小年,倒不是怕龙小年动怒。而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事情明摆着,留给龙小年的时间不多了。他就算再忠心,也的为自己接下来的前程考虑考虑。今时不同往日,龙书记双斧在手,把本土官员杀的人头滚滚,已经彻底绝了回头的念想。他不行啊,他今年才54岁,级别已经是正厅,即便上不了副省级,那也要6年才能回家。

他有些后悔了。

十年前,身为龙城市常委副市长袁季平大秘的他,为了巴结职位更高的省委常委龙小年,在暗地里摆了袁季平一道,被踢到公安厅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副厅级巡视员,连党组成员都没轮上。有梅正东压着,龙小年又是刚刚新晋的常委,说不了几句硬话。于是,他被生生的压了三年。

三年后,梅正东退了。他好不容易托人找关系谋求外放,到天南偏远地区干行署副专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中央一纸文件,要求稳定压倒一切,人事暂时不予调整。这一稳定又是三年。

结果,他是稳定了。可别人该升照样升。这六年当中,袁季平仿佛坐了火箭一般,两年一个台阶,从副厅一路杀到副省,接了龙城市市委书记的班,进了常委。

再后来,慕天源成了厅长,不知道怎么跟袁大头搞到了一起,见天儿的难为他。好在有龙小年、马天泽、王江陵回护,下边还有个郝平凡帮衬,他才没有被点了天灯。

谁曾想,如今的龙小年居然带着他反戈一击,直接跟老朋友开战了。原以为,龙小年背后是陈功成,借着龙书记的举荐,说不准还能在陈书记那里解决副省级的待遇。

可是,今天下午看到陈书记接待郝平原的小舅子,他就看明白了,龙小年凶多吉少。

官场的很多东西,都是隐藏在表象的深处。需要细细咀嚼,慢慢体会才能真正读懂它所蕴含的意味。

昨晚,王江陵端了鲍四凤的祖宅,有没有向陈书记汇报?今早,王江陵在会上处处难为龙小年,陈书记心里有没有个谱儿?可他什么都没说。今天下午,陈书记亲自接待黄阿福,然后直接就把案件转给王江陵了!

这说明什么?

风向变了。陈书记肯定已经彻底掌控了全局,那些所谓的本土势力必然是分崩离析、集体投诚了。

可笑,龙小年还寄希望从郝平原那打开缺口,把王江陵拉下水。哪有那么容易?

可以预料到,郝平原很快就能完整无损的走出来。而在鲍四凤的问题上,陈功成即便再想回护他,也不可能太明目张胆。有王江陵死咬着不放,龙书记怕是在劫难逃。何况又爆出了白开明在烈士陵园自杀。

白开明是谁的人?是不是你龙小年亲自点的将?他为什么死?还是死在龙城烈士陵园?你说的清楚吗?

他从电话里分明听到了,宫银蝉慌慌张张呼唤龙小年的声音。叹了口气,放下了电话。

他是土生土长的天南人,知道在这片土地上,人们最憎恶的就是他这种脑后生反骨的。所以,本土势力与他水火不容的局面是无法改变了。只能从外边想办法。

其实,很好选择,因为可供他选的也没有多少。

李诚。

别看李诚排在他后边,可人家背后靠着的是侯家。而且,姻亲佟家的长子佟北生也马上要来了。所以一定要找准自己的位置。

直接联系李诚,效果怕适得其反。不过,如果任凯肯从中引荐一下,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正好,眼前就有个人情可以卖给那个小子。

想到这,拿起电话拨出去,“纪清河,我是赵洪,你带着大案队把郎全义抓回来。对,直接带到这里。注意保密,先抓人再去检察院办手续。要是人跑了,哼哼,我记得档案馆里还缺个副馆长。还有……”沉吟一下,接着说道,“必要时候可以开枪。尤其是那些穷凶极恶的首要分子。你明白吗?行了,明白就好,管住自己的那张臭嘴。”

郎全义说是邝援朝的干儿子,其实就是铁杆打手。他祖传几代都是杀猪的出身。在邝援朝刚回龙城开生肉铺子的时候,与他爹有了交集。后来遇了一回事儿,在众人撮合下就认了干亲。邝聋子有意照顾,让他接手了不少生意。不过,邝聋子也清楚,拳头再大也不能打财神。任凯就是他的财神。

郎全义手下确实有一帮子死心卖命的兄弟,为了笼络住这群人也下了不少功夫。开发区边上,有一个小型会所,名字就叫红公馆。这个地界从解放前,就有纠葛,历来是三不管。加上他跟龚建设里勾外联,红公馆基本上就是郎全义的代名词了。

这个时候,郎全义正跟十几个手下在吃烤肉,边吃边喝。眼珠子通红,瞪的溜圆,张口就骂,“他算个几把师爷。不过是龙爷的一条哈巴狗,给公司赚了屁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也就三老财那个短命鬼,趴在裤裆下给他舔卵子。老子今天就要拔了他这根楔子。看看能把老子几把咬了去。”

旁边几个人陪着笑,也只是奉承,却不敢像他一样骂。谁知道这里边有没有那人的鬼。你是龙爷的干儿子,背靠大树。我们可不行。这指头,还是留在自己手上的好。看看苟孝德那个龟蛋,被切的就剩大拇指了,不也在那像闷嘴的葫芦,一声不吭吗?

一群人正在听郎全义胡吹呢。门被从外边踹开,一下子涌进好几十个警察,直接就把人全摁地下了。

为首的是刑侦总队的副队长纪清河。他冲旁边两个嫡系使了一个眼色,向趴在地上的郎全义努了努嘴。

其中一个比较精廋的汉子,不动声色的在郎全义的腰间摸了一把,大声喝道,“哪来的枪?”

郎全义一迷糊,右手伸下去无意中就把腰间的枪拽出来了。是一把仿五四,保险都是开着的。

“呼啦”所有警察的枪都对准郎全义了。纷纷大喊,“放下枪。”“趴下。”“别动。”

郎全义吓得立刻酒醒了。下意识的去抱头,却忘记他手上的枪了。

“呯”的一声枪响。正中郎全义的脸颊,顿时血流如注。

“放下枪。郎全义放下枪。”开枪的精瘦汉子继续喊道。

郎全义挨了一枪,反倒是把凶性激了起来。也不管枪口在哪,直接扣动扳机。“呯”的打到了屋顶上。

“呯”、“呯” ……枪声响成一片。

郎全义挨了几枪,当时就魂归天外了。

不过,据后来江湖传闻讲,郎全义小的时候特别野,玩祖传的杀猪刀,一不小心把右手食指割掉一截,后来再怎么长也没长起来。所以他的食指就比常人短一截,是根本无法用右手开枪的。

可是,有人拿着这个问题请教当时在场的人,那些人无不摇头,誓言旦旦的说,的确是郎全义先开枪。

还有人说,郎全义死的当天,任师爷曾经面见了龙爷一次,两人单独嘀咕了一会儿。随后,龙爷就下了封口令。禁止帮内谈论此事。

传言毕竟是传言,当不得真。不过,郎全义可是真真正正的挂了。

正文 六十五、任凯与徐阶

“郎全义死了?”于东来向刚刚放下电话的任凯问道,话里满是诧异。又看了看摆在桌角的泡了手指的五粮液,感到浑身发寒。

接到电话时候,两人正在吃饭,热气腾腾的铜火锅,几个凉拼盘,喝的是茅台。那瓶泡手指的五粮液就立在餐桌的尽头。

任凯跟老于相交二十多年,哪还不清楚他心中所想。苦笑一声,说道,“真跟我没关系。是刑侦总队在抓捕过程中,狗日的郎全义持枪反抗,被当场击毙的。我还没牛叉到能指挥警察的地步。”

老于长嘘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如果真是面前这位,因为些许龃龉就杀伤人命,那可真的要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跟他相处了。

“他死的也太不是时候。不知道内情的,真会以为是你做的手脚。屎盆子一扣一个准。太膈应人了。”老于看看酒瓶里的手指,又看看火锅里不住翻滚的吃食,有些倒胃口。

“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任何事物都不是单一存在的。有利就有弊。”任凯一边说着,一边探着脑袋用筷子夹一个硕大的肉丸子。老牛嫂子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这丸子外表精到,内里柔糯,确属精品。

“利?你是说……”老于有些不确定,皱眉问道。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自污。不在体制内,却可以影响官员的升迁,这是大忌。谁过了线,谁就要挨板子。之前的张景瑞就是前车之鉴。宇文泰曾向苏绰讨教治国之道,有了让人回味无穷的“苏绰定律”。‘结其忠,肃异己’是其精华。说穿了就俩字,结党。”

任凯抽空给老于和自己倒了杯酒,拿起来一口喝掉,接着说道,“我现在的情况就像出来卖的清倌人,谁都能点我的台,还不能推辞。可吃了这家,那家就要得罪。怎么办?只能把自己的名声搞臭。臭到那些爱惜羽毛的恩客,只要一见了我就得捂鼻子。这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招惹我的同时,他就要权衡一下利弊,看看值不值得。当然,这么搞也有新的麻烦,不过比起党争之祸,要小的多,而且也尚可控制。毕竟,这些关于我的事情只是江湖传言,没有实证,禁不起查。总不能来个莫须有吧。”

老于看着老友侃侃而谈,心中五味陈杂,一方面佩服他心思缜密,敢于取舍。另一方面也有些奇怪他究竟经历了多少事儿,才有了如今的感悟。

龙城荷花小区因为一池荷花而得名。是梅正东主政时,为解决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的住房问题而建设的最后一批集资房。从那以后,就只有团购,而再无集资一说。集资的时候每平米也就四千多些,现在同地段每平米两万朝上!这套房子相当于帮每户存了一百多万的定期存款。为此,梅正东很是赚了一些口碑。

小区靠池水有一排两层高的小别墅,共十三栋,就是鼎鼎大名的市委常委楼,百姓戏称“十三陵”。

第一栋本来是梅正东的,可他推辞了。没说原因。继任龙城市委书记也就不再占用,也不能空着,装修好后,作为刚到任领导的临时落脚地。

第二栋住的就是菅长江。他祖籍鲁东,自小在天南长大,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实属不易。

天寒地冻,二楼的书房却开着窗户,把面对窗口立着的菅刚冻的鼻涕直往嘴里流。看了看站在窗前的父亲,有些担心,这冷风会不会把他吹感冒。

“有些操之过急啊,一手好棋硬是下成这副鬼样子。”菅长江望着萧瑟零落的荷花池觉得自己也快要进入冬季了。一门心思想迈上副省级,为此不惜搭上龙小年,委曲求全。见势头不对,又贴上慕家。还没等到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陈功成就利用龙小年快刀斩乱麻,迅速收拢天南省的这些孤魂野鬼,一统江湖。让他连丁点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没有付出,自然也就没有收益。

菅长江结婚生子都早,算起来只比儿子大十九岁。有人质疑他年龄的真实性,他也从不辩驳。

此时的菅刚面色沉稳,眉间刚毅之色尽显。听了父亲的话,并没有急于迎合。而是想了想,才说道,“白开明一死,龙小年怕是要提前退下来了。如果鲍四凤的事儿被证实,那他……,咱们要早作打算。还有,慕家与陈书记那里,是不是也要去探探口风。”

菅长江终于把窗户关了,不是怕冷风,而是怕隔墙有耳。

“袁大头与马美玲应该是清白的,龙小年与鲍四凤怕就没那么清楚了,加上王江陵咬住不松口。他想过关,难!至于提前退下来,不可能。要么生,要么死。陈功成不会和稀泥的。”

“至于慕家,看不透啊。居然一退到底。究竟陈功成许下什么好处了?莫非有人……”说着摇了摇头。

菅刚望着他,暗叹道,又来了,父亲很多事儿都是坏在优柔寡断上。有意岔开话题,就说道,“赵洪把一份人情送到任凯手上,怕是存了转投侯家的心思。侯家……”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人啊,一旦沾染了江湖习气,再想回头就难喽。侯家为声名计,也不可能再与他来往下去。赵洪找他从中搭线,怕适得其反。不足为虑。”菅长江冷笑一声说道。

菅刚迟疑了一下,有心反驳,看了看他爹的脸色,强忍着没有开口。

翠府九层的大套房里,李亚男与慕晴在外边心不在焉的看手机,侯家三兄弟在里间聊天。

“囡囡是怎么搞的,挑来挑去,挑了个孝义黑三郎。还嫌家里不够热闹?打算搞个聚义堂,过一下压寨夫人的瘾?也不想想,满屋子的狗,她非要带回一头狼来。”老二侯勇一边吸烟一边撇着嘴咧咧。

“说什么呢。”老三李诚看了看大哥侯奎的脸色,有意提醒二哥一句。

侯奎好像没有听到哥俩的交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问道,“老三,你怎么看?”

李诚毕竟在京城坐了十几年的衙门,对于人心的揣测还是有些心得。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任凯此人看起来清清淡淡,好像很好说话。其实城府极深,与人相处不怎么交心,加上周围的社会关系很广很杂,一般人看不透他。”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实在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好接着说道,“不过,这次的事儿实在有些蹊跷!你一个身价过亿的上市公司大股东与一帮子社会流氓搅在一起,搞的又是斩手指又是拔枪。最后还当那么多人,不知轻重的揭了白开明的皮,导致他吞枪自尽。聪明人能干出这事儿?直接打110多好,简单而且没有后患。”

老二侯勇听到这儿,冷笑一声,拿起烟在烟灰缸里用力拧了拧,说道,“还不是想在孔家大小姐跟前逞威风。那小子看着不哼不哈,也是个骚s情的货。这男人啊,就像那孔雀,见了漂亮女子,恨不得把几巴毛都插在头上。任师爷?狗屁!要不是囡囡那一跪,他还在里边蹲着呢。也就遇到白开明那个怂货,要是我在场,一枪崩了再说。”

李诚看了看大哥的脸色,对二哥说道,“二哥,这些话不要当囡囡的面说。况且,就算囡囡眼睛有毛病,挑错了人。那孔家呢?孔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算破天,从来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他怎么也拉下面皮帮着女儿抢汉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孔燕燕眼高于顶,什么时候这么上赶着找男人了?还有华海天的小姨子温如玉,一看就是个狐媚子,有事儿没事儿就围着那小子打转转,堂堂一省之长,封疆大吏,凭什么非亲非故的帮那小子说话?京城贾家的门槛什么时候变低了?”

侯勇被弟弟噎的无话可说,半天才缓过劲来,悻悻说道,“你究竟是哪头的?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

李诚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帮他说话。这个人不简单啊。那次为了交代慕家,我也用枪指过他的脑袋。面对面站着,眼神里根本看不到害怕。反而我让他盯着有些心慌。还有一件事情,听慕晴讲,慕家联手菅长江用四千万买他一句话,让他给拒绝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给了单慕沄一个老大的难堪。撇过四千万不说,有胆子给单慕沄难堪的有几个?反正我是不敢。所以这次的事儿,绝对是他有意搞出来的。可究竟为什么啊?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侯勇听了,喃喃低语,“这么阴险的人,囡囡嫁过去,是福还是祸?”

侯奎一直在听,到了此时,才长叹一口气,对李诚说道,“你怎么看徐阶。”

李诚愣了愣说道,“徐阶以恭勤结主知,器量深沉。虽任智数,要为不失其正。间有委蛇,亦不失大节。”

侯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弟弟,呵呵一笑,说道,“应该早些到地方上走走。老二没什么长进。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说完之后,笑容一敛,望着墙上挂着的《岳阳楼记》板书,说道,“居于江湖而窥视庙堂,历来都是大忌。可他毕竟出身乡野,无根无凭,又因景瑞之事被裹挟其中。急切之下,能想到用自污这个法子,拒绝各方拉拢来保全自己。也够难为他的。进退有据,得失从容,人才啊!”

“自污?”李诚毕竟也是聪明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大哥为什么问徐阶。只是,把任凯比作徐阶,是不是有些过了?

“只是,连我都能看出来,遑论孔红军与华海天这对老狐狸了。他这番心血怕是要白费。不过,赵洪想通过他来靠向侯家,这对我们有利。老三,你现在就打电话给赵洪,就说我想见见他。”侯奎少年得志,一路走来,靠的绝不单单是家世。

“赵洪走了?”孔红军望着窗外,对刚进门的付楠说道。

“前后也就十几分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付楠看了丈夫一眼,倒了杯水走到他跟前,边喝边说道。

“什么也不会说,也不需要说。是做给我看的,也是做个华海天看的。没想到,候奎年纪轻轻,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光看出任凯的心思,还来了个借力打力。后生可畏啊。”孔红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常凡把情况汇报给华省长以后,华省长只是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交代。搞得常凡像便秘一样难受。

正文 六十六、当世范雎

赵洪从翠府出来,兴奋的车都忘记开了,顶着凛冽的寒风,硬生生的走了十几里。直到回了家,沸腾的血也没有平息下来。

进门后,一边换鞋一边庆幸,自己这步棋真是走到节骨眼上了。

“怎么满头大汗的。哎呦!脸上都是泥!干嘛去了?吃饭了吗?”妻子王小林正在拖地,看见丈夫的样子,有些奇怪。

听到妻子问话,他恍惚了一下,自己吃饭了吗?

王小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见到丈夫失态了。

两人都是龙城师范大学的学生,同届不同班。师范类女生多于男生。赵洪长的又排场,为了在强敌环视中拿下他,家境阔绰的王小林很是下了一番功夫。那时候,出身贫寒的丈夫就经常像今天这样,腼腆而略带羞涩。

见到妻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他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说道,“不管吃没吃,炒几个菜,喝两杯。”

王小林毕业后就留了校,教授中文,平时没课的时候待在家里,一门心思相夫教子。

洗脸的功夫,就端上来三个菜,韭黄炒鸡蛋、醋溜土豆丝,花生米。拧开一瓶五粮液,喝了起来。

别看赵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其实生活并不太讲究,也没条件讲究。苦孩子出身让他谨小慎微,从不敢胡乱伸手,就连家里人办事找上门,也的思前想后,能不办尽量不办。如此一来,少了一大笔进项。只靠着两口子的工资,刚够给儿子在京城交个首付。

“发奖金了?”王小林打趣丈夫。

赵洪听了,笑着摇了摇头,抿了口酒。

“涨工资了?”妻子接着问。

“哈哈,也没有。不是钱的事儿。”丈夫笑道,也不说破。

“神神叨叨的,对了,龙书记让人捎来一个纸箱。在书房放着。”妻子说道。

赵洪迟疑了一下,说道,“不是让你别收人家的东西吗?箱子里是什么?”

“我也想推,可他放下东西就跑,等我穿好衣服下去,早没影儿了。箱子没打开,说是一些土特产。你一会儿看看,不值钱就收了吧,要不龙书记脸上不好看。”妻子叫屈说道。

“嗯,知道了。”赵洪无奈的点点头。

老于和任凯喝到十一点多,直到田依人开车过来把他接走。

望着偌大的庭院,任凯突然感到有些孤寂。

“砰砰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

任凯披了一件羊毛大氅,来到门口问了句,“谁?”

“砰砰砰。”来人不说话。

他只好把门拉开条缝,看了看,不认识。还没等他再问,来人开口了,“我是郭建军,省纪委三室的。”

“抱歉,如果是公事,你单人办案,有违程序,我可以拒绝配合。如果是私事,那就更抱歉了,我不认识你,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谈的。”说完就要关门。

“刘小军的事儿呢?”郭建军显然是有备而来。

任凯的眼睛眯了眯,开门把他让进来,又看了看门外,确定就他一个人,才重新关好门。

在书房,两人各自端着一杯茶水,互相打量。郭建军看着有些老面,鬓角如霜,身材佝偻,不过,相貌倒是蛮周正,只是略显阴柔。

“郭主任深夜到访,不知……”任凯率先打破僵局,喝了口茶,故意饶过刘小军三个字,漫不经心的问道。

“确实很晚了,任律师,我也不兜圈子,这些材料你先看一下。”郭建军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个纸卷递过来。

任凯抬眼看看他,伸手接过,这个纸卷一看就是经常被人撰在手里,上边犹有汗渍。

他又看了看对面的郭建军,才慢慢的摊开,开始还不以为意,越看越惊心,还没看完就合上了,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什么是我?你应该清楚,我只是个律师。”

郭建军笑了笑,说道,“只是个律师吗?你再看看这个。”说完又递过来一个纸卷。

任凯没有理会伸过来的手,依旧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郭建军摇了摇头,说道,“知道你有所恃仗,不过你太小看龙小年了。这是这些年你涉及的一些事情。从两年前为裴茂财辩护开始直到三天前违规会见郝平原。涉及罪名共二十三个。”

任凯听了,点点头,淡淡的问道,“没有证据也能定罪?”

郭建军冷笑一声,说道,“证据?哼哼,需要吗?这些东西一旦曝光,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难堪的只能是你和你背后的侯家、孔家、贾家,甚至还有慕家。莫非你真以为郝平原二进宫只是为了王江陵?你敢确定这里边只是龙小年一个人的想法?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登门,要跟你谈的是杀头的买卖,而不是来看你故弄玄虚的。”

任凯呵呵一笑,顺手接过来,一边看一边说道,“对不住,初次打交道,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如果无意中冒犯了你,那我向你道歉。”

这份关于他的材料比起第一份来说,简略了不少,大部分只是概括的记叙了事情的大体脉络,应该只是一个类似提纲的东西,还需要充实或修改。

任凯看的非常仔细,有时候还会停下来想一想,甚至会翻到前边重新对照一下。不得不说,这份材料泡制的非常大胆,有些地方简直可以说是异想天开。可即便是如此,对于任凯来说,依然是一件致命的杀器。因为有些猜测并不完全是捕风捉影。

“嗯,材料我看了,不知郭主任有什么建议?”任凯把材料合起来,微笑着问道。

郭建军看了看对面的男人,这才收起小觑之心,闭上眼睛想了想,说道,“关于你的这份材料,是你从龙城山庄出来之前,就递到我手里的。已经过去四天了。”说着看看挂在墙上的大钟,指了指已过十二点的时针,又改口道,“不,确切的说,是五天过去了。这五天中,这份材料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敢说。甚至,是不是已经放在当局一些人的案头。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用睡觉的。所以,希望你能真正意识到当前局势紧迫,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刻。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任凯微微颌首,给两人都换了杯茶,示意他继续。

“只有一天的时间。如果明天这个时候,还没有解决龙小年,那么你还有我,怕是只能在龙城监狱里见了。”郭建军抿了口茶,语气凝重。

任凯沉吟了一下,说道,“当下面临的处境,我心里已经有个谱儿。不过,在找出应对办法之前,能不能就第一份材料中的一些情况,跟你坦诚的交流一下。如果这个过程中,涉及到你的隐私有所冒犯,希望不要介意。”

郭建军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说孩子不是你的,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任凯眯着眼睛问道。

“是他三岁的时候,大概是十一年前吧。孩子自小睡眠不足,一直在各大医院奔波。也是凑巧,那年病危,我私下作了骨髓匹配化验,谁知道匹配率还不达百分之十!”时隔十多年,说起来犹自气不能平,停了停接着说道,“于是,又化验了DNA,终于确定了。”

“在确认后的十一年里,你仍然带着孩子到处看病,直至遇到付楠?”任凯问道。

“是这样。”能看出来,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不愿在孩子的问题上多说话。

“孩子知道吗?”任凯问道。

“你是问孩子是否知道真相?还是他是否知道我了解事情的真相?”郭建军低声反问道。

任凯迟疑了一下,说道,“都有。”

“他应该都不知道。除非那个贱人告诉过他。”郭建军咬牙说道。

“那女人没有怀疑你?我是说她有没有怀疑,你已经知道整件事的内情?”任凯想了想问道。

“不清楚。不过,我视孩子如己出,十几年如一日,从未改变。她就算以前有怀疑,现在也早就放下了提防。如果不是……,我也不打算站出来。”郭建军面露哀色,有些恍惚。

任凯面无表情的问道,“如果不是什么?”

郭建军大怒,但看了看对方的表情,无奈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如果不是孩子要没了。我绝对不会站出来。即便在开始我心存怨恨,想伺机报复。可毕竟是十几年的父子,那些仇怨再大,也抵不上孩子叫我一声‘爸爸’。可是,从上个月开始,孩子病情急剧恶化,已经确诊脑癌晚期,随时可能……”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抱歉。还有个问题,材料上提到,你手上有龙小年与那女人苟合的影像资料,还有他的毛发采集后的DNA化验结论。我想确认一下,最好能亲眼看一看。不要多想,你清楚,即使我不这样做,别人也会的。”

郭建军有些气急,不由得大声喊道,“那份材料很详细,记录了龙小年的很多事情,你非的揪住这个……不放?”

任凯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别的事情都不能摆出来,不管你有没有证据。龙小年只能倒在这件事儿上。其中的道理,不用我多说,留给你自己琢磨去。现在,同意的话,咱们接着谈。如果有异议,出门回家睡一觉,就当没来过。你自己选。”

郭建军猛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睁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颓然坐下,低声说道,“我明白。其实,这也是我找上你的原因。”

任凯点点头,说道,“在无法分清敌我的情况下,只能小心求证,尽量争取中间势力。你是聪明人。材料中的事儿,很难保证不牵扯出别的牛鬼蛇神,甚至是老虎。只有明白这一点,才有一线希望扳倒他。否则,就不是一个龙小年的事儿了!”

郭建军默然不语。

任凯见他不作声,忍不住又说道,“影像资料跟化验结论,我可以不看。不过,你必须要有。这是关键。明白吗?”

郭建军垂下头,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

任凯有意试探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问道,“你来之前,孔胖子还交代了什么?”

郭建军闻言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正文 六十七、不平则鸣

先秦时期有个魏国人叫范雎,这个人非常能忍,为了报仇,不光装死、装孙子,还跑到别国去做宰相,历时十年,干掉了仇人。

任凯在见到郭建军之初,还以为是当世范雎,背上凉飕飕的。过了几招后才发现只是形似,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如果真是一个心机深沉到能隐忍十年的腹黑大半夜跑来谈合作,他第一个反应,绝对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此刻看着郭建军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满足感。

“孔胖子既然把你指到我这里,肯定还有别的交代吧。”任凯看了看表,已近丑时,怕是要通宵达旦了。

郭建军毕竟也是城府深的人,短暂失神之后,很快恢复过来,笑着说道,“他们总说你如何厉害,我还不以为意,谁曾想比他们说的更让人吃惊。”

“他们?”任凯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有话,心里惊疑不定。难道内里还隐藏更高层次的博弈?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

“孔红军、毛良平、种天波。”他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说了出来。

一刹那,任凯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脸,变得神秘了许多。心中暗叹一声,自己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又犯了。三个老狐狸派眼前这人来打头阵,怎么会简单的了。只是不知道他刚才所说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郭建军见到任凯满眼都是警惕,不禁有些感慨,想到临来之时,孔红军一再嘱咐,一定要实话实说,否则适得其反。也不再犹豫,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说道,“这里就是部分视频与DNA化验单的电子文本。”

任凯没有理会桌上的东西,盯着对方问道,“孔胖子的跟脚我不清楚,毛良平也可以推脱,可种天波代表的是慕家,慕家有多大的能量,大家都清楚。他们要伸手,龙小年能蹦跶几天?可现在,好像不是这个样子,有些人躲在后边出工不出力,却把你顶到前边。什么意思?”

他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郭建军,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不要跟我讲,孩子打架大人不好参与的屁话。他慕家让人把胳膊都掰折一根,还在那若无其事的玩深沉。再说了,龙小年与我并非生死之争,我们之间没有私仇,更谈不到什么不共戴天,完全可以找个中人把话说开。”说完学着佟京生的习惯,用中指在桌子上叩了叩。

郭建军摇了摇头,说道,“今晚之前,你找人说和,尚有回转的余地。过了今天,即便是龙小年想跟你坐下来谈,怕也是不可能了。至于慕家的想法,我倒是知道一些。”

任凯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有话不妨说到明处。时间也不早了,老是猜来猜去的,累!”

郭建军看了看桌上的U盘,淡淡的说道,“你的一套组合拳下去,先是逼的黄阿福跳出来帮郝平原解了围,接着又吓死了白开明,还动摇了赵洪的立场,影响了慕家。他又不是死人,怎么会站在那里不动。慕家想要收拾龙小年确实不难,毕竟,他做的那些事儿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可陈功成、华海天会怎么想?无论如何,慕天源的案子也翻不过来。慕家在这个时候只能等,等着天南省委的态度。”

任凯不置可否,板着脸说道,“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动手?”

郭建军想了想说道,“你错了。从来就没有‘我们’!想与龙小年拼死一搏的只有我一个人。刚才与你讲的那些没有丝毫的水份。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任何建议。也许,当我真的动摇了龙小年,有人才会在后边推一把,否则……后果如何,我想你应该明白。”

任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即使倒龙成功,你想过你的将来么?”

郭建军笑了笑,说道,“我父母五年前相继去世,又无兄弟姐妹,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也算个念想。可如今……,欠别人的该还的都还了,剩下别人欠我的,总要有个说法。龙小年曾经是我最尊敬的领导,边媛媛曾经是我最爱的女人,呵呵,余生别无所求,就指着收债度日。哪里还有什么将来。”

任凯望着他的笑容,一时无语。

我每天都在笑,你猜我过的好不好?

郭建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着任凯微微一躬,就要离去。

任凯也叹了口气,说道,“事情既然都说清楚了,谈谈接下来怎么办吧。”

郭建军听了有些意外,转身说道,“孔红军、慕家、毛良平,能帮我的极为有限,你……”

任凯不耐烦的说道,“这些说过的话就不要重复了。我没那么健忘。你说的没错。他既然动了手,就绝对不会留情。只有把我打趴下,才好与别人讲条件。来,快坐下,我去煮壶咖啡。这咖啡可是张景瑞从牙买加弄回来的,远不是市面上那些蒙人的西贝货能比的。还有些粤式小点心,味道有点怪异。凑合着垫吧垫吧。”说完起身向厨房走去。

郭建军又惊又喜,心中暗暗感激付楠的指点,“此人尽管城府深,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唯有不留后路的赤诚才能打动,玩阴谋逞诡计是没用的。”

两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推敲着这棋该怎么走。

“进门之前,你说的关于刘小军的事儿,是真还是假?”任凯看着郭建军问道。

郭建军看了看他,涩然说道,“我知道的不多。今年初的时候,见过刘小军几次,龙小年都在场。看的出来,他们的私交应该不错。也曾问过龙小年,他主动把话岔开了。知道有些犯忌讳,我就再没有说什么。”

任凯听了,出神的望着咖啡腾起的热气,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从哪里知道,我在查刘小军的事儿?”

郭建军轻声说道,“毛良平。”

任凯愣了愣,想过是孔红军,毕竟他的消息渠道比较多,慕家也有可能,财大势大,独独没想到是毛良平。问道,“他私下跟你说的?”

“嗯,好像有意避开孔红军与种天波。”郭建军说道。

任凯轻笑一声,喃喃道“有意思。”

郭建军没听清,接口道,“什么?”

任凯笑道,“没什么。那三个老狐狸提到,龙小年动手会选择哪里作为突破口?”

“他们没有特别提到。不过,以我猜测,是赵洪。”郭建军说道。

“赵洪?就因为他送给我个人情?”任凯皱着眉头说道。

郭建军摇头说道,“那倒不是。选择他是因为从他那里可以撬动更多的势力。袁季平、王江陵、慕家、甚至侯家都与他或多或少的有些来往。一旦有人被咬出来,乘机大肆渲染,把这几方拖入党争的泥淖里。那样的话,各方投鼠忌器,忌惮龙小年兵行险路,说不准会勉为其难的放他过关。”

他一直从事纪检工作,实际经验相当丰富,思考角度也十分全面,说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任凯听了,目光闪烁,说道,“这就是他们不能出手的原因?你想让华海天露面?”

郭建军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你也真看得起我。这么说吧,除了那天接待侯奎的晚宴上偶然碰到,就从来没敢想,自己能够得着那么大的官儿。这不是销售公司跑业务,只要脸熟就好使。”

郭建军禁不住笑了出来,说道,“空着手上门,当然不好开口。弦高救郑的故事应该听过吧。”

“就是那个骗过秦国,又有高尚情怀的郑国人?”任凯笑嘻嘻的说道。

郭建军有些凌乱,不好说是与不是,只得含糊过去,轻声说道,“他能骗。我们不能。这次省委班子调整,定下来天南省的除了佟北生,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Y南省的翟克俭。”

任凯茫然的看了看他,不明白内里的玄机。

郭建军本来想卖个关子,一看,感情这位根本就是个葫芦,有些泄气,沮丧的说道,“她是温如玉前夫的亲姨妈。”

任凯觉得不可思议,说道,“你也说是前夫了。那就是仇人喽。”

郭建军撑不住了,直接竹筒倒豆子,说道,“翟克俭是温如玉前夫的姨妈不假。不过,她走的与温如玉更近,比她外甥都近。温如玉就是由翟克俭介绍给她外甥高斌的。这两女人个性极为相似,而翟克俭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再未成家,也没有子女,可以这样讲,她把温如玉当成了亲生女儿。即使后来跟她外甥离婚了,两人也没断了来往。”

任凯有些明白了,苦笑着说道,“陈功成把天南帮砸了个稀巴烂,收拢了那些人,强势掌控省委,完成了进入天南的第一步,接下来极可能挟大胜之余威,挤压政府的权力空间。华海天为保持省政府的相对独立,势必要争取常委们的支持,翟克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于是,我这个老白脸正好可以借着接近温如玉的机会去做掮客,帮着穿针引线。必要的时候,不妨牺牲一些色相,拍一拍温美人的马屁。是吧?感情你就琢磨出这么个主意啊。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郭建军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任凯摇了摇头,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郭建军止住笑声,说道,“你说的没错!色相需要牺牲,马屁也要拍好。不过,远不止如此。刚才提到,来天南有三个人,佟北生、翟克俭,还有寇思文。翟克俭与华海天是素识,佟北生与寇思文才是诚意。只不过这个诚意是从老狐狸那里借来的虎皮,只能由你这个局外人去表示。还是那句话,事情成了,万事不论。如果砸了,只是咱们两个人擅自做主,与他人无关。这一点你要想好。”说到后来已经声色俱厉。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点点头,说道,“突然发觉你也不怎么令人讨厌。”

郭建军愣了愣,失笑道,“不胜荣幸。”

任凯仿佛看到了刘小军,也是这么慷慨羽声,终已不顾。他淡淡的问道,“用男人最不能曝光的私隐拉龙小年下马,无论结果如何,你怕是于仕途再无安身立命之处了。半生心血毁于一旦,值得吗?”

郭建军闻言,转眼望着窗外发白的天光,长出了一口气,黯然说道,“怎么会值得?儿子如果在,还可以哄着自己,装作幸福的样子。可他要走了。这个家再好,可惜也不是我的。心里有恨,终究还是不甘心。至于后果,呵呵,唯死而已。”说着说着亦有铿锵之声。

任凯听完摇了摇头,说道,“其他东西不能摆出来,意味着,龙小年只是生活作风略有瑕疵。而且,凭他的奸猾,必然会有可以推脱的说辞。再有边媛媛站在他那边,恐怕结果未必如你所愿。你如今官至厅级,个中艰难连我都可以想象的到。最后再问你一句,确定要这么做?”

郭建军转头望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为此在所不惜。”

任凯凝视他良久,缓缓说道,“事了之后,你若还肯与我相交,我们就是朋友。”说罢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轻声问自己,还记得那漫天的雪花吗?

往事终是成殇,却已无法回头,唯有拼死向前。

正文 六十八、事与愿违

“你一个人进去?有温如玉在旁边帮着缓和气氛,是不是要好一些?”郭建军吃惊的看着任凯问道。

省政府门口,任凯的奥迪车就停在路旁。刚联系了一下常凡,今天开经济务虚联席会,华省长一天都在政府大院。不过只有十点之后有二十分钟的空余时间。至于见不见他,要请示过华省长才能给话。

“华海天官至封疆,岂是旁人所能左右?你所依仗的三个人,他心知肚明。就看他接是不接了。”任凯一夜未睡,精神却反而有些亢奋。

“怎么?不愿意把温美人搅进来?”郭建军似笑非笑的说道。

“一个单身女人已经够难的了。何必再把她搅进这场是非中。跟前夫的姨妈关系再好,也隔着一个前夫。况且,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是福是祸实难预料。”任凯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淡淡的说道。

“嗡嗡嗡”任凯手机震动,一条短讯,“昨晚梦见你哭了,一难过,就醒了,再没睡着。”

温如玉!

旁边的郭建军斜瞥了一眼,装作无事的喃喃自语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啊,就不禁念叨。”

任凯转头望着他,说道,“你这人有时候挺讨人嫌的。”

“嗡嗡嗡”手机震动,是常凡。

“老板让你十点零五来办公室,有十分钟的时间。”常凡低声说道。

“谢了,常哥。”任凯热络的说道。

那边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任凯转身看着郭建军,一字一句的说道,“等我走进这个大门,你想反悔也晚了。我想再确认一下。”

郭建军长叹一声,说道,“已经晚了。你去吧。”

任凯点点头,拿起电话拔出去,“你们过来吧。”

郭建军有些吃惊,看着他没有作声。

任凯也没有解释,望着车窗外静静等待。

也就是三、五分钟,有两人拿着包裹来到车旁,敲了敲玻璃。任凯看看,把车门锁打开。两人直接坐到后排。

“李局长跟你们怎么交代的?”任凯从后视镜里看着后排的两人,问道。

“李局长让我们听任总的安排。”一个脸型消瘦的汉子说道。

“两位怎么称呼?是武警总队还是支队的?”任凯依然看着后视镜,没有回头。

“我是宋志杰,他是武敬忠,不是武警,都是驻天南某部的。外边还有二十个战友,分散在各处,奉命保护两位。”另一个圆脸小眼睛的汉子说道。

“记住,要保护的只有他一个。从现在开始,你们三人绝对不允许私下接打电话。你们把电话换一下,郭主任,把你的电话给他们,把他俩电话拿好。避弹衣带来了吗?拿出来给郭主任。”任凯对三人交代好以后,又拿出电话,拨了出去,“拐哥,到了吗?货柜车?是超市门口那辆吗?按一下喇叭。嗯,好了。看到我的车没,只要有人把车围了,你们就过来拖住他们,直到救援赶来。尤其注意把里边的人看好了。照片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分清敌我,谁动他,你们干谁。别带枪和管制刀具。找五十把工兵铲,发给弟兄们。如果有突发的意外情况,你自己把握时机,灵活一些,不要呆头呆脑的。这事儿了了,我跟龙爷要人,你出来单干。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仰人鼻息到什么时候?不过,要是砸了,就别在龙城待了。”说到后来,脸色已经沉下来,只是笑容仍然凝固在眉间,显得有些狰狞。

郭建军手里拿着避弹背心,望着有些陌生的任凯,心里流动着一丝暖意,嘴上却说道,“这也太劳师动众了。在省政府大门口,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任凯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省纪委今天有例会没?”

郭建军想了想,说道,“有是有,不过,我被安排到山南宾馆,不用过去。”

任凯也想了想,说道,“你的电话就不要接了,尤其是边媛媛的。我怕消息已经走漏。现在快九点了,按道理,一把手不在,山南宾馆的电话应该打过来了。可现在……,还是谨慎些吧。”说完对宋志杰说道,“郭主任的电话,从现在开始,由你负责,有电话打来,一律就说突发疾病在龙城医院治疗。如果出现控制不了的意外,把电话还给他,然后你该干嘛干嘛,我另有安排。”

任凯犹豫了一会儿,打通电话,说道,“三哥,东西收到了?好的。拜托你的事儿,去准备吧。如果九点半我没有联系你……”任凯停顿了一下,突然有些伤感,急忙收拾心情,说道,“就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剩下的什么都不要管。等到十点半直接找孔燕燕。她会帮你。之后,龙城不要待了。你……保重吧。”说完不等那边说话,迅速挂掉电话。

安排好以后,没有理会郭建军惊疑不定的眼神。把眼睛一闭,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脑子里方方面面过了一遍。看了看表,九点整。起身把东西拿好,用手拍了拍郭建军的胳膊,什么话都没说,开了车门径直向省政府大门口走去。

常凡早就打好招呼,有办公厅的人员等着。见他到了,直接带他进了主楼。

郭建军望着任凯远去的背影,不由的想起千百年前易水河畔的情景,又觉得有些不吉利,收回心思,拽了拽有些臃肿的防弹背心,对宋志杰说道,“小宋,你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宋志杰笑着说道,“郭主任,我们昨晚就在你们院子外边,今天是跟着你们过来的。”

郭建军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

这家伙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儿,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省政府对面是某国际银行在龙城的分行,三楼的落地玻璃窗户前站着一身便装的李诚与侯勇。

“他进去了。”李诚对一旁的哥哥说道。

侯勇点了点头,指了指超市门口的货柜车,说道,“那小子找那么多小混混干嘛?还想火拼?”

李诚面色凝重,缓缓说道,“如果龙小年亲自到场要带郭建军走,我们是拦不住的。可那些小混混倒是可以拖一拖。他是要死保郭建军了。”

侯勇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这小子的绰号没有叫错,是个干师爷的料。囡囡那个马大哈正好配他这个精细鬼。”

李诚摇了摇头,说道,“福祸难料。”

也不知道是说任凯,还是说妹妹李亚男。

省政府的二楼是省法制办副主任洪云明的办公室,此时他却不在,反倒是孔红军与孔燕燕站在窗口望着外边。

“昨晚没睡好?”孔胖子看着绝美的女儿,满眼的溺爱都溢出来了。

“还好。”孔燕燕望着步履安详的任凯面向大楼走来,心里一阵酸楚。其实昨晚根本没睡。自己的男人都要去拼命了,哪还能睡得着。

女儿尽管淡妆着面,依然难掩倦色。孔胖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陪着笑说道,“你在这里也看不到他,不如回家去吧。要不在这里躺躺也行。”

直到任凯被大楼挡住再也看不到,她才转身冲老爹甜甜一笑,说道,“爸,老舅那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孔胖子笑着说道,“你老舅暂时不会露面,看华海天怎么个章程。上边对龙小年的问题还有疑虑,在看法上也有些分歧。如果你老舅与华海天一起对龙小年发难,怕有人误会他俩联手清洗天南。这是大忌啊。而且,龙小年毕竟是你老舅刚刚用过的人,还是要避嫌的。不过,你放心,郭建军的举报,不会牵扯到任凯的。”

“郭建军为什么不自己去呢?”孔美人平日里极少关注这些,只是现在心有所系,稍微有点紧张,故意没话找话,来缓解自身的情绪。

孔胖子明白女儿的感受,拉着女儿的手,与她一起坐在沙发上,才说道,“这里边牵扯到很多东西。由谁来举报,向谁举报,甚至什么时候举报都有说法。郭建军是内行人,他要举报上级,就只能按程序来。就到不了华省长这里。他还不知道陈书记是你的老舅,又不敢找他去。所以,他要动龙小年,只能向上边走。在这个时候,几个小时就有可能发生巨变,哪敢跑京城去。况且,他老婆跟龙小年的事儿还够不着上边来人,极有可能还会被打回来,由省委牵头调查。这一来一去,没有半年程序是走不到的。可再有两个月,龙小年就下去了。……”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到一阵轻微的鼾声,转脸一看,女儿蜷缩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了。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把女儿放好,从床上拿了毛毯搭在她身上。又把空调开的大了些。才走到窗户跟前,望着大门口停着的奥迪车,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喟然一叹。

任凯跟着那个年轻人一路走进电梯,上到九楼。他随意的问道,“华省长在九楼开会?”

年轻人愣了愣,有些局促,没有说话,只是腼腆的摇了摇头,继续领着他拐弯抹角的往前走。

任凯心里“咯噔”了一下,跟在后边,面带微笑的说道,“贵姓?”

年轻人听了,赶忙回头,微笑着应道,“叫我小孙就行。”

任凯笑着说道,“常主任安排的你吗?”

小孙回头笑着说道,“是的,任总。到了,就是这间。”说着轻轻敲了敲门。

门从里边开了,又是一个年轻人。上下看了看他们,态度有些冷淡,冲小孙点了点头,说道,“小孙你回去吧。我带他进去。”

任凯不动声色的斜眼看看小孙,小孙先是满脸堆笑的对那年轻人唤了声“李哥”,又冲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李姓年轻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看任凯,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任凯微笑着点点头,迈步进去。身后的门随即关紧,那年轻人并没有跟着进来。

这是一个套间。外边是个小间,是秘书办公的地方,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年轻人。通向里间的门大敞着,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里边。不过,听到里边有喝水的声音,应该有人。

任凯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慢慢踱了进去。

龙小年。

正文 六十九、蝼蚁的反抗

高耸的书柜从门口的墙壁一直延伸到窗口,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满是文件却不显杂乱,一组宽大的茶色真皮沙发摆在离办公桌不远的对面。整个房间凸显宽、大两个字。走进去给人一种置身荒野的空旷感。

龙小年就坐在沙发的正中,手里捧着一个紫砂壶正笑眯眯的望着他。见他进来也不催促,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一如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和蔼而慈祥。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呵呵一笑,也不推辞,拱了拱手,轻轻的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等招呼,自己从小几上拿了茶杯,倒了杯茶,慢慢的品了一口,笑道,“好茶。”

龙小年稍微转了转身子,对任凯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有些意外?”

任凯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是有一点。”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九点零六分。

“这个房间,屏蔽外来的手机信号。不用看了。好好谈谈?”龙小年微笑着说道。

任凯挑了挑眉毛,一时没忍住,讥笑道,“谈什么?谈你怎么跟边媛媛生孩子?”

龙小年好像没有听到,低头看了看擎在手里的紫砂壶,轻轻的摸索着茶壶古拙的外表,缓声说道,“栗姬逞口舌之快羞辱了馆陶公主,虽然痛快了一时,却亲手给全家掘了一口大墓。当引以为戒啊。况且,唯有胆小懦弱的人,才利口舌之争。难道,你在害怕?”

任凯望着他手中的紫砂壶,笑道,“怕?匹夫之怒,流血五步。害怕的应该是你吧。”

龙小年摇了摇头,继续把玩着紫砂壶,微笑着说道,“这几天,下边的人一直在收集关于你的材料。出身乡野,毕业于名校,打过几个颇有争议的官司,声名狼藉谈不到,但也不是只图虚名的卫道士。所以,我就搞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游走于黑白之间的人,不是应该极力避免卷进这类争斗吗?”说完,拿起茶壶,嘴对嘴喝了一口。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人是蝼蚁尽飘渺。有些事儿,哪是想躲就能躲开的。就比如这间屋子的主人,鲁豫南副秘书长。”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龙小年。

龙小年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望着对面的办公桌,悠悠的说道,“无所求,摆落人间万事休。有所求,安养衰年乐圣猷。不过是所欲者必为其欲所累而已。”说完笑了笑,接着说道,“轻死重气,结党连群。体制内攀爬,个人微乎如栗,唯有抱团取暖,才勉强可保平安。鲁豫南是如此,我亦如此。”

他说完,慢慢的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走动,并说道,“你也不是固执迂腐的人,摊开来讲,上次抓你,确是存了交代慕家的心思。只是,阴差阳错有侯家、孔家、贾家出面,你毫发无伤,也算有惊无险。所以,很多人都希望你能放下无谓的意气之争,为天南官场保留一点元气。要是实在气不过,不妨等等,也就两个月。如何?”话音一落,看向对面的任凯,脸上再无半点笑意。

任凯看着站在对面的龙小年笑了笑,说道,“很多人?呵呵。无论如何,都要感谢龙书记给我一次讲话的机会。真的,一介小民,能与封疆大吏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这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他说着也站起来,与龙小年站了个面对面,笑道,“不过,从我踏进省政府的大门开始,身后站着哪些人,以及那些人的心思,我想龙书记心里应该有个数。严嵩向夏言认怂,那是高手过招,严阁老身处劣势。我呢,其实也就是个跑腿的。就没必要玩拖刀计那套把戏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退一万步讲,你说的我都认可。但,有用吗?那些人会答应吗?而且,龙书记,呵呵,我几次三番的坏你的事儿,你要说一点不记仇,呵呵,我真有点不相信。”

龙小年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说道“你是聪明人,何必装糊涂。天南人怎么能帮着外人对付天南人?”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说道,“郭建军也是天南人。”

龙小年闻言,冷冷一笑,说道,“他?那个没用的男人,如果不是边媛媛,他能爬这么快?想吃羊肉,还嫌膻味儿。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受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撺掇,跳出来搞三搞四。除了惹人笑话,又有什么用?”说完,眼中满是冰凌,与之前判若两人,隐隐有些癫狂。

任凯瞥了一眼墙上的表,九点十三。然后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呵呵,这就有些意思了。反正也没有旁人,大家不妨坦诚一些。郭建军为了你的儿子,奔波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心里就不念他丁点好?”

龙小年听了,摇头一笑,说道,“关于这件事情,交给组织去调查,内中的关节,自有公论。想要借着这点事儿兴风作浪,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况且,天南有句老话,男人心软一世穷,女人心软裤带松。他们两口子的家事再怎么翻炒,也搞不出花儿来。”

任凯笑笑,缓缓说道,“可以想象得到,一份捐精志愿者名单,一张郭建军不能生育的报告,再加上当事人边媛媛的供述,关于那个儿子的事情就可以洗的干干净净。至于那些小视频,自然都是有人恶意伪造的,说不准,还会有人站出来亲口承认。我怎么会不清楚,甚至郭建军都清楚。你们太强大了。”说着伸出大拇指在龙小年眼前一晃。

龙小年看看他的手势,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退,没有说话。

任凯轻笑着说道,“生活不该是这样。我们这些所谓的蝼蚁,只想试着反抗一下。看看磨去棱角以后,还能不能轰轰烈烈的搏一把。所以,我站在这里,郭建军到了那里。人世风灯,向死而生。龙书记,我知道你在等,等着有人出手,好把我吊起来祭旗。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咬出了第一口,哪怕被砍翻,也很快会有第二个人扑上来接着咬。”说完故意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龙小年望着他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明明是个聪明人,却偏要做糊涂事儿。”

任凯不经意的看了看表,九点二十分。轻笑一声,说道,“大概是因为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吧,很多闲事都没人管,多几个像我这样的傻子,也好给那些聪明人找点乐子。”

龙小年笑的越发慈祥,温吞吞的说道,“方以类聚,物以群分。真是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你有一个老兄弟,曾经也想咬人,可惜,不仅没咬到,还把命丢半道儿了,你可千万要留神,天黑路滑啊!”

任凯闻言,眼睛眯了眯,微笑道,“刘小军的事儿,果然是你在背后捣鬼。我说线头到了赵洪这里,却怎么也连不到袁书记身上,原来一早就拐到你手里了。还应该有一个具体的执行者,佟京生?对不对?呵呵,每次想到是他,又总是被自己推翻。谁能想到,佟将军的儿子会给旁人做帮凶。”

龙小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只讲证据,不问黑白。现在把这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刘小军看的就比你透彻。他开枪的时候,什么都明白,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因为胡乱臆测的话讲出来也是无用,反而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

任凯双手合十,拜了拜,笑着说道,“心有所忌,让龙书记见笑了。”斜眼瞥了一下墙上的表,指向九点三十分。

龙小年顺着他的眼神,也看了看表,笑着说道,“孺子可教。来,咱们到这边看出好戏。”说完手里揣着紫砂茶壶,慢慢踱到窗户跟前。

任凯脸色有些黯然,叹了口气,也走了过去。

郊区一处陌生的单元楼里,冯三看了看表,心下一沉,不再多想,拨通一个电话,“崔颉,我是冯三,耳朵昨晚转给的东西,按照他的交代,发了吧。之后,这个号码要销毁,直到他主动联系你。他让我提醒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对,是任何人!”

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那辆奥迪车。

任凯有些恐高,小心翼翼的站在龙小年旁边向下边看了看,笑着说道,“九楼啊,假如把你推下去,活下来的概率有几成?”

龙小年嘴角微微上扬,斜眼掠过,说道,“如果是郭建军在这儿,倒是有可能。你?呵呵。”说完还摇了摇头。

任凯听了,目光闪了闪,没有吭声。

两人谈话间,下边出现了变故。

大批的防爆警察整齐划一的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一个个全副武装,手持盾牌,荷枪实弹,包围了那辆奥迪车。

同时,一群精悍的年轻人从旁边的店面中窜出,后发先至,赤手空拳的提前围在车外。两方开始出现对峙局面。路口可能被提前封堵了,四周并没有出现围观的路人。

几分钟后,一个领头模样的警察单独走到车头前,对那群年轻人不知道出示了什么,就看到宋志杰从车上下来,来到那人跟前,敬了一个礼,然后从对方手里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很快又把手机还给对方,然后走回车里。

不一会儿,他与武敬忠走出来,关上车门。一挥手,带领众人从容离去。

郭建军没有理会车外发生的事情,时局败坏到这一步,反而彻底放开了,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刚还到手里的手机,想着宋志杰刚刚嘱咐他的话,“你不要动,直到事情解决。千万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相信任总会有其他安排。”

他自嘲的笑笑,安排?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任凯能有什么安排?难道还敢安排拒捕?自己终究只是个鸡蛋,面对更强大的石头,还不是要粉身碎骨?结局也许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只是,很不甘心啊。他有些留恋的望着车窗外的世界,眼中满是不舍。

正文 七十、逃出生天

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你能做的,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

就在郭建军有些绝望的时候,大变突生,一辆货柜车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倒着就开了过来,强硬的把周围的人墙撕开一条缝,停在奥迪车旁边。

防爆警察在货柜车闯入后,并没有进一步的过激行为。而是迅速找到各自的掩体,开始重新部署包围,为接下来的最坏打算做准备。

货柜车与奥迪车再没有动静,也没有人从车里下来。仿佛它冲过来,仅仅只是为了与奥迪车并排的停在那里。

一静一动,一强一弱,场面开始诡异起来。

郭建军目瞪口呆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郭主任,你自己走出来,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赵洪?呵呵,这次可要看准了。别又押错了宝。”郭建军嘲笑道。

“呵呵,至少我还有的押,不像有些人,眼看就成阶下囚了,还在那耍嘴。”赵洪反唇相讥。

“哈哈,咱俩不妨赌一把。看谁笑到最后。你赢了,按你的规矩办。你输了,只做一件事儿就行。怎么样?赵副厅长。”郭建军调侃道。

“我赢了,你就按我的规矩来?拉堆屎,让你吃呢?”赵洪说道。

“放心,我能吃到你拉不出来为止。相信你身边的人不少,有他们作证,我郭建军赖不了。你输了,也不让你干别的,就跪在这辆奥迪车前,磕三个头就行。怎么样?需不需要请示你的主子?”郭建军有意大声喊道。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而后,听到赵洪咬着牙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不过,我赢了,不会让你吃屎。只要你配合我们交代清楚问题就行。”赵洪一门心思,想再立新功。

“没问题。输就输个彻底。你让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郭建军答应的异常爽快,死志已萌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距离对峙现场不远的楼上,刚挂掉电话的李诚,神色凝重的望着楼下,对哥哥说道,“军区司令魏强怎么会出面?事情有些棘手了。”

侯勇冷笑一声,说道,“这还用想?肯定是陈功成打招呼了。”

“龙小年有问题,这谁都能看出来。他倒了,既是顺应民意,又能团结各方。陈功成为什么要阻拦?难道是上边的意思?”李诚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老三,他怎么想的不急着去猜,眼下怎么办?我看怕是要开仗了。那小子手底下也有几个亡命徒,居然肯跟着他搞这么大。不过,要是真干起来,怕不好善后,还是跟老大说一声吧。。”侯勇撇着嘴,指指点点说道。

李诚深以为然,给大哥打通电话,把情况讲了。

侯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理解哥哥这三个字所蕴含的态度倾向。

“唉,只能静观其变了。但愿事情不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诚有些无奈。

侯勇也不再作声,皱着眉头向下观望。

孔红军望着发生的一切,面露冷笑,内心的怒火像锅底的火苗不断舔食着他的脸颊,把他的面孔烧的通红。

看了看沉睡的女儿,他走到角落里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说道,“出手的是陈功成。事先没有透露。退吧,郭建军只能放弃了。想不通啊。”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阵女声,“没想到是他。刚才收到消息,关于龙小年的诸多问题已经在境外披露出来了。尽管有关方面采取了一些措施,不过由于材料是在HK曝光的,更有许多权威外媒直接收到相关材料。所以,有人想捂盖子,怕是力有未逮。稍后,上边就会做出紧急应对。这一仗,我们赢了。”

孔胖子闻言,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惊,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慕三姐,天南的外部环境已经对翠府的进一步发展产生制约,与翠府走出去的大战略相背离。稍后,我将会在集团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对外公开收购天南景新的上市壳资源的进展情况,并动议将景新更名为翠府酒店,同时,逐步将发展重心移出天南,集团总部将在明年迁往H海市。”

单慕沄笑了笑,说道,“为了加强与国内经济的合作,单氏集团旗下的跨国酒店将通过交叉持股的方式与翠府在旅游方面成立战略联盟体。第一期将拿出不少于二亿美元的资金投入。这些将在你召开的发布会上,一并对外公布。”

孔红军吃了一惊,说道,“慕三姐,你这是……”

单慕沄叹了口气,说道,“是单辉的决定。对那个救了豆豆的小男人,单家是感激的。也算回馈祖国的同时,还他个人情吧!”

孔红军挂了电话,长叹一声,他久历红尘,哪还不清楚单辉怕是存了和自家一样的心思。只是一家男儿百家求,况且,那小子吃软不吃硬。想到这里,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女儿,一时满腹惆怅。

省政府二十九楼的多媒体会议室,华海天正在听财政厅颜永正的报告,常凡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附在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抬手看了看表,轻咳几声。

一旁的常务副省长左玉江示意颜永正暂停一下,然后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华省长,下边有几位社科院的老专家,年纪有些大,耐不住久坐,您看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让他们走动走动。”

华海天看了看他,微微点点头。

左玉江宣布暂时休会十五分钟。

华海天来到休息室,径直走到窗口,向下看。常凡跟进去后,把门关好,走到他身边。

“鲁豫南呢?”华海天皱着眉头问道。

“鲁副秘书长今天一早的飞机,去京城参加全国农展会。”常凡小心翼翼的说道。现在这个时间,本来应该是华省长接见任凯的时间,结果事情发生了意外,这让他感到非常不安。

“陈书记没来电话?”华海天一边向下张望,一边若有所思的问道。

“没有。不过,智主任一大早就来到办公厅,说是要在档案室查资料。”常凡回答的很谨慎,实事求是,并不加入自己的看法。非常之时,绝对不能干扰老板的思路。

智小庭是陈功成的秘书,兼任办公厅副主任。

这时,常凡手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对华海天说道,“省长,是京城。”

华海天点点头,接过手机,“是我。嗯?确定了吗?知道了。”挂了电话,他向下望着,满脸都是嘲讽。

“你猜他们能坚持多久?”龙小年冲着下边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道。

任凯微微一笑,温和的看着龙小年说道,“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何况是人。”

龙小年闻言愣了愣,哈哈大笑,转过身指着任凯说道,“你居然自比子玉?他的下场可是不太好啊。”

任凯嘿然笑道,“早年,我为生计所迫,违心的事儿做了不少。从来都没打算要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事儿还真没做过。人呐,还是要有些敬畏之心,否则,天日昭昭,说不准报应哪天就从天而降,落在自己头上。”说着在龙小年头顶比划了一下。

龙小年看着他,冷冷说道,“不知所谓。”

还没等两人继续说下去,小李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来,慌慌张张来到龙小年跟前,扒在他耳边就是一阵嘀咕。

龙小年听完,摇了摇头,笑着对小李说道,“辛苦你了。放心,不会有事儿。先出去吧。”

任凯呵呵一笑,玩味的看着楼下。

对峙的局面出现了异常,防爆警察不仅没有采取行动,反而开始逐步撤离,像来的时候那样整齐有序。很快只剩下当中的两辆车。随即路上开始出现行人,慢慢的越来越多,交通管制结束了。

郭建军推开车门走到路边,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恍如隔世。见到一旁停着的货柜车,本想走过去看看。那车却已经启动,慢慢的汇入车流中,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了。

一切如梦幻泡影,了无痕迹。

他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喃喃低语道,“狗日的赵洪,说话不算数。”

侯勇与李诚已经收到消息。两人并排站在窗口,望着人群中的郭建军,一时无语。

良久之后,侯勇沉声说道,“还记得爷爷生前,菩提院的天云大师留下的一副偈语吗?最后一句,若要因风起,白首为功名。白首为功名如果是谜面,打一字的话,可正好是个‘任’字。”

李诚听了,点点头说道,“老大只怕是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有点明。那小子经此一事,固然是行险过了这关,可接下来……”

侯勇摇了摇头,说道,“接下来各方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找他的麻烦。这一关,居然被他硬生生的杀过去了。”说完叹了口气,满是寂寥。

李诚默然,心下却想起自家大哥的话,老二自从把佟家长女娶进家门,就开始藏拙。他与大哥拿徐阶比作任凯,未尝没有点醒二哥的意味,侯家兄弟俱为一体,荣辱兴衰密不可分。无奈二哥毫不动心,一意只爱美人。如今看到那小子纵横捭阖,想是胸中块垒郁结,不得畅快。

龙小年望着楼下逃出生天的郭建军,轻笑一声,说道,“终究还是功亏一篑。算来算去,出了你这么个异数。天不灭曹啊!为什么就不能等两个月呢?年轻人太急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来,年轻人,坐下聊会儿。之前只听有人说你心机深沉,智计无双,还以为是他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却是我小觑你了。也是,自古天南多壮士。咱们这里从来就不乏能人智者。几次交手,见你出招深谙稳、准、狠个中之道,是个厉害角色。可惜,不为国家所用。可惜了啊。”龙小年重新坐在之前坐过的地方,还顺手帮任凯倒了杯茶水,示意他坐在旁边。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轻手轻脚坐过去,淡淡说道,“龙书记过奖了,侥幸而已。”

此时,京城一座警戒森严的暗灰色大楼里,明书记刚刚放下电话,漫步来到窗前,望着室外一株含苞待放的腊梅怔怔出神,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自语道,“小军,你的兄弟杀上来了。”

正文 七十一、得失寻常事

京城市中心的一座四合院。

单慕沄怔怔的望着远处斜倚在床头的女儿单豆豆,那小子的外套被洗的干干净净,放在一侧。

豆豆的手此刻正轻柔的摩挲着那件满是破洞的外套,苍白的脸上难掩笑容,羞涩的红云不断从嘴角泛起,到底还只是个憧憬爱情的孩子。

她为了家族联姻,匆匆嫁为人妇,尽管已经为人母,却从未品尝爱情,乍遇英雄救美的老桥段,哪还能把持得住。那段视频被她看了又看,整日恍恍惚惚,泪水涟涟。任凯尽显狼狈的形象,以及为激发她生机的厉声喝问,已经深深的刻入她的脑海里,与之浑然一体。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原来,这就是爱情!

单慕沄没有煞风景,而是暗自叹了口气,轻轻的走到院中。

想起昨晚丈夫单辉的话,有些犯愁。单辉看了视频,一眼就相中了视频中的任凯,连说三个“好”字。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她明白丈夫,在对女儿的婚姻上,是有愧的,尽管他从未说起过。

出嫁从夫,虽然慕家是娘家,可为了女儿,少不得做一回白眼狼了。她如是想到。

“外婆,前几天救妈妈和小小的爸爸去哪儿了?小小很想他。”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来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仰头问道。

“小小,谁告诉你,他是爸爸啊?”她竭力压着火气,蹲下身子轻声问道。是谁这么大胆,敢造谣污蔑自己重伤的女儿。

“妈妈以前说过,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只有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那天他真的出现了!救了妈妈,救了小小。可是又不见了。”小女孩满眼都是企盼。

单慕沄闻言,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唯有将孩子紧紧抱住。

“没想到,大马豪族的单家也会帮你。否则,只凭你在HK的那人,是掀不起什么浪花的。有人从中插手了,而且出了大力气。”龙小年眯着眼睛,颇感遗憾。

任凯皱了皱眉头,在这种时候龙小年没必要说谎。自己无意间救了那女子,单家居然闷声不响的帮了这么大忙,让他深感意外。

龙小年看了看表,十点十分。自嘲的笑笑,说道,“我的问题,本来陈书记来之前就有定论。上边也一直在着手查办。只是,手头还有未完的工作,等这事情一有头绪,就向外公开对我的处理。两个月,最多两个月。可惜,行百里者半九十。你说你为蝼蚁,我又何尝不是?圣人之下皆蝼蚁!”

任凯斜眼瞥了他一下,依旧没有说话。

龙小年左手把紫砂壶端起凑到眼前端详着,右手却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慢慢说道,“天南官场历来排外,非本地官员难有作为。这与天南人本性护短有关,更深的原因则在于,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利益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陈功成这次下来可是立过军令状的。原想毕其功于一役,现在看来是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任凯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茶不错,水质偏硬,可惜了。”

龙小年呵呵一笑,摇头说道,“这里的水土向来都是硬的。从郝平凡开始,裴茂土,裴茂财,钱东东,胡引娣,白开明,死了六个。抓了更是有十几个。你就从来没有疑心过?”

任凯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说道,“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讲了这么个故事:一个官员在阎王面前自称生时为官清廉,所到之处,只饮一杯清水,无愧于鬼神。阎王笑道,设官是为了兴利除弊,如果不贪钱就是好官,那么在公堂中设一木偶,连水都不用喝,岂不更胜于你?”说完看着龙小年笑笑,又用食指在自己的额头轻轻敲了敲。

两人所说的话看似冯马牛不相及,可龙小年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止住笑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来我还在怀疑你与此事有牵扯,现在看来,你们的恩怨远不止如此简单。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说着,连连点头,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慢慢的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老伙计,我是输了。不过,你个萧何休夸蒯彻舌,这的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唱腔颇有功底,台步也迈得有模有样,活脱脱一个老艺人。

任凯眯着眼睛看着他推门向外走去,忍不住问道,“刘小军到底有没有变黑?”

龙小年脚下顿了顿,连头也没回,呵呵笑道,“只要你斗的赢那人,自会明白。要是输了,黑与不黑,又有什么意义?”说完叫了一声云板,用破锣般的嗓子高唱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随着房门关闭,歌声也嘎然而止,只是余音缭绕不散,犹自嗡嗡作响。

午后,官网发布重磅消息,天南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龙小年接受组织调查。

任凯独自一人慢慢的走出省政府的大门,与等候多时的郭建军相视一笑,说道,“朋友,幸不辱使命。”

郭建军仰天大笑,泪水却再也压不住了。

孔燕燕遥遥的望着两人,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在玻璃上轻轻的抚摸着爱人的轮廓,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间满是难舍的情意。

“我不想死了,怎么办?三年太短,三十年还差不多。”女孩儿第一次对生死离别有了恐惧。

“既然对美人不动心,那就给你座江山吧。有一天我走了,你守着我们的江山,逗弄儿孙,想必也会时常想起我来。”孔美人喃喃低语道。

孔红军隐身门后,闻言眼圈发红,有心出声,却又不敢,高大魁梧的身躯居然有些颤抖,望着犹如珍宝的绝世丽人,平生第一次生出无力感。他后悔了,不该让女儿接触那男子,也许懵懂中离世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左玉江来到休息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过一会儿,常凡出来迎着他询问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左玉江推门进去,呵呵一笑,对着华海天说道,“省长,我是来向您检讨的,我的工作没有做实啊。颜永正这个财政厅长递交的全年预算报告草案,居然存在疏漏,好几处紧要的数据自相矛盾,刚才被我批评了。您看,这接下来,是不是要推迟……”说着目视华海天,态度极为恭敬。

华海天听了,微笑着伸出手在左玉江胳膊上拍了拍,温和说道,“玉江省长,是天南人吧,有个名为若虚的小县城,听说那里有道叫莜面栲栳栳的地方小吃,极有特色,有时间一起尝尝吧。”

左玉江愣了愣,说道,“对、对,这个东西虽然上不得台面,不过确实别有风味儿。呵呵。”

几分钟后,左玉江在大会上严厉的批评了颜永正,并宣布会议推迟,时间另行通知。

左玉江办公室里,刚才还灰头土脸的颜永正,此刻却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一副座上宾客的模样。

“省长,莜面栲栳栳这东西整个天南都有,华省长为什么偏偏提到若虚县?他要去调研?那应该跟蔺向北说啊。”颜永正边喝茶,边说道。

蔺向北是天南省政府秘书长,省长的大管家。

“永正啊,说过多少次了,在称谓上要注意!我只是副省长。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定要谨慎。唉。刚才龙小年被带走了,估计稍后会有正式消息。”左玉江站在窗前,望着大门口聊天的任凯与郭建军,长叹一声,说道。

“咳咳咳。”颜永正一阵猛咳,好半天才缓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不是说年后吗?陈书记没有……”他没有说下去,相信对方也能明白。

“只知道,龙小年最后见的是任凯。是在鲁豫南的办公室见的。他们聊了些什么,不清楚。随后龙小年就被带走了。我恰巧还知道,任凯就是若虚县城的。”左玉江望着楼下那名清清淡淡的男子,长嘘了一口气。

颜永正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讨论的对象与他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华海天嘴角噙着笑,也在往下看。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常凡手里的电话响了。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吱声。

常凡有些尴尬的看了看电话,轻声说道,“省长,是任凯。”

华海天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就在这接。”

常凡咬了咬牙,直接点了免提。

“常哥,我临时有事,就不打扰华省长了。中午,你要有时间。一起吃个便饭。”任凯笑道。

华海天脸色虽然没变,可眼中却满是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常凡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真怕那位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话来,听到只是为了吃饭,本想推辞。一看老板点头,他立刻顺嘴就应下了。

华海天看着楼下的奥迪车缓缓开出,漫声说道,“近期我要回趟京城,你把日程安排好,一块去。这么久连家门都没有认住,让人笑话。”

常凡听了,笑着点了点头。心下一阵狂喜,明白自己的位子总算是保住了,自此以后才真正坐实天南省长大秘的身份。

任凯开着车往四合院走,听着郭建军絮絮叨叨的讲述,以前办案过程中遇到的一些趣事,有些糊涂。这位遇事儿挺稳当啊,怎么事情过去了,反倒是开始紧张。人一紧张,话就容易多。

在四合院里,老牛夫妻两人忙着收拾院落。李亚男一身警服,正蹲在阳光下逗弄一只大猫,那猫浑身黑色,油光水滑,懒洋洋的躺在正房的台阶下,偶尔还睁开眼睛,用绿油油的眸子凝视一会儿逗弄它的女孩,也不叫嚷,更不反抗。

那猫赫然正是前几日,任凯遇到的那只大黑猫!

正文 七十二、最坏的打算

在龙小年被调查的消息通报后不久,国内酒店业巨头翠府集团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上,翠府集团董事长孔红军先生深情的回顾了集团从进入天南省开始到今天的点点历程,高度赞扬了天南地方政府的鼎力支持,并汇报了集团收购天南景新的上市壳资源的进展情况,最后提到,集团为进一步发展,适应走出去的大战略,将逐步把发展重心移出天南,集团总部也将计划迁往H海市。

H海市政府随即发表声明,无论翠府落户H海能否成行,都将以包容与积极的姿态对待。

稍晚时候,正在西欧考察的大马单氏集团现任总裁单辉正式宣布,为了加强与国内经济的合作,单氏集团旗下的跨国酒店将通过交叉持股的方式与国内酒店巨头翠府集团组成战略联盟体。前期投入资金将不少于十亿美元,第一期用于硬件建设的二亿美元已经到位。

由于翠府集团新闻发布会召开的时间比较特殊,坊间传言,孔红军的后台龙小年被调查,是孔氏集团败走天南的直接原因。百姓对此议论纷纷,猜测又一商业帝国将不日坍塌。

比较反常的是,天南省官方对此保持沉默,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

任凯倚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趴在李亚男脚边的大黑猫,总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从你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老黑看。看它都比看我的时间长。什么意思嘛?”李亚男一边把鸡胸肉撕成长条喂猫,一边冲着任凯飞白眼。

郭建军吃过饭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心事重重,任凯看他兴致缺缺,知趣的没有深问。其实不问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能让他如此为难的,大概只有边媛媛了。

本来要过来吃午饭的常凡,因为静吴地区临时发生群体事件,陪华省长去了现场。聚会时间只能推迟。

任凯望着那猫,说道,“你见过会笑的猫吗?”

李亚男扳起大黑猫的脸看了看,说道“老黑笑了吗?老黑,你再笑一个,让我看看。”

任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怕吓着女孩儿。那猫刚才真的笑了,一个圆圆乎乎的笑脸,却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福祸难料的黑猫。

“老黑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喂养?”任凯笑着问道。

“也就喂了两年吧。京城的菩提院听过吗?”女孩儿一边与黑猫玩耍一边问道。

任凯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怎么会没听过,这庙离政法大学也就三站路,上学的时候兜里比脸还干净,类似这种不收门票的地方,他都逛烂了。

“两年前的春天,那时候爷爷还活着,他带我去菩提院找天云大师下棋。刚进门,老黑就跳到我怀里了。大师当时非常吃惊,直说老黑与我有缘。于是老黑跟着我,先是去了川都,后又来了龙城。是吧,老黑。”李亚男不住的揉弄那猫的胖脸。

任凯摇了摇头,看着黑猫说道,“按道理,佛家讲究蓄狸猫戒,菩提院里怎么会养这么大只猫?”

女孩儿诧异的看着他,说道,“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哪个寺庙里没有流浪的猫狗?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会跟小猫咪过不去!”

任凯眯着眼睛,对着黑猫笑了笑说道,“猫向来滥杀,为佛家所不喜。有段佛门公案,讲的是高僧南泉为了警醒僧众,当场斩杀一只黑猫的事儿。”

黑猫分明又笑了,笑容里满是嘲讽与蔑视。

“讨厌,别吓唬老黑,它能听懂的。老黑别怕,他是我……极亲密的朋友。大家都是自己人。”女孩儿说完抬头看看他,咬了咬嘴唇。正要接着说的时候,电话响了。

“嗯。嗯?好吧,我这就过去。”女孩儿无奈的放下电话对他说道,“三哥让我去市局,说是有关你的事儿,还不让告诉你。我去看看,晚上过来。老黑就留下来了,你别欺负它。听到没?别欺负它啊。”

送走李亚男,任凯又看了一会儿老黑,困意袭来,也顾不得其他,横在沙发上,盖了被子就睡。

恍惚间觉得有人推他,睁眼一看是老婆赵薇,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不让你回来吗?”

赵薇脸色苍白,拉着他就往外边跑,边跑边说,“快走,你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想挣扎,却浑身酸软,一动也动不了。口鼻更像是被浸在水中,几乎快要窒息了。

正在生死关头。就听到“喵呜。”一声猫叫。

之后,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见。

他猛然坐起,急促的呼吸着,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满头的汗不歇不住的往下淌。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院中的一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玻璃洒进房间,让屋里的一切都像蒙上了薄纱,显得的异常诡异。

他找到眼镜戴好,却猛然间发现,不远处两只碧眼正幽幽的望着他,吃惊之余才记起刚才的猫叫,苦笑一声,说道,“老黑,你的眼睛真漂亮。不过,你这么胖大,是不是也该多运动运动。这院子里有老鼠,你可以去找它们玩,不需要整天宅在家里养膘。”

老黑仿佛能听懂似的,又“喵呜”了一声。

他听了,喃喃自语道,“太胖的话,要找不到老婆了。难道是个母的,等着公猫上门?”

看了看手机,还不到七点,却总感觉已经睡到半夜了。有一堆的未接来电。

也没开灯,黑灯瞎火的坐起来想了一会儿心思。拨通赵薇的电话,算算时差,那边正好是早上近七点,应该是起床了。

可是好半天也没人接电话,他心里有些慌乱。

又打了几次,才接通。

“二宝昨晚有些发烧,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电话里的赵薇声音沙哑,满是焦虑。

“看医生了吗?”他有些不放心。

“看了,就是普通的感冒。这附近有家私人诊所,是华裔。姓张,人很好的。”赵薇怕他担心,有意岔开话题,说道,“小柴昨天还问我,要不要回国。说你的一个同学去世了,他要回去。正好有个照应。”听她说话的语气,有些动心。

任凯的眼睛眯了眯,想了想说道,“这边的情况有些复杂。有些事儿小柴并不清楚。如果他再问你,你就说走不开。还有……”他迟疑了一下,咬牙说道,“你再坚持半年,记住了,除非是我亲口告诉你,否则绝对不能回来!”话语中透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有危险吗?”女人听出了端倪,有些慌了。

“只要你们安全,我就没事儿。”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语气有些凝重,“记住,不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许回来。否则,我必死无疑!”

女人吓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接着说道,“最近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你一定要擦亮眼睛。假如,我有什么意外……女儿的事儿就瞒下去,最好瞒她一辈子。生活方面你不要太节俭,我已经委托律师把一些房产跟股份转到你的名下。哭什么!生有时.死有序.尽人事.顺天意。你男人这辈子只知道拼死向前,眼看就要接近事情的真相,绝不后退。”语气慷慨激烈,老黑都被惊到了,瞪着绿幽幽的眼睛望着他。

缓了缓他又说道,“如果我真的……真的有什么不测。我父母年纪已大,怕是接受不了,万一有个意外,自有我弟处理,你绝对不能回来。听到没有。至于我弟任海,他自小极有主见,我要不在,怕你约束不了他。所以,你只要带好两个孩子便好。国内的事情与你们再无任何关系,有生之年绝对不要回来。”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异常的决绝。

电话那边已经泣不成声,无法言语。

任凯话锋一转,柔声笑道,“放心吧。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你丈夫的心性你还不了解吗?听闻多伦多的薰衣草虽比不上普罗旺斯,但也另有风情。明年七月定不让你失望。”

“你一打电话过来就惹妈妈哭,坏人,你以后不要打电话了!”是儿子的声音。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呢?嗯?赶快道歉!”女人停止哭泣,怒声呵斥道。

“呵呵,你让儿子听电话。”任凯笑道。

“爸爸要跟你说话,你要是不过来,晚上就一个人睡,不要找我!”女人要挟道。

不一会儿就听到不怎么情愿的声音,“爸爸。”

“孩子,你说的对,惹妈妈哭的都是坏人!爸爸不在身边,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守护好妈妈和姐姐。好不好?”任凯笑道。

“嗯。妈妈,你来跟爸爸说话,我去刷牙……他跑了。昨晚跟你妈妈视频,看到孩子生病的样子,老人还哭了一会儿,我看……不如让他们也过来,探亲签证可以待六个月。”女人试探着说道。

任凯沉吟片刻,说道,“好,我尽快安排。”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任凯摸黑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琢磨了半天,给弟弟打通电话,“二海,干嘛呢?”电话那边开着音乐,偶尔有人在说话。

“在健身房。有事儿?”任海比他小三岁,却没有结婚,在京城有个小公司做通讯设备。

“二宝这段时间经常生病,你嫂子一个人有些顾不过来。我想让你带着爸妈去多伦多住段时间。有好处哦。”任凯不敢直接给家里打电话,实在怕老爷子那张嘴。

“呵呵。什么好处?上次经你介绍的那笔单子,可是还没回款呢。”二海笑着挤兑着哥哥,他明白哥哥经常给一些有钱人打官司,名声越来越糟糕,自家老子对此深恶痛绝,多次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

“京城翠府集团,听说过吧。他们准备更换一批监控器材,我正好有个同学,可以说上话。怎么样?你免费出国游一圈,还有大单上门。多划算?”任凯笑着说道。

“哈哈哈。成。不过,签证起码的三个星期吧。”二海眉开眼笑。

“这个你别操心,我来安排。你尽快把爸妈接到京城,手续的事儿,我托人办。”任凯呵呵一笑。

“你没出什么事儿吧?”二海有些狐疑,警觉的问道。

“我能出什么事儿?别瞎想。爸妈年纪也大了。还没出过国,正好借此机会去看看。好了,就这样。我这边事儿太多。尽快啊。明天,就明天吧,你直接开车把他们拉过去。好了,忘不了。一两天会有人去找你。就等着数钞票吧。”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又沉默下来。

“嗡嗡嗡”手机开始震动。看了看,不认识,可能是个公用电话。

“任总,是我。”是马二拐。

“嗯。安全吗?”任凯说道。

“您放心。”

“嗯,事情开始着手吧。小心身边的人。”

“您不再想想?这……”

“呵呵。做事最忌讳的就是首鼠两端。”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就挂了电话。

之后,屋里就静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说道,“有病啊,大晚上不开灯,想吓死人啊。”

随即,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正文 七十三、翠府逼宫

进来四个人。

这四人无论是谁来,任凯都不会觉得奇怪。可四个人凑在一起,就有些蹊跷了。

李亚男,于东来,佟京生,赵洪。

“起风了。怕是要变天啊。”于东来满身寒气,搓着手说道。

任凯呵呵一笑,起身迎了迎。安排几人坐好后,开门吆喝了一声老牛。没一会儿,老牛把铜火锅又搬上来了,其余都是现成的熟肉、腌菜。

“老黑呢?”李亚男在屋里转了一圈,问道。

“刚才还在,可能出去抓老鼠了吧。”任凯随意回答道。

五人围着桌子,倒好酒水,边吃边聊。

佟京生看了看左右,干咳一声,说道,“小师弟,佟童的父亲下午到任了。常委,副省长。”

任凯目光凝了凝,笑着点头说道,“恭喜。当浮一大白。”说完举杯示意众人。

大家齐声笑道,“恭喜,恭喜。”

佟京生喝完以后,站起身给大家轮番倒酒,趁机说道,“唉,说恭喜有些早了。还没等坐稳呢,孔胖子就是当头一棒。这翠府要是真搬走了,咱们龙城的、乃至天南省的经济指标怕是要下降几个基点啊。”

任凯在热气蒸腾的铜火锅里夹出一个大丸子放在李亚男的碗里,并没有太在意佟京生的话。而是对旁边的女孩说道,“你这身警服是借别人的吗?生怕不知道你是警察。看看人家赵厅长,什么时候穿过?是吧赵厅长。”

赵洪正寻思怎么跟任凯搭话呢,冷不丁被问到,愣了愣,笑着说,“工作时间还是要穿的。亚男初来龙城,可能不太习惯在办公室换衣服。这对我是个提醒啊,说明厅里的工作还不到位。明天我会在厅党组会上,着重议一议,女同志着装的问题。争取能够开辟一个合适的空间,解决女同志上下班换衣服的问题。”

李亚男听的目瞪口呆,连反驳任凯都忘记了。

其余三人望着赵洪,满眼都是钦佩。怪不得人家凭一己之力,就官至厅级呢。

赵洪笑眯眯的看着李亚男说道,“厅里正好空出一个副处级的调研员,我推荐的是你,过两天会有个民主测评,以你的群众基础,问题应该不大。到时候,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李亚男听了哈哈一笑,站起身,嚷着要跟他单独喝一杯。

其余三人则皱起眉头,不再出声,气氛瞬间有些冷场。

体制内的官位是金字塔型的。越往上走,竞争越激烈。有一个较高的起点,无疑会占极大的优势。

可是,一个26岁的女孩,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理论著作,更缺乏光鲜的基层锻炼经历,骤然提到这个位置上来。周围人怎么看待暂且不说,她自己能不能坐稳,还真是个问题。手底下的人管你是将军的孙女还是厅长的关系。只知道,他跟着你连汤水都落不着一口,那还不踹翻你等什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赵洪他本人就是一步一步从底层爬上来的,这些道理不会不明白,却依然当着众人这样说,可见他的情况紧急到什么地步了。

其实对于赵洪,任凯并无恶感,相反还有些欣赏。一个苦孩子,没有家世作后盾,硬是靠着自己弯下腰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而且,在龙小年手下讨生活,却犹能守住一丝底线,就更显难得。当然,为人势利是有一些,缺少风骨也是有一些。这与他的出身和经历有关,苛求不得。

据任凯猜测,他这次被龙小年绑上战车,定有不为公开的隐情。龙小年身陷囹圄后,他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病乱投医,有点失了分寸。

不过,他还是不了解龙小年。

龙小年虽然大伪似真,可毕竟不同于一般人,有自己的骄傲,如今败走麦城,是绝对不会胡乱攀扯的。

只是不清楚,侯家与赵洪达成了什么共识。

任凯沉吟片刻,笑着说道,“这是喜事儿,也是大事儿。囡囡敬酒是应当的。不过,赵厅长,最好还是听一下李诚局长的意见。人言可畏啊,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您说呢?”

赵洪是聪明人,一听就清楚症结所在,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说道,“那是,那是。”

女孩儿有些沮丧,撅着嘴,垂下头。

任凯笑道,“你一个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个官迷。你师傅这么多年也只是个处长而已。你要是爬的跟他一边高,他的脸怕是搁不住了。”

于东来笑着打圆场,“佟处长是京官,自古就有京官高半级的说法。所以,佟处长应该是厅级了。”

佟京生自嘲一笑说道,“这个也不用忌讳。我真是副厅级别,刚下的文。文件就在车上。”

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怎么听着,你好像还挺光荣?要不我也单独跟你喝一杯,以此为贺?”

佟京生闻言,赶紧拿起酒杯喝掉,“我自罚一杯。你得亏是在体制外,否则就凭这张嘴,怕是连囡囡都不如。”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才又热烈起来。

佟京生不等任凯转移话题,直接问道,“小师弟,我可是听有人说起,翠府的这次搬迁跟你有些关系。”

任凯哑然失笑,指了指他,笑道,“那么大个集团,别说是我,就连孔胖子自己都没法直接决定,是要开股东大会的。你以为那是个馄饨摊儿啊,支张桌子就能重新开张。有话就直截了当的说,不用旁敲侧击。”

只是,他这么说了以后,其他人都静静的望着他,一声不吭,就连爱胡闹的李亚男也是这副模样。

任凯有些奇怪,用手在脸上擦了擦,看了看老于,问道,“你也听说了?”

老于一脸凝重,对着他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任凯诧异的问道,“草,谁说的啊?不怕孔胖子收拾他?”

佟京生苦笑一声,“他当然不怕!自己怎么会收拾自己?”

任凯皱了皱眉头,给自己倒了杯酒,拿在嘴边抿了抿,转头问李亚男,“真没看出来,你也是个能藏住话的人。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佟京生等人,才对他说道,“我也是听三哥说的。孔红军在午后召开新闻通气会后,省常委秘书长郎安平就赶到了翠府。他们的谈话是公开的。孔红军说……他说,有人欺负他女儿,还说……还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要让他忍气吞声留在天南,绝无可能……”

任凯摇了摇头,对她说道,“这些话真是他说的?我怎么听着不像啊。这么直白,倒像是老牛说的话。”说着指了指门外。

老于看了看佟京生与赵洪,沉声说道,“亚男没有说错。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当时赵厅长、佟处长、我都在场。只是,官方采取了一些措施,这些话并没有报道出来。不过,想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任凯这才相信,只是更糊涂了。说道,“即便是真的,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怎么一个个的这副模样?”

老于看着李亚男,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还是你来解释吧。”

女孩儿也不说话,拿起手机,点开天南的热门微博,找出一段视频,递到任凯跟前。

“我叫孔燕燕,26岁,未婚。今日机缘巧合,能够遇到我所爱的人。为此,请在场的所有哥哥姐姐做个见证……”

正是前几日,他与孔燕燕在小弟面馆胡闹的场景。视频中女孩笑靥如花,容颜倾城。

这段视频被有心人拿出来重新炒作,正适合呼应孔红军对郎安平的一番说辞。妙就妙在,个中关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孔胖子要逼宫。逼陈功成的宫。否则去的就该是省政府秘书长蔺向北,而不是郎安平。

一个举足轻重的集团公司被迫放弃既定的发展规划而选择搬迁。无论从哪个方面,地方政府的一个失职是跑不了了。

华海天有意躲出去,可还有省常委、常务副省长左玉江啊。怎么出面的是陈功成?

任凯抬眼看看这几位,马天泽、王江陵、佟北生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他把酒杯放在唇边,感受着烈酒的灼热,沉吟良久,摇头说道,“有些事情,糊涂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你们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抱歉。”

席间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火锅里不断翻滚的汤水在咕咚作响。

“嗡嗡嗡”任凯手机震动。

他看了看来电提示,有些发痴,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神色,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接电话前还有意咳了几声。

“呵呵,你好。”任凯柔声笑道。旁边四人听了,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老于,十几年来他可从未听到老友这么跟人讲话。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只能听到微微的呼吸声。

“唉,二十年了。你还在怪我?”任凯长叹一声,淡淡说道。

“你也知道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我听闻你娶妻,听闻你生子,眼见的你越走越远,越爬越高。却从未收到片言只语。怎么?是害怕我多想,还是害怕你老婆多想?”电话那头的声音极为温柔,语气却也极有份量。

“呵呵,秀秀,你还是老样子。”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微笑着打趣。

是的,皇甫秀秀。

这个电话号码沉寂了将近二十年,今天终于再次亮起。

“你……讨厌!……咳……嗯,我这次打电话是想问你,视频中的事儿是真是假?”女人对这一幕预想了无数情景,却唯独没想到倚为屏障的坚硬外壳被那人随手一击,就成了齑粉。更糟糕的是,自己好像也欣然接受,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除了赵洪,其余三人听到他喊出“秀秀”,齐齐望了过来,神态各异。李亚男更是有意把脸贴在男人脸上,尽可能的凑近电话。

任凯伸手在女孩脸上轻轻推了推,把电话换到另一个手上,停顿了一下,说道,“视频是真的。”

“嘟嘟嘟。”那边的电话随即便挂断了。

下次你路过,人间有我无我尚未可知。既是如此,离别就不妨彻底一些。

正文 七十四、智小庭的手段

后周柴世宗对天青釉批语:“雨过天青云破1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所以,天青釉又名雨过天青,在陶瓷的制作里面,“雨过天青“是一种非常难于制作的颜色,因为在瓷器出炉的那一瞬间必须是烟雨天,没有烟雨天,就没有绝世珍品的天青色瓷器。

天青色对烟雨的等待,一如曾经的我,对你的等待。

只是,有些等待是有保鲜期的。

二十年,实在是太久了!

秀秀,大家点点头,笑着走散,挺好。

他一扬脖子,干掉杯中酒,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这才发现大家都怔怔的看着自己。

“怎么这样看着我?一个故人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微笑着说道,还貌似轻松的做了个鬼脸给身旁的女孩儿。

“那不是你的筷子。”李亚男小心翼翼的说道。

任凯看了看手中的筷子,微笑着说道,“我说怎么有股子香味儿,放心,我又不在意。”

女孩儿忍着笑,抬手示意,说道,“也不是我的!”

任凯愣了愣。

一旁的老于开口了,“原来我是有香味儿的。哈哈。”

几人实在是憋不住了,看看苦着脸的任凯,笑作一团。

任凯抬起双手做投降状,也笑道,“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失态。”

李亚男笑的最肆无忌惮,搂着他的肩膀边笑边凑上去低声说道,“比较而言,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

省委大院的常委楼里,陈功成在书房临《太子少师告》。大秘智小庭端着一碗鲜奶站在身后。

写了几个字,心里一阵烦躁。他放下笔,背着手来到窗前,望着斜对角龙小年的家,叹声说道,“鲁公末年告身,忠贤不得而见也。”

“陈书记,刚才是郎秘书长的电话。请示今晚的常委会……”智小庭低声问道,言语极为恭敬。

“告诉安平同志,推迟几天,等海天省长回来再说吧。”陈功成缓缓说道,满是疲惫。

“是,陈书记。”说完并没有离去。

“还有事?”陈功成皱了皱眉头。

“是左省长,之前他打来电话,请示明天的自行车环城赛您能不能在开幕式结束后,也骑行一段路?”智小庭低眉说道,手中的碗依旧端的稳稳的。

陈功成微微一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沉稳的秘书心中所想,走到他身边接过碗,慢慢的喝着,说道,“水唯善下,山不争高。小庭,你着相了。”

智小庭闻言,依旧不动声色,低头一躬。

从他在京城部委里任职的时候,智小庭就在身边,一直到现在,两人已经不单单是领导与秘书的关系了,而沦为近乎父子、师徒,甚至情人的关系。

他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这个秘书都可以恰如其分的代他表达出来。有时候他觉得智小庭就是自己的一个影子,一个身外化身,甚至是他的一部分。

他暗中叹了口气,说道,“静吴地区的问题由来已久,这次更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爆发出来。国家机关充当开发商的打手,居然动用了枪支,以致造成上千人聚集在一起冲击政府。骇人听闻啊。”

他摇了摇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有意郑重的说道,“沉疴用猛药的观点我是赞同的。可猛到什么程度,心里要有个底。我想让你去走一走,不要轻易表态,就以省委督查室的名义。明天找安平秘书长接洽一下。尽快过去吧。到了那里先向海天省长报个到。”

智小庭弯了弯身子,明白自己的去向怕是定了,也不推辞,只是轻声说道,“省纪委三室的郭建军,我想一起带去。另外,走之前,我想去……”他略一迟疑,还是说道,“我想去见见任凯。”

智小庭坐着省委一号的奥迪车,等在郭建军所住小区的大门口。

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陈书记在听到他说去见那人的时候,极为罕见的恍惚了一瞬间。这是他跟在首长身边十三年第一次见到。

唉,没想到,反倒是我先登你的门。慧芳知道了,想必又该笑话我了吧。

智小庭的老婆就是任凯的初中同学陈慧芳。

陈慧芳与任凯关系很近,近到让老公吃醋的程度。两人如果真有什么,倒也能够理解,谁让自己没早认识女孩。可陈慧芳压根就是单相思,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一点,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以至于,老婆有一次嘲笑他,非得我跟那小子睡一觉,你是不是才能顺了这口气?气的他半个月不给老婆做饭。

智小庭的妹妹智慧与陈慧芳是京城外国语大学的同学兼舍友。

智小庭那时候已经毕业,分到能源发展部,坐冷板凳。

任凯在京城政法大学,一到周末就到处蹭吃蹭喝。

三人京城外国语大学外的小饭馆有了第一次交集。虽然没打起来,可并不愉快。

二十多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可以傲笑群雄。谁知道,还免不了去那小子跟前低头。想到那人为蹭吃喝能饿一天的痞赖像,不禁笑了起来。

郭建军缓缓的走向省委一号车,心中居然有些忐忑,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啊。

“郭主任。”智小庭老远看到他就下了车,迎上去。

“智主任,你好。”郭建军主动伸出手。

“上车,边走边说。”智小庭身为一号大秘,情商高的吓人,几个不见外的动作就让郭建军如沐春风。

当车停到四合院门口的时候,两人仿佛已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李亚男的嬉笑声。知道这饭局怕是还没散。

老牛认出郭建军,见他领着人过来,也没去打扰,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任凯见到门口的智小庭,以为自己喝多了,还使劲揉了揉眼睛。

智小庭也不理会其他人,只看着任凯说道,“怎么?你蹭吃蹭喝了我多少顿,是不是也该还点利息了?”

赵洪表现的最为明显,点头哈腰,不住的向李亚男使眼色,想让她腾地方。

李亚男假装没看到,屁股动都没动,照吃不误。

老于急忙起身,把智小庭让到自己的座位上,张罗着碗筷。倒不是想巴结,总觉得在这里,他也算半个主人。

佟京生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居然不知道,太扯淡了。

任凯听了智小庭的话,显然也是想起那些年蹭吃蹭喝的日子,哈哈大笑。赶紧拉着他坐在旁边,一一做了介绍。

旁人倒也罢了,在佟京生的脸上,智小庭的目光明显的多停留了一会儿。

酒菜重新布好。

智小庭笑嘻嘻的轮着敬了一圈酒,打了个通关,才放下酒杯,点了点任凯说道,“二十多年了,还是那个痞赖样子!我今天要是不登门,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蒙混下去?怎么?以前半夜往我们家跑,偷着吃冰箱里的酱猪蹄的事儿,是不是也忘得差不多了?想的美!今日债主上门,饭不够,酒来凑!”

任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往日种种一下子鲜活起来。明知是这人的手段,却仍然未能免俗的有些感慨。

“智小庭是那种,你明明知道他想图你什么,却仍然只能欣然配合的人。善使阳谋,情商极高。”这是皇甫秀秀对他的评价,十分贴切。

“他真的大半夜去你家蹭饭吃?”李亚男满眼都是小星星,对智小庭简直有些崇拜了,她很难想象任凯这种人会有这么出格的往事,而对面这个男子就是活证据。

智小庭哈哈一笑,故意做了个怕怕的表情,捂住了自己的嘴。

任凯主动对大伙笑道,“那时候,他一个月千把块的工资,起码有三百是被我吃掉的。是吧,小亭子。”

智小庭听了,皱着眉头说道,“得了吧。能给我留三百就不错了。不过,说起来,跟着女同学去蹭她男朋友的饭,这事儿真是不多见。是吧,小凯子。”

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唯有任凯,苦着脸说道,“留个裤衩,千万别全脱了。”

这下,连满腹心事的郭建军也笑了。

吃喝一会儿后,智小庭笑道,“我记得你老家好像就是静吴地区一个小县城吧。”

任凯眯了眯眼睛,笑着回道,“是若虚县。”

“静吴地区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陈书记让我去走一走。我想向你讨个人情,借郭主任几天。”说着举杯冲着郭建军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干掉。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郭主任是你的兵,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怎么能说是向我借?公器也能私相授受?”任凯淡淡说道,只是最后却看向了郭建军。

“呵呵,喝多了。自罚一杯。”智小庭笑着摇了摇头,一口喝干。

任凯正要开口,忽然看到不远处窗台上的黑猫正从窗帘后露出头来,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心底一个激灵,差点把舌头咬了。

他低头装作寻思,却暗暗的打量佟京生。发现他面色有些异常,再联系前因后果,背上一片冰凉。

佟北生居然与陈功成早有联系!他们是冲华海天去的!

强自打起精神,笑着说道,“郭主任正是年富力强时候,阴差阳错折了上升的势头,这么好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不想错过。是吧,郭主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丝讥笑从智小庭眼中一闪而过,再看的时候,却只有满满的笑意。

郭建军苦笑一声,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后一仰脖儿,却把满肚子话和着一杯酒吞了下去,半晌无语。

老于闻言皱了皱眉头,刚想开口,任凯却笑着冲他喊道,“老于,去书房把那天看了许久的那瓶五粮液拿来。”

老于目光闪了闪,呵呵一笑,起身走了出去。边走边想,看来又有人的指头要保不住喽。

正文 七十五、走肾不走心

月上中天,任凯和老于送走其他人后,站在院中喝着西北风,散着酒劲儿。

“老马都要退下来了,还蹚这浑水做什么?”任凯望着如钩的冷月。

“唉,他是要退下来了。可曾经跟在他身后的人呢?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吧。况且,有些东西是需要延续的。”老于感慨说道。

“你到如今还看不明白吗?来自外部的压力消除以后,有些问题就要浮出水面了。”任凯皱着眉头说。

“你是说……”老于迟疑了一下。

“神仙打群架,难免误伤。”任凯隐晦的点点头。

“唉,仕途凶险!你永远不知道哪片云彩会下雨,谁能想到佟北生居然是两头下注。也算智小庭弄巧成拙了。”老于叹道。

“实属侥幸。本来想拦着郭建军,可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只能顺势而为。也许反倒是条活路。自己选的,各安天命吧。”顿一顿又说道,“最近总感觉心神不宁,好像有事要发生。我给你的手机保存好。如果,一个星期联系不上我,就按照交代你的办。否则即便是有什么意外,也不要轻举妄动。”

“意外?你能有什么意外?除了龙小年,难道还有其他人?”老于大吃一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呵呵,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有备无患而已。”任凯笑了笑,淡淡说道。

老于听了,知道他有所隐瞒,失了聊天的兴致,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也走了。

任凯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马天泽是马天泽,于东来是于东来。有些人情送一送不妨事,但有些人情碰都不要碰,还不起!

抬头仰望着眉眼一般的月亮,心里又仔细推敲了一遍,喃喃自语道,“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吹了半天冷风,心里依旧躁动不安。

“喵呜。”老黑在书房里透过窗户玻璃看着他,轻轻的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冷笑。

他想了想,摸着有着发烫的脸颊,拨通电话,“拐哥,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任总,都妥了。”马二拐有些奇怪,却依然恭敬答道。

“嗯……这个……”有些难以启齿。

“任总,还有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吗?”马二拐更摸不着头脑了。

“你……这个,手头有档次高一些的姑娘吗?就是……你明白吗?”任凯不好直说,吱吱呜呜半天。

马二拐明白了,不敢笑出声,强忍着说道,“有,要不把照片发过去,您挑一挑?”

任凯实在不好意思再扯下去,干咳一声,说道,“不用,你看着办吧,干净一些。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说完急忙挂掉电话,像是做贼。

发了地址后,心里既期盼又些自责,矛盾的难受。开始绕着院子不停的打转,频繁的看手表,总觉得手表出了问题,走的太慢。

“堕落了。”他摇了摇头,又自语道,“堕落就堕落吧,第一次招嫖,要不要搞个仪式?妈的,二拐不会四处乱说吧。”心里像长了草,乱七八糟,有意打电话叮嘱一番,又有些犹豫。

正纠结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这么快?二拐办事儿还是靠谱的,自己眼光不错。是个得力干将。”低语几声,忙不迭去开门。

有意把脸板了板,拉开门一看。

“我去。怎么是你?”他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温如玉。

女人媚眼流转,好看的黛眉皱了皱,说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快让开,车上空调坏了,冻的要死。”

“不行。”任凯脱口而出。

女人愣了愣,大怒,直接就冲到他怀里推搡着,嘴里嚷道,“你个臭男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让开。”

男人心里颤了颤,只得放她进来。唯有祈祷二拐那里出点状况,千万别赶在一起。否则,这脸真要蹭鞋底子了。

女人狐疑的看着躲躲闪闪的他,迈步进了院子。每间屋子都推开看了看之后,说道,“你搞什么鬼?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男人已经镇定下来,摇头笑道,“不是我搞什么鬼,是你孤身一人闯进我家里,怕对你的声名有碍。有事儿说事儿,讲完赶紧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怕……”

正说着,又有人敲门。

女人惊疑不定,说道,“这么晚了,谁还来?”见男人原地不动,提醒道,“你不去开门吗?”

他强笑着说道,“有人敲门吗?哦,这么晚了,可能敲错了吧。不用理他,咱们进屋,这天气确实够冷的。”说完还打了个哆嗦,迈步就往屋里走。

温美人一动不动,斜着眼看他。

他只好打了个哈哈,硬着头皮去开门,女人跟在后面。

档次确实够高,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立在门口。清汤挂面,不施粉黛,也就只比身后的温美人稍逊一筹。怎么看都不像操持皮肉生意的。

任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们找谁?”

一个圆脸长发女孩儿并没有发现隐身于门后的温如玉,对着任凯微微一笑,说道,“任总,我们是拐哥介绍来的。我叫小美,她是小莲。您看合适的话,我们就……”

任凯装糊涂,“你们找错地方了吧。我是姓任,不过,不是什么任总。再说,我也不认识什么拐哥。你们走吧。”说完就想关门。

名字叫小莲的短发女子不干了,说道,“拐哥亲自送我们过来的,怎么会搞错?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任凯手都快抖起来了。

“进来,快进来。没错,他就是任总。我先来一步,没想到后边还有别的姐妹。小美,小莲是吧,我是小玉。”温美人无论智商还是情商都高的吓人,又是久历红尘,结合男人的前后表现,到如今哪还会不清楚男人肚里的花花肠子。

门外两女孩儿听了就是一愣,看了看笑靥如花的温如玉,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任凯长叹一声,用左手捂住面孔,右手拉开门,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嗡嗡嗡。”小美接起电话,“拐哥。嗯、嗯,好的。”一放下手机,就陪笑说道,“不好意思,真是找错人了,任总,不、不,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再见。”说完拉了一旁满头雾水的小莲,一溜小跑,消失不见。

任凯苦笑一声,望着两个女孩跑入夜色深处,又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接着迅速远去。

“咯咯咯。没看出来啊。一直以来都觉得你泯灭人性,不食女色。哪成想也是个风流种子。怎么?敢做不敢当啊?”女人倚在门框上,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任凯转身望着她,微微一笑。

女人一头直发扎了马尾,灰色貂毛大衣下露出两条纤细的丝袜美腿,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望着他,满是风情。这种成熟妇人的风情岂是两个小女孩所能比拟的?

“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一声不吭了?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哈哈,你……唔……”女人正不住取笑的时候,不防男人凑上前去,一口就吻住她的小嘴。

任凯趁着女人愣神的功夫,轻轻把她拥入怀中,擒住她的樱桃小嘴用力吻了起来。

女人反应过来后,先是象征性的推了推,见推不开,也就化推为抱,搂在一处。

分不清是谁先迈得步子,谁关的门,不一会儿,两人就倒在正屋的床上。

“轻点,别扯啊。还是我自己来吧。”女人一边喘气一边低声说道。

(此处省略半小时。)

“男人,你摸我心跳的快不快?”

“快。”

“能让它跳的再快点吗?”

“敢不效死。”

(此处再次省略半小时。)

“看你累的,平时太缺乏锻炼了,这汗出的。别装死啊。刚才是小美,还有小莲没吃呢。”

“小玉,真不是装,就算是钻头,它也得歇一歇啊,要不容易断。”

“任律师,你说这算不算强奸?”

“得了吧,你的力气比我还大呢。”

“咯咯咯。小凯子,快说,你是不是蓄谋已久,早就想把我……唔……”

天光大亮。

任凯醒来发现温如玉已经离去。床头有一便筏,写着一句话,只走肾,不走心。

想想昨晚一夜癫狂,不禁一笑。没想到一次精1虫上脑,居然把温如玉这朵刺玫瑰摘了下来。

光着身子去洗手间冲了澡,换了身运动衣,也没开车,溜溜达达出了门。

今天是自行车环城赛的第一站,好多路上都在限行,车少了,视野就宽。走在便道中间,冷风微微吹拂,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

“真是该锻炼了。”他边走边扭着腰想道。

“爸爸。爸爸。”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左手边响起。

回头的功夫,一辆白色丰田埃尔法一闪而过。恍惚间看到有个小女孩冲他不住的挥手。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喜欢胡闹了,爸爸也是乱认的吗?”他摇了摇头,想起女儿小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真有些想她,不知道在学校过的开心不开心。

抬起手看了看表,十点多一点。旁边有家正宗油泼面馆,门脸儿不大,倒是挺干净,迈步走了进去。

他进去不久,那辆白色丰田埃尔法又转回来了,缓缓的行在路上。

“你确定是看到……看到那天帮助我们的……爸爸了吗?”车里一个软软的声音,听着像广东、福建的普通话。

“当然了啦,现在不见了……我有些想他。”

“小小放心,很快就会见到……他,很快。广叔,走吧。”

阳光温热,岁月静好,你还不来,我怎敢老去。

正文 七十六、不是英雄也救美

说好是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最后自己想来想去,竟然也搞不清楚当初是什么原因把彼此分开的。

皇甫秀秀抱臂望着夜空,在挂断男人电话的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无助且委屈。

“二十年了。依旧是我不问,你不说。无数的感情不撕自碎,可能原本就不完整吧。往后余生,望你安好!”

凉风徐徐,夜色正浓,思念疯长,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电话响了几次,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接通,“哥,嗯?你说什么?”

不远处,赵薇正透过玻璃窗看着她,满面愁容。

坐在墙角吃面的任凯连打三个喷嚏,泪涕长流。

旁桌的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孩见了,先是面面相觑,既而哈哈大笑。

任凯对她们友好的笑笑,挑起一筷子面,大口的吃起来。心中想道,短头发的这个女孩气质真好,怎么看着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彤彤,颜大公子昨晚都找到台里了。姚婆婆好话说尽,才勉强把他打发走了。你这么老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不,你就从了他吧。年少多金,又是财神爷的亲侄子。姐妹们也可以跟着沾点光。”另外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嬉笑道。

任凯闻言,又看了短发女子一眼,知道她是谁了。龙城电视台的台柱子,纪婉彤。

这女子不只是漂亮,还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女孩发现任凯偷看她,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的白了男人一眼。对旁边的女孩说道,“颜明空有一副好皮囊,满肚子都是坏水。丹丹,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很多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叫丹丹的女孩儿脸色滞了滞,涩然说道,“呵呵,知道了。你比姚婆婆都嘴碎。看我刚做的指甲,怎么样?”

纪婉彤暗叹一声,知道闺蜜口不应心,却也不再提醒,开始陪她讨论指甲的颜色。

她心下想道,那颜明仗着伯父颜永正,或金元利诱,或权势强压,把台里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孩儿睡了个遍,自己要不是有个在公安厅刑侦总队作副队长的哥哥,怕也难逃他的手掌。不过,说起来男人还不都是那个德性,见了漂亮女人就恨不得冲上来扒裤子,连旁桌吃面的那人不也是装作若无其事,却色眯眯的偷看自己。

任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划到渣男的行列,听了两女孩儿的谈话后,开始边吃边琢磨颜明。

这人是龙城挂了号的色中饿鬼,偏偏还长的特别出挑,是少有的美男子。手里有几家大型的连锁超市,现金流水相当可观。当得起年少多金四个字。与任凯同为光明区的人大代表,因为景瑞的事情,跟着张恒与这人打过几回交道,属于点头之交。

他一边听两个女孩柔声细语的交谈,一边慢吞吞的吃着面。

有几人推门进来,直接就围在两个女孩子周围。

“彤彤,说好一起去看演唱会,怎么放我鸽子?不合适吧。”一个休闲套装打扮的韩流青年慢慢的走进来说道。

“颜总,您好。彤彤昨晚不舒服,您也知道,女孩子嘛,总……”叫丹丹的女孩勉强笑道,话说了一半却被打断。

“你算个什么东西?没问你,就闭上鸟嘴。”旁边有人恶声恶气的说道。

女孩儿吓得不敢再说,只是瑟缩的看着纪婉彤,满是哀求之色。

“颜明。你什么

意思?大白天想干什么?”纪婉彤涨红着脸,怒道。

“想干你。怎么?”颜明慢慢的坐在女孩对面,轻声说道。

“你……混蛋。”纪婉彤怒不可遏,随手拿起醋瓶子就砸在他的头上,暗红色的醋四处飞溅,周围一圈人都没能逃脱,尤其是颜明,满头满脸的醋顺着鼻子流在浅灰色的外套上边,要多腌臢就有多腌臢。

“你个臭婊子,蹬鼻子上脸的。纪清河马上就要陪着赵洪去看红绿灯了,你还他妈在这装公主。老子今天就干了你。看看纪清河能把老子怎么样?”颜明暴起,双手拽住女孩的领口,面目狰狞的说道。

任凯在角落里,目睹了整个经过,皱了皱眉头。

饭馆的老板不敢靠近,站在远处喊道,“你们干什么,我已经报了警。赶快离开!”

一旁的几个跟班,冲过去摁住老板就打。

任凯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也没起身,对颜明喊道,“颜总,你这么搞,会让大家很为难。不如,就此打住?”

“你他妈算老几,颜总也是你叫的?吃完了就快滚!否则连你一块收拾。”一旁的一个年轻人说道。

颜明看了看任凯,面色难看,狠狠的往地下吐了口唾沫,说道,“张景瑞都跑了,一个丧家之犬还他妈这么拿大。”

任凯苦笑一声,对纪婉彤说道,“彤彤,我说在家吃,你非要到外边来。看看,惹事儿了吧。”

周围的人一起愣住。

两个女孩忘记了羞辱与恐惧,齐愣愣的看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颜明听了,反倒是放开女孩儿,随手抽出餐巾纸在脸上擦拭,擦着擦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起身走到任凯面前,双手撑着桌面,低下头,与他脸对脸,仔细的看了看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就你这身板也想英雄救美?不怕把老命丢了?”

任凯点点头,笑着说道,“我不是英雄,可我想试试看。”

颜明闻言,仰天大笑,气势十足。

旁边的几个马仔也笑的前仰后合。

纪婉彤红着眼睛看看任凯,满是苦笑。

这时从门外推门进来两人,其中一人五十多岁,满脸麻子,一进门就冲着几个马仔一顿拳打脚踢,毫不留手。挨打的连躲都不敢躲,更别说还手,只是抱着头直喊,“四爷,哎呦……四爷。”

叫四爷的年岁不小,体格却相当的健壮,一路打过来,绕过颜明,来到任凯跟前,微微一躬,笑着说道,“师爷,一早就看到您了。怕冒犯您,就没进来。一直在门口守着。谁知道这帮子王八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捎带着给他们点教训。都是些孩子,不懂规矩。您看……”

满屋子的人,包括地下躺着的饭馆老板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任凯,实在搞不懂剧情反转的为什么这么快。

纪婉彤更是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任凯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道是谁。原来又是麻四爷啊。怎么?跟颜总谈生意啊?”

来人正是米四平,江湖人称麻四爷。

此时的麻四爷可丝毫没有爷的感觉,听了任凯的话,就觉得脖子后边直吹凉气,脑门上的汗不住的往下掉。

郎全义可是尸骨未寒,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麻四爷不想学郎全义!

“没有。我跟颜总也不是很熟,只是有笔款子放在他那里生利息。今天正好是对账的日期,所以……”麻四陪着笑说道。

低头说话是丢人,可总比没头可低要强上许多。

任凯点点头,眯着眼睛说道,“我正好手头有个项目,你把钱投过来吧,水钱在颜总的基础上加一成。行了,你去吧,找二拐交接一下,走个程序,他会安排好的。”

麻四听了大喜,谁不知道这位爷点石成金的手段。有钱赚不说,还能拉近关系,简直就是一根甘蔗两头甜的好事儿。只是抬头看到,这位爷把眼睛眯了起来,再想想江湖传言,心里就是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后,带着一众马仔离去。

临出门转身对任凯说道,“师爷,小六是自家人,让他留下来,也好给您跑个腿。”见任凯不置可否,向他身边的中年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迅速离去,至始至终没有看颜明一眼。

那小六轻手轻脚的来到任凯身侧。

任凯冲他微微一笑,对着满身都是陈醋的颜明说道,“颜总你看,试一试还是管用的。这美人还真让我给救了!”

一旁的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实在搞不懂这人是什么师爷。不过看样子,好像蛮震得住场面。

饭馆老板经历的事情多,知道这位看起来清清淡淡的男子怕就是传说中的社会大哥。走到一旁好意提醒道,“大哥,我真报警了。要不,你先走。错过今天,随时都可以来我这吃喝,我请客。”

颜明听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了句。

任凯瞥了颜明一下,笑笑说道,“这个颜总先是调戏妇女,又有猥亵行为,既而破坏财物,打伤老板。我要等警察来作证人。况且,你这老板,毫无诚意。既然是请客,当然是客人做主了。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来,来把你的拿手好菜上几盘。”

颜明听了把头低下,眼中满是冷笑。

纪婉彤皱了皱眉头,脆生生的说道,“你……还是走吧。事情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任凯手边,说道,“你可以给我打这个电话。我……请你吃饭。”

任凯呵呵一笑,轻轻捻起那名片,边看边说道,“彤彤,你比电视上要漂亮一些。”语气有一丝的轻佻。

女孩听了脸色有些难看,实在是碍于刚才帮忙的情面才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谁报的警?”两个年轻的警察推门进来后,边走边问。

“是我。”老板看了看任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是颜明。现在我举报有人在这里从事黑社会有组织犯罪。”

一个稍微胖一点的警察看了看他,没有作声。而是走到一旁打通电话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态度极为温和的对颜明说道,“颜总请坐,慢慢讲,我们局长马上就过来。”

纪婉彤盯着胖警察说道,“我是纪婉彤,我哥哥是纪清河。”

胖警察笑着点了点头,不软不硬的说道,“你好纪主持人,我们只是依法办案。即便是纪副总队长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任凯好像没有听到似的,老神在在的用筷子去抠桌面上的污垢。

颜明就坐在他对面,一脸讥笑。

很快,就从外边进来一个胖子。边走边问,“开发区分局的地面上怎么会出现黑恶势力?颜总,你没事吧。”

颜明连屁股都没抬一下,指着对面的任凯说道,“这么大的黑恶头子,看不到吗?”

胖局长这才看到任凯。

任凯也不说话,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暗暗叫苦,却一点都没有犹豫,来到任凯身边,说道“原来是任总,我是小雷。开发区分局的小雷。”

雷胖子到了。

(本章完)

正文 七十七、老鼠拉木锨

雷胖子作为开发区公安分局的书记,以副局长身份代行局长职权,要等到年后的人代会通过后才能正式接棒一把手。所以这段时间耳朵竖得像天线,非常热衷打听各种消息。

龙小年落马前,发生在省政府门口的短暂对峙,尽管大家极力保持缄默,可绝对瞒不了有心人。雷胖子作为系统内的人,又是李诚新近提拔的,很容易就能知道个大概。

没人知道龙小年与任凯在鲁豫南办公室究竟谈了些什么。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龙小年的败走与眼前这人关系甚大。

那可是树大根深且位高权重的龙小年。

“雷局长总是这么客气。请坐。”任凯淡淡的说道,向雷胖子摆了摆手。

雷胖子笑着低头看了看,这桌子小的只能配两把椅子,一把任凯坐着,另一把颜明坐着。其余人都站在周围呆呆的看着这边。

最开始赶到的胖警察,在摆脱最初的震惊后,急忙从身边抱了一把椅子来到任凯旁边就要放下。

“这个桌子小,多余的椅子就不要放了。”任凯微微一笑,对着脸色逐渐凝重的雷胖子说道。

胖警察尴尬的抱着椅子,滞在当场。

纪婉彤听了,心上颤了颤,这才认真的开始打量这个黑白两道都有极大面子的男人。

雷胖子明白了。略微犹豫一下,对胖警察说,“小陈,你带颜总到吧台那作个笔录,把执法仪带好。严格按照程序来处理。”

颜明毕竟不是草包,也明白了。他铁青着脸望着雷胖子,说道,“我能打个电话吗?”

雷胖子迟疑了一下,用征询的眼神望着任凯。

任凯笑了笑,没有作声。

雷胖子点了点头。

颜明打通电话,“青峰,我可能被人诬陷了。是开发区分局的。是,是,好的。地址在……”

雷胖子一路从片警走过来,又在市局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上窝了十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深知有些事情上最忌讳的就是两头下注,那样非但不能交好两头,反而会都得罪。

他皱着眉头走到颜明跟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说道,“颜总电话也打了,是不是去把事情说清楚。”既然已经作出选择,就绝不能拖泥带水。

颜明摇了摇头,霍然起身走到吧台旁边坐了下来。对胖警察的提问,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雷胖子走到另一个年轻警察面前嘱咐了几句。那年轻人开始询问饭馆的老板。

老板非常配合,不仅有问必答,还把饭馆的监控拷贝了一份作为证据交给警方。

安排好事情,雷胖子要了茶壶和茶杯坐在颜明刚才坐着的椅子上,沏好茶。说道,“任总这是……”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纪婉彤。

任凯微微一笑,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是拿起茶杯随口问道,“一起小纠纷,雷局长怎么会亲自过来?”

雷胖子苦笑一声,说道,“开发区政府前几天刚定下来要与颜氏连锁超市合作,着手筹建龙城最大的果蔬生鲜基地。所以……”

任凯目光闪了闪,“哦?是刘思达还是霍家俊?”

刘思达是开发区管委会书记,霍家俊是管委会主任。

雷胖子小声说了一个字,“霍。”

霍家俊是龙城市长菅长江之前的秘书,第一站是副主任,履新主任的时间并不长。

任凯点点头,若有所思。

趁着这个功夫,两个女孩也分别做了笔录。

雷胖子边聊着,边把事情的经过编辑成短讯发给李诚。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会错过。

很快,李诚的回复过来了。只有一个感叹号。

任凯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身后站着的小六也去录了一份口供。

“雷局长,知道你在干什么?”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推门喊道。

霍家俊。他后边是菅刚。还有一个年轻人,却是没有见过。

三人依次进来,让正在做笔录的纪婉彤心神不宁,有些忐忑的看着依旧清清淡淡的男子。

“菅队长,又见面了。”任凯起身冲菅刚笑道。

菅刚看了,眉头直皱,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雷胖子也快速迎上去,喊了声,“霍主任,菅队长。”

霍家俊看了看菅刚,又看了看任凯,迟疑片刻,问道,“这位是?”

菅刚淡淡说道,“他就是任凯。”

霍家俊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伸手笑道,“原来是任总。你好,你好。”

纪婉彤眼眸流转,原来他叫任凯,这人很出名吗?

任凯哈哈一笑,与霍家俊的手握在一起,“霍主任履新,可喜可贺。”

霍家俊面上一红,勉强笑了笑。

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冷笑一声,径直走到吧台一侧的颜明身旁,说道,“哥,走吧。”

颜明呵呵一笑,起身就要离去。

“雷局长,事情还没搞清楚,这人就能离开?”任凯诧异的问道。

年轻人听了,猛的转身冲着任凯阴森森的说道,“作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朋友,你说呢?”

霍家俊与菅刚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呵呵,朋友?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任凯笑了笑。

“左青峰。”年轻人说完拉着颜明就要离去。

任凯点点头,不再作声。

左玉江的儿子。据说他娶得是颜家女,只是不知道与颜明是不是同胞兄妹。

还没等他走到门口,有人推门进来了。

李诚。

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站在门口对着雷胖子呵斥道,“什么案件,一个堂堂的分局局长都摁不住。你是干什么吃的。”说完话这才转脸看着滞在当场的左青峰与颜明。

他不光是龙城公安局的局长,还兼着龙城的副市长,更是天南省公安厅的副厅长。算是霍家俊与菅刚的直接上司。两人虽不情愿,却也无奈的过去站在旁边,低声下气的喊道,“李市长”、“李厅长”。

李诚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只是冲着纪婉彤笑笑说道,“纪主持人,你怎么会在这儿?有什么困难,只管开口。龙城可不是一家一姓的龙城!”

纪婉彤愕然而立,不知所措。本来就漂亮的女人一副呆呆的样子,更添娇憨,别有一番风情。

左青峰拉着颜明的手慢慢的放下,高傲冷漠的神情冰雪般的融去,只剩下热情与熟络。“李哥,你这是做什么,来,我跟你说几句。”说着就去拽李诚的胳膊。

颜明的脸上终于显出了慌张。眼巴巴的看着李诚,心中有些后悔。

雷胖子本来已经被逼上梁山,跑过来准备抓颜明的胳膊,听闻左青峰的话,被唬了一跳,急忙停下来,也看着李诚。

任凯站在桌旁,不动声色的冲李诚微微摇头。

李诚看了一眼,对左青峰笑道,“原来是青峰,如果是为你内兄的事情,那就不用开口了。我也做不了主。”

左青峰闻言,脸上的笑逐渐冷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慢慢的说道,“李厅长,不知道谁能做主?我想见识一下。”

李诚冷哼一声,说道,“左副省长就在外边,不如你去问问他?或者我帮你问也可以。”

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发白。

左青峰觉得口干舌燥,好半天才缓过来,涩然问道,“李厅长真会开玩笑。我爸怎么……”话还没说完,已经看到自家老子正推开门冲着自己微笑。他顿时浑身发寒,犹如掉进冰窟。

李诚急忙小跑过去,把门拉开。

饭馆本来就不大,左玉江带着几人进来后,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早先在饭馆内的几人,自觉的全部贴墙站立,把中间的空间让出来。

左玉江当先一步,后边是省政府秘书长蔺向北,再往后是菅长江,刘思达。

纪婉彤在几人进来后下意识的紧挨任凯站定,一股子大蒜味直呛鼻端,熏的她犯恶心。皱了皱眉头,有心远离。抬眼偷看了那人一眼,却没有动。时间一久,倒是不觉难闻了。

玉人在侧,淡淡的香水味儿一个劲的往任凯鼻子里钻,他却无心旁顾。刚才冲李诚使眼色,想让他抬手放过,谁知道后边站着的居然是左玉江这个庞然大物!

左玉江呵呵笑着问道,“哪位是老板啊?怎么不来招呼客人?”

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好像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

颜明却面色大变,险些摔倒。

可怜的老板生于市井,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战战兢兢的走过来,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左玉江看着眼前这位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强自笑道,“老板这是遇到土匪了?”说着斜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左青峰。

老板呐呐不言,只是回头看了看颜明。

周围的人一看这种情形,都闭上了嘴巴,静静的装木头人。

左玉江指了指李诚,说道,“你来讲。”

李诚略一思索,说道,“左省长,事情是这样的。”挑挑拣拣的把事情讲了。当然避过左青峰。

“胡闹。纪婉彤,你受委屈了。”左玉江说完来到女孩儿身前伸手与她握了握,指了指菅刚,“菅队长,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以省厅的名义牵头,务必从快从严查办。结果报到向北秘书长这里。”又转头对蔺向北说道,“向北,你跟进一下。我要尽快看到结果。”

蔺向北看了看他,应道,“好的,左省长。您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要去……”

左玉江叹了口气,当先离去,路过饭馆老板身边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板受宠若惊,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从始至终,左玉江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有看任凯一眼。

正文 七十八、翠府太子女

左玉江等人出了饭馆,并没有离去,而是在不远处的自行车环城赛的休息点站定。他要在这里等候省委书记陈功成骑行至此,然后有一个简短的发言。

颜永正陪在他身边,小声的说着什么。他只是微笑着望着远处,时不时点点头。

霍家俊看了看远处的左玉江,对旁边的菅刚小声说道,“怎么回事儿?左省长怎么会过去?”

菅刚抬头隐蔽的看了远处一眼,低头轻声说道,“听说是智小庭打的电话。”

霍家俊心头一颤,不再出声。智小庭的话还到不了左玉江这里,何况还隔着蔺向北。十有八九是陈成功的意思。

菅长江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不是滋味儿。一个体制外的瘪三,居然能牵着左玉江。唉!又错过了。人生的变数莫过于此。

智小庭单独的站在最前边,遥望着远处,心里有些茫然。陈书记为什么要这么做?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不默契的情形。这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对即将的静吴之行,不敢再心存乐观。

任凯依旧在饭馆里,正透过玻璃窗户望着外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雷胖子级别不够挤到外边,只好待在他的旁边,说道,“任总,你不出去迎迎陈书记?”

任凯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纪婉彤也趴在他身边,心不在焉的看看外边,时不时装作看手机来掩饰对旁边那人的好奇。

叫丹丹的女孩反而更直接,不住的找任凯说话,“任总,我叫葛丹丹。诸葛亮的葛。她是纪婉彤,你一定看过她主持的节目。”

“任总,您在哪一行发财?”

“任总,您认识纪清河吗?那是彤彤的亲哥哥。”

“任总……”

任凯皱了皱眉头,雷胖子见了,说道,“小陈,你再给这位,葛丹丹做份笔录。详细一些。”

吓得女人脸色发白,不敢再多嘴。

纪婉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瞬时,千树万树梨花开,雷胖子都觉得有些眼晕。

“刚才的事儿,谢谢你了。任总。”纪婉彤柔声说道。

“不客气。这么隆重的活动,你怎么会缺席?”任凯没有看她,依然望着外边,漫声问道。

纪婉彤微微一笑,向他靠了靠,低声细语,“我请假了,至于原因,你也看到了。”

任凯其实并没有在意她的回答,他还沉浸在左玉江插手此事的缘由中。

这时,休息点周围开始清场,道路立刻宽了许多。

陈功成到了。

自行车环城赛并不是什么正规的标准赛事,只是因为它的赞助商而被人们熟知,HK李氏集团。

陈功成有点发福,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骑到这里已经浑身冒汗,略微有些气喘。李氏的大公子一路陪同在侧。

迎接顺序是有严格的讲究,左玉江在最前方,袁季平、郎安平、查德求、蔺向北等依次走过。

智小庭比较特殊,在队列之外另起一行。

李大公子首先做了开场白,之后是陈功成。

陈功成的讲话比较简洁,却令人意外。他提到了翠府,算是在翠府集团表示搬迁之后,第一次官方正式的公开表态。

他用“寤寐思服”与“周公吐哺”来形容对翠府投资天南的企盼之情。

作为回应,翠府的下代接班人孔燕燕女士在接下来的发言中高度肯定了天南省委省政府对翠府发展的帮助,并提到未来几年将会加大在天南的投资力度,尤其是在贫困地区的投资。但对总部是否搬迁没有正面回答。

女人什么时候最美?

有人说专注某事的时候最美,有人说温情脉脉的时候最美,也有人说那个的时候最美。

错了。

美人在任何时候都美。

如果在任凯认识的女孩中,东邪是皇甫,西毒是温如玉,南帝是李亚男,北丐是赵玫玫,那孔燕燕绝对是中神通王重阳!

别人的美尚能予以描述,她的美却很难恰如其分的表示出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任凯痴痴的望着她,心下明白了左玉江的苦衷。

“唉!”

两声长叹同时响起。

任凯与纪婉彤互望一眼,都没有吭声。

葛丹丹茫然看着他们,不知道好端端有什么可叹气的。

雷胖子装作没有听到,只是抽了抽嘴角。

“彤彤,那女人是翠府高层吗?真漂亮。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长舌妇人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跟你差不多漂亮。”

纪婉彤脸上一红,看了看发痴的男人,小声说道,“死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孔燕燕,是翠府的接班人。做过一期节目,算是相熟。唉,不是我灭自己威风,比她漂亮的女人,我也没见过。”说着轻轻拍了拍任凯的胳膊,玩笑道,“嗨,男人,不要发花痴了,你高攀不上的!”

任凯转头微微一笑,说道,“那你呢?能高攀一下吗?”

纪婉彤白了他一眼,哼了哼,没有说话。

葛丹丹哈哈一笑,说道,“你也说过,可以试试哦。说不准,真就成了。”

随即两女孩嬉笑着扭作一团。

说话功夫,外边的活动已近尾声,陈成功等人先后离去,只有他们口中的孔燕燕却孤身一人向着这边走来。

“看,太子女过来了。”葛丹丹推开纪婉彤的手,喘着气说道。

纪婉彤也看到了,有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发。

任凯眼睛眯成一条缝,右手的食指不住的轻轻敲击着大腿外侧。

孔燕燕推门进来,冲饭馆内的人露齿一笑,指了指任凯吃饭的桌子,说道,“老板,照着这个来一份。饿死我了。”说完还有意的吐了吐舌头,可爱娇俏。

老板愣了愣,赶忙跑过去要收拾一下。

女孩拦住他问道,“不用收拾。”

老板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瞅着她。

谁知道女孩更离谱了。一屁股坐下来,拿着任凯的筷子,就吃起他剩下的小菜。

任凯叹了口气,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过去,坐在她对面。“你就不怕这是别人吃剩的?”

女孩展颜一笑,满室皆春,“我能闻到你的气味,真的。况且,这不是你的手机吗?”女孩边吃边说。

葛丹丹眼睛瞪的溜圆,下巴都快脱臼了。

纪婉彤心下一阵莫名的酸楚,勉强收拾情绪,来到两人跟前,“孔总,你们好。”

女孩呵呵笑道,“纪大主持,我家男人救了你,你准备怎么谢?”

纪婉彤身形滞了滞,咯咯一笑,白了男人一眼,对女孩发狠的说道,“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全无笑意。

饭馆老板见了,这才笑着去准备饭菜。

雷胖子隐隐约约知道那人与几个女子都纠缠不清,李诚的妹子李亚男,省高检的温处长,以及眼前的翠府年轻一代的掌门人。只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不好上前寒暄,只能留在原处,装聋作哑。

任凯没有理会其余人,依然看着孔燕燕,面色凝重,缓缓说道,“麻四找的你?”

女孩笑着说道,“你把冯三打发过来,麻四自然也就过来了。吃我的穿我的,就该听我的!”

一旁的雷胖子听了,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饭馆里的几人。

任凯点点头,说道,“孔总知道吗?”

女孩有些委屈,倔强的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吃菜。

任凯苦笑一声,对周围的几人陪笑道,“我有几句私底下的话,各位能不能……”

雷胖子急忙点头,也不管纪大主持人满眼幽怨,赶着几人出了饭馆。

任凯看看对面的女孩,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帮我。可这么做,会给孔总带来麻烦的。就在昨晚,我已经拒绝了他们。你又……唉。也就是说孔总并不知情了?”

女孩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双肩开始耸动,似有抽泣之声隐约传来。

男人心有不忍,探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胳膊,说道,“孔总的心思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为了一些闲气就作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他定是看出天南省马上就要不再平静,以退为进,来换取免死金牌的。你这样一搞,让他怎么收场……”

“够了!”女孩终究还是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犹如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我昨晚一夜没睡,今早又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到现在只喝了一杯牛奶。我饿了。知道吗?”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男人默然。也不劝她,起身到吧台拿了些清淡的小菜,放在女孩面前。

“爸爸最初是这样想的,只是出现了意外。”女孩看到男人满是失落,柔软的内心被扯了一下,生疼。

男人目光凝了凝,抬眼望着女孩。

女孩本想撑一撑,以作报复。可见到男人望过来,立刻就吐了口,“我老舅……陈书记可能要离开天南了。”

任凯听了可真是被吓了一跳。

陈功成年初到任,满打满算才十个月,怎么会被调整?

“不是天南的问题。是临省出了状况,需要陈书记去救火。这事儿过几天就会传出来。”女孩把脑袋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说完之后,还用两手抓住男人的左手不住的摸索上边的牙印。

两个牙印并不重叠,一大一小交错排列,像是一对畸形的眼眸。

“你说,再多几个女人喜欢你,会不会凑成一个奥迪车的车标?”女孩憨憨的问道,点点泪水依旧挂在弯弯的睫毛上,居然有些闪耀。

任凯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随口“嗯”了一声,脑子里还在想着陈功成离去后,对自己所做事情的影响。

“嗯什么嗯,听到我说什么了?瞎应承什么?”女孩有些恼了。

男人茫然的看着她,突然说出一句,“你真漂亮!”

女孩先是一愣,之后便是一串笑声。

正文 七十九、任凯其人

纪清河一边开着车,一边听妹妹讲述饭馆里发生的事情,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纪婉彤心下奇怪,哥哥一向大嘴巴,无事尚能搅起三尺浪,何况是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纪婉彤娇声问道。

纪清河根本就不是能藏住话的人,更何况他也没想瞒着妹妹。

自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纪家,继父对他如同己出,不曾亏待半点,尤其是这个天仙般的妹妹,就连女儿家的心事儿有时也向他讨主意。

“彤彤,哥跟你讲,这个任凯,背景极为复杂。你……如果能远离,就尽量离他远一些。”他实在不愿意妹妹对这人关注太多,有些人就跟罂粟花一样,看着绚烂多彩,实则包藏祸心,最为关键的是会让人上瘾。

“起码比颜明要强吧。”女孩十分聪慧,看出哥哥的担忧,有意打趣。

“你……这个没法比较的。老鼠固然让人生厌,但它不会致命。蛇就不同了。”他有些着急,女孩儿只要有了好奇心,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什么老鼠啊,蛇的。你知道他多少事情?说来听听。”女孩咯咯一笑。

“唉,别的事情都是传闻。传来传去可能失真。不过,省厅刑侦总队的白开明你总知道吧,此人颠倒黑白、操纵司法、收买人命,确实死不足惜。可他在哥哥头上干了近十年的队长,无论心思还是手段都十分的厉害。还记得咱们院子里,刑侦一队的王强吗?手里拿着白开明私放人犯的铁证,告了十几年,硬是撼不动人家分毫。为什么?”他感慨的叹了口气。

“前几天白开明自杀了。可以说是被吓死的!就是这个任凯,只不过随口说了他的几件丑事儿。当天他就吞枪了。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甚至连尝试都没有尝试。为什么?现在厅里很多人,都在极力弱化那人在白开明自杀案中的影响。又是为什么?”他说着说着,有些不寒而栗。

“龙小年被调查的新闻还是你报道的。可你知道吗?当天上午龙小年单独与一个人待了一个钟头,到了中午就被控制了。要说与那人没有一点关系,打死我都不信。”他摇头说道,脚下却不再点油门,任由车缓慢的滑行。

“也是他?”女孩儿试探的问,满是诧异。

纪清河木然点头。

“他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看他,不太像那些富二代官二代。更不像那些黑社会的打手。”女孩若有所思的说。

“他的确不是。我说两个案子你就知道了。一个是两年前震惊整个天南省的‘三老财’涉黑案,另一个是前段时间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孙天宝强奸案。他就是主辩律师。”他看了一眼妹妹,接着说道,“还记得你问过我,关于江湖令的事儿吗?那个江湖令就是这个男人发出去的。只一个电话而已,整个龙城地下势力闻风而动,连半小时都不到,两个身负命案的逃犯就被人捆着送到了公安局大门口。”

“明里他是大律师,暗里都叫他黑师爷。麻四靠着放印子钱起家,干的就是不要命的营生,可他怎么对那人的,你是亲眼所见。不用我多说。”他心下还有件事儿没说出口,为了帮赵洪拍那人的马屁,他授意下边的弟兄击毙了凶名赫赫的郎全义。

“真看不出来,一个笑起来那么温和的人,居然这么man。”女孩出神的望着车外,悠悠说道,语气中满是向往。

“你……你有没有听懂我说什么?”纪清河使劲一踩刹车,怒声喝道。

女孩被惯性重重的推到了前挡风玻璃上,撞得七荤八素,尖叫道,“你干嘛?”

翠府酒店的顶层办公室里,孔红军正在翻看女儿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

每个笑容,每个瞬间,都记录着女儿成长的历程。

付楠走进来坐到丈夫对面,笑着说道,“你家长公主又给你出难题了?”

孔胖子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还算不上是难题。钓鱼还需要条蚯蚓,何况那么大个人?”

付楠诧异道,“看样子,你的心情挺好啊。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孔胖子打了个哈哈,说道,“哪有?我一直都是如此。”

付楠嗔怪道,“神神秘秘的,不知道你搞什么鬼。”

孔胖子一见老婆有些恼,这才说道,“刚才京城那边有人跟我说,一个叫任海的人找上门去谈通讯器材的更换。本来这是个小事儿,还到不了我这里。可阴差阳错的有人认出了他,还知道他有个哥哥叫任凯。哈哈。你说巧不巧?”

付楠愣了愣,失笑道,“这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

孔胖子摇了摇头,笑道,“你还是不了解男人啊。”

接到弟弟的电话时,任凯与孔燕燕正慢慢的沿着小路往前走。

“哥,爸妈已经到了,刚吃了点东西休息去了。路上走了四个多小时,有些乏。”二海打了个哈欠说道。

“嗯。辛苦了。我尽快安排你们的行程。你最好把公司的事情提前处理一下。”他心下松了口气。

“好的。还有个事儿。翠府的单子也签了。这可真是个肥活儿。接了这单,够我吃三年的。哥,你这是什么关系啊,我去了刚坐下,京城翠府的二把手亲自接待。吓了我一跳。”二海明显有些激动,这钱也太好赚了,反而有些担心对哥哥有什么不利。

“嗯!”任凯也被吓了一跳。

昨晚到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早把答应弟弟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突然听到单子已经签了,还是京城翠府的高层出面,头发根都立起来了。

不好明着说,就含糊说道,“拐了好几个弯的关系,你硬要我讲,我也不敢肯定是谁起了作用。不过,二海啊,有些关系也说不准真假,你也是常在场面上跑的人,心里还是要有个准备。”偷着看了看身旁的女孩,接着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这个单子走到一半,黄了。你可要挺住啊。就像你去年……”

“去,哪壶不开提哪壶!黄个屁。合同都公证了,预付款也到账了。一千六百多万。他要违约,这钱就白送我了。”二海没好气的打断哥哥的话。

“嗯?”任凯没话可讲了,憋了半天,才勉强说道,“那真是该恭喜你了。”

“哥,我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你说实话,你介绍的这个活儿,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二海十分精明,这么大笔钱,却仅仅是部分预付款项。再听哥哥的口气,分明对此并不托底。

任凯欣慰之余,也只能说道,“不方便的地方倒是没有,不过……”这话没法往下说啊,他确实不知道这笔天降大财到底是福是祸。

“来,我跟他讲。”一旁的孔燕燕听了半天,强忍着笑说道。

“谁在你身边?”二海警觉的问道。

任凯无奈,说道,“一个朋友。她就是翠府的……员工。”说完把电话递给孔燕燕。

女孩白了他一眼,结过电话说道,“二海?我是孔燕燕,你哥的……朋友,是我让宋城接待的你。没想到会让你多心。说实话,按道理翠府是不能与你合作的,因为你哥也是翠府的股东之一,关联交易需要股东会集体决定。所以,你可能觉得合同签的有些鬼祟。放心,只要你把好质量关,其他的不需要考虑。而且,通讯设备这一块,翠府每两年就会换个甲方,这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什么你说的不方便。”

“孔红军,孔总,是你什么人?”二海沉吟片刻,问道。

“是我的父亲。这个你哥可以作证。”女孩笑道。

“呵呵,那我就先谢谢您了。你们忙,我就不和他说话了,有机会再当面致谢。”二海松了口气,如果是孔红军的女儿,那自家哥哥真没什么可以让人家费尽心机的地方。至于哥哥也是翠府的股东这回事儿,他没往心里去。这种帮朋友抬面儿的事儿,他也没少干过,不能当真。

任凯接过电话,眯着眼睛笑道,“我不记得跟你说过这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时间特意让宋经理亲自上阵?”

女孩咯咯一笑,上前搂住男人的胳膊,柔声说道,“江湖传言,你一眯眼,就有人要倒霉。是不是真的?不要那么小气嘛。这事儿纯粹是巧合,还记得华省长接待侯奎的那次晚宴吗?宋城当时正好在场,看到咱们……,他身边又正好有人认识二海,所以,就有后边的事儿了。”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叹了口气,宋城不会那么不知轻重的,肯定要请示孔红军该怎么处理。而孔胖子十之八九从中动了手脚。这傻丫头还被蒙在鼓里。

“翠府股东,是怎么回事儿?”任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呵呵,这可不关我的事儿,是张景瑞安排的。具体情况如何,我真不清楚。”女孩摇晃着男人的胳膊,有些撒娇的意味。

麻四爷正站在冯三身后,慢慢讲述早先发生的事情。自从上次两人有些不愉快以后,麻四痛定思痛,强扭着自己做小,跟着冯三开始另起炉灶。最开始是害怕任师爷搞秋后算账,傍上冯三,起码不会像郎全义那样不明不白的就没了。后来经过短暂接触,发现冯三此人真的不简单,有脑子有魄力,最关键是有孔家支持,也就实心实意的跟下去了。

“唉,你不该擅自把事情告诉孔大小姐。任凯心小,怕是要记恨你了。”冯三见麻四实心对自己,也开始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

“啊?”麻四想想那人眯眼睛的神情,顿时觉得有股寒气从内里漫到体外。

正文 八十、意外的枪声

白老全望着桌上的三十万,半晌没有作声。

“全哥,你不要多想。这钱跟今天的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姐夫在世的时候,总念叨你和拐哥。我更是没少让你们操心。早就该感谢你们了。”一个消瘦的中年汉子微笑着说道。

“建国,听我一句劝。算了。你现在有儿有女,酒楼生意也不错。何苦再跳进这烂泥潭?况且,大家都说狼哥确实是持枪反抗被当场……”白老全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呵呵,全哥。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我知道那人不好惹。连龙爷都在装聋作哑。可我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要不是姐夫,我现在早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骨头上都长毛了。”建国依旧微笑,可话听起来却说不尽的酸楚。

“唉,建国。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也不瞒你,拐哥现在出去自立门户,走的就是那人的路子。龙爷其实也想给狼哥讨个公道,可手底下可用的人都跟着拐哥,所以有心无力。”白老全说完摇了摇头,就要起身。

“这样,全哥,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带我去见见龙爷,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建国咬了咬牙说道。

“这样啊,容我试试吧。你就在这等着,我去打个电话。”白老全目光闪烁了一下,点头应道。

建国点点头。

白老全来到外边,在电话里把前因后果跟邝援朝一说,邝援朝沉吟良久,才让他带着建国去见他。

到了邝援朝家门口,建国非要在门口的小超市买点东西,白老全也没在意。进去不一会儿建国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

“龙爷,您一定要为我姐夫讨个公道啊。”建国一见到邝聋子,就跪下哭喊。

“起来再说。”邝聋子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说道。

“龙爷,他一个生瓜蛋1子,妄自尊大,破坏道上的规矩,整个龙城道被他搞乱七八糟。再这么下去,道上就只知有他,不知有您了!”建国大声干嚎道。

邝聋子听了,小眼睛猛的睁开,摆了摆手说道,“你有什么计划?”

建国大喜,正要说话,被一旁的白老全打断,“龙爷,您是不是再琢磨琢磨。”

邝聋子冷笑着说,“他都要把我的墙角撬塌了,再不动手,就要杀上门了。况且,我在龙小年那摆了他一道,他又是个记仇的人。总之,先下手为强,总比等着挨刀要好一些。”

建国听了大喜,手在兜里捣鼓半天,掏出一个手机,对邝聋子说道,“龙爷,枪手已经有了,由他出面,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只等您一声令下。就让任凯活不过今晚。”

邝援朝哈哈大笑,“龙小年那么大的官连个任凯都搞不掉,真是废物。还得我自己动手。建国啊,动手吧,做的干净些,不要留下首尾。”

白老全听了,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任凯与孔燕燕相伴来到天南省检察院门口。

孔燕燕挎着男人的胳膊,看看高耸的省高检大楼,面色不虞,说道,“让你陪我来,觉得为难?”

任凯笑笑,说道,“这叫什么话?哪有什么可为难的!”

女孩板着脸说,“你在害怕?”

任凯强笑着说道,“我会害怕?开玩笑!”

女孩娇嗔一声,把男人的胳膊举到眼前,说道,“不害怕?你抖什么?”

男人哈哈一笑,说道,“这天气真是,真是有点冷。呵呵,说来挺奇怪的,你穿的比我都少,也不见冷。唉,上年纪了。”

女孩见他耍无赖,笑着在胳膊上锤了几拳,骂道,“老家伙,就会睁着眼睛胡扯。”

任凯正要反驳,眼睛被强光一晃,他下意识的反身搂住女孩就倒在省高检门口的花坛里,压倒一片枯草。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仰面朝天被男人压在身下,她大吃一惊,急忙边推男人,边尖叫道,“你……大白天的想干嘛?连住酒店的钱都要省?”

话没说完,“呯呯呯”就是三声枪响。

接着一辆摩托车迅速离去,包裹严实的车手在看了一眼倒在花坛里的两人后,汇入车流中,消失不见。

当时正是中午11点半,下班高峰,人流车流密集的时候,枪声一响,立刻引起恐慌,大量男女呼啦一下全部向四面跑去。有几个女人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场面变的不可控制。

孔燕燕在枪响后,脑子嗡的一下就木了,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头顶,晕晕乎乎,由于精神高度紧张,呼吸变的艰难起来,有点像初到藏区产生的高反。

之前,省高检七楼的办公室,温如玉正临窗而立,双手抱在胸前,望着大门口花坛边的两人。想想昨晚的疯狂,小嘴咬着下唇,俏丽的脸上满是胭脂红,煞是好看。

“死鬼,才分开几个小时,就憋不住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正胡思乱想着,就看到男人抱着女孩倒地,继而听到枪声。

瞬间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脑子里一直在喊,“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她用手扶着窗户,死盯着倒在花坛里的两人,半天不见动弹,眼泪立刻成串的往下落,随后哭着冲出办公室跑向电梯口。

越是着急越是出状况,电梯不知道什么原因停在十楼就是不下来。女人流着泪大骂十楼的王八蛋,周围的男男女女见状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敢上前。要不是理智提醒她,电梯要比跑楼梯快,她早跑着下去了。

任凯在倒下不久,就觉得浑身一震,胳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象被大铁锤砸了一下似的。

他知道自己中枪了。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女儿,依然是四、五岁的模样,穿着单衣,光着脚,两条小辫跳啊跳。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鞋,你什么时候能让爸爸放心?”他顺势翻过身,眼睛半眯,望着蓝天白云喃喃低语道。

孔燕燕被任凯的低语惊了一下,慢慢爬起,当意识回到身体之后,才发现男人仰面躺着,脸色苍白,左肩下猩红一片。赶忙抱起他的头,哭喊道,“任凯,任凯,你说什么?再说一句。哇……”

她无助的抬头看向周围,对路人喊道,“快打120。快打120。哇,求你们了,快打120。”

泪眼朦胧中,看到温如玉披头散发的向这边奔跑,短短几步路,连着摔了几跤,鞋都摔没了,就这么光着脚跑过来,跪坐在地上,不住的摇晃男人。

任凯本想睡去,却被两女人摇晃的头昏眼花,不禁喊道,“干什么呢,伤在胳膊上,死不了。”

两女人一起失声,泪眼相望,又破涕为笑。

“你没事吧?”孔燕燕使劲擦了擦眼泪,笑道。

“死不了跟没事是两个概念。”任凯勉强坐起身望向温如玉,冲她笑笑,柔声说道,“你来了?不要哭。你们没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从律所挪到了这里。”

两女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一尺带钩”的传闻,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脸上的泪痕尚未干却。

任凯在两个女人的笑声中缓缓向后倒下,轻轻说了句“你看那漫天的雪花,真美啊!”之后,就堕入了黑暗。

枪案必破,这是铁打的规矩。尤其这枪还是响在省高检的大门口,简直是视天南政法为无物!

陈功成亲自批示,王江陵亲自督阵,省市两级公安部门协同作战,庞大的国家机器急速的运转起来。

侯奎听到消息,思忖良久,而后长叹一声,对老二侯勇说道,“天南省的统战工作走在了川省之前啊,我打算尽快回川向梁书记汇报这次天南之行的收获。就不等老三和囡囡了。”

侯勇皱了皱眉,点点头,没有作声。

候奎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低声自语道,“囡囡,你选的男人,福祸难料啊。”

白老全收到消息后,还没等作出反应,就已经被控制起来。警察好像就在家门口等着他似的。

主持预审的是老熟人,纪清河。

“全哥,说说吧。”纪清河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扔到他跟前。

“纪大队长,让我说什么?是说我老婆的屁股,还是说我情人儿的奶子?”白老全拿起烟卷,深吸一口,悠悠的说道。

“呵呵,全哥,都是熟人,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高检门口的枪击案。你参与了吗?”纪清河态度相当的和蔼,他清楚的知道这里的预审现场,正被另一个房间的大人物们观摩着。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白老全毕竟是几进几出的人,对这些东西司空见惯,脸上没有半点异色。

纪清河笑笑,摇了摇头说道,“让你自己说,是给你机会。我要替你说出来,这个机会你就要另外再找了。明白吗?”

白老全笑笑,吐了个大大的烟圈,没有回答。

纪清河冲旁边的警察点点头。

那警察低头摆弄一个播放器,立在桌上。

“他都要把我的墙角撬塌了,再不动手,就要杀上门了。况且,我在龙小年那摆了他一道,他又是个记仇的人。总之,先下手为强,总比等着挨刀要好一些。”

“龙爷,枪手已经有了,由他出面,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只等您一声令下。就让任凯活不过今晚。”

“龙小年那么大的官连个任凯都搞不掉,真是废物。还得我自己动手。建国啊,动手吧,做的干净些,不要留下首尾。”

白老全听了,浑身发寒,就觉得心脏被莫名的力量抓在手里。再抬眼看看纪清河的笑容,显得那样诡异,仿佛大白天见了活鬼。

建国是鬼,龙爷完了!

正文 八十一、冬至的饺子

今日冬至。

古人讲: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丁建国靠墙半蹲着缩成一团,望着不远处的一只甲虫慢慢的爬行,消瘦的脸上满是讥讽。

在这个羁押室里看不到外边,天应该大亮了吧。从昨日自首后来到这里,不断的被提审,同样的话,说了几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铁门响了一下,纪清河走了进来。

丁建国眼皮都没抬,依旧望着那个步履蹒跚的甲虫。

“丁建国,吃饭了。”纪清河蹲下来,把一盒饺子放在他的脚边。

他眼珠动了动,露齿一笑,拿起塑料饭盒,用手捻着慢慢的吃了起来。

“为什么?”纪清河蹲在地上小声的问。

丁建国闻言,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鼓着腮帮子呆呆的看着他,慢慢的咀嚼嘴里的食物。

“没有人是傻子,更何况你的那套说辞连傻子都哄不了。放心,这里没有监控。大家相识一场,不想你糊里糊涂被人利用。”纪清河沉着脸说道。

“呵呵,既然大家都看出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都不戳破,只有你这个聪明人说出口?”丁建国微笑着继续说道,“这么多年,臭毛病还没有改掉。就你是聪明人?如果是真的聪明就不该来,更不该问出这样的话!”

“你……,唉,你根本就不明白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邝聋子已经完了,可他不是一个人。那些所谓的黑道混混,我不担心。可他手里攥着多少官员的小辫子,有些东西真能要你的命。这次不是空口白牙的说你是我的线人,就能解决的。”纪清河长叹一声,沮丧的说道。

“有烟吗?”丁建国接过已经点燃的烟卷,眯着眼睛深吸一口,说道,“警校一毕业,咱们就是两条道上跑的车了。记住,你是兵,我是贼!至于这条烂命,呵呵,我早厌烦了。”

“小兰呢?她也是烂命一条?也厌烦了?”纪清河有些恼了,一屁股坐在丁建国旁边。

丁建国不做声了。

“是不是师爷?”纪清河用肘子推了纪清河一下,问道。

丁建国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喷了一口烟,说道,“不清楚。出面的是牛洪宇的人。有些事儿,不容我拒绝。”

纪清河欲言又止,满腹的牢骚化为一声叹息。

邝援朝正躲在离省政府不远的一个旧小区。站在窗口都能看到省政府门口站岗卫兵的脸。

“呵呵,不服不行啊。”年近古稀的邝聋子一夜之间腰都塌下来了,只是犹自强撑着。

冯三面无表情望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骡子盘腿坐在床上擦枪,满床都是枪的零件,他一一擦拭,再组装起来。

将军在吃面,好大的一碗,飘着一层油泼辣子,吃的热气腾腾,满面是汗。

“你打过对越反击战?”骡子边收拾枪,边问。

“79年。兄弟,看你们也是行伍出身。无非是一身本事却饿着肚子,想寻个活法。我也不问你们的出处,之前的事情也统统抹去。从现在开始,每人五百万的安家费,跟着我走。怎么样?”邝聋子摸了摸下巴,豪爽一笑。

骡子吸了口冷气,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冯三。

将军也停箸望了过去。

只有冯三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位兄弟,既然在龙城道上走。肯定听过邝聋子的名声。说一言九鼎有些过了,不过食言而肥的事儿还真没有干过。怎么样?考虑一下。”邝聋子知道冯三是头儿,见另外的两人有些意动,就急于说服他。

冯三看了看骡子跟将军,叹了口气,说道,“知道你们难。可五百万真的够过一辈子吗?这才几年,就忘记咱们怎么到的这了?”说着说着声色俱厉起来。

骡子跟将军互相看了看,没有做声。

邝聋子静静的听着,直到他讲完才说道,“只要没问题,价钱可以商量。”

冯三看着他,笑着说道,“龙爷不愧是龙爷,都这个地步了,还在玩二桃杀三士的把戏,可惜这里没有公孙接。”

邝聋子笑道,“斗大的字,我连一箩筐都没有认下,哪里懂什么二桃,什么三士。任师爷费力把我弄来,不杀也不放,不会是想认亲爹吧。哈哈。”

冯三不动声色的把几张纸递过去。

邝聋子无所谓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手就开始抖了。

“这是你全家大小二十七口的情况,看看有没有遗漏?”冯三看着邝聋子问道。

邝聋子原配早就过世了,又是个风流性子,女人没断过,儿子生了七个,女儿三个,孙子孙女又是十几个。有些连他都不记得叫什么了,这上面却列的清清楚楚。就连在国外的也没有拉下。

“祸不及妻儿。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龙爷这时侯不再是叱咤龙城的魁首,而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家。

“怕,所以我们也不想做这么绝。可是,有太多的人不想让龙爷活下去。没法子,只能请龙爷去大牢里走一遭。又怕龙爷进去被人利用乱说一通。为此,我们帮你把故事编圆活了,你好进去安心静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有人接你出来。”骡子边用枪瞄着邝聋子,边说道。

“呵呵,不愧是黑师爷。唉,把剧本拿来吧。”邝援朝惨然一笑。

任凯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服。感觉整个人都掏空了,没有压力,没有顾虑。

刚睁开眼就看到李亚男坐在床脚的沙发里玩手机,想坐起来,谁知道胳膊一动,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李亚男急忙跑过来,嗔怪道,“一醒了就乱动。伤口又该崩裂了。”

任凯奇怪的说,“你怎么在这?”

女孩大怒,“我怎么就不能在这?”

男人呵呵一笑,说道,“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吗?你先回避一下,等我上趟厕所回来,接着让你气。”

女孩哼了一声,从床下拿出便壶递了过来。

男人苦笑着说道,“我能走,不用这个。再说你站这,我这个……尿不出来啊。”

女孩冷笑着说道,“你的内裤都是我换的,我一个大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倒矫情起来了。怎么?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孔燕燕和温如玉?”

男人陪着笑,极尽谄媚的说道,“囡囡,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矫情?只是,我去拉屎,你在旁边,怕熏着你。”

“啊呀,你可真恶心。快去,别拉在床上。”李亚男大惊失色。

好半天,任凯才出来。边揉着肚子边说道,“拉了好几碗。真有些饿了。”

“呕。”李亚男听了差点没吐出来。

“咦,保温桶里是什么?这桶挺大的,也够装好几碗。”任凯拎起茶几上的保温桶,端详着说道。

女孩实在受不了了,捂着嘴干呕着,一路小跑出了病房。

任凯笑了笑。这才眯起眼睛打量这个房间。

如果医院也有总统套房的话,无疑这间就是。宽大到不像病房,除了卫生间居然还有会客厅。

他慢慢走到窗口,凝目向外望去。应该是在西山路的天南大医院。

正打算绕着房间走一走。手机“嗡嗡嗡”的震动起来。

“他答应了。”电话那头说道。

“你打错电话了。”任凯淡淡说道,随即挂了电话。

他用右手扶着左胳膊,慢慢的沿着墙根儿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距离并没多少,可头上居然见汗了。

坐下来,拧开保温桶,满当当的饺子还冒着热气。一个小格子还放有陈醋。

“饿了。”他自语道。

喝了口温开水,就开始大吃起来。

正吃的香,佟京生推门进来了。

“小师弟,看你这么能吃,我就放心了。你……能不能给我也留几个。嘿嘿,不瞒你说,我早饭还没吃呢。”说完也不讲究,直接拿手捻着吃。

“不是,师兄,你昨晚的晚饭是不是也没吃啊?我可是刚拉完屎,手都没洗。”任凯冷笑着说道。

佟京生笑了笑,指了指手里咬了一口露出韭菜馅儿的饺子,说道,“也是拉的韭菜馅儿?”

“呕。”任凯干呕了一声,摆了摆手,放下筷子,说道,“你比我还恶心。白瞎了囡囡的这点饺子。”

佟京生听了,脸色煞白,抬头问道,“这饺子是囡囡包的?”

任凯不明所以,点头应道,“是啊!怎么?”

佟京生脸色更白了,捂着嘴跑进厕所吐了起来。好半天才出来,面色居然有些憔悴。

任凯脸色也变了,指了指保温桶里的饺子,又指了指佟京生,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听到没?”

佟京生捂着嘴点点头。

这时候,孔燕燕进来了。

漂亮!真是漂亮!

任凯见了女孩儿这么多次,可再看到,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嘻嘻,讨厌。大早上发花痴。也不怕人笑话。”女孩在任凯胸前轻锤了一下,笑着说道。

这一笑,更是要了俩老男人的命了。

“咦,怎么不吃了?我包了一大早呢。选用的材料都是地道的本地食材。你们俩脸上怎么这种表情?不合口味?不应该啊。”女孩看着俩男人古怪的神色,又看看保温桶,奇怪的问。

“没有,非常合口味。”俩男人异口同声,赶忙说道,说完还互相看了一眼。

“古怪。任凯,来,这保温桶下边还有一层,鲍鱼粥,补血的。见你上次喝的挺好,我就留意了一下,这次是我亲手做的哦。来我喂你。”女孩用手捋了捋耳边的长发,拿调羹舀了一调羹,吹了吹,递了过来。

轻挽罗裙移莲步,嫁作他人妇,素手调羹汤,含羞待君尝;月夜围炉话家常,对酒当歌细听风敲窗。

佟京生望着眼前的男女,第一次感到羡慕嫉妒恨。

正文 八十二、枪案之后

在天南省高检门外枪击案发生十八小时后,主犯邝援朝迫于强大的官方压力,在省政府门口自首。

自此,随着丁建国、邝援朝两名主犯的到案,枪击案全面告破。

鉴于主犯邝援朝年逾古稀,身体状况较差,在采取必要措施后,直接转到天南大医院羁押。

“菅队长,我是煤管局老李。听说邝聋子被抓了?涉及到哪方面?呵呵,这样,晚上一起聚聚。知道你是大忙人,不要推辞。就这样。见面再聊。”

“菅队长,于庆来,对发改委的老于,晚上聚聚?好,随时等你电话。”

“姐夫,我是小毛。我们局长让我跟你沟通一下,晚上一起娱乐一下。好的。我在家里等你。”

……

菅刚的电话忙碌的如同客服热线,可他又不敢关机,这些人都是大神,平时想要见一面都要碰运气。

“小刚,你交朋友,我不反对。可要有取舍,有底线。唉,这次枪击案把邝援朝暴露出来,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坐卧不宁了。老百姓讲,弯拐棍打平地,打住就打住了,打不住就放过了。你要谨慎啊。”菅长江夹了筷子绿豆芽,放在碗里搅了搅,慢慢的说道。

“老头子,小刚好不容易有时间回来吃个饭,工作的事情就放一放,好吧。来,小刚,这是你最爱吃的芹菜馅儿饺子。多吃点。焦玉兰整天不知道瞎折腾什么,自己的老公也照顾不好,看你瘦的。唉。”菅长江的老婆金美萍开始唠叨了。

菅长江看了看老婆,没有说话。

菅刚看出父亲心里有事儿,十有八九是下一步的去向定了。笑了笑,对母亲说道,“妈,去帮我炒个土豆丝,好久没吃了,怪馋的。”

金美萍呵呵一笑,边数落儿媳妇,边去炒菜。

“爸,是不是盘子定下来了?”菅刚见母亲走远,低声说道。

菅长江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省政府副秘书长,接鲁豫南的位子。”

“啊?”菅刚大吃一惊,父亲五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黄金时期,眼见的折了上升的势头,仕途怕是就此打住了。

菅长江叹了口气,笑笑说道,“这样也好。不用再担心哪修路没钱,也不用操心哪的财政窟窿补不起来。更不用参加那些没完没了的酒宴。留待有用之身帮你带带孩子。”

菅刚分明听出了些许的不甘,些许的伤感。可只能假装高兴的劝道,“爸爸也不用在意。王江陵不也是从这个位子上升上去的?况且,在这个时候,这个位子未尝不是一个稳妥的避风港。”

菅长江老于事故,哪还看不出儿子的安慰之辞。哈哈一笑,却也欣慰。

……

郝平原一身警服,站在李诚办公桌前,脸色有些晦暗,精神倒还不错。

“事情查清了,思想上就不要再有包袱。轻装上路,才能走的更远更快。你分管的工作,这段时间一直是我替你兼着,从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自己的工作自己干,不要有抵触情绪,更不能打击报复。”李诚望着他,态度温和。

“是,局长。”郝平原笑容可掬。

“这几天大家都忙的四脚朝天,你也快点进入状态。先去省厅找赵洪厅长领任务,省高检门口的枪击案告破,只是个开头,后边还有更多的工作需要跟进。尤其是主犯邝援朝涉黑、涉枪、涉1毒、涉黄,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人手严重不足啊。”李诚感概说道。

“是,是,一定。”郝平原摸不透老板的心思,含糊的表态。

“现在这项工作由菅刚负责,都是老熟人,你要主动弯下身子,多分担,多担当。我的意思,听明白了吗?”李诚笑着说道。

“呵呵,局长大人。明白了。那我这就过去?”聪明人一点就透,郝平原笑着说道。

“嗯,倒也不那么急。”李诚沉吟片刻,说道,“任凯在天南大医院,去看看吧。该讲的讲清楚。这个时候,我不是太方便过去。见到囡囡,让她注意点。”李诚笑眯眯的说。

该讲的讲清楚。不该讲的呢?再听到见到囡囡如何如何,他就彻底明白了。

很多话,单独拿出来干巴巴的,在特殊的语境下,就丰富多了。

……

赵洪此刻也在琢磨王江陵的话。

王江陵并没有因为龙小年的倒台而忘形。几十年的老朋友,打断骨头连着筋。况且,谁又比谁干净多少?也许就像湘莲讲的一样,只有门前的石头狮子是干净的。

“龙小年怕是万万没想到,他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会被一个老流氓揭开盖子。哈哈,他现在一定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坐在办公桌后的王江陵对一旁的赵洪笑道。

“呵呵,王书记说的是。不过,有人说,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您看……”赵洪躬着身子,先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说道。

“唉!这些人啊。我们几个老家伙拼了命的挡在前面,他们倒好。嘴尖皮厚腹中空。天南自此以后,怕是无人了。”王江陵怔怔的望着手中的镇纸,喃喃低语。

赵洪听了,有些尴尬,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别不服气,赵洪啊。你自己寻思,这几年兜兜转转就是踏不到点子上,为什么?可惜他在体制之外,否则……唉!”王江陵若有所指的说道。

……

于东来看了看正帮任凯擦脸的孔燕燕,皓齿内鲜,明眸善睐,端的一副好颜色。

心下暗叹一口气,冲一旁微笑的田依人使了使眼色。

田依人目光闪了闪,走到孔燕燕身边接过毛巾,笑着说道,“嫂子,走,咱们到院子里走走,让他们哥俩聊聊。我看对几款婚纱,你帮着参谋参谋。将来你穿的时候,也好心里有个谱。不过,凭你这身材,随便穿一款,都能上杂志封面。”

孔燕燕听了,喜上眉梢,半搂着女孩,笑道,“呵呵,你这小嘴真甜,太会说话了。不像有些木头,连画个饼都不肯,真是白瞎了那副好脑子。走,嫂子帮你选,选好了就算送你的礼物。顺便把伴娘服也定下来。”说完横了任凯一眼,与田依人结伴,扬长而去。

任凯也不在意,笑了笑冲老于说道,“坐啊。我这伤又不是很严重,还值当着你拖家带口的过来。话说,看你家田依人的样子,好日子是不是定了?我这样子不影响做伴郎吧?”

老于也笑了笑,反身去把门关严实,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你的伤当然不严重,自己打自己怎么会严重?”

任凯听了,眼睛眯了眯,也低声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老于叹了口气说道,“那天我正好在高检楼上处理几个老干部的组织问题。眼睁睁的看着你倒下。可能是错觉吧,清楚的看到,是你先倒下来,枪才响起的。再联系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分明是生怕我因为这件事儿,就把你交待的事情提前办了,所以才反复地叮嘱我。两相一对照,再看不出来,真是白长这颗脑袋了。”

任凯呵呵一笑,伸出右手大拇指。

老于转身四处看看,怒道,“你是不是疯了。万一有些许意外,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任凯郑重的看着他,先是点点头,才慢慢说道,“龙小年再怎么搞,也有自己底线。可邝聋子没有,被他盯上,我只能这么做。等把他送进去,自然会有许多落井下石的人去对付他。而我又撇清了嫌疑。只是就像你说的,凡事都有意外,我怕出现意外,才特意嘱咐你一番,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老于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道,“你也不用搪塞我,我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争斗,咱们千万不能冒然的踩进去。否则,定然是万劫不复。”

任凯听了心下暖意融融,可有些事情还是瞒着他为好,笑了笑说道,“知道了,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一个体制外的人,无门无派,断然不会牵涉到那些争斗中去。”

看了看窗外,笑道,“天气这么好,说点喜庆的事儿,日子定下来了?”

老于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走到门口,猛的拉开门,探出头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异样,才懒洋洋的转身边走边说道,“元旦。还有九天。”

任凯本来是想转移一下话题,随口问问。见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要办喜事儿的样子啊。想了想问道,“你家老爷子?”

老于皱了皱眉头,叹道,“昨天田依人瞒着我去看望他们,门都没让进。硬是在门外站了两个钟头。还是邻居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过去把她接走的。否则,还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路上她一个劲的安慰我,背地里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

任凯默然良久,长叹一声。

“你们怎么这幅模样?伤口恶化了?”温如玉从门口望进来,本来姣好的面容,有些着急。

“唉,中国足球又一次惨败。我们正默哀呢。你手里拿着什么?不是饺子吧。我可真吃不下去了。”自从那晚以后,他见了温如玉不再拘谨,嘴上也随便起来。

“哦,别人包的就吃得,我包的就吃不得?是不是这么个意思?”温美人娇声笑道,瞥了老于一眼,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

“怎么会?刚才的饺子总觉得缺盐少油,不合口味,就没怎么吃。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饿了。快端上来,让我大快朵颐一番。”任凯嬉皮笑脸的说道。却没有注意到,孔燕燕脸色铁青的立在门口,眼中都快喷出火来。

老于站的位置靠后,扫了一眼,装作不在意,干咳了几声。

任凯惊异的说道,“老于,你看你饿得都咳嗽起来了。快来过来,尝尝温处长的手艺。闻着就香。只是这个,样子……有些……有些特别。”

温如玉脸色微红,自己第一次干这活儿,忙了一上午,想要的好评没有,却来个表象奇特的差评,不禁有些委屈。

老于听了差点气乐,低着头装没听见。

任凯没法子,只得用手捻起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嚷道,“我去,这顿饺子光盐钱大概也没少花吧。温处长,你是打算把我腌成咸菜吗?”

温如玉听了柳眉倒竖,正要发飙,就听得耳边一串清脆的笑声,孔燕燕走了进来。

老于恍然,这小子大概早察觉到了。

正文 八十三、雪盖新坟出贵人

十二月三十一日,冬月十四。

日值月破,大事勿用。宜动土,拆迁,安葬。

水天需(需卦)守正待机,中上卦。

任凯抬眼望着焚烧炉上的烟筒,先是黑烟,后是白烟,轻轻袅袅,随风而舞。三个月前,意外遇到田小芳的情景,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今,伊人却已化为青烟,天人永隔。

“来一根?”小柴把烟递过来。

他想了想,咬在嘴里,点着。

“她家里人没来?”小柴自己也点了一根,吐了口烟,问道。

“就来了一个远房叔叔,在那边。”他对着一个活泛的中年人努了努嘴。

“重山派头可是见涨了。这几年一说某某富豪,就有人接应道,哦,他之前是某某的司机。可见,这司机也是奔向福布斯富豪榜的终南捷径。”小柴望着远处被一众保镖围绕着的重山说道。

“景华从景瑞剥离出来,被天南锦绣举牌收购,谈的可能差不多,就等证监会审批了。据说新的集团更名天南凤凰,重山是这个集团的首任总裁。算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只可惜,小芳没能挺过来。”任凯吸着烟,摇了摇头说道。

小柴默然。

“柴国峰,好久不见,听说你出国了?”一个像糯米团一样的声音传来,软软的,粘粘的。

“赵琳,你好。也不算出国,是陪读。孩子在那边读书。家里不放心。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小柴看了任凯一眼,对赵琳笑着说道。

“漂亮什么?老喽。听说刘小军也不在了。唉,一会儿大家去陵园,你们也一起吧。”女人着淡妆,眼角微微挑起,尽显风流媚态。

“任凯,听说你现在只帮着有钱人打官司。等闲都入不了你的眼。”女人眼波流转,笑着说。

“你这儿可不是等闲。”任凯低头瞪着女人硕大的胸脯,吸了一口烟,笑道。

“去,还跟上学时一样讨厌。”女人见惯了大场面,笑的花枝乱颤。

“你们干嘛呢?就算没有悲伤,起码的尊重也应该有吧。”一个秃顶中年走到跟前呵斥道。

小柴吐了个烟圈没有搭理他。

任凯望着秃顶中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举手敬了个手指礼。

“高干部,大家正说你呢。龙城市委组织部,哎呀,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咱们那一届估计也就你在体制内混出点名堂。从陵园回来,你组织小聚一下。联络联络感情。”赵琳大学毕业就留在京城,游走于各色人等之间,秃顶中年的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

“这……,你今天回京城吗?”高秃顶道貌岸然,眼睛却望着女人的大胸脯。

“去,看哪呢?我在龙城要待一段时间。所以要跟你们这些地头蛇拜码头,讨饭吃。”女人长袖善舞,兰花指翘的有模有样。

高秃顶听着女人发嗲,骨头酥了一半,习惯的摸了摸光头,故作矜持,“从陵园回来再说吧。你把名片给我一张。”

女人嘻嘻一笑,把名片挨个发给三人。

天南凤凰外联部。没写职务。

任凯眼睛眯了眯,与小柴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女人,没有做声。

高秃顶皱着眉头,说道,“天南凤凰?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地方?别是个骗子公司吧。”

“咳咳咳。”任凯一口气没喘上来,被烟呛的直咳嗽。

女人捂嘴一笑,赤裸裸的抛了个媚眼,说道,“刚成立的,小公司,小公司。”

“咳咳咳。”小柴也忍不住了。

“你们说什么呢?任凯,看你一脸奸诈,又憋着什么坏呢?”陈慧芳精神萎靡,眼睛肿的老高,踱步走来。

“我刚拉了一堆金子,正商量着怎么分呢。”任凯笑了笑,说道。

“哎呀,真恶心。”赵琳捏住鼻子,笑着说道。

“唉,你呀。这么大了,还是如此不庄重。本性难移!”高秃顶摇头叹息。

“高千部,不就是开学第一天,任凯不小心把你的名字念成高干部吗?还记仇呢?”陈慧芳笑着说道。

“是,还一不小心把这个大名传到大学,害得辅导员私下找我谈了几次,让我别乱改名字。现在我的档案里,好多事情还是高干部做的。”高秃顶苦笑着说道。

几人一起低声笑起来。

“高干部,这岁月可没饶过你满头的黑发。正好李秋堂代理的一种生发剂,新药。听说效果非常不错。真的,你看我,前两年你也见过,比你还秃呢。可现在你再看看。这可是真头发。”任凯大把抓住自己的头发,不住的揉搓,搞得乱糟糟。

“胡闹。”高秃顶斜瞥了任凯一眼,又瞅了瞅赵琳的大胸脯,转身走了。

剩下三人,看看周围,不好笑出声,只得强忍着。

“你前两年见过高千部?也没听你讲过啊?”小柴摇头笑道。

“没有。不过他不知道啊。”任凯摇头笑道。

“你可够损的。李秋堂真的代理那个药?”陈慧芳揉了揉发肿的眼睛。她与田小芳的关系最好,尽管已经哭了几天,可心情一直郁结难以平复。

任凯主要就是换个法子开解她,听她问起,就对三人说道,“我开个盘口,赌接下来两分钟内,高干部就会蹭到李秋堂跟前。有没有下注的?一百一注。只限一注。”

小柴和赵琳都是人精,哪还看不出是为了逗陈慧芳开心,纷纷拿出钱来赌在任凯的对口。

陈慧芳呵呵一笑,跟着任凯下注。

“二比二,买定离手。看好时间,信誉第一。”任凯煞有其事的说道。

陈慧芳听了觉得好玩,兴趣盎然的抬眼望着远处的高秃顶。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心照不宣。

哪用得了两分钟,话音还没落,高秃顶就已经在李秋堂耳边嘀咕起来了。

只是李秋堂眼见的满面惊奇,一个劲儿的摇头。之后,高秃顶转身走回来,点了点任凯的鼻子,“坏人,我这辈子怎么就老往你这个坑里掉?”

陈慧芳抿嘴笑道,“李秋堂不卖药吗?”

高秃顶苦笑一声,“药倒是卖,只是他只做批发。而且……”

陈慧芳更好奇了,“都是老同学,他这点忙都不帮?太不讲究。我去说他。”说完才发现几人憋着笑,面色古怪。

高秃顶只好接着说道,“那家伙开了一家……性保健药店,主要是批发伟哥。”

陈慧芳一听,涨红着脸,转身就去捶打任凯。

其余几人,包括高秃顶,都低声笑起来。

陈慧芳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冲几人说道,“谢谢你们。都怪我自己,控制不了情绪,让你们担心了。”

赵琳叹了口气,说道,“曲终人散让人伤感,或许这就是所谓修行。时代是这么的沉重,不容我们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即便懂得了太多的道理,却依旧过不好这一生。这是人生最无可奈何的真相。慧芳啊,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桃花源。你看那天空,也许小芳正低头看着咱们呢。”

众人听了,一起抬头望向天空,一片雪白的云正朝着远处飘去,轻盈而洒脱。

到了龙山陵园已将近午时。

骨灰盒放入墓碑后的地下封死。生命终于有了安放的场所。

来陵园送行的人并不多,大都是生前好友,齐齐立在碑前,追思故人。

此时,天空居然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不多一会儿功夫,就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雪盖新坟出贵人。芳芳,一路走好。”那个主持事物的田家叔叔对着天空喊道。

碑前的人一起遥望天际,哭声一片。

任凯低着头,心里也有些沉重。

佟京生到底与龙小年是什么关系,他说重山的话究竟可不可信,田小芳死前最后一个电话又是打给谁的。

“重总请任总过去聊聊。”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子凑过来,打断他的遐想。

任凯点点头,也低声说道,“山下再见。”

小柴听到了,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到后来,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往下落。众人这才逐渐散去。

几个同学讲好小聚一下,陈慧芳身体有恙,提前走了。

任凯让小柴先去,他则上了重山的商务车。

“好久不见。”重山满眼血丝,嘴唇干裂。

“嗯。”任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小芳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重山木然说道,“有些事儿,我已经查清了。不过,答应别人不能讲出来。望你理解。”

任凯点点头,说道,“理解。不过,希望你遇事多忍耐。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同了,跟着你讨生活的人不少。小芳的事情但愿不会重现在他们身上。还有……”

重山接口道,“赵琳并不是我招进来的。姐姐死之前就在锦绣。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是小芳的同学。能力不错,可以独当一面。暂时负责新集团公司的前期外联工作。”

“哦。”任凯若有所思。

“上次我提到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能来凤凰吗?”重山依旧板着脸。笑,对别人来说很容易,对他来说有难度。

“抱歉,我想清楚了。不能过去。也希望你理解。”任凯摇头叹息。

“嗯。自从知道枪击案后,你的回答我已经预料到了。往日的景瑞风光不再。张总要是知道,不知作何之想。”重山望着窗外的大雪说道。

任凯想起那个地藏王般的男子,一时无话可说。

开始也是结束,结束也是开始,所有人的故事如同一个闭合的圆,只不过,起点与终点各不相同而已。

人世间的争夺,本是这样循环不尽,此起披伏。

正文 八十四、打架事件

《礼记》: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

可他们却在酒馆中喧嚣,一个个喝的原形毕露。

女人的容妆被汗水浸透,露出油腻的皮肤以及满是皱纹的眼角。

男人的矜持被酒水褪去,只剩下市侩与虚伪以及微秃的头顶。

高秃顶拉着赵琳的手,眼珠子都快挂到她的胸脯上了,满嘴酒气,“赵琳,你说现如今,钱还是钱吗?上个月装修房子,看上一张书桌,十三万。唉!你的手真软,嘿嘿。要我说,你别在那个什么凤凰公司仰人鼻息了,我手头正好有一单买卖,活儿不肥,胜在安稳。每年也有个二十万进项。怎么样?哎呦,你的手怎么这么软?”

李秋堂打了个酒嗝,笑的声音都有些变形,“高干部,你把团支书手上的皮都蹭下来了。放放吧。十三万的桌子?你也真敢吹!来,一会儿路过,我就去看看那桌子是不是熊猫皮做的。还有,你一个打包麻辣烫都舍不得用餐盒的人,哪来的年进项二十万的买卖?”

赵琳本来有些厌烦,都快忍不住要发作了,一听李秋堂这么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高秃顶听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变来变去,极有喜感,总算是放下女人的手了。叹了口气说道,“好不容易任凯不挤兑我,你又跳出来了。秋堂,我这辈子就打包了一次麻辣烫,倒了血霉了,就遇到了你。”

一桌子人哄堂大笑。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小柴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高秃顶,冲任凯嘀咕道,“这高干部性子变了,二十多年没见,变的不怎么讨厌了。”

任凯点点头,笑道,“能在组织部混出名堂的人,没点城府,怎么行。”

李秋堂别看平时老老实实,这人只要一沾酒,那真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没放眼里。听了高秃顶如此说,站起来非要跟他干一杯。

其余同学起哄,高秃顶无奈,只得干了。

李秋堂明显码不住酒劲儿,一屁股没坐实,就躺地下了,旁边两同学好不容易扶着坐好,他却嚎啕痛哭起来。

“高干部啊,我李秋堂真不是男人,是个孬种。老婆查出乳腺癌,晚期。她说不治了,我就真的不治了。呜呜呜……没办法啊……,是真没钱。这次小芳的份子钱还是你帮我给的。呜呜呜。知道你一直偷偷帮我,我知道。真的知道。可……我没法还你啊。呜呜呜……”

举座皆惊,整个包房鸦雀无声。

李秋堂尤不自知,趴在桌子上,一半的脸都浸在菜肴的汤水里,眼泪落在盘子上,脆然有声。嘴里仍在嘟囔,“伟哥不好卖啊。高干部,要不你入股吧。说不准明年就能上市。那时候,我好好报答你。让你作新产品的代言人,好好风光一把。”

几个女人眼泪犹在脸上,听到后边这几句,却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高秃顶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好,我这辈子就等着做新伟哥的代言人,不过,风光就算了。让母校的吕校长去风光吧。”

男人们也不禁莞尔。

任凯重新看了看这个好色抠门的老同学,突然觉得秃顶看着也蛮顺眼,或许将来自己也可以试着秃一秃,想到这,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头顶。

“你是在暗示你的头发又浓又密吗?”小柴低声笑道。

“呵呵,你也学坏了。”赵琳笑道,说完起身走出去接电话了。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曹国华跟着出去。高秃顶看了一眼,低头笑了笑,又吃喝起来。

还没等任凯接话,就听到外边有人喊,“119班的快出来,赵琳挨打了。”

呼啦一下,除了李秋堂趴在盘子上酣睡,其余的人都冲出去了。

一个猪一般的肥女人,正抓着赵琳的腕子指着鼻子骂。曹国华抱着头躺在地上正被三个年轻人拳打脚踢。

任凯正要喝止。小柴已经“嗷”的一嗓子冲了上去。

他急忙顺手操起一把大汤勺加入战团。老子枪都见识过了,还在乎你们几个赤手空拳的小瘪三。

也记不清上次打架是什么时候,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或是更久?

年纪越大,越是顾及身外之影响,已经习惯身怀利刃,笑脸迎人。经常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像那些“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独行侠无所顾忌的任性一把。可算是逮到机会了。

四人对三人,他们很快便占了上风。尤其是高干部,别看大腹便便,动起来相当灵活,使一口铁坩锅,煞是威猛。

不过既然是打架,受伤也是难免。小柴右眼乌黑,高干部嘴上挨了一酒瓶,曹国华更是被打的浑身是菜汤。表面上任凯没吃亏,实则他的伤最重,枪伤还没合口,又被撕裂了,到后来左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好学独臂武松,把汤勺舞起来,纵横捭阖,大杀四方。

几个女同学围在一旁,涨红着脸高声喝彩。

外边更是围的水泄不通,客人们激动的饭也不吃了,一个劲儿的指指点点,连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也跑进来观看。

饭店害怕事情搞大,更害怕有人逃单,赶快报警。

不一会儿,警察到了。

胖女人本来已经被吓哭,正靠着墙呜咽,一看到警察,更是像见了亲爹,嚎啕大哭。

“放下勺子!”一个小警察冲着任凯喊道。

双方被带到派出所,男男女女十几口子,怒目而立。

“你,刚才拿勺子的。为什么打架?”一个中年便装男子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任凯茫然不知所措,望着曹国华。

“嗯?问你呢?乱看什么?”中年男子喊道。

“他们打我同学。”曹国华捂着腮帮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我哥是杜子峰。”胖女人高声叫道。

中年男子听了皱了皱眉头,对一旁的小警察说道,“把人头分一分,都做份笔录。”

杜子峰?五峰区的区委书记?有些麻烦了。

“我认识杜子峰,让杜子峰过来。”高千部捂着嘴喊道。绝对不能让警察把笔录做了,否则,传到部里,别说升迁,能不能保住现有的位子,都难说的很。

警察的头开始疼了。他们最怕这种事情,两头都有关系,又都不肯罢休,他们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胖女人也不傻,见哥哥的名声震不住对方,直接躲墙角打电话去了。

任凯皱了皱眉头,偷偷给郝平原发了条短信。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看,不再做声。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陪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进来了。

两个警察见了那五十多岁人,齐声喊道,“所长。”

所长点点头,冲年轻人笑道,“李主任,你看……”

年轻人笑笑,直接走到胖女人跟前小声嘀咕着。

“小李。你过来。”高秃顶钻在人群中喊道。

小李板着脸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急忙扔下胖女人小跑过去,“高处长,怎么是您。看这事儿闹的。杜书记就在外边,要不……”

高秃顶扫了周围人一眼,小声说道,“调解,我们调解。”

小李急忙说道,“好,我去找杜书记汇报一下。”说完也不再停留,小跑着出去了。

所长有眼色的很,能让小李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多。急忙给双方的人安排椅子。还笑呵呵的帮着从中说和。

小李跑出去之后,就再无音讯。过了好久,所长接了个电话也出去了,再没有进来。

又等了一会儿,进来几个穿警服的,一进来就要把大家分开,开始走程序。

任凯眼睛眯了眯,知道高秃顶1弄巧成拙,被算计了。杜子峰舍了妹妹也要把案子敲死,摆明就是冲着他去的。

要是验伤报告再写的严重一些,构成轻伤害,那可是刑事罪。

高秃顶无疑也看出来了,正要有所动作。警察已经开始收手机了,言语也不再客气。

任凯望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他见了,苦笑一声,点点头。

胖女人一方作为受害者被带出去验伤。他们几个则要分开,以防串供。

小柴怒道,“我们脸上的伤难道是自己打的?为什么放他们走?我要去控告你们。”

一个敦实的老警察呵斥道,“告?等你出去再说。你们中间有人涉及故意伤害,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行政拘留了。申请批捕的文件已经在路上。老老实实的,否则就铐起来。”

任凯急忙拉住小柴,笑着对那警察说道,“连我们叫什么都不知道,批捕申请也能签下来?”

老警察冷笑一声,没有应答。

这时,所长急匆匆走进来,门都来不及关,附到老警察耳旁小声嘀咕了一阵。

老警察听了,不耐烦的说道,“市局刑侦支队还管不到我头上。不用理他。”

“那我呢?是不是也管不到你头上?眼里还有没有组织?还讲不讲原则?”一人立在门口吼道。

赵洪。

“厅长……,您怎么来了?”老警察颤声问道,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顺着额头正中就流下来了。

“我来看看五峰区公安局是不是独立王国?来看看你吴明亮是不是要上天?徇私枉法的事儿你都敢做!”赵洪大怒,心里一个劲儿的庆幸,如果迟来一步,案子落下来,再想回转就难上加难了。

“任……”赵洪见了人群中的任凯刚喊了一半,就看到他冲自己使眼色,急忙含糊说道,“人都在这里吗?”

吴明亮边擦汗边说道,“受害人去验伤了,这里……”

赵洪冷笑着打断他,“什么都没有问,就知道哪些是受害人?你掐指一算得出来的?郝平原你去,把那群人带到省厅,与邝援朝的涉黑案件详细比对,看看有没有并案的可能。我这就去向王书记汇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真当老子是泥菩萨?那咱们就碰一碰,看谁先碎?

他想想又对浑身发抖的吴明亮吼道,“做好真正的受害人的安抚工作,否则,小心你身上这张皮!”说完隐晦的望了望任凯,转身大步离去。

郝平原一直站在门后,没有做声,此时才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吴明亮,又冲人群中的任凯点点头,紧跟赵洪出了门。

正文 八十五、明月照沟渠

“你认识省厅的赵洪?”高千部喝了一口啤酒,笑着问道。

“嗯,通过一个案子打过几次交道。勉强能算是认识。”任凯也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这是龙城大酒店二楼的小酒吧,幽暗的吧台旁边有个小卡座,小柴、高千部、任凯三人坐着聊天,其余的人在包房里唱歌。

高千部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说道,“老同学,我干的就是看人的营生。我看,你们的关系可不一般。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儿真要谢谢你了。”说着举杯示意,喝了一口。

任凯呵呵一笑,也喝了一口,岔开话题,“这次的事儿,你心里要有个数。”

高千部看了看对面的两人,苦笑道,“部里就那么几个板凳,谁都想抢着去坐。有些人树大根深,自然能震慑小鬼。可像我这样的,就难免遭人惦记。是谁的手脚,大家心里都明白。可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像刚才一样,大打出手?无非是见面哈哈一笑,互相装糊涂罢了。”

任凯默然。

小柴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你头发少的可怜,天天把心思都用在这上边,能吃得消吗?”

高千部愕然,失声笑道,“多年不见,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三人哈哈大笑,气氛融洽了不少。

“赵琳大学没毕业就认识杜子峰,他们……可能关系不是那么……清楚,杜子峰的老婆也闹过几次。之前吃饭遇到,有些口角,又动了手。曹国华对这些并不清楚,出于好心,结果……把事情搞成这样。”高千部轻声说出原委。

“赵琳不是在京城上的大学吗,怎么会认识他?”小柴问道。

“赵琳的父亲嗜赌,败光了家业,在她上大一那年失踪。是杜子峰出钱,她才念完大学。”高千部说道。

“年龄上,有些出入吧。”任凯皱眉道。

“杜子峰今年五十多岁了。那个胖女人是他第二个老婆。背景……有些不一般。其实在娶这头猪之前,杜子峰早就与赵琳断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扯出来。”高千部摇头说完,喝了口酒。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小柴不解的问。

“唉,高中的时候,我跟赵琳好过,直到大一,我亲眼看到她跟着杜子峰走了。那天的雪真大,就跟今天上午的一模一样。其实也没什么。终究是两条路上走的车。”高千部脸色潮红,醉眼朦胧。

小柴跟任凯面面相觑,保守的够严密。

三人一时无语,闷声喝酒。

赵琳从包间走出来,坐在一旁,拿起酒杯冲三人喝了一口,说道,“对不住了。让你们跟着丢人,我还自作主张的与对方和解。”

任凯笑着摆了摆手。

小柴问任凯,“你们文科班的于东来明天是不是要结婚?你的伴郎?”

任凯点点头,笑道,“二婚,他没脸多叫人。同学里也就知会了我。”

“于东来?是不是刚调到省委组织部的于处长?”高千部问道。

任凯呵呵笑着说是。

“哦。一直有联络,却不知道他跟你的关系这么近。有时间一起坐坐。”高千部说道。

赵琳知道他们的用意,叹了口气说道,“不用避讳,我自己选的路,再疼也是活该。只是,让我从头再选出一次,也只能这么走。”说着面露凄容,

“你们没有经历过,永远无法想象,什么叫绝望,家徒四壁不说,整天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讨债鬼。有一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当着我妈的面就要强奸1我。是妈妈把自己的手指咬了下来,他们怕出事儿,才没有得逞。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拿自己卖个好价钱。让妈妈离开龙城,过几年安心日子。”

三个男人,低着头,慢慢的喝着啤酒,冰冷入肺,无法自已。

“老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其实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又能怎么样呢?就像今天,如果不是任凯,吴明亮硬是要蛮干,我们还不是要捏着鼻子认下?”女人不傻,经过多年摸爬滚打,早就炼成火眼金睛。

任凯苦笑一声,也不插话,他明白女人既然这么说,肯定还有说道。

“不过,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杜子峰是袁季平的心腹爱将,几次三番的坏赵洪的前程,两人早已仇深似海,碍于各自的体面,无法撕咬。这次碰到一块儿,不见点血,怕是没法善了。”女人边喝啤酒边指天说地,哪还有刚才楚楚可怜的柔弱。

任凯目光闪了闪,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瓶,没有接话。

“听说龙城要来一位女书记,是从Y南省来的翟克俭。袁季平要接龙小年的班。如果真是这样,赵洪肯定要拼死一搏。”女人不动声色的望了望任凯,却扭头问高千部,“高干部,你应该是知道内情的,别装哑巴,说出来,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高千部笑了起来,像蒙娜丽莎一样的神秘,“都不是外人,即便以前隔着一层,经过今天,大家也都成铁子了。你有话就直说。”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说道,“死鬼,就知道拆台。杜子峰刚才打电话给我,想跟赵洪讲和。我思前想后,觉得对我们没什么损失,就答应下来了。毕竟赵洪跟了袁季平几年,虽然有些误会,不过……”

“赵洪与杜子峰讲和?”小柴打断女人,笑道。

“对,事情……”女人点头说道。

“他们讲和,你答应下来?”小柴再次打断,又笑道。

“是,可……”女人呵呵笑道。

“你不觉得滑稽?”小柴又打断,笑的有些冷。

任凯眯着眼睛,冲小柴笑笑,摇了摇头。

“况且,杜子峰是杜子峰,袁书记是袁书记。老杜还做不了袁书记的主。你说是吧。”高千部接口说道,满脸笑容。

“你们干嘛呢?我是出于好心。赵洪再怎么说,也帮过咱们,我让子峰与他讲和,也是帮他啊!”女人委屈的摇了摇高千部的手臂,娇声说道。

“杜子峰的岳父是龙城人大主任廖德兴,再过两个月就回家种白菜去了。袁书记不论接不接龙小年的位子,都会离开龙城。赵洪五十多岁,已是正厅级干部,背后自有王江陵,王江陵走了,还有李江陵、张江陵,他会在乎一个卖身上位的杜子峰?”高千部依旧笑着,只是在说到卖身两字的时候,语气格外的重。

“你……你什么意思?”女人沉下脸,说道。

“我喝多了,有些上头,先走了。”任凯放下酒瓶,笑了笑说道,又冲高千部点点头,拉着小柴起身就要离去。

小柴路过拍了拍高千部的肩膀,摇了摇头。

赵琳一看急了,伸手拉住任凯的左胳膊,说道,“不许走,说清楚。”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任凯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

“放开他。”小柴知道任凯胳膊上有伤,见状怒然呵斥道。

女人置若罔闻,小柴上去一把扯开她的腕子,甩在一旁,女人随即倒在卡座上。

“干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从吧台里走出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过来看了看,又问赵琳,“需要报警吗?”

女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任凯晃了晃左胳膊,眯着眼睛对那年轻人说道,“听了半天,怎么才露头?够能忍的。听说这里的老板姓廖,是不是你?”

年轻人呵呵一笑,说道,“黑师爷果然不同凡响。是我。廖三河。”

女人听了,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高千部依旧笑着,只是右手攥的紧紧的。

小柴警惕的看看四周,并无异状,才松了一口气。

任凯慢慢的走到廖三河跟前,笑道,“知道是我,还敢冒头?”

廖三河哼了哼,说道,“那一枪没打中要害,是天大的运气,一个人不会总走运的。”

任凯呵呵一笑,抬手点了点他,“够种!很久没见你这么够种的人了。我突然觉得,你跟逃走的那个抢手非常相似。该不会就是你吧?”

廖三河大怒,“是老子又怎样?你咬老子啊。”

任凯闻言作吃惊状,连忙退后几步,浑身发抖,嘴里喊道,“别开枪。”

赵琳大急,嘴里还没等说话。从远处走来几人已经把廖三河围在当中。

任凯夸张的拍了拍胸脯,拿起手机,一段录音放出:

“那一枪没打中要害,是天大的运气,一个人不会总走运的。”

“够种!很久没见你这么够种的人了。我突然觉得,你跟逃走的那个抢手非常相似。该不会就是你吧?”

“是老子又怎样?你咬老子啊。”

录音到这嘎然而止。

廖三河脸色铁青,指着任凯大喊,“想冤枉老子,做梦。一个讼棍给女人当小白脸,还真以为就爬到上流社会的门槛了?赵洪算个屁,三姓家奴而已。龙小年进去了,他也是早晚的事儿……”

旁边一个汉子没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一脚,正中裆部,廖三河当时就抱着裤裆跪在地上。

任凯淡淡的看着跪着不远处的廖三河,退后几步,坐在一个高脚凳上。

“任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算了。好吗?”曹国华正好出来,看到这场面,凑到跟前说道。

任凯笑笑,说道,“我又不认识他们,你还是报警吧。”

曹国华疑惑的看了看,拿起手机赶忙报警。

那几个汉子也再没有动手。

非常快,就好像守在门口等着报警电话一样。郝平原带着几个警察进来了。

问了问几人,把廖三河与那几人都带走了。却从头到尾没有与任凯照面。

在路上,小柴问道,“你一早就预料到了?”

任凯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想到为虎作伥的故事真的会上演。”

“那就是赵洪了?看不出来,他还真有两下子。”小柴喟然一叹。

“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任凯笑笑说道。

正文 八十六、老于大婚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间,天南省官网发布消息,翟克俭同志担任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同志不再担任龙城市委书记,另有任用。

寇思文同志担任天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江陵同志不再担任天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另有任用。

佟北生同志担任天南省委常委、副省长。郭清遥同志不再担任天南省委常委、副省长,另有任用。

翠府九楼的旋转咖啡厅的角落里,温如玉腮若桃红,顾目流盼,嘴角含笑,风情十足。

“小玉,跟姨妈讲实话,有男人了没?”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徐娘喝了口咖啡,笑眯眯的问道。

“咯咯,姨妈,哪有这么直接问的。”温如玉低声笑道。

“哎呦,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看你那骚1情样子,肯定是有了。高斌知道吗?”老徐娘笑道。

“自从丁丁去了美国寄宿学校后,我们就再没见过,有两年了吧。即使打个电话,也只说丁丁的事儿。”温如玉望着不远处一对正悄悄聊情话的少男少女,淡淡说道。

“唉,高斌跟他前妻复婚了。在你与高斌的事情上,我是有责任的。当初想的有些简单。听说,郭老师也去了?”老徐娘叹了口气问道。

温如玉想起那个二十多年没有笑的男人,心下悔恨参半,自己一时任性,使他后半生不得幸福。而如今他已赴往生世界,估计能够与相爱的人相聚吧,希望他忘却苦难,终得快乐。

“唉,你也不要太自责。郭老师的事情虽然起因在你,可是阴差阳错,走到最后,谁敢说自己是无辜的?把责任推到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子身上,这不公平。去了也好,对他对你都是一种解脱。”老徐娘摇头叹息一声。

“姨妈。话虽如此,可心里终是难平。高斌并没有错。错的始终是我。”温如玉怅然说道。

“唉,不说这些了。你新找的男人,哪天带来让我瞧瞧。帮你把把关。”老徐娘笑吟吟的岔开话题。

“姨妈,别这样。会吓坏他的。再说,我们的关系有些复杂,不像你想的那样。”温如玉一改往日的强势,变的小女儿状,居然有些羞涩。

“啊呀呀,你别告诉我他也是有妇之夫。这可不行。丫头。人不能让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听到没?”老徐娘皱眉说道。

“唉,是离异。不过,他跟前妻关系很好。又有两个孩子。我正犹豫……”温如玉婉转说道,声音越来越低。

“断,必须断。好男人多的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手头正好有……”老徐娘坚决说道。

“姨妈……”温如玉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却看到老徐娘似笑非笑的眼神,知道又被捉弄了。

“呵呵,小玉,你终于走出来了。姨妈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说完笑出声来。

温如玉听了,也忍不住笑出来。

这老徐娘就是新任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翟克俭。

任凯与小柴漫步在雪中,天已经黑下来了。

“龙城的雪一直都是这么大?”小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问道。

任凯抬头让雪花能落在脸上,感受到阵阵凉意,说道,“也不常见。你怎么每次都住在翠府?”

小柴愣了愣,说道,“习惯而已。”接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对廖三河的态度似乎有些反常,不太像你平时的样子。”

任凯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捏成团,用力向远方掷去,说道,“面对恶犬,绝对不能后退,否则它必然会暴起伤人。廖德兴官声不错,可他家的这个老三却不是省油的灯。黄赌毒样样俱全,我不清楚他想干什么,可既然他露头,那就是夜猫子进宅,绝对没有好事儿。”

小柴笑道,“我不知道你所谓的官声指的是什么,可有这种儿子,想来他的不错也有限的很。”

任凯笑着摇头道,“好官员与好人的标准并不相同。比如海瑞,他是好人吗?按老百姓的眼光来看,海青天如果不是好人,那天下就没有好人了!可他是好官吗?恐怕还差点。再说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太仓粟可支十年,周寺积金,至四百余万’。军事和吏治上取得的成绩,更是煌煌史册。可他奢靡享乐,好色成性,就算让他自己讲,也绝对与好人沾不上边儿。”

小柴斜着眼睛笑道,“廖德兴既不是海瑞,也不是张居正。你讲的这些纯粹是搞类推,没有丝毫的逻辑性。再说了,你一面夸当爹的官声不错,一面却下狠手收拾儿子。居心何在?”

任凯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友人笑道,“你这杠抬的有些道理。”

两人一路说笑,回到酒店已经不早了。

明天还有老于的重头戏,怕回家来不及赶来,任凯干脆又开了一间房。

刚冲了澡,正在处理伤口,就听到有人敲门,探头从门镜向外看,发现有人堵着,看不到。

他寻思了一下,叫道,“谁在外边?”

没有应声。

“不说话,不给开门。”他也趴在门上,用手敲了敲。

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觉得不寻常了,慢慢走回去,给酒店的楼层管理部打了电话,让人来看看。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有人说话,这才开了门。

门外只有一人,是酒店的安保人员。据他说,他过来的时候,门外没有人。

任凯谢过他,说可能有人敲错门了。

“呵呵。看戏看的手痒,想亲自上阵了。有意思。”任凯倒了杯红酒,小口喝着。

“嗡嗡嗡”手机震动。

于东来。

“你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忙完了?”任凯笑道。

“唉,第一次结婚的情形时隔太久,早忘记了。这次本来想着一切从简,可搞着搞着,摊子越铺越大。还好依人把她家里劝住,否则更难收拾。”老于满是疲惫。

任凯眯了眯眼睛,轻笑道,“怎么?马部长也要去?”

“呵呵,什么都瞒不了你。不只是他,王江陵也要来,是证婚人。”老于有些无奈。

“哦?什么情况?”任凯诧异了。

“唉,马部长的心思,我大约有些了解。”老于喟然长叹。

任凯听了,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婚礼的程序,挂了电话。

喝了一天的酒,又受了些风寒,头涨着难受,斜躺在床上看电视,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居然睡着了。

他是被尿憋醒的,痛痛快快撒了泡尿。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窗外天地间依然充斥着黑暗,只有路灯在闪烁。片片雪花借着灯光,悄悄的落在地上。

刚洗簌完,就听到孔燕燕在门外一边喊叫,一边拍门。

一开门,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女孩一袭白裙,长发垂肩,美艳不可方物。

他心中想到,人世间怕是再没有如此靓丽的伴娘了,可惜……

孔燕燕见了,得意的一笑,凑到他脸上轻轻一吻,说道,“漂亮吗?”说着还伸手勾起裙角,侧身微微一福。

任凯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咳嗽了几声,定了定神,笑道,“伴娘不是应该在新娘身边吗?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微微一笑,艳光四射,以至于她说什么,都没有听清,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女孩娇嗔一声,抬手在他脸上弹了一下。

他才叹声说道,“你这伴娘有些不称职,把新娘子的风头压的半点不剩。娘家人该有意见了。”

女孩抿嘴一笑,推开他,自顾自进了屋,他只好关门跟在后面。

“傻瓜,我都说了,婚礼仪式从简,就不迎亲了。会在酒店有个比较隆重的见证环节。到时候,灯光只会跟着新娘,其余人是引不起注意的。”女孩坐在床上,笑吟吟的望着他。

他目光躲闪了一下,不太敢看她。

女孩见他如此,越发大胆,竟然慢慢的撩起裙角,一点一点的往上拉,被白色丝袜包裹的玉腿,显得纤细修长,极尽诱惑。

“唉,你再这么拉,会死人的。老人家心脏不好,实在是吃不消。”老男人苦着脸说道,还轻轻拍了拍胸口。

女孩到底还是脸薄,听了调侃,满面桃红,放下裙裾,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男人装作若无其事,转身走到桌旁倒了杯水,急匆匆的喝下。

女孩看到男人走路微微弯着腰,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伴娘的事儿比较麻烦,女孩又待了一会儿,被电话叫走了。

男人这才挺直了腰杆,松了口气。

元旦,正逢冬月十五,诸事顺遂,宜婚嫁。

雪下了一晚上,直到辰时初才止住。

雪是停了,可气温也下来了,这天算是龙城历史上少有的冷天儿。

不过翠府十层的高级宴会厅,却是暖风熏熏,人声鼎沸。

参加婚礼的客人并不多,主要是男女双方的直系亲属和重要领导,一共也就十桌。有些桌子还不满,稀稀拉拉的。

不过没人怀疑男方的诚意。

天南省委前任常委与在任常委各到一个,并且公开亮相,这在天南省的婚宴历史上还没有过。

今天的王江陵已不再是位高权重的政法委书记了,严肃刻板的脸为温暖平和的微笑取代,妙语连珠,插科打诨,使得他的老伙计马天泽都笑出了眼泪。

任凯躲在灯光的背后,静静的望着那个老人,心中感慨万分。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要经历过多少世态炎凉,才能拥有这样乐观旷达的生活态度。

正文 八十七、别样的祝福

不得不说老于还是有眼光的,在美轮美奂的灯光下,新娘子盛装亮相,沿着红毯缓缓走来,恍若仙子。

老于站在红毯的尽头,凝视着女人,面露微笑。

电视台金牌主持人池婉彤,一身职业超短裙,白花花的大腿裸露着,直晃人眼。

想起前几天英雄救美的事儿,不禁一笑。

“她的腿很好看吗?瞧你色眯眯的样子,口水都流出来了。”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腻腻的。

“嘿嘿,比起你的差远了,一看就没嚼头。”任凯不动声色的四处看看,捂着嘴悄声说道。

“咳咳咳。”温如玉一阵干咳。

“咯咯咯。”几声娇笑,还有别的女人?

他微微侧过身子,瞥了一眼。

两个优雅的女人,都是黑色晚礼连衣裙,裸露的地方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不保守,两人面上挂相,一笑一颦,极为相似。

省长夫人贾若云。

她怎么来了?任凯脸上微笑着,心下却直打鼓。却也不好直接询问。

称呼上有些犯难,好在他还有些急智,“贾主任,您好。”

贾若云从京城医科大毕业,曾在京城大医院做过心脑科的副主任医师,华海天来到天南,她的工作关系也跟着到了天南省卫生厅,副总工,副厅级。不过,无论是贾总工还是贾厅长,称呼起来都不是太合适。

贾若云无疑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笑着点了点头,用手轻轻挠了挠妹妹挎在她胳膊上的手,问道,“你这是伴郎?”

温如玉抿嘴笑着,也不说话,挑起眼角,眸子里满是春1情。

任凯哪敢再放肆,一本正经的笑道,“是我的一个同学,关系比较近,就过来应应急。不过,您也看到了,客人们都比较文雅,我就清闲些。”说完害怕这女人问出难以招架的问题,急忙向温如玉笑道,“你们也来参加婚宴?”

温如玉白了他一眼,娇嗔道,“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么有数的几个人,你会不知道?”

贾若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俩一眼,凑在妹妹耳边小声嘀咕几声,然后咯咯一笑,冲任凯点点头,转身婷婷袅袅的离开了。

温如玉面色潮红,咬着嘴唇,恨恨的望着走远的姐姐,又白了任凯一眼,扭头看着新娘子与新郎官秀恩爱。

“省长夫人跟你嘀咕什么?神神秘秘的。”任凯依旧一本正经的调笑。

“去,都怪你说话不检点,让姐姐知道……”话还没说完,媚眼如丝,似喜还嗔。

“唉,真不能怪我,你自己照照镜子,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任凯苦笑道。

“燕燕真漂亮。”温如玉正要反驳,一抬眼却望见站在红毯那边的孔燕燕,正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

“唉,无法想象,若是她穿上婚纱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不如意事常八九。”温如玉也微笑着冲女孩点点头,语气寂寥,眉间神色有些黯然。

任凯没有作声,只是笑着对女孩轻轻晃了晃手。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音乐声起。

池婉彤腻着嗓子,娇声笑问,“美丽的新娘,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的丈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田依人笑靥如花,点头说道,“我愿意。”

池婉彤又转身笑问,“英俊的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于东来郑重的看了看新娘,正要开口。

突然,门口处一女声高声喝道,“不愿意!”

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池婉彤的功力了,她呵呵一笑,对音响师傅使了个眼色,在音乐声响起的一瞬间,先是鼓了鼓掌,才嗲里嗲气的笑道,“伴娘团的压轴戏,有些着急了,我还没发暗号,你倒先跑出来了。”说完拿着话筒,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女人跟前,张开双臂拥抱过去,探身在她耳边动了动嘴,然后拉着她走到旁边的休息室。

大家见了,先是一惊,继而被主持人逗乐了。看着两人去了休息室,只当是又搞什么娱乐节目去了。

其实被糊弄过去的只是娘家的亲戚,其余人或多或少对田雨都有些印象。

任凯皱着眉头,对着台上的老于摇了摇头,又拍了拍温如玉的胳膊,趁着没人注意,不紧不慢的走进了休息室。

两女人正坐在大皮沙发上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只有池婉彤一个人在说,而田雨一脸绝望,眼看就处于崩溃的边缘。

这种休息室是接待重要贵宾的场所,一般并不对外,一丝一毫,极尽奢华。加之又有池婉彤在旁边作陪衬,田雨显得像十年前的旧家具,虽然没有破败,可是已经相当的不合时宜。

见到任凯过来,女人一时怒上顶梁门,对准他就吐了口浓痰。好死不死,正中眉心。

池婉彤大惊,害怕男人恼羞成怒,下意识的把田雨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

田雨尤不解恨,又吐了几口,边吐边骂。

任凯满脸满身都是口水,十分狼狈。不过,仍是满面笑容,慢慢的走到女人身旁,一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对脸上的污物丝毫不在意。

女人骂着骂着,哇的哭了起来。

池婉彤毕竟是女人,又对谁是谁非没有了解,到此刻哪还不怀疑于东来始乱终弃。再想想自己的委屈,也陪着掉起了眼泪。

任凯也不阻拦,笑着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香烟,自顾自点着,吸了一口,才说道,“谁对谁错,这个掰扯不清楚,也就不用掰扯了。只是,我提醒你,既然有人鼓动你回来搅局,那就要想好,一旦老于进去了,能不能坦然的面对你儿子?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那时他要问起你为什么要对他老子赶尽杀绝,你要想好怎么回答他。只要你想清楚了,现在就可以进去,接着闹!”说完转脸对池婉彤呵斥道,“放开她,不要阻拦。”

正掉眼泪的池婉彤,茫然无措的看了看他,想道,“我没拦着她啊。”

田雨听了,有些害怕,颤声问道,“进去?会有这么严重?”

任凯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实在也是没有想好,该如何接着编。

好在对田雨这种高级知识分子,只要你指个方向,她自己就可以顺着往下编,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恐惧与绝望就会被无限的放大、蔓延。

女人望着任凯满是污物的脸,抖作一团,连话也不敢说了。

任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说道,“是谁这么想要断掉老于家的香火?”

女人诺诺不敢说话,连头也垂了下来。

“是谁?”任凯又问道。

“你别逼她,她……”池婉彤小声劝道。

“闭嘴,你出去!”任凯眼睛眯了眯,说道。

“你……”池婉彤敢怒不敢言。

任凯正要再说,于东来进来了。

他叹了口气,冲老于摇了摇头。便起身拉了池婉彤半拖半抱,来到了休息室角落处的洗手间。

“你要干什么?”女孩有心反抗,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终究还是随他过来了。

任凯没有理她,慢条斯理的拧开温水,把脸洗净,又用洁白的毛巾把衣服上的污物处理了一下。

女孩碰了个钉子,也不气馁,笑盈盈的说道,“看不出来,你的口才蛮好的。”

“你哥哥没有交代,离我远一点?”任凯戏虐的上下打量着她,说道。

“你又不吃人,干嘛要怕你?”女孩伸手捋了捋齐耳的短发,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道。

任凯呵呵一笑,冷不丁把女孩推到墙上,双臂箍着,凑到惊魂不定的女孩眼前,轻声说道,“既然不怕我,就帮忙带个话给你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说完深深的嗅了嗅女孩的发香,慢慢的转身从另一个小门走了。

女孩浑身满是鸡皮疙瘩,委屈的发抖,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拿温热的毛巾仔细擦了擦脸,把淡妆擦的一干二净,才忐忑不安的从小门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正赶上王江陵问于东来,“……你愿意吗?”

于东来高声笑道,“愿意。”

她四处看看,田雨已经毫无踪迹,这让她自己都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幻觉。

葛丹丹跑过来暧昧的看着她,在耳边悄声说道,“你跟任凯干什么去了,一个个汗流满面。啊呀,你的妆也没了。完了完了,多情女送别前夫,明主持失身酒店。特大新闻。颜公子怕是要气疯了。”

她脸上一红,掐了闺蜜一把,嗔怪道,“别乱说。刚才我……,算了,不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信。多情女送别前夫是怎么回事?”

“刚才出现的那女人是新郎官的前妻,这次是专程赶来祝福的。咦,这不是事先设计好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古怪。”葛丹丹满是狐疑。

“哦,你说这个啊。当然知道。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始动筷子,我要饿死了。”池婉彤支支吾吾说道。

独自一人站在墙角的任凯望着老于和王江陵,目光闪烁,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爸爸。你在干什么?”身后有小女孩的声音。

他也不以为意,带着孩子来参加婚礼的事情常有。

谁曾想,小女孩跑到他跟前,抱着他的大腿一边摇一边笑着喊他爸爸。

小女孩一身公主裙,胖乎乎的,极为可爱,看久了,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让他有些恍惚,莫非真是自己的女儿?

正文 八十八、豆豆与小小

单豆豆静静的望着与女儿嬉戏的男子,慢慢的将他与视频中的那人重叠,心中的影子逐渐鲜活起来。

“小朋友,爸爸是不可以随便叫的,你可以称呼我叔叔。”任凯俯下身子笑着说道。

“小小没有随便叫。”小女孩儿抬手摸着他的脸颊轻轻的说道。

他也不以为意,笑道,“哦,你的名字是叫小小吗?蛮奇怪的。”

“你会飞,是吗?”小女孩儿眨着大大的眼睛,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

他愣了愣,又故作神秘的四处看看,警惕的低声说道,“当然,你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是吗?”

小女孩听了兴奋的发抖,用力的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非常荣幸,sir。”

他微笑着眨了一下右眼,伸出右手立在身前,说道,“那么,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叫任凯。”

小女孩儿用右手轻轻的拍击上去,涨红着脸,说道,“叶小小,树叶的叶,大小的小。”

他感到有趣,干脆蹲下来,凑近小女孩儿,仔细看看,笑道,“你妈妈一定非常漂亮。”

小女孩听了,一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单豆豆高声笑道,“妈妈,爸爸说你非常漂亮哦。”

他吃了一惊,有些尴尬的顺着小女孩儿说话的方向望去。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款款走来。

这女人身量并不高,着米色长风衣,眉间开阔,神情散朗。他看到她立时想到了“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

女人走近,伸手在小女孩儿头上抚了抚,对他柔柔一笑,轻轻说道,“谢谢。”

他站起身来也笑道,“呵呵,没什么,你本来就漂亮。”

女人抿嘴一笑,歪着脑袋,对他笑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心下一凛,眯着眼睛笑道,“年纪大了,记性就不是太好,实在对不住。”

女人蹲下搂着小女孩儿,抬头微笑着说道,“我是单豆豆,单慕沄的女儿。”

哦,知道了。那次匆忙出头,事了又匆忙离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女人长什么样。

“你好,你的身子……不打紧了吗?”他看了看女人的脸,还缺少血色,不过倒是别有风情。

女人面色一红,仿佛一滴胭脂进了牛乳里,煞是好看。低声说道,“不碍事了,不过要想完全恢复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妈妈,你的脸怎么红了,真漂亮。”小女孩儿眨着大眼睛说道。

女人也不说话,轻轻搂了搂女儿,低头微笑。

他也觉得不好意思,干咳几声,正要开口。

“你这伴郎大概是最不称职的伴郎了。”有人在一旁插话道。

“师兄,每次看到你,总有意外发生,搞得我现在一见你,条件反射就想跑的远远的。”任凯瞟了一眼来人,淡淡的说道。

佟京生一身正装,正站在旁边。

单豆豆见有外人过来,有些失落,起身拉着小女孩儿冲任凯点点头,准备离去。

叶小小从小记忆深处就有一块空白,懵懵懂懂的也不曾触碰,可自从被告知父亲是什么样以后,这空白被填充了,原来有父亲的感觉是这样的。

眼见的父亲就在眼前,妈妈却要离去,怎么能再回到从前没父亲的那个样子?

小女孩儿挣脱妈妈的手,跑过去一把就抱住任凯的大腿,再不松开,眼睛瞪着单豆豆,小脸通红。

“小师弟,你这是……”佟京生有些诧异的指了指小女孩儿。

“爸爸,小小要跟着你。你不会拒绝吧。”说罢,小脸高高仰起,满是担心。

“当然不会。”任凯见到小女孩满是希翼,哪里还管其他,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中。

单豆豆又惊又喜,笑着摇了摇头。

“嗯?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佟京生茫然望着小女孩儿,又看了看单豆豆。

任凯害怕单豆豆脸上不好看,故意岔开话题,“师兄,夜猫子进宅,又盯上谁了?”

佟京生苦笑一声,拽了拽右耳。

任凯这才发现他戴着耳塞,眼睛立刻迷了起来,笑着说道,“师兄,你既然明白,这世道不是非白即黑,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佟京生看了看满眼疑惑的女人,也不隐瞒,叹了口气,“小师弟啊,龙小年在你面前怎么编排我,即使你没有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绝对没有撇清自己的意思。是我的问题,跑不了。可既然你讲到这个赶尽杀绝,我只能说四个字,身不由己。”

任凯看了看怀里的小公主,冲她笑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惹得她咯咯大笑。才转脸笑道,“今儿是于东来的大日子,我跟他的关系,你们也都清楚。如果是因为我得罪了杜子峰,廖三河,进而惹得某些人不高兴,跑来耀武扬威,那……”

佟京生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又看了看女人,对任凯讥笑道,“唉,我说,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好歹也是副厅级官员。你?也配我亲自上阵?至于什么杜子峰,什么廖三河,我统统没听过。打苍蝇自然有苍蝇拍,还用不到大炮。”说完朝着第一桌望去。

那桌只有六人,男女双方父母,王江陵,马天泽。

老于跟田依人正在给王江陵敬酒,老头之前没退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官威十足,难以亲近。这时却极为平易近人,逢酒必干,脸上的笑就没落下。

任凯把鼻子凑到小小的发间,轻轻嗅了嗅,说道,“好香啊。”

小小咯咯笑道,“妈妈更香,不信?你去闻!”

任凯哑然失笑。

单豆豆闹了个大红脸,嗔怪道,“小小,你再胡说八道,就让广爷爷带你回大马。”

大马?哦。佟京生知道眼前这女人是谁了。却也有些疑惑,他们的关系已经近到这个地步了?

任凯摸着小小的胖手手,岔开话题,“非得在这里动手吗?”

佟京生默然不语。

任凯嘿然冷笑,“他自己知道吗?”

佟京生把嘴闭的更紧了,还故意用左手捂住。

单豆豆见了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又发觉有些不妥,急忙也把嘴捂住。

任凯微微一笑,望着酒宴周围的侍应生,明显有几个心不在焉,应该也是办案人员。

老于可能也觉察到了,拉了老婆陪在王江陵左右,边吃喝边笑着聊天,马天泽时不时参与进去,听不到他们聊什么,只是看起来都很高兴。

“唉,马部长这是想要保他过关啊。难得还有人记得情义二字。”佟京生摇头叹息。

“谁在外边?陈书记?”任凯问道。

佟京生看看他,没有作声。

陈功成在走之前,下了天大的决心,非要把天南的刺拔干净。龙小年折了,就赤膊上阵。

“爸爸,你的手怎么在抖?害怕吗?不要怕,小小给爷爷打电话,让他帮你。”叶小小奶声奶气的说道。

任凯左臂上的枪伤在隐隐做痛,被小孩感觉到了。

“你爸爸左臂上有伤,还要逞强,自然要抖。至于说他害怕?那可真是个笑话!可以问问你姥姥。看他还有害怕的人吗?”佟京生斜着眼睛说着风凉话。

“啊。”单豆豆急忙走过去,把小孩接过放下来。不小心碰到男人的左手,一片冰凉,心下大惊,也顾不得其他,抓住他的左手,探了探脉象,为脾脉虚,余脉平。这种脉象的出现说明病在脾,脾主肌肉。

“是外伤?”单豆豆凝眉问道。

“呵呵,不妨事,不要听他乱讲。”让他意外的是这女人居然懂中医,慢慢把手从女人手中抽出来,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位杏林圣手。”

“久病成医,我弟弟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女孩笑着说道。

“爸爸,跟我们回家吧,让妈妈帮你看病。”叶小小拽了拽任凯的衣服。

任凯呵呵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应她。

“这就是嫂子吧,你好,我是池婉彤。小朋友,你好。”池婉彤笑靥如花,礼貌的打着招呼。

“你误会了。我不是……”单豆豆急忙摆手,笑着否认。

“哦?”池婉彤有些疑惑,明明听到孩子称呼任凯为爸爸,称呼她为妈妈,怎么会有错?

佟京生憋着笑,摊了摊手。

任凯看了,没有解释,淡淡问道,“什么事儿?”

池婉彤展颜一笑,说道,“没事儿,只是看到你们一家子在这里,过来打声招呼。”

任凯瞥了远处探头探脑的颜明,不动声色的看着池婉彤,说道,“颜明还敢纠缠你?”

女孩强自笑道,“那倒没有。”

任凯看了她一会儿,对佟京生说道,“大炮哥,借你点子弹打打苍蝇。”

佟京生苦笑道,“打苍蝇倒是可以,千万别惊了老虎。否则,师兄的饭碗碎了,少不了跟着你混饭。”说完,侧过脸,小声说了几句。

随后就看到俩个侍应生走到颜明身边,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带着他离去,颜明垂头丧气,临走还不忘朝这边看看。

池婉彤一脸震惊的看着佟京生,这让他心生快意,不由自主的对女孩点点头,发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姐姐,你的蝴蝶真漂亮。”叶小小望着女人大腿外侧的一个蝴蝶纹身赞道。

佟京生吧嗒着嘴,假借看纹身的机会,盯着女孩的腿不放。

“师兄,口水。”任凯凑近他耳边,小声提醒。

“嘶。”佟京生不由得吸了口气,咽了口唾沫。

池婉彤、单豆豆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江陵终究还是起身走了过来。临走前,与马天泽握了握手,耳语了一会儿。

只有马天泽和于东来的目送,王江陵安步当车,不慌不忙的走到佟京生跟前,点点头,当先行去。佟京生紧跟其后。

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余人喝酒的继续喝酒,吹牛的接着吹牛,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其时,窗外又有零星小雪飘飘摇摇,公历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当晚,天南官网在继龙小年落马后,又发布一重磅新闻:原天南省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江陵因严重违纪接受调查。

正文 八十九、再起波澜

“落叶满天声似雨,关卿何事不成眠。”马天泽满面笑容喃喃自语,颤巍巍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马伯伯,您……”于东来有些担心,凑在跟前小声说道。

“东来啊,对不住了。”马天泽依旧笑眯眯的说道,与往日的严肃刻板截然相反。

于东来见了,更担心了,看看身旁的田依人,小心翼翼的说道,“马伯伯,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要不去房间里休息一下?”

马天泽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东来啊,十三年前,王江陵还在省政府副秘书长的位子上坐冷板凳。有一次与我喝酒,胸口碎大石的讲,纵然宦海艰险,清廉二字必不敢忘。那日情景历历在目,可……,呵呵,有些事情万万不能错,一次也不能啊。”

于东来默然点头。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了。”池婉彤笑着对任凯说道。

任凯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是佟处长帮的你,该谢的是他。”

池婉彤怔了怔,失笑道,“你真够怪的。”

任凯看着她光洁的大腿,笑道,“其实,最应该感谢的是这只蝴蝶,要不是它,佟处长答应的怕是没这么痛快。”

女孩面上一红,嗔怪道,“就知道说怪话。”说着把裙边往下拽了拽,却哪里遮得住,更是平添几分诱惑,“刚才那对母女真的跟你没关系?”

“嗯,要说没关系,也不尽然。不过你所谓的关系,肯定是没有。”他笑了笑说道。

“哦。”尽管有些绕,女孩还是明白了。

“嗨,又见面了。”孔燕燕优雅的走过来。

“你好,孔小姐。”池婉彤急忙回应,“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孔燕燕笑着看了看任凯,“刚才你干嘛去了?”

池婉彤面上有些不自然,笑道,“你们聊,我去那边收拾一下。”说完就离去了,略显慌张。

“说,你跟她刚才同时不见的,干嘛去了?”孔燕燕靠近任凯,低声细语。

“唉,我是一个伤员。能干什么?”任凯无辜的眨了眨小眼睛。

“哎呦,任总,是啊,一个伤员能干什么呢?不如,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孔燕燕凑到男人脸前夸张的说道,菱角般的小嘴,娇艳欲滴。

“你真漂亮。想来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不过如此。”任凯看着女孩精致的面庞,由衷感叹。

女孩儿笑了笑,故意抛了个媚眼,风情万种的说道,“可惜,人家没有蝴蝶。”

任凯干咳了几声,说道,“陈书记真的要走?”

女孩儿嘟囔道,“唉,看来也要纹几只蝴蝶了,否则不光大腿没人看,连话都没人听了。纹哪好呢?”说着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任凯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说道,“之前你也见到了,搅局的那女人,其实是老于的前妻田雨,池婉彤把她哄到休息室,我怕她搞不定惹出更大的麻烦,就急忙跟去和稀泥。后来还是老于亲自出马,才有了你们看到的当众祝福。”

女孩儿若有所思,轻轻说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任凯想着那几口浓痰,淡淡的说道,“可怜不可怜,要看怎么讲。不过,当时她要不走,可怜的就是于东来、田依人,以及更多的人。以一个较小的代价来换取更大的利益,这是现代社会基本的核心价值观。”

女孩儿抬头看着他,目光清澈,缓缓问道,“也包括爱情吗?”

任凯心下不忍,却依然望着她,点了点头。

“哦,呵呵,我明白了。”孔燕燕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可是,爱就像一只利箭,一旦射出去,便无法再控制它,连她自己也不能。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爱上我了,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我在不在。好吗?”女孩儿痴痴的望着他,低声说道。

任凯思忖再三,笑道,“好的,如果先走的是我,那我就托梦给你,希望到时候不会吓到你。”

女孩儿依旧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有人跟我讲,你心中有一个极大的隐秘。起初我是不信的。现在看来,也许我该试着相信一次。”

任凯眼睛眯起,笑道,“如果这个人再去找你,记得带上我,也许我们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女孩儿叹了口气,说道,“老舅调任的文件已经在路上,也就这一两天了。所以,他可能有些……”

任凯想了想,说道,“我再问你一件事,你能说便点头,不能说便摇头。”

女孩儿摇头说道,“不用你问,我可以告诉你,华省长与葛书记都不是。至于是谁,这个我真不知道。”

任凯笑着说道,“你真有颗七窍玲珑心。我想什么,都能猜出来。”

女孩儿闻言,神色黯然,“我不想作林黛玉。我要嫁人。”

任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诚看着身边的妹妹,有些奇怪,“你在这看半天了,怎么不去找他?生气了?”

李亚男正站在远处的屏风后,默默的望着那人,眼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听到哥哥讲话,才慢慢的说道,“你没发现他只有在看到那个小女孩的时候,才是真的开心?温如玉,单豆豆,孔燕燕,还有那个露大腿的主持人,靠的再近又有什么用?我站在这里,都能感到他们之间的距离。”

李诚茫然的看了看远处的任凯,又看了看旁边的妹子,失声笑道,“所以,你要来一招欲擒故纵?”

李亚男轻蔑的笑了笑,“李诚,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欲擒故纵对付你们这种没有深度,又缺乏内涵的人来说,可能有用。对付他?哼哼。”

李诚斜着眼睛看着妹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是够成熟的。可你别忘了,他就算跟咱爸一样的成熟,也是我妹夫,还的叫我一声三哥。”

李亚男撇了撇小嘴,冷笑道,“庸俗。”说完向着那人走去。

李诚哈哈大笑,故意大声说道,“唉,说来说去,还不是乖乖的就范?”

李亚男转过身子,怒道,“既然知道,还不过来帮忙?到底要不要他喊你三哥了。”

李诚大咳不止。

贾若云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妹妹的背,说道,“小玉,不是姐姐泼冷水。那人看着清清淡淡,实则心机深沉,你们成不了,我也就不说了。万一真的走到一块儿了,未必是你的福气啊。”

温如玉黛眉微皱,笑道,“你还知道是我的姐姐啊,人家还不见得能瞧上我这寡妇呢,就在这给我动摇军心。如果在两军阵前,这可是要砍头的。”

贾若云伸手轻轻推了妹妹一把,嗔怪道,“瞎说什么呢。什么寡妇寡妇的。你不过是离异。要是让翟克俭听到了,不定怎么编排你呢。老大不小了,越来越没个正行。”

温如玉吐了吐俏舌,四处看了看,才笑道,“知道了。你老公这次还能往上走走?”

贾若云听了,喟然一叹,摇头说道,“他和葛国生都没戏。一个是刚来,资历浅。另一个资历倒是没问题,可马上就要到站了。”

“怎么样?这下见到了,能回医院去了吧。”单慕沄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心疼的说道。

单豆豆脸色苍白,听到母亲的话,想说几句,却感到有口浓痰卡在咽喉处,不由的一阵猛咳。

单慕沄急忙把女儿半扶起,轻拍她的背,又把水杯递过去。

单豆豆喝了几口水,又顺了顺气息,才说道,“妈妈,对不住,老让您操心。都怪豆豆没用。”

单慕沄嘴动了动,长叹一声,说道,“豆豆,只要你打定主意,爸爸妈妈就支持。可你一定要保重身子。”

天南省二看的一间特殊的牢房里,牛洪宇正细嚼慢咽的吃着午餐。

一盒白米,两荤两素,一保温桶老鸭汤。

看着有些简单,可在这牢里,那是天价!

白米吃着吃着,露出一截黑色。

牛洪宇不动声色的走到门口,从小窗户向外看了看,又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半晌。才迅速从白米饭下边,拿出一个黑色物什。

一个老式的直板手机。这种扔在路上都没人要的货色,在这里却是堪比黄金!

“呵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真是一点没毛病。”牛洪宇摇头笑道。

他想了想,拨通一个电话,“喂,老姜,听出来了吗?嗯,让你准备的事儿,去做吧。”说完也不等回答,直接挂掉。

“喂,听出我是谁了吗?”第二个电话是打给任凯的。

“打错了。”任凯看了看李诚,笑着说道,“我管你是谁?”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牛洪宇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回拨第一电话,吼道,“快跑。你……”还没等他说完,电话没信号了。

他满头大汗,靠墙慢慢的坐到地上。

好险!

很快,牢房的门开了。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走进来。

“牛总,何必呢?”其中一个小胡子冷冷的说道。

“呵呵,周扒皮呢?不敢来见我?”牛洪宇笑道。

“监狱长有什么不敢见你的?还以为自己是大老板呢?在这里,所有人都一样,都是准备接受审判的嫌疑人。你也如此。”另一个大耳朵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道。

“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小伙子,千万别吓唬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周扒皮有没有事儿,不敢说。你……,呵呵。”牛洪宇一脸笑模样,把手机抓在手里,冲着自己的鼻梁猛的一杵,立刻鲜血长流。

“干什么?”小胡子大喊一声,冲过去要抢那个手机。而大耳朵显然被吓呆了,一动不动。

牛洪宇满脸鲜血的哈哈大笑,拿手机对着眼眶又是一下,眼睛立刻开始充血,下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了起来。

“警察打1人了。警察打1人了。”过道里传来大声的呼救声,先是一个人在喊,慢慢的喊的人越来越多,气贯长虹,颇具威势。

接着,皮鞋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谁的电话?”李诚凭直觉,感到这个电话怕是有问题。

“牛洪宇。”任凯望了望不远处正聊得火热的孔燕燕和李亚男,风轻云淡的说道。

正文 九十、谁的末路

一个身负大案的在押嫌疑人,冲破重重阻碍,使用手机直接与外界取得联系,这事儿的严重性及恶劣性,即便是背景深厚的李诚,也不敢往深里琢磨。

“在这个阶段,正常的律师会见都不容易。他的电话却能百无禁忌。细思极恐啊。这要深挖下去,抖露不出一个副省级,我就从这翠府顶层跳下去。王江陵倒的一点都不冤枉。”李诚嘿然冷笑,盯着面前的任凯,好像就是他从中做祟。

任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请你帮忙向慕家传个话,我同意转让手中的天南法务百分之七的无表决权股份。”

李诚先是有些诧异,接着玩味的看看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女孩,问道,“之前,为了这些股份,你在单慕沄面前,做得很绝,闹的双方很不愉快,现在又主动贴上去。一个牛洪宇,值得吗?呵呵,你别误会。意思可以帮你转达,不过同不同意,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儿了。再说了,你现在跟单豆豆交情也不浅,完全可以让她直接就把事情办好。”

任凯听了,思忖片刻,点头说道,“也好。那我就去找她。”说完看了看远处正与马天泽说话的老于,也不过去打扰,转身就走。

李诚怔了怔,望着那人毫不拖泥带水的远去,心里抽搐的有些难受。

两个女孩虽然在聊天,可一直关注着这边。

孔燕燕疑惑的看着李诚,不明白任凯为什么突然就离开了。

李亚男更是急步走来,“你怎么他了?招呼都不打,就跑了?”

李诚严肃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要乱讲,什么我怎么他了。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干涉太多。否则,会把他吓跑的。”

李亚男更急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说,他急匆匆的去哪了?”

李诚有些无奈,苦笑一声,说道,“好像是找单豆豆了。前些日子,他与慕家因为天南法务百分之七的无表决权股份搞得很僵,所以……,你懂的。”

李亚男有些大条,可孔燕燕却是个精细人,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道,“李局长,你这话可是不尽不实。单豆豆刚才可是在这待了有一会儿了,怎么也没见他说起过。你这一来,他反倒是追上去了。莫非,中间还有什么事儿发生,你一不小心忘记说了?”

李亚男听了,狐疑的望着哥哥,说道,“李诚,是不是你吃里扒外?收了慕家的好处,把他诓骗到小寡妇那了?”

孔燕燕呵呵一笑,黛眉却倒立起来。

“唉,妹子。胳膊肘往哪边拐?你还分得清里外吗?”李诚笑着看了看孔燕燕。

“唉,有些人别看在外边耀武扬威,可回到家里,在媳妇面前就……说不准了。囡囡,你也别问了,省的让你三哥为难。”孔燕燕漂亮是真漂亮,但绝对不是花瓶。法学博士,高级律师,上市公司董事,随便拿出哪个头衔,也能让一般人奋斗一辈子。

李诚哈哈大笑,把大拇指伸到女孩面前,却转头望着妹妹叹道,“囡囡,以后多跟孔家妹子交往。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几个哥哥就省心许多。的确,刚才有事儿发生。你们也都不是外人,对你们讲了,想来任凯也不会怪我。”说完把刚才的事情以及严重程度讲了一遍。

两女听了互相看了一眼,不胜骇然。

李亚男皱眉问道,“三哥,那他想用股权换什么?”

“唉,换牛洪宇的一条命。”孔燕燕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翠府的总统套房的里间,单豆豆呆呆的望着沉睡的女儿,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给那人搭脉时,他的左手腕上的牙印。那牙印宛若双环,大小不一,一看就是不同的人留下的。

她心中一阵酸楚,这大概就是吃醋的感觉吧。尽管一再提醒自己,那人其实与自己并无任何关系,可这种酸楚依然像毒液一样,随着鲜血浸满全身。

“小姐,一个叫任凯的男人在门口,说是找你的。你看?”一个瘦小的中年妇人在门口小声说道。

“什么?刘妈,他说他叫什么?”单豆豆虽然已经很压制自己的情绪,可刘妈仍是被吓了一跳,大小姐从出生就是由她带大的,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他说他叫任凯。”刘妈又小声说了一次,还用手指了指沉睡的小女孩儿,提醒她注意别把小公主吵醒了。

单豆豆笑着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的出来,急忙问刘妈,“刘妈,看我的头发乱不乱?脸上是不是有些脏?”

刘妈多大岁数的人了,哪还不明白小姐的心思,心下一叹,脸上却笑着,帮忙整理了整理。

单豆豆平复了一下心情,又伸双臂抱了抱刘妈,才走出去。

刘妈笑眯眯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里间去照顾小小去了。

“你好。来的有些冒昧。这个……”任凯笑着说道,露出些许涩然。

“你年龄比我大,又有恩于我,就叫我豆豆吧,这名字非常顺口。我就叫你大哥,行吗?”单豆豆灿烂一笑。

“那我就有些高攀了。豆豆,这个事情跟你母亲有些关联……”他便把事情又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又说道,“也不瞒你,我这么做,是想保一个人。这个人在你四舅的事情上,有些……有些关碍。可以这样说,慕厅长的大部分有罪证据都是他提供的。所以,他……你懂我的意思?”

单豆豆没想到这个任何时候都行事有度的人,也有慌张的一刻,她抿嘴一笑,点点头说道,“这样,我母亲刚好不在,我先打听一下,然后再给你答复,好吗?”

“好的,好的,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这事情实在是太紧急了,能不能稍微……稍微快一些。”任凯颇不好意思,满脸都是尴尬的笑容。

“呵呵,好的。你先喝杯茶。我很快回来。”单豆豆点点头,起身又走进另一个房间,略一思索,便拨了电话,接通之后,说道,“爸爸,事情是这样的……”

任凯望着白瓷茶杯里碧绿的茶汤,心思却早已飘到单慕沄身上。那老女人难通融的很,只怕会死咬着上次的事儿不放,那就有些麻烦了。只是牛洪宇必须要救,否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缺了一环,更没有胜算了。

省二看的所长董永峰,在天南省公安厅的正处级干部中,资历极老。当年曾为了龙城公安局局长的位子,跟郝平凡掰过腕子。

他的亲家就是牛洪宇嘴里喊得周扒皮。

周扒皮本名周嘉琪,原来是省公安厅治安总队的副队长。在慕天源时代,跟慕厅长尿不到一个壶里,经常说一些怪话,让领导下不了台。结果,让人坑了一把,无奈之下平调至司法厅,做了天南省狱政管理局的副局长,兼平阳监狱的监狱长。

这个时候,两人正在董永峰的办公室,关起门来密谋着什么。

“永峰,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这回怕是真要捅出天大的篓子。牛洪宇可不是一般人。你跟我讲句实话。是谁让你这么干的?”周扒皮一脸晦涩,眼皮子也耷拉着,眉头皱的老高。

“唉,亲家。不是我驳你面子,实在是不能说。只要你不知道,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已经是上了封神榜,在劫难逃的人了。就别拽扯你了。只是万一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事儿可就全靠你了。”董永峰长叹一声,满脸悲怆。

周扒皮本来窝了一肚子火,老子这么多年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虽然下手是狠了一点,可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次被你砸了金字招牌,断了财路。

结果听到亲家如此讲话,有些惊疑不定,急忙说道,“有这么严重?莫不是自己吓自己。”

董永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说了,你赶快回去,把自己的首尾处理干净,该花的花,该舍的舍。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心存侥幸。还有,这些事儿,千万别跟家里讲,他们不经事儿,知道了反而会起反作用。”

周扒皮一听,哪还再敢怀疑,急的一跺脚,说道,“咱们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出了事儿,我还能跑到哪去?这些年眼红咱们的人还少吗?巴不得咱死绝了,他们好占了这个肥缺儿。”

董永峰怒道,“让你走,你就快走。哪这么多废话。我出事儿了,自然有人出面保你平安,否则,哼哼。”

周扒皮听到这,哪还不清楚亲家这是要,牺牲自己,幸福全家。一时间想起两人狼狈为奸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就止不住了。

董永峰一见,张了张嘴,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周扒皮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拖着胖胖的身躯,踉踉跄跄出的门来,跌跌撞撞向楼下奔去。

牛洪宇躺在特护病房,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自己这一生,落魄过,风光过,也算值了。唯一有些不甘心的是,恐怕没法儿亲眼看着大仇得报。那些死在自己之前的老伙计,要是在下边问起来,不好交代啊。

于东来跟马天泽聊天的当口,就看到任凯匆匆离去。有些奇怪,可当着老马的面,也没法表露出来。趁着老马没注意,对旁边的新娘子使了个眼色。

田依人见了,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借着去洗手间的空,走到孔燕燕跟前。

看着眼前这三人一脸凝重,知道怕是出了问题。又不能直接问。她先对着李诚敬了个礼,客气了几句。又对李亚男笑笑,说声抱歉,就把孔燕燕领走了。

这就是人生的滋味。不断的了结,不断的落幕。

正文 九十一、异样的情怀

九十一、

单慕沄看着眼前的男人,心情有些复杂。可她毕竟出身名门,心胸虽然差点,眼界还是有的。自从豆豆对这人上心以来,大量详细资料陆续的摆在她的案头。惊奇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赞叹。

“呵呵,任律师。豆豆的命是你救的。救命之恩大如天。这事儿要发生在古代,女子是要以身相许的。”她和蔼的笑了笑,接着说道,“之前,你可能对慕家有些误解。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按说这是慕家的丑事……”

“如果……”任凯急忙开口,想阻止老太太继续说下去,却又被她摆了摆手打断了话头,便不敢再逞强。

“唉,都是老黄历了。上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还有你担心的那个人,虽然跟慕家没什么关系,可既然你开口,慕家也就托人把事情办了。所以,你可以把心放宽。”老太太不再强势的时候,也是蛮慈祥的。

任凯微微一笑,心里确实轻松不少。

“天籁法务的前身是天籁律师事务所。慕家在我这一代,凡是男子,都以天字为中。天籁,嘿嘿。”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么恨事,面目有些狰狞。

任凯听了,有些奇怪,天籁的几个合伙人里没听说有谁是姓慕啊,难道是隐身其后?

“田莱就是慕天籁。我的七弟。”老太太长叹一声。

任凯吓了一大跳。

田莱老师是政法大学的名誉教授,国内著名的婚姻法学专家,即使在国际上也有一席之地。不过,天妒英才,任凯入学的时候,她因病离世。学校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可,她是个女人啊。莫非同名同姓?可天籁律师事务所确实为她所创。

见他满面的疑惑,老太太又叹了口气,说道,“他自小……自小以女性自居,后来干脆在英国留学期间做了手术。所以……唉,总之是家族不幸。为此,只能化名田莱。他与……共同创立天籁所,倒也开创了一番局面。二十多年前,突发疾病在英国去世。本来,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近期家里有人无意中发现他的死不简单,有人为的痕迹。”

任凯听到这就明白了。虽然她没有说,可天籁所后边站着的合伙人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新进的几人,只剩现在天籁法务的实际控制人吴世良了。

这人相当的低调。在国内几乎没有公开露过面。任凯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过。不过,能让慕家忌惮的人能简单的了吗?

老太太显然看出他已经明白了。微微一笑,也不再往下说。转而提到,“股份转让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一个契机而已。能不能达到目的,难说的很。本来我们已经放弃了。你既然找上门来,我倒是有另一桩事情需要麻烦你。就不知道……”

任凯明知此事怕是难办,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老太太呵呵一笑,看看一直在身后闷声坐着的女儿,对他说道,“任律师太客气了。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就是豆豆四舅的事情。我们慕家想请你出山,为天源辩护。如何?”

任凯皱了下眉头,小声说道,“不是我推辞。这种案子,律师可发挥的作用非常有限。原因您也清楚。万一因为我,耽误了慕厅长的大事儿。这个责任,我可真是承担不起。”

老太太摇头笑道,“这个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接了官司,怎么打是你的专长。我们不会干涉,至于结果……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任凯略一思索,点头应道,“既然您如此相信我,再推辞就有些不识好歹了。之后,我会来签几份委托文件,尽快开始工作。”

老太太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为了方便咱们双方的沟通,我看就由豆豆暂时做你的助手,代表慕家参与到具体事务中。放心,她只是个助手,不会发表意见,更不会干涉你的具体工作。你觉得如何?”

任凯看了看文静的女人,笑道,“这当然求之不得。只是,会不会有些委屈豆豆了?”

老太太还没开口,单豆豆就笑着说道,“怎么会委屈,跟着大律师,威风八面,黑白两道,都有面子。我老早就想开开眼了。”

任凯假装没有听到,哈哈大笑。心中却说,十之八九是慕淼和慕阳两姐弟把那日斩手指的事情告诉单豆豆了,只是不清楚老太太知道不知道。再一看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神情,再无侥幸之心。

事情定下来,气氛就愈发的融洽了。

牛洪宇躺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人,一脸杀气,哪还不明白这是送他上路的人到了。他也没有理会,六十好几的人,又是捞偏门出身,对生死早就看淡了。

望着窗外飘扬着的雪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打架的情形,被人打的半死却还要死撑面子,结果让对手把裤子扒了。

“呵呵。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他喃喃低语道。

没等到那人动手,门开了,进来两个警察看了看他,把那人带走了。

不多时,进来一个便衣,看着面善,笑呵呵的说道,“牛总,受委屈了。放心,这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也许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说完也不管他信不信,转身就出去了。

牛洪宇目光闪烁,有些搞不清状况。这是哪道环节起作用了?

于东来看了看表,已经午后两点多了。除了马天泽是他亲自送回家的,其余人都各自散去。临走自然是百般奉承,曲意讨好。

看着满是疲态的老婆,心中满是歉意。本来热热闹闹的婚礼,先是前妻跑来凑热闹,后又是证婚人被有关部门带走。真他妈的既闹心又晦气。自己是二婚无所谓,可田依人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啊。刚才送岳父岳母回酒店房间的路上,老两口看都没看他,估计要不是怕女儿为难,早就发作了。

自家老子本来就来的勉强,一看这场面,强撑着给亲家敬了杯酒,就直接尿遁了,留下母亲坐在这里。

“依人,真是抱歉。我……”于东来实在是想大哭一场,可又不敢。否则,明天指不定又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东来,既然结为夫妻,依然是俱为一体。从此守望相助,荣辱与共。”田依人聪慧异常,看出丈夫情绪低落,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想了想急忙把任凯的事情讲了。

于东来的注意力果然被岔开了,顾不得其他,拿出手机就给任凯拨过去,响了好久都没人接。

“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于东来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雪,想道。

田依人又好气又好笑,上去拽住丈夫的耳朵,笑道,“你跟任凯,没什么其他的关系吧?”

于东来茫然若失,“被你看出来了?其实我们……我们……有一腿!”

田依人吓得跳到一旁,“啊呀,快离我远点。”

老于见了,哈哈大笑。

在孔燕燕的房间里,李亚男正摆弄一只硕大的黑猩猩布偶。这布偶做的相当逼真,略显狰狞。

“你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玩这么恶心的布偶。真有点让我意外。”李亚男抓住黑猩猩的尾巴,把它倒挂在身前,看着正换衣服的孔燕燕说道。

孔燕燕换了身便装,又把一件臃肿的棉服拿在身前比划。听了李亚男的话,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这可是限量版,为了它,我搭了好多人情。你如果真想横刀夺爱,倒也不是不行。叫声姐姐吧,姐姐给妹妹送个礼物,还是应当的。”

李亚男一听,眉开眼笑,立时抱住黑猩猩,笑道,“姐姐,谢谢了。你本来就比我老,叫声姐姐又不吃亏。”

孔燕燕气的直翻白眼,扔掉棉服,直扑李亚男,嘴里喊着,“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老了?”

李亚男“哎呦”一声,绕着房间就逃,手里还没忘记把黑猩猩抱着。

打闹了一会儿,两人都躺在地毯上大喘气。

“你说,任凯找上小寡妇,会不会中了她的美人计?”李亚男一个翻身,用手支着下巴说道。

“哎呀呀,囡囡,以后请教问题,要尊称我为姐姐。听到没?”孔燕燕依旧闭着眼睛。

“老姐,你说小寡妇漂亮吗?”李亚男对着孔燕燕眨巴着眼睛说道。

“唉,要被你气死了。任凯那个瞎子,懂什么是漂亮吗?”孔燕燕气急败坏的说道。

任凯刚告辞走出单慕沄的房间,连打了三个喷嚏。

“谁他妈的又再骂我?”他想道。看了看手机,一堆的未接来电。

“老于,刚才没法儿接电话。什么事儿?”任凯随口问道。

“什么事儿?知道你今天是干嘛的吗?”老于气冲冲的吼道。

“我去,老于别生气,下次,下次一定给你好好的长脸!”任凯口不择言。

“下次?依人可就在跟前呢!”老于干咳几声。

“喂,你说什么?大声点!听不到啊!破手机,信号越来越差了。咳咳咳,老于,过会儿我再打过去。手机没电了。”任凯急忙挂了电话,一个劲儿的擦汗。

“你们俩,真的没什么异样的情怀?”田依人有些不确定了。

正文 九十二、不识庐山

杜子峰望着廖海燕,苦笑一声,说道,“你以为跟别人讲,我是你的哥哥,人家就不知道你是廖德兴的闺女了?自欺欺人。再说,赵琳的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你是不是吃饱撑的,又跑去搞事儿?”

廖海燕坐在角落里,像一堆肉山,听了丈夫的话,叹了口气,说道,“子峰,男人逢场作戏,玩个把女人,无可厚非。可赵琳是什么人?胡引弟那个老鸨子生前,为了拉官员下水,搞出什么四大凤凰、八大花魁。其中有没有她?明明就是个婊子,却把你迷的神魂颠倒。你图她那二两肉,她要的可是你大半辈子的前程。”

杜子峰看了“肉山”一眼,忍住心里泛起的恶心,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说你,为什么要惹麻烦。”

“肉山”抬手在满是肥肉的脸上揉了揉,冷笑一声,说道,“你怎么就肯定是我惹的麻烦?她说的?”

男人有些压不住火了,喊道,“所有人都看到你把满盘子肥肉扣在她脑袋上了,难道他们都在帮着赵琳胡扯?”

“肉山”望着他良久,才缓缓说道“她骂我是猪,是吃饲料添加剂长大的。还说你靠卖身上位。我能忍着?”

男人大怒,吼道,“你说的这些没人能证实,可你动手打她,所有人都看到了。现在连袁书记都打来电话问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难道让我把你说的这些话转给他?”

“肉山”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火,反而笑道,“呵呵,子峰。我是胖,可不蠢。你跟李高远合谋高千部的事儿,真的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踢到铁板上。又怂恿三河那个二杆子跳出来,想把我爸也绕进去。子峰,老头再有两个月就退了,你真的忍心让他跪着求人?”

男人听了,沉默半晌,才说道,“跪着求人?嘿嘿,你想的简单了。要跪也轮不到老爷子。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确实是人算不如天算。三河的事儿只怕难以善了,一直以来觉得高千部身后是俞连达,没想到还有条大鳄隐在深处。唉,他们居然是同学。”

在水云阁的茶舍里,高千部望着俞连达行云流水般的茶道动作,满脸都钦佩之色。

俞连达是龙城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相当的年轻,是高千部的大学学长,大他三届。两人在大学期间私交就不错。这也是他一路高升的重要因素。

俞连达把头泡茶水倒掉,沏好二道茶放在高千部面前,摆手示意。

高千部卑谦的连连拱手,嘴里说了声“不敢。”才端起茶杯,慢慢的品起来。

“杜子峰是冲我来的。袁书记突然离去,他的常委梦怕是做不下去了。抹黑你,再把我拽出来,对他、对李高远都有好处。唉,宦海艰难,难就难在敌我难分。”俞连达用丝巾擦着手,慢慢说道。

“部长,事情过去就过去了,这点委屈,千部还受得住。”高千部明白领导的意思,更明白领导的苦衷。

“呵呵,你的应对,我很满意。记住,为官一道,贵在一个‘忍’字。不只是忍别人,更要忍自己。忍别人容易,忍自己难啊。”俞连达微笑道。

“部长,听说菅市长也要动?”高千部笑着试探。

“呵呵,用不着这么说一半藏一半。翟书记确实推荐了我接任市长,已经找我谈过一次话。不过,还要拿到省常委会上讨论。”俞连达满面春风。

“恭喜部长,不对,是恭喜市长。”高千部大喜,所有的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

“唉,哪有那么简单。省委的情况比市里更复杂。就在刚才王江陵被带走了。初步确定是有违纪行为。其他的问题还没有公开。”俞连达轻叹一口气,说道。

“哦?”高千部抬头看着领导,等他接着往下说。

“你的事儿,成了一半。书记办公会算是通过了,就等翟书记到任后上常委会了。”俞连达说道。

“多谢部长。”高千部有些患得患失了。

“任凯是你的同学?”俞连达突然问道。

高千部有些措手不及,茫然的点点头。

“关系如何?”俞连达接着问道。

“关系还可以。那天的事儿,虽然他没说,可公安厅的赵洪厅长十之八九是看他的面子。怎么了?部长。”高千部看着领导满眼的热切,十分不安。

“唉,你也不早说。”俞连达叹道。

高千部诧异的看着他,心道,你也没早问啊。这种小事儿,我总不能见人就说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也怪我。事情一多,这事儿就忘记说了。”

俞连达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

午后的天阴的厉害,像浸满水的棉被。雪花从这棉被上被抖落下来,纷纷扬扬,不断落到路人的头上、肩上。

任凯独自行走在雪中,正装外套着的还是昨天打架时穿的厚棉衣。

“嗡嗡嗡。”手机震动。

是余燕来。

“任凯,委托书一应文件都已经签好。当事人暂时还不能会见。你看什么时候去找温美人一趟,让她通融通融?”余燕来大嗓门震的他耳朵都有回音了。

他把手机从耳旁向外挪了挪,说道,“嗯,我尽快安排。你把手头的事放放,这次的事儿比较麻烦,就不用新人了。你多受累一些。拜托了。”

余燕来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问道,“你既然觉得麻烦,为什么要接?”

任凯呵呵一笑,没有回答就挂了电话。

是啊,既然觉得麻烦,又为什么要接?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不久前佟京生讲的身不由己。

愁绪郁结胸中,不能发之于外,望着白雪铺天盖地,正应了一句话,“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路过天南最大的水产批发市场,眼见的一个熟人在费力的推着一辆皮卡,道路泥泞不堪,又有冰雪,车轮不住的打滑,几次都差点摔倒,可车却不见动弹。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帮着推车。也不知是人多力量大,还是他鸿运当头,皮卡立刻行出了低洼,只是两人被溅了满身满脸的泥水。

“赵厅长,要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您这么大的官也干这种粗活。”任凯迎着赵洪满是诧异的眼神,边擦着脸上的泥水边笑道。

“任总。你不是在于处长那作伴郎吗?”赵洪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伴郎而已,又不是新郎。新人过门,伴郎再不走,就太没眼色了。你……这是……”任凯嬉笑道,指了指皮卡车。

正说着,皮卡车上下来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赵洪,遇到朋友了?你们先聊,我去把账交了再过来找你。让你朋友别走,一块吃点,正好有新到的海虾。朋友,别走啊!”说完风风火火的开车拐进水产市场。

“哈哈,赵厅长,是嫂子吧。看样子,你的地位不怎么高啊。”任凯看着汽车尾灯眨了下眼远去,笑着说道。

“呵呵,说来不怕你笑话。从上大学认识她以后,她家这个水产铺子就供我上完大学,参加工作。我家里条件差,弟兄又多,还是靠这铺子贴补,才把弟弟妹妹们带出穷山沟。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地位怎么高的起来。”赵洪撩起大棉袄的衣襟胡乱摸着脸,大声笑道。

任凯闻言,神色滞了滞,笑道,“看不出来,这海鲜铺子还挺赚钱,走,进去看看,取取经。回头我也弄一间。”

赵洪笑笑,也不应声,当先领路。

可能因为下雪的缘故,市场里客人并不多,只有搞批发的二道贩子在讨价还价。

赵洪嘴里的铺子,面积不小,能有个五百来平方,冰柜,水箱一个接着一个,占去了大半,硕大的“王记”招牌挂在门口。

刚才开车的女子正在盘货,脸倒是露出来了,满是文雅,看不出刚才说话时的泼辣。

“小林,这是任总。”赵洪一进门就喊道,半是提醒,半是礼貌。又接着说道,“我老婆,王小林。龙城师范的老师。”

“嫂子好,别听赵厅长胡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这个总、那个总的。叫我任凯就行。”任凯笑着对女子躬了躬身子。

王小林大概没想到,这人对丈夫这个厅长并没有普通人应有的敬畏,好奇的同时也觉得挺对脾气。老实讲,她也见不得那些应声虫、马屁精。笑着喊道,“来来,到里屋去,老爷子正摆弄海虾呢,就是这酒差点,自家泡的蛇酒。赵洪,愣着干嘛?带任凯进去啊。我马上就完事。”

赵洪苦笑一声,看了看任凯。

任凯哈哈大笑,拍了拍肚子,说道,“那就不客气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窄的过道,进到里屋。

里边又有两个小套间,外边支张桌子,算是餐厅。靠里边的可能是休息的地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电磁炉上煮着好大一锅海虾,不知里边放了什么佐料,香气异常诱人。听到声音,抬头笑着冲两人说道,“小林说大洪带朋友来了,快坐。马上就好。”

赵洪紧走几步,恭敬的说道,“爸,您坐。我来。”

老者呵呵一笑,说道,“你招呼好客人,我去把酒取来。”

赵洪看着老人走出去,才对任凯说道,“老人家都快八十了,还舍不得丢掉这间铺子。今天正好有几个工人请假,忙不过来,我跟小林就来应应急。”

任凯一时无语,望着不断从锅里冒出的热气,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廖三河的事儿,我交给郝平原了。你可以直接联系他。”赵洪呆呆的望着锅里不断翻滚的海虾,情绪有些低落。

“你的去向定了?”任凯轻声问道。

“不清楚。听天由命吧。”赵洪转身找了两副碗筷递过来,“快吃吧,这汤汁可是王家的不传之秘。”

“嗡嗡嗡。”任凯看了看手机,有些意外。

是常凡。

“喂,常哥。有什么指示?呵呵。哦。好的。好的。那就明天见。拜拜。”任凯笑着说了几句挂掉。

赵洪依旧低头搅和着海虾,只是眼中却泛起了亮光。

正文 九十三、纪氏兄妹

“你跟常主任很熟吗?”赵洪望着沸腾的锅里不断泛起的白沫,说道。

“有些关系只有到用的时候,才能看得出熟不熟。正好有个事儿一直想请教你。”任凯笑了笑,随手夹起一个大虾放在碗里,问道,“袁书记还是常委副市长的时候,你是他的秘书,龙城府台一期施工与相邻单位的采光纠纷,你还有印象吗?”

赵洪也夹了一个海虾,缓缓的摇头,“起码有十年了吧。只记得作为龙城首个国际设计师设计的楼盘,有个盛大的开工仪式。当时梅正东书记在外考察,就由市长高原出席并讲话,袁书记陪同。其他的……都记不清了。”

任凯目光闪了闪,知道他的话怕是藏了大半。

“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你怎么会问起来?”赵洪抬头笑着说道。

“呵呵,没什么。对了,昨天的事儿,谢了。”任凯笑道。

“昨天?昨天什么事儿?呵呵。”赵洪眨了眨眼。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同时大笑起来。

“来,大洪,搭把手。”老爷子抱着好大的一个玻璃罐,里边张牙舞爪的泡着几条大蛇,花花绿绿的,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三人围锅而坐,吃着海虾,喝着药酒。

不一会儿,王小林也进来了,手里捧着个大盆,放满了各种海鲜,活蹦乱跳,四处喷水。

“爸,这是大洪的朋友,任凯。”王小林举起酒杯说道。

任凯连忙放下筷子,也举起酒杯。

老爷子看了看他,举起酒杯,笑道,“大洪没有朋友。”

任凯诧异的左看看右看看,怀疑自己听错了。

赵洪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王小林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洪从不为朋友办事,自然也就没有朋友了。”老爷子浑浊的眼里满是捉狭。

“呵呵。”任凯没法儿接话,只好含糊一笑,先干为敬。

“之前,也有很多大洪的朋友,经常来这里排队进货,只为混个脸熟。邻里乡亲都羡慕我有个好女婿,说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孝子贤孙。结果慢慢的,来的人越来越少,最久的坚持了一年,那些没耐性的也就几个星期。到几年前,基本就没什么人来了。呵呵,收入少了一大截。可笑的是,因为这个,外边又开始传大洪犯错误了,正接受调查。哈哈。几年下来,大洪还是好好的。他们见没什么动静,才消停了。嘿嘿,朋友?”老人边喝边说,脸颊泛红,唾沫飞溅。

任凯被说的灰头土脸,仿佛他就是老人口里阿谀拍马的孝子贤孙。眼看着王小林又要笑出声来,只得硬着头皮,端起酒杯对赵洪说道,“老爷子是个实在人。这个……句句都是金玉之言,赵厅长,家有一宝啊!来,为了老爷子的健康干杯。”

听到他这几句乱七八糟的祝酒词,赵洪也忍不住满脸虐笑,正要开口,从外边进来一人,手里端着老大的高压锅,边走边叫嚷,“头儿,新鲜的狍子肉,你……”这个中年汉子见有外人,一下住了口,僵在门坎上。

“嘶”等看清赵洪身边人的样貌时,这汉子倒吸一口冷气。

“清河,愣着干嘛。坐呀。快把锅放下,这狍子肉凉了就发酸了。呵呵,不错,闻着就香。”老爷子乐的合不拢嘴,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的座儿。

任凯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来人。浓眉大眼,粗旷豪放,这是他对纪清河的第一印象。

赵洪知道纪清河认识任凯,但不清楚任凯有没有见过纪清河,便笑着介绍道,“这是刑侦总队的纪清河,纪婉彤的哥哥。这位是任凯,任总。”

任凯礼貌的笑着点点头,心下却道,兄妹俩长得不太像。

纪清河心里一缩,想到丁建国的落魄十有八九就是眼前人做的手脚,脸色有些不自然。

任凯有些觉察,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洪。

赵洪也有些奇怪,一向话多的纪清河怎么变成闷葫芦了,“快坐。怎么就你一个人?彤彤呢?”

纪清河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赵洪与王小林之间,坐了下来,先对任凯点点头,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才说道,“她有个活动,马上过来。外边的雪越来越大了。”

“把锅放下啊,抱着干嘛?傻乎乎的。”王小林伸手接过高压锅放在桌上,去掉外边的隔热包裹,慢慢的揭开锅盖,异样的香味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

老爷子与王小林哈哈大笑,伸筷子就抢。

三个男人互相看看,却愈加客气。

“来,任总,我敬你一杯。”赵洪虽然搞不清两人之间的状况,可想来不是什么大事儿。

“一起吧,纪队长,请。”任凯呵呵一笑,举杯向对面的纪清河示意。

“师爷……不,任总,请。”纪清河有些语无伦次。

“呵呵。”任凯皱了皱眉头,假装没有听到。

“干了啊,杯里的酒不能剩。”赵洪有意抬高声音喊了一句,才狠狠的瞪了纪清河一眼,心说,你搞什么鬼。

纪清河急忙一口闷下去,谁知忙中出错,正呛在喉咙边,“咳咳咳。”大声的咳嗽起来,眼泪都下来了。

老爷子倒是没什么,聪明的王小林却感到气氛有些不同,往日这纪清河就是个话痨,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打进门就没怎么开口。而且坐的规规矩矩,像个听话的孩子。

她借着招呼大家机会,偷偷打量坐在老爷子和赵洪之间的男子,清清淡淡的,除了有些憔悴外,就是一个稍显气质的男人啊,没什么特别!

几人间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哆啰啰,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老爷子,新年好!大洪哥,嫂子……,咦,你怎么在这里?早知道你也来,我就等着你了。”纪婉彤又惊又喜,俏丽的脸蛋被大红的羽绒服映衬的更加白皙,大眼睛更是水汪汪的,动人心魄。

“你好,我只是碰巧遇到的。实在不好意思,真不知道你们是家庭聚会。”任凯点点头,笑着说道,萌生退意。

“只是顿普通的聚餐,平时都是各忙各的,好容易有个机会,就随便聚聚。不要拘束。来来,迟来的罚酒一杯。”赵洪哪肯放他离去,那样岂不是摆明了得罪人?

“任凯,你往大洪哥那边靠靠,我挨着老爷子。”纪婉彤眉开眼笑的抱着凳子走过来。

任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向赵洪那边动了动,给女孩儿让出空来。

纪清河一看急眼了,不住的干咳,指了指妹子,说道,“彤彤,这么大的桌子,非的挤那边啊。到哥这里来。”

王小林一看,用筷子头点了点女孩儿,笑道,“丫头,不乖哦!”

赵洪隐晦的瞥了任凯一眼,嘴角抽了抽。

纪婉彤摇头笑道,“这个位置离虾锅近些。饿死了。中午饭都没吃好。”说完才想到旁边这位可是于东来的伴郎,吐了吐舌头,轻巧的坐下,操起筷子吃了起来。

任凯凝目看了看纪清河,笑了笑,举杯示意。

纪清河干笑一声,先干了。

“老爷子的这虾锅子可是用秘法泡制的,外边没有。你尝尝。”纪婉彤说着帮任凯夹了一个。

任凯有些意外,咱俩的关系有这么近吗?只是女孩儿毕竟是好意,不好拒绝,只得说道,“谢谢,还是我自己来。”

这海虾其实吃起来也一般,没什么特别。他老婆赵薇就说过,除了面条,余者对他来讲,没有什么不同。

“这狍子肉也是我哥精心准备的,实乃冬季大补,你要多吃。”女孩儿夹了一大块放在任凯碗里,笑吟吟的看他吃。

“真的谢谢了。只是,你……没什么事儿吧。颜明又纠缠你了?”任凯想起那日在小面馆,也是这女孩儿对自己满是厌恶,即便是今天早些时候也只是勉强露个笑脸,怎么现在像变了个人?

老爷子再迟钝也品出里边的道道了,笑眯眯的看着任凯,说道,“任凯?这名字不错。像个正经人家出身。”

王小林听了,哈哈大笑。

任凯也只好跟着干笑,却不晓得这名字好在哪里,又怎么看出正经人家出身的。

纪清河不忍再看,捂着脸,一抬手,自己独自干了一杯。

女孩儿也不理其他人,只对任凯说道,“嘻嘻,颜明被他爹禁足了。这要感谢你。来,我敬你一杯。先干了。”

赵洪与纪清河听了面面相觑,颜明不光是财政厅厅长颜永正的侄子,还是天南省常务副省长左玉江公子左青峰的大舅哥。别说纪清河,就连赵洪也不敢轻攫其锋。

任凯也觉得诧异,看看其他人的反应,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真要谢,改天把佟处长请过来,你好好谢他吧。”

女孩儿撅了撅油嘟嘟的小嘴,嗔怪道,“你这人还没女人爽快。我都干了,你还在说嘴。”

任凯无奈,只得干掉。

酒这个东西,确实是交往的润滑剂,几人喝着喝着,气氛就有了。

“孔家大小姐是你女朋友?”几杯酒下肚,女孩儿白皙的脸上像涂了胭脂,满是春意。

“呵呵,当然不是。我有老婆,儿女双全。”任凯故意夸张的笑道。

“得了吧。因为我腿上的纹身,孔燕燕差点没按倒我打一顿,那醋劲儿……,嘿嘿,你这人挺怪的。”女孩儿明显有些码不住酒劲儿了。

纪清河明显的看到任凯皱了皱眉头,就想过去拉妹子一把,却被赵洪轻轻踢了一脚。

赵洪不着痕迹的冲他摇了摇头。他只好端起酒杯去敬任凯。

“咣当。”就听到外边一声巨响。

王小林急忙打了个招呼,放下筷子走出去。不多时就听到她的尖叫声。

赵洪听了,扔下筷子就往外跑。

纪清河看了看任凯与正在发1春的妹子,叹了口气,紧随其后。

任凯虽然有些好奇,可碍于双方的交情浅,不好出面。

接着就听到有人喊道,“警察1打人啦!大家都来看,警察1要打死人了!”

正文 九十四、路是大家走

九十四、

雪还在下。

任凯站在店内,望着在门口撒泼打滚的一个胖女人,眼睛眯了眯。

之前还门可罗雀,现在却里三层外三层。虽然世间从来就不乏看热闹的人,可这也太凑巧了。嘿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有意思。

“大姐,有什么事情,先起来再说,这冰天雪地的,别再冻坏了身子。”赵洪伸手拦住要往上冲的纪清河,和气的说道。

“警察了不起啊?大官了不起啊?小老百姓就不活了?”躺在地上的胖女人听了赵洪的话,慢慢的爬起来盘腿坐在雪地上,眼睛都不睁就开始干嚎。

水产铺子的门口永远都是湿漉漉的,再加上冰雪泥泞,躺在上边一滚,根本没法看。

远远的望去,胖女人的年纪怕也六十多了,三角小眼滴溜溜乱转,看穿着不像是穷困潦倒之人。

“呵呵,大姐,起来说话,我们铺子就在这里生根,跑不了。呵呵,谁告诉你,我们是警察?还是大官的?”赵洪笑眯眯的说道。

“我……,我管你们是警察还是大官。在你这买的海鲜吃死了人,你们就要赔钱。要不就去告你们,找媒体曝光。”女人有些慌张,抹去脸上的雪花,开始耍脾气。

“蓄意敲诈可是要坐牢的。”纪清河瞪着眼睛说道。

“怎么?当官的可以换个名字做买卖?那要法纪有什么用?”胖女人依旧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嘴却不饶人。

“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老太太,太不像话了。是不是敲诈,你说了不算,一会儿警察就到了,你跟他们说吧。”一个瘦弱汉子迎着风雪,冷笑着说道。

“大伙既然都想主持公道,就看好了这几个人,千万别让他们跑了。铺子里有后门,堵好了。这些个当官的,花花肠子多的很。”人群中又有人喊道。

连纪婉彤也看出问题来了,这摆明就是个局。

领导干部经商办企业是中央明令禁止的,这事儿放到网上,那些网民还会辨析真假?这么大一间水产铺子,查查流水,赵洪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王小林慢慢的凑到丈夫跟前,柔声说道,“你不能有事儿。”

几十年夫妻了,赵洪哪还会不清楚老婆的意思,只是既然对方这么搞,说不准这一切早就被有心人录下来了,还能让爱人冲上去,自己逃跑?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靠山们接连倒下,自己失势了,有人需要自己的人头来作投名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几十年来,谨小慎微,头上掉根草都要琢磨半天,却依然敌不过这狗日的世道,怪只怪自己的良心还没有黑透!算球了,就像老爷子讲的一样,连个朋友都没有,这官不作也罢。只是,对如此下作之人,绝不能轻易放过。

他打定主意,握住老婆的手微微摇了摇头,对着人群说道,“我是谁?你们清楚!你们是谁?我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何必把事情做绝,让彼此都难堪呢?”

瘦弱汉子冷着脸,说道,“你是谁,我还真不知道。至于事情怎么做,自有公道。”

纪清河听了,哪里还能忍得住,不等赵洪发话,上去就是一脚,将那汉子踹翻在地,待要冲前去再打,却被赵洪拦腰抱住。

赵洪长叹一声,知道事情怕是无法善了了。

那汉子捂着肚子,缓缓的爬起来,拂了拂肩膀上的雪花,哈哈一笑,又迅速收敛笑容,恨恨说道,“违规经商,执勤期间饮酒,无故殴打民众,八条禁令在你们眼里就是个球。一群贪官黑警,还在这装大义!不扒了你这身黑皮,天理难容!”

纪婉彤听了,急冲冲跑过去,喊道,“血口喷人!地痞无赖!睁着眼睛胡扯!颠倒黑白……”

“这么漂亮的妞,给贪官当二奶,可惜了!”人群中又有人说道。

“放屁!谁说的?敢站出来吗?是男人就站出来!”王小林大怒。

“我说的,怎么了?还能把球咬了啊!”一个壮汉双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的走到地下躺着的胖女人身边,斜着眼看着王小林。

赵洪头发都立起来了,咬牙死抱着纪清河。

纪婉彤气的浑身直抖,对着那男人的脸就“呸”的吐了一口唾沫。

那男人哈哈一笑,把右手伸出来,慢慢的在脸上一抹,然后把指尖凑到鼻端闻了闻,左右看看,轻佻的笑道,“好香哦!”

任凯叹了口气,缓缓的走到女孩儿跟前,把她拉到身后,也不管其他,只对着那壮汉说道,“你的球很多吗?”

那汉子一见是他,腿一软直接就半跪在雪地里,头恨不得钻到裤裆里,哪还有刚才的半点嚣张气焰。

一众人无不惊呆,更有一个拔腿就跑。

赵洪与纪清河相视一眼,满是骇然。

王小林更是惊疑不定。

唯有纪婉彤,眼中还擒着泪,却已有笑意。

任凯走到他跟前,慢慢的蹲下,笑道,“我在问你话,你的球很多吗?”

壮汉满头湿漉漉,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低声说道,“不多,就一个。”

任凯呵呵一笑,轻轻拍掉落在壮汉肩上的雪花,笑道,“狗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居然是被断掉手指的苟孝德,怪不得左手一直在兜里揣着。

苟孝德头都不敢抬,脑子里满是郎全义死后,兀自大睁的双眼,还有龙爷被抓后传来的内幕。

赵洪官再大也不会跟他较真,天塌下来自有高个顶着,无非是吃几年牢饭,他干的就是这营生,无求所谓。

可眼前这位不同,要是谋了心思,他家老老小小能不能过了年关,还真是个问题!他是真怕!

任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的站起身来,对着瘦弱汉子一笑,“他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你知道吗?”

那汉子看了看半跪着的苟孝德,咽了口唾沫,慢慢向后退了退,点头应道,“师爷,您怎么也在这儿?我们真不知道……接活儿的时候,他们也没说。真的……我上有老,下有小。能不能……放我们一条路走。”

任凯点点头,说道,“好,山水有相逢。路就是大家走的。不过,今天的事儿,我要个交代。你们都可以走,让事主过来。”

人群里又走出几人,拉起胖女人,搀起苟孝德,齐齐躬了躬身子,快速离去。

围观的人见了,哪还敢留在这里,“轰”的一声,作鸟兽散。

赵洪不知道该喜还是忧,心情极为复杂,走到他跟前,苦笑道,“虽然应该谢谢你,可这谢谢二字说起来,总觉得不是滋味。”

纪清河早有耳闻,当面见到还是第一次,感叹之余,又有些沮丧。

王小林看向他的目光,再无亲近之感,满是防备。

纪婉彤就不同,几步走到他跟前,搂住他的胳膊,兴奋的发抖,几乎要黏在他身上了。

任凯叹了口气,把女孩轻轻推开,对赵洪说道,“不用客气,恰好遇到以前的故人,换作别的人,我这张脸怕就没这么好使了。廖三河就是明证。况且,问题并没有解决。”

他看了看被大雪覆盖的水产市场,说道,“这片地的规划早就由仓储改成商住两用了,却不知道被哪路大神看上了。他们借着这个时机发难,保人还是保地,你们心里要有个数。”

赵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一阵咳嗽从身后传来,老爷子晃晃悠悠走到门外,转身看着自己铺子,仰天长叹,“老了,也该歇歇了。”说罢,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漫天大雪纷飞而至,入眼处,白茫茫的一片。

众人沉默间,有一人从远处走来,身形窈窕,婀娜多姿。

“任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女人娇笑着说道,却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柳嫣然。

“是景瑞?”任凯有些牙疼。

“世间再无景瑞了。景华归了重山,成了天南凤凰。景新归了孔红军,成了翠府酒店。小张总重组景天,现在叫天南地产。不知道大张总得知后,会不会怪我们不成器,只是一门心思搞内耗。”柳嫣然若有所指的笑道。

任凯嘴里发苦,一时无话。

“柳总,您好,还记得我吗?”纪婉彤顾盼巧笑。

“呵呵,这不是纪大主持吗?你跟任总……,你们……呵呵,不错。”柳嫣然愕然一笑。

“进屋聊,这雪大的。”老爷子晃晃悠悠当先行去,嘴里招呼着。

“那就作回恶客吧!”柳嫣然笑道。

纪清河皱着眉头看了看赵洪,赵洪点了点头。

除了那锅汤水尚有余温,其余皆已冰凉。

重新入座,气氛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多余的话,咱们也不用说了。任凯再厉害也得给条路,让大家走。这就是规矩。都有口吃喝,才不会闹腾,你们公门人才能高枕无忧。否则,赶跑这波儿,还有下波儿。人再厉害,能厉害过钱去吗?你们说,是这个理儿吗?”李嫣然坐下还动筷子,就说了一大堆。

任凯没有作声,低头用手沾了油在桌上画圈圈。

纪清河按耐不住,板着脸说道,“想要这块地方,上门谈就是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用得着这么下作?”

柳嫣然用手操起一只活虾,剥开后,沾了沾佐料,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过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之前呢,

正文 九十五、吃肉的人

死生如睡觉一般。睡下可起,为生,不可起,为死。如此,是大恐怖。

任凯望着牛洪宇的尸体,脸色铁青。

接到李诚电话时,他正准备向赵洪告辞,这顿饭吃的冗长而乏味。

“什么?”即使他一向自诩城府深沉,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还是失态了。

赵洪与纪清河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长身而立的任凯,都刻意的回避着,他们已经是泥菩萨了,实在是害怕有心无力。

只有纪婉彤有些担心,心不在焉的挑着虾皮晃来晃去,眼睛却在任凯身上一瞟一瞟。

李诚的语气明显不自然,短短几分钟的通话,光叹气就占去一半时间。

他有难处。为保下牛洪宇,是他给任凯指的路。之后单慕沄也是通过他来保的牛洪宇。可现在,牛洪宇却死了。不太好交代啊。

现在的任凯已经不是之前他可以随意用枪指着的任凯了。

不管他承认与否,任凯在与省长华海天、翠府孔红军以及大马单家的关系处理上极为老道,左右逢缘,不仅都没有得罪,而且三家居然在这人身上有了交集,开始了试探性的接触。也许今后会有进一步的合作也说不准。这几股势力拧在一起,即便是对付整个侯家也是绰绰有余。再容不得他轻视。

风雪中,看着任凯进了一辆军牌特勤奥迪轿车,头也不回的离去,纪婉彤神色有些黯然。酒精的作用下,这种情绪被放大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王小林悄悄走到她身后,将她搂在怀中,长叹一声,说道,“妹子,他始终是吃肉的。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啊。放手吧。”

纪婉彤听了,呵呵一笑,醉倒在她怀里,炙热的泪水顺着雪白的脖颈钻进衣襟,变得冰凉。

赵洪与纪清河满脸冷漠,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这正应了一句话,男人伪装坚强,只是害怕女人会发现他软弱,女人伪装幸福,只是害怕男人发现她伤心。

漫天飞舞的雪花,把几人的身影牢牢裹住,不住的抽打,似乎在拷问着什么。

人生难免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车是李诚从驻军找来的,为了方便,更是为了阻断一些人无谓的打探。

冯三开着车直接来到龙城驻军某部的太平间。按规定,在侦查阶段,他是不能接触死者的。可规定是死的,制定规定的人却是活的,执行规定的人更是活的。

到了地头,冯三被留在接待室,郝平原陪着他,通过层层检查,来到太平间。

牛洪宇生前也算叱咤龙城,跺一脚,整个天南都会颤一颤。如今却赤裸着身体躺在冰冷的水泥台子上,让人随意翻弄,毫无尊严可讲。

致命的伤口只有一处,脖下的大动脉被切开向外翻起,露出白森森的肉,就像一张令人恶心的小嘴。

“凶手已经被控制住了。二看的外聘医师,是个女孩儿。”郝平原在他身后小声说道。

任凯看着光溜溜的牛洪宇,没有作声。

郝平原见他没有听下去的意思,便住了口。

“嗡嗡嗡。”

任凯掏出手机,“豆豆,你好。嗯。我已经知道了。呵呵,不会。既然应承下为慕厅长辩护,就不会变。好的。拜拜。”

任凯摇了摇头,对郝平原说道,“郝队长,咱们走吧。”

郝平原愣了愣,大老远跑来就为看一眼?

“唉,破案是你们的事儿,我能来看看就已经坏了规矩。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你们李局长怕是要有麻烦了。走吧。”任凯笑了笑说道,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清清淡淡。

郝平原点点头,先行一步。

任凯的话,他是不信的。

现在满龙城都在传,黑师爷为了扶新人上位,不惜使出苦肉计,将龙爷扳倒。

传言是不是真的,尚且不说,可既然大家都这么传,可见眼前这位在龙城的地下势力已经可以跟老牌流氓邝援朝掰一掰手腕了。这才几天,就把邝援朝走了大半辈子的路走完了。凭什么?

况且,就连他都听说,这位为了保下牛洪宇已经答应为身陷囹圄的慕天源辩护。结果,价钱是谈好了,刚付了定金,货没了。这事儿放到谁身上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自己受这人恩惠甚多,头上的标签更是与之密不可分。万一出现什么不可收拾的场面,只能舍下这身皮,豁出身子去干。至于其他,唉,也顾不得了。

他这么一路走一路寻思,神色凝重,却不知已经被任凯看在眼里。

“老郝远比赵洪之流实在,可惜起点低了些。”任凯心里想道。

与郝平原挥手道别,冯三又把他拉到位于和平区一个规模不大的特色小吃店。

将军正在门口扫雪,见他们来了,急忙迎上去,换下冯三把车开走。

冯三与任凯没有停留,冒着风雪钻进一条胡同,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平房,裹着身子走进去。

骡子正从西屋出来,对他们指了指正屋,又回到西屋。

两人这才拍了拍身上的雪,跺了跺脚进了屋。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硕大的紫铜火锅立在桌子正中,旁边一圈的羊肉,白里透红,绝对是地道的草原羔羊肉。又有牛百叶,青菜,鱼丸,活虾相配,一瓶五斤装的三十年的青花汾散着酒香,端的是引人垂涎三尺。

两条壮汉光着膀子,红着眼珠,正一边吃喝,一边海聊。

正是马二拐与麻四。

见两人进来,齐声站起,笑道,“师爷,来了。”

任凯笑笑说道,“不用客气,大家坐,边吃边聊。”

冯三帮着调好麻酱,置好碗筷就要离开。

任凯笑着说道,“三哥留一下吧。今后大家在一起共事,要多交流,多沟通。”

马二拐和麻四一听,呵呵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三哥留下来吧。”

冯三也不扭捏,拉了凳子放在主位,让任凯坐了,才随便坐下。

“刚才电话里也跟大家说了一些。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咱们就不藏着掖着。”任凯拿起酒瓶给三人倒满后,才给自己倒上。

“龙爷折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虽然他对我有些误解,更听信小人朝我开了枪。我不怨他。真的!可折了就是折了。他老人家打下的江山不能在你们手上断送了。最近,我听到一些怪话,说我为了扶拐哥上位,使出什么苦肉计。滑天下之大稽!”任凯说到这,冲马二拐点了点头,又看看麻四,才接着说道,“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为了一己之私,兴风作浪,不惜搅乱整个龙城。再由着他们胡搞下去,受害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们看……”

“全凭师爷做主。”马二拐与麻四对望一眼,齐声高喊。

“呵呵,既然两位哥哥这么说,我就先提一点。这个称呼上有些不妥。”任凯笑着说完,拿起酒杯转了一圈,一口喝干,又亮了亮杯底。

“我其实早就想说了,这个称呼不是不好。只是不如叫任总威风,是吧拐哥。”麻四摸了摸刚剃的光头,笑道。

“对,对,任总。就这么叫。”马二拐呵呵也笑道。

任凯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说道,“成立公司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公休之后,你们俩就是新公司的两位老总。哦,对了。这公司的名字叫合力创想。怎么样?觉得好听就不改了。”说完他眯了眯眼睛,望向两位大汉。

马二拐这回得了先手,大喊一声,“好。这名字好哇。”可究竟好在哪里,他也没说。

麻四跟着拍手,为此特意举杯,干了一杯。

冯三也欣欣然的站起来主动敬了两人一杯。

任凯笑眯眯的看着三人,接着说道,“我已经通过关系取得了龙爷的授权,全权处理他的一切事宜。只是,很多事情,我不方便出头,就劳烦两位哥哥了。三哥,把文件拿出来让哥哥们过过目。”

马二拐与麻四听了,眼睛都泛起了血色,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

出来打拼,谁不是为了这点身家。义气?别逗了,没钱哪有实力去讲义气?

西屋里的骡子透过玻璃望着外边,自言自语道,“可不敢再下了,再下就要遭灾了。”

“怎么电话总也打不通?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李亚男放下手机,对同样坐在地毯上的孔燕燕说道。

孔燕燕“呸”了一口,嗔怪道,“乌鸦嘴。他能出什么事儿?也许在电梯里呢。”话虽如此,她也不由得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不通。

“哎呀,会不会再遇到抢手?”孔燕燕花容失色。

“还说我,你这嘴可是更黑。要不咱们报警吧。”李亚男没好气的数落道。

“去,报什么警,你不就是警察吗?小寡妇说他早走了。按道理应该是回家了吧。咱们直接去家里找他。”孔燕燕笑吟吟的说道。

“嗯。走!”李亚男的细胞一向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任凯顶着风雪跑进大厅。

“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哎呀,你喝了多少酒?怎么这么臭!”李亚男推搡着男人问道。

“唉,电话进水了。”任凯满脸懊丧,只回答了前半句。又看了看两个女孩儿,奇怪道,“你们站门口干嘛?等人吗?”

“是。”李亚男喊道。

“不是。”孔燕燕喊道。

任凯直呆呆看着两人,头发上的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像只落水的老狗,显得狼狈而可笑。

“不是。”李亚男急着喊道,喊完自己也笑了。

“古怪。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了。有空儿的话,晚饭一起吃。”任凯说完急匆匆进了电梯。

小柴自打起床就没出过门,连午餐都是送到房间里的。

“没想到龙城的雪能下这么大?H海人怕几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雪吧。”他望着窗外,喃喃低语道。

正文 九十六、三个大秘

第二天一大早,雪总算是停了。

主干道上的积雪已经被现代化的除雪车打扫的干干净净,只有路两旁的绿化带里还残存着一些。

龙城大酒店套房里,吕静站在窗前,望着聪明的环卫工人不断把酒店门前的脏雪洒到路面上,让过往车辆碾来碾去,良久无语。

从他十年前来到龙城,还从未见过像昨天这么大的雪。H海的雪比起这里来,就只能算是霜花了。不过H海的树木很多,雪能融化掉,树叶却不能。所以H海的环卫工人很辛苦。

无奈这世道就是如此,最辛苦的人往往过的更辛苦。从他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在扫学校门前的落叶,小学,初中,高中,十一年啊。

他也曾指着天,大骂世道不公。可并没有什么卵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他是天南省副书记葛玉怀倚为臂助的大秘,刚满三十五岁,已经是天南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前路一片光明。

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谢韵的小女儿刘玉婷,婷婷玉立,温柔可人。

他的人生仿佛开挂了一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于是,亲戚多起来了,同学也亲近起来了。

眼前这女人就是如此。

柳嫣然严格来说并不是吕静同学,勉强算是校友。只是在景瑞如日中天的时候,两人打过几次交道。

“你把我的名字给他了?”吕静轻笑道。

“嗯,不留不行啊。这个人你不了解,不哼不哈,咬一口,入骨三分。他问我胆子大不大,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胆子。”女人职业超短裙,黑丝袜,倚在沙发上优雅的喝着咖啡,就是坐姿有些欠妥,从吕静的角度望去,裤衩子的颜色都能看到。

吕静有些心动,也只是限于心动而已。

撇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说,这女人的背景也是他克制自己不敢妄动的原因。她是张恒的女儿!

景瑞帝国的崛起要归功于两个人,张景瑞和张恒。对于这两人,别说是他,就连他的老板葛玉怀也赞叹不已,私下里说他们可比当世英雄。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两人无意带出的小徒弟任凯,也如此了得。

先借景瑞的势,又交好侯家,接着搭上孔家,继而与华省长眉来眼去,现在与大马单家也走到一处。仿佛先秦时期的纵横家一样,合纵连横,谈笑间一任封疆大吏落于马下。

天南自古出英才,此等人物问你胆子大不大,难怪这女人胆寒。

“说了就说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水产市场的开发是上过省长办公会的。是华省长来天南后与HK李氏集团签订中长期合作发展战略协议的第一步。这些都有据可查。只是对赵洪……,也不打紧,左右是条丧家犬,我看那人也未必会回护于他,否则你不会只留个名字就能离开。不过……”吕静眉头微皱,又沉吟了一会儿才叹道,“他毕竟是景瑞的人,保留一点香火情分,还是应当的。我这么讲,你明白吗?”

柳嫣然早就察觉男人时不时偷窥自己的下三路,在好笑的同时又有些鄙夷,想到《色即是空》里那经典的分腿的动作,考虑是不是自己也来那么一下,就怕这男人连肺都要被呛出来。

想归想,她慢慢坐直身子,用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腿,笑道,“现在哪还有什么景瑞?再说,他眼里从来就只有大张总,小张总都够不上,何况是我!”

望着女人凝脂般的手与黑丝裹着的腿,吕静的心神晃了一下,顿觉口干舌燥,勉强咽了口唾沫,说道,“你先回吧。一会儿,我还要陪葛书记去趟龙山。就不留你了。事情要一步一步的来。没有谁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对了,你们公司改了个什么名儿?哦,天南地产。远不如景瑞气派,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改。”

女人见他如此,也不敢过分撩泼,实在是怕他不管不顾的扑将上来,自己也没法善后。便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新公司的第一炮,一定要打响。否则没法向股东交代。”

吕静又是一失神,别的没听清楚,光听到“打,炮”两个字,就知道绝对不能再让这女人待下去了。

常凡也在龙城大酒店,不过,他可没有吕静会享受。吕静经过这些年已经熬成婆婆了,他才当媳妇儿几天?

华省长带着他,昨天中午才从下边赶回来。事情解决的非常圆满,看得出领导非常高兴。所以才有了他约任凯吃饭的那个电话。

领导忙大事,秘书只能操心小事。今天下午有个重要的经济联席会议,领导要做重要讲话。昨晚搞了个通宵,才把省长要的资料准备好。省长中午有个外事宴会,不需要他随伺左右,他可以借此机会补个觉。

没想到新年的第一天是这么度过的。好在老婆还算识大体,没有因为自己分身乏术跟自己闹腾,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胡思乱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就睡了过去。

谁曾想,他刚睡着没一会儿,智小庭就打来电话,要跟他中午聚一聚。

这个提议根本没法拒绝。秘书体系的等级非常森严,老大的秘书那自然就是老大,老大要请你吃饭,那是给你面子。你不去,那就不单是面子的问题了。往轻点说,你目中无人,不搞团结。往重点说,那就是工作作风懒散,难堪大任!

好在吃饭的地方也不远,是个特色面馆,他吃过几次,上不得台面,胜在味道不错。

用温水急匆匆洗了个澡,头发都没干透,捂了个帽子就跑出去了。还以为能提前一步赶到,结果到地方一看,智小庭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心下却开始琢磨。

华省长在静吴地区处理群体事件,智小庭却以省委督察室的名义从旁协助。怪就怪在省长好像挺乐意。尤其是在一起回来的路上,智小庭一反平时沉默寡言的常态,变得棱角分明,大开大合。摆明了是迎合华省长的口味。而省长也喜闻乐见,以至于有次晚上临睡时,对他说,今后要好好配合小庭同志。莫非,他要下放?可他来天南还不满一年啊。

“小凡,你没有迟到,而是我来早了。坐,这地方我陪陈书记来过几次。陈书记都称赞这里的面食地道。你是本地人,这里更是没少来吧。不是外人,想吃什么,自己点。

智小庭也是挺无奈,静吴地区是天南省唯一的一个行署,级别虽然跟别的市相同,可GDP顶不上龙城的一个区,一共包括六个县,就有五个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有个县居然有大半的乡镇至今没有通电!

落后地方容易出成绩,可这也太落后了。

在下边这几天,他没有闲着,四处走访,深入到户。之后,心里就凉了半截。

这地方要想出成绩,不光要有舍身炸碉堡的决心,还要有豁出去干十年的恒心。否则,嘿嘿……

这也许是华省长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吧,毕竟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过,一定要把跟常凡的关系拉近。他是秘书出身,深知这个位子的重要性。

见常凡连点几个菜,他心里放松下来,最怕的就是端着架子跟你装,那这顿饭就难吃了。

“小凡啊。这顿饭是提前的告别饭。”智小庭端起杯子,身为秘书不能私下喝酒,所以只倒了热饮。

“啊?”常凡表现的很意外,其实大半儿是装的。

“唉,哥哥可能要外放,以后就不能与你经常见面了。又害怕你的时间错不开,所以今天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来小聚一下。望你不要见怪。”智小庭满脸惆怅,也是半真半假。

“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多见怪的事情。先要恭喜哥哥了。这是件喜事儿,也是哥哥的大事儿。来,先喝一杯。”常凡喜笑颜开,拿热饮与智小庭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智小庭呵呵一笑,也一口干掉,笑道,“这算什么喜事儿?真要我选,我还是喜欢待在领导身边。唉!”

常凡心中鄙视了他一下,口中却说,“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

智小庭苦笑一声,说道,“真不是作假,哥哥要去的地方是静吴。”

“啊?”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常凡上下看看智小庭,实在找不出话来应对。

他是天南本地人,对静吴地区的情况有些了解。知道这个地方,主官难当。穷啊。这地方是真穷。穷山恶水出刁民,静吴的水土相当硬,解放前出了好些土匪,光剿匪就剿了十多次。

智小庭被踢到那里,真不好说是福是祸。

任凯看着小柴乌青的右眼窝,强忍着笑,问道,“你从前天回来就再没出过这个门?”

小柴眨了眨眼睛,摇头说道,“外边那么冷,出去干嘛?待在房间里就挺好。”

任凯点点头,正色道,“那倒是,你顶着熊猫眼,四处乱窜,确实……哈哈哈。”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小柴恨恨的看着他,喃喃说道,“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这有什么好笑的。”

任凯听了,又笑了一会儿,才说道,“老高一会儿过来,你起码收拾一下,把脸洗的……白一些。哈哈……”

小柴冷笑道,“他嘴肿的跟猪八戒似的,还敢往外跑,不怕吓着那些花花草草。”

“背后莫道人非。小柴,你不乖哦。”老高到了。

正文 九十七、江湖不归路

“俞连达?我好像跟他没什么交情吧。”任凯有些诧异的说道。

“唉,我跟你总算是有些交情吧。帮帮忙。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指着你了。千万别推辞!”高千部一脸祈求,都快哭了,他可真怕这位一口回绝了。

“感情是你想怕马屁,就拿我当拍子。”任凯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黑紫的嘴唇,终究还是不忍,毕竟刚刚一起干过架,也算是战友了。

“我怎么发觉,你们俩人的角色颠倒了,你反而更像个官僚,故意为难老同学。”小柴揉了揉乌青的眼窝,笑着说道。弱者总是更容易引起同情。在他眼里,高千部或许显得更可怜一些。

“吃饭就算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一顿饭下来,腮帮子都疼。而且手里拿着酒杯,这话的深浅就不好掌握了。喝茶吧。把小柴也带上,万一动起手来,你不好出面,还有他。”任凯寻思了一下,笑道。

“那……好吧。”高千部苦笑道。

“午餐就在房间里解决吧,已经点好了。都是我爱吃的。”小柴笑眯眯的说道。

一处近郊的平房内,马二拐与麻四正在小酌。

屋内相当简陋,一张原木墩子,两个小板凳,墙角一张单人床,一个老旧的洋铁炉子把整个房间烤的暖烘烘。

一碟子花生米,一碗老咸菜,一大锅子炖羊肉,一桶散白。

两人已经喝了半晌,脱的只剩背心了,头上的汗依然不住往下淌。

“拐哥,你说龙爷的事儿是不是这位……”麻四拿起酒杯吸溜了一口,夹了颗花生米,小声问道。

“麻四啊。不管是不是,以后这事儿就当烂到肚子里了。你接触他的时间短,还不太清楚这位爷的性子。有些忌讳千万别犯,否则……,你看阿全现在,能不能走出来还是问题。说句不好听的话,即便是走出来,有没有碗饭吃,还要看他的造化。唉。”马二拐一饮而尽,红着眼珠说道。

“是。是。全靠拐哥提点。”麻四想到那人笑眯眯的清洗手指的模样,不寒而栗。

马二拐又叹了口气,怅然说道,“江湖上有人说我是黄天霸,卖友求荣,用龙爷换取自己的富贵。我马二拐这辈子的名声怕是完了。”

麻四赶紧给他把酒杯满上,陪着笑劝道,“他们懂个球,拐哥何必在意他们的屁话。听蝲蝲蛄叫,还能不种庄稼?”

马二拐一仰脖干掉杯中酒,凝视着手中的空杯说道,“麻四啊,说句掏心窝的话,江湖这碗饭我是真的不想吃了。你数数,这三个月来,裴氏兄弟,胡引弟,郎全义,这些都是混出名堂的,他们的下场如何?咱们这些人跟别人不一样,富贵都是拿命拼来的,活着看似风光。人一死,连家小的生计也没法儿保障。我是怕了,真怕了。江湖没有回头路,我的底子是洗不干净了,可还有两个儿子,绝不能让他们再吃这碗江湖饭。”

麻四听了,伸手在头上把汗抹去,默不作声。

“师爷已经在办了,我老婆孩子近期就会迁往国外,只要他们过好了,我的这条命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人这一辈子,图的只有四个字,求个好死。就看我有没有那个福分了。”马二拐光着膀子,胳膊上的纹身好像活了一般,狰狞可怖。

“拐哥,你有些悲观了。我私底下跟你说一件事儿,还记得断手指那次吗?有个特别漂亮的女子,跟师爷特别亲近,咱们还叫她嫂子。她是孔红军的独生女儿。孔红军!翠府的孔红军!我有一亲戚在京城某个秘密的机构工作,很久没有见到了。可前段时间,我看到他跟着那女子。害怕他谋心不善,把我给连累了,就派人拦了一次。结果……吃了大亏。是他亲口告诉我,他们都是接到命令护卫那女子的。这里边的水……深得很啊。”麻四兴奋的脑门上的青筋凸起,口水飞溅。

“只要咱们实心办事儿,这位爷绝对不会亏待。我算看出来了,他跟龙爷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江湖?哼哼,拐哥,不是我灌多了尿胡咧咧,现在哪有什么江湖?咱们混社会是没办法,但凡有些门道,有碗饱饭,谁愿意过这种三更穷五更富的鬼日子。黄天霸?呵呵,那是他们眼红咱们得了这个机缘故意编排出来的。”麻四接着说道,眼珠子瞪的老大。

马二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徒手抓起一大块羊肉放在嘴里就是一阵大嚼,嚼了一会儿,毫无征兆的哈哈大笑起来。

天南武警医院的特护病房,邝援朝正躺在床上看电视,一个穿白大褂,戴白口罩的女人推着小车进来,站在床边。

开始他没有在意,这种装束的人天天碰的他眼珠子都疼,习以为常了。

可这女子进来后什么都不做,只是呆呆的站在床边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不是害怕,只是感到奇怪。这辈子枪林弹雨都走过几个来回了,何况一个女人?

“你有事儿?”他依旧躺着,挑着眉毛问道。

女人慢慢的摘掉口罩,露出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一张脸,脸上还满是泪痕。

“小四?你怎么回来了?”邝援朝大吃一惊,急忙跳下床,光脚跑到门口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前还站着的两个警察已经不见踪迹。

他关上门,回来拉着女人的手,一起坐在床头焦急的问道,“谁让你回国的?出去的时候我不是嘱咐过你,没我点头,不要回来吗?儿子呢?儿子也回来了?”

小四眼里含着泪,嘴角微微翘起,笑道,“儿子没事儿,就我一个人。”

邝援朝经历最初的惊慌后,已经镇定下来,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不要说谎,我要听实话。”

小四听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邝援朝怔了怔,面如死灰,惨笑道,“是他们?是不是他们?”

小四一头扎在他怀里,死命的抱住他,嚎啕痛哭。

他呵呵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气的说道,“唉,也是。我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傻孩子,哭什么。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就该死了。风光了这么些年,早就赚够了。”

他抬手把女人扶起来,用自己的袖口把女人腮边的眼泪细细擦去,才笑道,“去吧,我知道了。好好过日子。让儿子努力读书,绝对不要吃江湖饭。去吧。”

当晚,天南高检门外枪击案的主犯邝援朝在用自己的血,写了一封长长的忏悔书后,用牙刷捅破喉管自杀了。

自此,号称龙城地下皇帝的邝援朝的时代结束了。

接到短信的时候,任凯正与常凡在翠府西餐厅吃牛排,温如玉作陪。

温如玉一袭黑色晚装,优雅高贵,轻声细语,充分发挥了调节剂的作用,让任凯与常凡既不感到唐突,又没有了疏离。

女人见到任凯在看了看手机后,错把刀子当叉子用,不合时宜的用刀子挑起一块儿肉往嘴里塞,让一旁的侍应生不断侧目。

她轻轻咳嗽一声,又微笑的看了常凡一眼,没有说话。

常凡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冲任凯笑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不等回应便起身离开,并叫走了一旁的侍应生。

“发生什么事儿了?”女人探过身子,柔声问道。

任凯愣了愣神,苦笑道,“没什么。邝援朝死了。是自杀。”

女人想了想,“是枪击案的那个流氓头子吗?他不是在武警医院羁押吗?怎么会自杀?”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谈论一条鱼。

任凯心里有些难受,但这种难受并不能撕开来供女人观摩,只得强笑道,“一个人真要想死,是拦不住的。算了,不说他了。也不熟。”

说完用刀一切牛排,却发现里边尚留有血丝,色泽暗红,一阵反胃,差点吐了。

细心的女人看到了,大怒道,“经理,经理,过来。”

经理一直在留意这桌的贵客,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周到,听到叫声急忙过来。

周围很多客人都有些奇怪,这女人看起来挺有档次啊,怎么却如此的没素质。

任凯笑着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着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臂。

女人不依不饶的说道,“这位先生要的是七分熟,你自己看看,这像七分熟吗?怎么会这样?把孔燕燕叫来,她是不是故意的?”

经理看了看盘子里的牛排,脸色发白,一个劲儿的道歉。

任凯笑笑说道,“没什么,也许我要的是三分熟。可能怨我自己没搞清楚。你去吧。”

女人还要张嘴,任凯看着她笑道,“我说没什么,那就没什么。好吗?”说着说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温如玉见了,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用小刀不住的在牛排上锯来锯去。

这一幕刚好被快到跟前的常凡看到了,他立刻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的拿出手机看了看,装作发短信的样子,故意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位上。

“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了?”常凡微笑着对温如玉点点头,心里却想你也有怕的人?

冯三看着骡子,皱着眉头问道,“消息可靠吗?这事儿可大可小,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

骡子点点头,说道,“消息来源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是真的。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冯三想了想,说道,“杀牛洪宇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

骡子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是……”

冯三有些奇怪,印象中骡子还从未如此为难过,不由的接口说道,“有话就说,可是什么……”

骡子这才勉强开口,“我查到这女人的父亲,可能是洪自立,咱们的老排长。”

冯三的瞳孔骤然放大,眼见得浑身颤抖起来。

正文 九十八、是孙还是曹

郝平原望着眼前这文静秀气的单眼皮女孩儿,干净的面庞,纯粹的眼神,很难把她与一桩杀人案联系在一起。

“你说自己独立实施杀人行为,没人指使,更没人帮助。那我问你,你既不是当班医生,也没有接到急救任务,为什么会出现在牛洪宇的病房?慢慢想,想好了再说。”郝平原身旁一个眼神犀利的中年妇人,笑着问道。

“我看过你的档案,自小成绩优异,本硕连读,去年毕业分配到龙城大医院胸外科。之后就去美国底特律深造,上个月才回来。根本不可能与死者产生交集。杀人总是要有动机的,你的动机是什么?”妇人依旧笑道,嘴上说让女孩儿想,其实并没有给她想的时间。

“人是我杀的,没有人指使。”女孩儿机械的重复着,神色如常,语气平和,就像在跟邻居打招呼。

“你的母亲好像跟死者是同乡,他们认识吗?”妇人非常有耐心。

“人是我杀的,没有人指使。”女孩儿的眼珠动了动,又重复了一次。

“今天就到这。回去好好休息。”郝平原插嘴道。

女孩儿离去后,他问那妇人,“王教授,您看……”

王教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叹道,“这孩子心理素质极强,想从口供上正面突破,很难。除非……”

郝平原微笑道,“王教授。这个死者不是一般人。牵涉到多宗重大案件。刑讯逼供固然不能采用。可是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该上还得上。没法子,实际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不可能一直耗在这儿,跟她捉迷藏。”

王教授眼睛瞪的老大,摇了摇头,情绪有些激动,大声说道,“这是杀人案,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聂树斌案,呼格案,形成的社会反响有多恶劣,还不值得你们警醒吗?”

郝平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王教授说道,“您的职业操守让我非常钦佩。您所说的这些,基于法理,平原坚决认同。可我只是个警察。打击犯罪,才是我首先应该考虑的。抱歉。”

王教授听了,半晌无语。

郝平原说的直接,可也是事实!

她思忖再三,才勉强说道,“除非让她内心崩溃,才有可能把共案犯说出来。”

郝平原凝眉问道,“您也说过,她的心理素质极强,要让她内心崩溃,怕是不容易。”

王教授想了想,终究还是叹道,“在交谈中,我发现只有提到她的母亲时,她的内心才会有波动。”

郝平原苦笑道,“她母亲上个月去世了,她从国外回来就是给母亲奔丧的。”

王教授错愕的看了看他,如释重负。

任凯望着温如玉裸露在外的小腿,光洁白腻,被暖色灯光一照,宛如一截象牙,喃喃低语道,“温婉如玉,人如其名。”

温如玉嘴角抽了抽,优雅的拿起高脚杯晃了晃,放在鼻端闻了闻,才张开娇艳的小嘴抿了一口,高傲的像极了英国王室的贵族。

任凯瞥了一眼旁边的侍应生,非常隐晦的做了个手势,然后若无其事的拿起高脚杯也抿了一口。

温如玉见了,脸上满是红云,偷偷看了侍应生一眼,咬了咬嘴唇,凑到任凯耳边嗔怪道,“你疯了,让人看到,我的脸还要不要了。死鬼。小腊肠。”

任凯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说道,“腊肠虽小,压千斤。”

“呸!”女人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你说,常凡请我吃饭,是什么意思?什么也没说,吃完就走。好像真的是来吃饭似的。”任凯有些煞风景的说道。

女人仿佛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气的直翻白眼,“不知道!”

任凯笑了笑,凑到女人耳边轻轻嘀咕几句,惹得女人花枝乱颤,笑个不停,好半天才歇下来,捋了捋耳边的散发,笑吟吟的说道,“体制内的人,不能听他说什么,而要看他做什么。今天这顿饭,代表的可不止是他自己。没有身后那位的点头,他是不敢如此招摇的。”

任凯心中的答案得到确认,却更疑惑了。华省长为什么要向外界传递这样的信息,自己身上有什么是他所需要的呢?

这些疑问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其中的内情相信温如玉也不会知道。

“你跟秀秀在一起,也这么……这么流氓?”女人把头挨过来,咬着他的耳朵说道。

“咳咳咳。不要问这么伤感情的话。”任凯干咳几声,有些尴尬。

“死相,我都不在意,你慌什么?满脸淫笑,一看就是个采花贼。”女人用脚在桌子下面轻轻蹭着男人的腿,媚眼迷离的说道。

“咳咳咳。”男人被口水呛住,真的咳嗽起来。

“唉,秀秀可是我的好友。连好友的前男友也睡,是不是有些过分?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不念旧情?”女人看着男人幽幽的说道,满是惆怅。

任凯苦笑一声,拱了拱手,说道,“这个笑话有些冷。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我这样的?”女人眼角挑起,暧昧的笑道。

“你这样?你哪样?”男人意味深长的笑道。

“首先是漂亮!”女人也不自谦,咯咯一笑。

“的确漂亮,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千古如是。”男人也笑道。

“独立。有自己独立的经济来源,独立的生活圈子,独立的思考方式。”女人非常知性的抿嘴微笑。

“女人能顶半边天。独立意味着强大,意味着随性。对于能掌握自己生活的人,无论男女都值得欣赏。”男人微微一笑,轻轻的鼓了鼓掌。

“活好还不粘人!”温如玉语出惊人。

“咳咳咳。”任凯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侍应生涨红着脸,硬生生的憋着一口气。

“难道不是吗?”女人淡淡的说道。

这话无论说是或不是,都不合适。

任凯拿起高脚杯冲女人晃了晃,涩然说道,“检察官女士,刀下留人。”说完一饮而尽。

温如玉讥笑的看了看他,说道,“那个人好像是你朋友,鬼鬼祟祟,跟你一个德行。”说完起身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

任凯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冯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

他皱了皱眉头,冲冯三微微颔首,又向侍应生笑道,“抱歉,我们马上就回来。”才慢慢的走到电梯口。

都找到这里来了,可见不是小事儿。

“你说弄死牛洪宇的那个女人,是你战友的女儿?确认了吗?”尽管他是六度分隔理论的忠实信徒,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世界太小了!

“已经确认过了。她叫洪海燕,是我们之前所服役部队的排长洪自立的独生女儿。去年毕业后从龙城大医院交流到底特律一家国际著名医学学术机构做访问学者,上个月才回来。”冯三小声说道,神色明显有些不安,这种情况很少见。

任凯低头踱了几步,才抬头问道,“先说一说,你想怎么做。”

冯三脸色像猪肝一样,憋了半天才说道,“任总,我想救她。”

任凯点点头,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实话实说,这个案子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想完全脱罪,不现实。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天源的案子马上就要进入程序,这么重要的人证却没了。有没有暗箱交易?有没有司法腐败?会引起许多猜测。一着棋错,画虎不成反类犬。”

冯三听了,失魂落魄,脸色半天都没缓过来。

“还有,邝援朝死了!自杀。”任凯眯着眼睛说道。

冯三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消息我已经收到了。也做了相应的安排。应该不会出岔子。”

任凯笑了笑,接着说道,“他的死,掩盖了很多,可暴露出的也不少。你看吧,事情不会到此为止,有些人想跑,另一些人却咬着不放。你们先不要着急,自乱阵脚。撒开人手盯紧邝援朝的外围关系,尤其是最密切的那几位。也许洪海燕的生机就在这里。”

冯三连连点头,脸上也有了笑容。

任凯四处看看,低声对他说道,“你一会就去找郝平原。记住了,不要打电话。见到他,实话实说。跟我怎么说,你就跟他怎么说。如果,他听了什么都没有说,立刻把情况告诉我。听明白了就去吧。你一个人去。不要开车。还有,这事儿别让骡子和将军知道。”

冯三急匆匆的走了。

任凯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明白华省长的用意了。

华海天想联合东吴,共抗曹兵。

只是,东吴是谁?曹兵又有哪些人?

眯着眼睛思忖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定睛一看,李亚男正偏着脑袋冲他微笑。

侯家是孙,还是曹?

“龙爷死了?”丁建国胡子拉碴,一脸憔悴。

“嗯,不久前。是自杀。”纪清河把烟点着吸了一口,递给监舍内的丁建国。

“唉,死了也好。这些年他风头太盛。早劝他低调做人,就是不听。人怕出名,猪怕壮。”丁建国喟然长叹。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既然他死了。你大可以把事情往他身上推。我再托托关系,找找人。那样……”纪清河吞吞吐吐的说道。

“算了。出去也不一定是好事儿。背上刻着二五仔,三刀六洞的家法都未必能扛过去。”丁建国苦笑道。

“他死之前,有没有同你交代什么?”纪清河忍不住问道。

“交代?他恨不得吃了我。还交代个屁!”丁建国奇怪的看着他。

“不对,他交代过了。”纪清河不动声色的说道,眼中却满是炙热。

“你是说……”丁建国望着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纪清河点了点头,一脸坚定。

正文 九十九、前世今生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今年的寒潮来的比往年要早得多,二九刚至,龙城户家窗台下就挂满了冰锥。

任凯独自走在元月二号的夜里,昂贵的红酒早已化为冷汗,带着一身热量悄然离去,只留下干瘪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寒风的凛冽可以让眼睛流泪,也可以让脑袋清醒。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多的让人眼花缭乱,难以招架。

邝聋子死了,很多故事都会淹没在尘埃里。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儿。马二拐的崛起也将变的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不过,丁建国始终是个隐患,要提防他借尸还魂,毕竟邝聋子的死忠也不少。

相较之下,牛洪宇的死就让自己有些被动了。

洪宇集团靠走私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因缘际会之下,与马小力的天南路遥集团有了交集,并逐渐合流,形成一个集产、运、销为一体的庞大的走私航母。

经济上的膨胀必然导致权力寻租。于是,慕天源出现了。他所代表的公权力的加入,使得这艘超级航母开足马力,一路狂奔。短短几年,这艘航母代表的财富成几何式的增长。

在这个走私怪物中,慕天源、马小力为头脑,牛洪宇为爪牙。头脑精密,爪牙尖利,一主一辅,横行天南。

夜路多了,难免遇鬼。

慕天源、马小力接连落网,牛洪宇也被迫反水。航母沉了,可航道还在。慕天源、马小力是话事人不假,可他们也就分钱在行,对如何运做怕是一窍不通。牛洪宇就不同了,所有事务,无论巨细,都从他那过手,有些紧要关节更是单线联系。

自慕天源案曝出以来,据任凯掌握的消息来看,这条地下走私通道已经化整为零,彻底的休眠了。而他看中的就是,隐藏在这条走私链条下的渠道以及掌握渠道的人脉。为此,不惜花费大人情也要保住牛洪宇。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唉,怎么就死了?亏本买卖啊。”他哈出一口寒气,喃喃低语。

牛洪宇一死,再想把这条地下通道连接起来,势比登天!

正沿着街边走着,眼角的余光一扫,无意中看到一辆车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他打了个激灵,霍然转身。

一辆没有开行车灯的黑色宝马740缓缓滑到身边,车窗摇下来,温如玉笑靥如花的说道,“我不想回家,你有地方吗?”

任凯左右看看,走到女人跟前,挑起她的下巴,邪邪的一笑,“小娘子,前方不远便是兰若寺,主人极为好客,不如小生引你前去,也好结个善缘。你看如何?”

温如玉“噗嗤”笑出声来,一时间如寒乍暖,春意融融。白了他一眼,嗔道,“还不上车?”

任凯皱了皱眉头,把车门拉开,说道,“刚才我回去,侍应生说你已经结账走了。酒味儿这么重,又去哪喝了。还是我来开车吧。”

女人呵呵一笑,也不走车门,直接转身往后座上爬,浑圆1翘臀把长裙崩得恰到好处,又是一番美景尽收眼底。

车刚行了没一会儿,女人的酒劲儿已然发作,车里车外吐的一塌糊涂。任凯有心去酒店开间房,想了想,还是算了。这要是被巡夜的110当作卖1淫1嫖1娼抓个现行,那可真是只能抱着这女人跳楼了。

一路吐一路笑,他还不敢加速。回到四合院已经半夜了。

把女人身上沾满呕吐物的衣服扒下来,用毛巾沾着清水反复在她身体上擦洗了几次,才算去掉异味,好在头发上没粘到,否则就麻烦了。

女人可能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时哭时笑,反复念叨三个人,丁丁、高斌、任凯。至于念叨谁几次,他没数。

一晚上吐了三次,搞得任凯基本没怎么睡,直到凌晨六点才安稳下来,他却睡不着了。

看看床上鼾声大作的女人,有些哭笑不得。反正也睡不着,就冲了个澡,换了身运动衣,推门出来了。

慢跑了半个小时,东方渐白。他已经累的跟狗似的了,满头满脸热气蒸腾,像极了倒练九阴真经的欧阳锋。真想躺在广袤的大地上睡一觉。

走在回家的路上,腿肚子直哆嗦,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的早点摊上,点了碗豆腐脑和三根油条。

天已经亮了,不过太阳还未升起。正是老百姓所说的冷风明,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

早点摊的生意很好,学生与送外卖的居多,求学不易,生活亦不易。

一对母子与他拼桌,母亲一个劲儿的劝儿子多吃,儿子只是低头,显然有些不耐烦。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在多伦多习惯吗?那里的冬天会不会比天南更冷?

一阵微风拂过,眼角有些湿润。

今生的儿子,是前世的债主,来追未还的债。

“听说了吗?翟克俭昨天在常委扩大会议上,指着鼻子骂菅长江,说他好大喜功,不分轻重,只管嘴上吃的香,不管屁股拉的臭。贻误战机,浪费了龙城百年难遇的发展机遇,是龙城的罪人。”一个年逾半百的戴皮帽子的男人边咬着馄饨边嬉笑着说道。

“嗯,菅长江也真够倒霉的,走了个强势的袁大头,来了个更强势的铁娘子。他这千年老二不容易啊。”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眼睛男笑道。

“狗屁!那是骂菅长江吗?指桑骂槐,分明是冲着袁大头去的。你们看着吧,这女人狠起来比男人厉害多了,袁大头走了,他的那些虾兵蟹将怕是要遭殃喽。”一个身材瘦小的罗锅笑骂道。

“那是,就像杜子峰,除了舔腚眼,他吗的还能干什么?整天就知道跟在袁大头屁股后面说,记下来,把袁书记说的都记下来。”皮帽男学的惟妙惟肖,引来哈哈大笑。

任凯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些事情也只有上年纪的知情人才敢不分场合的谈论,一来,他们已经没有上升空间,混个工资退休,还怕个鸟。二来,他们资历老,眼睛毒,确实能看出一些门道,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只是没想到,翟克俭居然刚上来就给袁大头一个冲天炮,丝毫不留余地。摆明了要赶尽杀绝。

“杜子峰的老丈人可是廖德兴,老头手底下也有一票小弟的。逼急了,是要鱼死网破的。”眼镜男摇头笑道。

“老头被他家老三,搞得灰头土脸,腰都直不起来了,哪还敢叫板。诶,说起廖老三,听说最近他得罪了大人物,被圈起来了。”皮帽男神秘的看了看,却有意抬高声音。

“什么大人物,无非是那个发出江湖令的黑师爷。不过,廖老三也就该这种人收拾他。”瘦小罗锅慢慢的拈了油条揪成小块,泡在豆腐脑里,用筷子搅了搅。

“老刘,感情你知道啊,快讲讲,这顿我请。”眼镜男急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抓心挠肺的难受。

“这黑师爷姓任,跟我是同乡,都是若虚县里子乡的,论起辈分来,那小子要叫我一声叔。”瘦小罗锅慢悠悠的说道,语气说不出的沧桑。

任凯笑了笑,看着自己的老叔,想了想确定不认识。不过那么大个乡镇,可能真是老叔当面也说不准。

“他家的祖屋正房紧靠着我家的南房,两家算是走的很近。”老叔继续装深沉。

任凯笑了,他家祖屋被一片坟地包围着,早已破败不堪。

“怎么,听别人讲自己很有趣吗?”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过来,随即就听到温如玉的声音。

任凯有些意外,抬眼望去,只见温如玉穿着自己的老棉袄,围着自己的花围巾,把手拢在袖口里,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怎么不多睡会儿?”任凯向一旁让了让,把长凳让出一半。

女人笑着坐下,说道,“醒来就睡不着了,顺着路走过来,告诉自己,如果遇不到你,就一直走下去。结果……”说着抿嘴一笑,说不尽的温柔娇媚。

其时,东方的太阳腾空而起,一缕阳光正投在她的脸上,纤毫毕现,仿佛每个毛孔都洋溢着圣洁的笑容。

任凯痴痴的望着她,无喜无悲,心中一片宁静。

“谢谢你。”女人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眼中情意满满,什么只走肾不走心,早已抛在脑后。

任凯被惊醒,晃了晃脑袋,淡淡说道,“你太客气了。”语气极尽疏离,目光有些躲闪,哪还有昨日采花大盗的嬉笑怒骂。

女人心中一痛,笑声越大,“吃干抹净就想跑?想的美。快跟我回家。”说着放下钱,就去拉扯男人。

任凯哭笑不得,只好尴尬的冲周围的人笑笑,随后起身相伴而去。

女人搂着男人的胳膊慢慢的走在路上,好半天才笑道,“说好了只走肾不走心,你躲什么?怕我粘住你?小腊肠。”

男人淡淡笑道,“某朝代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某天成亲。可到了那一天,女人却另嫁他人。书生不解,一病不起。”

女人其实听过这个故事,也不打断,依旧搂着他的臂膀,静静听着他娓娓道来。

任凯目视远方,神情专注,“有一游方僧人听说此事,上得门来,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也走了。再路过一人,于心不忍,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

任凯说到这,低头看了女人一眼,目光闪烁,接着说道,“僧人解释,那具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病愈。”

话音未落,远处一座寺庙的大钟正好响起,浑厚深沉,庄严肃穆。

钟声里,任凯站定对女人笑笑,说道,“昨晚照料了你一夜,有些累了。咱们就在这分手。你去上班,我去睡觉。如何?”

女人凝视他一会儿,绽颜一笑,说道,“好,下班后,我去找你。”

男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去。

钟声戛然而止,余音袅袅。

温如玉望着被初升太阳照的满是金光的男人背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的那么无助,那么肆无忌惮。

人跪在佛前,问曰,谁是前世埋我的人?

佛听了,先是摇头,继而微笑道,前世已定,自会遇到。

正文 一百、雪人与火炉

任凯回到四合院,身心皆感疲惫,裹着被子蒙头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睁眼一看,头发根儿都立了起来,“你没死?”

那人直着眼睛望着他,也不说话。

他大怒,呵斥道,“当年你抛下我们父女,独自逍遥,如今还回来干什么?”

那人依旧不说话,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的往下落,不多时便汇成一片汪洋。人却不见了。

他跳起来,骋目远眺,一无所获。待回头,却发现脚下躺着一女人,浑身赤裸,左乳靠下一颗朱砂痣鲜红夺目,妖冶异常。

思忖良久,迈步过去,把随身上衣盖在女人身上,就要离去。

女人翻身坐起,颤抖着双乳,含泪笑道,“前世我埋了你,今世你却只给我留下一件衣服。薄情至此,枉费我一片痴心。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同归九幽做一对见不得天日的苦命鸳鸯吧。”说完化作一股紫气,将他的口鼻包住。

他无法呼吸,死命挣扎,却哪里挣得脱。自觉大限不远,浑身反而轻松不少,笑着呢喃道,“赵蔷,我等这一天好久了。你还好吗?”说着,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任凯……任凯……”一个悦耳的女声焦急喊道,由远及近,慢慢来到耳旁。

“任凯……任凯……做噩梦了吗?快醒过来!”女声喊得越发急促。

他这才长叹一声,缓缓醒来。

梦中一切历历在目,脸上泪痕犹在。

望着李亚男焦急惶恐的神情,他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对不住,做了噩梦,吓到你了吧。”

李亚男脸色发青,拍了拍胸脯,说道,“真的快被你吓死了。刚才你的脸都憋成紫色儿了。还死命抓着我的手腕,看看,都被抓成这样了。”说着把左手手腕高高抬起,一圈淤青宛如诡异的手镯。

他急忙把女孩儿的腕子放到手里,慢慢的揉搓,嘴里连声喊道,“抱歉,真是抱歉。”

女孩顺势坐在他身旁,好奇的看看男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有些心疼的说道,“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怎么做个梦也……也能搞成这个样子?能跟我说说吗?我是有些笨,可我家亲戚多,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说着怜惜的抬手将男人脸上的湿痕轻轻抹去。

男人笑着看着她,轻声说道,“白天的梦又不准,可能最近压力比较大,想的比较多。胡乱梦到一些之前的事情。不打紧。谢谢你。”

女孩儿皱了皱好看的鼻子,轻哼一声,说道,“赵蔷是谁?你前妻不是叫赵薇吗?哦,你惨了,居然惦记人家的妹妹。坏人。”

任凯闻言,眼睛不由得眯了眯,揉着女孩儿的左腕,笑道,“我妻子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我也不认识一个叫赵蔷的人。应该是你听岔了。”

女孩儿本来也不是什么精细人,听他这么一说,疑惑的说道,“那就是我听岔了?”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昨晚,你想说什么?刚刚见面,没等聊几句,就被你哥叫走了?”

女孩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本来是想问你,小寡妇的事儿。”

“小寡妇?”任凯皱了皱眉头。

“是单豆豆。她老公三年前没了,成了寡妇。其实也蛮可怜的。可她谋心不善,要把你抢走,那就不行了!”女孩儿眉间开阔,不代表心胸也开阔。

“乱讲,越说越不着调了。这种事儿是能胡咧咧的吗?让她母亲知道了,小心打你的屁股。”任凯故意板着脸,轻轻把女孩的腕子放下。

女孩也不以为意,只抬手,望着皓腕上一圈淤青,笑道,“扯平了,我咬了你,你掐了我。”

任凯听了,苦笑一声。有感于心,世事如果真能如此简单就可以扯平,那该有多好。

“东家,午饭摆进来吧。”老牛站在院中喊道,一张憨厚老实的脸上居然满是暧昧的笑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东家真正好福气,尤其是那女子还长的那么水灵。

任凯应了一声,站起来向院中望去。

自打昨晚回来后,满腹心事,虽然来来回回进出门口几次,居然没有发现院中有一个硕大洁白的雪人。老牛什么时候也变的如此浪漫了?

李亚男上洗手间的空档,老牛把饭菜安置好了。

铜锅子炖羊肉,凉拌苦瓜,韭黄炒鸡蛋,麻婆豆腐。还有一罐辣椒酱,一瓶龟龄酒。

这个老牛,蛮有眼色,知道用辣椒巴结李亚男。不过,这个龟龄酒是什么意思?

“老牛,去年一年麻烦你的地方不少。风里雨里的,很是辛苦。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正赶上年头时节,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这里是十万块钱,是你应得的。密码是六个六。记住了,不要胡乱花,否则老牛嫂子收拾你,我可不帮你。”任凯笑吟吟的把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上。

老牛闻言,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呼吸急促到把鼻涕都吹出大半,手往前伸了几次,没等摸到桌上的卡片,又烫手似的缩回去。

“东家,这是不是有些多了。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吃喝都是东家的,无非就是走动走动,拿这么多钱,扎手啊。”老牛最终还是摇头叹息道。

“放心,只要你们愿意干下去,我这里就不会撵你们走。收了吧!”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老实人在担心什么,一锤子买卖跟细水长流,老实人宁愿选择后者。

老牛憨厚一笑,颤着手把卡放在怀里的口袋里。嘴里不住的念叨,“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任凯笑了笑,又说道,“你儿子也快成家了吧,回头学门手艺,别跟外边那些二流子一样,整天游手好闲。我留意给他踅摸个营生,不为大富大贵,起码能养家糊口。”

老牛这次可是有些动情了,眼泪顺着满是褶子的老脸直往下淌,浑身哆嗦个不停,就差跪下了。

任凯起身扶着他走到窗口,指着院中的雪人,笑道,“这雪人堆的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不可貌相啊。”

老牛弯了弯腰,回头在屋内看了看,才低声道,“东家,这不是我弄的,我哪会整这个。是早上一个女人堆起来的,摆弄了一大早,手都冻开口子了。我见她穿着东家的衣服,就没拦着。”说完又鬼祟的向后张望了一下。

“哦。”任凯淡淡的应了一声,喟然长叹。

老牛站了一会儿,见东家只是看着那雪人,却不再做声,有些茫然,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推门离去。

“醒来就睡不着了,顺着路走过来,告诉自己,如果遇不到你,就一直走下去。”

“吃干抹尽就想跑?想得美。快跟我回家。”

“说好了只走肾不走心,你躲什么?怕我粘住你?”

庄严肃穆的晨钟,撕心裂肺的哭声。

院中的雪人,胖乎乎的,憨态可掬,只是笑容有些冷,像一个深谙世事的智者。

“对不住了。”他出神的望着那雪人,喃喃低语。

“没想到老牛也童心未泯,雪人堆的似模似样,蛮有趣。”李亚男从旁边探出脑袋,笑眯眯的说道。

任凯依旧望着雪人,淡淡的说道,“你看过安徒生写的《雪人》吗?”

李亚男茫然摇头,说道,“他写过这个故事吗?”

任凯笑了笑,转身坐到桌旁,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一个雪人爱上了屋子里的炉子。你猜会有什么结局?”

李亚男发傻的看着雪人,好半天才说道,“有些爱,本就没有道理可言。无论爱如何短暂,都是必经的历程。有了这个历程,我们的人生才算圆满。没有爱过的人生始终是苍白的,残缺的。”

任凯默然不语,一仰脖,干掉杯中酒,火辣辣的感觉充斥着肺腑。

李亚男也沉默下来,悄然坐在他的对面,呆呆的望着他。

“嗡嗡嗡”手机震动。

李诚。

“囡囡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李诚开门见山。

“是。要跟她说话吗?”任凯抬眼望了女孩儿一眼。

“不用,我是找你的。”李诚笑道。

任凯哑然失笑,这兄妹俩有时候真是蛮像的。

“赵洪去了省政法委办公室,给了个副秘书长的虚职。由此,系统内部准备动一批人。我想帮郝平原一把,问问你的意思。”李诚一直觉得在牛洪宇的事情上没有办好,又知道郝平原与任凯走的近,想从这里找补一下。

“说实话,他这人小智慧有,大格局差点。要独当一面,火候不够。最好还是跟在你后边吧。咦?莫非你要动?省厅不可能,龙城嘛,政法委?”任凯吃了一惊,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的先例多的是,可公安局长骤然一步到位进了常委,这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呵呵,师爷之名,果不虚传。翟书记是有这个想法,已经上报省委。同时报送的还有昨天与你喝茶的俞连达部长。他将接替菅长江同志出任下一届龙城市长。菅长江同志升任省政府副秘书长,主要服务佟北生副省长。”李诚呵呵一笑,踌躇满志。

“呵呵,恭喜更进一步。”任凯淡淡笑道,知道他还有话没有交代。

“全国统战工作会议下周在龙城召开。我家老大会来。在此期间,他想见你一面。你看……”这才是李诚来电的主因。

“好。侯部长看的起我,自然是随传随到。”任凯又看了看对面显得有些不安的女孩儿,笑着说道。

正文 一零一、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哥早就想见见你,是我找借口硬拖着,这次实在是……实在是拖不住了。嘿嘿。”李亚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酒给任凯满上。

“怎么,我见不得人吗?”任凯斜睨着女孩儿,正经危坐,脸色有意阴沉下来,学足了曹操的霸气。

“当然不是。不过,长兄为父,他要是当面向你提亲,就不知道你的腰杆还能不能挺这么直?”李亚男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淤青,淡淡说道。

“咳咳咳。”任凯一阵大咳,挺拔的腰杆立刻塌了下来。

“看把你吓得,来,吃块苦瓜败败虚火。老大不小的了,还跟老黑似的。非得顺毛捋,要不然就发脾气。”说着笑吟吟的夹过一块苦瓜,放在男人嘴边。

任凯苦着脸,只得张嘴。

“难得见你这么可爱。说起老黑,怎么不见它?”女孩儿的思维很跳跃,满屋子找那只黑猫。

任凯吓了一跳,他几乎都忘记家里还有只猫,昨晚温如玉在这屋睡,不知道被那猫看到了吗。又一想,看到就看到了,它又不会说话。

妈的,会说话又如何,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可能出去找母猫玩耍了吧。”他干笑一声,说道。

“东家,于区长来了。”屋外老牛喊道。刚受了天大的恩惠,正不知如何报答。于东来是东家的朋友,不好硬拦,可万一东家在屋里跟女子做一些不太妥当的事,被撞破,那自己真不要活人了。

任凯急忙开门迎了出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去,怎么烧包的穿了一身皮衣,跟放印子钱的似的。还有这头发,染的是不是有些过分,黑的都发红了。”任凯拍了拍老友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

“打住吧,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田依人的面说,否则,你是没事儿,她又该张罗着给我换造型了。”老于把老友的手推开,没好气的说道。

“哎呦,这才几天,就怕老婆怕成这样。她能吃了你啊?怂货。”任凯仰天一笑,讥讽的说道。

“怕?我于东来会怕她?那叫尊重。知道什么是尊重吗?一看你就不知道。等有时间,让我好好教教你。”老于夸张的摆了摆手,一如二战时期的丘吉尔。

“于大哥好。”李亚男冷不丁从门后探出脑袋,冲老于笑道。

老于被唬了一跳,看清是李亚男后,才笑道,“亚男你好,今天没上班?”

“任凯不舒服,我请假来陪他。”女孩儿笑道,眉眼弯弯,极为喜人。

“你不舒服吗?”老于疑惑的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不传染吧?”

“传染也传不到你身上,有这身行头可辟百邪,鬼神难近。”任凯笑骂一声,又对李亚男说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啊?”

三人哈哈大笑,推门进了屋。

老于自己动手,从一旁拿了碗筷,还给自己倒满了酒。

“你老婆呢?”任凯问道。

“出任务去了。”老于埋头苦吃,连话都顾不上说。

“前天结婚,今天就出任务?”任凯诧异了。

“亚男,你也在公安系统。我问你,什么级别的任务,连去哪都要保密?”老于显然不想回答老友的问题。

“这个……于大哥,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太外行。”女孩儿脸上有些尴尬,涩然说道。

“哈哈。”任凯大笑。

老于也笑了。

“笑什么,人家才刚来,业务还不熟悉嘛。”女孩儿娇嗔道,越发的不自然。

“高千部跟你还有来往?”于东来老于世故,明白眼前这女孩儿家世显贵,非比寻常,又跟老友关系密切,玩笑要适可而止。就找个话题岔开,免得女孩脸嫩受不住。

老于的心思,任凯怎么会不明白,似笑非笑的看了女孩儿一眼,才说道,“来往谈不上,田小芳出殡那天,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下。怎么?”他了解老于的性情,言必有中,既然提到高干部,那肯定有原因。

“这个人……,怎么说呢。”老于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说道,“跟咱们不是一路,应酬可以,深交就算了。”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

“高千部此人极善钻营,这次龙城干部微调,他也在列。如果仅仅如此,也是本事,算不得什么大碍。只是,他钻营的方法有些难以启齿。”老于望了望李亚男一眼,笑了笑说道。

“难以启齿?”女孩儿茫然说道,“可他是男人啊!”

“噗嗤”任凯一口酒喷在地上,大咳不止。

“呵呵,思路对了。不过,他做的比较有技术含量。”老于呵呵一笑,接着说道,“他先通过某种渠道物色一批女孩子,比较出彩的那种女孩子。然后养起来,派专人教授她们一些社交技巧以及日常保健本领。再寻找机会,把她们介绍给他的贵人。这种介绍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拉皮1条,而是真正的介绍。有些所谓的贵人,在接触到这些女孩子后,动了真心,就建立了家庭。于是,这些关系慢慢的就结成一张网,你们不要小看这张网,能量大的很。”

“借阴私要挟,那些人不会收拾他吗?”李亚男皱着黛眉问道。

“呵呵,他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这个过程如何,不得而知。可几乎所有的贵人在成事儿之后都特别感激他。要不然他不可能平步青云,一路高升。”老于拿起酒抿了一口,哈了哈酒气。

“几乎?”任凯正用筷子拨弄铜锅子下边的火焰,听完后,挑眉问道。

“呵呵,你确实是个干师爷的料,心思慎密。不错,按道理这个事儿除了他就是当事人知道。怎么会传到我这呢?”老于一仰脖又干掉一杯,摇头叹息。

“难道你是当事人?”李亚男眨着眼睛笑道。

“我还算不上什么贵人。为尊者讳,就不提他的名字了。世间最怕的就是例外,我的这位长辈生性古板,不过碍于其他人的选择,也不好发作,只是有意疏远于他。他呢,可能也感觉到了。自那以后,就连我都不怎么联系了。”老于说完与任凯相视一笑,知道怕是瞒不了老友。

“那就是马部长了。听说他老人家为人方正,又视你如子侄。”李亚男看了他俩一眼,笑道。

老于有些惊异,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不好评论他的对错,可终究是两条路上跑的车。道不同,不相为谋。”老于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萧瑟。

任凯知道事情怕远不止如此简单,以马天泽的个性,他的故事绝对不会让老于知晓,除非涉事的另一人与老于相识,甚至是相熟。只是,既然老于不说,他也就装糊涂了。

没想到高千部在官场另辟蹊径,走出这么一条路来。惊叹之余,也是有些钦佩。不知道那些女子是不是胡引弟负责教授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赵琳与他的关系只怕不简单。难道,廖三河的事情,他也有参与?

不可能,这种人对自己的前途看的最重,怎么会跟着廖三河胡来。

他正神游千里,李亚男的手机响了。

“喂,二嫂,你到龙城了?好,我马上到。等着。”女孩儿高兴的跳起来,拿着手机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又折回来,跑到任凯跟前,俯身在他脸上轻轻一吻,留下一串娇笑才快速离去。

“你的麻烦好像不止一个?”老于见女孩走了,才彻底放松下来。

“乌鸦落在猪身上,大哥莫说二哥黑。说吧,你跟田依人怎么了?我可提醒你,前天才结的婚。而且还是二婚。”任凯用筷子指着老于,笑道。

“去,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不是她,是……他妈的,说起来都荒唐。是田依人的舅舅。他……真是难以启齿!”老于支支吾吾半天,也张不开口。

“打住,我不是心理咨询师,不负责开解受到家庭琐事冲击的男性以及超过三十岁的女性。”任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他不愿意招惹老于的家事儿,因为这个东西要么根本没有对错,要么没法分清对错。

“还真的需要你去开解,这事儿恶心就恶心在发生在田依人的舅舅身上。这个……”老于还是张不开口。

“等等,先等等。这事儿是田依人的舅舅的事儿,你怎么不去开解?”任凯急忙打断,让他开解一个比他还年长的男人,只是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不是让你开解他,是纪婉彤。”老于脸憋成猪肝了,才说出口。

“嗯?老爷子,那个她了?”任凯强忍着笑,正色问道。

“那倒没有,就是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老于边比划边说道。

“就一巴掌还开解个球。快说重点,让老子开心一下。”任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老于也笑了,“就一巴掌,可她正好那个来了,正好穿的也比较清凉,这一巴掌把血拍的……呵呵,细节就不描述了吧。”

任凯笑了一阵,才说道,“说重点,只这些,犯得着田依人借任务躲出去吗?”

老于苦笑道,“这一巴掌,好死不死的被田依人的舅妈看到了。你想,那能落了好吗?一顿收拾。”

“照你这么说,老头是受害者啊,纪婉彤反过来应该开解老头才是。”任凯阴阳怪气的说着风凉话。

“倒也可以这么理解。”老于想了想,点头说道。

“唉,老头要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女婿把他的丑事儿,编了评书,分成几集,准备细细道来。不知道会不会照着外甥女婿的脸上也来一巴掌?”说着目光烁烁的盯在老于的脸上猛瞅。

“咳咳咳。”老于干咳几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田依人的舅妈非得咬定他们俩有一手,闹腾的要离婚。纪婉彤也到公安局报案,说受到了骚扰。要求严惩。”

“顺序反了吧。应该是人家先报案,他们后闹离婚才合乎逻辑。”任凯淡淡的说道。

“这个,咳咳咳,差不多吧。现在搞得公安局尽人皆知,田依人不得不借着任务跑到外地。那天看到你跟纪婉彤好像关系不一般。所以……,你也说了,前天才结的婚。总不能因为这事儿,让我们家伊人一直躲着啊。最关键的是,纪婉彤是名人,这事儿不能压着,也压不住。只能取得她本人的谅解。”老于边吃边说,语气极尽哀求,可神情无比自然,该吃吃,该喝喝。

“唉,我说老于,这词儿是你老婆让你背下来的吧。拜托,背词儿也稍微带点感情。”任凯无奈的说道。

“唉,哪那么多废话,快点答应了,好吃饭。因为这点破事,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老于皱着眉头道。

正文 一零二、老于的请求

纪清河望着站在窗口看风景的妹妹苦笑道,“彤彤,姚南坡毕竟是你的分管领导。而且这么多年的交情在里边。你这么搞,合适吗?再说,平时你们玩的挺开啊,怎么这次……?”

纪婉彤歪过脑袋,看着自己的哥哥,似笑非笑的说道,“玩的挺开?所以屁股就可以随便摸?”

纪清河仿佛被掐住脖子,噎了一下,说道,“唉,哥哥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瞎想。我是说,这个……毕竟平时你们关系还不错,颜明纠缠你的时候,也只有他肯出头。虽然,这个人女里女气,喜欢揩油,不过闹到要报警,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纪婉彤点点头,冲着窗户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说道,“公平?呵呵。你看他们,安分守己,日夜辛苦,每个月大多数只拿四、五千块钱。一套普通的房子就能掏空他们上下几代人的积蓄。再看看那些达官权贵,贪腐动辄千万,甚至上亿,尤不满足,简直就是喂不饱的鸬鹚!还有公平可言?”

纪清河眼睛瞪的老大,急切的说道,“这些事情我管不到,也不想管。我只想着爸妈好,你好就行。所以,你千万不要乱来。姚婆婆虽然娘,可他老婆不是善茬。”

纪婉彤咯咯一笑,说道,“傻哥哥,你以为我是要敲诈他啊,他即使有钱,摸一下屁股,也讹不了多少。”

纪清河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不是讹钱,让他道个歉算了。从昨天开始,说情打招呼的海了去了。你不开口,我也不好答应什么。”

纪婉彤眨了眨眼睛,笑道,“道歉,可以,不过,他不行!”

纪清河懵了,疑惑的说道,“还有代他道歉的人?”

纪婉彤点点头,淡淡说道,“大洪哥去向已定,你也应该找个新靠山了。”

任凯听了于东来的话,笑了笑,问道,“你老婆跟纪婉彤关系如何?”

于东来正低头吃喝,闻言目光闪了闪,没有抬头,“不太清楚,应该还行吧。要不然怎么能把她请来当女司仪。不过,这种事儿,关系越好越张不开口。”

任凯点点头,前后寻思了良久,才笑道,“是田依人的主意?”

老于没有做声,只是吃的节奏慢了下来。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在诈你!这里边漏洞太多,怕是院里的老牛都能看出问题来。只是,你什么时候跟纪婉彤相熟,这个连我都不知道。”

老于也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刚才我提到有人用女孩儿给贵人搭线。那女孩儿就是她。”

任凯笑了笑,说道,“应该不是高千部。”

老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的确不是他,我刚才用了春秋笔法。高千部做过那些事儿不假,可在纪婉彤与……那人之间搭桥的却不是他。是赵洪。”

任凯皱了皱眉头,漫声说道,“赵洪这个人,功利心重不假,可也有自己的底线。要说他做这种事儿,怕是别有隐情。”

老于呵呵笑道,“两年前,纪清河卷入一场是非。说起来还跟你有些关联。”

任凯想了想,说道,“两年前也只有三老财的案件了。不过,卷宗里好像没有他的名字。”

老于迟疑了一下,说道,“你接手的时候,他已经被摘出来了。外界传说是马部长打了招呼,其实是蓝筱莜的丈夫卫天元借了老马的虎威,不过,老马事后也确实没有反对。”

他看了看任凯,接着说道,“那时候,纪婉彤还不像现在这么有名。颜明整日纠缠,有几次差点得手。赵洪虽有心帮衬,无奈慕天源铁了心的从中作梗。正好纪清河因为三老财的案子被慕天源抓到手脚,眼看就要堕入彀中。女孩儿也是有些心气,一咬牙就跑到老马家去了。”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墙上的一幅中堂,想了想才说道,“女孩儿在老马家待了一个晚上。”

任凯有些诧异,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他接口道,“第二天,女孩儿从老马家走出来后,纪清河的案子就出现转机,再有赵洪从中斡旋,算是平安过关。而女孩儿也慢慢的走入公众视野,成了名人。”

任凯眼睛眨了眨,脸上有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老于用手指了指他,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任凯拿筷子夹了片苦瓜,放在嘴里,笑了笑,说道,“你说错了。我什么都没想。现在的官场,出现什么怪事都不稀奇。”

老于叹道,“没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当事人从不提起。更没人敢问。”

任凯用筷子敲了敲盘子,笑骂道,“你好像把自己漏掉了。打算负隅顽抗?”

老于乐了,呵呵笑道,“那时候我跟田雨之间已经出现问题。再加上马颉的事情,内心就有些躁动。至于你,说句实话,两年前的你,我真不敢靠的太近。”

任凯收敛了笑容,默然点头。

老于自嘲一笑,感慨的说道,“我担心,我害怕,仅仅是因为不可能实现,才使这个占有欲对你如此有诱惑力。”

任凯抬眼看着他说道,“少年维特之烦恼?”

老于喟然长叹,“就算现在想起来,也觉得疯狂。整日臆想连篇,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宁愿背弃现实生活,去做一些疯狂的举动,来试图让她多看我一眼。这种心理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年,才渐渐冷却下来。”

任凯没有丝毫意外,点点头,说道,“她知道吗?”

老于惆怅道,“可能有所察觉吧,毕竟有几次做的有些明目张胆。不过,应该不能确定。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于区长,居然暗恋小他十几岁的小姑娘。”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她知不知道,不清楚。田依人应该是知情的。否则,她不可能把自己的舅舅搭进去。”

老于拿起酒给自己倒满,一口干掉,喷着酒气说道,“她是除你之外唯一的知情人,那段时间,我跟她接触的机会多一些,被她看破,她还教过我几手。呵呵。想不到吧。”说着他得意的笑一笑。

任凯怔怔地看着他,笑道,“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既然如此,你应该赤膊上阵,挽狂澜于既倒,救美人于水火啊。”

老于突然直勾勾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看的他心里直发毛,干笑几声,说道,“干嘛这么看着我?装鬼上身啊。”

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看起来也一般的很啊,怎么那些漂亮女人都上赶着往怀里扑?一个两个的,可能瞎了眼。不可能全瞎了吧。”

任凯闻言,面呈褚色,讪讪说道,“君子不羞当面。你下次再这么说的时候,可不可以别这么大声,好让我装作听不到。”

老于莞尔一笑,说道,“好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你也实打实说句话。”

任凯点点头,老于没提什么要求,不过不难猜到,纪家兄妹眼前最大的麻烦还是颜明那里。或者说是财政厅长颜永正和常务副省长左玉江。能撼动这两尊神的,只能是常委里靠前的那几人。

而跟自己有关的也就这几个女人背后的家族势力。老于不好开口的地方,也就在这里。这些势力确实强大,可毕竟不是自己的。

唉,没想到自己也有施展美人计的一天。

孔燕燕这里,陈功成要走,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儿,这事托过去,怕要拐几个弯。况且,这种忙那妮子肯不肯帮,还在两可之间。

侯家的势力在天南还稍显薄弱,对付那两条地头蛇,想帮也力有未逮。

单家欠的人情已经还完了,人家客气是客气,可自己不能腆着脸往上靠。况且,单家门槛太高,能不能看见自己,还不好说。尤其是单慕沄可是慕家的人。

如此,只剩下温如玉了。

任凯抬头苦笑道,“我跟温如玉的关系比较复杂。真不敢打保票。”

老于脸色一黯,低声说道,“真不好意思,让你难做。可……,我只能找你。望你不要怪我多事儿。”

任凯无奈点头,说道,“怪,怎么会不怪。我问你,真的就这么一个暗恋对象吧。如果再有别的女孩子,那也千万不要说出来。就当咱俩已经翻脸了。”

老于翻了个白眼,没出声。

任凯沉吟片刻,也不避讳老于,给佟京生打通电话,“师兄,是我。”

“阿呦,太稀罕了。难得你主动给我打电话。捞人呢?还是借虎皮?别的事儿师兄也干不了。”佟京生哈哈一笑,故意促狭道。

“这个……,哈哈,师兄真会开玩笑。也没什么事儿,今晚寒舍略备薄酒,请君务必赏光,共剪西窗烛。”任凯干笑两声,说道。

“吃饭啊,要是光吃饭的话,就算了。最近事情太多。往后推一推吧。”佟京生略一犹豫,说道。

“嘿嘿,别,师兄,我突然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点小事儿要麻烦到你。你看……嘿嘿。”任凯有些尴尬的说道。

老于听了,差点忍不住笑出声。继而一想,又有些涩然。

“嘿嘿个屁,晚上七点。准时到。把酒准备好。”佟京生还算爽快。

任凯挂了电话后,想了想,问老于要了纪婉彤的电话,打了过去。

纪婉彤看着来电,对哥哥展颜一笑,说道,“道歉的人来了。”

正文 一零三、鸿运当脸

纪清河望着容姿俏丽、体态婀娜的妹妹,神情复杂,半晌才缓缓说道,“他不比马天泽,你找他作靠山,怕是……”

“怕?呵呵,我除了这身肉,还有什么可以让人图谋的?”女孩儿淡淡的笑道,眼中满是看破世事的平静。

纪清河听了,面有愧色,低头踌躇片刻,咬牙说道,“要怪就怪哥哥没用,不能护你周全。只是,此人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你找上他,颜明固然不敢招惹。可,就怕引来更大的麻烦啊。”

女孩儿走到纪清河面前,拉住他的手晃了晃,黯然道,“怎么能怪哥哥。我已经连累哥哥把自己的姻缘都错过了。蓝筱莜要是真成了我嫂子,她怎么会被卫天元那个人渣拉下水,以致如今身陷囹圄。人们都以为马部长与我有染,谁能想到是我拿哥哥的姻缘去交易。”

纪清河闻言,心中大痛,勉强笑道,“终究还是有缘无份而已,怎么能牵扯到你。过去了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说着话锋一转,正色道,“彤彤,哥哥知道你过的艰难。可老天爷给了你异于常人的美貌,自有他的用意。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所有的苦难都是对你的考验,更是财富。万不可自弃!也许你的王子这一刻就站在楼下……”话未说完,纪婉彤的手机响了。

“喂?你好。什么?你就在楼下?”纪婉彤目瞪口呆的看着哥哥,半晌说不出话来。

“喂?听不到吗?信号是不太好。怎么搞的?”任凯在楼下看看手机,有些奇怪,刚才信号挺好啊,怎么往这一站,信号就差了?移动电话真的只有移动的时候才能打电话。

纪清河脸色发白,眼如铜铃,半天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妹妹的电话,那边还在不住的嘀咕呢。

纪婉彤急忙拿起来,说道,“啊?对,信号是不太好。”

“哦,那行,你下来吧。小区不让进,车还在路边停着呢。那天佟处长出手相助,你可要好好跟他喝一杯。对了,千万别化妆啊,我可等不了。”任凯害怕女孩儿信号不好,听不到,扯着嗓子大喊,楼上的老头老太太纷纷探出脑袋,都想看看谁打电话这么嚣张。

“喂……”纪婉彤刚想说话,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

“彤彤,刚才我那么说,只是打比方。他还够不上什么王子。就是碰巧,万不可牵强附会。影响到自己的判断。”纪清河虽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仍然不希望妹子往宿命上想。

“呵呵,知道了。那我走了。你睡一会儿吧。饿了,冰箱里有……”纪婉彤边收拾自己的容妆边唠叨,等站在门口的时候,纪清河已经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

“唉,真难为你了。”她帮着哥哥盖了薄被,才轻轻推门出去。

却不知,门刚一关上,鼾声已戛然而止。

“唉,半个小时,你差点冻死我,不是别让你化妆吗?”任凯开着车,衣服就不会穿太多,正是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时候,小风吹来,就跟穿着一层纸似的,冻的舌头发木,鼻涕直往嘴里流。

更可气的是小区保安见他形迹可疑,步步紧跟,死盯着不放,尽管他反复强调自己乃是良民,仍无动于衷。到后来只得说自己是纪婉彤的朋友,小保安更怀疑了,虽然没有明说,眼中已是满满的轻蔑。

纪婉彤望着眼前这个头发直立,面色发青,鼻涕满脸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捧腹大笑,这时哪里还能看出他的隐忍、他的城府,也只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子而已。

“笑个屁啊,快走。”他原地跺了跺脚,冲女孩儿吼道。

“怎么在这等?你可以在车里啊。”女孩儿止住笑,不解的问。

“车停在哪里,你知道吗?信号也差,万一你找不到呢?你们这是什么破小区!”说完有意的看了看小保安。

小保安根本顾不上理他,一个劲儿的冲纪婉彤点头哈腰,他刚入行不久,只听说名满天南的纪大主持也在这小区住,还没见过。这下见了真人,一身通红的长款羽绒服,眉目如画,香气扑鼻,早就连他姓什么都忘记了。

纪婉彤闻言,尘封已久的内心松动了一大块儿,带着颤音问道,“你怕我找不到你,所以甘愿在这里受冻?”

任凯冻的耳朵都快掉下来了,哪能听出异样,点头叫道,“是啊,真怕你找不到。”

女孩儿连日来为对付颜明以及他身后的庞然大物,耗费心神,早已疲惫不堪,这时乍闻眼前这个满脸鼻涕的中年大叔为了怕自己找不到路而甘愿挨冻,差点连泪都下来,走上前不由得将男人紧紧抱住。

温香软玉的感觉固然美好,可无奈他嗅觉和触觉都已麻木,实在感受不到脉脉温情。只是觉得这女人挺沉,穿的衣服挺硬,像抱着一块铁,不光冻手,还把脸蹭的生疼。

小保安见了这场面,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任凯把女孩儿的胳膊拉下来,对着小保安擦了擦鼻涕,带着浓厚的鼻音说道,“小伙子,看到没有,这就是纪婉彤,她,是我朋友。”说完示威似的,拉了女孩的胳膊就走。

纪婉彤见状,忍俊不禁,沿路大笑。

楼上的老头老太太面面相觑,这个其貌不扬,稍显猥琐的人居然是纪大主持的男朋友,她的眼光也太差了。

纪清河小心翼翼的站在窗帘后,看着楼下逐渐远去的两人,长叹一声。

“你开车,我暖和暖和。”任凯靠在副驾驶位置上,空调开到最大,不住的搓来搓去。

“不能开这么大,会冻伤的,要慢慢的热起来才行。”纪婉彤把空调拧小,调整了一下座位。

“去这个地方,跟着导航走。”任凯指了指导航说道。

“这个地方?你去过?”纪婉彤有些诧异。

“没有,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看来你知道。那最好了。不要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佟处长点的地方。”任凯身上逐渐缓过来,反而开始打哆嗦。

他们去的这个地方一般人怕是连听都没听过,名字很简单,就叫小思堂。是家私家菜馆。

最初只是个饭菜精致可口的馆子而已。老板是做过国宴的资深大厨,退休后闲来无事,弄了这片产业。说不上什么菜系,口味清淡,很是迎合一部分人的喜好。生意越来越红火。

无奈老板是个怪人,加上年岁已高,觉得生意红火不是好事儿,跟他的初衷不符合。于是一拍脑袋,定下规矩,每天只接受预定三桌晚餐,其余时间不对外营业。

谁曾想,他这么一搞,饭馆的性质从根本上变了。吃饭成了其次,能不能坐进去反倒成了最主要的。

起初,也有人想逼着老板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结果很快从京城传来声音,措辞严厉,不留余地,让那些人惊骇之余,退避三舍。

这样一来,普通人也便不再关注。无非是顿饭而已,你做的再好,吃了也不会成仙。慢慢的,小思堂的名声变的只在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圈子内流传,低调了许多。

其实,任凯是不愿意来这里的。在外边还可以装一下大爷,他来这里百分之一百二的是孙子,还的是二孙子。

可佟京生指定了这里,并且说纪婉彤的事儿只能在这里解决。没办法,孙子就孙子吧,谁让老于开了口呢。

饭馆从外表看,非常普通,一栋六层高的楼,有八个角,装修的古香古色,像极了古代的道观。

车到了门外,有专人把车开走,另有人领着他俩走进去。

里边看起来也并不奢华,倒是很雅致,不像饭馆,像是间书院。

走廊里看不到水,可耳边水声却不断,仿佛穿行于山水之间,颇有些意境。

七拐八绕,晕头转向的时候,俩人被带到一个包间门口,没有名字,只挂着一副兰亭序临摹作品。

领路的小伙便不再进入,也不说话,只是冲两人笑笑,微微弯了弯腰,转身离去。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基本没有交流,此时互相看了看,客气几句。

客气话还没说完,有人一推门出来了,正是佟京生。

“进来聊,站门口让人笑话。”佟京生随意打量了两人一眼,笑道。

里边是张八仙桌,也是古香古色,看着庄严肃穆,跟供桌似的。

“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怪不自在的。”任凯一路上光顾揉搓脸了,屋里又热,脸红的像猴屁股。

“我哥原本要来这见几个朋友,临时有事儿,取消了。于是,就捡了这个便宜。”佟京生说完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的脸,问道,“才几天不见,你这脸上怎么换了一种肤色,看着怪瘆人的。”

纪婉彤听了,忍不住咯咯直笑,只是眼里不自觉的流淌着脉脉情意。

任凯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说道,“可能气候有些干燥,皮肤有些缺水。”

佟京生哼了哼,说道,“外边的雪可还没化呢,干燥?睁着眼说瞎话。”

任凯滞了滞,叹了口气,说道,“脸上的事情谁说的清楚,你就别纠缠这事儿了,平白让人笑话。”说着瞥了一眼仍然笑个不停的纪婉彤。

“佟处长,你好。上次的事儿,真要谢谢你了。”纪婉彤笑靥如花的说道。

“太客气,我那就是顺水人情,比不得小师弟英雄救美,硬生生的驳了左省长的脸面。是吧,小师弟?”佟京生促狭笑道。

“咳咳咳,十有八九是李诚说的。?他那是抬举我。”任凯苦笑道。

“嘿嘿,还就真不是他。”佟京生摇头笑道。

任凯眼睛眯了眯,随便坐在一张椅子上,笑道,“菅刚也要过来?”

佟京生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呵呵,你真是七巧玲珑心,他已经到了,正在外边张罗菜呢。”

任凯哈哈一笑,心中满是警惕,口中却说道,“佟童不会也在外边吧。”

佟京生微微一笑,还没等开口,有一女人已经推门进来,边走边笑道,“好久不见,风采更甚,尤其是这张脸,鸿运当脸啊。”

正是侯家老二侯勇的老婆,新任天南省常委副省长佟北生的女儿,佟童。

正文 一零四、见面就掐

佟童跟两个月前相比,稍显圆润,一身休闲打扮,容妆精致,笑靥如花。

任凯眯了眯眼睛,笑道,“你好。真是好久不见了。”说完不动声色的向她身后看了看。

佟童咯咯一笑,说道,“别看了,囡囡没有来。”

任凯点点头,笑道,“她急吼吼的跑去接你,你来吃饭,她却不见踪影。有些奇怪。”

佟童摇了摇头,微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女人嘛,主意总会变来变去的。”说着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纪婉彤,笑道,“纪小姐比电视上要漂亮许多。我是佟童,是佟处长的侄女。也是李亚男的二嫂。”

纪婉彤局促不安的看了看任凯,赶忙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把手伸过去,脸上挂满卑谦的笑容。佟处长的侄女,那不就是佟副省长的女儿了?

佟童不慌不忙的伸手与她握在一起,脸上淡淡的笑容却带着些许疏离。

阶层这个东西,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它确实是存在的。

一个人从出生,就自然进入了等级社会,一辈子也没法摆脱。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只有眼前的苟且,并没有所谓的诗和远方。

纪婉彤毕竟久经战阵,在短暂的迟疑后,慢慢进入角色,笑语频频,气氛很快便热烈起来。

“佟姐,你口红哪买的?这个款我向往了好久,就是订不到。气死人了……”纪婉彤并没有在意佟童对她的疏离,陪着小心,一意奉承。

任凯暗叹一声,抬头看了看跟前站着的佟京生,似笑非笑的说道,“师兄,之前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最近事情太多,吃饭都顾不上。这个……眼前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哦。”

佟京生瞥了一眼聊的火热的两个女人,随手拉开椅子,挨着任凯坐了,小声说道,“小师弟,其实……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你精明的跟猴似的。要不这么说,一准请不到你。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任凯哑然失笑,随意看了看周围,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师兄,你把我诓来也没有用。我只是小人物,在孔家、大马单家眼里连屁也算不上。你也是所谓的世家出身,难道还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吗?”

佟京生笑眯眯的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笑道,“小师弟,不用妄自菲薄。孔家、大马单家、还有贾家,他们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不过侯家,呵呵……”

任凯低头一笑,小声说道,“这么说,侯家跟佟家有了分歧?怪不得囡囡没有来。不过,应该还没有严重到分道扬镳的地步。否则佟童来了就有些不合适。她毕竟隔着一个侯勇。是不是这个理儿?”

佟京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干咳一声,低声说道,“有人说你像徐阶,我看你怎么像杨修?老这么挤兑我,心里舒服?”

任凯点点头,低声笑道,“舒服,相当的舒服。徐阶不敢当,杨修嘛,不好说。就看今天你的客人里有没有曹操了。”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佟京生见了,不知怎么回事,浑身发寒,干笑几声,小声说道,“曹操雄才大略,气运加身,岂是我能请的动?不过,倒是有几位你相熟的朋友待会儿要来。你不妨猜一猜。”

任凯呵呵一笑,抬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推到佟京生眼前,一杯放在唇边,沾了沾,低声笑道,“师兄,佟省长我没接触过。不过,你能请来这里吃饭的,都是听话乖巧的人,非富即贵,跟我不是一条路上跑的车,怎么会与我相熟?太抬举我了。”

佟京生面如猪肝,想发火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无奈勉强压下,拿起水杯就往嘴里倒。结果还没入喉,就喷了出来,把自己的前襟湿了一大片。

水太烫。

他捂着嘴,不住的吐舌头,模样十分古怪。

佟童与纪婉彤见了,急忙跑过来询问。

佟京生忍着痛,苦笑一声,说道,“你给我倒这么烫的水,成心想看我出丑啊。”

任凯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水杯轻轻的吹了吹,神色自若。

佟童看了两人一眼,叹道,“你们怎么跟孩子一样,见面就掐。二叔,伤的重不重?”

纪婉彤诧异的看着任凯,目光闪烁,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小凯子,又搞什么古怪呢?”智小庭推门进来,看着四人的模样,好奇的问道。

“智专员来了,快坐。”任凯起身迎了上去,笑道。

“瞎说什么,组织工作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可不敢拿来说笑。”智小庭被吓了一跳,急忙摆手说道。

“哎呀,智主任,看我这张嘴。该罚酒。我说,师兄,酒菜该上了。”任凯呵呵一笑,揶揄道。

佟京生也站起来与智小庭打了声招呼,态度相当随意,仿佛多年的老友。听了任凯的话,无奈说道,“客人还没到齐,你先饿一会儿。”

任凯见两人的交情貌似不浅,心下就开始琢磨,嘴里却笑道,“智主任都到了,还有人敢迟到?”

“老远就听到你说话。呵呵。”又有一人推门进来,鬓角如霜,身材佝偻,正是郭建军。

任凯见了他,心下一暖,微微笑道,“什么时候从静吴回来的?”

郭建军走过来就是一个拥抱,之后才笑道,“比智主任迟一天。听说你今天要来,所以我也来了。”

任凯点点头,微笑道,“回来就好,来了就好。”

男人与男人的友谊,从几句简单的问候中折射出来,不需要粉饰,更不需要做作。

郭建军明白他的意思,略显阴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温暖。之后他才抬头冲屋内的几人轻轻的点头致意,却并不开口。

佟京生目光闪了闪,笑道,“郭主任这边坐,先略微休息一下,喝杯茶。”

郭建军笑着摇了摇头,在任凯左侧靠后站定,便不再动了。

佟京生与佟童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纪婉彤不认识郭建军,见他与任凯走的近,有心结交,便踱步过去,伸手笑道,“你好,我是任凯的朋友,纪婉彤。”

郭建军目光闪了闪,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任凯,也伸手与女孩虚握一下,说道,“郭建军,省纪委三室。”

任凯冲女孩轻笑一声,说道,“郭主任与你大洪哥,交情深厚,你就叫他建军哥吧。”

郭建军听了,皱了皱眉头,苦笑道,“赵洪与我打赌,输了就赖账。也不好上门催促,你如果见到他,帮我问候一下。”

女孩儿愣了愣,咯咯一笑,说道,“建军哥,问候一下可以。不过,要账的事儿,我可不好转达。”

郭建军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智小庭与郭建军共事了几天,只觉得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又极隐忍,是个心机深沉之辈。没想到,在任凯面前跟换了个人似的。想到这里,他又不着痕迹的细细看了看这个早先痞赖的男子,心中满是不解,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佟处长,是不是可以上菜了?”菅刚推开门,立在门口问道。

还没等佟京生开口,有人把菅刚拨拉在一旁,走了进来。

居然是颜明。

这人外表的确光鲜,一米八几的个子,国际顶级品牌定制的礼服,无不彰显气质。可一开口就漏气了,“哎呦,任总,带着妞都混到这里来了?牛逼!麻四呢?怎么不把你的狗也带上?”

仇恨能蒙住人的眼睛,乱人心智,甚至丧失最起码的思考能力。他但凡稍微想一下,就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谁都可以来的,包括他的伯父颜永正。

纪婉彤脸色发白,看看周围的人,咬了咬嘴唇,没有作声。

“滚。”先出声的居然是一直站在任凯身后的郭建军。

颜明听了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看到了智小庭。

就算他再不谙世事,天南省委书记陈功成的秘书还是认识的。

“智……主任。您也在这儿?”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脑门开始见汗了。像他这种越是迷信权力的人,反而更加能认识到权力的等级。

“你打电话让永正厅长来接你。”智小庭抬眼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

“智主任,我伯父不在这里。您看……”他低着头,喏喏的说道。

“颜厅长,我是郭建军。颜明是你的侄子吧,嗯,你来兰亭序房间,把他领回去。”郭建军拿起电话就给颜永正打过去,电话那边听到颜永正暴跳如雷,已经开始骂娘了。

颜永正刚刚奉承了左玉江的半天,把左省长夸的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接到郭建军的电话。

“谁的电话?”左玉江有些不悦。

“三室主任,郭建军。颜明那个兔崽子跑兰亭序房间了,可能有些误会。”颜永正腆着脸笑道。

“你去吧,兰亭序是佟副省长预订的房间,带我向他问好。”左玉江淡淡的说道。

颜永正大喜,笑道,“那我马上回来。再跟省长请教。”

看着他离去,一旁的左青峰想了想,说道,“爸爸,我也去看看。颜明不是个张扬性子。对方连颜叔叔都不放在眼里,怕是有什么依仗。”

左玉江想了想,缓缓点点头,说道,“不要在这里闹事。争一日长短,没有用。”

颜永正看着屋内的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文 一零五、意外偶遇

颜永正万万没想到智小庭也在屋内。这就有些尴尬了。

在体制内,秘书本身是没有独立人格的。他是领导思想与指令延续的载体。他的一举一动体现的是领导的意志,领导的好恶。这种现象几乎是国内独有的,很少听说国外官员的秘书有这样的能量。

智小庭作为天南省委的第一大秘,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是省委书记陈功成。

其他任何人的看法都可以不在乎,包括他爹娘老子,因为只要他在财政厅厅长椅子上坐着,围绕他的衍生链条就可以持续不断的运转下去,给他以及链条上的“鸡犬”带来丰茂的资源。

唯独陈功成的看法,他不敢轻忽。即便陈功成可能几天以后就会离开天南。

颜永正毕竟算是一方大员,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更有自己赖以生存的政治土壤。所以即使他真想跪下磕头求饶,也要考虑自己身后左玉江的感受。

他并没有理会站在门后脸红脖子粗的颜明,而是对屋内的所有人拱了拱手,笑道,“抱歉抱歉。”

然后对任凯身后的郭建军微笑道,“郭主任,打扰了。抱歉。”

郭建军听了,只是一笑,没有点头,也没有作声。

目光在任凯身上掠过,稍微停留,便落在智小庭脸上,脸上堆起一朵花,笑道,“智主任也在啊。罪过罪过。”

智小庭笑一笑,主动伸出手与他握在一起,作为静吴地区的行署专员,今后少不了要寻求财政的支持,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颜厅你好,不敢不敢。”智小庭泛泛的客套一下,并不提起之前的事情,颜永正是明白人,否则怎么会在财政厅厅长的位子上待这么多年。能力是一方面,情商是另一方面。

颜永正略一沉吟,转脸看了看貌比花娇的纪婉彤,笑道,“纪大主持,又见面了。”

纪婉彤急忙陪着笑,躬了躬身子,说道,“颜厅长,您好。”

颜永正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颜明,转脸对纪婉彤说道,“年轻人不比我们这些老古董,玩性大,好在没有恶意。颜明过几天就要去英国,短期内大概不会回来,今天大概是有些激动,所以难免失态。望你多多包涵。”说到后来,目光却从纪婉彤身上移到了佟京生的脸上。

佟副省长并不分管财政,但他也不愿得罪。佟家这几年的势头很猛,四处开花,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平时不烧香,就不要指望急来抱佛脚。

颜明听了,仿佛站立不稳,明显的晃了晃,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伯父,面色苍白,犹豫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开口,又垂下头去。

佟京生打了个哈哈,笑道,“年轻人的事情,自然是年轻人解决。不过,年轻人有时候看不清脚下的路,那我们这些作长辈的就不能装聋作哑了。该指点一下还是要指点一下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小师弟。”佟京生不愿任凯置身事外,故意把话题引过去。

颜永正呵呵一笑,目光又落在任凯身上。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正面接触这人。

关于任凯的传闻很多,可其实他并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一个体制外的人,出身贫寒,后边又没有能压台面的靠山,成就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土鸡瓦狗,风一吹就倒?

他淡淡的看着任凯,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左玉江身为常务副省长,协助省长分管一切政府工作,奉承的人多,消息来源自然也多。他能看到隐于水下的很多东西,知道任凯不为人知的许多故事。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小觑任凯,只是有些东西牵扯甚众,他也不好明着提醒颜永正。

颜永正虽然位高权重,可毕竟只是掌管一域,对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连赵洪也不如,他并没有把左玉江的提醒当回事儿。不外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人,这是他对任凯总的看法。

任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佟京生,有些看不懂。所以,他没有贸然开口,只是卑谦的躬了躬身子,比纪婉彤都要诚恳的说道,“颜厅长您好。您是长辈,说的自然在理。我们这些作晚辈的怎敢僭越?一切听您安排。是吧师兄。”

“噗嗤。”佟童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佟京生气的脸都绿了,半天没接上话。你当孙子,还要拉上我。真够孙子的。

智小庭也不禁微微一笑,干咳几声。这小子的痞赖性子可一点没变。你打我一巴掌,下一刻我就踢你一脚。有仇当场报,过不得夜。

只有郭建军表情淡淡,置若罔闻。他可知道任凯的厉害,那是面对面撼动龙小年的人,岂是池中物?那些眼瞎的傻子有什么值得他耗费精神去关注?

颜永正皱了皱眉头,心下不悦,到底是乡下人,起码的庄重也没有,嬉皮笑脸的耍嘴皮子,能成什么事?仗着李诚在后撑腰,四处点火。也不想想,李诚能保你几天?

门口的菅刚笑了笑后,又感到有些凄凉,以前颜永正见了自己总要亲切问候一番,今天却视若无睹。想来父亲的境遇更是如此,他素来喜好面子,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各怀心事的空档。就听到门外“咦”了一声。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儿像小轱辘一样,跑进来直奔任凯,到了他跟前直接抱住大腿,咯咯大笑,喊道,“爸爸,又遇到你了。哈哈,小小好开心啊。”

任凯一阵头痛,真想一头摔倒,不再起来。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佟京生,先是一愣,待看清楚后,哈哈大笑起来,眉眼之间跟佟童居然有几分相似。

剩下的人,除了纪婉彤隐隐约约知道怎么回事儿外,其余人都呆立当场。

最吃惊的反而是颜永正,他见过这个小女孩。

长期的财务工作,使得他有一桩本事,过目不忘。只要是见过的人和事,都会留下印象,以至于左玉江有一次开玩笑说他是费玮重生。

这不是大马单家的小公主叶小小吗?怎么会叫这个乡下人爸爸?莫非单家女已经改嫁?不可能吧。

正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汉子站在门口,对着女孩儿笑道,“小小,又找到任爷了?那就把他拉走吧。”说完抬头对任凯一笑,说道,“任爷,又见到您了。大小姐就在隔壁,您去遛个弯?”

任凯苦笑道,“广叔,这个称呼我可当不起,要折寿的,叫我名字就好。”说完弯下身子一把抱起小女孩,凑到脸跟前,轻轻的亲了一口。

广叔摇头笑道,“单家是名门望族,所有的规矩都是祖宗们一代接一代用铁和血浇筑成的,哪容更改?任爷是老爷跟主母看中的人,更是大小姐的恩人,阿广只是一个下人,怎么敢放肆。”言语中旁若无人,竟然有股睥睨一切的豪气,让众人颇感好奇。

颜永正听了,差点把舌头咬破,这个乡下人居然真的跟大马单家有关系,看样子交情还不浅!

郭建军也明白过来了。单家在关键时候帮着任凯给了龙小年致命一击,他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当时还半信半疑,毕竟大马单家是足以影响到大马国家发展方向的家族,怎么会看中一个小律师,而不惜代价动用自己的资源与陈功成打擂台?现在看来,这位与大马单家的关系,怕不仅仅是他说的那么简单,可能涉及更深层次的纠葛。

佟童有些不悦,任凯与单家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可小女孩儿抱着大腿叫爸爸,这个影响传出去可不好。想着走到任凯跟前,摸着小女孩儿的头,笑道,“小朋友,爸爸可不是能胡乱叫的。”

小小扭头看看她,眼睛转了转,笑道,“姐姐你真漂亮。”

佟童愣了愣,喜笑颜开,说道,“乖,真是乖孩子。”

这时,有个一身厨师装束的人推着餐车来到门口,低声笑道,“各位贵客,有些菜不能久放,否则口感差一大截子。你们看……”

佟京生干咳一声,定了定神,点头说道,“那就上桌吧。”

任凯笑笑,对广叔说道,“广叔,小小愿意就让她在这边吧,待会儿我再亲自把她送过去。如何?”

广叔并没有犹豫,笑着点点头,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颜永正心下叹了一口气,有些沮丧,自己在这个单家的下人眼里还不如一个乡下小子。勉强收拾心情,冲着智小庭客套几句,又应付了佟京生,才领着颜明悻悻离去。不过,临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任凯一眼,那人清清淡淡,并不出彩。

左青峰先一步回到包房,把事情讲了一遍。

“你没进去,是对的。智小庭毕竟算是陈书记的脸面,没必要去硬碰。永正大意了,我已经多次提醒他,那小子不简单,可他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唉,这次无端得罪那小子,怕是要有后患啊。至于单家,呵呵,一家男儿百家求,那小子居然还是个香饽饽。呵呵。”左玉江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

左青峰没有作声,上次事情发生后,他老子就把任凯的来龙去脉跟他讲了,可以成不了朋友,但绝不能是敌人。这是他老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正因为自尊心作祟,他没有把这些告诉他的大舅子颜明,这也算是引出今天事端的原因之一吧。想一想那人的所作所为,心中一阵寒意。

“你说任凯在那个包房?”单豆豆笑语盈盈的问道。

“是的,大小姐。小小正与他在一起。过一会儿,他就带着小小过来同大小姐见面。”广叔笑道。

单豆豆点点头,对着贾若云轻笑一声,说道,“若云姐,我先失陪一下。”说完提着小包向洗手间走去。

她却没有细看贾若云如花笑颜中隐隐泛起的黑气。

“王八蛋,真当贾家的闺女是丫鬟,予取予求?待会你敢来,我就敢剥了你的皮!”贾若云笑眯眯的如是想道,把嘴里的青菜咬的咯吱吱直响。

正文 一零六、贾若云的心思

任凯看着叶小小对自己的依恋,心有所感,难道前世除了女儿,还有未了的牵绊?

“爸爸,小小要吃那个。”小女孩儿憨态可掬,肤色如雪,一点也不认生。

任凯笑一笑,也不再纠正她称呼上的纰漏,伸手帮她夹来。

这里的菜确实不错。川菜少了刺激性的辣椒、花椒,淮扬菜少了糖,清淡可口,软烂嫩滑。尤其是一道开水白菜,返璞归真,色香味搭配已臻化境。

一旁的纪婉彤刚才为了表达谢意,喝了不少。此刻面若丹霞,醉眼盈盈,媚态十足,煞是迷人。她已经暗中观察他们很久,实在忍不住,便问道,“我记得那天你说过,你有老婆?还有孩子?”

任凯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该有老婆有孩子吗?”

纪婉彤脸色黯了黯,凑过头来,低声问道,“改天一定要去拜见一下嫂子。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任凯给身边坐着的孩子顺了顺头发,笑道,“不需要这么客气。再说,她也算是你的粉丝。经常看你主持的节目。”

纪婉彤听了大喜,说道,“那更要去了。”

任凯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妨斜对面的佟京生冷笑一声,说道,“离了婚的人,哪来的老婆?”

纪婉彤愣了愣,居然捂嘴乐了,笑道,“你离婚了?呵呵。真是……咳咳咳……,真是有些不幸。”尽管急忙改了口,可脸上荡漾的笑容依然太明显。

任凯看了看佟京生,摇头说道,“她只是个孩子,不要把她拉扯进来。”

佟京生哼了一声,转过脸与身边的菅刚交谈起来。

纪婉彤听了,没有细想,拿起酒杯对任凯说道,“大恩不言谢。”说着一饮而尽。

任凯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笑道,“怎么这么客气。再说,这忙可不是我帮的,你应该多谢佟处长。”说着冲佟京生扬了扬下巴。

女孩痴痴的望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这杯酒我谁都不敬,只敬你一个人。这个情我只愿意欠你一个人的。”

任凯闻言,哑然失笑,语气温和,“怎么这么说?幸好佟处长大人有大量,要不然,该有意见了。”

佟京生本来想假装听不到,结果被任凯戳穿,无奈之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对女孩儿笑笑。

纪婉彤依旧望着任凯,淡淡的说道,“自小见过的男人多了,他们怎么想的,我或多或少能猜出一二,唯有你,是真心实意的帮我。不过正因为如此,却有些看不懂。世上真有不喜女色的男人?”

佟京生听了不以为忤,也在一旁插嘴道,“婉彤说的虽不受听,却是实话。师弟,对这一点,我也挺好奇。就说孔燕燕,那是京城公认的第一美人。温如玉,更是媚骨天成。这两人联手都没把你搞定。难道说,你某些方面有恙?”

这话一说完,桌上骤然安静了许多。一个个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什么。

任凯干咳几声,扫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佟京生脸上,说道,“你才喝了几杯,就开始说胡话了。什么搞定,搞不定。你怎么知道没搞定?搞定了也不能挨个通知啊。真是,老大不小的了,尽是出洋相。让人看笑话。”

众人又若无其事的各自动了起来,仿佛刚才按了暂停键,现在又取消了。

只有叶小小没有放过他,咯咯一笑,对着他说道,“妈妈厉害,让她来搞定你。”

众人面面相觑了几秒,之后是轰然叫好。

任凯也不计较,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傻孩子,这话不要让妈妈听到,要不然她该伤心了。”

佟童一直冷眼旁观,到现在才信服囡囡的眼光。傻丫头,你看上这么个男人,真够你受的。想到这,记起羊茸哈德的事情来,略显犹豫,该不该把窗户纸捅破?

智小庭在主位上一边享受菅刚的奉承,一边琢磨今天这个饭局的味道。听了任凯的话,再想想皇甫秀秀的绰约风姿,心中暗叹一声,大概只有那样的女人能搞定他吧。

郭建军一直沉默寡言,见任凯如此行事,皱了皱眉头,正因为与几个女人的暧昧,才使得各方对他有所忌惮,把话说这么透,绝了有些人的念想,会不会引火烧身?自己此生的仇怨已了,对他的大恩却无以为报,如今不惜再次投身于这名利场,只为在他身后看护一二。万万不能不出了差错。想到这,不留痕迹的悄然观察众人的反应。

“哎呦。还真是小庭主任,门外听着就像你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贾若云推门笑道,眼睛四处游走,最终却落在任凯身上。

单豆豆只道任凯很快就会带着孩子过去,还特意去补了补妆,谁知道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顿饭吃的神魂不定,无精打采。把一旁的贾若云气乐了。

华海天已经是封疆大吏,接下来要想升一升,已经不是低头苦干再出点光鲜的成绩就能办到的。这里边牵扯方方面面的人和事。作为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敢自比宋美龄,可也深知夫人外交的重要性。

这次与单豆豆小聚,主要是听说单辉近期会带领大马商会来华访问,她想借单豆豆的手,让单辉感受到来自贾家的温暖。如果时机成熟,希望单家财阀能够在投资方面,适当的向天南倾斜。也好帮丈夫造造势,为下一步提前热热场。

谁曾想,被那小子一打岔,单豆豆的魂也飞了。好几次,拿着咸盐当白糖,让她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智小庭愣了愣,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想,贾若云的这个借口可有些差劲,这三个包房隔着老远,我就算拿着喇叭喊,你都未见得能听到。不过,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再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十之八九还是冲着任凯去的。

“若云姐,没想到您也在啊。我昨天晚上刚回来,正好几个朋友凑在一起,就简单的聚一聚,我来给您介绍一下……”智小庭心下琢磨,三桌饭,她不可能与左玉江一起,那就只能是跟单家一桌了。

贾若云这个级别的人,哪有闲情逸致听普通人拉家常,跟智小庭打招呼也是因为直接推门不合适而已。她并没有听智小庭说下去,也没理会其他人,直接走到任凯跟前,开门见山的说道,“感情你在这慢条斯理的吃喝,也不管孩子她妈火烧火燎的,快点,抱好孩子跟我走。”话说完才看了看急忙站起来冲她微笑的纪婉彤,稍微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去。

智小庭并没有丝毫尴尬,或者说没有丝毫尴尬表露出来。见贾若云盛气临人的说走就走,他便住嘴不说,冲众人笑笑,温文尔雅,举止大方。

任凯心下叹了口气,起身对大家抱歉的笑笑,也没说话,抱起孩子,跟着离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怪的是,所有人都低着头,目光并不交流,偶有触碰,立刻分开。

贾若云在包房门口等着两人,悄声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在这透透气。”

任凯目光闪烁不定,小声笑道,“贾主任,这该不是白虎堂吧。”

贾若云眉毛扬了扬,也小声笑道,“不管是不是白虎堂,你都要进去。”

任凯知道她的心思,如果不是单豆豆在场,她定会为温如玉出头。再想想那女人孤单影只堆雪人的场景,心下愧然,一低头便推门进去。

贾若云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哼了一声。

里边只有单豆豆一人,淡妆着面,双颊晕红,颇有风姿。

“豆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呵呵。气色不错。”任凯一进门就主动开口。既然注定要演戏,何方演的投入一些,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妈妈,我在爸爸那边吃了好些东西。肚子都变大了。你看。”小女孩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卖萌。

单豆豆也没有再去纠正孩子的口误,只是微微抬眼看了任凯一下,笑道,“这孩子没少麻烦你吧。”

“怎么会,大家都非常喜欢小小。”任凯打量了屋内一眼,只有三幅碗筷,还有一把宝宝椅,也就是说只有这两大一小,三个人吃饭。有些蹊跷。

“坐。”单豆豆起身从酒柜上拿了幅新碗筷,放在一旁,示意他坐。

“谢谢。”他也不推辞,坐了下来。

“牛洪宇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我没有办好。你……”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唉,不能怪你。”任凯苦笑道。心下却想,怪也怪不到你身上,你连牛洪宇是扁的还是方的都不知道,能怪你什么?

“那我舅舅的辩护事宜……”女人凝眸看着他,说道。

“这个你放心,代理协议一签,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现在是律所的余燕来在跟,等时机成熟,我就去会见当事人。不过,就像我跟你母亲提过的一样,这种案件,辩护的作用不是很明显,所以……你懂的。”任凯尽量把交谈的内容往公事儿拐,说的尽可能详细。否则,两人毕竟交往不深,谈私事儿,尺度难以掌握,搞不好要冷场。

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孩子,就跟一家人似的。可聊天的内容却有些怪异。

门外的贾若云放下电话,恨恨的说道,“死妮子,连电话都不接了。活该你单身。”

左玉江用筷子戳了戳佛跳墙的坛子,沉吟半晌,才摇头说道,“贾若云不只是华省长的夫人,她还是贾家的闺女。也许她跟单家……”说了一半儿,停了下来。目光烁烁的望着颜永正,笑道,“也许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儿。”

颜永正听了,一头雾水,干笑几声,不知该如何回应。

正文 一零七、朋友

“我父亲近期可能会来华。”单豆豆望着任凯,轻声说道。

一旁的贾若云和小小正在小声嘀咕什么,引的小女孩儿咯咯直笑。

“哦。”任凯笑着点点头,又看了看贾若云,没有说话。心下有些明白,华海天还是有些不甘心。既然他能想到用夫人外交来争取大马商会的支持,可见机会的大门还未关死。

“他这次来华,主要是带领大马华裔寻找合作伙伴。我知道你一直在景瑞总裁办负责外联事务,又有董事会工作的经验。你有没有想过,跳出现有的职业樊笼,到一个全新的领域去开展工作?”单豆豆毕竟出身不凡,即便再单纯,耳濡目染之下,心机手段多少还是有一些的,她并不想一直与任凯谈公事。

“嗯……。”任凯沉吟片刻,说道,“之前天南凤凰集团曾邀请我担任独立董事。慎重考虑后,还是没有答应。这些年我的履历看似光鲜,其实缺乏独当一面的具体锻炼。”他不想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又不想拒绝的太过生硬,于是泛泛的说道。

“这次是个机会。单氏接下来会逐步加大在国内的投资。考虑到实际面临的诸多问题,将会采取直接收购的方式整合公司资源。我希望你认真的考虑一下,这个平台对你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舞台。我以及单氏,带着拳拳盛意邀请你加入进来。”单豆豆微笑着说道,面色如常,可两只手却不自觉的抓紧酒杯,手心犹有汗水。

说实话,她有些紧张,不是害怕拒绝,而是害怕男人拒绝时脸上淡淡的疏离。

对于贾若云,她并不担心。单氏有单氏的骄傲,单氏身后站着大马的整个华裔,而这股力量足以影响大马政坛走向。富可敌国,并不只是传说。

贾若云不着痕迹的看了任凯一眼,面带浅笑,清清淡淡,心中顿时明白妹妹为什么在经历沧海后,依然沦陷的原因了。

任凯对两人的小动作都有所察觉,不过并未表露出来,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这种选择在他人看来是多么的荒谬。

对于单豆豆的提议,他是动心的,可是单氏毕竟不同景瑞,它涉及的争斗一定更复杂更残酷,甚至会牵涉大马内政。

想了想之后,点点头,笑道,“这个邀请对我很重要,需要认真考虑几天,有决定的话,会尽快联系你。不管如何,都谢谢你以及单氏集团对我的看重。”

两个女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事情没有最差,就是好事。

单豆豆举起酒杯,笑道,“好,静候佳音。期待与你的合作。干杯。任凯。”

任凯急忙举杯,又冲贾若云礼貌的笑笑,一饮而尽。

佟京生并没有因为任凯的离去,就冷落了纪婉彤。

“婉彤,有男朋友了吗?”

“婉彤,你觉得我跟任凯哪个更有魅力?”

“婉彤,你腿上的那只蝴蝶……还在吗?”

纪婉彤毕竟是场面上经常走动的人,对这些小花招应付的滴水不漏,游刃有余。

智小庭对面色如常的郭建军笑了笑,心中暗叹一声,这么个人物,怎么早先没有机会结识,斟酌再三,才说道,“静吴地区确实落后,这个毋庸置疑。可也更能出成绩。白纸好作画。你一直在机关,就不想添一笔基层工作的履历?”

郭建军向来不苟言笑,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说道,“让我考虑一下。”话虽如此,其实已经拒绝了。语气和表情,有时候是最直白的回答。

佟童低声与菅刚讨论着他下一步的打算。

“佟姐,省政府金融办,这名儿都是我第一次听到,去这儿,合适吗?”佟童比他小好多,可这声姐叫的顺溜之极,丝毫没有挂碍。

“菅刚,菅秘书长是征求我父亲的意见后,才定的这里。去吧。这个地方适合你。公安厅就不要想着回去了。”佟童没有理会他话语里浓浓的阿谀,直截了当。

颜永正看着结伴离去的左青峰和颜明,心里叹了口气,对左玉江说道,“省长,佟北生请客,不仅自己没露面,客人也就那么三两个。什么意思啊?”

左玉江呵呵一笑,用筷子头指了指他,说道,“你啊。老佟请客,怎么会只请那几个人?”

颜永正糊涂了,问道,“莫非还有人敢推辞不来?”

左玉江夹了一颗青豆,放在眼前,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也在这里。”

颜永正这才恍然大悟,急忙给他满上酒,笑道,“省长,您是常务,有必要跟他……这样吗?”

左玉江依旧看着那颗青豆,打算把它看出花儿来,听了他的话,呵呵笑道,“他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大家都没得选。”

颜永正皱眉头问道,“侯家和慕家?”

左玉江把青豆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没有接他的话。

李诚看着一声不吭的妹妹,叹了口气,说道,“囡囡,你也大了,该懂事儿了。有些事儿关系着整个侯家,不能使性子。你师傅不只是侯家的朋友,他还是佟家的次子。你去了,只会让他为难。佟伯伯这次来天南是咱们几家一起发力才有的结果,不容有失啊。况且,有你二嫂看着,那男人能出什么事儿?”

李亚男大怒,喊道,“我来天南这么久,还没在小思堂吃过东西呢?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李诚听了,咽了口唾沫,重重的又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作声。

贴身的瑜伽服把孔燕燕的身体勾勒的前凸后翘,淋漓尽致,可惜没有观众。

“三哥,事情就按我说的办,任凯问起来,就说是我安排的。嗯,尽快解决。”她放下电话,站在镜子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红着脸说道,“镜子啊,镜子,谁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接着她小声说道,“是你。孔燕燕。”

小柴孤身走在街上,神色凝重,时而的喃喃自语,不经意间惊走所有靠近他的人。

“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回复?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不散的宴席。

纪婉彤喝的人事不省,是被她哥哥接走的。

叶小小睡的昏天黑地,是被广叔抱上车的。

单豆豆走之前一定有话要说,被任凯借故躲开了。

贾若云和智小庭的身份有些特殊,便没有公开露面。

东道主佟京生在侄女和菅刚搀扶下,勉强爬进了车内,匆匆而去。

任凯望着各自散去的众人,对身边的郭建军说道,“车就不开了,走走吧。”

来的时候,他几乎被冻成一根棍儿。而这时,从内到外,一片火热,像是要把之前的棍儿点着。

搓了搓脸,又吸了几口寒气,他才说道,“智小庭的提议其实非常不错。我觉得你应该离开龙城,换个环境。很多事儿没有曝出来,并不等于别人不知道。”

郭建军一晚没有喝几杯,他那鸟样,别人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他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任凯身后,默不出声,此时才苦笑道,“儿子没了,老婆跑了。这世上除了你这个朋友,再无牵挂。还怕个几把。”

任凯大吃一惊,转身望着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不是说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吗?”

郭建军咬了咬牙,说道,“我主动放弃了。与其让他不死不活的受罪,不如安心上路。至于边媛媛那个婊子,在龙小年出事儿后就失踪了。她吗的,临走也不说把离婚手续办了。”

任凯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得岔开话题,“现在的单位你已经没法再待下去了。除了静吴地区,你还想过其他地方吗?”

哀莫大于心死,郭建军并没有丝毫的心情波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地方已经有了。来龙城,常委,纪委书记。”

任凯又是一惊,问道,“你来龙城,智小庭怎么会不知道?”

郭建军摇了摇头,说道,“翟克俭直接找的上边,陈功成应该是知情的,却不清楚为什么智小庭不知道。”

任凯凝眉想了想,说道,“翟克俭怕是谋心不善,你要应下来,再想抽身就难了。想好再做决定。”

郭建军呵呵一笑,说道,“已经决定了。人世风灯,向死而生。这可是你对我讲过的。”

任凯看着他,神色复杂,好半天才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这个谢字,我说不出口啊。”

郭建军生来阴鸷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温暖的笑容,缓缓说道,“还记得,见龙小年前夜里你说的话么?”

任凯凝视他良久,才慢慢笑道,“事了之后,你若还肯与我相交,我们就是朋友。”

郭建军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我这辈子还不算太糟糕,起码有个朋友看我上路。谢谢。”说罢自顾自的转身离去。

任凯听他话语不吉利,正待要问,他已逐渐远去,便喃喃自语道,“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回到四合院已经夜里快十一点了。浑身上下的热气早就消失殆尽,又变的跟一根棍儿似的了。

推门进去,冷不丁看到有条白色的身影附在院里的雪人上,顿时亡魂皆冒,腿脚都有些软了,强自壮着胆子呵斥,“谁在那,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话说完就有些后悔,神鬼自是不怕,万一要是个人,那就糟了。自己赤手空拳,连个称手的家伙都没有。太大意了。

谁知那身影听到说话,把头转过来了,咯咯直笑,说道,“看来心肠还没有坏透,起码知道害怕。”

温如玉!

正文 一零八、我爱你,你随意

“等了很久?”任凯望着像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温如玉,许久无波的心中居然有些许悸动。

“也不是太久。”温如玉笑笑说道,面部有些发僵,笑的时候,显得格外怪异。

一身米色长款羽绒服,简单的绒线帽子,显得女人身材高挑,丽质天成,与旁边低矮憨傻的雪人相映成趣。

“这么冷的天儿,为什么不进屋等,老牛难为你了?”任凯语气温和,心下却大怒,要么干脆别让她进门,进了门不让进屋,是什么意思?

“没有,东家,绝对没有。”老牛从西屋杂物间急匆匆的走出来,瓮声瓮气的说道。

杂物间是存放腌菜与米面的,没有暖气,而且门也没有关。看样子,老牛也冻的够呛,鼻涕都直吹泡泡。。

任凯愣了愣,照说平时这个时候,老牛应该回家了。皱了皱眉头,看着满脸局促的老牛问道,“她来多久了?”

想来是温如玉让老牛为难了,无奈之下,只得陪她挨冻。看了看女人,老牛嘴里诺诺说道,“不到八点就来了,到现在有三个多小时了。”

任凯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嗯,你回家吧。谢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让她进门。”

老牛听了,有些不解,又不敢问,疑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跳了几次,便匆匆离去。走时,尤不忘把门关好。

“没吃饭吧,来,看我给你做碗正宗任氏刀削面。”任凯扶着女人来到厨房。

“不要关门,也不要靠近火,会伤了脸。”任凯一边和面一边淡淡说道。

女人实在有些累了,就靠墙站着,隔着老远望着男人熟练的把一团面削的漫天飞舞,像雪花一样纷纷飘落锅内。腾腾热气中,男人消瘦的面庞凸显刚毅,微皱的眉头却像一把锁,她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默不作声。

“你这么做,只会让大家都为难。何苦如此?”任凯把剩余的面团放在盆里,用笊篱在锅里搅了搅,摇头说道。

温如玉没有抬头,出神的望着锅里不断起伏的面条,轻声说道,“奥黛丽·赫本去世前,曾送给一位友人一件大衣,跟他说,当你觉得孤独,穿上这件大衣,就好像我紧紧拥抱着你。这位友人就是纪梵希。他从相识那一年开始,便始终陪伴在她左右,看着她身边的爱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说着她抬起头看看在锅边凝神倾听的男人,柔声说道,“为了避免彼此的尴尬,他曾对赫本说过一句话,我爱你,你随意。”

任凯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但没有作声。

女人想了想,接着说道,“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完全没有必要。我承认你的吸引力对我非常致命,可我与李亚男、孔燕燕不同。从未想过天长地久,只想在风大雨大的时候,能来你这里吃碗热汤面。”

任凯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你的家世显赫,与华省长的关系又如此特殊,不怕我有所企图?”

女人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愿意!只要我有,你想要,我就给。”

任凯笑一笑,架起油锅,打好蛋液,从角落里拎出一瓶腌好的番茄酱,一顿翻炒,香气四溢。

女人抽着鼻子,循着香味走了过来。

细长雪白的削面,淋着番茄卤汁浇头,卖相十足。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怪不得皇甫秀秀至今对你念念不忘。”女人端着碗,边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

任凯把手洗净,顺便把门关好,又把一些腌菜和卤肉端了放在桌上。还舀了两碗面汤过来。

“二十多年前,秀秀隐瞒身世与我走到一起,担心我囊中羞涩,便只在宿舍做饭吃。这手艺就是那时候练就的。时光如刀,面还和当初一样,吃面的人却……”任凯长叹一声,颇为伤感。

女人听了不再作声,速度也慢了下来。好半天才迟疑的问道,“当年,你真的一脚踏两船?”

任凯略一犹豫,低头望着眼前的面汤,点了点头。

“我不信!连孔燕燕都没有得手,我不信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温如玉调皮的笑道。

“唉,当年的对错连当事人都说不清,何况是你?”任凯摇头说道。

“那女孩儿叫什么?秀秀知道吗?”温如玉吃饱了,喝足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她……叫赵蔷……,秀秀不知道,她们没有见过面。”话一出口,任凯颇感后悔,不着痕迹的偷偷看了她一眼。

“赵蔷?你老婆不是赵薇吗?”温如玉手托着下巴,眨着桃花眼问道。

“是赵薇啊。我说赵蔷了吗?你听错了吧。喝点汤,凉了就不好喝了。”任凯瞪着眼睛看着她,说道。

“我听错了?不对,你刚才明明说的是赵蔷。哦,蔷薇,她们是姐俩,是不是?”女人颇具风情的横了他一眼。

“赵薇是独生女。哪来的姐妹。你是不是把耳朵冻伤了?”任凯眯了眯眼睛,笑道。

“是吗?”女人有些不确定了,抬手摸了摸耳廓,烫的厉害。

“好了。别疑神疑鬼的了。你先回正屋暖和暖和。我把这里收拾干净。”说完也不理她,转身刷洗碗筷去了。

女人出了一身透汗,浑身粘粘的,脸上、手上又开始发痒,便没有深想,转身戴了帽子,出门直奔正房。

任凯听她走远,手里的活儿就停了下来。转身来到窗前,望着院中孤苦伶仃的雪人,良久之后才喃喃低语道,“都快十七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吧。女儿很懂事,不要挂念。至于我,一切安顿下来,就……,又快过年了。”

路边一辆埃尔法商务车内,被改装成一间奢华的微型会客厅。

郭建军望着单豆豆,也学着任凯,把眼睛眯了起来,无奈他的眼睛大,眯起来不仅不显威严,反而像个盲人,平添几分可笑。

单豆豆就在笑,笑的像个孩子,可说出的话就不怎么可爱了,“高树靡阴,独木不林。我知道你是他的朋友,甚至是兄弟。可我刚才的提议是在帮他。难道你就不想帮他?”

郭建军眯着眼睛,淡淡说道,“你想帮他,就不该瞒着他。再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单豆豆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瞒着他,自有我的道理。至于,你不相信我,也不打紧。来日方长,以后与郭书记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的是。这是边媛媛现在的落脚地,你随时都可以找到她。”说完从小茶几上推过一张纸条。

郭建军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说道,“翟克俭那边,是单家使得力?”

单豆豆呵呵一笑,随口说道,“单家是单家,我是我。我只是个想嫁人的寡妇。”

郭建军冰冷的脸上有了少许暖意,点头说道,“好,我与你合作。”

单豆豆反而有些诧异,“就因为我是寡妇?”

郭建军嘿然一乐,点点头。

纪清河面沉似水,冷笑一声,“纪大小姐,在家就别装了。”

纪婉彤缓缓的翻身坐起来,红扑扑的脸上满是醉意,唯有一双眸子贼亮。笑道,“哎呀,哥哥生气了?”

纪清河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吼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醉。想过没有,要是有人用手机录一段发到网上,你就完了。爸爸、妈妈,他们怎么交代?压根就不该让你去。”

纪婉彤笑吟吟的站起来,倒了杯水,先漱了漱嘴,去卫生间吐了,又擦了擦脸,才来到哥哥身边。

此时的她哪有丝毫醉意,神采奕奕的说道,“没法子,他问起我,知道于东来的心思吗,我怎么回答?只能装醉了。”

纪清河皱了皱眉头,手托着下巴,说道,“这么说,他帮你,十之八九是于东来的意思。颜明的事情解决了?”

纪婉彤笑着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单家的女子连省长夫人都能指使,真是财大气粗。”纪清河悠然神往。又问道,“智小庭邀请郭建军去静吴地区,被拒绝了?”

“都这么晚了,谁的电话?”田依人睡眼惺忪的问道,自从有了身孕,尤其嗜睡。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是任凯的电话。”于东来急忙走到妻子跟前,体贴的把床头的温开水递过去。四十多岁的人,这么快又要当爹了,自是喜出望外。

田依人接过来喝了几口,握着杯子定了定神,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不说话。

老于呵呵一笑,凑过去轻轻一吻,说道,“舅舅的事儿了了。”

田依人从事鉴定研究,有些轻微的洁癖,用手背不着痕迹的把丈夫留在自己脸上的口水拭去,叹声说道,“丈夫的前妻来婚礼上捣乱,好说歹说劝走了,这又帮着丈夫的情人捉弄自己的舅舅。唉,命苦啊。”说完偷着看了丈夫一眼。

老于苦着脸,也不敢顶嘴,满是委屈。

“好了啦,又装可怜。彤彤的事儿呢?也解决了?”田依人只是为了提个醒,并不希望丈夫真的为此害怕自己,毕竟生活才刚刚开始,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还不接电话?”华海天刚放下电话,靠在椅背上边喝着参茶,边问道。

“死妮子,这下干脆关机了。”贾若云一身丝质睡袍,若隐若现,把个老丈夫看的心潮澎湃,血脉贲张。

“咳咳咳。也许是手机没电了。不早了,睡吧。”毕竟是高级干部,言辞相当隐晦。

贾若云闻言先是一愣,再看看老丈夫的模样,咯咯一笑,用手指点了点他,娉娉袅袅的回卧室了。

华海天起身酝酿了酝酿,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嘴里哼着,“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营号……”

正文 一零九、上下尊卑

元月九日,天南省委省政府召开干部大会,中组部副部长邱永民莅临,宣布重要人事任免。陈功成不再担任天南省委书记,另有任用。华海天省长在此期间,以副书记身份代理省委书记。会上两人分别做了表态发言。

当天晚上,邱永民部长代表中央在翠府国际酒店宴会厅,接见了以单辉为团长的大马华裔商会一行,对他们的到访表示欢迎,并对他们不忘根本,回馈祖国的行为表示赞赏。单辉代表华商会作表态发言。新任天南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出席宴会。同时参加晚宴的还有来自天南省工商界的代表。整个晚宴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宾主皆欢。

单辉应酬完后,施施然回到翠府顶层的总统套房。

任凯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单豆豆抿嘴微笑着问道。

任凯确实有些紧张,单辉本应该在京城停留几天,然后再转龙城,才符合惯例。可他却从大马转道HK,略作停留后,直飞龙城。

这让京城很多人措手不及,于是才有了邱永民部长的成行。

“是有一点。”任凯微微一笑,并没有隐瞒。面对在国际上也赫赫有名的单辉,紧张也很正常。尤其是在知道单辉之所以改变原有行程,大部分原因在他身上之后,更是若有芒刺在背。

“呵呵,有人说,你曾当众给我母亲难堪,让她很是下不了台。这可是连我爸爸都没能做到的。当他听到这件事情后,足足抽了一下午的烟。我想他一定非常想跟你认识一下。”斯文的女人开起玩笑来,也蛮有趣的。

“呵呵,是吗?”任凯扬了扬眉毛,小眼睛眯了起来,他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地毯很厚,仍然绝不了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豆豆,不要久坐,你身子刚有起色。万不可过度劳累。”来人并没有先跟任凯打招呼,他有这个资格,在国内能让他主动凑上去的人有一些,但绝不会太多,更不包括任凯。

任凯急忙站起身,冲着来人深深一躬,微笑着说道,“单主席,您好。我是任凯。”

单辉是大马华商总会的轮值主席。

尽管来之前,任凯已经从论坛上认真的了解了一番,可真正见到他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想当然了。

大!这是他对单辉最直接的印象。

个子跟任凯差不多,可是头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大,手大……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大!虽然大,却不粗糙,相反却很精致。

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估计就是这个样子吧。

“嗯,你好。请坐。”单辉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态度谈不上热情。

“爸爸。”单豆豆本来一直都坐着,并未站起。这时看到父亲这个样子,有些坐不住了。

“呵呵,傻丫头。坐爸爸身边来。”单辉有瞬间转化角色的本领,脸变的比川剧的戏法儿还厉害。

单豆豆脸上一红,没有听父亲的话,偷偷看了任凯一眼,仍旧坐在原处。

任凯站在原地,身子就跟向日葵似的,随着单辉的走动,不断的变换着方向。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微笑的恰到好处,即便再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单豆豆心下不忍,这个男人的高傲她是知道的。可这时却像一个被阉割的宦官,生生压抑着自己的内心。她有些生气,父亲平时见她的朋友并不是这样子的。

任凯没有觉得委屈,也没有觉得被怠慢了。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千百年来,上位者不断压迫、蹂躏下位者,下位者牺牲自尊,甚至扭曲灵魂来取悦上位者。上下尊卑,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单辉看了女儿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的男子说道,“坐。”

任凯笑着应了声,卑谦的坐下,上身微向前倾斜,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单辉的脸上。

“现在外边都在传,我这次行程安排出现变化,缘于一个人。”单辉看着他,慢慢的接口道,“你怎么看?”

任凯笑了笑,摇头说道,“单主席的心思,旁人怎么能猜到?”

单辉第一次笑了,点头说道,“你是聪明人。张景瑞、张恒我都见过,他们不如你。”

任凯笑着欠了欠身,没有答话。

“我其实并不想这么快见到你。”单辉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

“爸爸,你在说什么?!”单豆豆并没有发觉这两个男人在过招,冒然插口道。她真是有些着急了,心上人都快跪下了,你还想怎样?

两个男人都看了看她,却都没有说话。

任凯笑脸就没有落下过,点头说道,“我明白。”

单辉目光闪了闪,眼里满是讥讽,说道,“你真的明白?”

任凯笑着点点头,然后说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明白。”

单辉有些诧异,失声笑道,“还真是小看你了。不错,单家的船并不好上!盯着这艘船的不是蛟龙,就是大鳄,不比龙小年这样的泥鳅。”

话说到这个程度,单豆豆要是再不清楚,就是真傻了。

她左右看看,咬了咬下唇,起身来到桌旁,给两人倒了上好的红茶,放在两人身旁,然后轻轻的走出了房间。

“龙小年的事情,谢谢单主席仗义出手相救。”任凯笑着又欠了欠身。

“呵呵。不用客气。你救了豆豆,我出手相帮,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单辉笑着摆了摆手,思忖片刻,又说道,“听慕沄说,天源的案子交给你了?”

任凯并没有急着回答,想了想,说道,“我们一定尽力。请单主席放心。”

单辉觉得有趣,呵呵笑道,“聪明,有担当,能屈能伸,是个人物。我很中意你。”

任凯欠身拿起茶杯轻轻放在单辉跟前,然后拿起另一杯作敬酒状。

单辉想了想,叹了口气,拿起来放嘴边湿了湿嘴唇。

任凯却一饮而尽。

单辉微微点了点头,沉吟良久,才说道,“豆豆的心思,想来你也清楚,有什么打算?”

任凯低头想了想,轻声说道,“再等等。我身上有件事情未了,前途未卜,只怕对豆豆不妥。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不会耽误太久。此事我会亲口跟豆豆解释,而且不会超越现有的关系。请单主席放心。”

单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你不说,可无非是恩仇两个字。大丈夫恩怨分明,可也要量力而行。鸡蛋碰石头,虽勇者,非智者啊。”

任凯默然。

另一间总统套房里。

孔燕燕站在窗前望着龙城的夜景,灯火通明,却罕有人迹。

“燕燕,他若是贪图富贵的人,早就答应我了。你也不要太烦心。”孔胖子暗骂任凯不是东西,脸上却乐呵呵的。

“呵呵,我怎么会那么无聊。我只是在想,他心里究竟藏着件什么事儿呢?”孔燕燕目不转睛的盯着外边,喃喃低语。

翠府西餐厅一个角落的卡座里。

温如玉笑靥如花的望着田依人,说道,“怀孕的女人最美,一点都没有说错。”

田依人急忙陪笑,说道,“温处长说的是。”

于东来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温如玉拿起咖啡,轻轻搅了搅,又吹了吹,才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说道,“还是叫嫂子吧。都是一家人,不要太见外。”

田依人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丈夫,笑道,“嫂子,那我就这么叫了。只是……”

于东来叹了口气,说道,“任凯这个人,没有比我更了解。重情义却不拘泥于情义。要知道你背着他这么搞,可是要翻脸的。”

田依人一个劲儿的冲丈夫使眼色,还是没能拦住他。

温如玉咯咯直笑,顿时花枝乱颤,别说老于,就是田依人也面红耳赤了。

她笑够了,才娇弱无力的指了指对面的两口子,说道,“看你两口子的神色,好像我要害他似的。”说着叹了口气,扭头望着窗外的灯火,意兴阑珊的说道,“我发现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是郁郁寡欢。问他也不说。实在害怕他作出什么事儿来。他这人看着清清淡淡,实则极爱行险,他要是……”话未说完,语气却有些哽咽。

对面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半天,老于才长叹一口气,说道,“赵薇确实是独女,这个谁都知道。至于赵蔷,真有其人,可与赵薇却没有血缘关系,祖籍天南静吴,是个孤儿。要不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呢。这个赵蔷与赵薇长得极为相似,很多人都会把两人搞混。不过,在十几年前,她突然就自杀了。听说死的不是很光彩。”

“十几年前?不光彩?”温如玉扭头问道,满眼惊喜。

“大概是十七、八年吧。任凯刚毕业的第二年还是第三年?究竟是哪一年,我忘记了。这个是可以查到的。听说她在校期间给某个高官作情妇,被人捅出来了。一时想不开,就……。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学校在事情发生后,花大力气公关,处理的比较及时。更主要的是,她没亲戚站出来闹。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老于抬头想了想,慢慢的说出这番话。

“这个赵蔷跟任凯关系如何?”温如玉皱着眉头问道。

“关系相当差。任凯怕她把赵薇带坏了。经常阻拦赵薇跟她来往。倒是赵薇跟她的关系不错。不过,赵薇跟谁的关系都不错。大好人一个。”于东来想了想又说道,“唉,毕竟是一条人命。她死后,还是任凯和赵薇帮着处理的后事。骨灰现在还寄存在京城某个火化场。赵薇在的时候,他们一家每年都要去看看。”

“哦。”温如玉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

正文 一一零、布局

“若要因风起,白首为功名。这个‘任’字不好写啊。”来龙城参加会议的侯奎孤身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外边的夜景,心中有些举棋不定。

陈功成走了,华海天表面上是受益者,实则却坐到了风口上。

葛玉怀在天南深耕细作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全省。之前陈功成与华海天互为犄角,联手打压,他只能蛰伏。如今局势大变,华海天能不能得到葛玉怀的支持,是他能不能甩掉“代理”两个字,真正迈出那一步的关键。

这时候靠向华海天,是不是风险有些大?

可还有别的选择吗?爷爷在世的时候,佟家亦步亦趋,如今后来居上,两家的默契已经不复存在。一山不容二虎,撕破脸是迟早的事。

难道真要把宝押在那小子身上?

从翠府酒店出来,任凯与单豆豆道别,刚开车走了几分钟,就接到冯三的电话。

“你在哪?嗯,我去找你。”任凯没等他再开口,就挂了电话。

光明区一处老旧小区的单元楼,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附近龙城钢厂的贫困职工,有的一家几口挤在一起,也有发达后离开的,便出租给附近的小摊小贩。

二楼把边的一户,没有开灯,冯三静静的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听着四周的声音。楼板很薄,楼上在扫地,隔壁在剁菜板,楼下在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暖气是最早时期的气暖,干燥的很。

他喜欢黑暗,很久以前为了执行任务,他可以在黑暗里待整整一个月。老实说,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与人打交道,让他感到非常疲惫。

“也许,一切都会改变。”他安慰自己。

“噔噔噔。”敲门声。

他没有应声,悄然滑行至门口,透过门镜看了看。

是任凯。

他迅速开了门。

任凯看到黑洞洞的屋内,没有感到意外,稍一犹豫,便闪身进去,门很快又关上。

“三哥,不用开灯。”他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估摸着是冯三,便开口说道。

冯三呵呵一笑,往窗口走了走。

窗外一墙之隔就是马路,路的对面有一排平房,早先是龙城有名的洗头一条街。如今早已破败不堪,留下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外地女人没法回到家乡,在此操持皮肉,赚点糊口钱。光顾她们的只有民工,五十块钱一次。

公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法子,民工们一年到头离家在外,不让他们解决生理问题,是要出乱子的。

菅长江刚上任的时候,列入规划,搞什么民俗一条街。喊得热火朝天,就是不见动静。如今他走了,这地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女人还是那些女人。

一楼正好被墙挡住,二楼以上却露在外边,天天看着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人站在门口大声调笑。

冯三故意让墙外暧昧的灯光照着自己的脸,然后低低的干咳了一声。

任凯进来后,慢慢的适应了黑暗,反倒觉得窗口光线太亮,脚下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路那边的洗头房灯光昏暗,隐隐绰绰的有人进进出出。像大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

“我查了几天,也算运气好,居然有个道上的弟兄看到洪海燕在出事前与一个人见过面。市政府的副秘书长魏民文。”冯三望着外边的悄声说道。

“嗯?查实了吗?”任凯有些意外,低声问道。

“我提取了附近的监控,又比对了他的模样,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冯三点头说道。

任凯沉默着。

楼下的男女到了关键时刻,不管不顾的喊了起来,声音高亢激昂,让寒夜平添几分春1情。

任凯眯着眼睛看着洗头房的霓虹灯招牌,思忖良久,才问道,“这件事儿还有谁知道?”

“提取监控的时候,郝平原打过招呼。虽然他什么都没问。不过,应该瞒不住他。”冯三低声说道。

任凯又沉默了。

楼下吵了起来,价钱谈不拢。女的想多要,男的想少给。不多时,听的稀里哗啦,打起来了。

“这里安全吗?”任凯突然问道。

“安全。”冯三点头说道。

楼下哭声、求饶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儿,安静下来。

“暂时不要动了。郝平原应该会联系我。先让他探探路。”任凯想了想,说道。

“是。”冯三应道。

“嗡嗡嗡。”任凯手机震动。

郝平原。

“任总,我是平原,冯三跟你说了吧。”郝平原低声说道。这个电话不能打太早,否则任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也不能太晚,万一任凯已经安排下去,他再有想法也晚了。

“平原,嗯,你说。”任凯说道。

“你看,能不能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郝平原道。

“呵呵,好。不过,这里的水1很深,注意保护自己。”任凯笑着说完,就挂了电话。

“三哥,洪海燕如果真杀了人,以牛洪宇的社会地位,她难逃一死。”任凯转身看着冯三模糊的脸,说道。

“任总,这……”冯三有些慌了。

“除非,人不是死在她手上。或者说,在她动手之前,人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任凯说道。

“哦,我明白了。”冯三点头说道。

“董永峰和周嘉琪。你先把这两个人的底子摸一摸。等过段时间,自会有人找你。这事儿让骡子和将军去做。你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任凯笑着说道。

“是。”冯三并没有问,他习惯执行,而不是质疑。

任凯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公司成立后,还没什么大的进项。天南水产市场那边最近会有大动作。你明天去找景瑞,现在改名叫天南地产了,你去那里找柳嫣然。她自然就明白了。”

“是,我带着麻四走一趟。”冯三有些迟疑。

“呵呵,拆迁的活儿没什么油水,还容易惹一身骚。我们就不用碰了。”任凯听出他的意思,笑着说道。

“是。”冯三彻底糊涂了。他们这些人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干什么?难道还能盖大楼。

“嘿嘿。我们要盖大楼。”任凯淡淡的说道。

“这……能行吗?”冯三第一次提出质疑,拿刀的手能盖楼?这个笑话有些冷。

“合力创想近期会全资收购龙城第五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一切都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等政府的批文。这个公司我想由你去掌舵。要有个思想准备。”任凯依旧淡淡的说道。

“这……”一向神态自若的冯三脸红脖子粗,舌头都觉得短了不少,话也不会说了。

“三老财死之前与我见过面。”任凯长叹一声,神色黯然的说道,“我问他值不值得。他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也不想的,可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一旦做出选择,就回不了头了。三哥,我不想你们有一天像他一样。”

冯三动容了,也是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明白,惊为天人的孔燕燕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靠近眼前这个男人。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他想了想,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任总,你放心。合力创想一定会走的比景瑞还要远。”

任凯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省委常委楼。

于东来起身接过刘姨递来的牛奶,笑嘻嘻的道了谢。

“唉,早知道你要离婚,就应该让筱莜等着嫁给你。总好过现在见都见不到,卫天元那个挨千刀的可把筱莜坑苦了。”刘姨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于东来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口,站在她身旁一脸的尴尬。

马天泽叹了口气,少见的没有训斥老伴儿。只是劝道,“唉,瞎说什么呢。东来刚结婚,你怎么满嘴胡话。”

刘姨听了,强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嘴,说道,“东来,瞧刘姨这张嘴,老糊涂了,你可千万别怪怨。”说完叹了口气,自顾自走开,嘴里还在念叨,“现在想来纪清河那小伙子也不错,当初怎么就魔怔了,非眼睁睁看着筱莜往火坑里跳……”

于东来看着刘姨慢慢的走下楼去,皱着眉头,问马天泽,“部长,刘姨这是?”

马天泽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摆了摆手,说道,“从前几天看了筱莜回来,就有些魔怔了。”

于东来只得安慰道,“不要紧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老马摆了摆手,说道,“不说这些了。你坐。今天找你来,是想征求你的意见,还愿意回光明区吗?”

于东来愣了愣,急忙说道,“我听部长的安排。”

老马点点头,缓缓的说道,“部里有部里的好,可你毕竟还年轻,俯下身子,沉下心,多做一些实在的工作,对今后的发展有好处。这次部里有两名额,我推荐了你。从哪儿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于东来一阵感动,知道老头子怕是要下来了,临走还是帮了他一把。

“是。我听您的。从哪儿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于东来点点头。

“光明区的形象被皮远山和……,唉,搞臭了。你这次回去,首要任务是消除皮远山的不良影响,让光明区的广大人民群众从新认可并接受区委区政府。这项工作开始会很艰难。你要有思想准备。跟你搭班子的是高千部。注意搞好团结。基层的一把手与处里的一把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水云阁的茶舍内。

“于东来的书记?”高千部满脸苦笑,接着说道,“不是霍家俊吗?”

俞连达轻轻抿了一口茶,摇头说道,“确实定的是霍家俊,报上去的也是霍家俊。可文件下来后,却变成了于东来。应该是有人说了话。”

两人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却不再提起。

“于东来也倒罢了。我担心的是任凯。”高千部眉间有些郁郁。

正文 一一一、包夜什么价

清晨,龙山陵园被包裹在皑皑白雪中,显得越发的静谧而安详。

任凯缩着脖子,原地跺了跺脚。拿起烟吸了一口,结果被寒气一激,剧烈的咳嗽起来。

“下次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小柴凝目望着墓碑上刘小军的笑脸,无悲无喜。他脸上的伤已经淡去,是时候返程了。

任凯止住咳声,转过脸望着龙山脚下银链般的冰河,良久之后,才问道,“刘姥姥的家小,你安排到哪了?”

小柴背对着任凯,眼中满是笑意,轻轻的说道,“不清楚。”

两人背对着背,一片寂静。

冷风轻轻吹过,松柏上的残雪因风而起,四处飘零。

“敢做不敢当?”任凯眯着眼睛,望着天地间仿佛凝固的万物,笑着说道。

“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当的。我只管把他们带出去。至于离境后,何去何从,我不过问。所以,确实不清楚。”小柴半蹲着,用手轻轻拭去墓碑上粘着的枯叶。

“我查阅了有关离境资料,他们第一次递交申请是在去年国庆之前,那时候,刘姥姥还活着。也就是说,你或者是你们,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在安排退路了。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任凯看了看身边随风摇曳的松柏,淡淡说道。

“呵呵,还以为你会一直装下去,没想到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小柴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墓碑说道,“没有什么我和我们,只有他。”

任凯点点头,笑了笑,说道,“你跟他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小柴打了个哈哈,说道,“不是我故弄玄虚,而是我真的不清楚。也许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大白于天下。可现在的我,跟你一样,也是云里雾里的。不过,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们。你说呢?”说着他又轻轻拍了拍墓碑,叹了口气。

任凯默然不语,许久之后也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这里,就顺道去看看田小芳吧。”说完他对着墓碑深深一躬,转身向下走去。

小柴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抬手抚摸着刘小军的照片,喃喃低语道,“瞒不了多久了。”

田小芳的墓地在刘小军的下方,价钱稍微便宜一点,倒不是为了省钱,而是剩余几块最高档的墓地,已经被人预定走了,据说是一位尚且健在的退休官员为自己一大家子准备的。

小芳的舅舅交涉很久,无奈该官员十分讲究阖家团圆,连一块都不肯让出,只得退而求其次,把小芳的规格稍微降低一点。好在小芳也无所谓。

让两人意外的是,墓地前安放着一捧鲜花,尚未凋零。

任凯急忙抬头向四周张望,白雪皑皑,松柏苍翠,却是没有人迹。

小柴奇怪的看了看他,问道,“怎么,看到小芳了?脸白成这样子?”

任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见到小芳,我只会高兴。而这个人,却是能要命的。”

小柴闻言,脸也白了,干咳几声,眼神四处游走,低声说道,“要不要报警?”

任凯没有理他,想了想,问道,“上次在机场送你,小芳有没有说过什么?”

小柴脸色更白了,强自笑道,“你开什么玩笑,这都过去多久了,我怎么能记得住。况且,周围那么多人,她能说什么?”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笑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把她那个了。是真是假?”

小柴一听,脸都绿了,急忙看了看小芳碑上的照片,双手合十,连着拜了几下,转身就走。因为转身有些急,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好容易站稳了,头也没回,一路小跑,直奔山下。

任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转过身望着那捧鲜花出神,想了想,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又看了看墓碑上女孩的笑脸,喟然一叹,才慢慢向山下走去。

小柴是下午三点多的飞机,先飞HK,再转道多伦多。

中午,在翠府为小柴践行,孔燕燕作陪。

“你老婆在多伦多带俩孩子苦等,你却倚翠偎红,风流快活,不合适吧。”趁着孔燕燕出去,小柴板着脸讥讽道。

“想当初,倚翠偎红。我风流,他俊雅,恩深情重。”任凯白了他一眼,捏着嗓子,娘里娘气的唱道。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小柴粗着嗓子也唱道。

“哈哈,你个煞风景的。我跟赵薇离婚都一年多了。只是为了孩子没有公开而已。”任凯满嘴酒气,眼珠子血红。

“真的假的?”小柴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道。

“这种事情,能胡说吗?知道刚才那妞是谁吗?她姓孔。这个酒店就是她的。如何?财色兼收。”任凯一脸张狂,得意忘形的喊道。

“哎呦,看不出来啊,您老人家现在连这种钱都赚?包夜还是按小时算?要不要我再帮你找点客源?”小柴鼻子里哼了两声,冷笑着说道。

“你,干什么啊。这是我女朋友,是要结婚的。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干嘛啊,拿这么难听的话挤兑我?”任凯支棱着眼珠子,摇头晃脑的喊道。

“我说,你才喝了多少酒,就开始耍酒疯了?还记得你姓什么吗?”小柴重重的一拍桌子,大声喝斥。

任凯打了个酒嗝,满是臭气。

小柴皱了皱眉头,起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任凯轻轻的坐起身子,慢慢的靠后去,眼中再无半点醉意。

他望着包房的天花板,不知道想起什么事,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下来了。

孔燕燕在隔壁听着这里发生的一切,眼中满是不忍,有心过来劝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发了一会儿呆,才轻手轻脚的推门离去。

任凯一直在包房里枯坐到天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呆呆的看着窗外。电话响了好几次,都没有理会。

有孔燕燕打过招呼,这个地方仿佛被遗忘了似的。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于东来。

“怎么?不打算出去了?”老于一进来就皱了皱眉头。这酒味儿也太大了。

“你怎么来了?孔燕燕叫你来的?”任凯眼珠子动了动,笑着说道。

“也是,也不是。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找不到你。刚才正好遇到小孔,她才告诉我,你在这里待了一下午了。

老于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哦,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在这里歇一歇。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人请客?”任凯总算是正常了一些,缓缓的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

“光明区的几个老同事,好久没见面了。来这里小聚一下。”老于笑眯眯的说道。

“哦?你一个败走麦城的人,他们用得着巴结你吗?咦?不对,你小子是不是带着还乡团杀回来了?”任凯有些吃惊的看着他。

老于依旧笑眯眯的,没有说话。

“老马挺看重你嘛。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老马的私生儿子?”任凯挤了挤眼睛,笑道。

“滚犊子。什么事儿让你琢磨琢磨就变味儿了。这话要让我家老爷子听到,该睡不着觉了。”老于笑骂道。

“老于,我没事儿,你先去应酬。待会儿去客房找我。”任凯岂会不知道老友的意思?

“嗯,也好。晚上咱哥俩再好好聊聊。”老于沉吟片刻,点头应道。

任凯到吧台重新订了一间客房,冲了澡,只穿着睡衣,在客房里慢慢的走来走去,想着心事。

“噔噔噔。”有人敲门。

“进。”任凯漫声应道。

还以为是老于,扭头一看,是孔燕燕。

女孩一身西装套裙,像个客房服务员。进来后也不说话,靠着墙笑吟吟的望着他。

他觉得奇怪,摸了摸脸,又看了看衣服,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想了想,才笑道,“怎么?没见过男人喝醉?吓坏了吧。”

女孩儿抿嘴一笑,嗔怪道,“你有多大酒量,我天天跟你在一起,还能不清楚?醉没醉,你可骗不了我。”

任凯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缓缓的坐在沙发上,说道,“有事儿?”

“是有点事儿。冯三找不到你,把电话打我这里了。他说,柳嫣然做不了主。要过几天才能回话。”女孩儿婷婷袅袅的走过来,坐在旁边,一股淡淡的花香,瞬间钻到了鼻子里。

“哦?”任凯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装作揉鼻子,其实内心挺喜欢闻这股子香味儿。

“要不,我去走一趟?”女孩儿看穿男人的小动作,欣喜之余,也有些恼火。光明正大的闻,我还能吃了你?

“不用。这件事儿很快就会有结果。再说她的确做不了主。”任凯思忖片刻,摇头说道。

柳嫣然看不出厉害,可吕静、张景菲要也看不出,那这个活儿,不做也罢。

女孩儿痴痴的望着男人皱眉头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你包夜什么价?”女孩儿托着下巴,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满面晕红,眼中的更是荡漾着春1情。

任凯依旧皱着眉头想心事,好半天才茫然抬起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女孩有些害羞,咬牙正要重复那句话。

任凯突然又道,“这样,你干脆跑一趟吧。去找余燕来把公司的投标文件带过来,要原件。还有公章也带过来。别人我不放心。”

女孩娇嗔一声,说道,“我爸爸都没有这么指派过我。你倒好,用顺手了。”女孩其实是开心的,她喜欢被心上人指派着做这做那。

看着女孩儿离去,他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包夜什么价?”

正文 一一二、在劫难逃

晚九点,翠府六楼的包房,西江厅。

“高千部?”任凯哑然失笑,望着老于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以他跟俞连达的交情,你这个新媳妇怕是要两头受气了。”

“这个我不担心,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都无所谓。我担心的是另有其人。”老于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指的看了看他。

任凯心中一动,目光闪烁,笑道,“温如玉找过你了?”

老于满脸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她提到了赵蔷。”

任凯眼睛眯了眯,不在意的打了个哈哈,问道,“女人就是喜欢疑神疑鬼,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老于没有笑,轻轻吁了口气,说道,“十七年了,已经过去十七年了。这么多年没人提起。我都以为自己忘记了。突然被人问到,说实话,有些吃惊。”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该忘就忘了吧。”

老于苦笑一声,仰脖喝掉杯中酒,说道,“你呢?真的也忘记了吗?”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道,“早忘了。她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老于长叹一声,说道,“她是有错,可错不至死。那时我们都还年少,天真的认为这世界除了黑就是白。唉,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头再想想,当年的事儿怕是别有隐情。”

任凯抬眼望了望窗外萧瑟的街道,幽幽的说道,“有隐情又如何?无论怎样,都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在场那多人都可以作证。唉,腊八粥摔得满地都是,都分不清脑子在哪儿。可惜了,满满的一盆粥,那是赵薇熬了一整晚才熬好的。”

老于“呕”的一声,差点吐出来。把眼前的一盘香闷牛腩推的老远,定了定神,才苦着脸说道,“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做噩梦了。我提醒你,古往今来,因爱成恨的先例太多,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尤其是像她这种出身的,一旦反目,造成的后果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任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笑道,“嗯,我会注意的。”

这个话题一结束,两人明显觉得轻松许多。

“赵琳找你了吗?”老于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随口就问了出来。

“没有。怎么?找到你头上了?”任凯笑着问道。

“嗯。是为廖三河的事儿。”老于也没藏着掖着,帮着两人倒满酒,说道,“能抬抬手吗?”

任凯想了想,说道,“也不用瞒你。这事儿的关键不在这里。我要硬拦着,怕是要得罪人。为了他们,不值当。如果你不是太为难,就不要插手。”

老于拿着酒杯,寻思了一会儿,缓缓的点点头,说道,“是冲廖德兴?”

任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龙城府台二期,纪清河的家中。

几盘子真空包装的酱肉,一个炒豆芽,一个花生米,两瓶三十年老白汾。

“大洪哥,事情过去就算了。何必平白得罪人?再说,任凯都不说什么了,你还这么针对廖三河干嘛?他老子可不是吃素的,别看快退休了,手底下还是有些人脉的,成事儿不好说,但坏起事儿来,不要太简单。”纪清河大嘴巴一通说,却没有发现赵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少说这些屁话,你就说,是谁来让你当说客的?”赵洪红着眼珠子,少有的现出一丝醉态。

“这……”纪清河看了他这副模样,再没脑子也知道捋到了虎须,诺诺的不敢再说下去。

“廖德兴?我他妈就是冲着他去的。”赵洪重重的一拍桌子,破口大骂,“老阉驴,上辈子缺了大德了,生了廖三河那个崽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坏事做尽。老子都要滚蛋了,还忌讳他妈个蛋。非的让廖家老三把牢底坐穿。”

“这……大洪哥,廖德兴就要回家种白菜了,你跟他计较什么劲儿。我看……”纪清河看出了赵洪的失态,一方面有些奇怪,另一方面也想劝劝他,这分明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做来何用?

赵洪又是重重的一拍桌子,打断纪清河的话。

不过,大概是拍的时候,没收住,力气使大了,半边胳膊被震的些发麻。龇牙咧嘴的吸了口气,抬起手臂,看了看。一时间就忘记自己要说的话,等揉了揉胳膊,抬眼一看,才发现纪清河正捂着嘴偷乐。

他勃然大怒,又准备拍桌子,晃了晃脑袋,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

这下好了,纪清河先装模作样的咳嗽几声,接着就是放声大笑。

他看着大笑不止的纪清河,也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真像个小丑啊。

纪清河笑着笑着,无意中看到大洪哥泪流满面的坐在那里无声的傻笑,一下子慌了神,赶紧站起身,忐忑不安的说道,“大洪哥,对不住,是我鬼迷心窍,听了高千部的话,还以为……,我不说了,你也别这样。”

赵洪也不在意自己脸上涕泪齐流,嘿嘿笑道,“十几年前,我被袁季平选中,成了他的秘书。那时候廖德兴是市委秘书长,俩人都是梅正东的嫡系,时常争宠。廖德兴那个老阉驴,抓了我一个错处,逼着我暗中下手,去捅袁季平一刀。哈哈,你说我傻不傻,居然就被吓住了。”

纪清河吓傻了,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赵洪抹了一把脸,拿起酒杯,将酒一口吞下,眯着眼睛冷笑道,“袁季平这个伪君子,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却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我往里钻。可怜我被他们推来推去,当成角力的工具。最终袁季平获胜,廖德兴那个老阉驴失势。而我,呵呵……”

纪清河长叹一声,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脊背,说道,“大洪哥,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赵洪恨恨的咬着牙,说道,“十年了,我背上背着三姓家奴的恶名,打掉牙齿和血吞,他妈的,换来的是什么?还有六年,我还要坐六年的冷板凳,才能滚回家种白菜。他倒好,再有四十多天就能回去颐养天年。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纪清河大惊,好忙说道,“大洪哥,嫂子贤惠,大侄子又有出息,你何苦与他豁出命的对着干?算了!我的亲哥,算了。”

赵洪这时酒劲儿上涌,已经听不清他的话,只是威严的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然后就直接向后倒去,连带着满桌酒菜掀翻在地,狼藉一片。

翠府酒店。

老于听了任凯的讲述,良久没有作声,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廖德兴一向官声不错,没想到在这事儿上与人结了大仇。赵洪这几年仕途多舛,根子上原来在这儿。”

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窗外,语气寂寥,说道,“官场险恶,前一刻还是恩,后一刻就是仇。这就是我不愿进入体制的一个原因。春秋无义战。平心而论,廖德兴也好,赵洪也罢,无所谓对与错。可廖家与我不对头,我再怎么做,他们也不会忘记曾经的仇怨。两头非要选一头,只能选赵洪。所以……,你懂的。”

老于皱了皱眉,问道,“廖三河的问题很严重?”

任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廖德兴其实已经六十五了。早年改过一次年龄,往小改了五岁。所以看着就显得有些衰老。满脸的老年斑,浑身干瘦,精神倒是不错。

他望着女婿,满是微笑,说道,“袁书记怎么说?”

杜子峰面有难色,好半天才低声说道,“袁书记说知道了。”

廖德兴脸上的失望,遮掩都遮掩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倒也不能怨他,一朝天子一朝臣。毕竟他也不容易,到现在了,连个名分都没有。唉,怪只怪三儿眼瞎,动了不该动的人。”

杜子峰低着头,不敢看老岳父的脸,咬了咬牙,说道,“爸,三儿的问题。可能比较……比较严重。”

一旁的廖海燕早就按耐不住了,吼道,“严重个屁,又没动手,他还能真的把三儿冤枉了不成?”

廖德兴闻言,摆了摆手,有些不快的问道,“子峰,你又听到什么风声了?”

杜子峰满脑门子汗,苦着脸说道,“爸,三儿被牵扯到好几起绑架杀人案中,还有贩毒跟……”话还没说完,廖德兴就已经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快打120,快打120。”满屋子都是廖海燕凄厉的叫喊声。

杜子峰不动声色的看看屋内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冷笑连连,随后悄然离去。

郝平原皱着眉头,翻着手里的预审记录,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定了定神,抬头对面前站着的小警察,说道,“小安,这些口供都是廖三河亲口供述的?”

小安腼腆的笑了笑,说道,“报告郝队长,这些都是他亲口供述的。有些已经查实,有些正在寻找旁证。”

郝平原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看了这口供,分明是活腻了自己给自己找一条死路啊。

小安看出领导的疑惑,小声说道,“这小子是个料子鬼,瘾大的吓人。毒瘾上来,问什么说什么。有些话,太过匪夷所思,我就另外记了下来。”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递了过去。

郝平原没有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小安,我对你怎么样,你心知肚明。问你几句,要实话实说。”

小安眼睛眨了眨,看着手里的小本子,没有作声。

郝平原盯着他,缓缓说道,“是不是他?”

小安镇定的让他感到害怕,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依旧没有作声。

郝平原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唉,廖家惹上这种麻烦。怕是在劫难逃了。”说完伸手接过小本子,转身推门而去。

小安凝目望着他的背影,苦笑一声,拿出手机拨了电话,“拐哥,事情办妥了。”

正文 一一三、初见佟北生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全国统战工作会议在龙城召开。期间,侯奎在落脚的龙城大酒店与任凯见面。

这是临别时,侯奎对任凯说的一句话。李亚男在侧。

两人从酒店出来后,女孩儿吊在任凯胳膊上,眨着大大的眼睛问道,“你跟大哥聊天都说什么了?”

“嗯?你不是在跟前吗?”任凯愣了愣,笑着说道。

“唉,云山雾罩的,我一句没明白。”李亚男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最后这两句是,唐代的孟郊第三次赴京科考,终于登上了进士第后,喜不自胜,挥毫写就的。那年他四十六岁。孟郊生性孤直,一生潦倒,愤世嫉俗,并没有得善终。”

李亚男闻言大怒,说道,“老大是不是在说你?等我回去掀了他的桌子。”说完就要回转,去找她大哥算账。

任凯啼笑皆非,赶忙拉住女孩儿的胳膊,笑道,“傻丫头,跟我没关系。”

李亚男疑惑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其时,午间的阳光温驯的洒在女孩儿干净的面庞上,纤毫毕现,淡淡的茸毛洋溢着浓郁的青春,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亮。

一时间,男人心中摇曳不止,居然有些痴了。

看到男人痴呆的模样,女孩儿绽颜一笑,问道,“怎么这样看我,觉得我漂亮吗?”

任凯闻言,干咳一声,眼神四处游走,岔开话题,“你大哥是在提醒他自己。我猜,他的工作可能要有所变动了。”

女孩儿咯咯一笑,说道,“你们这些人,有话明着说,不好吗?还非得让人绞尽脑汁的猜来猜去。想不通。”

他摇头一笑,为官之道,哪有那么简单。只是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两人懒懒散散的走在路上,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篇。

“小柴那天还请我吃了一顿火锅。”李亚男冷不丁冒出一句。

“哦?”任凯听了,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龙城府台四期的停滞工地。自从梅海生被带走,这里便荒了下来。施工方以前是挂靠在景瑞旗下的龙城第五建筑公司,如今被合力创想收购。

“小柴跟我讲了你们以前的很多故事,特别好笑。”李亚男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是吗?”任凯嘴里应道,脑海里却出现了田小芳在那夜纵身一跳的场景。

他正要再问。

“咦,那不是佟叔叔吗?”李亚男失声叫道。

姓佟,又被她称作叔叔的人,只能是新任天南省常委、副省长的佟北生,分管城建、交通、教育。

任凯不动声色的顺着女孩儿目光望过去,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站在路边,对着龙城府台四期的工地呆呆的出神。

任凯正想阻拦女孩儿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了。他没想到第一次见佟北生,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五十多岁,鬓角斑白,戴着黑框眼镜,衣着普通,不过身量高大,极有气势。

“佟叔叔,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女孩儿轻快的走过去,拉住男人的胳膊,笑靥如花。

男人明显的有些意外,随后对女孩呵呵一笑,说道,“哎呦,这不是囡囡吗?这大冷天的怎么逛到这里了?”说完随意的抬头看了任凯一眼后,又把目光转向女孩儿。

“我去看了看我大哥。他在龙城大酒店开会。刚走到这儿,就看到您了。就您一个人?”说完她四处张望了一下。

“哦,呵呵,我一个人就不能出来转转了?这是你男朋友?”男人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再次抬头望着任凯,笑道。

“您好,我是任凯。”任凯急忙上前,弯着腰,伸出双手,笑着说道。他注意到周围行人不少,揣测佟北生可能不愿意当众暴露身份,称呼上便没有带上姓氏。

“哦?”男人先是一愕,接着失声笑道,“你就是任凯?呵呵,如雷贯耳啊。哈哈。”说完伸手与他握在一起。

“不敢,不敢。”任凯满脸惶恐,涩然答道。心下明了,此人对自己怕是没有什么好感。

“哈哈,名声大也不是坏事儿。老二与佟童经常提到你。神乎其神的,我老早就好奇,是何等人物能让两代人都对你赞口不绝。今日一见,呵呵,不错。果然是一表人材。”佟北生满脸热情,抓住任凯的手不放。

李亚男听到他不吝溢美之词,对心上人赞不绝口,心花怒放,立时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任凯闻言,却是心下一寒,脸上更加恭敬了。

“呵呵,正好,你也算是本地人。这个楼盘杵在这里有多久了?是不是烂尾楼?”佟北生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府台四期。

“您是说这个楼盘吗?”任凯借此拖延一下,心中斟酌了斟酌,笑着说道,“这是海生地产开发的龙城府台四期。梅海生前段时间被检察机关请去喝茶,外边就有些不太好的流言。导致他们公司的资金周转出现了点问题。所以在工程进度上就……”以前的事儿跟他没关系,可合力创想现在已经全面介入,这个态度是一定要亮出来的。

“呵呵,是吗?今天早上,也就是两个小时前,我凑巧接访,有超过一百户的上访人员反映这个楼盘的问题。他们说的可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佟北生依旧是哈哈大笑,可眼中却满是锐利。

任凯听到这儿,心里反而镇定下来,知道破绽在哪里就好办了。

他装作吃惊的低下头,沉吟片刻,才抬头苦笑着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个楼盘的承建商正好与我有些关联,等我问过他们后,再向您如实汇报。”

“呵呵,不错。起码有担当。你说的承建商是合力创想吧?”佟北生终于不再大笑,望着他,淡淡的说道。

任凯心里顿时开始紧张起来,仿佛被猛兽盯上一般,直往脖子里灌寒气,浑身汗毛倒立。

“嘿嘿,没想到这种小公司您也听说了。”他满脸尴尬,笑着说道。

合力创想全资收购龙城建筑五公司,一切都按程序严格依法依规进行,除了最后的报批需要上龙城市政府的市长办公会议外,并不引人注目。

只能是菅长江,这个文件还是经他的手签发的。十足的小人,前脚办事儿,后脚就把他卖了。

佟北生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稀里糊涂的李亚男,说道,“长江秘书长也是好意,你不要曲解了他。”

任凯陪着笑,连连点头,说道,“是。您说的对。接下来,我会督促承建方尽快与菅秘书长沟通,及早研究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给上访群众一个实实在在的答复。”

实实在在的答复,而不是满意的答复。

佟北生怎么会听不出来,眼中笑意冷了许多,扭头对沉默半晌的李亚男说道,“囡囡,你二嫂这几天是不是跟你二哥闹别扭了?”

李亚男眼睛瞪的老大,直摇头,说道,“没有吧。我昨天还看到两人一块去看房子,说是为了方便来龙城看您,打算买一套大一些的房子。”

任凯一直陪着笑,听到这儿的时候,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佟北生摇了摇头,瞥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胡闹。”说完也不理两人,转身踱着步子慢慢离去。

女孩儿手足无措的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任凯,问道,“佟叔叔生气了?买房子而已,用得着生气吗?”

任凯心下琢磨了琢磨,叹了口气,拉了女孩儿朝相反的方向快速离去。

佟北生没走多远,一辆普通的别克gl8停在身旁,有人从里边拉开了门,佟北生回头向来处望了望,冷笑一声,迈步上了车。

“大哥,我看到你们在一起,就没过去。”佟京生笑着说道,说完还下意识的透过车后玻璃向外看了看。

“嗯,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孩子。”佟北生点点头,淡淡的说道。

佟京生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右手不经意的握紧一下,又缓缓的松开。

佟北生抬手抚了抚头发,沉着脸说道,“狗日的左玉江,处处掣肘,分管内的城建、交通、教育工作部署会议,喊了几天,就是开不起来。妈的。”

佟京生知道大哥一直在企业任职,又是作惯一把手的人,初到地方,还没有真正把角色转换过来。便朝前边的司机看了看,劝道,“大哥,慢慢来。他防着你,说明心里还是有些顾忌的。”

佟北生听了,缓缓的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叹道,“老二,侯奎来龙城也有几天了,却一直没有联络我。唉,侯不离佟,佟不离侯。终究还是……”

佟京生苦笑一声,却是没有开口。

吕静望着眼前这个装束性感的女人,微微一笑,说道,“小张总是什么意思?”他自从知道任凯称呼张景菲为小张总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也开始这么叫。

柳嫣然媚眼迷离,鲜红的小嘴微微撅起,娇嗔着说道,“张总听了,只是摇了摇头,就再也没有说话。”

吕静毫不掩饰眼中的火辣,盯着女人修长的双腿,笑道,“小张总摇头并不是让你推脱,而是对你有些失望,因为你没有真正理解她的意思。”

女人吓了一跳,也不再骚1情,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真正理解她的意思?”

吕静上上下下打量了女人几眼,淡淡的说道,“你要真理解她的意思,就不该去问她。而应该当场就答应合力创想公司。”

正文 一一四、白老全

这是开发区通往光明区的一条路。

李亚男挽着任凯的胳膊,行走在正午的暖阳下。冷风微拂,掀起女孩额前的刘海,纤细的眉毛不住的跳跃,她的笑声就没有停止过。

望着脚下无尽的路不断的向远方延伸,他想,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也挺好。

女孩儿说了半天,不见他回应,嗔怪的说道,“你想什么呢?也不专心听我说话。”

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在想,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你会不会感到厌倦?”

女孩儿闻言,跳起来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哈哈大笑道,“老东西,还挺浪漫。快说,是不是经常对小女孩使这一招?”

他心下一松,也哈哈大笑起来。

路人皆侧目。

“嘀嘀”,一辆红色牧马人停在身旁。

在任凯觉得眼熟,还在思索哪见过这车的时候,李亚男已经欢呼一声,跑了过去。

佟童从车窗探出头来,笑靥如花。

想起来了,这车正是他们去年国庆相遇时,女孩儿开的那辆。

他正要走过去,手机开始震动了。

看了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头,“牛哥,你说。嗯,嗯,我知道了。谢了。”

“有事儿?”李亚男有些失望的问道。

“嗯。有个事儿要我去处理一下。”他微微一笑,说道。

“哦,那你去吧。”女孩儿可怜巴巴的眨着大眼睛,像只无助的小狗。

他呵呵一笑,又冲着佟童挥了挥手,转身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嗨,别这样,搞得跟丧偶似的。没有男人,也许我们会更开森。Come?on?baby。”佟童在李亚男背上拍了拍,笑着说道。

李亚男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心中空落落的,听了佟童的话,喃喃低语道,“饱汉不知饿汉饥。”

任凯来到律所楼下,余燕来已经在车里等候许久。见他过来,冲他按了按喇叭。

女人虽然长得不体面,不过工作起来却是一把好手。

“白老全进去后就一言不发,又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枪击案有关,于是案子就卡在那儿。有人提出对他成立专案组,被否决了。现在,邝援朝也死了,他的处境有些尴尬。”余燕来把一个档案袋递给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怎么?遇到麻烦了?”任凯瞟了她一眼,一边翻动档案袋,一边问道。

“麻烦倒是没有,是慕天源的案子,心里有些发虚,不托底。”余燕来揉了揉胖胖的脸颊,叹道。

“呵呵,不要有负担,这个情况我已经提前跟委托人打过招呼了。白老全现在几看?”任凯依旧翻动着卷宗,没有抬头。

“那就好。他在省二看。”余燕来长嘘了一口气,说道。

“嗯,去省二看。”任凯合上卷宗,想了想,说道。

余燕来应了声,熟练的打了方向盘,三拐两拐,上了主干道。

“郝队长,是我。我想取保白老全。对。嗯,好的,谢谢。我们就在路上了。”任凯随即给郝平原挂了电话。

余燕来听了,目光闪了闪,油门一踩到底,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车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任凯吓了一大跳,赶忙系好安全带,说道,“你很赶时间吗?”

余燕来一急,一脚就把刹车踩死,紧接着后边传来一片刹车声、喇叭声以及叫骂声。

“你干嘛?”任凯怒道,赶忙摇下车窗,对冲上来的司机道歉。

那几个司机一看是个女司机,互相看了看,骂骂咧咧的走了。

“唉,有些紧张。”余燕来也吓坏了,胖脸煞白。

“紧张个屁,快走,还挡道的呢。”任凯吼道。

一片诅咒与叫骂声中,车子再次启动,狼狈逃窜。

到了二看,老远就看到郝平原站在门口。

两人下车,与他寒暄了几句。有人过来领着余燕来去办手续,郝平原陪着任凯来到他在二看的临时办公室。

“洪海燕也在这里?”任凯坐下,笑着问道。

“对,就在楼上的客房里。要不要去接触一下,也许你还能问出点道道来。”郝平原给他倒了杯茶,笑着打趣道。

“呵呵,我就不添乱了。哦,对了。有件事儿本来不想跟你说,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任凯喝了口水,望着郝平原,说道,“李诚可能想让你往前动一动,问我的意见,我帮你推了。”

郝平原笑一笑,没有说什么,眼中有些许失落。

“呵呵,龙城这摊子泥水已经够浑浊,你就别掺合了。我建议你去厅里吧。赵洪欠了咱们个大人情,正好菅刚走了,空出个队副,级别不变,就看你能不能看的上这个位子。”任凯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

“看得上,看得上。”郝平原本来坐着的身体,一下跳了起来,脸上居然还有些发红。

“呵呵。也就一两天,赵洪走之前就会落听。准备准备,最好不要出现什么纰漏。”任凯笑着点点头,说道。

“任总,那这洪海燕的事儿……”郝平原犹豫了一下,问道。

“这事儿,你暂时放一放,魏民文、董永峰、周嘉琪,这三个人不是一般人动的了,只能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只要有问题就跑不了。”任凯思忖片刻,缓缓说道。

“嗯,我明白了。那李局长这里……”郝平原有些不放心李诚,我抬举你,你却跑别的地方去了,真不识抬举!

“呵呵,他那边,我来说,你不用操心。”任凯呵呵一笑,说道。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余燕来的电话过来,手续办好,人已经带出来了。

郝平原留饭,任凯拒绝了,就把三人送到门口。

依旧是余燕来开车,任凯与白老全坐在后排。

想是里边的生活不如意,心里又压着事儿,才十几天时间,白老全瘦的都脱相了。

“全哥,找个地方喝几杯,唠唠?”任凯看着白老全笑道。

白老全自从出来就没抬过头,也没开过口,这时听了他的话,慢慢点点头,像个老年痴呆患者。

车进了市区,离光明区政府不远的地方,任凯叫住余燕来,与白老全下了车,跟女人摆了摆手,便扬长而去。

余燕来这时才松了口气,一摸后背,汗湿重衣。

东来顺火锅店,两人往炕头上一坐,先把酒满上,干喝了一杯。

上等的鲜嫩羔羊肉,在大铜火锅里一蘸,裹点麻酱,那个香啊。

“我知道你因为龙爷的事儿,防我一手。这不要紧。今后日子还长,谁是真的拜关二爷,谁又是心口不一。自有明断。拐哥现在单立门户,路子越走越宽,日子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多少。你如果想图个安稳,咱们就互道珍重,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任凯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眯着眼睛说道。

白老全听了,先是默不作声,接着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重重的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抬起头向任凯笑道,“师爷,之前的事儿,阿全也不辩驳,这一杯算是赔罪,望师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阿拐走在头里了,可我阿全也不孬。只希望师爷指条明路。”说完又给自己倒满,拿起杯子对任凯一躬,一口干掉。

“好,全哥,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是自家人。自家兄弟不说见外的话。”任凯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这才推心置腹的聊了起来。

喝到中场,任凯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阿全看了看,不明所以,茫然的望着任凯。

“这是一百万。密码是你儿子生日的年和月。”任凯微微一笑,用右手食指在银行卡上点了点。

阿全眼睛立刻红了,龙爷在世的时候,十万、八万的打赏是有的,一百万可就听都没听过了,还是师爷仗义!

“不要这么小家子气。拐哥的家小马上就要办移民了。这点钱还不够打点关系的。”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

阿全闻言吃了一惊,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涩然说道,“望师爷给条路走,我阿全也不比旁人少胳膊少腿。也想让婆娘儿子到外国去。”

任凯点点头,说道,“嗯,只要全哥实心办事儿,这件事不用你操心。”

白老全办事儿能力不如马二拐,可胜在忠义,这人要是真心靠过来,很多隐私都可以交给他。

“师爷,您还是称呼我阿全吧。要不我听了难受。”阿全摸了摸青茬的头皮,憨憨一笑,说道。

“呵呵,称呼上无所谓。阿全,我手头有件十分私密的事儿,要麻烦你。”任凯把银行卡慢慢的推过去。

阿全这次没有再看桌上的卡,而是一脸正经的望着任凯。

这让他有些意外。沉吟片刻,才说道,“这件事儿,我希望就咱们两人知道。”

阿全点点头,沉声说道,“师爷放心,我阿全的嘴不敢说是铜浇铁铸的,可也不是一般人能撬的开的。”

任凯点点头,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从里边调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阿全凑上去看了看,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儿,二十多岁,没见过,却有些眼熟,细一琢磨,明白为什么觉得眼熟了,这女孩儿特像一个影视明星。

“她叫赵玫玫。有关她的情况,都在这个手机里,有空的时候多看看。”说着他看了看认真听着的阿全,接着说道,“你尽快去京城,找到她,就近保护。注意两点,一是不要声张,也尽量不要让她本人知道。二嘛,她怀有身孕,十之八九是我的……这个你更要多加小心。”

阿全听到这,满脸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这种私隐都交到他手上,追赶上马二拐,指日可待!

“这个手机你拿去,里边的一些资料看完就删掉。通讯录里有一个电话,他值得信任。到了京城,打这个电话,他会安排好。万一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逞强,第一时间跟我或者他联系。”

……

饭还没吃完,阿全就拿着手机和银行卡走了。

此去京城,豁出这条命也要给婆姨娃儿争条路出来。阿全迎着北风如是想道。他的衣领大敞,露出胸膛上的纹身,赫然是忠义千秋的关二爷。

正文 一一五、鲜花与牛粪

生活不会向你许诺什么,它只会带给你挣扎、痛苦以及煎熬。

任凯望着铜锅里由红变白的羊肉,在乳白色的汤汁儿里不断的翻滚,想想自己,情绪不由的有些低落。

他拿起酒杯,看了看里边的酒,缓缓的倒在地上,淡淡的酒香在屋里瞬间弥漫开来。

“噔噔噔。”有敲门声传来。

“进来。”任凯皱了皱眉头,说道。

“嗨,任总,还记得我吗?我是葛丹丹。”女孩儿探进半个身子,笑嘻嘻的说道。

“记得,记得。快请进。”任凯呵呵一笑,起身迎了上去。

“不打扰你吧。”女孩儿进屋后四处看看,说道。

“怎么会,你也看到了,就我一个人,朋友有事儿,提前离开了。”任凯笑道,有些奇怪的问,“你这是?也在这吃饭?”

“对,我们就在斜对面的富贵厅,刚才你朋友离开的时候,我碰巧路过,刚好看到你在这里,所以……呵呵,就过来打个招呼。”女孩儿眼珠子转来转去,一脸怪异的笑容。

任凯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笑着说道,“看你这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讲。不要客气。”

女孩儿略显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才说道,“彤彤在那边,你……能不能过去喝一杯?江湖救急。”

任凯失笑一声,说道,“这个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噔噔噔”。

任凯偏过头看了一眼,一个容妆精致,身着短裙的女人,光着两条大长腿,正倚着门框对他微笑。

不认识。

“有事儿?”任凯有些意外,耐着性子问道。

女人轻轻甩了甩大波浪的卷发,眨了眨右眼,用食指点了点一旁的葛丹丹,笑着对他说道,“任凯?是吧。很一般嘛。纪婉彤挑来挑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咯咯,请吧。”

任凯不动声色的看了葛丹丹一眼后,对女人笑道,“哦,原来是彤彤的朋友。这位美女是……”

葛丹丹闻言,吁了口气,高兴的说道,“潘娉婷。我们的大学同学。”

任凯满脸惊异,夸张的喊道,“哦,原来你就是娉婷啊,常听彤彤说起你。没想到这么漂亮。这是香奈儿限量款?要十几万吧。啧啧,彤彤犹豫了许久,还是没舍得买,实在是太贵,还要供房贷,车贷,日子紧巴巴的。”他满脸不好意思,搓着双手,臊眉搭眼的问道,“娉婷,你看……能不能……借她穿几天,好不好?我出钱!”说完开始掏兜,摸遍全身,才找出皱巴巴的两百块钱和几个一元的硬币。

女人听了,一脸厌恶,翻着白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俩人的码不一样。”

任凯闻言,紧走几步,来到女人跟前,瞪大眼睛在女人的胸部猛瞧,一边瞧着,一边摇着头,好几次都差点动手摸上去。

女人吓了一跳,双手护在胸前,尖声喊道,“你……你想干什么?”

葛丹丹早就捂着肚子在那偷笑,见了这场面,干咳一声,笑着问道,“任凯,你……老盯着人家的……那里看什么?”

任凯干笑两声,说道,“娉婷说她跟我们家彤彤的码不一样,我仔细看了看,嗯,确实,娉婷是C杯,我们家彤彤是D杯。还有这腰也比我们家彤彤的粗,不过屁股要比我们家彤彤瘦小一些。”

“扑哧”一声,葛丹丹笑喷了。

潘娉婷气的浑身发抖,连腿都红了,指着他说道,“流氓,无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纪婉彤一个德性。”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走,谁知道转身转的有些急,加上鞋跟高的离谱,脚下没踩实,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好在地下还算干净,没把身上挂着的十几万摔贬值了。

“啊呀,娉婷,没摔疼吧,快起来,快起来。”任凯急忙过去把女人拽起来,尤不忘在女人屁股上拍了拍,关心的说道,“疼不疼?要不要揉一揉?”

葛丹丹憋着笑,扶着女人,配合着问道,“娉婷,任凯懂点跌打扭伤,要不要让他好好看看?千万别留下病根儿。”

女人都快气疯了,把两人推开,一瘸一拐的边走边骂,“滚开,你留着自己看跌打去吧,纪婉彤,我饶不了你。故意让野汉子来欺负我。”

葛丹丹知道任凯的背景,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吐了吐舌头,冲任凯使了个眼色。

任凯哈哈一笑,当先一步,向富贵厅走去。

还没进门,隔着老远就听到潘娉婷在数落纪婉彤,“又老又穷也就算了,油嘴滑舌的,简直就是个小流氓。真是猪油蒙了心,好端端的财神爷不选,偏偏选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门口的任凯打断了,他笑着摇头说道,“娉婷,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呢?嗨,彤彤,达林。”说着直奔坐在主位的纪婉彤。

纪婉彤正皱着眉头听女人啰嗦,不妨任凯这么一嗓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走到近前,俯下身子在她嘴角轻轻一吻。

在座的除了潘娉婷与纪婉彤,还有两女两男,几人一起呆住。

潘娉婷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好像见了鬼,不可思议的说道,“疯了,疯了,这世界疯掉了。赖汉娶花枝,还真有这样的事儿。”

纪婉彤先是一惊,接着心里欢喜的都快炸开了,面如丹霞,眼波流转,把三个男人看的,嘴歪眼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纪婉彤没有理会旁人,只看到任凯的糗态,抿嘴一笑,站起身,大大方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对在座的笑道,“这是任凯,我的……,嘿嘿,老公。这几位是我的大学同学,这是……”

任凯咧嘴一笑,没等她介绍,便打断说道,“达林,刚才在那边,请客的人还没等我吃饱,就跑了。我还有些饿……你看……”说着把小拇指伸到嘴里,剔了剔牙,然后就是一弹。

好死不死,一片肉屑正落在潘娉婷的鼻尖上。

“呕。”女人一阵恶心,顾不上宣恶言,跌跌撞撞的冲进洗手间。

葛丹丹也进来了,站在门边挤眉弄眼。

纪婉彤觉得好笑,起身拿了一副碗筷放在自己身边,反正桌子够大,也没坐满。

她把任凯拉了过去,让他紧挨着自己坐好,把空余的一小碗麻酱调好,放在男人面前,柔声说道,“就知道搞怪,既然没吃饱,就好好吃吧。男人饿着肚子能成什么大事儿。”

任凯心中一暖,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淡淡的说道,“我原本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叫人失望多年,这次更是要让你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了。”说完低头慢慢的吃了起来。

其余男女,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看这样子,感情是鲜花上赶着倒贴牛粪。

纪婉彤听了男人的话,不知为什么,心下一酸,赶忙柔声劝道,“生不百年,快乐为本。眼下这样也挺好,失望不失望,理它做甚,自己过明白比什么都强。”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

“挺好?好什么?彤彤,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女人能有几年好活?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一旦错过好姻缘,到时候想哭也找不到地方。”潘娉婷从洗手间出来,一边用小镜子补妆,一边狠狠的白了一眼任凯,说道。

任凯抬头看着她,哈哈一笑,说道,“娉婷,来,快来坐。”说着拍了拍身边的椅子。

潘娉婷哼了一声,“啪”的把小镜子合好,扔在包里,说道,“有些人没钱没地位,只会拿嘴糊弄。为了哄女人开心,什么好听说什么,天大的牛皮都敢吹。女人心一软,被占了便宜不说,把自己的好姻缘也错过了。等到年老色衰,每天洗锅做饭带孩子,才知道后悔。晚了。”说完一屁股坐在任凯与纪婉彤中间,凑到任凯脸跟前,笑嘻嘻的问道,“我说的对吗?这位老大爷。”

纪婉彤害怕男人生气,急忙抱着女人晃了晃,嗔怪道,“你瞎说什么呢?他有那么老吗?”说着冲任凯摇了摇头,满脸的乞求。

任凯瞥了一眼,没有出声,依旧低头大吃。

“你怕他干什么?现在就这样,真要是过到一块儿,还有你的活路吗?”潘娉婷看到纪婉彤楚楚可怜的样子,越发的不理解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古如是。”任凯淡淡的说道,“有面包的人选鲜花,有鲜花的人选面包。才能长久。”

“哎呦,对对,不错,就是这么个意思。老人家说的非常好。”潘娉婷愣了愣,拍了拍任凯的肩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说道。

纪婉彤一脸黯然,低头不语。

“娉婷,李维成什么时候来啊?饭都快吃完了。他这个组织者还不见踪影,太不像话了吧。”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有意把话题岔开。

任凯望着男子耳垂上烁烁发光的耳钉,笑道,“嗨,哥们,耳钉不错啊。卡地亚今年的新款,国内还没有吧。”

那男子明显的吃了一惊,抬手摸了摸耳钉,有些不可思议,对着纪婉彤问道,“彤彤,你男人是干什么的啊,这眼光够毒的。实在不行,跟我干吧,有这眼光,怎么也不会饿着。”

他一句话,大伙儿的目光都跟着看过来了。

纪婉彤看了看任凯,见他没有反对,便说道,“他是律师。大律师。”

另一个男子撇了撇嘴,说道,“国内的律师,撑得撑死,饿的饿死。龙城能有什么大律师?”

他身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孩儿,摇头笑道,“才出去几天,就看不起龙城人民了?谁说龙城没有大律师?三年前,举国震惊的三老财辩护案,可是写入高校教材的。对了,那个辩护律师好像就是姓任。嗨,大律师,你认识他吗?”

任凯茫然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腮帮子鼓鼓的,满是食物。

纪婉彤和葛丹丹相视一笑,却都没有作声。

那男子兀自嘴硬,说道,“那个案子影响确实大,不过,辩护律师可是京城天籁所的知名律师,跟龙城可是搭不上界。”

一直没有开口的一个微胖的女孩儿,盯着任凯看了半天,才说道,“我们见过吗?怎么觉得特别眼熟。”

任凯抬头看了看她,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从外边进来一个年轻男子,边往里走,边笑着说道,“抱歉,抱歉,菅秘书长才放我出来。让大家久等了。”话音未落,正赶上任凯抬头,面对面,看了个正,当时小腿肚子就软了,一脚踩空,直接跪了下来。

正文 一一六、快一步

李维成出身官宦世家,从小便醉心仕途。大学期间,牛刀小试,运用从书本上得来的半吊子官场手段,倒也在学生会混得风生水起。毕业后直接留校,再转入团市委,被鲁豫南看中,简拔至身边,二十六岁的副处级秘书,算是崭露头角。

如果没有龙小年的事儿,上升的势头应该会持续下去吧,这段时间他经常这样想。

一切始于那个早晨,始于那个清清淡淡的男子。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如丧家犬般冲进鲁豫南办公室时,龙小年面如死灰的绝望,以及他自己的天塌下来的彷徨。

从那天起,周围就多了堵墙,看不见的墙。把他抬的很高,却不再善意,像舞台剧中的小丑。

先是龙小年被调查,接着是鲁豫南被调离岗位,提前退休。而他则见天被有关部门叫去,反复询问一些让他心惊肉跳的事情。

噩梦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新来的菅副秘书长一句话,他又重新回到旧日的轨迹。

也许噩梦过去了。他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那男子。

他跪在那里,好像在忏悔。旁人扶了几次都没扶起来。

“这位也是你同学?”任凯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问旁边的纪婉彤。

“这是李维成,在省委秘书处工作。”纪婉彤靠近他,低声笑道。之前见了李维成几次,还觉得勉强能入眼,怎么这次见了,拘谨得跟乡政府的采购一样,眼里满满的都是胆怯。

“老男人,李大秘可是正儿八经的处级干部,在天南省都是响当当的遮奢人物。赶紧上去露个脸,对你只有好处。”潘娉婷冷笑着说道。

“副处,只是个副处,还是个虚职。”李维成听了女人的话,脸色煞白,腿又开始软了,急忙大声澄清。

众人面面相觑,耳钉男失声笑道,“干嘛?害怕管你借钱,还是害怕找你办事儿?快起来吧。地下不凉吗?”

潘娉婷被噎了一下,狠狠瞪了李维成一眼,说道,“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拆台的人。”

任凯不动声色的望着慢慢站起来的李维成,对潘娉婷说道,“你男朋友?”

女人有些扭捏,正要开口,李维成已经喊道,“不是,我们之间什么事儿都没有。”说完看了看女人发青的脸颊,赶忙讨好的补救道,“娉婷要家世有家世,要人才有人才,我一个小办事员,怎么能配得上?”

女人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满屋子的热闹气氛被这么两嗓子,搅得烟消云散,几人看傻子似的望着李维成。

李维成却靠门边坐了,呆呆的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大火锅,看样子如果不是锅子太小,都想跳进去。

浓眉大眼的女孩儿满是不解,进来还好好的,怎么摔了一跤,就痴了?看了看身边的微胖女孩儿,对李维成说道,“维成,你……没事儿吧?”

李维成哪里顾得上答话,心里一个劲儿的后悔,好端端的搞个毛线的同学会。

纪婉彤就是块大肥肉,颜明这头狼走了,早该想到会有更厉害的老虎守在旁边啊,真是色令智昏。

“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儿?”任凯看着对面的李维成,笑道。

他听了,像被惊醒的小兽,赶忙点头应道,“是,是,家里突然出了点事儿,我父亲……我父亲……”

旁人大惊,两个月前,老爷子过六十岁生日,他们还都到场祝贺,谁曾想……

不对啊,他一进门可不像死了爹的样子。

微胖女孩儿有些感同身受,面露悲凄,安慰道,“伯父什么病?”

李维成也觉得拿自家老子说事儿,太不吉利,连忙接着说道,“我父亲……我父亲的老姑父去世了。”想到自己从进门到现在的委屈,再想到今天过后前路的渺茫,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差点掉下来。

别人还尚有些含蓄,潘娉婷大大咧咧惯了,听到他一个大拐弯,找出一个父亲的老姑父,哪还能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任凯也笑了,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干咳几声,正要告辞,门开了,麻四顶着个大光头,一身正装走进来,也没理会旁人,直接来到任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任凯剧烈的咳嗽起来,半天都没缓过来。

纪婉彤急忙倒了杯水递过来,任凯接了慢慢的喝了几口,才勉强止住。

他脸色苍白,对着女孩儿点点头,起身披了衣服就走。麻四如影随形。

“任凯叔叔,我父亲是裘小秋。”微胖女孩儿终于想起他是谁了,面色潮红,眼里满是感激。

“提前退休的申请今天递上去了。我女儿的预产期是下个月,你们记得早点来帮忙。”

任凯恍惚间又回到两月前四合院的葡萄架下,他,老于,裘小秋三人大仇得报后的畅快淋漓。

有些人一别就是一辈子。

他收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望着微胖女孩儿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小秋哥的孩子,是叫馨如吧。”

女孩儿几步走到他跟前,咬着嘴唇点头微笑,眼中的泪却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任凯沉吟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说道,“馨如,孩子的满月酒,我和老于没去成,百岁岁宴,我们一定会去。眼下有点急事儿要处理……嗯……,这样,我留个人,让他跟你沟通一下。保重。”说完一示意麻四,冲女孩儿笑笑,转身就走。

麻四已经在门口站着,听了这话,冲外边挥了挥手,立刻跑过一个年轻人,他嘱咐几句指了指裘馨如。

任凯没有停留,绕过麻四,急步向外走。

李维成眼看着他就要走出饭店,一时没忍住,高声喊道,“任总,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任凯没有回头,很快就走到过道的尽头,一拐弯,便不见了踪影。

麻四冷冷的看了李维成一眼,摸了摸光头,转身追着任凯而去。

紧接着从各个角落里不断走出年轻人,一个个都是正装皮鞋,也不交谈,沉默着走向出口,像极了一条游走的长蛇。

这些人是任凯早就安排好的。

白老全心里怎么想,会不会鱼死网破的为龙爷报仇,谁都不敢冒这个险,包括任凯。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被指派与裘馨如沟通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也不怯场,含着腰,脸上满是微笑,眼中只有裘馨如一个人,慢慢说道,“师爷安排我来与裘小姐沟通,您就叫我小句,句号的句。”

门还开着,过道里冷冷清清,仿佛刚才那么多人是由地底下钻出来,又回到地底下一般。

从麻四推门进来到一群人消失不见,也就短短几分钟。

这几分钟里,受到冲击最大的无疑是潘娉婷。

她张大嘴,眼睛干涩,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裙底走光都没有觉察到。

耳钉男皱了皱眉头,对小句说道,“任凯就是两月前发出江湖令的黑师爷?”

小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看着他,说道,“这话让我听到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外边乱说。否则,真有可能让人把你给埋了。”

耳钉男面色一变,就要翻脸,冷不防李维成喊道,“魏立庭,不要乱讲话。你忘记龙小年的事儿了?”

魏立庭闻言,“嘶”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李维成,迟疑的问道,“是不是他?”

李维成苦着脸,点点头。

在座的或多或少都与龙城官场有些关联,江湖事情可能知道的不多,可龙小年被人绊倒,阴沟里翻船的故事可都听过,尽管版本可能不太一样,可表达的意思大体一致: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众人的目光又全落在纪婉彤身上了。

艳羡、妒忌、惶恐、忐忑,交错在一起,像一锅菠菜汤。

纪婉彤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神色黯然,心里委屈的想哭。男人走的干脆,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

慕天源死了。

这是麻四对任凯说的话。

任凯听到这个消息后,恐惧瞬间充斥全身,太阳穴的青筋凸起,眼睛都有些模糊了。

完了,有人看穿了他的真实想法!而且彻底掐断了他觊觎地下走私通道的企图。

本来牛洪宇的死,他就有些怀疑,只是凶手居然是个女孩子,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确定。

慕天源也死了。

两人的死,一前一后,只隔着几天。

幕后凶手想彻底隐藏走私通道的意图可以确定无疑。

“还是你快一步啊。”任凯坐在车上,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慕天源死了?”赵洪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皱着眉头问道。

“是,就在一刻钟前。”纪清河有些幸灾乐祸。

“自杀?”赵洪的去向已经定了,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星期的事儿。别说是慕天源死了,就算是龙小年死了,跟他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不是。他的饭菜里被下了毒。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纪清河也觉得不可思议。像对慕天源这种特殊嫌疑人的保护,都是经过周密安排的,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哦?消息来源可靠吗?”赵洪慢慢的坐起身子,看着纪清河问道。

“绝对可靠。”纪清河从大洪哥眼里看出了异样,知道他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赵洪嗯了一声,随手抄起一支笔,拿在手上转了转,然后“啪”的把笔按在桌子上,霍然起身,看着纪清河说道,“既然有人快一步。那我们就坐好,等着看戏就行了。”

纪清河并没有听懂,却也没有问,呵呵一笑,眼中满是疑惑。

正文 一一七、有关司仪

任凯是作为死者的被委托人进入到山南招待所的。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仍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窥视的目光就像刷子一样,在他后脑勺不住的刷来刷去。

由于事发突然,死者身份又特殊,尸体便暂时安放在一间朝阴的大客房。

李诚正站在门口抽烟,眉头紧锁,一脸严肃。见了任凯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满地都是烟头。

任凯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儿,他怕是不好交代。别人先不说,老丈人这关就不好过。人被抓了,你说你已经尽力了,勉强糊弄过去。现在人没了,你再说尽力,有什么用?

进了屋内,发现是个套间,外边挺大。有几个人在小声谈话。他看了看,都不认识,应该是天南官方的甲乙丙丁,这个时候,职务高的人不方便露面,说出大天来,死者也是个腐败分子,即使他的出身不同。

有工作人员领着他进到里间。

皇甫秀山和佟京生都在。两人靠在墙角,正低声争执着什么,看到他,便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慕家只来了三个小一辈,慕晴、慕淼、慕阳。三人面色凝重,专注的望着慕天源发呆。

慕天源躺在那里,尸体明显经过处理,除了脸色发青外,并没有什么七窍流血之类的狰狞,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会在这里。”皇甫秀山面色灰黄,眼窝深陷,头发乱蓬蓬的,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烟味儿,像是几夜没睡。

“你这是……”任凯指了指他的头发。死亡时间应该就是午后,可看他这样子,典型的熬夜症状。

“案子上的事儿。”皇甫含糊的说了一句,岔开话题,说道,“有件事儿要麻烦你一下。”说完他看了看佟京生。

佟京生与他截然相反,干净的像是一只新剥的鸡蛋,短发硬是被三七分开,身上还隐隐散发着花香。

佟京生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才低声说道,“慕天源生前,也就是今天早饭后,向工作人员提出几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要见律师,特别提到了你的名字。”

任凯皱了皱眉头,又抬眼看了看皇甫。

皇甫轻轻的点点头,眼中满是探寻的目光。

任凯没有说话,他在等,因为佟京生的重点还没有讲出来。

“当时在场的,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人,现在那个人……,找不到了。”佟京生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我们判断,他应该是知情人,甚至就是嫌疑人。”

听了如此冗长的开场白,任凯撇着嘴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皇甫瞪了佟京生一眼,干咳了几声,接口说道,“要不要把你为什么这身打扮,也说一遍?”

任凯看了看有些尴尬的佟京生,打趣道,“师兄这是打算兼职作司仪,赚点零花钱?”

佟京生脸上更挂不住了,讪讪一笑,舔了舔嘴唇,吱吱呜呜说道,“师弟真会开玩笑。”

皇甫嘴角抽了抽,挠了挠头皮,讥讽道,“寇书记老婆的外甥女结婚,也真够难为你的。以前没觉得你会为权贵折腰啊。怎么?看到你大哥升官,眼热的连腚眼都顾不上了?还是正像任凯所说,家里困难的需要你跑去兼职赚外快了?”

佟京生面如猪肝,嘿嘿直乐,对任凯说道,“嘿嘿,师弟,你这一身涮锅子味儿,实在是……”

任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摇头说道,“师兄,没法子啊,不像你,浑身香喷喷的,这是洒了几瓶儿啊?有点过了。是不是还想代言香水,搞点代言费啊。”

皇甫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赶紧四处看看,干咳几声。

佟京生一看皇甫笑了,心里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对任凯飞了个感激的眼神。

任凯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睛,问道,“跑题了。说吧,打算麻烦我什么?提前说好,我是律师,不是验尸官,更不是警察。要是摸尸体跟追逃犯的活儿,就别开口了。”

佟京生与皇甫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倒不是这些……,是郭建军。”

任凯愣了愣,诧异的说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佟京生沉吟片刻,苦笑着说道,“怎么说呢,没有直接关系。失踪的那个关键人以前是他的下属,私交不错。”

任凯揉了揉额头,无奈的说道,“郭建军有嫌疑?直接带来问他不就行了。”

佟京生苦着脸,说道,“就是因为没有嫌疑,我们才心有顾忌。”

任凯有些头疼,拍了拍太阳穴,说道,“直说,有话直说,这弯子绕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嫌疑人跑了,郭建军没有嫌疑,你要麻烦我。这三者不搭界啊。”

皇甫干咳几声,强忍着笑意,说道,“他一门心思拍马屁,哪里还管你姓什么?”说着斜了佟京生一眼,又郑重其事的对任凯说道,“是这样,失踪的那人我们已经有头绪,可有些顾忌,怕他……”

任凯望着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切。

皇甫轻轻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实在也是没法子,其实我们联系过郭建军,被拒绝了。他讲的很硬气,有证据就放马过来,没证据就滚。我们也清楚,在龙小年的问题上,他对我们没有好感。所以,情绪上有些抵触。可以理解。可这次事情太重大了。要再出什么纰漏,我跟佟京生真就只有跑去当司仪的份儿了。不是兼职,是专职。”

任凯皱着眉头说道,“可以找他的上级啊。”

佟京生看了看皇甫,说道,“找了,他现在已经是龙城市委常委纪委书记了。我们联系到翟克俭书记,她说……她说她很忙,顾不上当保姆。”

皇甫干咳几声,接过话头,“这事儿很麻烦,本来就是求人办事,他要不是实心帮忙,就算是来了也没用。反而……”

任凯明白了,这两人想借用他的私人关系办公事儿。怪不得一进门就看到两人在争执,这主意十有八九是皇甫提出来的。只有他能想到这么公私不分的办法。

任凯思忖再三,摇头道,“这话我可以帮着说,不过我可不敢担保这事儿准成。”

还没等两人开口,慕阳走过来了。

“好久不见。”慕阳对着任凯勉强笑道。

“你们聊,我去落实一下。”皇甫实在不愿意面对慕家人,心虚的很。说完扔下佟京生,独自出去了。

“我也去看看……”佟京生一看皇甫死道友不死贫道,急了,赶忙也溜之大吉。

任凯看着两人离开,差点笑出声来。

“哼……”慕阳看着两人走的狼狈,就想骂人。

“是啊,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任凯怎么会听凭他说出难听的话,赶紧打断。

“燕燕捣鼓了一家公司,准备搞个大型仓储物流中心,这段时间正忙着选址,我跟着打打下手。”慕阳回身看了看两个姐姐,低声说道。

任凯望着他左耳上烁烁发光的耳钉,哦了一声。

慕阳见他兴致缺缺,有心质问几句,再一想,那女孩儿做这些不就是为了他吗?

唉,终究是燕燕自己的选择。

任凯冷眼旁观,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小孩子的想法。也不想再刺激他,指了指躺在那的慕天源,说道,“慕厅长的事儿,你们怎么看?”

慕阳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安静的躺在那里的四叔,冷着脸说道,“四叔要是犯了国法,该砍头砍头,该枪毙枪毙。可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总是不行。冤枉不冤枉,我们不清楚。不过,应该有人清楚!龙小年是被抓进来了,不是还有在外边逍遥的吗?”

任凯听了,心中一动,这话有理有据,可不像他一个二世祖能讲出来的。照这样看来,慕家自己清理门户的动机也是存在的。

“你胡扯什么!这里是你胡扯的地方吗?成事不足的东西。出去!”从后边走过来的慕晴低声怒道。

慕阳脸色变幻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低头,悻悻的离开里间,迈步走了出去。

“任凯你好,小孩子不知轻重,只知道嘴上痛快,你不要在意,更不要被他的话影响了你的思考方向。毕竟你现在还是四叔的被委托代理人,有些事儿还需要你来出面。”女人一脸沉痛,说的话却是滴水不漏,绵里藏针。

任凯微微一笑,心中想道,这委托人都挂了,还有毛的被委托人。却也没有辩驳,轻轻说道,“你说的是,律所会尽快拟一个法律文件,有关事宜都会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至于下一步怎么走,我希望慕家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

慕晴没有发觉他话中有话,只是恨恨的说道,“四叔在这个地方遇难,真是不值。看看那个佟家老二,多大的人了。打扮的油头粉面,就跟……就跟那些司仪一样,老不正经。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事儿?哼。”说完一甩手,招呼妹妹也走了。

任凯很想叫住她问问,到底是司仪不正经,还是佟家老二不正经?

如此妯娌,侯家家宅不宁之日,不远矣。

他慢慢踱到慕天源身前,凝目望去,恍惚间好像看到死者的嘴角动了一下,被吓得亡魂大冒,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

慕厅长,咱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也算是友军,你可要分清敌我啊。

正文 一一八、凶手

院外一处角落里。

“怎么样?感觉像是他吗?”皇甫秀山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吐了个硕大的烟圈,一边望着烟圈慢慢的变淡直至消散,一边问身旁的佟京生。

“不好说。以他的城府,想从脸上看出点问题来,难!”佟京生摇摇头,想了想,也吸了口烟,接着又慢慢说道,“不过,按理说,他既然死保牛洪宇,就不该对慕天源下手。况且,以他的能力,想在这里搞鬼,还力有未逮。”

“当初龙小年也是你这么想的,结果他现在天天吃水煮白菜。不要小看任何人,尤其是他。慕天源嚷着要见他,不像是心血来潮。倒像是……,难道,两人还有什么其他的牵扯,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皇甫摆了摆手,若有所思的说道。

“牵扯?应该不会。慕天源这人不是一般的傲,除了几个资历老一点的省委常委,连张景瑞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他?”佟京生迟疑了一下,说道。

皇甫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但愿真的不是他。”

佟京生捋了捋短发,笑道,“到底还是自己人。”

皇甫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说道,“你的头就跟牛舔了似的,换个发型吧。这个发型不适合你,而且容易挨揍。”说完转身离去。

佟京生目送他走远,才从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看里边的自己,嘴里嘟囔道,“有那么难看吗?”

山南招待所门口,一辆银色宝马越野车停在那里。慕晴扶着方向盘,望着一旁的丈夫,满脸的担心。

副驾驶的李诚正在接电话,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好半天才挂了电话,叹了口气,重重的向后一靠,疲惫不堪的说道,“走吧。”

慕晴一边发动车,一边问道,“我家老爷子说什么了?”

李诚苦笑一声,说道,“老爷子很愤怒,说了很多不便复述的话。不过,兄弟死了,女婿又无能,他的心情可以理解。”

慕晴“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就知道说怪话。老爷子也是没把你当外人,可不兴记仇啊。”

李诚点点头,叹道,“这事儿不能怨老爷子,话再重点我也受得住。慕淼和慕阳呢?”

慕晴慢慢的把车驶入快车道,才说道,“他们能去哪里?还不是去找孔燕燕。我说,这孔家丫头真的一门心思贴那人?”

李诚有些无奈,指着前边的路说道,“看路,看路。她的心思不重要。囡囡的心思我倒是一清二楚。那小子要是让她把我这个三哥卖了,她一准儿满世界找买主。一个个跟中了邪似的。”

慕晴冷笑几声,说道,“佟家的小妖精,在这里边绝对没起什么好作用。自己抢男人,怂恿小姑子也去抢男人。年纪差那么多,也不嫌寒碜。我跟你说,兄弟归兄弟,你给我离那小妖精远点,听到没?”

李诚实在懒得跟她争执,老二的原配是个老实头,出身一般,又没什么主见,你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所以,妯娌之间,人缘不错。

佟童不一样,出身名门,人又年轻漂亮,自小娇惯,怎么会服气她们。关系就有些紧张。

尽管老二跟他都极力约束,可成效不大,两个女人见了面,不是敲砖溜缝,就是冷嘲热讽。

“当家的,我听说贾家那个风流寡妇也掺合在里边?”女人眼里满是八卦之火,笑着说道。

“瞎说什么,是离异!不是丧偶。怎么就成寡妇了。再说,那人也是离异,年岁还差不多,撇开出身,我看两人真的挺合适。”李诚闭着眼说道。

“是吗?”慕晴嘿嘿一笑。

“他俩即便是真成了。你家慕阳也没戏。少操那些闲心。”李诚懒洋洋的说道。

“怎么?你还想碰一碰京城第一美人?”慕晴斜眼看了丈夫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

好半天没有听到回应,正要着恼,却听得一阵细微的鼾声。

慢慢的把车停到路边的服务区,看着丈夫一脸倦色,心下一声长叹。

翠府三楼的大包房一般只接待特殊的贵客。有一次,刚刚就任龙城市长的菅长江不知轻重,在预定这个大包房未果之后,不顾孔红军的阻拦闯了进去。

结果,不到一分钟,倒着退出来,满头满脸的冷汗,扔下一堆客人,直接就跑回家。

从那以后,他就彻底被袁季平看轻,开始了难捱的小媳妇生涯。

此时的大包房里只有三个人,偌大的餐桌,满满的都是顶级海鲜,有些东西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出现。

田依人不知道对孔燕燕说了什么,逗得她咯咯直笑,一时间,艳光四射,连顶上的琉璃灯都失色不少。

孔燕燕帮着田依人夹了筷子菜,才对于东来说道,“老于,快吃啊。愣着干嘛?”

老于呵呵一笑,说道,“实在是吃不下了。这也太丰盛了。”

田依人听了也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嫂子,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要认你做干亲,不为别的,就为能吃这些稀罕物什。”

孔燕燕大喜,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拍了拍手,笑道,“我可当真了。说话要算数。”

“燕燕,你今天在光明区跑了一天,物流中心的选址有谱了吗?”老于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笑道。

孔燕燕把耳边的长发向后捋了捋,笑道,“你还没到任呢,就开始操心这种事儿了?怎么说呢,光明区老旧小区太多,搞拆迁的话,安置成本有些高。在商言商,几个股东都不太倾向于光明区。”

老于打了个哈哈,笑道,“这个我清楚,可光明区是市中心,别的不说,要是仓储物流中心落户到这里,光地皮的升值潜力就能给公司带来很大的发展空间。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我马上就要到任,这空着手到任,有些……有些不光鲜。我也不求特殊照顾,相同条件下,希望你们能优先考虑光明区。”

“嫂子,你说我们家老于容易吗?四十好几的人了,为了这点前途,调查组都几进几出了。能帮的话,尽量拉一把。任凯那里,我拉下脸的帮你。”田依人插科打诨的说道。

老于怕女孩儿脸嫩,受不了这话,正要训斥老婆。

谁知孔燕燕一拍桌子,喊了一声,“好。”说着拿起酒,一饮而尽。

老于目瞪口呆,心下思量,哥们儿,为了我的未来,你就从了她吧。

任凯从山南招待所出来,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在门口上了车,才发现开车的不是麻四,而是冯三。

“任总,麻四我让他回去了。”冯三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

“有事儿?”他知道冯三不是没谱的人,不会大老远跑来拍马屁。

“嗯,郭建军已经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了。”冯三脚踩在油门上,车仿佛快要飞起来了。

“就他一个人?”任凯揉了揉脸颊,低声问道,一天嘴就没停过,嗓子疼的厉害。

“嗯,他这人我有印象,一向不动声色。可这次,我琢磨,估计事儿不小,他明显有些急切。”冯三也低声回答。

郭建军没有打电话,却直接找到冯三传话,除了皇甫说的事儿,任凯想不出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他失态。

可这事儿,皇甫已经确定跟他没关系了。他急个毛线?

难道是……,任凯想到一种可能,却不敢再想下去。

车很快就到了一处平房聚集区。

七拐八拐,来到里边。骡子正陪着郭建军喝酒。

三荤三素,还有两个汤,旁边的洋铁炉子烧的正旺,上边还有几个烤好的土豆,香气四溢。

骡子见他俩进来,起身迎了上来,随后与冯三出去了。

郭建军经过吃喝,心里安定了不少。看到他,勉强笑了笑,倒了杯酒一口干了。

“是慕天源的事儿?”任凯坐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还没等放到嘴里。就听到郭建军说道,“凶手在我这里。”

“当啷。”任凯手一抖,筷子掉了下来,砸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疯了?”任凯下意识的左右看看,低声喝问。

“慕天源不是死在他手里。”郭建军也有些胆怂,不过总算是咬着牙把话说完了。

“嗯?怎么回事?”任凯皱了皱眉头,问道。他知道郭建军老于世故,即便凶手真是被冤枉,他也绝不会采用这种蠢招数。

“文秀今天早上被皇甫带着第一次见慕天源。本来按规定,见慕天源必须至少三人同时在场。当时,佟京生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几分钟。皇甫正好在那个时候处在视野的死角。慕天源趁着两人没注意,就把文秀衣服上带着的一只小挂件摘了。”郭建军定了定神,慢慢说道。

“文秀?是个女孩儿?”任凯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问道。

“对。她是我从学校招进来的。一直跟着我。”郭建军接着说道,“后来,佟京生也回来了,三人按照程序询问了慕天源,做好登记工作,就从山南招待所出来了。谁都没发现那个小挂件不见了。”

“等到出事以后,文秀才发现那个小挂件居然在死者手里撰着。更诡异的是,小挂件是空心的,致死慕天源的毒药就是在那里藏着的。”

“她看出问题所在,不敢相信皇甫与佟京生。害怕他们其中之一是真正的凶手。所以,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了。”

“出来后,犹豫再三,才找到我这里。”郭建军讲完以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说谎?”任凯想了想,问道。

正文 一一九、天要下雨

“我相信她。”郭建军出神的望着手里的酒杯,淡淡的说道。

任凯没有作声,也望着他手里的酒杯。

酒杯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瓷器,甚至在杯口处还有一个小豁口,酒太满的话,就会向外渗。

“可惜了,这么好的酒。”任凯满脸惋惜,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她去年刚结的婚,产假还未休完,就被我提前借到调查组。是一个孩子尚在襁褓的母亲,我相信她。”郭建军神色黯然,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的豁口,酒沾到了指头上,尤不自知。

“什么年代了还在用洋铁炉子,不安全,不卫生。不过,倒是可以烤东西吃。总算是有点长处。”任凯嘴里低声嘟囔着,一抬手从炉子上取下一个土豆,差点烫了手。只得放在桌上,慢慢的剥了皮,一点一点的抠着吃。

“她丈夫是边防特警,国庆期间执行任务,牺牲了。没人敢告诉她。我不近人情的取消她的产假,是希望能借助工作分散她的情感,今后某一天知道了,也可以捱过去。”郭建军的目光从酒杯移到了烤土豆上,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任凯停下来,看了看手上粘着的土豆,沉默良久,点点头说道,“她既然找上你,总归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你出手相助,自然也有自身的考量。只是,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也清楚。这个雷也许下一刻就会引爆。你确定要把这个孩子牵扯进来?”

郭建军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慕天源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已经被牵扯进来了。”

任凯的眼睛眯了眯,两只手互相抠着粘在上边的土豆渣,许久之后才说道,“慕天源让她带话了?”

郭建军拿起酒一饮而尽,红着眼珠子,说道,“据文秀讲,慕天源当着三人的面,提到要见你。之后趁着皇甫秀山与佟京生不注意,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她本来就在心里一直纠结,要不要讲出去。结果听到慕天源丧命的消息,更不敢向外讲了。”

任凯目光凝了凝,落在他脸上,笑道,“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郭建军知道他想问什么,摇头说道,“那几个字没人知道,包括我。”

任凯偏过头望着窗外点点灯火,思忖良久,才说道,“你现在马上联系赵洪,让他带人跟你去找文秀。记得你跟我讲过,他曾经打赌输给你,愿赌服输,老躲着,算怎么回事。”

郭建军迟疑了一下,说道,“那句话?你不想知道?”

任凯眯着眼睛,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慕天源连张景瑞都没有放在眼里,何况是我。我是长是方,他大概都分不清。居然会找一个小女孩儿给我带话。呵呵。这事儿怎么看都讲不通。反常为妖。老郭,你太大意了。我们也不妨打个赌,这个妖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你我。就等着我们往它嘴里跳呢。”说完他拿起装散白的小桶,给两人倒满,一示意,自己率先一口干掉。

劣质散白扎嘴,可是够劲儿,喝到肚子里,像吞了一碗火,不断燃烧着五脏肺腑。令他战意高涨。

郭建军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清清淡淡的男子,心下由衷佩服,双手端起酒杯放在胸前,说道,“江湖道传闻,黑师爷从来不打没把握的赌,逢赌必赢。我也不敢轻捋其锋。你等我消息。”说完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披衣而走。

任凯目送他离去,嘴里喃喃低语,“图穷匕见了,你要战,那便战吧。”

冯三推门进来,看到他站在窗前,走近低声说道,“拐哥那边有消息了。”

任凯闻言嘿嘿一笑,说道,“走,一起去看看。”

五峰区政府对面一处酒楼的后院,灯光昏黄暗淡,马二拐正站在一株粗大的山桃树下吸烟。地下一堆烟头。

那个叫小句的年轻人就站在院子门口,想进又不敢进,正在那左右为难。

“唉,不让你掺合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江湖没有回头路。看似光鲜威风,实则步步艰险。大哥劝你仔细想好,要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拦你。也拦不住。”马二拐也不看他,低头对着满地的烟头说道。

“拐哥,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那死鬼老子除了赌,什么都不管,我老娘都六十多岁了,还得跑出去打散工。姐姐倒是赚了点钱,可那死鬼爹的窟窿,光靠着她去填,什么时候才能填满?除了这条路,你说我还能干什么?”小句扶着门框,苦笑着说道。

“唉,那你就去准备吧。记住,管住自己的嘴。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马二拐猛吸一口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边抬脚用力拧着,边淡淡的说道。

“谢谢拐哥。……”小句弯了弯腰,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也没回头,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提防麻四爷。”说完便快速离开。

“又快有风雪了。就是不知道这满树的枝条,能剩下几个。”马二拐左手扶着山桃树,痴痴的望着树上光秃秃的枝条,喃喃自语。

也在五峰区,一处僻静的四合院里。

一男一女正在正房的土炕上畅饮。

男的是麻四,女的赫然是柳嫣然。

屋内不光盘着地暖,还有一口大灶,通着火炕。

灶上安着一口大锅,此时锅里香气四溢,不知炖的是什么肉。

火炕上支着一张方桌,杯盘罗列,酒至半酣。

麻四光膀子,大背心,大裤衩,露着满腿的黑毛。偌大的光头上满是汗珠,聚在一起,不住的往下流。

柳嫣然上身白衬衫,里边黑色的胸罩,下身照旧是短裙,不过没穿丝袜,光洁细腻的大腿在灯光下闪烁着暧昧的光芒。

“四爷,您说您冤不冤。本来独占五峰区,逍遥自在,坐地分钱。可自打那人出手后,没了地盘不说,头上还顶了个祖宗,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唉,现在江湖道都在传,拐哥是亲儿子,您可是……唉,不说也罢。”女人一只手不住的拽着胸罩带子,另一只手拿起酒杯用那樱桃小嘴慢慢抿着。

麻四的眼睛早就觉得不够用,一会儿看看女人的上半身,一会儿看看女人的下半身。不住的吞口水,连女人说什么都没有听到。

“四爷,您说呢?”女人把裸露的双腿向里收了收,白色的小裤衩子可就完全呈现在男人眼里了。

“是,是,真白,真白。”麻四色授魂与,眼珠子都要掉进女人裙子里了,嘴里还在胡乱应承。

“扑哧”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拿酒杯在桌子上顿了顿,说道,“四爷,有几个江湖前辈,想跟四爷演一出单臂擒方腊,还望四爷能给个方便。”说完慢慢的张开1双腿,无限春光在眼前。

麻四哪还能按耐的住,直接就把手探进去了。

女人一声闷哼,用双腿把麻四的手缠住,娇1喘吁吁的说道,“四爷,你这是干什么?别这样。让人看到……”

麻四血气上涌,眼珠子通红,也不管被女人锁住的那只手,抬起另一只手,一把就把女人的衬衣撕扯下来,跟着就附身上去。

女人一见火真的着起来了,也吓得够呛,连推带打,无奈酒也喝了不少,手脚酸软,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加上也有日子没碰男人了,慢慢的居然起了反应。

于是……

(此处省略若干。)

柳嫣然慢慢的穿好衣服,望着鼾声如雷的麻四,咬着牙操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对准他的眼睛就要下手。

这时,麻四吧唧一下嘴,抬手揉了揉鼻子,转过身子,继续大睡。

女人神色复杂,几次要下手,又几次停了下来。终究还是一扔筷子,披上厚厚的羽绒服推门而去。

女人离去后不久。麻四鼾声就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的坐起来,随手拽过一件衣物在下身处擦了擦,才发现这是女人的白衬衫,已经被他撕扯的不成样子。

“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也不要怨我。”他感叹一句后,赤身裸体的跳下大炕。

此时的他哪还有半点酒意,眼中早已是清明一片。

他光脚走到房间的角落里,取出一件物什。摆弄了半天。里边传出刚才发生的一切。

“四爷,您说您冤不冤。本来独占五峰区……”

“四爷,你这是干什么?别这样……”

……

连两人赤膊大战的场面都没有落下。

他又看了一遍,想了想,长叹一声,开始穿衣服。

“三哥,你在哪?嗯,有件事儿需要任总定一下。好。我马上过去。”说完挂掉电话,也不再犹豫,拿着那东西便走进浓浓的夜色里。

山桃树下,任凯借着院中的灯光,看着满地的烟头,问一旁的冯三,“麻四?”

冯三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二拐,点了点头,说道,“他马上过来。”

任凯呵呵一笑,眯着眼睛,说道,“主席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由他去吧。不管怎么样,路是自己选的。”

二拐犹豫了一下,说道,“任总,那孩子还小,是不是……”

任凯没有应他,回身抚摸着山桃树,对冯三笑道,“三哥,这是山桃树,又叫伯乐树。照理在龙城是很难活的。可你看这株,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你说,我要是把它移到我那院中,它是死还是活?”

正文 一二零、人情世故是江湖

“人挪不一定活,树挪却必死!”冯三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马二拐,淡淡的说道。

“拐哥,江湖饭难吃,难在哪?你是前辈,我本不想多嘴。看这株山桃树,不知道要掉落多少枝条绿叶,方才长成这样。那些掉落的都是罪有应得吗?呵呵。眼见的风雪将至,就算你我在这场大劫中,也未见的能够全身而退。他们为人,尤有去处。你我为树,心不坚定,必死无疑。”任凯手扶着树干,喟然长叹,语气说不尽的寂寥。

“任总,我明白了。”二拐抬头看看随风摇曳枯枝,苦笑着说道。

“这次让小句进二看。一来是查牛洪宇的死因。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的就没了。然后,推出一个黄毛丫头拔橛子。哼哼,真拿我当白痴了。他们怎么争权夺利,我管不着,可牛洪宇进去前是找我要过保票的。现在人死了,就把我这个保人忘记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靠他们查,说不准又要查到什么大人物身上。还是我们自己查,比较放心。”说完随手从树上掰下一截枯枝,轻轻在树干上敲击着,沉吟半晌才说道,“二来,也是主要的,牛洪宇死前一定留下交代了。可能是几句话,也可能是件信物。或者是别的。找到它,带出来。说的这些,我们能想到,别人一样能。所以,小句是有危险的。这个一定要跟他讲清楚。觉得自己不行,就赶紧换人。”

“嗯,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不过,可能需要郝队长帮忙。”二拐点头应道。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

二拐又冲冯三点点头,便快步走入夜色。

“我去送送他。”冯三低声说了一句,也随后离去。

任凯知道他们都在避嫌,因为麻四快到了。

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马二拐手底下都是年纪大一点的老牌流氓,有家底,有人手,可是正因为如此,办事有顾忌。

麻四不同,包括他本人在内,都是一群没吃饱的饿狼,嗷嗷待哺。以前被邝援朝死死压着,只能偷偷摸摸讨生活。现在邝援朝死了,一个个眼里泛着绿光,有活儿就干,不挑肥瘦。这么一搞,那些穿鞋的不乐意了。

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任凯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他并不想做下一个邝援朝。

“任总。”麻四一身正装打扮,还戴着一顶礼帽,显得文质彬彬。

“嗯,这里就咱们两人,有话就直说。”任凯笑着看了看他,说道。

“任总,是这样。”麻四低头小声把刚才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包括那件不可描述的。说完之后,把手里的东西一递,静静的立在那里。

说实话,他的内心不止是忐忑,更多的是恐惧,可他必须这么做。

眼前这人与龙爷不一样。龙爷能谈,无非是价钱问题。

这人能不能谈,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只知道,龙爷去谈了,然后就没了。他不想变成龙爷。

“嗯。你怎么看这件事儿?”任凯看了看他手里的DV机,没有接,反而转身走到那株山桃树跟前,笑着问道。

“这……任总,那群人既然想跟咱们过不去,自然是先下手为强了。有几个我已经盯了好久,五峰区南街的白头佬,光明区机车厂的鲍六斤,这些都是邝援朝的死忠。老东西们吃着咱们给的饭,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得寸进尺。哼哼,只要您一句话,我今晚就让他们去见邝聋子。”麻四见任凯没有接手里的东西,心下一松,可又摸不清这位的心思,便轻轻的跟着走到树旁,说了这番话。

“呵呵。麻四,你说邝援朝为什么要寻死?”任凯拍了拍树干,回头冲他一笑,问道。

“这……”麻四更糊涂了,便摘了礼帽,伸手在光头上摸了摸,认真说道,“自然是因为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任凯呵呵一笑,紧了紧领口,说道,“嗯。也对也不对。”

麻四尴尬的摇了摇头。

任凯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淡淡的说道,“邝援朝自以为在龙城根深蒂固,便把手伸得太长,有些不该沾的,他也想沾。自然得罪人。”说完他用手轻轻指了指天上。接着慢悠悠的说道,“只是光有这些,他还用不着自己寻死。”

任凯伸手从麻四手上拿过DV机,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他有十几个老婆,亲生子女有三十多个。这只是能查到的。存款,产业,就更不必说了。再看看马二拐,白老全,帮他卖了多少年的命,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呵呵。你说,他不死,谁死?”说完望着麻四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麻四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不由的咽了口唾沫,强笑着说道,“您说的是。”

任凯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笑道,“江湖道,从来就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你来我往才是江湖。”说完拿起DV机对准大树狠狠的砸了下去,“啪”的一声,变得粉碎,零件散的满地都是。

从门口立刻探出一个脑袋,看了看,又消失了,正是冯三。

麻四面无血色,腿都有些发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这位的霉头。想张嘴解释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麻四。算了。”任凯指了指满地的零件,微微一笑,摇头说道,“无非是一群孤魂野鬼,底下的人一奉承,便被硬生生的架到台子上了。搞我?呵呵。即使真的把我搞掉,谁来接邝援朝的班?谁能保证其余的人都能服他?那才叫天下大乱,自找死路。人老成精,他们可能一时想不通,等过几天自然就明白了。”

麻四脸上阴晴不定,低头看看满地的碎片,心里彻底放松下来。

“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另一个邝援朝,不用他们,拐哥,全哥,还有你麻四爷怕是要第一个站出来反我。”任凯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

麻四一听,魂飞魄散,心里慌作一团。还没等他开口,任凯已经摆了摆手,阻止了他,接着说道,“这个毋庸讳言。想让人跟着你走,首先要让人吃饱,其次要让人讲话。饿着肚子,还不让提意见。那就只有打。自古如是。”

麻四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光头,才发现上面已经满是冷汗了。心下想道,爷,您再这么一惊一乍,我就提前去见邝聋子了。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至于柳嫣然,这件事儿上你做的有些欠妥。好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而且里面的东西至始至终只有你自己知道。麻四,生死由命,可有些仇是不能结的。”

麻四听了,心中一暖,低头应是。

里边两人的谈话,冯三听的一清二楚。他知道,有些话不只是说给麻四,也是说给他听的。

江湖是人情世故,这句话也是在这个晚上种在他心里,让他记了一辈子。

“郭书记,这月黑风高的,不知驾临寒舍,有何贵干?”赵洪笑眯眯的对着郭建军就是一顿跩文。

郭建军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的办公室,看样子,这里有日子没打扫了。于是,喟然长叹,说道,“愿赌服输,老躲着算怎么回事?”

赵洪呵呵一笑,拍了拍桌子,说道,“不错,我又押错宝了。唉。真的有些嫉妒你,明明是死路,却硬是让你走活了。说吧,趁着调令还没下来,只要不犯法,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郭建军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墙头草居然在散场的时候,爷们儿了一把,也不好再取笑,就把事情讲了一遍。

赵洪更诧异了,这事儿不只不为难,反而是大功一件。不过,他也懒得深想,今日不知明日事儿,都是要滚蛋的人了,只要不是违法乱纪,像郭建军这种正走鸿运的人,多送个人情,没坏事儿。

沉吟片刻,拿起手机点将,照例是纪清河。

纪清河正对着妹妹苦劝,“他都多大年纪了,说句难听的话,跟咱妈也差不了几岁。你要是真图他点什么,我也认了。可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啊。”

纪婉彤正在神游四海,右手的食指轻抚着嘴角,听了哥哥的话,一脸无辜,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小声说道,“怎么会无所图?”想到那人在自己嘴角的一吻,又呆呆的发起春来。

纪清河大怒,一拍桌子,喊道,“你图个屁。矜持,女孩子要矜持。唉……”还待接着训,却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有心不理它,再一看,是赵洪。

瞪了妹妹一眼,接起电话,“厅长,嗯,我在家。好的。马上到。”挂了电话,又拍了拍桌子,喊道,“知道什么是矜持吗?”

女孩儿“扑哧”笑出声来,说道,“哥,翻年我就二十七了。已经不是小孩子。”

纪清河被噎的话也说不出,气呼呼的穿戴好,拉开门就走,关门的时候,尤不忘回头瞪了她一眼,狠狠的说道,“矜持,要矜持。”说完关上门,快步离开。

纪婉彤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眼珠子转了转,自语道,“矜持?矜持个屁!”说完拨通任凯的手机放在耳边。

任凯刚回到四合院,看看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头,接起来,“有事儿?”语气淡淡,极尽疏离。

“老公,我是达林。”

正文 一二一、好久不见

一大早,任凯就来到了小弟肥肠面馆。

天气很冷,人很多。

费胖子忙的快飞起来了,也顾不上招呼。任凯随便找了个空,侧着身子坐了。觉得头上凉飕飕的,就没把棒球帽摘下来。

老规矩,饭前一碗汤。

“阮姐,你们部门的裁员名单定了吗?”一个裹的厚厚实实的俏丽女孩儿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风情女子说道。

“昨天就定下来了。唉,估计我是在劫难逃了。”那个叫阮姐的风情女子背对任凯坐着,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钻。

任凯听到这个声音,笑了。抬手把帽檐歪了歪,慢慢的端起碗,小口的喝着汤。

“阮姐,你昨天跟郭妖精差点打起来?”小女孩儿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崇拜。正好看到任凯偷偷摸摸的瞧过去,俏脸一板,瞪了过来。

“拌了几句嘴而已。”阮姐淡淡的说了句,然后扭头喊道,“费胖子,快点。你这面条比女人生孩子都费事儿。”

满屋子的人听了,齐声哄笑。

费胖子讪讪的应了声,赶忙端过来两碗。路过任凯这里,抱歉的笑了笑。

任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喝汤。

“阮姐,还蒙我呢?当时我可就在屋外呢。话说,要真打起来,我一定冲进去帮手。”女孩儿一脸的跃跃欲试,语气里满是对没打起来的遗憾。

“傻丫头。这话可不能乱传,姐是为你好。当时除了你,还有谁在外边?”阮姐有些意外,放下筷子问道。

“嘻嘻,看你一脸紧张的。莫非真像郭妖精讲的,你跟那人……嘻嘻。”说着在阮姐胸部摸了一把,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要是那人,也一定喜欢这两盏前大灯。”

“去,姑娘家家的,整天想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赶紧去找个婆家吧。”阮姐啼笑皆非,伸手扭住女孩儿的俏脸,轻轻捏了捏。

“当时就我一个,没别人。阮姐,你真傻。这么豁出命的闹,那人却不知道。值得吗?”女孩儿抬手握住阮姐的手,慢慢的拉下来,放在腿上,话里满是怜惜。

“唉,哪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从我进集团开始就跟着他,时间久了,已经习惯有这么个人在前边。如今,他走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只是手头还有些首尾没有理清。”阮姐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小声说道。

“我的好阮姐,我也是女人。你的心思我懂。可你这么做,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又何苦为难自己?”女孩儿握住阮姐的手轻轻晃了晃,接着说道,“那人我也远远的见过几次,清清淡淡的,一看就是寡情薄义之辈。你伺侯了他三年,他估计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你。郭玲玲虽然一脸贱样,可她那句话没有说错,那人走了,再没人肯罩着你了。”

“也不能说是寡情薄义,可能天生性子淡一点吧。你还记得前段时间,贴吧里疯传的那段女人向他求婚的视频吗?那女人多漂亮,听说家世更为显赫,不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阮姐抬头笑道。

任凯沉默着,看着碗里的汤,却真的想不起小阮的样子来,只记得她的眼神清澈见底。

“唉,不说这些了。看你一副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模样,我就胃疼。这的面也很一般啊,油腻不说,还要排这么久的队。”女孩儿没好气的说完,用筷子来回拨拉着碗里的面。

“之前他在的时候,吃不惯食堂的清淡,经常来这里吃。我就要离开了,临走前吃一碗,算是告别吧。”阮姐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任律师,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这碗我请。”费胖子把面从托盘上端下来,边用毛巾擦汗,边笑着说道。

任凯抬头看看他,笑着接了过去,说道,“谢谢,好久不见,费老板风采如昔。”

一直背对着他的阮姐闻言,浑身一震,手中的筷子居然没有拿稳,“噹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见鬼了?”她旁边的女孩儿满嘴的面条,鼓着腮帮子吃惊的抬头望着她问道。

阮姐使劲儿摇了摇头,面色通红,好半天才慢慢转过身去。

“嗨,小阮,好久不见。”任凯把棒球帽檐转到脑后,对女人微微一笑。

小阮咬着嘴唇,瞪着大眼睛,眼圈发红,轻声说道,“您好,任律师,好久不见。”

一旁的女孩儿使劲眨了眨眼睛,连吞带咽,冲着任凯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上次走的有些急了,没有同你道别。想来有些失礼。不如这顿我请,算是赔罪。如何?”任凯用筷子轻轻敲击着碗缘,温和的说道。

“好。谢谢。”小阮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一旁的女孩儿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挑了几根面条,小声说道,“小气。”

小阮听了,急忙用肘子碰了碰她,说道,“有的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任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只是低头吃面。

这时,有几个瘦高汉子,裹着皮衣进来了,直接走到小阮跟前。

“阮菁菁,好久不见。”一个风吹就倒的瘦高个儿,沙哑着嗓子说道。

阮菁菁抬头看了看,满眼疑惑,迟疑一下说道,“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昨晚咱们刚睡过。这才隔了几个小时,就不记得了?哈哈。你听,我的嗓子都喊哑了。”哑嗓子肆无忌惮的大声笑道。

周围的客人听了,都看向阮菁菁。

“放屁,阮姐昨天一整晚都跟我在一起,鬼才跟你睡。小流氓,快滚,对面就是景瑞的大楼。再慢几步,小心挨揍。”俏丽女孩眉毛皱在一起,板着小脸喝斥道。

“呦呦,差点忘记了,昨晚还有你这么个雏儿。干嘛穿这么厚?来,让哥哥暖暖手。”说着就把手插进女孩儿脖子里。

这女孩儿也是个泼辣性子,直接端起桌上的面条就扣在哑嗓子脸上了。

“我操。”哑嗓子向后猛退,带翻几张椅子。好不容易站定,慌忙擦拭着眼睛。

吃饭的客人见了,“呼啦”全跑门外了,也不走远,探头探脑的向里面观望。更有几个龌龊的,手里还端着碗,边吃边吆喝。

任凯拉着两个女孩儿靠墙站立,并抽空给冯三打通电话,“小弟面馆。”

“济哥,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医院。”济哥身边的马仔手忙脚乱的跑过去,大献殷勤。

女孩儿被任凯护在身后,照样不安分,探出脑袋,指着那人大骂,“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操行,奶奶的便宜也是你能粘的?你个龟孙子,迟早让人把你的手砍了。”

任凯哭笑不得,斜眼看看女孩儿,低声说道,“要不,我站后边,给你把位置让出来?”

女孩儿滞了滞,干咳几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嘟着嘴,小声说道,“你还是男人吗?一点血性都没有。”

任凯差点笑出声来,想到若干年后,自己的女儿要是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别添乱,姑娘家家的,总是这么毛躁。”阮菁菁赶忙抱着女孩藏在任凯身后。她跟随在男人身边时日不短,知道这男人可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好惹。

“你们干什么?我已经报了警。识趣的赶快离开。”费胖子是蹲过苦窑,见过铁器的人。要不是老婆拼死抱住,早就轮着菜刀上来了。

“死胖子,饭店不想开了吧。报警?我干什么?我他妈的什么都没干,让她泼了一脸,要是毁了容,你也有责任。”济哥简单收拾了一下,满脸狼藉的吼道。

费胖子嘴笨,一时语噎,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还有你,有你什么事儿?不赶紧滚蛋,等着挨收拾啊。”一旁的马仔指着任凯,狐假虎威的叫嚣着。

“这位济哥,小女孩,不懂事儿,反正你也不要紧,不如你出点钱,算了吧。”任凯小心的看看周围,笑着说道。

周围的人都愣了,济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有些怀疑听错了。

“扑哧”女孩儿在身后乐了,大声笑道,“对,对,出个三、五万压惊费,你们就能走了。”

任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缓缓说道,“三五十五,十五万,一个钢镚儿都不能少。”

这下,身后也静悄悄的了。

济哥左右看了看,一阵狂笑,“哈哈哈。”

“笑什么?怎么回事儿?谁报的警?”两个便衣从人群中走过来。

“我报的警,有人欺辱妇女,还威胁我们这些正义人士。”费胖子甩开老婆,快步上前。

两个便衣走过来,对着两拨人看了看,有些打不定主意。

“你脸怎么回事儿?”一个高个儿便衣指了指济哥的脸,皱着眉头问道。

“让那个丫头泼了一碗面,看把我烫的。”济哥左手捂着自己的脸,右手指着任凯身后的女孩儿说道。

“这么多人,为什么别人都没事儿,偏偏泼你脸上了?”便衣冷笑着问道。

两个女孩,一个温柔漂亮,一个俏丽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挑事儿的人。

说话间,冯三到了,站在门口抬手晃了晃。

任凯见了,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你是警察吗?看到女人的奶子大,就忘记自己头上的警1徽了?听你这意思,我挨了这么一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济哥本来就满肚子气,听了警察的问话,哪还忍得住。

另一个偏胖的便衣眼睛一瞪,说道,“你嚷什么?这里是有监控的,要不要我调出来让你看看?知道侮辱猥亵妇女是什么罪吗?看看你们的样子,站着干嘛?还想袭警?都给我坐下。”

周围的人听了,纷纷叫好,都夸赞两个警察。

高个儿警察走到任凯跟前,小声说道,“没什么事儿的话,走调解吧。我看了一下,就算把他们抓回去,也就二十四小时。没什么作用。”

任凯笑着点点头,说道,“谢谢警官。”

出了这事儿,面馆生意只得暂时停了。

胖警察把门口的人清走,关好门。

两拨人一起坐下来,隔着桌子互相瞪眼。

“你们先自己商量,商量不到一块就跟我们回派出所接着商量。”高个儿警察拍了拍桌子说道,接着对济哥说道,“听到没,好好商量。”

济哥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济哥,刚才我妹妹也说了,压惊费十五万。钱拿出来,你就可以走。”任凯用指头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的说道。

高个儿警察听了,皱了皱眉头,想张嘴,被胖警察给拦住了。

“哈哈,你是不是穷疯了?”济哥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

“咣当。”有人推门进来了。

高个儿警察刚张口嘴,又闭上了。

好一条壮汉,能有一米九,板寸,穿着黑色棉服,极有气势。

“六哥来了。”胖警察笑着站起来,眼里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坐着的两拨人,心里叫苦,这是哪边的人把这尊神仙惊动了。

任凯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望着对面的济哥。

济哥讪讪的站起身,揉了揉脸颊,低声喊道,“六哥。”

光明区机车厂的鲍六斤。

正文 一二二、鲍六斤与白头佬

龙城机车厂的前身是军工企业,在那个兵民一体的特殊年代主要是生产火车头的。早先的职工从上到下都是一水的军人,后来赶上大裁军,响应国家政策,全部就地落户,成为龙城人。

当初的军人来自五湖四海,在战争中结下生死情义,这种情义在与地方发生争斗的时候,表现的尤为突出。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铁饭碗早已经破碎不堪。为了讨生活,厂里一些不安分的便铤而走险,吃起了江湖饭,走私贩私,聚赌抽头,放高利贷等等都有他们的身影。

因为胆大不怕死,机车厂作为一个特殊的团体在龙城帮派中独树一帜。加上厂里子弟或多或少与部队都有些关系,地方警察对于他们的轻微违法,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鲍六斤就是这几年新近窜起来的机车厂子弟。

鲍六斤是他的本名。上学期间,为了这个名字就没少打过架,从小打到大。这样一来,同龄仿岁的厂里子弟们都对他比较服气。有什么争执,都习惯找他居中调解。

他正式走出机车厂,在龙城闯出名头,是在三年前与裴氏兄弟争夺光明区城中村改造的工程。

江湖传言,两方动用几百、上千人次参与械斗,足足打了一个多月。大关刀、红缨枪、五1连1发、改装五四,纷纷亮相。每天都有大量人员因重伤抬到医院急救。一时间,谣言四起,说各种话的都有。

那时候慕天源刚来不久,还没有真正重视起来。等到他见势不妙想制止的时候,双方已经杀红眼了。

最后地方请示驻军某部,出动部队才终结了这次火拼。

自那以后,鲍六斤一战成名。

为了平衡龙城的地下秩序,邝援朝牵头,搞了一次聚会。裴氏兄弟与鲍六斤都没到场,不过也默认了聚会上的划定范围。

邝援朝建议,光明区范围内,鲍六斤有优先接手的资格,外人进入,这活儿无论大小肥瘦,名义上鲍六斤都要参一股。

这个说法摆明了是偏向鲍六斤,无奈邝援朝率先承诺永不把手伸进光明区。裴氏兄弟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不过,自那之后,与邝聋子的关系明显就疏远了。

任凯虽因为种种原因,被裴氏兄弟高抬为“师爷”,可毕竟不是混社会的出身。对这些所谓的江湖轶事,听起来一回事儿,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之前见过鲍六斤几回,不过当面相对,还是第一次。

“六哥,你怎么才来。再晚一点,我就让人抱走了。”出声的居然是那个神气活现的俏丽女孩。

任凯有些意外,扭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鲍六斤跟他年岁相仿,不可能有这么小的妹子,估计是世交好友。

女孩儿见他看过来,拽拽的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像只骄傲的小狗。

“你一打电话,我就往过走。正赶上人们上班,堵的厉害。”鲍六斤走近,溺爱的在她头上抚了抚,居然还解释两句。然后,转头看向济哥,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儿?”

两句话,态度语气截然不同。

济哥脑门子上可就见汗了。迟疑一下,陪着笑脸说道,“六哥,没事儿,只是一场误会。”

“放屁,你个无赖,当众耍流氓,还想狡辩。这么多人证都在,你个王八蛋……”女孩跳起脚就骂,让人感觉受了多大的委屈。

济哥脸红脖子粗,刚才的气焰不见分毫。

“你说,要说实话。”鲍六斤止住女孩,冲着济哥淡淡说道。

“是翁爷的事儿。”济哥低头小声说道,不说不行了,事儿没办好,翁爷一准儿收拾他,可要不说,现在就要挨收拾,先紧一头儿吧。

任凯心中一动。

翁正忠。因少时白头,被人称为“白头翁”。也有人叫他白头佬。如果说别的混混尚有一些侠气,那这个翁正忠可就完完全全是个唯利是图的匪类了。龙城乃至天南的卖1淫场所一半都与他有关联,是个靠逼良为娼发迹的泼皮。

不过此人极为狡猾,做事儿不留把柄,再加上省里某高官是吃他妈的奶长大的,算是他的奶兄弟。于是,一直逍遥法外。

“翁正忠的事儿,我管不着,可你欺负我妹子,总要有个说法。”鲍六斤听了与“白头翁”有牵扯,也是一皱眉,倒不是害怕,而是恶心。

“还谈个屁,上啊,六哥,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砍手,把他的手砍了。”女孩儿眼睛贼亮,跳来跳去的喊道。

一高一胖两个警察听了,连连咳嗽。

阮菁菁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济哥虽然忌惮鲍六斤,但也知道当这么多人的面,自己还是安全的。忍不住说道,“美女,我就碰了你一下,你再看看我这模样,咱们是不是能扯个平?手就不砍了吧。”

女孩儿大怒,喊道,“想扯平?好,拿十五万来。”

济哥满眼怨毒的看了任凯一眼,咬牙说道,“当着警察的面,你们就敢敲诈啊。十五万?凭什么要给你十五万?”

两个警察互相看看,又开始咳嗽。

鲍六斤也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女孩,实在不理解这十五万是哪来的?

济哥站在那里,就死盯着任凯一个人,恶狠狠的说道,“真想要,等翁爷来了再说。估摸着他也快到了。”说着摇了摇手中的电话,显示着还在通话状态,估计是害怕鲍六斤,直接给翁正忠打通电话报信。

没一会儿,有两人进来了。

前面打头的这人瘦的像根竹竿,形容枯槁,面色苍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的短命鬼。离奇的是,短发中间有一簇头发,银白如霜。

“六斤,这里不是光明区,更不是机车厂。刚才阿济的电话没关,我一直听着,十五万?行!三儿,把钱放下。”翁正忠也是哑嗓子,跟阿济一个德性。

胖警察冲高个儿警察使了个眼色,慢慢的退出门去。眼见的局势越来越脱离掌控,他实在不敢再耽搁,急忙向和平区分局汇报,请求支援。

翁正忠身后的壮汉走上前来,把手中提着的黑色塑料袋冲着桌上一倒,不多不少,整整十五万。

鲍六斤凝目望着翁正忠,冷笑着说道,“白头佬,什么意思?”他知道眼前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认输。

“哈哈,钱拿走,你妹子留下。怎么样?面子给足你了。我只要里子。”翁正忠说完,当着屋里这么多男女的面,直接就把右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揉弄起来。

任凯皱了皱眉头,心里直犯恶心。

两个女孩哪见过这场面,尖叫一声,互相搂在一起。

高个儿警察实在忍不住,指着翁正忠喊道,“干什么?把手掏出来。”

翁正忠半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样,嘴里还不停的啊啊啊的叫着。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去你1妈的。”鲍六斤冲上去就是一脚,直接把翁正忠踢了个蛋朝天。

还没等高个儿警察说话,翁正忠的马仔就都冲上去了。

翁正忠摔倒后,脑袋正好撞在桌角,鲜血流了满脸。这变态慢慢的爬起来,反而兴奋的狂笑,一边笑,一边用力的在裤裆里捣鼓,最后大叫一声,靠着墙开始喘粗气。

冯三早就在门口按耐不住,一见打起来,赶紧领着骡子和将军跳进来,先把任凯围在当中。

任凯扶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冲着翁正忠吐了口唾沫,说道,“晦气。将军上去帮忙。”

别看鲍六斤人高马大,可他毕竟是个普通人,打三、四个,勉强还可以,再多就应付不来了。短短一会儿,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好在对手也是外行,只会打耳光,轮拳头。

将军不一样,那是特种部队出身,上过战场,见过血,要不是刻意收着手脚,早把他们掰折了。

也就几分钟,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将军拍拍双手,冲地下的人竖了竖中指,也没有搭理扶着墙摇头的鲍六斤,慢慢的走回任凯旁边。

这是任凯第一次见他动手,想到他们几个不简单,却没想到是如此的不简单。

那个女孩儿急忙跑过去,搀扶住鲍六斤,嘴里还埋怨道,“出来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这次要不是小气鬼帮忙,别说救我,连你自己都回不去了。”

阮菁菁则走到任凯身旁,笑靥如花的说道,“谢谢你。那些人我真的不认识。”

任凯微微一笑,点点头。

直到这时,翁正忠才清醒过来,看了看地下的人,冲着任凯一伸大拇指,说道,“厉害,我早就想教训这帮废物,还要多谢帮忙。我是白头佬。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鲍六斤也慢慢的走过来,呵呵一笑,说道,“谢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他叫任凯,是景瑞集团之前的律师,算是我的老同事。”女孩儿大大咧咧的说道。

任凯,景瑞的律师,身边的人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很容易就对上号了。

鲍六斤脸上的笑慢慢的不见了,眼中满是疑惑,拉着女孩儿有意的缓缓向后退。

翁正忠彻底清醒了,嘴里说了句,“操。”然后走到阿济跟前连踢几脚,边踢边骂,“操你1妈的,一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尽给老子惹麻烦。连任师爷都他妈的敢惹,你不想活了,别拽上老子。”

高个儿警察有些诧异,事情好像发生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任凯冲高个儿警察笑笑,又对鲍六斤和翁正忠说道,“听说你们对我不是很满意?今天赶巧遇到,不如聊聊?”

他的话音刚落,胖警察领着几个穿警服的进来了,看了满地的人躺在那,正要开口。

和平区分局的刑警队长要国平抬眼刚好看到任凯,吃了一惊,继而呵呵一笑,老远就把手伸出来,嘴里连声说道,“我说怎么一大早,满院子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任总回来了。您好,我是要国平。是李局长的老部下。”

任凯也急忙伸出双手与他握在一起,连说,“不敢。

这天气有没有喜鹊,不好说。李诚也就来了两个多月,哪来的老部下?

一屋子人,除了那个不知名的女孩儿,和地下躺的几个马仔,其余的人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仿佛就该如此。

要国平寒暄一阵,转过脸就变得异常严肃,沉声问地下躺着的人,“躺在那里干什么?起来说事儿。”

翁正忠听了,照着阿济又是一脚,嘴里还喊道,“发羊癫疯也不找个地方,快起来,好好回答要局长的话。”

“白头佬,少阴阳怪气。是不是又想进去看看你那些老弟兄?”要国平皱着眉头,缓缓说道。他实在是怕这几个泼皮把瘟神引到他身上。龙小年都被搞掉了,他算个屁,捎带着就吹翻了。

“要局长,是任总约我跟六斤兄弟谈事儿,正好遇到这群白痴在这发羊癫疯。我就帮了他们一把。是不是?”翁正忠开始还笑眯眯,说到后来对着阿济的脸上已经满是戾气。

要国平有些疑惑的看着任凯,见他点头,便不再作声。犹豫了一下,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任总,这个白头佬可是个料子鬼,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我先走了,分局正开着会,有李局长发言。”说完又冲任凯笑笑,转身就走,根本不担心接下来的场面。

正文 一二三、联盟

费胖子主动把门关好,挂出歇业一天的牌子。拉了老伴儿躲到吧台后边,悄悄的偷窥。

济哥灰溜溜的带着人走了。临走时看任凯的目光躲闪而胆怯,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高个儿警察叫王文华,胖警察叫杨海涛,两人被要国平留下来,远远的站在门外,时不时向里望一眼。

阮菁菁与那女孩儿借口帮忙收拾房间,故意溜着墙根儿,竖起耳朵听动静。

任凯把棒球帽放在桌上,笑着说道,“龙爷是自己走的。这个大家都清楚。”说完眯起眼睛望着鲍六斤与白头佬。

鲍六斤与白头佬心下俱是一寒,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

任凯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了下来,敲了敲桌面,示意两人坐下,然后开口说,“龙爷与我,谁是谁非,就不掰扯了。这个东西,立场不同,就没法讲清楚。只是,在今天之前,我们之间都不认识彼此,更谈不到什么恩怨。而且我也查了,你们跟龙爷也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听说,一些江湖道的朋友,可能对我有些误会。当然,我是不相信的。正好老天爷给了这么个机会,就当面问问。我知道你们的人现在肯定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听我一句,不要这样招摇,也没必要。否则……”说着他似笑非笑的曲起食指轻轻的弹了弹桌上的空碗,发出一声悠扬的脆响。

鲍六斤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小丁,你们几个过来就行了。别人都回去。少废话,让他们回去就回去。”

白头佬目光闪了闪,咧嘴笑道,“师爷,你身边有这三位,可是让我没法安心坐在这里。”说着抬头看了看冯三等人。

任凯目光在他脸上凝了凝,呵呵一笑,摇摇头,对骡子说道,“带翁爷去把脸洗了。”

骡子听了,上去就扳住白头佬的脖颈,向洗手间拖去。

“操1你吗,只要不把爷爷弄死,这事儿就没完。”白头佬连踢带踹,死命挣扎,嘴里破口大骂。

门外的王文华正好看到这一幕,就想进来,被杨海涛拉到一旁,反手把门也关严实了。

“涛哥,会不会……”王文华皱了皱眉,有些顾忌的说道,他实在怕里边那些人捅出大娄子。

“华子,要国平为什么留下咱俩?你要把这个琢磨清楚,年底的后备干部,就少不了你。否则,呵呵。”杨海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躲在吧台里边的费胖子被老伴儿把手都掐肿了,急忙安慰道,“没咱们什么事儿,任律师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任律师是什么人,看这样子,他还就真不知道。

女孩儿轻轻拽了拽阮菁菁,小声问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看到,无论流氓还是警察都挺怕他。”

阮菁菁白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心里也着实诧异。

不一会儿,白头佬又被拽出来了,嘴里填着一块抹布。

冯三趴在任凯耳边嘀咕了几句,任凯笑着点点头。

冯三把手机打开,挑出几张照片,放在白头佬面前,什么都没有说。

角度的问题,鲍六斤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没有看到。抬眼看白头佬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白头佬一脸晦气,活活就像条离水的死鱼,眼珠子都要挤出眼眶,头上的汗噼里啪啦的往桌子上落。那簇耀眼的白发更是抖个不停。

骡子放开他的胳膊,任由他把嘴里的抹布抠出来,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皱了皱眉头。

“呵呵,有些错是犯不得的,哪怕一次,也嫌多。不过,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三哥,你呢?”任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又转头问冯三。

冯三冷笑一声,上去把白头佬面前的手机收入怀中,说道,“任总是大人物,自然有大胸怀。我只是个小角色,胆子小,吃不住吓唬,一害怕就会到处乱说。”

任凯耸了耸肩膀,眯着眼睛笑道,“翁爷,你看看,我身边的这三位哥哥都胆小,不敢独自离开,不如就让他们待在这里。有翁爷在此,也算给他们壮胆。如何?”

白头佬听了,浑身一震,眼珠子动了动,仿佛僵尸复生,苦着脸干笑道,“师爷有话不妨直说,我……我胆子其实也挺小的。”

任凯脸色一变,猛然一拍桌子,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尤其是白头佬,差点尿裤子。

“操1你吗,你胆子小能干出这种事儿?怎么?还要跟老子没完?邝聋子,郎全义死了,连浪花都没翻起一朵来,你却蹦出来了,也想试试老子的深浅?”任凯咬着牙,怒声喝道。说完还刻意的瞟了一眼旁边的鲍六斤。

这是他在公开场合第一暗示邝援朝、郎全义的死,与他有关。

冯三听了,担忧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怕是有些着急了。

白头佬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服软了,沙哑着嗓子,说道,“师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从今儿开始,我翁正忠就是你的一条狗。”说完之后,依旧低着头。他不敢抬头,害怕眼里未尽的怨毒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干什么?一个个拿着管制刀具,青天白日的,这个年不想在家里过了?都站住。”听声音,应该是杨海涛在喊。

“咣当”门被踹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

当先几个全是痨病鬼模样,风一吹就倒的人,一进门就喊,“翁爷。砍谁?”

冯三等人就要动手。

白头翁的彪悍显露出来了,抱起一张桌子就冲上去,没头没脸的就砸。

当先几个直接就被砸倒两个,剩余的“哗啦”一声,全跑出门去了,有人嘴里还喊,“快走,翁爷又吸多了。”

两个女孩见了,都忍不住娇笑不止。

白头佬抡了一阵,那股子劲儿过去了,桌子实在抱不动,连人带桌子倒在当地。

任凯摇了摇头,心说,“都吸成这鸟样了,估摸也没几天好活了。”

将军过去把白头佬半拖半扶的又送到原处。

“六哥,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不要紧。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原来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但是,在这期间,谁要坏了我的事儿,那我只能……”任凯看着斜对面坐着的大汉,淡淡的说道。

鲍六斤看了看快虚脱了的白头佬,迟疑片刻,缓缓的点点头。

谁都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儿,就连白头佬这种渣子都被眼前的人抓住把柄,作了他的狗,何况是自己。他不想赌,尽管也有赢的几率。

“老板,快把酒肉端来。”任凯打了个哈哈,笑着喊道。

费胖子也算半个江湖人,知道外边这几人是谈妥了,要握手言和。急忙把好大一盘子卤肉,与一壶散白端出去。

“费老板,你也坐,正好有事儿当着这两位江湖大哥,跟你商量商量。”任凯叫住准备离去的费胖子。

费胖子有些疑惑,也没问,便挨着他坐了,主动给三人倒满酒。又抬头看了看站着的冯三等人,正犹豫要不要也倒点。

任凯摆了摆手,说道,“三哥他们就不喝了。”

然后把酒杯分别推到鲍六斤与白头佬面前,笑道,“事情谈好了,大家就是自家人。来满饮此杯。”说完一口干掉。

另两人面面相觑,只得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两位大哥,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意听一听吗?”任凯拿了筷子夹起一块卤肉放在嘴里大嚼。

“愿意,早听说师爷是财神转世,有生意当然要照顾自家人了。”白头佬打蛇上棍,满脸堆笑,仿佛之前是另一个人。

鲍六斤看了白头佬一眼,没有吭声。

“呵呵,大的财路还没想到,小财路嘛,眼前倒有一条。”任凯边吃边给两人倒酒,还多倒了一杯,推到费胖子面前。

费胖子一激动,差点把桌子掀了。

“是吗,那一准儿没问题。”白头佬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刚才抡那几圈桌子,累的够呛,真有点饿了。

鲍六斤心里寻思,依旧没有作声。

“是这样的。这个面馆在这里也开了几年,从我第一次吃,就特想把这里变成自己的。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与两位大哥一见如故。就冒昧的想邀你们一起入股。费老板,你先别反对,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三人各拿五十万出来买你百分之九十的股份,你留百分之十的管理股,这里还按现有的经营方式,我们不参与,你们的按月领工资,至于领多少,怎么个领法儿,咱们再细谈。”任凯边吃边说,眼睛眯成一条缝。

费胖子傻了。这破馆子,一年忙下来,毛利都到不了五十万,这眼瞅着就来了一百五十万,天上真能掉馅饼啊。

老板娘也傻了,一个劲儿的掐大腿。

“这馆子有这么值钱……”那个女孩咯咯一笑,话还未说完就被鲍六斤打断了,“师爷指的路,六斤自然没问题。立华,你去门口找小丁,到旁边的银行把钱取了,要现金。快去。”说着使了个眼色。

任凯这才知道,这女孩叫立华,难道姓鲍?

女孩有些不情愿,想拉阮菁菁一块去。

阮菁菁这个时候,怎么会离开,自然是断然拒绝。

“重色轻友。”立华扔下一句话,走了。

白头佬也明白过来了,看了看一旁桌上的十五万,犹豫了一下,对门口喊道,“去拿五十万过来,快点。”

冯三看了看在那发痴的费胖子,暗叹一声,你倒是个有福气的人。对骡子点点头,走出门去。

稍后,龙城江湖道上,传出消息,黑师爷与鲍六斤、白头翁,三人结成联盟,共同进退。一时间,闻者皆惊。

临省,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宾馆里。被采取措施的龙小年听闻这消息,透过窗户望了望外边的荒凉,喃喃低语,“呵呵,到底还是动手了。”

正文 一二四、活着不易

“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因为龙小年的事儿,你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上。直到现在,还有几波人咬着邝援朝的案子不放,很难说,不是别有所图。这当口,与翁正忠、鲍六斤搅在一起,就怕落人口实,引火烧身。”冯三一边开车,一边对旁边的任凯说道。

好半天不见回应,斜眼看过去,发现任凯闭着眼睛,便叹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也知道你有苦衷。可个中缘由,我一定要问清楚,否则,没法交代别人。”

“呵呵”,任凯忍不住笑出声来,半眯着眼睛,叹道,“你收了孔燕燕多大的好处,就把我卖的干干净净,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

冯三听了,也笑了起来,却并不解释。

任凯稍微坐起身子,望着车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刚才白头佬一直回避着李阿济为什么难为阮菁菁。其实,他不说我也清楚,有人一直贼心不死,总想着从这里撕开个口子,看看我肚子里是黑还是白。顺带试试我身后的人会不会与我同进退。”

“你是说张景菲?”冯三目光闪烁,轻声问道。

“不一定是她。不过,她起码应该是知情的。”任凯望着一对过马路的男女,喟然长叹道,“龙小年的事儿你也清楚,那根本就是个意外。我参与进去是个意外,他倒台依然是个意外。可有些阴谋论者不这么想,他们总是觉得我受人指派,冲锋在前。下一刻也许就会跑到他们那里大肆砍杀。他们要先下手,除祸患于未然。”

任凯慢慢的把眼睛眯起来,仰头望了望天空的太阳。淡淡的说道,“冬天的太阳,就跟冰箱里的灯一样。仿佛没有杀伤力,可看久了,眼睛一样会瞎。有些妖怪化作人形,平日里道貌岸然,金光绕身。暗地里却男盗女娼,择人而噬。我的时间不多,等不了他们主动跳出来。就只能卖个破绽,以身为饵。这次与鲍六斤、翁正忠联盟,声势这么大,我就不信,他还能按捺的住。”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跳出来第一个吞的就是你。那你这些安排,岂不是白费心机?”冯三疑惑的问道,依旧有些担心。被身旁男子称为妖怪的人,到底会又多强大?他想都不敢想。

“呵呵,人世风灯,向死而生。有些地狱不入也的入。修行不易,活着照样不易。”任凯望着天边,淡淡的说道。

冯三张了张嘴,还待要说。

“嗡嗡嗡”手机震动。

任凯看了看,没有接,任由它不停的震动着。

过了一会儿,见它还不歇不住的震动着,才接通,“嗯。呵呵,不用客气。嗯,是我让余燕来给你打的电话。景瑞已经不存在了,换个地方吧。天籁法务虽然比不上之前的景瑞,好在这几年发展势头还不错,你来试试,骑牛找马,遇到更合适的,你再……呵呵,不会。嗯,她?那行,你们一块去也好。吃饭就算了。改天吧。好,再见,小阮。”

“跟小阮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很面善。与我在部队的大首长极为挂相。”冯三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部队首长?”任凯有些诧异,想了想,试探的问道,“魏强?”

冯三踩了脚油门,缓缓的点了点头。

天南省戎装常委,军区司令员魏强。

和平大道的绿化带旁。

“他答应了?”那个叫立华的女孩儿,满眼笑意,拉着阮菁菁笑道。

“嗯,不过听起来好像有点勉强。”阮菁菁叹了口气,神情幽怨。

“哎呀,勉强就勉强吧。好歹是条出路,也省的家里的老头又叨叨个没完。看你这一脸深闺怨妇的模样,估计人家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午饭还是我陪你一起吧。怎么样?麻辣烫?小龙虾?还是烤冷面?”女孩儿搂着阮菁菁,把俏脸蹭在她的胸前,咯咯笑道。

“唉,也不知道是我魅力不够,还是他眼瞎,至始至终就没正眼瞧过。唉,我要像你一样该多好,一门心思扑在吃上,跟头猪似的。”阮菁菁把女孩的脖子搂住,不住的揉她的秀发。

“猪就猪吧。看你一副欲求不满的发1春样,我要不让你把这口怨气出了,万一你兽性大发,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女孩儿说完,笑嘻嘻的在阮菁菁饱满的胸脯上拱了拱,像极了一头极美的胭脂小猪。

“咯咯,小丫头这小嘴甜的。冲你这么仗义,今天,菁菁姐请你吃大餐。离职补偿金大概能有八万多,就照着这个标准往死里造。”阮菁菁抬手捋了捋耳边秀发,豪气干云的说道。

“嘀嘀。”路旁几声喇叭。

一辆墨绿色的丰田霸道停在两个女孩儿的身边。

“立华,你不上班,在这干什么?你好,我是立华的亲哥哥,魏立庭。”车窗里探出个脑袋,眉目清秀,宛若少女,左耳垂上的耳钉烁烁放光。正是前一日纪婉彤同学聚会上的男子。

“你好。”阮菁菁礼貌的点点头,把搂在魏立华脖颈上的手松开。

魏立华秀气的眉毛一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上不上班,用得着你管,该干嘛干嘛去。”

男子呵呵一笑,对阮菁菁笑道,“你是菁菁吧,经常听我妹妹说起你。谢谢你照顾她。还没吃中饭吧,一起?”小伙子看似随意,实则放在身后的右手撰得紧紧的。

“呵呵,你经常这么邀请女孩子吗?”阮菁菁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魏立华,又扭头对男子说道。

“嘿嘿,是……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有这么邀请过女孩儿。你是第一个。”男子眼有点晕,嘴唇有点干,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哥哥,你干什么?快走,不要打扰我们。”魏立华有些急了,偷偷的使眼色。

“呵呵,是不是误会,你自己清楚。”阮菁菁微微一笑,又转过身捏住魏立华的俏脸,嗔怪道,“小丫头,还真小看你了。人小鬼大。”说完也不理男子,转身离去。

“菁菁姐,说话要算数。中午的大餐还请不请了?”女孩儿望着阮菁菁婀娜的背影,大声喊道。

女人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边走,边抬起右手在空中晃了晃。

魏立庭开了车门跳下来,望着女人窈窕身姿,眼中满是爱慕。

“你看你,等我们吃饭的时候,再出现,她能跑了吗?成事不足的东西。急着出来干嘛?”女孩儿气急之下,连连跺脚。

“唉,面对面遇到,总要打声招呼吧。我哪想到,她……这么就走了。妹妹,快去,跟去看看。她是不是恼了?”男人一脸尴尬,扼腕叹息。

“打屁的招呼。她又不是你认识的那些女人。一见官二代富二代,脸都不要的往上贴。早说了,要想找她作我嫂子,就的按我说的来办。你看看,现在露馅儿,我是该撤退呢?还是该拉下脸皮去作矮子?”女孩不依不饶,当街一通数落。有几个路人好奇的看过来,不明白这俩人什么关系。

“是,是,是哥哥不对。可我这次是真急了。六哥刚从我那离开。你说这次要不是那人正好在场,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亏不就吃定了吗?而且,这只是刚刚开始,今后还指不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落在她身上。我实在是不放心,我想要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男人秀气的脸上露出坚毅,尽管看起来有点可笑。

“啧啧,好感动呀。可惜人家不在跟前,听不到你的这番话。”女孩儿夸张的说了几句,俏脸一板,说道,“魏立庭,遇到危险的可不只是她,你的亲妹妹也差点吃了亏。我也需要保护。”说到后来,几尽吼叫。

“哎呀,吼什么?你是如此的优秀,就连老头都夸你是魏家的千里驹,要是这么点小事儿就把你绊倒,那你不就跟我一样了吗?混吃等死,一事无成。”男人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实则不住的用眼角余光扫来扫去。

“你看你,老头无意的一句话,记了这么久。他也是气急了胡说八道。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女孩儿心里不落忍,急忙转换话题,“哥,阮菁菁跟潘娉婷可是两回事儿。这女孩儿要真进了咱们家门,老头一准儿夸你。实在是……要不是你来这么一下,午饭咱们三人就能顺顺当当的一起吃了。现在……,唉。”

男子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妹妹,一声不吭。

女孩儿见了,连连摆手,说道,“为了老魏家,我就豁出去了。你先回吧。”说完就火烧火燎的跑走了。

魏立庭望着妹妹离去,心里一暖,轻声说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不保护你?这条命留着就是为了保护妈妈跟你的。”

五峰区蓝海洗浴中心。

翁正忠脱的赤条条,躺在浴池里。全身都浸在水中,唯有下体张牙舞爪的露出来,显得着实不堪。大概是憋气太久,在他瞬间钻出水面的一刻,鼻子里居然流出血来。把池里的清水染红了一大片。

一旁的马仔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去扶住他。

翁正忠晃了晃脑袋,慢慢的站起身来,瘦骨嶙峋的躯干被热水烫的通红,活脱脱一只煮熟的大虾。

“阿济,你说那人讲的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会不会是真的?”翁正忠捏了捏鼻子,把血水甩了阿济一脸。

阿济也不敢擦,陪着笑,说道,“翁爷,我看他不敢说谎,您是谁?他敢拿这事儿涮您吗?”话音未落,被翁正忠一脚踹翻,倒在水里,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操1你1妈的。老子都成人家的一条狗了,你还不要脸的往死里吹。以为老子是丁春秋那老糊涂啊。看你就来气,屁大的事儿办不了,就知道溜须拍马。废物一个。”说着又上去踢了两脚,才转身离去。

李阿济扶着浴池边缘慢慢的站起来,脸上依旧满是笑容,可眼中的怨毒与憎恶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不需要浇灌,几天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正文 一二五、离得成功近一些

车直接开到开发区龙城府台四期的工地。

麻四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车停下,急忙迎了上去,拉开车门,小声说道,“任总。她在楼上。”

任凯点点头,边下车边问道,“什么时候上去的?”

麻四抬手看看表,依旧很小声,说道,“上去有四十多分钟了。她上去前交代,除了任总,任何人不得靠近,所以……”

任凯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大楼,没有说话。

龙城府台四期规划设计的共有十七栋高层住宅,地下两层车位,地上三十二层。主体结构已经封顶。临街是六层的铺面,绿化覆盖率是龙城现有小区最高的,所以现在看来,楼距非常宽。大量的备用建筑材料被码放的整整齐齐。已经看不到田小芳跳楼时的杂乱。

眼前这栋是主打的楼王,采光最佳。楼外的绿色防护网还没有拆除。冷风一吹,四处飘摇,显得异常破败。

跳楼事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倒是前段时间业主跑来维权,要求尽快开工的动静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梅海生被抓了,害怕交的房款打了水漂。

“除了她,还有谁?”任凯瞟了麻四一眼,淡淡问道。

麻四正在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听到这么问,心里由衷的佩服,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来的,低声说道,“还有一个年轻人,一直没有开口,听不出是哪儿的人。不过,看打扮,不像国内的。”

任凯嗯了一声,边寻思边漫步踱到楼门口,又抬头看看上边,颇感踌躇。

“任总,他们在楼顶。坐升降梯上去的。你看……”麻四指了指一旁的另一个升降梯。

“这升降梯在这摆了大半年,怕是有隐患,不如我上去把他们接下来?”一直沉默的冯三这时开口了。

“隐患?没有吧。三哥,我今天挨个都检查了,里边也打扫的干干净净。”麻四有些诧异,冯三一向滴水不漏,怎么会说出如此外行的话?

任凯微微一笑,点点头,向着楼梯走去,边走边说道,“麻四,你上去把他们带到九层,九九归一,落叶归根。再高就不合适了。”

麻四笑着应道,“好的,任总。”心中却满是疑窦。

冯三看着任凯的背影消失于楼台,略一犹豫,低声对麻四说道,“他恐高。”说完也不等回应,便漫步远去。

麻四恍然。心中却满是懊恼,如此重要的信息还需要别人来告诉自己,这样下去迟早被挤出这个圈子。

九层,没有护栏的九层。

尽管他极力靠着墙根行走,可依旧两股战战,汗出如浆。走到八层的时候,腿抖的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就趴在墙角,把舌头伸出来,像条狗一样大喘气,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这时的他,孱弱而可怜,哪里还有半点恣意江湖,力可拔山的气势。

最后一层,他有意放缓步伐,咚咚有声。

拐到里边,看着站在露台边缘,迎风而立的女人,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女人着米色长款羽绒服,艳红色的绒线帽,与远处龙山苍翠的松柏,近处村庄整齐的青砖,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水墨。让他不由得自惭形秽。

“抱歉,不知道你恐高。”女人听见动静,扭过头,嫣然一笑。

任凯溜着墙跟,向露台边缘看了看,干笑道,“也不是太要紧。是我要道歉才对,让你等这么久,豆豆。”

这女人正是大马单氏在华的决策人之一,单豆豆。

“得了吧,还以为你出去玩一趟,这老毛病能好一些,没想到还是这德性。”一个男声从一旁的房间传来。

任凯听到这个声音,像被雷击了一样,呆立当场,好半天才慢慢转过身。

一高个儿风衣男子,戴着眼镜,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他看了半天,才点点头,笑着说道,“你个兔崽子,再联系不上你,我就得去HK挨家挨户的找了。”

这人正是他留在HK的暗棋,崔颉。

前段时间,国内风起云涌,波及到藏身HK的他,几股势力散开人马的查找,更有两次几近得手。也算他运气不错,单氏的人率先找到,并通过地下通道,迅速带离HK。

本来收到冯三的传话,任何人都不可相信,无奈他已经落入单氏家族的手中,除了冒险,别无他法。好在随后就得到证实,龙小年的事儿正是单氏在身后推手,才达到预期目的。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了。

到了大马,凭借单氏的帮忙,改头换面,如今已经成为土生土长的大马人,名字依然是崔颉。这次跟随单辉回国,一则为了家小,二则也为了任凯。

两人热切交谈,时不时拍打几拳,场面极富感染力。单豆豆在一旁看了,满是羡慕,这大概就是男人间的气味相投,肝胆相照吧。

崔颉说了一会儿,便收住话头,走到单豆豆跟前躬了躬身子,微笑道,“单小姐,抱歉的很,老朋友太久没有见到,话多了一些。你们接下来有正事儿要谈,我先走一步。”说完也不待女人回话,回身拍了拍任凯的肩膀,作了个手势,紧走几步,下楼而去。

任凯眯着眼睛望着老朋友消失的地方,长叹一声,知道他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可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情是一定要还的。

“谢谢。”任凯也躬了躬身子,轻声说道。

“你拿什么谢我?”女人脸色绯红,笑吟吟的问道。

任凯抬头望着她,拍拍胸膛,笑道,“看上什么,只管拿去。”

女人缓缓走过来,步履轻盈,暗香浮动。

任凯眯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

“我喜欢你。”女人涨红着脸,小声说道。

“谢谢。我也喜欢你和小小。”任凯微微一笑,说道。

“哦?那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小小多一点?”女人咯咯一笑,说道。

“我以为你们是一体的。”男人并不思索,顺嘴说道。

“滑头。”女人伸手挽了男人的胳膊,尽量向露台靠了靠,指着楼下的一片村庄与农田说道,“这里将会由单氏集团与天南省城投合作,打造中西部首个庄园化旅游度假区。正式的合作意向已经在昨晚签下来了。最迟今晚就会对外公开。到时候,这座楼盘的溢价率足以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闭嘴。不是有一百多户要求退房吗?明天你就在天南新闻上滚动播出,按照他们自己提出的条件把房子收回来。这笔钱,我会暂时借给你。记住,是借哦。等房子卖掉,要算利息。”女人说完,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任凯神色有些复杂,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两人又谈笑了一会儿。女人便走了,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不急,我可以等,等到你来喜欢我。”

任凯慢慢走下来,已经正当午时。

三人也没有到别处,让看工地的老夫妻随意炒了几个家常菜,又从麻四车上搬了一箱五粮液。便在一处废弃的工棚里吃喝起来。

“这么说,公司马上就可以开工了?”麻四听闻任凯转述单豆豆的话后,大大的喝了一口,开心的像个孩子。这段时间,他的压力很大,手底下有几个弟兄对投靠任凯颇感疑虑,他需要证明自己。

“就怕消息一公布,那些眼红的人又要出幺蛾子了。”冯三看了一眼麻四,淡淡的说道。

“听喇喇蛄叫咱还不种庄稼了?任总把活儿找来,下边养那么多人,难道让他们吃白饭?谁要捣乱,挡大伙儿的财路。哼哼。”麻四闻言,眼珠子都红了,他死气白咧搭上任凯,好不容易刚看到一条通天大道摆在眼前,却发现有人拦路。这时候,别说是人,就算是漫天神佛,他也要杀过去。

“麻四说的对。邝聋子死后,天南道上总有些刺耳的声音,阴魂不散。放出消息,就说这活儿我们三家包圆了。谁想喝汤,让他找白头翁去。”任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细细体味着肺腑内火烧火燎的感觉,眼睛不由得眯成一条缝。

“三家?白头翁?”麻四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两人。

冯三这才把早上的事情挑挑拣拣的说了一遍。

麻四一听,急了,放下手里的筷子,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任总,这活儿何必便宜他们,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带人灭了他们。邝聋子都升天了,他们这群……嘿嘿。看我这记性,一见到好处,连爹都忘记了。昨晚任总刚教育我,人情世故是江湖,睡了一觉,眼里就剩下人民币了。该打。”说着讪讪的在自己脸上重重的抽了一巴掌。

任凯看着他脸上的指痕,哭笑不得,点了点他说道,“还好,忘了不要紧,能想起来就成。如果,旁边的旅游度假村真能动起来,你还怕没活儿?先拿这次试试水,鲍六斤、白头翁听话,咱们不妨带着他们,大家发财。要是……哼哼。再收拾不迟。胡萝卜加大棒,这才是用人之道。你们都是要独当一面的,不能怎么痛快怎么来,有时候要学会压着性子。”

冯三和麻四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满脸喜气,齐声称是。

光明区天籁法务楼下的肯德基店里。两个俏丽女子隔桌而坐,望着窗外。

“菁菁姐,你也太势利了。说好的大餐变快餐了。”魏立华看着手里的汉堡,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阮菁菁痴痴的望着窗外,白皙的脸在冬日的暖阳下,分外干净,她没有理会女孩儿的话,微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奢望过成功,只是想离得成功近一些,这样就能看着他,感受到他的温暖。”

正文 一二六、生死路上无老少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有些被积淀下来,成为记忆。另一些则被带走,成为过往。

光明区是龙城最早的城区。解放前这里就有了第一家西餐厅,马歇尔西餐厅。

现代城市的发展,让龙城城区扩大了几十倍,繁华不断的外延,并没有让光明区的原住居民受益,拥挤和脏乱差仿佛生了根,大量外来人口的流入,使得黄赌毒像牛皮藓一样在这里快速繁衍。

马歇尔餐厅的大门关了又开,老板也换了又换,只有那面历经沧桑的牌匾依然清晰。

魏立庭用叉子把盘里的牛扒来回的拨弄,漫不经心的说道,“六哥,老头翻年可能就要回京,然后挂个闲职等着退休种白菜。到时候,有些事儿就鞭长莫及了。你要及早准备,该抽身的抽身,该收手的收手。”

鲍六斤点点头,摸了摸斑白的鬓角,长叹一声,说道,“立庭,我明白。要不是老爷子念旧,三年前我就过河了。五十知天命,我文化少,也知道能吃几碗饭,是命里注定的。今年尤其邪行,道上的老人接二连三的死。江湖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魏立庭有些诧异的看了看他,失声笑道,“六哥,不是我听错了吧。邝聋子六十以后才正真名震龙城,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五十三吧。”

鲍六斤苦笑一声,叹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翻年虚五十四,正逢暗九年。生死路上无老少,说不准哪天就被阎王爷点了卯。邝聋子是上过前线,历过生死的。不敢与他相比啊。况且,即便是他又如何?有机会重新选过,他未必还会走这条不归路。”说完满脸萧瑟,扭头望着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

“那人呢?他怎么会专挑这个节骨眼,造这么大的声势?之前藏于邝聋子、裴氏兄弟羽翼之下,也未见得有如此魄力。此次挟风雷而来,怕是意有所图。”魏立庭抬手摸了摸耳垂下的耳钉,小声说道。

“江湖里只有两个字。不是恩便是仇。他这种人眼里没有利。”鲍六斤轻笑一声,说道。

“他又不是混社会的出身,何苦跳进这口缸里,莫非有仇家在江湖?”魏立庭皱着眉头,说道。

“绝无可能。以他如今的声威,甚至盖过活着的邝聋子,手底下最不乏卖命之人。只有一种可能,仇人身在庙堂,居于高位。”鲍六斤粗中有细,满腹锦绣。

“是谁在敲打我窗……”鲍六斤的电话响了。接起来,小声说道,“嗯。是我。麻四爷,你好。晚上?不凑巧,我正好……,府台四期?哦。好的,不见不散。”放下电话,若有所思的说道,“梅海生的府台四期居然咸鱼翻身。有意思,呵呵。”

魏立庭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再没有开口。

蓝海洗浴中心是龙城蓝海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说穿了,就是一家高档妓院。

刚溜完冰的翁正忠,一脸亢奋,手里的冰壶还未放下,就已经在一个溜冰妹丰腴的身上驰骋冲杀。好半天也没有泄1了身子,便躁动起来,拿着自制冰壶没头没脑的在女人脸上击打。女人不住惨叫,护上护不了下。

一旁的马仔也不敢阻拦,眼见的那女人不行了。翁正忠才在一声狼嚎中,抖了起来。

“吗的,装死。小五,快拖出去。”翁正忠像一滩泥,歪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小五赶忙叫了两人,把女人包了毛巾抬了出去,直接就送到了隔壁的私家诊所。好在还算及时,命是保住了。

这一切都被李阿济看在眼里,不声不响的用手机录了下来。

“翁爷,刚才麻四打来电话,晚上请您去喝鱼汤。你看?”一个马仔上前陪着笑,说道。

“喝个屁。老子哪有那个功夫,让他滚远点。”翁正忠赤裸着下体,上边满是暗红色斑点,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是是,我这就让他滚。”马仔不敢再说,急忙转身。

“等等,他还说什么?”翁正忠用手搓了搓裆部,放在鼻端闻了闻,满是享受。

一旁的李阿济差点吐出来。

“府台四期有大资金捧场,麻四想拉您一起做。他说鲍六斤到时候也去。”马仔不敢抬头,耷拉着脑袋,低声说道。

“去你吗的,这么重大的事儿不跟老子说。”翁正忠暴起,对着马仔的脸就是一脚,嘴里犹自骂道,“有人把钱送到家门口,都不省的搭把手,你们这帮子废物。养着有什么用?迟早有一天都埋了作花肥。”又是一顿踢打,不过,他酒色外加一个毒,身子早被掏空,弱不禁风。挨打的还没什么,打人的先顶不住了,光溜溜的扶着床头在那喘粗气。

李阿济目光闪烁,手握成拳,胸前不断起伏,眼见的忍不住就要冲上去。

大变突生,挨打的马仔正抱着头蹲在床边,一见老大打累了,中场休息,急忙逃窜。

起身过程中,把跟前的一盏落地灯带倒。好死不死正砸在低头俯于床边的翁正忠后脑。

耳听的“啊”的一声惨叫,白头佬变成了红头佬。

那马仔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脸都绿了。

李阿济不再迟疑,上去一把按住,顺手操起烟灰缸就往白头佬脸上连连砸去,边砸边低声喊道,“还不过来帮忙,等他醒过来,咱们谁也别想好活。”

那马仔听了,一咬牙就扑了上去。

几分钟后,白头佬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两人面无血色,互相看看,浑身抖作一团。好半天才稍微镇定一些。

“济哥,怎么办?”那马仔事到临头,才感到害怕,惶惶如丧家之犬。

“先把他处理了再说。走一步算一步吧。”李阿济好歹算个混社会的,知道眼前这地方是绝对不能呆了。

两人嘀咕半天,把白头佬的尸首包的严严实实,直接抬了出去。

把门的也没问,只是有些奇怪,刚抬出一个,这又是一个,看来老大迟早死在女人裤裆里。

任凯刚从工地出来,正准备去找赵洪。

开车的冯三接了个电话,就把车停在路边,想了想措辞,低声说道,“白头佬怕是过去了。”

任凯点点头,笑道,“色厉胆薄,小利忘命,对身边的人苛刻吝啬,毫无尊重,他不死才奇怪。不用理会。”

冯三抬头望了望车外,继续小声说道,“骡子在蓝海洗浴门口,发现李阿济,就一路跟着他。只是……”

任凯听了,眼睛眯了眯,笑道,“阿拐?”

冯三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对,李阿济现在正往阿拐那边走。骡子不敢擅自决定,所以……”

任凯沉吟片刻,说道,“去龙城市委。”

说完拨通电话,笑道,“拐哥,干嘛呢?这样,你现在马上往李诚那里赶。我们在那碰头。嗯,记住,谁的电话都不要接。无论是谁。”

任凯挂了电话,说道,“让骡子撤了,就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冯三听了,急忙用暗语给骡子发了短信。

车很快就到了龙城市委门口。

老早以前市委市政府是在一起办公,梅正东时代,为了拉大城市整体框架,推动城镇化。启动了政治中心南移。如今市委市政府隔着黄河支流,遥遥相望。

老百姓戏言,这风水大阵摆明了市委市政府一心一意对着干。

“任总,进去吗?”冯三望着车来车往的市委大门,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局长也不知道在不在?”

“等阿拐来了,一起进去。李诚现在应该在公安局。”任凯没有解释话里的矛盾。

“他来了。”冯三也没有深问,指了指一辆缓缓行驶的奔驰轿车。

“车开进去,让他跟上。”任凯点头说道。

三人停了车,按程序登记好,进了办公大楼。

政法委在三层,工作人员的态度说不上热情,只说李书记不在,便安排他们在一间大办公室坐下,就各忙各的去了。

任凯坐在会客沙发上,低着头,像个即将坦白的罪犯。冯三与二拐见他这个样子,更不敢出声,一脸严肃,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清楚这里边到底有什么事儿。

“咦,你在这里干嘛?”一身制服的温如玉,从楼道走过去,又退回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任凯,问道。

好家伙,她一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不说,整个办公室的人也都涌了过来。

任凯其实刚才看到她了,想躲已经来不及。好在见她走过去,便松了口气,谁曾想,又绕回来了。

任凯赶忙站起来,看了看她周围的人,笑道,“温处长,这么巧。”他有意含糊,存心不想让女人牵扯进来。

“巧什么巧,刚才在楼上看到你进来,追过来的。你找李诚?”女人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训斥道,“干什么?不回去工作,围在这里干什么?还有,刚才谁接待的他,为什么不告知办事人,李书记在楼上开常委会?”

周围的人一看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讪讪一笑,慢慢散去。只留下这个办公室的几人,像孙子一样灰溜溜的在那站着,脸上满是不安。

任凯知道,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能在这里搞接待的,都是些边缘人,仕途无望,硬等着退休,脸上的不安只是给温如玉面子而已。

“是我的问题。没有提前联系李书记。”任凯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说道。

温如玉知道眼前这人,极工心计,绝对不会做无用之事,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管旁人怎么看,上去就搂住男人的肩膀,向外拖去。

这时,二拐的电话响了。

正文 一二七、平手

电话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二拐的手机上。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抱着一颗拉掉引线的手雷,满是惶恐。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任凯反复叮嘱他不要接电话。难道之前已经预料到这个电话会打过来?难道这个电话会带来非常大的麻烦?难道三个人大半晌跑到市政法委就是为了等这个电话?

一时间,杂念纷纭,疑窦丛生。他不由得望向任凯,为难的说道,“任总,这……”

任凯眼睛眯了眯,默然点头。

“你好,这里是大帝财务公司,我公司为您提供……”电话里传来动听悦耳的声音。

二拐与冯三面面相觑,齐齐松了口气。

温如玉眉尖一挑,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滚。”二拐差点疯掉,正要挂电话,任凯却把手伸了过来。他脸色铁青,拿起电话,看着来电显示,缓缓说道,“让李阿济接电话。”

周围的人大吃一惊,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奇怪的是,电话那头并没有挂掉,也不再发出声音,静悄悄的。

温如玉诧异的看了三人一眼,凑到手机跟前,盯着那个诡异的号码,想看出点名堂。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呵呵,是我。没想到黑师爷居然能猜到。厉害。既然如此,不妨再猜下去。”

二拐大怒,脑门上的青筋直跳,骂道,“猜你妈个比,你算个几吧。……”

任凯抬手止住他,说道,“你跟了拐哥一路,不会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我给你五分钟,想想清楚。”说完把电话挂掉。

“知道你要问什么,眼下时间紧迫,稍后再细说。我现在下去,你领着拐哥去四楼的纪检委,有人会安排。三哥,你跟我下去。”说完,任凯拿着二拐的手机,就往出走。

“我跟着你,让他俩上去。”温如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说话,疾步跟上,笑吟吟的说道。

任凯霍然转身,眯着眼睛笑道,“如果我是鬼,你还愿意跟着我?”

温如玉想都没想,拍了拍身上的制度,笑道,“我专门抓鬼。尤其是色鬼。”说着,眼角眉梢隐隐显出春意。

任凯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便不再阻拦,快步走出门去。女人婷婷袅袅,紧随其后。

冯三拍了拍二拐的肩膀,努努嘴,先一步走出门,寻了楼梯直奔四楼。

二拐是最迷糊的一个,见人们一个个都离开了,只得低头跟着冯三,闷声不响的走着。

来到四楼,满楼道静悄悄,除了一个房间的门大敞着,其余都闭的紧紧的。

两人来到门口向里看去,就见一个人站在窗前,正向下张望。

正是郭建军。

见两人进来,他微微点头,指了指屋内的一个旁门,没有说话。

冯三也点点头,做了个手势,就拉着二拐推门进去。

里边的房间非常大,两人都怀疑整个四层是不是都被打通连在一起。四周墙壁上满满的都是监控视频,十几个文员各自低头忙碌着,没有搭理两人。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有些尴尬。只得抬头望向墙壁上的监控视频。

任凯与温如玉身影随后就出现在里边。

任凯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他与温如玉已经站在市委大院的正中央了。

“想清楚了?”任凯一边接电话,一边不住的向四周打量。

“呵呵,有什么可想的。我这条命又不值钱。”电话里的人依旧不急不燥。

“你不是李阿济。就不要替他做决定。让他自己想。要是真想死,就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要不要再给他五分钟,想想清楚。”任凯冲温如玉微微的摇了摇头,对着手机小声说道。

电话那边再次沉默。

任凯立刻挂掉手机。随即抬头向郭建军所在房间的方向望去。

午后的阳光冷冷的照在任凯脸上,微乱的头发散在前额,眉心皱起,消瘦的脸颊上满是胡茬子。

温如玉脑海里空空的,就这么一心一意的望着他。

爱是心生欢喜。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长跪于佛前,叩问,谁是前世埋我的人。

佛只是微笑,前世已定,自会遇到。

佛没有骗她。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等的时间非常短。

“如何?”任凯笑着问道。

“呵呵。这次算作平手。”电话里的男声稍微有点尖厉。

任凯面色大变,几乎站不稳,一把托在身旁温如玉的胸脯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女人闷哼一声,红霞满面,急忙伸出双手搂住男人的胳膊,偷眼向四周望了望。

“任师爷,这招投石问路,使得的确炉火纯青。佩服,佩服。先是阴差阳错引翁正忠入局,又算准了李阿济脑后反骨必然弑主,接着围三缺一,等他上钩。呵呵,潜身草莽,真是屈才了。”电话里的声音不断响起,任凯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呵呵,多谢夸奖。知道你就在附近,甚至说不定都能看到我。未能与你当面煮酒论英雄,实在有些遗憾。李阿济死不足惜。可为了他,你居然亲自上阵。说明这大院中真有一方天地。如此,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略胜一筹了。怎么能说是平手?”任凯扶着温美人,一边打电话,一边急速转动身体,频频向四处望去。

“呵呵,站都站不稳,就不用强撑了。来日方长,自有分胜负的一天。替我向郭书记问好。他的设备也该换换了。呵呵。”话音未落,电话已经挂断。

任凯干咳几声,快速抬起右手,将手机高高举起,轻轻晃动,冬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一如与落日争辉的小丑,孤独而可笑。

四楼的郭建军望着在大院中互相扶持的两人,淡淡的说道,“这设备是该换换了。”

一旁的冯三与二拐也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事儿怕是没成。

几分钟后,官方媒体报道,龙城蓝海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董事长翁正忠先生的尸体在一辆报失车辆内找到。

五峰区公安局在局长吴明亮的带领下,组织精干,指挥得当,仅仅用了一个小时便将犯罪嫌疑人李阿济锁定,在随后的抓捕行动中,遇到嫌疑人的激烈反抗后,开枪警告无效,果断将其当场击毙。

吴明亮在随后的新闻采访中,有句话深得人心,谁让老百姓活不好,我们就让他活不成。

已经躺在火葬场的翁正忠先生,作为五峰区的政协代表以及社会贤达,其遗体告别仪式将于五天后在龙城殡仪馆举行。

五峰区委书记杜子峰,以此为契机,紧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发表题为《净化投资环境,坚决打击恶性犯罪》的报告。

可惜,有人专门给杜书记难堪,一则《白头翁死前秘事》的小视频当天就在网上疯狂传播。视频中的白头翁赤裸着身体,溜冰,滥交,拿着冰壶暴力殴打失足妇女。画面清晰完整,尽管缺少声音,仍足以证明其的真实性。

照旧有人跳出来否认,声称要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

不过,官方却沉默了。原定的追悼会,规格一降再降,到后来干脆取消。

夜色正浓,寒风凛冽。

简陋的小平房里,郭建军与任凯吃着炖羊肉,喝着散白。

“你又何苦争这口闲气!那小视频甩出去有什么用?无非让人觉得你输不起,不成熟。拿死人出气。”郭建军抿了一口散白,操起一根羊棒骨,边啃边说道。

“你没听人家叫阵吗?不回应一下,气势上压不住。”任凯笑道。无论怎么开解自己,他总觉得有些怨气郁结在胸口,让呼吸不得顺畅。

“这个人,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是熟悉你的人。甚至就是你身边的人。”郭建军也不再纠缠,手里舞弄着羊棒骨,缓缓说道。

任凯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实而虚之,虚而实之。不能轻易形成思维定式。这人保不准就是想让咱们这么猜忌。人心不能乱。平手就平手吧。”

“谢部长怕是连觉都睡不成了。”郭建军也眯了眯眼睛,笑道。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谢韵,今年五十四虚岁,暗逢九。

从年头开始,她便遇事小心,处世谨慎。眼瞅着就剩一个多月就到年根儿了,出事儿了。

“唉,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结果还是尿到炕上了。”谢韵抱着茶杯,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自言自语道。

外界传言,翁正忠的奶兄弟是省部级高官。实则有误,应该是奶姐姐。

谢韵是弃婴,有人说是村里大姑娘被造反派头头祸害后生下来遗弃的,也有说是上山下乡的官二代遗落乡间的贵女。总之,没有亲生的爹娘。

那时候,翁正忠的母亲刚生了头胎,却没能保住孩子。也是谢韵命不该绝,被亲生父母就放在翁正忠母亲的窗台外边。所以,小名运儿,运气的运。

谢韵一直被带到三岁后,城里一家姓谢的人家买走了。虽然是买走的,可毕竟养了三年,两家并没有断了来往。

谢韵天生就自带福禄,加上有贵人抬举。仕途一路坦荡,三跳两跳,没怎么费力就跳到了省委常委。

正文 一二八、无远弗届

吕静最近跟着葛玉怀在下边的县里泡着,刘玉婷就带了孩子在娘家暂住。

谢韵成家较早,那个年代,女人二十多岁没结婚的很少,要是到了三十岁还没婆家,不是生理有问题,便是心里有问题。

她丈夫刘同和是国内著名中医世家的当家人。两口子相差十岁,感情说不上好,反正客客气气,让外人看了不像夫妻,倒有点像是革命同志。

刘玉婷是独女。在那段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计划生育是红线,是一票否决的重头。谢韵为了前程,自然不肯再生育,为此,婆家对她意见很大,直到她成为县太爷。

刘玉婷安抚好儿子睡了,便去找母亲聊天。同为女人,她理解母亲的艰难。父亲自母亲迈进省部级后,就很少回龙城,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认认门。

她经常想,要不是为了母亲的前程,两人也许早就离婚了。

她与吕静谈恋爱的时候,父亲就极力反对,说身在仕途的人,心性都比较扭曲,没有大毅力,很容易栽跟头。母亲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妈,这么晚了,怎么还喝茶。我给你热了杯牛奶。趁热喝吧。”刘玉婷皱着眉头说道,把母亲手里的茶换成了牛奶。

“融融睡了?”谢韵看了看女儿,轻声问道。

“刚睡。妈,还在想小舅的事儿?”刘玉婷上去,轻轻的搂住母亲的肩膀,说道。

翁正忠比刘玉婷年长整十岁。他在小的时候并不像后来那样飞扬跋扈,无法无天,反而很乖巧。

一切改变源于十五年前,为了保护刘玉婷不受流氓欺负,翁正忠的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下。也算他倒霉,从那以后,脑袋便隔三岔五的疼,疼起来生不如死。可医院查来出去,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好不断的开止疼药。于是,毒品扭扭捏捏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沾了毒的翁正忠,性情大变,在谢韵的默许下,成立了蓝海国际贸易公司,从此开始了另一种人生。五峰区白头翁的名号,慢慢的响彻龙城。

“唉,归根结底是我们欠他的。如今天人永隔,有些账怕是要一直糊涂下去了。”谢韵靠在女儿怀里,喟然长叹。

“听说小舅的死与黑社会争权有关。尤其是一个绰号叫师爷的黑恶头子。可官方却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如果真是这样,妈,你可要过问一下。”刘玉婷目光闪烁,微微摇晃着母亲,轻声说道。

谢韵呵呵一笑,回头看了看女儿,说道,“听说?你一个搞学术研究的,周围不是老头子,就是书呆子,听谁说的?”

“这……”刘玉婷没想到母亲会这样问,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呵呵,傻丫头,吕静想知道什么,可以自己来问,何必要藏头露尾,搞得这么鬼祟。”谢韵起身扶住女儿的肩膀,接着说道,“讲到识人,我确实不如你爸爸。老东西一早就讲,吕静此人,少年丧父,又逢巨变,对人对事皆怀有恚怨,犹喜权术,绝非良配。当时,我还嘲笑他明明是蒋干,硬是要装诸葛亮。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刘玉婷脸色苍白,强自笑道,“看你又说到哪去了,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这么一讲,好像有多大的阴谋似的。不讲拉倒。我还不乐意听呢。”

谢韵叹了口气,她太了解女儿了,志大才疏,耳根又软,怎么会是吕静的对手,拍了拍女儿的脊背,便放开她,慢慢起身走到窗口,望着外边的灯火,悠悠的说道,“他是想问任凯吧。你可以明确告诉他,既然能掀翻龙小年,就绝不会是普通人。很多事情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葛玉怀再高,也高不过华海天。至于翁正忠,唉,他的事儿我也不是一无所知。坏就坏在,有些同志,自诩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思,自作主张。让本来捕风捉影的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三人成虎啊。”

刘玉婷听的稀里糊涂,只好胡乱点头。

谢韵瞥了一眼女儿,看了看手里的热牛奶,心里发苦,叹道,“定是有人在葛玉怀面前搬弄是非,而吕静想进言,又摸不清他的心思,所以让你来探探我的口风。糊涂啊,葛玉怀没有表态,其实就已经表态了。他这么上蹿下跳,平白失分不说,恐起波折。”

刘玉婷更糊涂了,茫然问道,“表什么态?”

谢韵干咳几声,喝了口鲜奶,咬牙说道,“置身事外。”

省政府大楼的一间休息室。

华海天正站在书桌前,凝神屏息的写毛笔字。

自从代理省委书记以来,他每天都要挤出半小时,练练书法。

无远弗届。

四个字饱满圆润,深得颜楷之精髓。

“常凡,你的志向是什么?”华海天一边低头望着这四个字,一边漫声问道。

一旁的常凡被冷不丁问起,稍微一愣,便很快接口道,“自然是跟随省长,建设天南,造福百姓。”

一问一答,问的泛泛,答的也泛泛。

华海天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道,“最近江湖庙堂有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常凡小心翼翼的把茶杯端来,放在书桌的右上角,笑道,“还真有件小事儿,是关于任凯的。”说着有意看了看领导的脸色。

华海天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常凡明白了,领导想听,就笑道,“我也是无意间,在司机班听了一嘴。说龙城有个绰号叫白头翁的人,风评不是很好。他在一个小面馆里调戏女孩儿,正好被任凯撞到,先是一通骂,后来又动了手。被打的跪地求饶,还报了警,和平区副局长接的警,到了现场一了解,就把这事儿按住了,逼着两方和解。那个白头翁嚣张跋扈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就对底下人有些过分的举动。谁曾想,遇了个棒槌,反而被……”故事还没讲完,就被打断了。

“呵呵,有点意思。你没往深里了解一下?”华省长笑的极为含蓄。

常凡眼中闪了闪,笑着说道,“还真让您说着了,我特意打听了一下,被调戏的女孩儿有两个,其中一个正好是魏司令员的小女儿魏立华。”

华海天依旧含蓄的呵呵一笑,摇头问道,“老魏知道后,要拍桌子了。”

常凡跟着也笑了笑,接着说道,“谁说不是,魏司令员向来重女轻男,这要是知道了,还了得?”

华海天慢慢的端起茶杯,淡淡的说道,“我听说谢部长也牵涉其中?”

常凡心中一凛,笑着说道,“这个白头翁的母亲正好是谢部长的乳母。两家有些来往。”

华海天轻轻的吹了吹茶杯里的水,便不再作声。

常凡装作看桌上的字,也不再讲下去。

“这幅字,你拿了去,送给那小子。”华海天喝了口茶,淡淡的说道。

接到常凡的电话,任凯刚把郭建军送走,因为喝了酒,便让冯三把他送到省政府。

到了地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常凡从大门口把他带到办公室。短短的几步路,总觉得无数只眼睛隐在身后的黑暗里,紧紧地盯着他,让他不寒而栗。

“无远弗届。”任凯望着铺在案头的四个字,嘴里喃喃低语。

“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老弟,你太招摇了。领导虽然有意回护,你也要略微收敛才是。”常凡看着眼前的这位,笑嘻嘻的说道,心里却怎么也理解不了,省长为什么如此看重此人。

任凯听了,点头称是,又笑着问道,“常哥,华省长在写这幅字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

常凡失声笑道,指了指他,就把所讲的故事又重复了一遍。

任凯听了,反而皱起眉头,半晌没有作声,好半天才轻轻问道,“就这些吗?”

常凡见他面有异色,也觉得奇怪,又想了想,才说道,“省长刚写完这幅字,问了我的志向是什么。”

任凯嘘了一口气,点头笑道,“谢谢常哥。”说着就去卷那副字。

常凡哈哈大笑,横跨一步,上去拦住,叫喊道,“不说清楚,不许走。”

任凯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摆摆手,也笑道,“我也是猜测而已,不一定作数。”说完找了支铅笔在一张便筏上写了一段话。

常凡凑过去,上写着,“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落款是金缨。

送走任凯,他急忙返回华省长的休息室。领导还没有休息,正在批阅文件。

他装作无意,笑着把刚才的事儿说了。

华省长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短音,“嗯。”便没有了下文。

冯三把车开的很慢。

任凯这次没有坐副驾驶,而是坐在了后边。

从车里向外望着,路灯一盏接一盏的向后倒去,心里却迷雾重重。

现在的华海天可不是一个月多前与自己握手的那个华海天了。

如今他大权在握,再无掣肘,正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怎么会为了自己这个小人物,费这种心思?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莫非他也对那人有想法?

正琢磨着呢,就觉得浑身一震,耳边“咣”的一声巨响。

车被追尾了。

冯三第一反应是回身将任凯按到,四下观望。

直到肇事司机站在车前,不住的拍门,冯三才推开车门下去。

丁建国。

任凯吃了一惊,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他是怎么从里边出来的?

正文 一二九、王莽谦恭下士时

任凯知道丁建国百分之百是冲自己来的。不过,应该没有恶意。否则,换个生面孔成功机率更大。

他隔着车窗玻璃冷冷的望着丁建国,相信对方也能够看到自己。

“你怎么开的车?”冯三同样认出了他,站了个丁字步,随时准备抬腿。

车玻璃的膜不是很厚,丁建国影影绰绰看到一张脸,知道那就是任凯。他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冯三的话,扶着车窗,低声说道,“有人打赌输了,如今让我来兑现。”说完缓缓的单膝跪地,嘴里兀自说道,“他还说,希望可以给大家一条路走。”

车玻璃摇了下来,任凯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点头说道,“知道了。修车的钱我会找他要。这条路不好走,保重。”说完之后,车玻璃又闭合了。

丁建国呵呵一笑,迅速起身,开车离去。

冯三四处观望了一会儿,回到车里。

“三哥,走吧。”任凯闭着眼睛说道。

省军区大院,一栋三层小楼,依然亮着灯。

魏强放下电话,才发现手心里满是冷汗。

是陈功成打来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机密,可他听了依然有些胆战心惊。

“外示谦恭折节,宽让仁厚之象,实则怀藏倾轧嫉妒之心。王莽?呵呵。你做不了王莽!”他慢慢的在屋里踱着方步,冷笑连连。

听到楼下一阵嘈杂,接着是老伴儿肖文的声音。抬头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走到门口,想了想,又绕回来,长叹一声。

肖文指了指儿子和女儿,又偷眼看了看楼上,压低声音说道,“这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啊,小心老头子收拾你们!”

魏立华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搂着妈妈的胳膊,低声说道,“老头今天怎么回来了?”

魏立庭冷笑着说道,“收拾?无非是赶出家门而已,又不是第一次。”

肖文急忙上去拍了儿子一下,气道,“你是不是见不得家里安生?他再怎么说,也是你老子。”

魏立华也低声讥讽道,“少说两句吧,刚才在阮菁菁跟前也不见你这么硬气。”

魏立庭一时语塞,干咳几声,不再说话。

肖文一听,笑吟吟的说道,“立庭交女朋友了?快跟妈讲讲,干什么的?多大了?漂亮吗?”

魏立庭苦笑着说道,“八字都没一撇,小妹的话能信吗?不说了,困了,睡觉。”说完一溜烟,跑进了一楼的卧室,把门关好,不再出来。

魏立华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咯咯笑道,“我也困了,睡觉去了。”说完一路小跑,上到三楼。

“两个兔崽子。唉……。”肖文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上楼。她比丈夫小三岁,在省物价局工作,前年办了退休,一门心思等着在家哄孙子。

二楼书房的门依旧紧闭,魏强像贼一样立在门后,听到老伴儿的脚步声,急忙跑回书桌后站定。

“老头子,儿子交女朋友了。”肖文推门进去,满脸喜气的说道。

“哎呀,他都快三十了,交个女朋友,有什么稀奇。又不是第一次。你怎么还不睡?这都十二点多了,身体吃得消吗?”魏强的目光从书桌上移开,皱着眉头说道。

“家和万事兴。你说你整天板着面孔,给谁看?搞清楚,这是家里,不是部队。”肖文有些不高兴。

“家里就更要严格。咱们周围因为子女而败的家庭还少吗?对孩子们,千万不能放松要求。这是为他们好。现在可能不理解,等有一天理解了,会感谢咱们的。”魏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你又听到什么了?自己的儿子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肖文年近三十才有了儿子,丈夫又常年不在身边,与子女感情极深。

“你看你,我就随口说说,你急什么?快睡觉去吧。再晚了,明天又该头疼了。”魏强别看为人强势,可在老伴儿跟前却直不起腰来,两个孩子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几年,里里外外全是肖文一个人操持,有愧啊。

在桑拿房里,丁建国与纪清河真正做到了坦诚相见。

“他能明白吗?”纪清河舀了一瓢水直接就倒在了桑拿石上,热气蒸腾,口鼻都感到了灼热。

丁建国用毛巾捂着鼻子,慢慢适应着桑拿房里的温度,好半天才说道,“不要忘记他的绰号。一个人的名字可能与他本人有差错,但绰号却绝不会错。他一天到晚干的就是琢磨人的营生,怎么会不明白。也许看见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了。否则,怎么会让我保重?”

纪清河望着通红的桑拿石,摇头说道,“他最好真的明白,否则你就有危险了。”

丁建国看了看好友光溜溜的屁股,突兀的说了一句,“你的屁股真白。”

“我去。”纪清河觉得菊花一紧,赶紧用毛巾围起来,转过身骂道,“滚,老子挂念你的生死,你却把主意打到老子屁股上来了。有没有人性?”

丁建国舔了舔嘴唇,故意露出龌龊的笑容,说道,“你看你,太敏感了。屁股白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纪清河打了个冷颤,咽了口唾沫,骂道,“就不该让大洪哥把你弄出来。”

任凯没回家,原路返回那间小平房。

“你跟二拐、麻四交代一下,今后与丁建国发生冲突,不要留手。但要注意分寸。”任凯躺在土炕上,枕着胳膊,说道。

“有人把他放出来,就是专门对付咱们的?”冯三有些不解。

“说‘对付’这个词,不合适。”任凯仰着脸望着屋顶,笑着说道,“有些地方,最忌讳一家独大。就像邝聋子,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一统龙城江湖道。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干?要有竞争,要有平衡。”

“尤其是联盟白头翁和鲍六斤以后。”冯三也明白了。

“对,还有人不愿意让邝聋子和郎全义的狗跳出来乱咬,于是丁建国被推出来就顺理成章了。只是赵洪为什么掺和进来,就有些看不透了。”任凯眯着眼睛,想了想,接着说道,“白头佬那里,你定个花圈,让麻四送去。丁建国既然要演戏,没个对手怎么行?”

冯三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王小林看着丈夫狼吞虎咽的吃着方便面,眼泪成串的往下落,哽咽说道,“退下来就退下来吧,你也不年轻了。何苦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儿子昨天才打来电话,说女方家提出要见咱们。也许明年就能抱孙子了。你……”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了。

“看你,吃袋方便面算什么,好像我刚从苦窑里走出来似的。儿子都说什么了?钱够使唤吗?”赵洪满脸疲惫,眼窝深陷,笑着说道。

女人一听丈夫把话题岔开,就知道劝不住了,暗暗叹了口气,只得顺着他说道,“女方家挺满意。也是,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在京城有套自己的房子,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他们家一毛钱都不用出,房子,车子全都有了。”讲到后来,自己都收不住了,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

赵洪满脸笑容,边吃边胡乱应承着,听到有趣的地方,还忍不住大笑几声。

夫妻俩有说有笑,收拾停当已经半夜两点多了。

王小林顶不住,很快就起了鼾声。

赵洪一直躺着,等到快三点的时候,才慢慢的起身,借着床头的小灯,满是不舍的望着妻子,忍了一晚的眼泪终究还是掉落下来。

想到今后的日子里,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这双柔弱的肩膀扛起,差点哽咽出声来。

就这样默默的坐在妻子身旁,直到快四点了,才咬牙离去。

第二天早上,王小林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迷迷糊糊开了门,入眼的是满楼道的警察。为首的正是纪清河。

望着睡眼惺忪的女人,纪清河满是不忍,硬着头皮,涩声说道,“嫂子,大洪哥出了些问题。我们要进去找一找,这是搜查令。你看……”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连头也垂下来了。

王小林闻言,恍惚了一下,扶着门框慢慢的歪倒在地上。

纪清河急了,对两个女警喊道,“眼瞎啊。躲在后边干什么,还不赶紧的送医院,用我的车。吗的,我他吗的这叫干的什么事儿?”

一旁的一个瘦小警察四处看了看,凑过来,低声说道,“队长,还是办正事儿要紧。”说着冲他使了使眼色。

纪清河无奈的对身后的人喊道,“留两个守在门口,去把邻居的成年家属叫来作证。其余的人跟在我身后,不许擅自行动。”

客厅的茶几上压着一封信,他们一进去就看到了。

“小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放心,不是死,只是自首。我还要等着哄孙子呢。本来想当面说给你,可我不忍,更不敢。”

“还记得龙小年有一次送来一箱子东西吗?你没有打开。那里边是五十万欧元。为此,我只能选择跟在他后边。如今大错已成,追悔莫及。”

……

在农历腊月初一这天,天南省又爆出新闻,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赵洪抱着五十万欧元向新到任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寇思文自首。

正文 一三零、炉边再话当年事

第一个给任凯打电话的是李诚。

凌晨五点刚过。正睡的昏天黑地,恍惚间听到电话“嗡嗡嗡”的震动不停。他猛然坐起,先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时间,心想,估计出事儿了。

“你干嘛呢?”李诚开口问道,听上去,情绪略微有些波动。

任凯脑袋木了一下,这个点不睡觉能干嘛?便干咳几声,说道,“刚起来,有事儿?”

李诚稍作犹豫,呵呵一笑,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老黑在你那里也有段日子了,什么时候,你把它送回来吧。屋里老看不见它,还怪想的。”

任凯激灵了一下,知道事儿怕是小不了,斟酌再三,说道,“老黑不听我的啊,让囡囡来吧。囡囡的话,它听。”

李诚啜了个牙花,不经意的说道,“也行。对了,赵洪的事儿,你听说了吗?他拿着龙小年给他的五十万欧元找寇思文书记自首去了。”

任凯睡前就在反复琢磨赵洪掺和进来的用意,可思前想后,也总是搞不明白。这会儿,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赵洪疯了。

龙小年已经是死狗,以他的阅历,在里边是绝对不会乱咬的。如果怕这钱带来麻烦,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打到廉政账户上,而不是抱着炸药包去舍身成仁。

继而一想,赵洪是从袁大头身边一直干到龙小年身边的,别的不说,政治眼光比他这体制外的二把刀不知道要强多少。他都能看的出其中的厉害,赵洪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他迟疑了半晌,只淡淡的说了句,“哦?我跟他不是很熟。不好评价。”

李诚闻言,又是呵呵一笑,说道,“记得把老黑照顾好,回头让囡囡带过来。”说完电话就挂了。

任凯坐在土炕边,昏黄的小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简陋的后房墙上,显得孤零零的,像一个驻足田间的稻草人。

第二个电话是郝平原打来的。

天已经亮了。郝平原说话就直白的多。

“赵洪大概是疯了。让他这么一搞,现在从省厅到市局,但凡有点职务的,个个惶恐不安。厅里的朋友告诉我,一大早,光请病假的处一级的实职干部就有十几个。整个楼道空荡荡的,走在里边还有些瘆人。”郝平原与李诚不同,他纯粹就是怀着猎奇的心里,想来八卦一下。顺带探探任凯的口风。

任凯打了个哈哈,也不好再说什么。原计划让赵洪帮着郝平原走走门路,谁曾想还没开始,就已经堵死了。

“任总,你说会不会是冲着袁大头去的?”郝平原随意的说了一句。

电光火石之间,任凯终于摸着点门道了。

“呵呵,无论怎样,与你我均无关系。搬个小板凳,看戏吧。”任凯也随着笑道。

又闲扯了一会儿,就挂了。

他拥被而坐,痴痴的望着窗外破落的小院,手足冰凉,犹不自知。

不一会儿,骡子提着一大包吃食进来。他才慢吞吞的穿衣服下地。

居然有荞面饸饹,让他胃口大开,吃了一碗,意犹未尽。正要开第二个餐盒的时候,佟京生推门进来了,后边跟着冯三,一脸严肃。

“呦,师兄,一大早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应在你身上了。来,坐下一块吃。”任凯看了佟京生一眼,又冲冯三点点头,笑着说道。

冯三不动声色的摇摇头,一句话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任凯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是吗?这鬼地方有喜鹊?”佟京生笑嘻嘻的向窗外瞅了瞅,坐在任凯对面。

骡子默默的走到墙角,把洋铁炉子捅了捅,让火燃的更旺一些后,也走了,还把门从外边带上。

“看你说的,喜鹊又不是候鸟,是留在这里过冬的。怎么会没有。”任凯慢慢的打开第二个餐盒,把荞面饸饹倒在碗里,笑着说道。

佟京生哈哈一笑,也拽过一个餐盒,就着餐盒吃了起来。

任凯看着手里的筷子,眼睛眯了起来。

“小师弟,都说你智计无双,步步连环。如今看来,确是名副其实。”佟京生一口气吃了大半,才慢了下来,凝目望着他说道。

任凯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筷子,淡淡的说道,“师兄是公门中人,怎么也会信这种江湖谣言,左右都是些闲人,关起门来称老虎,不足为凭。”

佟京生见他滑不留手,抬手用筷子头点了点,笑道,“你借着白头佬布局,不就是想探探路,看看市委大院里的另一方天地吗?”

任凯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泾河和渭河交汇时,含沙量有差异,所以呈现一清一浊,清水浊水同流一河,而互不相融的奇观。但不知师兄是泾还是渭?”

佟京生先是仰天大笑,接着又摇头叹息,说道,“明嘉靖曾说,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既不能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老祖宗讲究阴阳互转,阴阳自然是缺一不可。如今你问我,是泾还是渭。呵呵,不好回答啊。”

任凯缓缓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面。

“小师弟,闲着也是无聊,不如让我讲个故事来听,如何?”佟京生满脸笑容,放下筷子,也不管任凯,自顾自的开始说道,“有一男子,在京城某大学期间,因误会与女友A分道扬镳。在女友A飘扬海外之后,阴差阳错与高中校友B走到一起。经过第一次分手后,这男子无比珍爱现任女友B。两人刚一毕业就已经开始谈婚论嫁。”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要是两人就这么成家立业,没有发生后边的事儿,怕是神仙也要嫉妒他们了。可惜啊。”讲到这里,佟京生有意停顿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对面一眼,接着讲道,“龙城有个官员,那时候他还只是某地的县太爷,正好在京城脱产学习一年。他有一个情人C,与那男子的女友B长得十分肖似。也是老天不长眼,这个C和B意外相遇,发现彼此居然如此相似,便结为异姓姐妹。这也为后边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呵呵。”任凯冷冷的笑了笑,用筷子慢慢的挑动着碗里的面,把花椒一颗一颗捡出来,放在桌上。

“在一次聚会中,两个女孩都喝高了。那个官员派来的人也没注意,就把B当成C接到宾馆里。事后……,唉,B追悔莫及,无奈大错已成。本想一死了之,无奈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佟京生神色黯然,声音也有意放缓。

任凯脸上看不出什么,依旧是清清淡淡。

“这女子也是有城府的,心中虽然已萌死志,依然瞒着所有人。包括那官员的情人C与她的男友。不止如此,在之后的半年多里,她故意寻衅滋事,与家人闹翻,与朋友闹翻,搞到最后,凡是之前与她亲近的人,都变得不再来往。更是找遍各种借口,拒绝与男友举办婚礼。男子被逼无奈,也只得先拖着。现在想来,这女子胸中锦绣,自不必说。单是这份硬心肠,又岂是普通人能望其项背的。”佟京生喟然长叹,头也慢慢低下,仿佛是某种形式的悼念。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她将这一切都做完,孩子也降生了。是个女孩,九斤九两。经过这半年来的风雨,不知道她内心是怎么想的,有没有犹豫过,有没有后悔过。”

讲到这里,他霍然抬头,望着依旧慢慢吃面的任凯,咬牙说道,“赵蔷才是赵薇,赵薇才是赵蔷。对不对?小师弟。”

任凯听了,连睫毛都没有抖动,慢慢的放下筷子,抬眼望着他,摇头笑道,“这个故事有些乱,除了ABC,都是你的推测,做不得准儿。而且有些想法简直骇人听闻,匪夷所思。”

佟京生望着他,良久之后,才伸出大拇指,说道,“的确是我的推测。因为十七年太久了。无论人证还是物证都已经湮灭的七零八落,更何况,还有人为因素在里面。有些人不愿意将当年发生的事情曝在阳光下。好在我们不是打官司断案子,不需要铁证如山。是不是,小师弟。”

任凯点点头,慢慢的起身来到炉子跟前,拾起立在墙角的炉锥遥指佟京生,冷笑道,“你来这里代表的是皇甫秀山,还是佟北生?”

佟京生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应该是成了一半儿,便笑道,“不管是谁,对你都有利无害。小师弟,不是小看你,单凭你一个体制外的人,要想搞倒他,势比登天。”

任凯沉默了一下,问道,“赵洪进去,是你们的手笔?”

佟京生呵呵一笑,低头吃面。很快又抬起头,说道,“知道囡囡为什么叫我师父吗?”说完,伸出拇指跟食指在桌角一掰,厚实的水曲柳桌角“嘎巴”一声,应声而落。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块,放在桌上。侧过身子看看窗外,又是呵呵一笑。

任凯凝目望着桌上的木块,半晌无语。

袁季平向来以敢闯、敢干、敢说闻名于世,没见过的人,心中自然觉得其人高大威猛,犹如关张。

实则不然,年近花甲的他身材略显瘦小,相貌也极为清秀,有点符合民间所传的贵相之一,“男人女相”。

自卸任龙城市委书记后,他只兼着天南省委常委,却没有具体的分工。之前他在省委大院有间办公室,一直空着不怎么用。现在刚好用到了。

此刻的他,正伏于案前,泼墨挥毫。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 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

字迹如血,居然是红墨!

正文 一三一、空城计

任凯站在窗前,望着玻璃边角的霜花,默然不语。手里的炉锥杵在地上,不停的画圈。

冯三推门进来,迟疑了一下,说道,“他走了。一共两台车,一明一暗。”

任凯点点头,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刚才如果要留下他,有几成把握。”

冯三想了想,笑道,“留下他不难,比较麻烦的是外边的车,以及车里的人。”

任凯转过身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桌角,没有说话。

冯三呵呵一笑,走过去把桌角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这手功夫也就只能唬唬外行,实战起来,没多大用处。毕竟人不是桌子,放在那里任你掰来掰去。而且……呵呵。”说着,两手合在一起搓了搓,耳听的几声脆响,那桌角居然裂成几块,掉落下来。

任凯眼睛眯了眯,好奇的弯下身子,从地上捻起一小块,看了看,笑道,“没想到身边居然藏着高手。既然你能看出他的底细。想必他也一样。我还奇怪他明明占着上风,怎么就火急火燎的走了。原来是吓得。哈哈。”

冯三望着笑的跟孩子似的任凯,心里逐渐平静下来。

“看你慌里慌张的,被鬼撵了?”皇甫秀山诧异的望着坐在身旁的佟京生,失声笑道。

“差不多吧。下次再有这种揭人阴私的活儿,您可千万别安排我去。”佟京生一屁股坐在车里就不想动弹了,惊魂未定的透过玻璃向来处望了望,对一旁的皇甫说道。

“怎么?他还想灭口?”皇甫差点笑出声来,赶忙收敛一下,装模作样的四处看看,才问道。

佟京生没有在意上司的笑是不是善意,一个劲儿的摆手,说道,“开车,路上说。”

皇甫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发动车子,迅速离去。

“这么说,这事儿八成是真的?”皇甫听了佟京生的讲述,轻轻点了一下刹车,问道。

“脸上还是看不出来。不过,凭我的感觉,十之八九是真的。这消息的来源到底是哪里?快二十年了,挖的够深的。不会是秀秀吧。”佟京生试探着看了皇甫一眼,笑道。

皇甫一个急刹,差点把副驾驶的佟京生甩出去,也不管身后的车喇叭响成一片,扭头盯着佟京生,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以后不要牵扯秀秀。我还有事儿,你就在这里下车。”

佟京生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喃喃低语道,“就知道有些人开不起玩笑。这么冷的天,让我挤公交车。这事儿大概只有皇甫家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望着汽车一溜烟的钻进车流,转瞬即逝。佟京生并没有去挤公交车,因为有辆车很快就停在身边,不做任何犹豫,拉开车门就闪了进去。

“为什么找的是我?”那人用指尖轻轻叩着方向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如果我说纯粹就是因为看你顺眼,能不能交代了你。孔大小姐。”佟京生呵呵一笑,说道。

是孔燕燕。风华绝代的孔燕燕。

女孩儿微微一笑,玩味的看了看他,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莫非你对我有所企图?”

“咳咳咳。”男人忍不住大咳起来,连连摆手,告饶似的说道,“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要是让孔胖子和那个阴险的小师弟知道了,怕是要明里暗里的算计我。你就饶了我吧。好歹这件事儿上,也算帮了你个小忙。”

“咯咯。”女孩儿娇声笑道,“你很怕他?”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佟京生还是听明白了,摇头叹道,“怕。怎么会不怕。他简直就是个怪物。刚才讲了那些事儿,连我都有些不忍,他却浑然无事。城府之深,叹为观止。”

女孩儿迟疑片刻,小声问道,“他听了……还好吗?”

佟京生摇头说道,“就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我才觉得,他可能不是太好。唉,无论是谁,陈年伤疤被撕开,都不会感到好受。尤其是那女孩子就摔在他跟前,面目全非。”

孔燕燕听了,想到那个清清淡淡的男子,不禁恻然,面有悲色,说道,“十七年了,眼看着腊八又近,想来他……,难怪最近总是觉得他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佟京生一时无语。良久之后,才指了指车外,说道,“你看那芸芸众生,哪个不是历经磨难,方得始终。别看他震慑黑白,威风八面。其实,那些东西根本没有放在他心上。出身贫寒,情路艰辛,心中又藏着这种天大的事情,想来他这些年也没有真正快活几天。”

女孩儿喟然长叹,不想在他面前谈论太多,就岔开话题,说道,“你这么帮我。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佟京生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如果真有一天,你们两人走在一起,我自然会向你们开口。”

纪婉彤一大早就开车堵在省厅的门口,等着哥哥。

纪清河却在楼上的办公室默默的望着她。

他不敢见妹妹,因为有些话注定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况且,自从传出赵洪要走的消息后,他连带着也受到几个厅领导的冷落,日子着实不好过。这些都是他不想让妹妹知道的。

人还没走,茶就冰凉了。何况现在?

“纪队,寇书记找你。”一个颧骨老高的女孩儿推门进来,笑嘻嘻的说道,满脸的不在乎,毫无恭敬可言。

“以后进来还是要敲一下门,比较合适。万一我在里边正对着毛片手1淫,你这么悄无声息的闯进来,无论看到还是没看到,大家都难堪。是不是,素咖啡妹妹。”纪清河坐在办公桌上,扯开大嗓门,调笑道。

素咖啡是不加奶的,当然没奶。

“你……混蛋。”女孩儿的脸涨的通红,一甩门转身就走。

“老子还没滚蛋呢,个个都想着踩一脚。狗眼看人的东西。”纪清河指桑骂槐的隔着门大骂。

骂了半天,也没骂出朵花来。更没有人过来劝他一句。

看看依然在楼下等着他的妹妹,心里一下沮丧到了极致,长叹一声,慢慢的往出走。

寇思文到任整整十八天。

在这期间,除了参加上边的会议,就一直待在办公室。即没有去公检法调研,也没有下市县摸底。

这样一来,让很多人摸不透,总觉得这位大老爷不太好说话,有种磨刀霍霍的味道。

其实有些冤枉他了。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看他不爽,想给他难堪。还是天南水土硬,想试试他这个外乡人的斤两。在他来的第一天,屁1眼门子上就起了一堆水泡。站也不是,坐也不能。

现在他每次去开会,都要事先垫卫生巾。无法想象,这事儿一旦曝光,会带来什么样的政治影响。

就在昨晚,代书记华海天在私底下非常隐晦地提醒他,要入乡随俗,不要阳春白雪。还开玩笑的问起群众路线的总方针。

华书记可以开玩笑的讲,他却不能真把这话当玩笑听。

于是,让随身的司机专门去省公安厅转了转,倒霉蛋纪清河便这样入了寇书记的眼帘。

“妹妹,我知道你怎么想。可现在时间真的不允许。新来的寇思文书记,一大早就传唤我过去候驾。祸福难料啊。”纪清河一拉开妹子的车门,就大倒苦水,可怜巴巴的,就差掉眼泪了。

纪婉彤等了半天,早就满肚子火,就差一个炮仗了。谁知道,哥哥这一通苦水往下一倒,心软了。

“唉,哥,我这就送你过去。到了寇书记那,一定要低头认怂。不管领导说的对不对,都是你的错。明白没?”纪婉彤甩了甩短发,低声叮嘱哥哥。

“可……好的,我记下了。”纪清河有些后悔刚才那样说素咖啡,无非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受了几句撺掇,跑来跟人炫耀。

“要不要我给任凯打电话,帮你问问。”女孩儿看哥哥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不用。他能耐再大,在寇书记那也说不上话啊。况且,连为什么事儿叫我都没搞清楚,怎么让人家帮忙。”纪清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女孩子……”

“要矜持嘛。我知道。”女孩儿急忙接过话茬说道。

“知道个屁,你什么时候跟他熟到可以帮忙的地步了?我跟你讲……”

两兄妹一路就这么拌着嘴,抬着杠,其乐融融。

“任总,查到了,另一辆车里的是孔小姐。”冯三走到他身旁,低声说道。

任凯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佟京生后边是皇甫,不奇怪。找上孔燕燕,也能理解。可他自己……呵呵,师兄,如此卖力的搅动这风云,又是为哪般?是泾还是渭?”

冯三离得近,刚好听到,心下一震。

“嗡嗡嗡。”任凯看了眼手机,接通,“囡囡,嗯,我刚好在外边。你不用上班吗?好的。我中午回去。想吃什么,跟老牛讲。好的,拜拜。”

他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到墙外,有人高声唱到,“勒住马头把话论,尊声诸葛听分明,任你设下千条计,棋逢对手一般平。”

任凯眼睛亮了亮,呵呵一笑,说道,“原来唱的是空城计。唱的不错。”

冯三听了,一脸茫然。

一三二、大胸怀

“省委常委袁季平今天上午在本市新落成的110报警指挥中心进行调研时指出,接警处置要紧跟当前反腐形势,严格依法管理,坚决杜绝以情代法,以权乱法……。龙城市委常委、代市长俞连达,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李诚参加调研。”

这是龙城午间新闻中播出的一则报道。

“看起来,老三还是蛮上镜的嘛。”李亚男看着电视里的李诚,笑着对任凯说道。

镜头中的李诚一脸凝重,不苟言笑,站在袁季平身后,亦步亦趋。

“以情代法,以权乱法。呵呵,说的好。”任凯停箸笑道。

天寒地冻,正是涮羊肉的好时节。地道的内蒙草原羔羊肉,佐以各种绿色蔬菜,现榨的芝麻酱小料,还有几样冷拼盘。

李亚男用筷子头蘸了芝麻酱,放在嘴里舔了舔,随意说道,“说的好吗?没什么特别吧。”

任凯笑了笑,没再说话,夹了一筷子豆芽,冷不防听到女人自言自语,“好久没有玫玫的消息了,打电话不接,聊微信也不回,不知道搞什么鬼。”

筷子没抓牢,连同豆芽菜一起掉落在桌上。

正好有人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取笑说道,“哎呀,真抱歉,没打招呼就跑进来,看把主人吓得,筷子都掉了。”孔燕燕笑靥如花,话里有话。

任凯呵呵一笑,赶忙起身迎了上去,问道,“没吃饭吧,一起来。”

李亚男嘴里咬着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羊肉好像不够,菜也没剩多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打紧,我吃的很少。没办法。冬天只要稍微吃的油腻点,脂肪一下就堆积起来,很难减掉的。唉,不像你,囡囡,再怎么吃,都胖不起来,好羡慕啊。”孔美人有意绕到李亚男身边,看了看她碗里满满的吃食,大惊小怪的说道。

李亚男笑的已经很勉强了,不动声色的把碗往前推了推,挑了几根菜叶放在锅里。

任凯觉得好笑,也没说什么,搬了椅子,让女孩儿坐下。又找来一副碗筷,调好小料放在桌上。

“哎呀,不过偶尔放纵一下,犒劳犒劳小肚肚,也是应有之义。快过年了嘛。哪能饿着。有钱没钱,吃饱过年。”说着一筷子从锅里捞出热气腾腾的肉,在小料碗中一裹,放入小嘴里就是一通大嚼,然后半闭着眼睛,长嘘一口气,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李亚男看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也忍不住伸筷子去捞肉,刚放到碗里。

“这肉怎么有股怪味儿?是不是变质了?”孔燕燕皱起眉头,问道。

李亚男忍不住把鼻子凑前去,闻了闻,狐疑的看着孔美人。

“你先别急着吃,我再尝尝。”孔燕燕说着几筷子下去把锅里的肉捞的干干净净。

李亚男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无语。

任凯看了看两个活宝,摇摇头,转身从冰箱里又拿出一盒羊肉,慢慢的放入锅中。

“咯咯,这么点尝不出来,看来还得再吃一盒。你再等等。”孔燕燕咯咯一笑,伸筷子又去抢。

李亚男哪还不明白被晃点了,委委屈屈的推了推任凯的胳膊,娇嗔道,“你看她,就知道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任凯不禁莞尔,笑道,“你是大人了,遇到小朋友,理当退一步。快吃,这牛百叶也很好。”

孔燕燕哼了一声,挺起胸膛,似笑非笑的说道,“小朋友?不如你讲讲,我哪里小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任凯忍不住用目光扫了一下女人胸前的高耸,干咳几声,说道,“小朋友也可以有大胸……怀嘛。这个……做人最重要的是格局,格局是什么,就是眼界和胸怀。”

李亚男冷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大胸怀还是大胸脯?”

任凯不由得语噎,讪讪的笑道,“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我再去老牛那取点菜。”说完灰溜溜的走了,临出门还不忘在大胸脯上流连一番。

孔燕燕“噗嗤”笑出声来,眼波横溢,端是百花盛开亦不能比拟。

李亚男冷着脸,等到任凯出了门,立刻冰雪消融,脸上满是谄谀,起身坐了任凯的椅子,与孔燕燕紧紧挨着,笑道,“燕燕,都是女人,为什么这个胸怀就有大有小呢?”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孔燕燕内心一阵柔软,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儿最是率直善良,不由得搂住她的肩膀,小声说道,“不妨事,等你结了婚,有了宝宝,自然就大了。”

李亚男半信半疑的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孔燕燕的,摇了摇头,说道,“你哄我,你没宝宝,也比我的大。”说着伸手就按在孔燕燕的胸上,用力的揉了揉。

孔燕燕惊呼一声,探出胳膊也去抓她的胸。

两人嘻嘻哈哈扭作一团。

任凯在门外听着,平静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带了面具。

翟克俭也是一脸平静,望着俞连达和李诚,说道,“袁季平常委来市里调研,是经过海天书记同意的。他的讲话对我们市里下一步工作的发展方向,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所以,他的发言稿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由组织审查定下来。怎么能胡乱修改?嗯?”

俞连达、李诚都一脸苦相,连连点头。

“以情代法,以权乱法。这八个字是能够乱说的吗?查,看看是谁定的稿,以文字形式报上来。绝不姑息。”翟克俭说完,摆了摆手,让两人离开。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其实他俩都明白,这八个字百分之一百是袁季平自己加进去的。一个省委常委的讲话里,要没有点自己的东西,那才稀奇。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是俞连达的想法。

敲山震虎,打草惊蛇。这是李诚的想法。

见两人离去,翟克俭慢慢的在办公室踱着方步,眉头紧锁,一如诺曼底登陆前夜,盟军决策者的犹豫不决。

“上边究竟是什么意思?袁季平的事儿定不了调子,为难的终究是龙城市委市政府。老这么推诿也不是个办法。他们也不体谅一下底下人的处境。”翟克俭扶着办公桌,喃喃低语道。

“铃铃。”桌上的红色机要电话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翟克俭。呵呵,是明书记啊。方便,您说。是,是。这……不是,我一定服从组织安排。好的,再见。”等她放下电话,手心里满是汗,粘粘的,像是鼻涕。

“囡囡,接电话。”任凯指了指一旁的手机。

是李诚打来的,已经响了几次,李亚男就是不接。

“哦。”李亚男勉为其难的放下筷子,接起来,“嗯,嗯?爸爸没事儿吧。好的,我马上出去。”说话间已带有哭腔。

任凯和孔燕燕同时看过去,都有些担心。李亚男的父亲李淮南自从跌了一跤后,身子就一直不见大好。拖来拖去,反而愈渐严重。眼见的年关将近,这时候来了电话……,有些不妙。

“囡囡,不要急,吉人自有天相。伯父才七十多岁……”孔燕燕一边安慰,一边冲任凯使眼色。

任凯不愿违心说便宜话,只是说道,“去哪?我送你。”

李亚男一听,“哇”的就哭了出来。

孔燕燕眼圈一红,上去搂住女孩儿,不住的安慰,还白了任凯几眼。

好半天女孩儿才抽抽噎噎的说道,“三嫂就到外边了,我得走了。还有,你们……你们能不能不要,趁我不在,就滚床单啊。”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望着两人。

任凯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女孩儿。

孔燕燕满脸通红,在女孩儿脸上轻轻一扭,笑骂道,“快滚吧。这事儿你可管不了。”说完咬着嘴唇偷偷的看了任凯一眼。

“坏人。”女孩儿留下俩字,跑了。

剩下的两人,心有灵犀般的一起望向不远处的大床。

不过,剧情反转的出人意料。

“佟京生找过我。”孔燕燕看着男人,淡淡的说道。

“嗯。”男人随口应到,便低头接着吃。

“他讲的都是真的吗?我要听实话!”女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郑重过。

男人闻言停下来,可依旧低着头。良久以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好半天,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汤在锅里不断翻滚的声音。

“是不是袁季平?”女人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能确定。”

女人有些意外,轻轻的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凝眸问道,“那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人在场?”

男人抬眼望着眼前绝美的女人,心中大痛,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佟京生的猜测大部分是对的。不过,有几个关键的地方,连我都不清楚。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查,去猜。毕竟快二十年了,当时又有人帮着善后,所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在场的并不止袁季平一个人。”

女人看着男人清清淡淡的样子,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不住的轻轻吻着,想以此来驱赶爱人内心深处苦痛。

“呵呵,都快二十年了,无论是情谊还是仇恨,其实都已经很淡了。反倒是有点像一件做了一半的工作。不把它做完,内心就交代不了似的。所以,你不需要如此。”任凯淡淡的说道,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有成功。

“你能把这一切忘掉,重新来过吗?”女人微笑着问道,可她眼中的泪却顺着脸颊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湿湿的,像一朵小花。

“对不起。”男人也微笑着,眼睛却眯了起来。

一三三、前夫的前女友

“为什么?你认识那女孩儿不过短短一载,而今已过去近二十年。这么久的时间,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能让你放下?”孔燕燕泪眼婆娑,白玉般的脸上,满是痴痴的企盼。

她行走于政商之间,深知其中的厉害,袁季平此人与龙小年不同。他为人方正不苟,不逢迎诌媚,最关键的是两袖中除清风外,别无所有。

为官什么最难?不贪最难。有此金身护体,才使得他平步青云,无往不胜。与这种人结仇,怎么能不让女孩儿忧心忡忡。

任凯看着女孩儿,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点点珠泪,笑道,“傻丫头,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耗费心神。你来看。”说着用手把鬓角分开,里边星星点点,入眼的斑白分外醒目。接着说道,“世间黑白分明,人却难辩善恶。尤其是人心。我知道你想什么。袁季平的确是一位好官员。可如果真是他害的我爱人身死,这仇怎么可能放下?于我而言,无非就是一个死而已。而你正是如花般的年纪。放着大好光阴不去享受,掺和进来做甚?”

女孩儿听了,悲不自胜,无法言语。

加拿大多伦多午夜一点。

皇甫秀秀还未入睡,“嗡嗡嗡”手机开始震动。

看了看,是赵薇,有些奇怪,便接了起来。

“喂。什么?你别急,我马上过去。”她放下电话,换了衣服,开车奔向几个街区外的私家医院。

一进急症大厅,就看到赵薇急的团团转,她女儿已经被推进手术室。

“不要急,千万不能自己乱了分寸。待在这,我先找王医生了解一下。”皇甫秀秀轻轻拥抱着赵薇,在她背上拍了拍,对她笑笑,就去找熟人去了。

这是一家比较专业的私家医院。其中一名董事是华裔,中文名叫王思嘉,与皇甫秀秀有合作,算是熟人。

回来的很快。秀秀一脸轻松,笑道,“不要紧,只是急性阑尾炎,已经切除,孩子也睡了。稍后会做个全面的检查。很快就能出院。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拖到现在才来医院?”

赵薇听了,才算灵魂归窍,涩然说道,“本来就是感冒,以为发烧吃点药就好了。谁知道……,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外语不是很好,交流起来有些困难,所以……,不得不老麻烦你。谢谢。”

秀秀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心下大骂那个负心男子,把老婆孩子扔到异国他乡,他却风流快活,真不是东西。

她迟疑一下问道,“孩子的爷爷奶奶不知道吗?怎么不见过来?”

赵薇苦笑着说道,“二宝被姐姐传染了感冒,好几天没去幼儿园,爷爷奶奶轮番照料,实在熬不住,都有些精神不济。刚才吵着要过来,被我强留在家里陪孩子。老人来这里确实有些受罪。要不是有俩孩子拽着,估计早回国了。”说完一拍手,叫道,“哎呀,忘记打电话报平安了,看我真是越忙越糊涂。你等我一下。”

看着别人一家人老老小小,其乐融融,自己却形单影只,孤苦伶仃,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王八蛋。

百无聊赖间,拿起手上的检查报告单随意翻了翻。

“咦”,心里一震,觉得是不是报告单出了差错,又前后认真的对照了一下,没问题。是这孩子的检查报告单。

那么,就更有问题了!

她霍然抬头,望向赵薇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怨恨。

赵薇打完电话,走过来想让皇甫秀秀回去。正好迎上她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居然有些恐惧。

再看过去的时候,秀秀已是满面笑容。她觉得肯定是自己看错了,秀秀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怨恨自己。

“没事儿,我回去也睡不着。平时忙的脚不点地,也没时间好好跟你聊聊。相请不如偶遇,正好眼下是个机会。”秀秀明白她想要讲什么,先微笑着说道。

赵薇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非常高兴。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最渴望的就是跟讲中文的朋友聊天了。

两个女人在王医生的会客室里,一边喝着红酒,一边横躺在沙发上,回顾往昔峥嵘岁月。

“你还爱着他,对吗?”赵薇翻身坐起,俏丽的脸上满是红晕,乌溜溜的大眼睛调皮的眨着。

“呵呵,是。我是还爱着他。不过,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以前那个腼腆、会害羞的任凯。”皇甫秀秀并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并仰头靠在沙发上,却不知道想起什么,咯咯笑个不停。

“想起你们以前的事儿了吗?看你乐的。喂,不许这样,那可是我的老公。”赵薇白了她一眼,拍拍大腿,大发娇嗔。

“你老公?不是吧。我似乎记得你们已经离婚了。最多算是前夫而已。”皇甫秀秀举起酒杯,笑着高喊,“为了前夫,干杯!”

赵薇见秀秀醉态可掬的样子,不由的哈哈大笑,也举杯高喊,“为了前夫的前女友,干杯!”

两人就这么笑着,闹着。

“你为什么同意和他离婚?”秀秀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红酒,小声问道。

“呵呵,我和你不同。我爱他就不跟他争。无论什么。”赵薇半闭着眼睛,微笑着说道,“有一天,他问我,信不信他,我说信。他就说,他要跟我离婚,去做一件非常危险却又不能不做的事情。我说好。就这么简单。”

秀秀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说道,“你就没问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赵薇咯咯大笑,指了指她,摇头说道,“我占了他近二十年,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做女人最重要的是知足。所以,你还有机会哦。”

秀秀目光连连闪烁,呵呵一笑,问道,“上次我接手你的移民文件,记得你的血型好像是a型。是不是?”

赵薇愣了愣,不知道话题怎么会拐到这上边,茫然的点点头,说道,“是啊。有问题吗?”

皇甫秀秀不动声色的弹了弹醒酒器,又问道,“任凯是o型。”

赵薇突然笑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的望着秀秀。

秀秀又弹了一下醒酒器,眼睛眯了起来,与任凯一摸一样。

“你女儿的血型是ab型。为什么?”秀秀终于发难了,铺垫了这么久,这一剑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有什么奇怪的,o型的爸爸与a型的妈妈,就生不出ab型的女儿?”赵薇依旧笑吟吟的说道。

自觉是必杀的一剑,居然刺到了棉花上,不但没有见血,反而陷落进去。

秀秀诧异的望着赵薇,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又找不出症结所在。一时间便沉默下来,等着对面的女人出招。

“怎么?想了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一招么?我的前夫的前女友。”赵薇有意调笑,红扑扑的脸上多了几许嘲弄。

“任凯知道?不应该啊!他对女儿的溺爱绝不会作假。这是能感受到的。除非……”皇甫秀秀挑起眉毛,望着赵薇,一字一句的说道,“除非,孩子的母亲另有其人!她是ab型血。”

赵薇突然觉得有些沮丧,是啊,孩子的母亲另有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连自己都快忘记这一点。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到底在瞒着什么?”皇甫秀秀咬着嘴唇,缓缓说道。

“有些事儿,我没有资格讲出来。你还是见到他,亲自问吧。”赵薇打了个酒嗝,意兴阑珊的说道。

任凯忽然觉得浑身发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你的手怎么冰凉?受风寒了吗?”孔燕燕有些担心的问道。

“不打紧。佟京生还说什么了?”任凯勉强的笑了笑,说道。

“你怀疑他从中搞事儿?”女孩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不清楚。”任凯也有些疑惑,接着说道,“我总能感觉到他对我并没有恶意。这种感觉至始至终的存在,就像是一位已经过世的友人。可我又找不到原因。”说着脑海居然闪现过刘小军,接着又否定了。

女孩儿想了想,说道,“他说如果有一天咱俩真的……真的成了夫妻。他就来让咱们帮他一个忙。却没有说到底帮什么。”

“帮忙?”任凯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丝毫头绪。

“东家。有人找。”老牛在院子里喊道。

任凯应了一声,慢慢的推门而出。孔燕燕偷偷的趴在窗口望着外边。

重山。

任凯有些意外,打了个哈哈,笑道,“重董事长,稀客。请。”没有带到正房,而是引入一旁的书房。

重山呵呵一笑,对门口的两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在书房落座,任凯沏好茶放在客人跟前,有意打趣,笑着说,“天南凤凰正是如日中天,风头都盖过小张总的天南地产了。重董事长不忙着在家数钱,跑我这里,莫非有什么关照?”

“唉,你就别拐弯挖苦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那是裴家跟我姐姐两大家的东西。我也就是个看门的而已。”重山叹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却皱了皱眉头。

任凯假装没看到,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都是熟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次登门。是有事相求啊。望任总千万不要推辞。”重山苦着脸,开门见山。

“哦?”任凯这次是真的有些奇怪了。两人除了景瑞再无交集,业务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能有什么事儿给重山帮忙?

一三四、难得糊涂

“那孩子的确不是我的。”重山手捧着茶杯,怔怔地望着书房墙面上挂着的一副中堂说道。

这幅中堂是任凯新近写成的,“难得糊涂。”

任凯听了,只是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田小芳肚里的孩子的确不是我的。”重山依旧怔怔的重复了一遍,有些失魂落魄。

“哦?”任凯点点头,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早年在边区执行任务的时候,伤了肾水,这辈子便绝了子嗣。也不知是不是前世造孽太深,重家自我而断。”重山喃喃低语道,尽管早已认命,可语气犹有不甘。

“你一直在查这件事儿?”任凯放下茶杯,终于开口问道。

“那天,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们两人结伴在民政局门口的小饭馆里随便吃了几口。等门一开,就跑进去。还惹得几个办事员暗里嘲笑。她笑靥如花,像个孩子。五个小时后,一个魂归天国,留下另一个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如此大仇,怎么能不报?”重山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瞬间崩裂出血色。

任凯心下一凛,颇为动容,接口道,“不知你有什么新发现?”

重山没有说话,掀开大衣,从怀中取出一叠照片,轻轻的放在桌上,推过去。

最上边的照片中,一个女人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背景是傍晚的西安某步行街,看穿着,应该是夏季。

女人眉飞色舞的正说着什么,手里提的名牌手包高高扬起,遮挡住身旁男人的半边脸。

都是过来人,女子神采飞扬的笑容已经充分说明与男子的关系,即便不是夫妻,也离夫妻不远。

女子正是田小芳,男子尽管只露着半边脸,可三十多年的交情摆在那儿,任凯怎么会认不出?

赫然是刘小军。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失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把抢过照片,先快速的翻动了一遍。

脑门上的汗,眼见的就冒了出来。

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标有时间,都是去年夏天。有一起逛街的,有一起吃饭的,还有几张是一起出入小区的。也就是说在夏季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而且看样子情感甚笃。

他感到呼吸微微的有些发紧,太阳穴“砰砰砰”的直跳。

两人在一起多久了?孩子会是刘小军的吗?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其中几张照片中,刘小军跟小柴正在说笑,田小芳紧靠着刘小军,含情脉脉。

小柴居然是知情人。可他却一直隐瞒不说,置身事外。

可以想象,安排田小芳与他在西安某大学偶遇,接下来顺理成章的自然就是结伴而行了。

只是,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三人改变了初衷。

任凯的手抖个不停,心乱如麻,低头问道,“孩子是他们……,是谁的?”

重山看着这一切,满眼的讥讽,嘴角淡淡的嘲笑更是毫不掩饰,说道,“现在已经查不出来了。除非……”

“怎么回事?”孔燕燕推门进来,目光如电的在两人脸上一转,紧走几步,来到任凯身边,坐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的把男人拥入怀中。

她感到了男人从未有过的孱弱!便低头在爱人脖颈间轻轻一吻,小声说道,“需要叫冯三他们过来吗?”说完有意无意的瞥了重山一眼。

重山虽然伤了肾水,可眼睛没瞎,心里也是透亮。知道这个对他怀有敌意的女子就是京城第一美,孔燕燕。一时间为她的容光所摄,居然有些讪讪,半天说不出话来。

“咳咳咳。不用了。这位是天南凤凰的重山董事长。这是翠府孔家大小姐孔燕燕。”任凯头都没有抬,低声的介绍道。

重山这才面色如初,微微的点点头。

“我们见过面的。”孔燕燕看了看重山,淡淡的说道。

任凯不再说话,依旧翻看着手里的照片。经过刚才的缓冲,心神略微镇定。

孔燕燕自然也认出了照片中的小柴和田小芳。尽管没有见过刘小军,可看了爱人如此模样,也能猜出个大概。

任凯慢慢的斜靠在女孩儿的怀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嘴里不由的问道,“这些照片应该不是你的。”

重山点点头,说道,“照片的来源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任凯沉吟半晌后,缓缓的抬起头,望着重山,说道,“能拍出这些东西的,绝对不会是刘小军的朋友。他的对头也不会让这些流到市面上引火烧身。除了张恒,我想不出还有谁?问题是张恒已经早一步离开。那么又是谁重翻旧事,把这个交到你手里的。”

重山嘴巴抿的紧紧的,但满脸的惊异已经佐证任凯所说,虽不全中亦不远。

孔燕燕眼看着爱人信手一击,对方已经连退三舍。心里几乎要化开了。

这就是我要找的男人。她痴痴的望着他,满眼的情义连背对她的任凯都能感觉到,遑论对面坐着的重山了。

重山呵呵一笑,拿起茶杯看了看,把残茶倒入茶盘中,重新倒了一杯,用嘴抿了抿,说道,“这次登门所求的就是这个人。我知道任总与他交好。可如果小芳的死真跟他有关,那刘小军的死,十之八九也跟他脱不了关系。”说着指了指照片上目光深邃的小柴。

任凯一时无语,顺手拿起茶杯,一口喝干。

微凉的水,裹着淡淡的茶香,直下喉中,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当然,任总如果顾忌交情,不方便放手查。那么,就交给我。只请放心,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不会为难他。”重山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任凯的空茶杯,抬手帮他倒满。

任凯望着满的都快溢出来的茶水,点点头,淡淡的说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与他虽是朋友,但也不好阻你。只望你说话算数。如果……,证明确有其事,在动手前,我希望能见见他。”说完,拿起眼前倒满茶水的茶杯,随手扔到茶台下的垃圾桶里。

重山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不过,也不再说话,起身对任凯和孔燕燕点点头,推门离去。一直走出去老远,心里还在想,这丫头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我不喜欢他。”孔燕燕歪在男人身上,娇嗔说道。

“你不需要喜欢他。就像你不需要喜欢这个茶壶一样。”任凯说完拿了一个已经开片的茶盏,浅浅的倒了茶水,推到女孩儿跟前。

女孩儿微微一笑,道了谢,喝了一小口,说道,“你不用太在意这些照片,说不准是假的。现在的技术可以把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ps成情侣。”

任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照片是真的,毋庸置疑。技术可以作假。可眼神不会。三十多年的交情了,光屁股玩到大,一个眼神就能辨出真假。”

女孩儿抿嘴一笑,低头看了看男人的屁股。

“咳咳咳。”任凯干咳几声,说道,“你爸爸呢。最近不怎么听你说起。”

女孩儿咯咯笑道,“不告诉你。”

任凯刚才没怎么在意,此刻却闻得女孩儿满身的花香,不由的心神摇曳。

眉翠含颦,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

他装作不在意,慢慢起身,来到书桌旁,瞥了一眼案上的“五蕴皆空”条横。

重山开着一辆本田雅阁来到郊外的一处冰河旁,早已经有一辆不起眼的帕萨特停在那里。

停好车,慢悠悠的点了支烟,直到快抽完才下了车。

此处四野空旷,视线极好,有什么行人车辆过来,都能看到。

“他怎么说?”帕萨特里传来一阵女声。

“看样子,他并不知情。也是,刘小军的事儿怎么会让他知道。”重山把烟头扔在地上,不住的用脚碾来碾去。

“也说不准。那人阴险的紧,提防他演戏给你看。”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重山哼了一声,没有反驳。说实话,对于那人的反应,无论怎么讲,他都不会意外。

“唉,爸爸当初留下这些照片,不知道有什么用意。如今被拿来这么用,会不会带来麻烦?”女人把车门推开,露出一张俏脸。

柳嫣然。

“有麻烦也是我的麻烦,不会烧到你身上。如果能早点看到这些照片,也许小芳就不必死了。”重山一脸恨恨,仿佛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害死他的爱人。

“呵呵,真是狗咬吕洞宾。帮了你,还被看作仇人。再说,你真的不知道,那女人肚子里是谁的种吗?”柳嫣然微微一笑,说道。

“跟你有关吗?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答应你们的事儿,我自会办到。不用你旁敲侧击。还有,下次会面,不要搞的这么鬼鬼祟祟。又不是见不得人。”重山说完,又踩了一脚地下的烟头,转身发动汽车迅速离去。

“呵呵,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柳嫣然望着远去的汽车,自言自语道。

孔燕燕似笑非笑的望着,不远处趴在书桌上的男人,小声说道,“躲那么远干嘛,怕我咬你啊。”

任凯叹了口气,也小声说道,“冰雪聪明的人,非要装糊涂。”

女孩儿咯咯一笑,轻轻咬着下唇,说道,“还记得刚才囡囡说的话吗?”

一三五、金风未动蝉先觉

纪清河望着明眸善睐的妹妹,神色复杂,良久无语。

纪婉彤点了一下刹车,让过一个横穿马路的敢死队员,笑道,“怎么,去见了寇思文一面,连亲妹妹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纪清河微微一笑,指了指前边的龙城海鲜馆,对妹妹笑道,“都快一点了,饿坏了吧,哥请你吃顿大的。走。”

纪婉彤失笑道,“寇书记给你发钱了?这么财大气粗?”

纪清河打了个哈哈,笑道,“寇书记不只是发钱,还发老婆。”

纪婉彤咯咯一笑,也没放在心里,晃了晃满头的短发,说道,“磨刀霍霍向猪羊。那就不客气了。说实话,这个地方自从开业,我也就来过一次,还是跟着采访组来的,只能看不能吃的那种。”

纪清河摇了摇头,打趣道,“不是吧,天南的男人都死光了?这么靓的妞,都没人请?”

纪婉彤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请客的人很多,不过都是想着吃完了,怎么能把我的裤子扒下来。”

纪清河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却终究化为一声长叹,说道,“难为你了。”

纪婉彤有些后悔,好端端的讲这些有什么用。

两人来到海鲜馆外边,正是饭点,已经车满为患。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车位空出来,刚把车头摆过去一半,后边一辆大众甲壳虫就斜着顶1进去了。

纪婉彤一个没留神,“砰”的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

纪清河大怒,推开车门,还没等他站稳。

从甲壳虫上跳下一对年轻男女,已经开始破口大骂。

纪婉彤下来后,看了看两方的车损情况,也没搭理他们,电话直接报了保险,拉了哥哥就走。留下那对男女依然喷着口水。

“哥,看什么,莫非你还准备动手?两个毛孩子,不值当。”纪婉彤呵呵一笑,说道。

“哥哥不如你啊。”纪清河有感而发,刚才那一瞬,他真是想冲上去,大打出手。

“被骂多了,自然就会习惯。”纪婉彤淡淡的说道。

两人进了大厅,客满,只得等着。

这时走过来一位中年人,温文尔雅,长相帅气。他对两人笑笑,说道,“我是这家餐馆的股东申国红,纪小姐大概不记得了。”

纪婉彤偏过头,看了看,笑道,“记得,开业那天陪刘导来过。”

申国红一听,与有荣焉,伸手示意,“哈哈,请,这边有雅间,平时请都请不来。”

兄妹两看了看,不好拒绝,便顺着他指的方向,先行一步。

正好外边那对年轻男女,也进来了,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申国红以为是他们一块的,也没在意。

两拨人在雅间门口相遇了。

纪清河以为岔子出在申国红这里,脸色就有些不善,指了指那对男女,说道,“申总,这是什么意思?”

申国红自然就更迷糊了,看了看那对年轻人,笑着问道,“不知这两位……”

那女孩儿长的倒是眉清目秀,不过,嘴挺锋利,“怎么,凭什么他们能来这里,我们不能?吃个饭也要分三六九等吗?”

纪氏兄妹互相看看,没有作声。

申国红觉得好笑,说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至于你们,我却不认识,所以,请你们到大厅排队等候。小刘,你领着这两位贵客到大厅去。”说着指着一旁站立的侍应生。

“知道我们是谁吗?”那个年轻男人急了,瞥了几人一眼,说道。

“不论是谁,都要排队用餐。”申国红明显有些不耐烦,他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一般人还真不放在眼里。

“鲍六斤是我哥。在这光明区的地界。六哥的面子还换不来这个雅间吗?”年轻人大声喝道。

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纷纷看过来。更有几个把手机拿出开始刷微博。

申国红呵呵一笑,说道,“六哥的面子自然是有的。不过,要是谁都跑来说是六哥的弟弟妹妹,那这个馆子也别开了。是不是小兄弟。”

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年轻人面皮薄,当时就下不了台。再加上旁边还有几声起哄,脑袋一热,从兜里直接把枪掏出来了,也没什么场面话,对准天花板,“砰”的一声,上边的水晶灯应声而碎,琉璃渣子天女散花般的落了满地。

反应最快的是纪清河,抱着妹妹就扑倒在地上,滚了几下,进了雅间,半掩着门,向外喊话,“放下枪。”

经过短暂的寂静后,“轰”的一声,大厅吃饭的人就炸锅了。

申国红毕竟是个买卖人,哪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坐地下了,抱头高喊,“六哥、六哥,饶命啊。”

年轻人也懵了,把枪抬起来,尖叫道,“这枪怎么能响?文文,这枪怎么能响?”

纪清河把妹妹藏到后边,趴在门缝向外看。这枪是改装的钢1珠1枪,射程不远,可近距离杀伤力极大。想了想,柔声说道,“朋友,先把枪放下,趁着现在还没出什么大事儿。要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边有人仿佛专门在回应他似的,狂喊,“踩死人了,踩死人了。把老太太踩死了。”

“草。”他急了,趁着两年轻人愣神的功夫就冲了出去。

好死不死,正赶上申国红仓皇的往里边爬,一下就被绊倒,摔了个蛋朝天。

年轻人听到动静后,感觉到了危险,目露凶光,想都没想,对着地下滚做一团的两人就是一枪。

纪清河懂得避过要害,加上衣服厚实,没有受伤。

申国红就倒霉了,有几发弹丸迎面喷来,帅气的脸当时就成了血葫芦。

这还不算完。那年轻男子见了血,眼珠子都红了,把怨气都发泄在申国红身上,又连着开了几枪。直到身旁的女孩儿硬拽着离开。

纪清河到底还是挨了一枪,脖颈里鲜血直淌,好在后脑勺有胳膊当着,否则,小命难保。

110与120先后到场。

事后统计,受枪击的只有两人,申国红与纪清河。都不致命,申国红伤势较为严重。

可因枪击造成人群恐慌,发生踩踏事故,造成两人死亡。其中一人据说是省里某高官的母亲。

随后,此事件的视频,在自媒体开始发酵,并大量转载。

大白天,在龙城知名的餐厅,有人直接掏枪射击。这事儿的恶劣程度,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也不知道是运气使然,还是有高人干涉,纪氏兄妹的身份在事件中被隐去了。

新任天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寇思文闻讯后,立刻赶到现场,并作出重要批示,黑恶不除,百姓不宁。

在外地考察的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翟克俭,也专门打回电话积极响应,打黑除恶,不论涉及到谁,一打到底。

任凯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应付孔美人的撩泼,几乎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鲍六斤完了。”孔美人也不是轻重不分的花瓶,知道今天滚床单怕是不现实了。

“唉,寇思文此人挟风雷而来,所谋甚大。鲍六斤怕只是个引子。”任凯皱了皱眉头,走到窗前,望着院中孤零零的雪人,叹道。

“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女孩儿相当聪慧,举一反三,立刻从男人话里话外听出不寻常的地方。

“呵呵。当你站在风口浪尖,选择乘风而上,还是避其锐气,择时而动”任凯微微一笑,轻声问道。

“不一定,要看情况。”女孩儿凑到男人身旁,搂着他的胳膊,柔声说道。

“哦?”男人有些意外,不太理解。

“要看你怎么选喽。如果你乘风而上,那我自然宁死不退。如果你暂时蛰伏,那我也陪你隐逸山林。”女孩儿也望着院中的雪人,痴痴的说道。

“哈哈。”男人放声大笑,一改平日内敛,尽显狂态。

“咯咯。”女孩儿仰起笑脸,满心欢喜。

“拐哥,海鲜馆发生的事情听说了吧。现在你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务,出去避一避。最好是国外。对,谁都不要联系。马上就走。到了地头再通知冯三。嗯。你手底下兄弟自然有人照拂,不用你操心。”

“麻四,嗯,对,就是因为这件事儿。避一避吧。拐哥那里已经动身了。自然是能走多远走多远。用不了多久。好的。你到了地头再联系冯三。在确认安全之前,谁都不要相信,包括我。”

“三哥。让骡子去查两个人。一个是纪清河。另一个是申国红。我不相信世上有‘巧合’这种东西。对。只让骡子一个人去。将军嘛,让他去查那两个年轻人。还有,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嗯。说了你别在意。将军,此人不简单。”

孔燕燕站在一旁,等男人放下电话后,笑着说道,“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任凯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就在任凯给马二拐打电话的同时,由省厅刑侦总队副队长纪清河带队,在临省武警总队的配合下,迅速出击,一举端掉了盘踞在光明区机车厂十几年,以鲍六斤为首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

主犯鲍六斤及团伙的骨干人员全部到案,无一漏网。

这次行动,并没有通过龙城市局,甚至省厅的知情者也寥寥无几。

自此,寇思文到任后的第一把火算是点燃了。

一三六、发酵

“来势汹汹啊。”李诚给哥哥倒了杯茶,放在桌上,摇头叹道。

“其志不小。”侯奎端起茶杯,含糊的说了一句。

全国统战工作会议今天上午在龙城胜利闭幕。候奎将乘坐晚间的火车回川都。

“隔着市里搞这么大的动静,说明对市局不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对我的不信任。上级对下级有了疑虑,这不是个好兆头。以后的工作怕是不好开展了。唉,没想到,第一把火居然是烧在了这里。”李诚苦笑一声,拿起一支烟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放下。

“既然戒了,就想都不要想。”候奎瞥了弟弟一眼,吹了吹茶杯里浮起的茶根,说道。

“呵呵。”李诚笑了笑,没有作声。

“翟克俭虽说也趁此表态了。不过,想来她心里不会舒服。说不准,状已经告到海天书记那里去了。寇思文之前在临省,为人处世四平八稳,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来了这里,却也有峥嵘之相。”候奎低头沉吟片刻,微笑道。

“哥,你借着爸爸的身体,让囡囡回京。莫非是觉得那小子可能会受到波及?”李诚迟疑了一下,问道。

“不全是。爸爸年事已高,身边确实需要自家人护在身旁。至于那小子……”候奎讲到这里,皱了眉头,缓缓说道,“他牵涉的豪门世家实在太多,等闲事儿自然可保他无虞。可遇到大的纷争,反而是取死之道。”

“你是说,寇思文此次并不是孤军作战?”李诚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反驳。

“唉。他初来乍到,没有地头蛇指点,哪来的底气做这些。况且,从临省调派人手,可不是几个小时能办到的。”候奎抿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只是,到任大半个月,一直不哼不哈,骤然发难。分明是打草惊蛇啊。”

“鲍六斤与魏强走的很近。莫非……”李诚试探着说道。

“魏强马上就要走了。‘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寇思文还是懂得。况且,凭与陈功成的私交,魏强也未必会没有后手。所以,火不会烧到魏强那里。”候奎呵呵一笑,指点着弟弟,说道。

“所以,那小子就成了首选目标。尤其,在龙小年的事情上,他可是得罪了一大批本土官员。蚁多咬死象,民怨不可挡。”李诚顺着哥哥指点的方向,苦笑道。

候奎干咳一声,端起茶杯又喝了几口。

“侯家与他的关系,怕是没有这么容易撇清。尤其是囡囡为了他,可是在省政府门口跪着喊过冤的。”李诚望着哥哥,不动声色的说道。

“呵呵,为什么要撇清?若要因风起,白首为功名。这次风云聚于龙城,正是千载难逢的大机遇,让囡囡回京,只是想让那小子心无旁骛的手谈。单凭只言片语就能猜出我职务变动的人,怎么会简单的了。再加上有我们几家从旁帮衬。也许,趁着寇思文这把火,真的能烧出一尊铁佛来。”候奎哈哈大笑,眼里精光四射。

于东来携田依人进了马天泽的家。马部长日理万机,白天很少在家。好在他们是专程来拜访刘姨的。

老于得益于马天泽照拂甚多,内心早已将他们一家当做自己的亲人,尤其是蓝筱悠被抓以后,更是隔三差五的登门,不为别的,就当陪自家老人聊聊天。

可在今天的聊天中,刘姨却经常前言不搭后语,频频走神,明显的心不在焉。

老于心里奇怪,也没问出口。待了一会儿,就告辞出来。

“刘姨今天是不是有些反常?”田依人也看出问题来了,低声问道。

“人老了,难免胡思乱想,精神不济。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快走吧。今天晚上我还有个会,你还是回娘家吧。省的害怕。”老于不以为意,脑子里想着今晚的会议内容。

好半天不见老婆回应,转脸一看,田依人皱着眉头,把着方向盘,却不发动车子。还以为是晚上不回家,让老婆生气了,赶忙赔笑说道,“你也知道,很快我就要去光明区了。老干处的工作需要赶快移交。所以……。老婆,你放心,就今晚一次。以后……”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打断了。

“不对。”田依人目光幽深,转过脸来对着于东来,摇头说道,“刘姨今天绝对有问题。”

老于长出一口气,失声笑道,“柯南大人,不知道你有什么发现?”

田依人没有理会丈夫的打趣,低声说道,“刚才屋里还有第四个人。”

老于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他绝对不会怀疑老婆的专业水准。

马天泽家里本来是有服务人员的。可领导有自己的忌讳,要求他们在固定的时间上1门服务。平时绝对不允许留在家里。

两人正惊疑不定的时候,老远就看到刘姨领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走了出来。

“蓝筱悠。”老于单看那人的大概身形,就判断出来了。

“哦,就是她女儿吧。吓死我了。奇怪,刚才明明在屋里,怎么也不出来打声招呼?莫非你们有什么?哈哈。”田依人松了口气,随口开了个玩笑。

“呵呵,瞎说什么。走吧送我回部里。”老于不动声色的说道。可心里却开了锅。

蓝筱悠撇开本身的问题不说,更是牵扯皮远山、卫天元大案的关键。短期内别说查清来龙去脉,单走程序也走不完。可她居然会大摇大摆的走在省委宿舍。

老于的政治嗅觉可不是任凯能比拟的。说他是经年老麻雀,也一点不为过。

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再结合寇思文的一鸣惊人,他要再想不出这里边的猫腻,那真是白在仕途趟这么多年了。

唉,马天泽终究还是抹不过刘姨,掺和进来了。

他思前想后,还是给任凯挂了个电话。

“喂,我记得你好像提过一嘴,卫天元的天元地产是不是被张景菲收购了?”老于瞥了旁边开车的田依人一眼,笑嘻嘻的说道。

任凯有些莫名其妙,老于很少关心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便含糊的说道,“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怎么?”

“十月份的时候,赵薇舅舅的饭馆被光明大道规划到拆迁范围,好像就是卫天元搞得吧。”老于故技重施,又拿赵薇舅舅说事儿。

任凯眼睛眯了起来,呵呵笑道,“好像是吧。对了,你又去你干娘家了?没遇到你干妹子啊。”

老于呵呵一笑,挂了电话。

任凯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一时间有些心慌。

孔燕燕离得很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有些奇怪的问道,“老于给你打电话也这么云遮雾罩的?我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赵薇没有舅舅。卫天元的老婆是蓝筱悠。老于的干娘是蓝筱悠的亲妈。”任凯用手机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的额头,望着院里呆呆傻傻的雪人,随口说道。

“那又怎么了?”孔美人莫名其妙的问道。

“蓝筱悠身上背着光明区贪腐大案的关键,她这时候却出来了。没有寇思文的点头,根本不可能。可他为什么点头?”任凯抬眼极目远眺,淡淡的说道。

“你是说他也……”孔燕燕吃了一惊。

任凯微微颔首,说道,“看来,纪清河这里确实有些问题。有些事儿开始发酵了。”

“纪清河?”孔燕燕只知道这人是纪婉彤的哥哥,省厅刑侦总队的副队长。

“纪清河与蓝筱悠相恋,为女方家里所阻,单身至今。”任凯慢慢说道,脸上的笑意十分朦胧,有点像蒙娜丽莎。

魏立庭望着不紧不慢的父亲,眼睛里快喷出火来。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吼道,“他爹可是救过你的命。”

魏强脸色一沉,重重的在桌上一拍,压低声音说道,“是,他爹救过我。所以他就能为非作歹?就能杀伤人命?”

魏立庭听了,有些犹豫,咬牙说道,“不过是有人为了整倒你,有意栽赃罢了。”

魏强从桌上抓过几张纸,照着儿子的面门就扔了过去,嘴里犹自骂道,“栽赃?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该庆幸没掺和进去,否则,老子早把你绑了交给警察了。”

魏立庭侧脸让过飞来的纸张,犹豫了一下,蹲下去,才翻了几页,就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煞白。

“是,这里边大部分事情都不是出自他的手。可如今他被定性成黑社会头子,所有的这些事儿,都变成他脖颈上的绳子。”魏强看了儿子的模样,喟然长叹道。

“爸,六哥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这些事儿十之八九都是他底下那些王八蛋瞒着他做的。如今,有人故意歪着嘴念经。为了什么?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还在装糊涂。”魏立庭坐在地上,眼珠子发红,犹如困兽。

“快起来,看看你,成什么样子。遇到屁大的一点事儿,连气都沉不住。将来如何能光大门楣?他的为人好坏,我清楚有个鸟用。”魏强冷哼一声,才阴着脸说道,“至于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哼哼,过两天大家就都明白了。现在还有些言之过早。

一三七、时势造英雄

天南省第四看守所。

鲍六斤带着手铐、脚镣坐在审讯椅上,耷拉着眼皮,表情淡淡,神色如常。

自从三年前闯出字号以来,他便再没有来过这里。如今旧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

“六哥,不要怪怨兄弟。上命难违。如果有什么不太紧要的话需要转出去。不妨讲几句。能力有限,您多体谅。”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矮个男子讪讪笑道。

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鲍六斤也不在意,在浑水里讨生活,难免磕碰,遇到了帮一手,江湖再见面,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麻烦,笑道,“官兵捉贼,天经地义。没什么可怪怨的。自家知道自家事儿。这次进来我怕是出不去了。也就不麻烦大伙儿了。”

“六哥,瞧您说的。谁不知道您的根子在上边。这点沟坎儿算什么,说不准明儿您就在外面吃早点呢。”矮个儿警官眨巴着眼睛,讨好着说道。

鲍六斤也不分辩,微微一笑。心下说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根子,也许还不至于死在这里呢。

他也不是只知拼杀的莽夫,这次骤然发难,事先根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所有的眼睛、耳朵一起失去作用,透着极强的针对性。

自己是什么份量?别看人前人后被喊着“六哥”,充其量不过是个吃泔水的臭虫而已,行走在黑白之间,捡点残羹糊口。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故事,他在电影里看过多次。跟眼下的处境简直一摸一样。

谁是项庄?不重要。沛公是谁?就连眼前这个矮个警察都知道,遑论那些人。

嘿嘿,想假道伐虢的去咬人,我就递给你块铁,还是烧红了的。且看你能不能吞下去?

于是,他就对矮个警官说道,“向外边转的话就没有,不过有向咱们人民政府转的话。你快把这里的负责人找来。我要立功,我要检举。”

那警察听了目瞪口呆,不敢怠慢,一溜儿小跑,就把纪清河带来了。

纪清河脖子里满是绷带,伤不重,可疼啊。

望着眼前这位社会大哥,满眼的鄙视藏都藏不住,什么大哥啊,进来也就打个盹的功夫就喊着要交代,浑身上下没根硬骨头。

不管怎样说,这是个好兆头。又喊了两个人,把记录仪开了,不紧不慢的坐下,开始询问。

“我检举,我揭发五峰区公安局局长吴明亮贪污、受贿、洗黑钱。”

一句话说的纪清河的脖子更疼了。

吴明亮是从野战军的正营职转业到五峰区公安局的。从基层派出所干起,一路干到如今的分局长。业务能力自不消说,领导水平也是极强的,霸道、说一不二。一个五峰区分局让他打理的铁桶一般,上下只知有吴局长而不知有五峰区政府。也就区委书记杜子峰的话还管点用。

这人最大的毛病是胆大。按理说,胆大不应该是毛病。可这位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天南方言里有个词形容这种人,铁头。

吴铁头不光明里胆大,暗里也胆大,没有不敢拿的钱。五峰区但凡赚钱的买卖,如果没有吴铁头的干股,那绝对干不成。

他不好直接出面收受财物,就指使小舅子在光明区开了个玉石店。玉这个东西,识货的人不多,价钱乱的联合国都管不了。每成干股的每月分红就通过这个店来周转。

刚开业的时候,看不出来。可时间一久,就露馅儿了。这世上哪有年头火到年尾的买卖?

底下人发现了蹊跷,就报到鲍六斤这里。他专门去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纯粹的正当生意,至于价格高的离谱,那是你的眼力问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能知道内情,还真是老天有眼。

机车厂大院老街坊的一个女娃子,被吴铁头的小舅子使强给弄了。底下人也没经过他同意就去把那小子给绑了,要赔偿费。本来就是狮子大开口,一百万,也没想着真能落到袋里。

结果,马上就有人二话没说,把钱送来了。

底下人傻眼了,不敢再瞒着,就讲了。他觉得奇怪,就让人把钱的来历查了查。问题出来了,钱是从赖汶雅的公司出来的。

赖汶雅是谁?吴铁头的外室,就是情人儿。

鲍六斤什么都没说,只让底下人装不知道。他反手就从外地找了两个职业侦探,历时一年,查了个真真切切。

你们不是让我咬人吗?好,我先把吴铁头咬出来。要人证,有。要物证,更是一大把。

孙行者善于钻进妖怪的肚子里搞事儿,我今儿就学学孙行者。

“嗯,你说的情况,已经记下了。是真还是假,我们是要调查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纪清河仰起脖子,打着官腔。

鲍六斤哈哈一笑,说道,“谁不知道纪队长刚正不阿,专挑硬骨头来啃。这事儿交代给你,准儿没错。”

旁边两个小警察,嘴角直抽抽,差点就笑出声来。

纪清河不光脖子疼,头也开始疼了,有意瞥了一眼左右,干咳几声,说道,“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把你带回来是为了什么。我提醒你一句,抛弃一切幻想,把……这个……这个……有些人的犯罪行为做个如实的交代。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鲍六斤茫然的看看对面三人,问道,“我这人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就差点。不如三位领导提点提点?”

纪清河的嗓子里仿佛有了鸡毛,一个劲儿的咳嗽,半天说不出话来。左右两个小警察更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就差手里拿个木鱼了。

撑了一会儿,纪清河无奈,只得开口,说道,“听说前几天,你与白头佬他们搞了个什么结盟?有这回事儿吗?”

鲍六斤心下一凛,明白了。看看对面一声不吭的两个小警察,又看看满脖子绷带的纪清河,似笑非笑的说道,“纪队长,你这是想让我一家老小在黄泉路上喝团圆酒啊。我敢跟你打赌,这些话,不出半个小时,就能传到那人耳朵里。你信不信?”

其实根本用不了半个小时,也就前后脚的功夫,这些话已经到了该到的人耳朵里了。

“你是不是把人家妹子睡了?怎么直接就奔着你去了?”孔燕燕搂着任凯的一支胳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说道。

任凯慢慢的站起身,眯着眼睛,想了想,打通冯三的电话,说道,“三哥,找个中人,给我在道上再发一道江湖令,我要死保鲍六斤一条命,谁敢动他,想好用全家来换。谁出力保他,一次二十万。”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你疯了?这种时候大家对此事都唯恐避之不及。你还大张旗鼓的发什么江湖令。不要命了?”孔燕燕大惊失色,拽住男人的胳膊不住摇晃。

“人世风灯,向死而生。这个时候谁服软谁就输。只要你一倒下,就会有大把的人冲上来踩,让你连身都翻不过。”任凯第一次把手放在女孩儿的肩膀上,目光炯炯的望着她,说道,“避是避不开的,唯有逆风而上,尚有生机。”

女孩儿一时感动,居然有些哽咽,轻声说道,“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男人哈哈一笑,眯着眼睛,说道,“两军对垒,气势为先。我就是要把战旗挂出来,一则震慑敌手,二则……呵呵,我想看看有谁是站在我这边的。结盟?跟鲍六斤、白头佬这两把刀有什么可结盟的?他们身后的人才是我真正想要结交的。”

女孩儿闻言,破涕为笑,冲上前去,一把将男人拦腰抱住,再不松开。

天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谢韵正在省电视台调研,分管副省长倪庆在旁,电视台的主要领导负责讲解。

谢韵的秘书高文娟看了看手机,蹑手蹑脚的来到领导身后,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谢部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拿过手机看了一下。

一旁的人避嫌似的,慢慢散开。

在之后的调研中谢部长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尤其是在讲到新闻报道的真实性的时候,语气相当严厉,“有些干部,甚至是高级领导干部,害怕群众讲话,尤其是讲真话、讲实话。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贴近群众,没有深入群众。你说你整天钻在办公室里舞文弄墨,长期不到基层,得不到真实客观的第一手材料,怎么能指望你把好的政策落实到位,真正让群众得实惠?光凭一两次这个行动,那个行动,卖个座叫个好,就行了?乱弹琴。”

谢韵的话原汁原味儿的,在省内媒体大肆报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新任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寇思文去的。这次讲话被底下人戏称为“腊月讲话”。

这次讲话被时任天南省代书记、省长华海天高度评价,并作出重要批示,全文发在天南省干部内刊上,要求全体干部领会学习。

也就是从腊月讲话后,谢韵被认为是华书记的得力干将,深得华书记器重。

正在县里调研的省委副书记葛玉怀,听到这个消息后,长叹一声,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若李鸿章者,吾不能谓其非英雄也。”

不过,很快就有人辟谣,这不是葛书记说的。葛书记在县里忙着深入群众,哪有闲情逸致评论李鸿章?

一三八、屈才

龙城市委常委、副市长李高远的办公室里。

“江湖令。呵呵。又见江湖令。短短两个月内,由一个人连发两次。什么时候这个东西变的如此廉价?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了。”魏民文站在李高远身侧,笑容里满是玩味

李高远听了,眉头紧锁,喟然长叹道,“民文,何为‘势’?”

魏民文闻言一愣,笑道“势,盛力,权也。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

李高远轻轻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才说道,“讲的有些刻薄了。不过非常贴切。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魏民文目光闪了闪,点头称是。

“唉。此令一出,朝野皆震动。可见其人大势已成。绝非你我所能阻却。算了吧。不过都是些陈年闲气,为敌为友只在一念之间,到如今也该放手了。我已老朽,有今日没明日,这么些年让你围在身边,不得寸进,惭愧啊。”李高远站在窗前,目视远方,悠然说道。

“李市长,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些。除了您之外,这些年又有谁把我放在眼里?知遇之恩,民文永不敢忘。”魏民文惶恐不安,欠着身子说道。

“唉。前段时间,光明区班子调整。我把你报上去。可到了翟克俭那里就没了下文。我舍下老脸去探口风。她只说,暂时不会考虑有病干部。我只当之前景瑞的事儿对你尚有影响,翟克俭初来乍到,不值当忤众人的脸面。谁知道,居然是于东来。他的问题可是比你严重的多。”李高远嘿然而笑,满是不忿的说道。

魏民文神色自若,显然早已知晓。

“五年前,皮远山搞鬼,折了你上进的势头。如今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害得你止步不前。如果你是庸才也就罢了。可我知道你胸中锦绣,才华横溢,比起管仲亦不遑多让。怪只怪我人微言轻,伯乐难当。”李高远说着霍然转过脸,望着魏民文,良久不语。

魏民文淡淡一笑,只是沉默。

“眼下那人既然竖起大旗,不妨去碰碰运气。也许与你气运暗合,因缘际会之下,可成就一番事业。”李高远抬手拂去魏民文肩膀上的白灰,低声说道。

“您让我去学那赵洪,也做三姓家奴?”魏民文摇了摇头,呵呵笑道。

“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你是大才,不该有这种想法。他身边皆是关张一般的人物,唯有郭建军还算有些心机,可郭建军为人太过方正,注定帮不了他多少。你不同。”李高远望着他,缓缓说道。

魏民文有些迟疑,说道,“我跟他暗中争强,只怕他恼羞成怒之下,不敢与我交心,反而不美。”

“错!如果连这点肚量也没有,他凭什么单枪匹马与袁季平相斗?谢韵又凭什么暗中出手?”李高远摇头说道。

魏民文默然。

驻天南某部,偌大的会议室里,魏强独自一人立在窗口。

“噔噔噔。”传来敲门声。

“进。”魏强没有转身。

“报告首长,某部一营二连宋志杰奉命来到。请指示。”圆脸小眼的汉子,一身戎装,站的笔挺。

“上次你与武敬忠一起外出保护重要人证,做的很好。”魏强缓缓转过身,表情严肃,语气刚硬。

“是,谢谢首长。”宋志杰喊道。这汉子正是那次任凯请来保护郭建军,在省政府门口与赵洪对峙的人。

“光明区三柳胡同外的拐弯处,有家出售玉石的店铺。接到举报,那里可能有不法分子交易军事机要文件。你与武敬忠带人先去把场面控制住了,等待进一步指示。期间绝不允许有人及物品进出,记住,是任何人。”魏强伸手在宋志杰肩膀上用力一拍,高声喝道。

“是,首长。”宋志杰一挺胸膛,嘶吼道。

光明区三柳胡同因胡同口的三颗粗壮的柳树得名。

大概光绪年间,这里还是一片坟地。百年过去了,如今却成了龙城人流量最大的步行街道之一。

整条街南北足有三里多,可却只有一家玉石店铺,名为:问玉斋。老板姓张,年岁不大,也就三十左右。长的倒是挺排场,只是有些消瘦,像根麻杆儿。底下有些员工不忿被他盘剥,便称呼他为“麻杆”。

“老板,这是上个月的账目,您看一下。”一个短裙女子拿着几本账册推门进来。

“麻杆”趴在老板桌上看小电影,正是情动之时,见到女子进门,起身一把拽过来,推到桌边就动起了手脚。

那女子欲拒还迎,喘着粗气,娇声说道,“门,门还没关。”

“麻杆”精1虫上脑,正是四两半的当口,哪里管什么门,把女子的裙子撩起,底1裤拨在一边,便入了巷。

两个狗男女旁若无人,做的正欢。冷不丁就听到手机铃响成一片。

“麻杆”一激灵,差点交代了。伸手直接抓起桌上的手机就砸在地上,“啪”的一声,摔的粉碎。期间犹自不忘卖命的耸动。

五峰区豪泰大厦的顶层,赖汶雅急得火烧火燎,边打电话边嘴里嘟囔,“你个贱种,除了玩女人,屁事干不成。跟你那不要脸的老子是一模一样。这次要是耽误了老娘的事儿,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赖汶雅与“麻杆”是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相当一般,可这种隐秘事儿交给外人不放心,筷子里边挑旗杆,只能落在这个“贱种”头上了。

她刚收到消息,玉石店的买卖被人点了,很快就会有对头过去。本想让“麻杆”把关键的账目处理掉,谁知道,电话只想了一声,便无法接通了。

绝望之下,不敢怠慢,只能硬着头皮给当家的拨通电话。

臭骂是免不了。不过,当家的手可通天,想来自有办法弥补。

吴明亮正在五峰区政府的大会议室,等着做题为“铁拳为群众保驾护航”的述职汇报。这个会议室屏蔽一切信号,根本无法与外界互通有无。

赖汶雅见电话半天也没通,由忐忑不安,变得妒火中烧。她虽然是外室,可也见不得汉子偷食。一怒之下,边给110打了报警电话,说光明区问玉斋遭了贼,请求人民警察速来解救。

“麻杆”别看气势汹汹,其实也就是个蜡枪头,光能唬人,冲锋了几次,便软了下来。累的浑身大过水,伏在女人屁股上喘粗气。

女人自然不满,睁眼正要开口,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望着她。

“啊!”一声尖叫,女人先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麻杆”吓了一跳,觉得屁股上凉飕飕的,扭头一看,也大吃一惊。

还没等他开口,那人就已经笑着说道,“张经理,鄙人姓罗。本想之前就出声,无奈看到两位正是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所以……,敬请见谅。”说完,还向“麻杆”的下身处瞄了一眼。

“麻杆”虽然喜欢在女人面前光着,可在男人面前却异常羞涩,好在裤子离得也不远,就在脚脖子上挂着,便急忙提起来。嘴里喊道,“你先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那人哈哈大笑,紧走几步,把案上的账册擎在手中,犹不忘看了看女人短裙下两条光洁的大白腿。

“麻杆”好色不假,可毕竟在这里干了两年。知道账册里都是些要命的东西,要是泄露出去,他那风骚姐姐绝对保不住他。

“朋友,先等等。无非是求财而已。只要你开口,看到没,墙角的保险柜,里边的钱你都可以拿走。”麻杆脑子活的很,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来硬的怕不是对手。

话音未落,墙外警铃大作,110到了。

到是到了,可三个警察还没下车,就被一群大兵堵在车里了。

“麻杆”第一次听到警铃觉得亲切,也不再示弱,拍了拍还趴在桌上的女人,开始不紧不慢的收拾裤子。

那人眉头皱了皱,把账册抱在怀中,似笑非笑的望着两人。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为什么要拦着我们?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一个中年警察虎着脸,想推车门下去。

“对不起,我们在执行任务。”一个大兵并没有让开,表情严肃,沉声说道。

“里边有人报警,有人盗抢财物。如果再不让开,嫌疑人逃跑了,你们是要承担责任的。”那中年警察向四周围的人群看了看,说道。

“对不起,我们在执行任务。”那大兵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这时,周围的路人已经慢慢的围了过来。

问玉斋的员工也从里边走出来看热闹。

四合院里,任凯望着眼前的魏民文,呵呵一笑,说道,“不知道魏秘书长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魏民文抬眼看看他,良久之后,才说道,“这次算作平手。”

任凯闻言,眼睛慢慢眯起来,轻声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魏民文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也不管旁边的孔燕燕,接着说道,“任师爷,这招投石问路,使得的确炉火纯青……潜身草莽,真是屈才了……来日方长,自有分胜负的一天。”

任凯脸上笑意全无,冷冷的看着他。

一三九、末日狂吼

魏民文一脸淡然,并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感到不安,就那样静静的望着任凯。

任凯则漠然以对,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闪烁。

孔燕燕见两人像一对岳峙渊渟的袋鼠,不由觉得好笑,正要开口。

“嗡嗡嗡。”任凯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皱起眉头,“嗯,部队?他们插手了?只是控制场面?应该不妨事。你看好骡子。等着郭建军的人过去。要看着把东西交给他们。当兵的如果拦着,就退一步。来日方长,没必要争一时。”说完挂掉手机,似笑非笑的说道,“魏秘书长深藏不露,大隐于朝,前日交手,多谢手底留情。”

魏民文神色自若,抬起手拱了拱,微微笑道,“这里没有什么秘书长,只有应邀来煮酒论英雄的魏民文。如今围猎与被围猎者摆开车马,剑拔弩张。眼瞅着大战将起,望任总或师爷指点一条路走。”

任凯呵呵一笑,横着走了两步,来到雪人身侧,看着憨态可掬的雪人,说道,“任总和师爷所代表的可不是一回事儿。庙堂之高,波谲云诡。而江湖之远,亦有刀光。两条路只能选一条。”

魏民文似乎早有准备,跟着他来到雪人旁边,也望着白胖的雪人,说道,“来之前,我已经向分管的李市长递交了辞呈。师爷,路已经选好了,就看你能不能引我入门。”

任凯抬眼看看他,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不得不说,你的选择让我感到意外。大家伙儿虽然戏称我为师爷,其实我只是个门外人。如果庙堂为白,江湖为黑,我亦不过是个灰色而已。大路朝天,能结伴走一程靠的就是机缘。我也不问你的来处与跟脚,可洪海燕是我必救之人,我要看到她活着走出来。”说完在雪人脑袋上重重一拍,留下手印。

魏民文稍一思忖,也在雪人头上按下自己的手印,欠了欠身子,便转身离去。至始至终没有看孔燕燕一眼。

两个手印距离不远,宛若雪人的耳廓,相映成趣。

“此人眼白浑浊,瞳仁隐有血色,心胸恐怕不宽宏,小心反噬。”任凯依旧望着雪人头上的手印,淡淡的说道。

孔燕燕愣了愣,上去搂着男人的胳膊,连摇带晃,撒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他确实是先找上我,现在为我做事儿。”

任凯喟然一叹,说道,“他自从进门,就没有正眼瞧过你。”

孔燕燕咯咯笑道,“这算什么理由。”

任凯挑眉看着她,说道,“可你也没有正眼瞧过他。一个好奇宝宝突然不再好奇了,只能是那个东西不值得好奇。”

女孩儿听了,干笑几声,一时无语。

问玉斋里,多余的人已经不见。

“麻杆”一路跟随眼前的几位,心脏仿佛被吊在了半空,来回摇晃,就是不肯落地。

“张三火?是你的真名儿吗?”一个目光深邃的中年男子拿着他的身份证问道。

“是,自家老子没文化。生我的时候正在打牌,摸个三条糊了把大的。便叫我三条。直到上学,有人说我五行缺火,要把三条点着,便改为三火。您几位是市里纪检委的?你看我也不是国家干部,是不是搞错了?”麻杆看着他们在屋里来回翻弄,有些沉不住气。

“呵呵,豪泰大厦的赖汶雅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人并不回应他的话,笑眯眯的问道。

“她是我姐姐。”麻秆抹掉脑门上的汗,说道。

“王主任,你来看。”一个年轻小伙子在书柜后发现一道暗门。

王主任眼睛一亮,看着面如死灰的麻秆,说道,“开开吧。你的事儿又不大,何苦代人受过?”

五峰区政府会议大厅,台上的吴明亮太入戏,连自己都感染了,说的是声泪俱下,下边也相当配合,掌声此起彼伏。

门外的郭建军,透过巴掌大的门缝儿,不动声色的看着已经有点码不住的吴明亮,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郭书记,东西已经到手,铁证如山。可以抓了。”一个中年女人拿着电话走过来,轻声说道。

“部队的官兵还在现场吗?”郭建军点了点头,问道

“还在,据说要等上边的命令。”女子笑了笑,说道。

“让老周带两个人上去。”郭建军眯着眼睛说道。他现在越来越喜欢眯眼睛了。

“现在?是不是等他讲完,由杜子峰书记把他叫出来,再采取措施?这个样子,影响会不会有些……”女子大吃一惊,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你是叫尤丽坤吧。知道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吗?”郭建军瞥了她一眼,风轻云淡的说道,“警示与教育,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台上一个吴明亮,台下又有多少跟他沆瀣一气的人,何为轻,何为重?拎得清吗?你跟他们一块上去。”

尤丽坤脸红脖子粗的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喊了三个人,推门就往里面走。

这是上一年度的年末表彰大会,五峰区委区政府的四套班子以及乡镇办事处、区各机关团体共九百多人参加。整个会议大厅座无虚席。

只听得吴明亮在台上抑扬顿挫的表演,眼看就接近尾声,从两侧过道上去四个人。

吴明亮正讲到“正人先正己。”

话只说了一半,便眼睁睁的看着四人从茫茫人海中异常突兀的走到眼前,惊谔的下巴都快掉了。

“吴明亮。我们是龙城市纪检委的工作人员,我是第三室主任尤丽坤,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交代一下,咱们换个地方吧。”尤丽坤神色还算镇定,大声说道。

话筒还开着,这几句话通过话筒被放大了无数倍,震耳欲聋。

坐在下边正昏昏欲睡的官员们听到后,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来了精神,有拍腿大声叫好的,有心惊胆战四处张望的,有不动神色静观其变的,一副副官场脸谱图活灵活现的展露出来。

下边前排就座的是五峰区的常委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尤其是杜子峰,气急败坏的站起来,先转身对后边人们压了压手掌,无奈在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这个手势屁用不管。

吴明亮也反应过来了,拍案狂吼道,“你们这是诬陷,老子要控告你们。说老子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再说,这台子底下哪个没问题?尤其是第一排。让我交代,交代什么?我要真的交代了,你们信不信,能把龙城官场翻个蛋朝天。”

坚硬的外壳被敲开后,里边是颗孱弱的心。别看吴明亮为人蛮横,做事霸道,当他一听到被调查的消息后,想到位子没了,票子也没了,瞬间就崩溃了。

这段话讲出来后,下面的几百号人立时目瞪口呆,变的鸦雀无声。比刚才的会场秩序还要好一千倍!偌大的会议大厅只听得到一个声音在回荡。

赤裸的皇帝即便没有穿衣服,也唯有不懂事儿的孩子敢揭穿。这一刻,吴明亮返老还童,回到了十八岁。

“还有你们这几个来抓老子的人,难道你们就没有问题需要交代?谁敢说自己一点问题没有?谁敢?你敢吗?还有你。”吴明亮张牙舞爪,挨个点着站在他面前惊慌无措的四个人,依旧放肆的喊叫。

“老子就是个虾米,真正的老虎,你们敢抓吗抓的完吗?等老子交代……”话音未落,便被四人手忙脚乱的按倒在桌上,不知是谁无意中把话筒带倒了,发出尖利刺耳的杂音。

“话筒,把话筒关了。别踩。我草。”杜子峰面色发黑,几乎快吐出血来,要是手上有刀,一准儿冲上去结果了吴明亮的狗命。

台上一场戏,台下是另一场。

一个长相甜美的年轻女1干部,看着吴明亮被摁倒,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尖声喊道,“我检举,吴明亮强奸了我四、五次。”

“哄”人群中声浪冲天,乱成了一锅粥。

郭建军始终在外边看着这一切,开始还板着脸,看到后来,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事不出门,臭事传千里。

五峰区年度表彰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被演化为无数个版本,吴明亮更是被民间评为最敢讲真话的官员。

有人把视频给任凯传了过来,看完后,他长叹一声,告诉自己再无回转的可能,郭建军的一招乱拳,彻底打乱了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双方计划,接下来变数怕要多了起来。

孔燕燕看着男人闷闷不乐的样子,止住笑声,眼中满是担忧。

在临省考察的翟克俭听到的版本大概是最柔和的,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太阳穴砰砰直跳,血压一下子高到了极限。

“郭建军,你个瓜怂,敢做就要敢当。连电话都不接,算什么男人?”翟克俭一边拨着电话,一边骂道。

华海天应该算是比较迟才得知这件事儿的,只是摇头说了声,“胡闹。”

常凡听了,却装作没有听到。

于东来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想了想又删掉。起身走了几步,正要再拨电话的时候。

马天泽进来了。

一四零、新书记

冬日天短,下午五点刚过,外边就已经麻灰了。

马天泽在省委组织部长任上待了两届,十多年来,第一次走进下属的办公室。

“东来啊,过几天你就要正式出任地方主官了。怎么样?交接工作还顺利吧。”马天泽一贯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有了些许柔和。

“有劳部长问候,东来诚惶诚恐。同志们都很照顾,一切都很顺利。”于东来欠了欠身子,说道。

这种交接,形式意义远远大于实质意义,最没有说法儿。尤其是于东来下到光明区干一把手,虽不属于提拔,却是实打实的重用。如今的人都鬼精的很,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山水轮流转,说不准哪天就转到于东来跟前,何必眼前使绊子给自己留个钉子。

不过交接工作毕竟是严肃的,要等到新的任命下来,才好完成,否则不显庄重。

“嗯。这次到了光明区,要把心真正的沉下去,不能浮,不能燥。现在很多人都在讲曾国藩。文正公一生勤勉,唯有做官却深谙一个‘慢’字。你也要慢慢来,别想着一步登天,而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另外,还要学会用人,懂得放开手脚,不要像诸葛亮一样,事必躬亲,最后把自己累死。”

马天泽接过于东来递来的茶杯,微微颔首,抿了一口。

于东来顺手从桌上取来笔记本,打算把听到的写下来。

马天泽摆了摆手,呵呵一笑,说道,“今天就不要记了。以后还有机会。”

于东来心头大震,嘴上却笑道,“恭喜部长。”

国家早有明确规定,一把手六十三岁,纪委书记六十一岁,其他常委五十八岁,即所谓“三一八红线”。过了红线便一般不再担任领导职务,或退休,或转到人大、政协、“二政府”任职。

马天泽已经年满六十,正卡在红线上,按照原有的安排,翻年就该回家种白菜了。

可眼前这老人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哪有一丝一毫告老还乡的颓然,再听到他的口风,如何还不明了。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这句话跳出来以后,便不肯回到于东来的肚子里,不住的在他的嘴边跑过来,跑过去。

只能是省纪委书记!

迈上正省级的难度太大,前边排队的人也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加塞,基本不可能。不过干一任纪委书记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台阶。

没想到时隔一月,传言最盛的袁季平并没有接棒龙小年,反而是不起眼的马天泽从旁边杀出,一举拿下。可见,对袁大头的使用上,到底还是保守一方占了上风。

马天泽只是呵呵一笑,开口把话头跩过去,“曹振镛有句名言‘多磕头、少说话’,由此历三朝而不倒。对他的诟病很多,便不说了。可听指挥,讲服从,少讲怪话,不讲条件,却是应有之义。”

“部长说的是。东来记下了。”于东来毕恭毕敬的点头应下。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龚定庵被柳亚子誉为‘三百年来第一流’。可他的儿子,无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之道,单单在意一个小妾,五伦去了四伦半。世所不取。呵呵。东来啊,狐死正丘首,仁也。”马天泽摇摇头,笑道。

于东来明白了,《礼记》中的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传说狐狸将死时,头必朝向出生的山丘,比喻不忘本。

鸟兽尚不能忘本,何况是人?

于东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田依人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正踩在三步梯上,擦挂在客厅中央的水晶灯。

老于一看,吓得亡魂皆冒,顾不上换鞋,急忙扔掉手里的包,跑过去护住妻子。

“你在家实在闲的话,可以看看电视,做做瑜伽或者找几个朋友去逛逛街。这要是……有个意外,怎么办?”老于把女人安顿到沙发上坐好,才换了拖鞋,开始埋怨。

“顺手的事儿,没那么娇贵。”田依人笑嘻嘻的说道。

老于叹了一口气,不再作声,便挨着女人坐下。

女人第六感告诉她,丈夫心里有事儿。

“想吃什么?我去做。”女人搂着丈夫的腰,柔声问道。

“不要太麻烦。把中午的面,用开水穿一下就好。”老于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懒洋洋的说道。

“嘴上的事儿,怎么会麻烦?你坐着看会新闻。马上就好。”女人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清炒豆芽,腰果西芹,溜肥肠,两碗杂米饭。

“依人,有个朋友今天问到我一件事儿,我琢磨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两人刚端起碗来,老于一边动着筷子,一边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哦?说来听听。”女人也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有件事情……,具体什么内容,就不必说了。这件事儿如果不做,于他的前途有碍,更是不容于一直对他扶持有加的老领导。可做了,又违背自己的原则道义,终是不得心安。”老于皱了皱眉头,夹起一颗腰果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再大的前途,到了还不是终究要回家种白菜?况且,像龙小年,那前途倒是不小,又有什么用。还记得咱们是怎么相识的吗?为了查朋友的死因,小到前途,大到身家性命,你冒了多少风险。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也能与你为友,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嘿嘿。”女人说着说着就放下了碗筷,轻轻的握住丈夫的胳膊,脸上满是崇拜的花痴样。

老于微微一笑,望着俏丽可爱的妻子,心中霍然开朗,哈哈大笑,说道,“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田依人痴痴的望着豪气干云的丈夫,心中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了。

“今天的溜肥肠做得最地道,腰果也不错。”老于心结一除,胃口大好。又过了一会儿,才低头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嘴里的这个朋友就是我自己?”

女人抿嘴一笑,微微摇头,脸上居然有些潮红。

四合院里,任凯、孔燕燕、郭建军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铜火锅正在吃喝。

“嗡嗡嗡。”任凯手机震动。是条短信,他点开看了看,呵呵一笑。

“怎么?”孔燕燕凑过俏脸问道。

郭建军低头装作对付老大的一块豆腐,没有吭声。

“马天泽接任省纪委书记。”任凯淡淡的说道,只是筷子在他手中微微有些变形。

“哈哈。”郭建军听了,却猛然抬头,放声大笑,碗里的豆腐早已稀烂。

孔燕燕一脸茫然,正要开口询问。

任凯夹了一个肉丸放在女孩儿的碗里,笑道,“这个圆肉丸可了不得。是老牛依照古法,炮制了很久才出的锅。老郭也要尝尝。”

女孩儿甜甜一笑,早忘记要问什么了,嗔怪道,“一脸古怪,什么圆肉丸,这不就是普通的肉丸吗?改个叫法就能把内里的东西也改了?”

郭建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是要好好尝尝。这个圆肉丸,可是等的太久了。”

他有意无意的将“圆”字咬的特别重。

孔燕燕这才恍然,咯咯笑了起来。

省政府大楼,常务副省长左玉江刚刚放下红色机要电话,面沉似水,低着头不住的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噔噔蹬。”敲门声响起。

“进。”左玉江低声说道。

师明生推门进来,先微微弯了弯腰,才说道,“省长,颜厅长在外边。您看……”

左玉江想了想,微微颔首。

颜永正一脸笑意的走进来,说道,“省长,您找我?”

师明生笑着给两人倒好茶水,放了点心,轻手轻脚的闪身出去。

两人隔着小茶几,比肩而坐。

“永正啊,到年底了,厅里的工作要紧一紧,该抓什么,该放什么,心里要有个数儿。不要眉毛胡子搅在一起。”左玉江很少像今天这样,一开口就讲颜永正的不是。

颜永正有些摸不准,只得侧过身子,满脸堆笑的说道,“省长说的是,永正没有安排好。让您操心了。”

左玉江没有理他,慢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动神色的说道,“倪庆要走了。海天书记上午问到此事,我向他推荐了你。财政厅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省里的财政收入翻着跟头的往上涨,财经指标也相当喜人。你,功不可没。”

颜永正听了,乐的嘴都咧到腮帮子上,不住的说道,“永正多谢组织栽培,更要多谢省长举荐。省长知道,永正从没有……”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马天泽将出任省纪委书记。”左玉江慢条斯理的说道,神情依旧淡定。

颜永正大吃一惊,脑子转了转,明白左玉江为什么兴致不高了。

马天泽上来,袁季平要也上来,势必要挤掉现有的一个常委。算来算去,左玉江被挤出天南的可能性最大。他要是留下来,等华海天正式接任省委书记,就有直接迈上省长的可能。

况且佟北生大老远跑过来,瞄着就是左玉江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左玉江要是能向前走一走,皆大欢喜。否则,今后少不了要跟他捣蛋。

“今天五峰区的事儿你听说了吗?”左玉江瞥了他一眼问道。

“您是说,吴明亮的事儿吧。也是刚听说,说什么的都有,影响极坏。莫非……袁季平……”颜永正瞪大眼睛,问道。

左玉江长叹一声,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若李鸿章者,吾不能谓其非英雄也。葛玉怀十之八九说过这样的话。”

一四一、行人莫问当年事

“您是说吴明亮的事儿,是那人有意为之?”颜永正看着左玉江,非常隐晦的问道。

“后生可畏啊。张景瑞的城府,张恒的阴柔,都让他学全了。加上郭建军不要命的冲杀在前。袁大头居然被硬生生的拽了一程。至于吴明亮的事儿,应该不是他的手笔。他也不是神仙,谁能想到吴明亮那个杀胚被吓破胆后,居然不管不顾的满世界咬人。五峰区是烂了。从杜子峰开始,一个也跑不了。”左玉江若有所指的说完后,望着颜永正,一脸淡然。

“是,您的意思,我明白。杜子峰仗着袁大头撑腰,一直都跟咱们……”颜永正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半,就被左玉江打断了。

“咱们?”左玉江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眉脚已经挑起。

“呵呵,一直都跟我,没什么往来。”颜永正讪讪地笑道。

左玉江微微摇头,凝目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叹道,“你以为把我摘出来,左、颜两家就可以撇清?远了不说,就说鲍六斤进去,魏强身上干净了吗?你信不信,我前脚离开天南,你后脚就要挪地方?”

颜永正明白了,脸上微露感动之色,呐呐的说道,“五峰区在申请财政补贴上,一直都有问题。不过这笔账从头到尾都是糊涂账。从前几任厅长开始……”

左玉江没有等他说完,便插口说道,“查,既然是糊涂账,你就去查明白了。是谁的问题,有谁的责任,都摊开摆在桌面上。”

颜永正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说道,“查?这个是不是有点……”

左玉江霍然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才看着他说道,“问题不是一个人的。你有什么责任,先担起来。担不动,还有我,我也担不了,自然还有别人来担。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看不清吗?陈功成没做完的事儿,华海天要接着往下做。无远弗届。呵呵,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颜永正毕竟也是有决断的人,知道关键时刻必须要有人顶上去,咬牙说道,“是,省长。我这就去办。”

左玉江点点头,怅然说道,“孔夫子说,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欧阳文忠公却说,小人并无朋党,只有君子才有。其实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君子和小人,群和党谁又能真正的分的清。”说完摆了摆手,让颜永正离去。

在县里考察的葛玉怀仰望夜空,半晌无语。

吕静站在身侧,小声问道,“地委跟行署的同志们搞了个小型的宴会,您看……”

葛玉怀紧了紧衣领,摇头说道,“算了。让他们散了吧。”

吕静点点头,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捧着保温水杯。

葛玉怀接过水杯,温言问道,“如果你是袁季平,如何破局?”

吕静听了,略作思考,低声说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葛玉怀点点头,拧开水杯喝了一口,又指了指他。

吕静接着说道,“那人虽然有些手段,可毕竟时日尚浅。周围聚起的人脉皆是虚假,当他们利益相同的时候,自然是蜜里调油。可等到利益已尽而交情淡漠之时,就会反过来互相残害。所以,破局的关键就在一个‘快’,拖的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葛玉怀呵呵一笑,摇头叹道,“你都能看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因为你不是他。有些东西你看不到,他却能。志之所趋,无远弗届。咱们这位代书记掩于夜色,心却不小。”

吕静一惊,犹豫着说道,“您是说,那人只是个傀儡?这一切都是……”

葛玉怀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看过魔术表演吗?那些花枝招展,穿着暴露的女助手,不停的在你眼前晃呀晃。她们是傀儡吗?不是。分工不同而已。戏法儿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吕静听的入神,不由的说道,“能在这种高手过招中,露个脸,当回助手,也不枉此生了。”

葛玉怀闻言,点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咱们这位代书记挟大势而来,其志非小。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记住,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攻守之间,争夺的无非就是这个‘势’。你岳母谢部长出声,魏强动手,甚至我暂避于此,都是为了这个‘势’字。接下来,就该轮到左玉江了。至于袁季平嘛,呵呵……”

吕静听了,深深一躬,说道,“谢谢书记指点。”

晚上八点多,五峰区委书记杜子峰仍然站在省委常委袁季平的办公室门口,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腿肚子直晃,嘴唇发干,眼睛都有些模糊。

袁季平的之前的秘书并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了龙城市委,如今是龙城市体改办的正处级调研员。

现在的秘书是临时调配的,叫瞿奋强,京城人,也就四十岁左右,兼着省委办公厅一处的副主任。

“瞿主任,袁书记还在忙吗?”杜子峰扶着墙,向出来打饭的瞿奋强笑道。

“杜书记,不好意思。还的再等等,要不,你换个时间再过来?”瞿奋强一脸笑意,并不因为杜子峰落魄而有丝毫怠慢。

“不用,谢谢你。我再等等。”杜子峰说完,讪讪一笑,又贴墙站立。

瞿奋强见状,心下不忍,小声说道,“杜书记,要不你进去等吧,坐下来喝点水。在这站着,来来往往的,不是太好看。”

杜子峰自嘲的笑了笑,摇了摇头,思忖再三,对着瞿奋强低声说道,“瞿主任,多谢了。不过,在这种地方,心软是大忌。我时日无多,如果不识好歹,望你不要在意。”说完,眼睛一闭,不再动弹。

瞿奋强悚然一惊,连头都没回,急步快速离去。

如果是别人这么讲,百分之百的是推脱之词。可袁季平不会,他要是不想见你,根本不会找什么借口,直接就让你滚蛋。他说忙,那就肯定是在忙。

杜子峰对此深有体会。

两年前,龙城市政建设到了啃硬骨头的关键时期。五峰区的城中村改造更是以米来推进的。市长菅长江软弱无力,眼看着改造项目就要半途而废。

生死关头,袁季平挺身而出,立下军令状,大干九十天,硬生生的把骨头嚼碎,将五峰区的城中村改造工程推行到底。

杜子峰就是在那个时候入了袁季平的眼界。九十天的朝夕相处,他被袁季平不怕苦不怕死的工作作风震撼,心悦诚服,成为袁书记的麾下大将。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在他快绝望的时候,一群人从袁季平办公室鱼贯而出,有几张熟面孔对他笑笑,悄然而去。随后,瞿奋强冲他点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袁季平正在吃盒饭,眼睛就没有离开办公桌上摊开的龙城市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各种数据。大概是老花的厉害,脸都快贴在图上了。

杜子峰的满腹委屈在看到袁季平的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袁书记又瘦了,两鬓花白,衣衫还是经常穿的那身,只有鼻子上的老花镜还勉强算是新的。

杜子峰望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哽咽着说道,“袁书记,子峰来向您请罪了。”

袁季平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摘下眼镜,呵呵笑道,“子峰啊,坐坐。刚才的会有些长,等急了吧。”

杜子峰看了看早已没有热气的盒饭,急忙倒了杯开水放过去。袁季平的办公室从来不允许秘书在旁,这是他的规矩。

“子峰啊,吴明亮的事儿我听说了。四个字,骇人听闻。你这个班长没有掌好舵啊。”袁季平靠后去,揉着太阳穴,缓缓说道。

“是,袁书记。”杜子峰笑着说道,“我这就回去向市委做检讨,该开除还该杀头,我都认了。但如果有人居心不善,想以此来把火烧到旁人头上,我杜二楞子也不是好惹的。”

袁季平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些抛家舍业奋战的时光里,这个绰号还是他给起的。

“唉,子峰啊。前几天我在外边讲,要坚决杜绝以情代法,以权乱法。现在我还是这个态度。只要你没违法,没违纪,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我的脾气你清楚,现在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贪污受贿?”袁季平说完,老眼里精光四射,隐有杀气。

“绝对没有,我杜二楞子没管住自己的裤裆是真,可要说是贪污受贿,绝无此事。”杜子峰瞪着眼睛,并不回避。

良久之后,袁季平点点头,呵呵一笑,说道,“好你个杜二楞子,裤裆里的事儿,自有纪委的人管。我管不了你。来,我也送你一副字。”

古拙的隶书写就,一上高城。

四合院里,孔燕燕已经离去。

郭建军与任凯相对而坐。

“一上高城。呵呵。有意思。”任凯笑着说道,眼中却满是厉色。

“一上高城万里愁, 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 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 故国东来渭水流。”郭建军怔怔的看着桌上的清茶,轻声说道。

良久之后,郭建军喝了口茶,低声说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袁大头这是在警告咱们啊。”

任凯摇头,笑道,“是在警告。不过,不是对咱们。咱们还不在他眼里。别人送一副字给我。他也送一副字出去。呵呵。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说完笑容一敛,眯着眼睛,淡淡说道,“行人莫问当年事。这才是他想对我说的话。”

一四二、佟家的心思

“嗡嗡嗡。”郭建军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有搭理。

“翟克俭?”任凯喝了口茶,笑着问道。

郭建军笑而不语。

任凯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华海天的这张虎皮,借不了多久。你又何必恶了她。”

郭建军起身给茶壶里填满,又给两人倒好水,才自嘲似的说道,“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而今我光杆一人,只剩归途,还有什么利弊可权衡的。”

任凯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郭建军不以为意,看了看意兴阑珊的任凯,呵呵一笑,问道,“你把马二拐、麻四打发的远远的,就是防着袁季平?”

任凯摇了摇头,目光低垂,小声说道,“袁季平此人刚愎自用,好虚名胜过一切。他要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不会如此阴柔。我担心的是侯家。”

郭建军目光凝了凝,有些意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叹道,“侯家出身军旅,与地方牵扯甚少,更与你毫无厉害可言。你太武断了。再说,李亚男率直单纯,对你自不必说,就算孔燕燕对她也是极为怜爱。如此多疑,小心早夭。”

任凯诧异的抬眼看着郭建军,没想到眼前这个生性阴冷的人对李亚男的印象如此之好,不禁摇头说道,“囡囡确是天性纯良。老大侯奎每次来天南都要特意找我过去,指点一番,让我受益匪浅。老三李诚呢,呵呵,外表精明,内里却极为念旧。”话刚说完,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

郭建军听了,有些不解,斟酌着问道,“老二侯勇,我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其人如何,倒也不是很清楚。莫非你担心的是他?”

任凯迟疑片刻,把茶杯擎在手中,缓缓说道,“对侯勇,我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可他的老岳父佟北生对我始终怀有一丝敌意,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郭建军想了想,说道,“侯家、佟家、慕家,三家盘根错节,共为一体。不可能另外两家与你相契合,独独佟家跳出来唱对台戏。道理上说不通。是不是你多心了?”

任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侯家自老爷子离世后,李淮南又不在体制,仕途上就出现了断层。现在靠着侯奎借老将军余威,勉力维持。不过,世家门户已经摇摇欲坠了。佟家虽倚靠侯家出世,可佟富贵戎马半生,以前因为侯老将军的关系,一直低眉蛰伏。如今厚积薄发,趁势而上,才有了佟北生调任天南。所以,两家并不像外人看上去的那样相得益彰。”

郭建军听出了端倪,沉声说道,“这么说,你担心佟家反而会借你去打击侯家?可李诚也只是刚刚迈上厅级而已,远远威胁不到他们。”

任凯看了看手中的杯子,微笑道,“不是老三李诚,而是老大侯奎。他们看中的应该是侯奎。”见郭建军不解,进一步解释道,“侯奎的职务应该是调整在即。而且十之八九会来天南。”

郭建军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前有佟北生刚刚到任,侯家不可能再来人。”

任凯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错,恰恰是因为佟北生,侯奎才会来。如若不信,可以一赌。”

郭建军略加犹豫,呵呵一笑,试探着说道,“我身无长物,不知道能拿什么来做赌注?”

任凯假意思索片刻,笑道,“听说郭书记对古钱币颇有研究。正好我也略微懂一些。不如就各拿出一枚价值相当的钱币来逗个乐子?”

郭建军颇为意动,心下思量,赌注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厮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次赢他一回,刮刮他的面皮,也好出口气。

任凯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好笑,对那枚渴盼已久的钱币更是热切。

郭建军干咳几声,正要将赌注敲死,碰巧看到那人眼中火一般的热切,就是一惊,恍然大悟,这厮故意设局谋我,否则他怎么会专门说起这个赌注。苦笑道,“你看上什么就不妨直接讲出来,我肯定割爱。又何必耍这种手段?”

任凯闻言,微微一怔,满脸的失望掩饰都掩饰不住,有些讪讪的说道,“既然是赌,肯定有风险,怎么能这样说。”

眼见的他一副痞赖样,再想到智小庭口中的他,为了蹭饭硬是赖在女同学的男朋友身边的事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任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眯眯的给两人倒了茶水。心中诧异,这老小子居然没有上当,真是怪哉。

“说说,你怎么断定侯奎会回天南?赌就不用打了。江湖人都说,任师爷智计可破天。我甘拜下风。”郭建军端起茶杯,抿了抿,斜眼问道。

任凯一见事不可为,倍感惋惜,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想不重要。华海天想让他回来,这才是关键。志之所趋,无远弗届。陈功成折戟龙城,他要证明自己,便只能把这条绝路走通。唯有如此,在五年以后更高层次的对局中,他才能占到先机。当然,侯奎在上次与我的谈话中,也漏出些许口风。应该是华海天私底下征询过他的意见。”

郭建军听了,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笑道,“要论心机,你确实是个中翘楚。不得不服。可惜你没有入得体制。可惜了啊。”

任凯又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汝之蜜糖,彼之砒1霜。又有什么值得可惜。”

郭建军正要反驳,想到自己的境遇,喟然长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一处高档寓所。

佟童望着父亲佟北生,涩然说道,“爸爸,你又何必去拨弄那人,他不过是体制外的一个小人物。囡囡对他一往情深,你这么搞,会让我很难做的。”

正靠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佟北生,皱了皱眉头,连头也没抬,淡淡的说道,“你又在哪儿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拨弄什么了?有人跑来告状,我能开口撵人吗?况且,龙城府台四期有单家出死力帮忙,他赚的盆满钵满,鲤鱼跃龙门,怎么还会是小人物。”

佟童望着他父亲,一时气急,大喊道,“你给寇思文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外边。是不是连这个也不想承认?”

佟北生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既然听到了。那还问什么?难道还想帮着侯家对付家里人?”

佟童一脸绝望,吼道,“爸爸,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侯勇,我们该怎么做?”

佟北生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儿,摇头微笑道,“女生外向。看来爹还是不如老公重要。傻丫头,佟家到了你这一辈儿就只剩你一人。而你又不是走体制的料,这就注定侯勇最终将接掌佟家门户。爸爸现在所作所为都是在帮他日后铺路。”

佟童大吃一惊,说道,“那二叔……”

佟北生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他是养子。振兴门楣的事儿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

佟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爷爷知道吗?”

佟北生想了想,迟疑片刻,还是说出口,“老爷子、我、你二叔都这么认为。”

佟童晃了晃脑袋,显然无法接受,说道,“我不信爷爷会这么做,我要回京城去问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去。

“你想走,我不拦着,也拦不住。不过,你走之前,最好问问你老公的意思。”佟北生依旧语气淡淡,不过慢慢的把眼镜摘了下来,神色疲惫已极。

佟童见了,心下一软,快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给爸爸。

佟北生眯着眼睛看了看女儿,又把眼镜戴好,才接过茶杯,慢慢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爸爸,侯勇……他知道吗?”佟童挨着爸爸坐下,小声问道。

“呵呵,傻丫头。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你只管看着就好,何必自找烦恼。”佟北生抬手在女儿头上轻轻一抚,笑着说道。

“那他就是知道了……,可……”佟童显然有些失望,这种失望有对父亲的,有对丈夫的,也有对自己的。

“傻丫头,还记得爷爷对你讲过的话吗?咱们这种家庭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若无根浮萍,不定哪天就散了。找个能让自己生死相托的老伴,这辈子就值了。生在这样的家庭,有些事情注定是没有选择的。幸好你是女孩子。侯勇既然选择了你,他就该站出来为你遮风挡雨。”佟北生溺爱的望着花朵般的女儿,脸上满是笑意。

“爸爸,那侯勇怎么办?他……”佟童太懂丈夫了,自从娶了自己进门,他在侯家就沉默了许久。真要让他在家庭与老婆之间,二选其一,保不准会疯掉。

“傻丫头,侯家自从老爷子故去,就走下坡路,现在更是空有其名,单单靠着一个侯奎苦苦支撑又有什么用?你让他选,一个唯唯诺诺的兄弟,还是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况且,又不是让侯勇改名入赘。”佟北生很是懂得女儿的心思,温言慢语,娓娓道来。

“这么说,大哥也知道?”佟童眼睛瞪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呵呵,这种事儿怎么会说在明面?这个房子是谁帮你选的?钱又是谁出的?没有老大侯奎点头,你老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我住进来。”佟北生呵呵一笑,喝了口水,尝了尝,递到女儿手中,说道,“水温正好,多喝点,这屋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干燥。容易上火。”说完有意的眨了下眼睛。

佟童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正在这时,桌上的红色机要电话响了。

佟北生脸色一变,平静了心神,顺手操起,“喂,你好,我是佟北生。祁部长,您好。是,是,哦?呵呵,谢谢您。老爷子上周还念叨您来着。过几天回京城,一定登门拜访。呵呵,好的。再见。”

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不小心按到了桌上的笔尖,阴湿了半边手掌,乌黑乌黑的,煞是瘆人。

一四三、候奎的新职务

侯奎即将出任天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佟北生怔怔的望着桌的红色电话,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挪动。他非常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侯家正式开始与佟家分道扬镳,同台竞技的局面不可阻挡。

佟童见了,有些担心,轻轻的走过去,扶着他的胳膊,慢慢的走回沙发旁。

佟北生直到坐下,才如梦初醒。苦笑着说道,“执掌央企数十年,本以为于政治,已是颇有心得,没想到终究还是井底之蛙,竟然小觑天下英豪。着实可笑。可笑至极。嘿嘿。”

佟童见老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敢胡乱开口,只得默默安抚父亲的胸口。

龙城大酒店的一处套房里,翟克俭正与温如玉对坐而酌。她孤身一人来到龙城,短期内在这里落脚。

龙城大酒店是天南省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下属企业,准五星级,主要负责zhèng fu的对外接待工作。平时从外地调入龙城的干部一般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住房安排妥当,再搬出去。当然像佟北生、寇思这种拖家带口的,会在在外边买房自住。

龙城市委有自己对口的接待酒店,但被翟克俭拒绝了。她不愿意在这些非原则的地方惹人口舌。再说,对她来说,闲暇之余,有个睡觉的地方足够了。

“小玉,华海天的手法是越发的老道了。”翟克俭抓起醒酒器,晃了晃,给自己倒了一点,然后说道。

“姨妈,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他了?”温如玉有些诧异,抬眼问道。

“唉,人事既政治。想要真正摸透政治这张牌,首先要看清对应的人事安排。没想到,侯家老大也要来天南凑这场热闹。”翟克俭用小指头轻轻挠了挠眼角,感慨道。

“这有什么怪的,前两天我在这的会议心见到他了。好像开什么统战部长联席会议。”温如玉抿了一口红酒,皱了下眉头,不以为意的接着说道,“这酒怎么涩的厉害,别是假的吧。”

“这次可不是来做客的。是来当主人的。”翟克俭没有理会酒的问题,摇头说道。

“嗯?什么意思?他要调来天南任职?不会吧,还有位子吗?”温如玉愕然说道。

“所以说,华海天厉害啊。”翟克俭嘿然笑道。

温如玉低头不语,脑子里开始琢磨,这个厉害之处在哪里?

“侯奎空降天南,必然是要进常委的。本来,马天泽如果按照原本的设想,翻年到站回家,那么一切顺理成章,皆大欢喜。可如今马天泽接棒龙小年,成了纪委shu ji。这意味着他还要在常委的位子再坐五年。呵呵,问题来了。三个人却只剩下两把椅子,怎么办?”翟克俭抿着嘴唇,慢慢的说道。

“可以踢走一个人,又或者添把椅子。”温如玉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的说道,她已经明白姨妈的意思了。

“椅子是不可能再添了。陈功成走的匆忙,好好的一锅粥,硬是夹生了。华海天以省长身份代理shu ji的局面,短期内不会改变。”翟克俭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复杂。

温如玉若有所思,却并不接口。

“那么势必要从现任常委里调出一人。葛玉怀年岁已高,这届到头,要退二线。我、佟北生、寇思,三人刚来,不可能再有变动。魏强是戎装常委,没他什么事儿。”翟克俭慢慢的起身,一边踱着小方步,一边思量着说道。

温如玉呵呵一笑,接过话头,说道,“马天泽进了半步,赶在六十一之前,接任纪委shu ji,还能再延续一届。只剩下常务副省长左玉江、宣传部长谢韵、省委mi shu cháng朗安平以及统战部长查德求,还有空常委袁季平。是吧,姨妈。”

翟克俭微微一笑,点头说道,“不错,其朗安平与查德求两人,一早靠华海天,算是买了保险,一时半会还算稳当。所以,左玉江、谢韵、袁季平,三人必然要走一人。”

温如玉不再嬉笑,想到那张被传的沸沸扬扬的字,无远弗届。

“看到没,他只是推着马天泽往前迈了半步,又从外边拉来一个资历极浅的侯奎。撬动了整个天南的局势。小动作、大手笔啊。”翟克俭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红酒,摇头长叹。

“谢韵前几天率先发声,深得海天shu ji赞赏,怕是她也……,所以只剩下两人了。”温如玉细长的眉毛微微拧在一起,缓缓说道。

翟克俭呵呵一笑,点点头,说道,“孺子可教。那你不妨猜一猜,要走的是哪一个?”

温如玉听了,咬着嘴唇,良久无语。

翠府酒店的一处包房。

魏民与李高远也在对酌,不过他们饮的可是五斤装的酒鬼酒,已经喝下一半,两人仍旧口齿清晰,神色淡然。

“你说马天泽接任纪委shu ji,这还尚有可能。只是,侯奎去川省任省委常委也不过半年时光,椅子还没坐热,怎么会来天南?怕是传言有误。”魏民摇头说道,手里的筷子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我自有消息的来源。此事千真万确。”李高远抿了一小口酒,呵呵笑道。

“如果真是如此,华海天的心机可太可怕了。这分明是让左玉江与袁季平往死里斗啊。不是左玉江离开天南,袁季平接任常务副省长,是袁季平被绊倒,折戟天南。”魏民细一思量,便脱口而出。

李高远用筷子挑起一尾小黄鱼,看了看,点头笑着说道,“可以为师矣!”

“不对。如果华海天真是为了撬起天南,折服佟北生、翟克俭、寇思三人,远在左玉江与袁季平二选一,要划算的多。他要考虑二虎相争带来的负面影响。除非……

魏民苦苦思索,突然眼前一亮,抬头向李高远望去。

李高远微微点头,笑道,“你想的没错。这两只老虎都不安分,又正值壮年,要是联起手来,他恐怕……,为求自保,也实属无奈。说到底,还是他根基尚浅,不足以震慑那两只老虎。”

隔着他俩所在楼层不远的九层。许久没有露面的孔红军正与一人饮茶。那人头大、脸大,器宇轩昂,正是大马豪族的话事人,单辉。

“单总,建设无烟城的设想非常大胆。如果真能成行必将载入史册。”孔红军手里捻着小巧的茶杯,笑着说道。

“红军啊,都是自家人,不要戴高帽了。一切都只是设想。别的不说,烟草带来的税收以及下游产业链,不是一般zhèng fu能舍弃的。论证来论证去,十之**还是要胎死腹。”单辉目光如电,脸并无丝毫笑意。

“那您怎么……”孔红军笑着问道。想把对面的人当傻子的人,那才是真正的bái chi。

“总要给双方一个逐步深入的借口。否则,岂不是一拍两瞪眼?呵呵。况且,国内的投资一直是由豆豆在负责。她应该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好置喙。”单辉明白孔胖子的心思,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只是在话里话外透露出一个意思,小儿女的事情自然由他们自己去争。

孔红军呵呵一笑,说道,“单总说的极是。”

省军区在龙城边有一处闲置的dàn yào库,被军需处拾掇成对内的招待所。虽然属于军事管理区,可平时地方的关系户来这里餐的也不少。不为别的,为个隐秘。

不过,今天来这里的老客户却都碰了钉子。一律被告知,军事重地,闲人免进。大家都是场面人,听话听音,再看这一步一岗的阵势,明白,边的大人物怕是到了。

不错,大人物魏强正在里边招待客人,寇思。

“魏司令,我可是真的不能再喝。”寇思笑眯眯的说道,双手乱摆,犹如蝴蝶。

魏强哈哈一笑,故意把脸一板,说道,“这一张嘴,我得罚你一杯。刚才说的好好的,你叫我老魏,我叫你老寇,怎么?转眼看不起我这个粗人了?这一杯,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干掉的。”

寇思闻言,一拍桌子,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好,老魏,冲你说自己是个粗人,这杯我干掉。”说完一仰脖子,三两的五粮液,点滴不剩。喝完后还把杯子倒栽一下,以证实自己没有偷奸耍滑。

然后他吃了几筷子菜,笑道,“老魏啊,咱当兵的人是不一样。这么好的酒,自己舍不得喝,全便宜了我。来,满。”

魏强听了,干笑几声,低头看看地下的酒瓶,觉得自己胸腔里一声闷响,心都碎成一块一块的了。妈的,这老东西太能喝了,每次都让老子误认为再有一杯倒了,谁知道,他妈的喝了四、五瓶了,还是这鸟样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老寇啊,算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老东西跑到我这里根本不是道歉的,绝对是来捅刀子的。这点酒我攒了十几年,你……你倒是给我留点啊。”

寇思名字虽叫“思”,可真是一点不斯,像土匪似的用手抓起盘里的半只鸡,一边大笑,一边大嚼,让魏强看的是心惊胆战。

“老魏啊,说实话吧,我爹跟随佟富贵老将军南征北战,最后在南方落脚,干的第一件事儿是开酒厂。我三岁开始偷吃酒曲,为这没少挨打,所以嘛,嘿嘿。老魏……”寇思一脸奸猾,笑的尤其让人讨厌。

魏强却没有在意这些,他只听到了佟富贵这三个字。

一四四、归路已成危途

是夜,寒风过境,龙城小雪。

四合院中,满是凋敝,唯有雪人兀自顶着两个手印在那孤零零的站着,仔细望去,它憨态可掬的胖脸上,隐隐约约透着些许笑意,着实可怖。

“大潮退去,归路已成危途。”任凯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怅然说道。

正在书桌前灯下研究古钱币的郭建军听了,慢慢的放下集钱币的册子,眯起眼睛朝窗外望了望,叹道,“鼠性疑,出穴多不果,故持两端者,谓之首鼠。做事情最忌讳的便是首鼠两端。如今风雪汇于龙城,各方势力皆显头角,眼见的搏杀将起,你万不可犹豫不决,自乱阵脚。”

任凯呵呵一笑,也没有分辩。

郭建军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华海天占尽天时,佟北生虽是外来户,勉强得了人和。双方地利各占一半,不差上下。而今试探来试探去,却都把矛头都指向了袁季平,更蹊跷的是袁季平貌似完全不设防,毫无还手之心。如果你是他,该如何破阵?”

任凯听了,悠悠的转过身,看着郭建军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破阵,自然要先找对阵眼。”

“阵眼?”郭建军显然没有看过仙侠小说,不太懂这些。

“扼其要害,示之以威,服之以德,即可胜。要害既是阵眼。”任凯笑着解释道。

“哦?那你觉得阵眼在哪里?”郭建军目光闪烁,略微有些迟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任凯呵呵一笑,眯着眼睛说道。

郭建军大惊,长身而起,指着任凯怒道,“你又在行险?”

任凯眉脚挑起,淡淡说道,“刚才你都说了,切忌首鼠两端。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止步?人世风灯,向死而生。他在谋我,何尝不是我在谋他?”

郭建军脸色发白,一时语噎。

“老郭,我借势于华海天,本想连横谢韵、魏强,逼着左玉江为求自保与袁季平决裂。谁曾想寇思文从旁杀出,竟然与袁季平一拍即合。抢先拿下鲍六斤。”任凯嘿然冷笑,抬手拍了拍书桌。

“你与鲍六斤从未有过合作。抓了他,与你何干?莫非他们还敢搞诬告陷害那一套?”郭建军眯起眼睛,沉声问道,脸色难看已极。

“呵呵,老郭,你是什么出身?怎么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那些被你查过的人,莫非真的连一个冤枉的都没有?”任凯摇了摇头,笑吟吟的说道。

“这个……,你不一样啊。有华海天这张虎皮,寇思文岂敢轻举妄动?况且,还有李诚,还有……,对,还有孔红军……还有……”郭建军方寸大乱,他明明知道任凯所说句句切中要害,却仍不愿相信。

任凯也不拦着,微笑着看着他,心中暖暖的,想到了之前的老于、刘小军、小柴,甚至佟京生的影子也一划而过,可为什么会想到佟京生呢?

“你……,你说的不错,一旦鲍六斤咬出你来,华海天搞不好第一个跟你划清界线,避之如蛇蝎。之前的借势所为,反而成了你招摇撞骗的取死之道。嘿嘿,这一切似曾相识。龙小年身上发生的事情,搞不好会重新演一遍。”郭建军额头青筋凸起,眼睛也顾不得眯了,小声说道。

任凯呵呵一笑,倒了杯热水,放在书桌上,笑道,“老郭,忘记月前那个晚上的事儿了吗?你第一次登这里的门……”

郭建军没有听到他说话,猛的一拍桌子,说道,“有侯家啊,李亚男可是为了你在省zhèng fu门口跪下过。有李诚帮忙,对还有侯奎……”

任凯笑了笑,摇头说道,“囡囡父亲身体有恙,已经回转京城,短期不会再来天南。况且,还记得省zhèng fu门前的对峙吗?开始那些保护你的人就是侯家找来的。可是,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人家一个电话的事儿。”

“我知道,你还会提到单辉,甚至单豆豆,可人家为什么帮我?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是,我救过单豆豆,可别忘了在扳倒龙小年前后,这个人情早已连本带利还给我了。”任凯依旧在笑,淡淡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呵呵。还有温如玉,她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年过不惑,刚刚从婚变中跳出来,与家里闹的险些反目。我又何苦再将她拉入这种争权夺利的泥淖里?况且,华海天在意的是贾家,而不是一个离异的小姨子。至于孔燕燕,呵呵,我不想让这些凡尘俗事打扰到她。她与我们不一样。”任凯目视郭建军,微微点点头,又微微摇摇头,轻轻的笑了笑。

郭建军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笑意,鼻子发酸,差点落泪。

任凯哈哈一笑,随即瞠目怒道,“男人心软一世穷。知道这是谁说我的话吗?龙小年。我生而为蝼蚁,没得选择。可蝼蚁也想反抗,也想搏一回。结果如何?他圈入高墙,我却zi you自在。或许这次也一样。”

郭建军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咬牙笑道,“有时候,真有点羡慕赵洪那孙子,三姓家奴就三姓家奴吧,起码活的久一些。你……”话未说完,就看到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只得住口。

任凯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去,又怔怔的望着窗外,说道,“鲍六斤被抓,他为求自保,绝对不会胡乱攀扯。我再把马二拐、麻四打发走,就能斩断寇思文的手。可是,我落下一条。如果,魏强发了话,鲍六斤就是不要命,也非的扑上来。”

郭建军强作镇定,说道,“也许魏强记恨寇思文,两人坐不到一起,自然不会……”

任凯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魏强确实不会将寇思文放在眼里。可是,你别忘记,还有个佟北生,佟北生身后还有个佟富贵。”

郭建军闻言,眉头紧锁,说道,“佟北生合作为什么不选左右逢源的左玉江,而去选不近人情的袁季平?袁大头为人强势,他要接了常务副省长的班,佟北生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任凯摇头叹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消息传来,魏强与寇思文两人现在正一起喝酒。也许,各种缘由很快就会知道。”

郭建军慢慢的坐下来,拿起水杯抿了几口,缓缓说道,“你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有什么应对之法?”

任凯沉默良久,才说道,“有华海天,袁季平暂时还不敢动。当务之急是寇思文。对于他,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等。”

郭建军抬眼望着他,摇头说道,“我不信。你说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讲出来,大家合计合计。”

任凯不禁失笑道,“你个老家伙,也开始诈我了。呵呵,还记得鲍六斤为什么进去的吗?”

郭建军听了,眼睛立马瞪的比牛眼都大,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海鲜馆枪击案的主犯找到了?”

任凯霍然转身,眯着眼睛,笑道,“不光找到了,还有根线牵在寇思文脖子上。”

郭建军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却是没有再问下去。

魏强与寇思文的酒宴也近尾声。

“佟老将军一直是我非常尊敬的,没想到令尊居然也是革命前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认识自家人了。我自罚一杯。”魏强的上衣早已解开,露出通红的背心,直晃的眼晕。

“呵呵,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误会既然已经解开,你老魏可不能记仇啊。”寇思文哈哈大笑,拍案而起。

魏强自然也是满脸笑容,跟着站起来。

“今天喝的非常尽兴,又重新认识了老魏,心中畅快的很。无奈案子通天,我要赶回去连夜坐镇,咱们就到这了。”寇思文握着魏强的手,使劲儿摇晃。

“这……什么案子还要你亲自坐镇?省厅那么多刑侦专家留着养膘啊。”魏强刚喝出点状态,实在不愿放这个酒友离去。

“唉,还不是那个海鲜馆枪击案。主犯到现在还没影子。部里大佬的骂声都快传到月球上了。唉,愁死我了。”说着寇思文不着痕迹的偷瞄了对方一眼。

魏强听了,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儿,却仍是佯装醉酒的说道,“唉,有事儿做就好。哪像我现在,就等着两个月以后回家种白菜呢。说到这个白菜,我想起一件事儿……”

寇思文开始以为魏强真的是酒后失态,便耐着性子听他讲,由白菜讲到施肥,再由施肥讲到便秘,直至讲到痔疮。才发现这老东西,越讲越起劲儿,眼睛越亮,哪有什么醉意?心中暗叹一声,没想到佟富贵的面子也不好使,看来只能用那张王牌了。

“老魏,我刚才喝的懵了,忘记跟你讲,陈功成shu ji之前还打电话说起过你。”寇思文呵呵一笑,打断魏强的东拉西扯。

魏强一怔,脸色变了变,缓缓说道,“陈shu ji?呵呵。我也很久没有听到陈shu ji的声音了。”

寇思文点点头,拿出手机拨通,说道,“陈shu ji,呵呵,您好,打扰您了。对,是我,思文。对对,我正和魏强司令在一起,他对您非常挂念。好的。”说着把电话递过来,笑道,“老魏,陈shu ji也挺挂念你。”

魏强脸色难看,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电话,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接过来,放在耳边,“你好,陈shu ji。哈哈,没有,喝了一小点。你说。哈哈,没有问题。好的,好的。再见。”

寇思文收起电话,笑着指了指魏强的红背心,笑道,“老魏,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诸事小心。”说完,拍了拍魏强的肩膀,转身推门离去。

魏强低头望着通红的背心,喃喃自语道,“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

一四五、养子与女婿

腊月初二,朔风嚎呼,龙城大雪。

佟京生站在窗口望着天际的朝阳,面无表情。

又是一夜未睡,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了,由厌倦到憎恶,再到如今的麻木,他简直怀疑自己能不能挺到退休,也许有一天会像田小芳一样,纵身一跃。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噔噔噔”的敲门声。

“进。”他随口应道。

“佟主任,这是……”一个年轻女子拿着文件袋进来,小声说道。话还没说完,就被佟京生打断了。

“放桌上吧。”佟京生头都没有回,淡淡的说道。

“佟主任,这是……”女子有些犹豫的说道,却再一次被打断。

“你可以出去了。”佟京生没有让她说完,抬起手来摆了摆。

女子不敢再说,放下文件袋,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开,出去后犹不忘返身把门关好。

有些人习惯把自己当成恒星,总想让别人围在身边转呀转,却不管他人是否愿意做行星。

把事情扔过来,告诉你这个很重要,却不说重要在哪儿?为什么重要?

妻子昨晚又打来电话哭诉,老爷子如何的偏心,大嫂如何的刻薄,儿子如何的不争气。他除却骂了儿子几声外,再不能有所表示。

是啊,还能怎么说?

他连亲身爹娘都不知道是谁,打记事起就被人指着鼻子说,你是佟富贵老将军的养子,既然是养子,就要有养子的样子。

佟老将军事务繁忙,他从小被佟北生的母亲带大,谈不上亲近,倒也不苛责,像是客人,更像是古代的庶子,在主母的教导下,为家族嫡子培养的帮手。

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

事情很简单,简单到大家都不消说的地步。佟家门楣振兴终究要落在佟家人身上,佟家无子,便由女婿担起来。

老爷子与大哥在跟他谈到这些的时候,仿佛一切理所应当,却没有注意到,他也姓佟,似乎也应该算是佟家人。

“嗡嗡嗡。”电话震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机也关掉铃声,改为震动,可能或多或少受那人的影响吧。

“嗯?嗯。有事儿?嗯。”是侯家老二侯勇打过来的,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想说什么,他也懒得寻思,反正一会儿就要见面。

这是龙城大酒店后院的一栋小楼,从不对外开放,没有特别通行证,是进不来的。

他看看外边的风雪,裹了一件大氅,向前院绕过去,临走还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桌上的文件袋。

其实到前院主楼,有地下通道可以直通那里,可他想见识一下龙城的风雪。

不知及门者,若个肯埋腰。他感受着漫天风雪,不由的想起这么两句。

侯勇只比哥哥候奎小一岁,长相最像爷爷侯连胜,看了他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侯连胜年轻时候长什么样。

与前妻离异再娶,他给侯家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儿。好几次都听到过弟媳妇慕晴数落弟弟李诚,千万别向他看齐云云。有时候,他都怀疑那些话是不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其实在迎娶佟童这件事儿上,他也曾犹豫过,谁让他管不了自己的裤裆,等到佟童挺着肚子上门来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闭了眼往下跳。他永远忘记不了,爷爷侯连胜得知情况后,看过来的眼神,失望与失落。

糟糠之妻不下堂,因为这事儿上,他在爷爷那里失分了。

爷爷过世,他跪在灵堂,一方面悲痛欲绝,另一方面如释重负。

谁曾想,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在侯家失的分,却在佟家找补回来了。佟富贵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暗示,他将作为佟家第三代的领军人物,肩负起光大佟家门楣的重任。

他非常感激老人。

真的,他能感觉到,老人对他的感情远远超过了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感情。尤其在独处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老人对他的崇拜与狂热。他明白,一切源于自己这张肖似爷爷的面孔。

慢慢的,大哥与三弟越来越默契,而他再也踏不出与他们一致的步点。

侯家与佟家越行越远,眼瞅着就要分道扬镳,而他哪家都不想舍弃,便只能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在土里,自欺欺人。

可眼前这事儿太重大了,重大到可能动摇侯家根基的地步。所以,他来了。

佟京生一进门,像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满大厅的踅摸侯勇的影子。

侯勇抬起手,冲他晃了晃。

“二叔,您坐。”侯勇等到佟京生过来后,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嗯,什么时候来的天南?”他是佟童的二叔,自然也是侯勇的二叔,平日里这小子为了彼此不难堪,躲的老远,难得今天主动凑过来做小。

“昨晚,我从京城过来的,火车到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便没有回家,住在这里。”侯勇等佟京生坐好后,才坐下慢慢说道。

佟京生点点头,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倒了一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

“二叔,一起吃个早餐吧,我点了你最爱吃的灌汤小笼包。”侯勇笑吟吟的说道。

佟京生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依旧在喝那杯水,良久之后才说道,“刚才在电话里,你说有事儿要说?”

侯勇听了呵呵一笑,说道,“边吃边说,您看,餐车过来了。”

佟京生不动声色的四处看了看,不再作声。

“我能不能叫你师傅,而不是二叔?”侯勇小声说道。

佟京生一惊,叫二叔,证明他是佟家的姑爷。而叫师傅,那就成了侯家的二公子。

“师傅,昨天在京城,有人跟我讲了一件事儿。寇思文扛着老爷子的名号登魏强的门,让人家给撅出来了。后来还是陈功成shu ji打了个电话才把事儿给办了。”侯勇一边张罗着,一边小声的说道。

佟京生听了,沉吟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跟我说这些没用。无论是佟家还是侯家,在天南的根基终究还是太浅。如今,风雪会龙城,看似平静,实则手谈已经开始。寇思文此人心意不明,即使没有大哥的邀请,他也会设局出手。”

侯勇微微点头,小声问道,“二叔,为什么陈功成三番五次的为难那人?他只不过是体制外的一个闲人而已。”

话既然已经带到,称呼上,师傅自然又转回二叔了。

佟京生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次大马单家带着真金白银帮着华海天造势,一方面是真的想回馈祖国,另一方面却有那人的原因。一旦单家的无烟城计划开始实施,这可是一条通天大道啊。华海天借此完全可以在五年以后与陈功成掰一掰腕子……。当然,这是诛心之言,完全是小人心度君子腹。”

侯勇轻轻点点头,四处看了一眼,问道,“二叔,爸爸拉寇思文进局,会不会有些……”

佟京生长叹一声,却问道,“你大哥来天南的事儿,听说了吗?”

侯勇知道他不愿意说佟北生的不是,便跟着把话题转到自家身上,“也是刚刚听说。听说后,我立刻打过电话去。大哥却说,事情恐有波折。在对他和袁季平的使用上,上边有些分歧。”

佟京生望着满桌的饭菜,怔怔的说道,“明面上,袁季平是风口。暗地里,任凯是浪尖。就看谁的手快了。”

侯勇一时无语。

佟京生叹了口气,起身说道,“吃饱了,这里的早餐不错,你慢慢享用。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说完伸手与侯勇一握,转身离去。

侯勇目送他走远,才慢慢的坐下,望着满桌的饭菜,喃喃自语道,“什么都没吃,就饱了。厉害。”

四合院中。

任凯正穿戴的齐齐整整,在院中扫雪。

老牛局促的站在屋檐下,不住的搓着双手。

老牛嫂子正在厨房煮面,一旁是刚刚出锅的臊子,土豆丁、蘑菇丁、猪肉丁混在一起,香气四溢。

“噔噔蹬”敲门声响起。

任凯没有停下来,照旧顶风戴雪的在挥舞苕帚。

老牛应了一声,赶忙跑去开门。

“孔xiao jie,您早,没吃饭吧,正好。有福之人不用忙。”老牛笑着说道。

任凯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望向门口处。

孔燕燕一身藏蓝色长款羽绒服,帽子都没戴,俏脸更是冻得通红。

“这么大风雪,你怎么过来的?瞎跑什么,不能等风雪小一些再出来?”任凯皱着眉头,说道。

“哎呀,怎么跟我妈一个腔调,就因为下雪才跑出来,要是没有风雪,那多没意思。”女孩儿见了被任凯扫做一团的白雪,急忙跑过来,开始拍打。

任凯见状,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女孩头上,简单的一顶绒线帽子,在任凯头上平淡无奇,换到女孩儿头上,却连带着多了几分颜色。

老牛嫂子抬眼望着院中的男女,笑道,“东家,跟孔xiao jie先吃了面再玩。”

任凯看了看手中的苕帚,再看看地下狗啃了似的雪地,喟然长叹,“看来,尽善尽美终不可期。”

两人头碰头正吃着面,冯三进来了。

“三哥,一起吃点。”任凯笑着说道,眼光冲着女孩儿一扫,微微摇头。

冯三略一迟疑,便笑道,“好久没有尝到老牛嫂子的手艺了。也不知道退步了没有。”

一四六、你错了

“大哥,为什么要让二哥去找佟京生?”李诚犹豫了很久,还是给老大侯奎打通了电话。

“呵呵,老三啊,你是想问为什么要去找佟京生,还是想问为什么让老二去?”侯奎在电话里呵呵一笑,温和说道。

李诚迟疑了一下,沉默以对。

“佟家虽与我们相争,可那是大势使然,非一人一私之念。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根本并没有改变。老二自从佟童进门,就变得顾虑重重,失了本心。再这样下去,于个人也好,候家也罢,哪怕是佟家,也只会得不偿失。让他去,就是告诉他,他是佟家的女婿,更是候家的儿子,这一点永不可变。”侯奎在电话里缓缓说道,中间夹杂着几声干咳。

“至于为什么找的是佟京生,而不是别人。你自己想,想不通就去问那小子。风雪会龙城,一个他,一个袁季平,就是风眼。”侯奎咳的有些厉害,明显气紧。

“是,大哥,你身子……不打紧吧。”李诚听了电话里嘶哑的干咳声,心里直发麻。

“不要做小儿女之态。专注眼前比什么都重要。眼下这场大戏,唱好了,内结华海天,外交大马单家,连横孔家,老侯家短期内就可以再上一个台阶,演砸了,呵呵……。”侯奎再也掩饰不住,抱着电话狂咳,边咳边说。

李诚大急,说道,“大哥,慢慢说。我明白事情紧急。这就去问那小子。”

侯奎缓了缓,声音小了许多,说道,“我知道你有些看不起他,不妨事。这一点他自己会证明,不消我多言。只是,在这之前,希望你能尽可能多听他的意见。这里有另一个战场,我实在无暇旁顾。况且,即使是我,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

李诚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应了。

“他出身低微,眼界是有了,可惜格局太小,心胸也不宽宏。也不知道年少时经历过什么,遇人遇事总要防一道。借华海天的虎皮,与袁季平斗,呵呵,这么大的事儿,他却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你说的对,囡囡的离去,终究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唉,他就不想一想,囡囡在省zhèng fu门前的一跪,岂是他想分清就能如愿的?”说完,不待李诚回应,长叹一声,就挂了电话。

李诚拿着电话,目光一闪一闪,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四合院中,孔燕燕故意借口做菜,躲在厨房,让任凯与冯三单独说话。

“将军的事儿,查清了,他……”冯三苦笑着,刚开口就被任凯打断了。

“你不需要跟我交代什么,他是你的弟兄,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不过是隐瞒了一些东西而已,还算不的背叛。跟我更是没有牵扯。相反,他抓住那两人,于我而言,是大功一件。我感激他还来不及。”任凯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

“任总,可……”冯三欲言又止,脸憋的跟猪肝似的。

“那两人的安全要注意,提防有人狗急跳墙。牛洪宇死了,慕天源也死了,这些都是不该死的人啊。”任凯笑着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

“是,任总,有骡子和将军两人,还有趁手的家伙,保证万无一失。”冯三很少如此把话说满。

任凯一笑,便不再多言。

“任总,最近有一股不知根底的势力,进了龙城,好像在找什么人。我们……”冯三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他实在怕出现什么意外,影响了眼前男子的判断。

“哦?什么时候的事儿?”任凯有些意外,这种猛龙过江的情况很少见,他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过。

“差不多就是元旦前后,具体说不准。最开始是麻四先察觉到的,倒是没有发生冲突。觉得可能他们找到要找的人应该就会离开,毕竟现在的龙城不是谁都能把脚伸进来。他又担心其余的人不明就里,乱了规矩,跟这些外路人交易,就报到我这里。”冯三一见任凯感兴趣,急忙仔细道来。

“找人?你确定他们不是公门人么?”任凯犹豫了一下,问道。

“应该不是,江湖味道重的很。即便是积年的卧底,也不可能碰毒品。他们却毫无顾忌。这些人很杂,听口音,有南有北,不过规矩很严。领头的叫王子清,是川省人,川音很重。大概能有四十左右,个儿不高,长相普通,爱笑,脑门上有枪伤。”冯三事无巨细,从头说了一遍。

“枪伤?能看出是什么枪吗?”任凯想了想,随口问道。

“应该是正规qiāng zhi,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与官方交过火。不过,我看到警察也查过他们,最多就是吸食毒品,拘留一个星期,就放出来了。我使人去问过,没有案底。”冯三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王子清?这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任凯喃喃低语。

这时,院里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两人的谈话,“任凯,在吗?”

“呦呵,李shu ji,您怎么来了,我们这儿小门小户的,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呢。”孔燕燕从厨房探出脑袋,笑靥如花。

“比我大的多的多的官儿早来过了,就在那屋,还吃过饭呢。”李诚一见是孔燕燕,乐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任凯,任凯,是真的吗?”孔燕燕狐疑的看了看李诚,开口就喊。

“当然是真的,龙小年嘛。”任凯推门而出,笑嘻嘻的说道。

孔燕燕不说话了,白了李诚一眼,又回到厨房。

“李shu ji这是……”任凯看着一身便装的李诚,有些摸不出门道。

“就在这儿说?”李诚冻的脸发青,指了指漫天的雪花,问道。

“快请进。”任凯一边告罪,一边向他身后探了探,没别人。

两人进了屋,冯三赶忙帮着李诚把衣服换下,倒好热茶,安顿他坐好,然后冲任凯一使眼色,退出门去。

李诚拿起茶杯捂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儿,直接问道,“囡囡对你如何?”

任凯一愣,想了想,正要开口。

“在省zhèng fu门前的那一跪,你觉得她还能撇的清吗?”李诚并没有等他开口,直接问了第二句。

任凯眼睛眨了眨,正在想他的来意的时候,李诚第三问出口,“你觉得在外人眼里,侯家与你能撇的清吗?”

任凯听了这三问,明白了李诚的来意,也明白了侯家的取舍,更明白自己一直都想错了。

“囡囡回京城,的确是我们有意安排的,不过是为了让男人们无后顾之忧。并不是想与你撇清关系。有些关系是撇不清的。所以,你想错了。”李诚没有看他,只是呆呆的望着手中茶杯里冒起的热气。

过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早先,保护郭建军未果,不是侯家不出力,而是出不了力,面对陈功成与魏强,别说是侯家,就算是与孔家绑在一块也力有未逮。所以,你也想错了。”

任凯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点头说道,“是,我错了。可……”打断他说话的是李诚的手机铃声。

李诚看了看来电,先冲任凯点了点头,接通,“翟shu ji,你好。是。是。好的。嗯。再见。”

任凯等他放好电话,又开口说道,“我确实想的有些简单了,可……”

依然是李诚的电话,“廖主任,你好。嗯,是,好的。我会注意的。再见。”

任凯看了看他的电话,咽了口唾沫,说道,“你是不是成心的?”

李诚呵呵一笑,指了指他说道,“解释就算了。侯家的立场已经放在这里了。大哥另有战场,不能亲顾茅庐,好在你也不是计较虚名的人。是吧?”

任凯想了想,面露难色,说道,“我要说是,你会不会恼?”

李诚没有理他,把与老大的谈话讲了一遍,问道,“为什么找的是佟京生?”

任凯心下一热,有些感激那个温文尔雅的侯家老大。

“这件事儿,只能找佟京生。佟北生一门心思火中取栗,打算先顺着华海天打掉袁季平,再联合寇思文赶走左玉江。是不会把这些话听进去的。侯二哥去了,反而会离间翁婿感情。”任凯把眼睛眯了眯,漫声说道。

“火中取栗?”李诚皱着眉,摇头问道。

“唉,他大概是在企业里待的太久了,人心思变。”任凯边说边起身给两人沏好茶。

“佟家老大佟北生觊觎左玉江的常务副省长的位子,跟子是在华海天身上。”

“陈功成走的匆忙,华海天资历稍显不足,所以只能代理省委shu ji一职。不过,资历这个东西,长起来说快也快,如果大马单氏的无烟城计划启动。上边为了回应投资人的投资热情,保护投资人的长期利益,华海天十之**就会跨出这一步。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极大。”

“这就给了左玉江一个野望,一旦华海天上去,他扶正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他义无反顾的跟在华海天身后。”

“这时候,第一个变数出现了,袁季平。袁季平的情况就不必说了。而且,外省也有过省会城市一把手直接迈上省长的先例,何况他争的只是常务副省长。平心而论,袁季平比左玉江更适合这个职位。大概,这不只是少数人的想法。”

“袁季平的事儿,涉及更高层次,我不太明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华海天并不愿意与强势的袁季平搭班子。所以,我被推出来了。”

任凯说到这里,低头抿了一口茶,淡淡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这一点,佟北生也看到了,甚至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因为第二个变数出现了,马天泽。马天泽的出现,让他感到左玉江的椅子也未见的就稳当。所以,他打算火中取栗。我想,最早很可能是寇思文先找上左玉江,他是后来加进去的。”

“谁曾想,寇思文的几个动作下来,让华海天看出危机,居然下了大力气把侯家大哥调来天南。让这场戏,变得更跌宕起伏。”任凯眯着眼睛笑道。

“你是说,寇思文?”李诚试探着问道。

“大哥担心的问题,很可能就出在寇思文身上。而且,他后边还有高人。”任凯迎着李诚的目光,笑道。

一四七、念念不忘

“高人?”李诚喃喃自语道。

“这个人应该出自天南,能够接触到寇思文,并且可以对他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这人的身份不会太低。”任凯想了想,才慢慢说道。

“会不会是葛玉怀?这种时候,他故弄玄虚的跑到下边的县里,有点欲盖弥彰。”李诚思忖着说道。

任凯缓缓的摇了摇头,漫声说道,“这种可能性有,但是不大。他年岁已高,再怎么折腾,也跨不过这个坎儿。专职副shu ji提半格儿到政协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又何苦出力不讨好。”

李诚喝了口茶,皱眉说道,“难道是马天泽?一直不哼不哈,这次出人意料的杀出来,称得上是老谋深算。”

任凯帮着添了一些水,抬眼望了望窗外纷飞的雪花,说道,“包括华海天在内的许多人,都不愿意看到袁季平接任持鞭人一职,再加上佟北生、寇思文,甚至是袁季平本人的推动,才让马天泽意外出线。要说他顺水推舟,我信。说他有意为之,有些牵强。”

李诚屈起食指弹了茶杯一下,瞪着眼睛说道,“莫非是陈功成?”说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任凯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如果是他,我们就没必要猜了。绝对实力面前,计谋乃是小道。况且,他敲敲边鼓还行,如果擅自插手天南的事务,这可是大忌。自然有人会出面。他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给自己找麻烦。”

李诚打了个哈哈,笑道,“听你这么讲,这个人还不好找啊。”

任凯闻言,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忘记了两个人。”

李诚脸色凝重,犹豫道,“你是说……”

任凯嘿然而道,“不错,龙小年与王江陵。”

李诚默然良久,才说道,“你觉得哪一个最有可能。”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为什么是一个而不是两个?”

李诚听了,抚掌叹道,“囡囡钟情于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任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低头喝茶。

李诚斜眼笑道,“你觉得囡囡怎么样?”

任凯一阵咳嗽,沙哑着嗓子说道,“很好,很好。”说完心虚的向窗外望了望。

李诚见了,失声笑道,“放心,孔美人不在门口。”

任凯干笑几声,急忙说道,“其实,就算知道那人是谁,用处也不大。”

李诚果然被吸引回来,吧唧着嘴,叹道,“是啊,他们已经身陷囹圄,还在乎其他吗?”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我刚才听说,最近有一批外地人混迹龙城,不知道你收到消息了吗?”

李诚有些不理解他怎么会突然转换话题,看了看他,依旧说道,“不错,天南海北的,有几个犯事儿的被抓了,不过没查到什么,只好罚款放人。怎么,这里边莫非有什么蹊跷?”

任凯喝了口水,缓缓说道,“有什么蹊跷,要查过才知道。正好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帮着把把关。”

李诚怔了怔,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任凯给两人重新倒了两杯茶,沉吟片刻,说道,“菅刚是省厅刑侦队的队副,这个人我很了解,年富力强,专业水准高,是个做事儿的料。你现在是政法口的老大了,市局的那一摊怕是顾头不顾腚,不如把他调去,让他把市局撑起来。当然,你只负责推荐上去,剩下的看他的运气。”

李诚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的确在找这么个人,翟克俭也过问了几次,毕竟我今后的工作不可能只放在市局,检察院、fǎ yuàn、市委的工作也很繁重。本来意属郝平原,上次被你否了,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菅刚这人,我接触过几次,确实挺符合我的心思。可他爹是菅长江,是佟北生的专职副mi shu cháng,我怕……”

任凯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李诚见他笑的古怪,再一琢磨,哈哈大笑,指了指他,说道,“真够阴险的,他爹该左右为难了。”

任凯抿了口茶,淡淡的说道,“他爹骑了一辈子的墙,也是该考虑一下儿子的前程了。”

李诚微笑着说道,“可以考虑让郝平原进省厅把菅刚换回来。”

任凯伸出大拇指,正色道,“高,把郝平原钉进去,也让寇思文难受难受,还能避免纪清河一家独大。李二哥,这一招儿堪比诸葛孔明的火烧连营。佩服,佩服。”

李诚志得意满的笑了笑,端起水杯,小口抿着,心下却有些犹疑,火烧连营是诸葛亮的计谋吗?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

两人抬头望去,正是孔美人。

门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有美一人倚门浅笑,让两男人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翠府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单辉站在窗前,正凭栏而望。

“爸爸,既然无烟城注定是个笑话,为什么还要开这个头?”单豆豆一身正装,端着参茶随侍身旁。

“笑话不笑话,还言之过早。做生意其实跟谈恋爱差不多,不只是条件相匹配,还要双方都有意思才行。至于结果,谁也无法预见。”单辉望着被大雪笼罩的天地,淡淡的说道。

“爸爸,你还在怪我出手帮他?”单豆豆咬着下唇,眼中亮晶晶的。

单辉听了,没有回头,指了指楼下,说道,“豆豆,你来看。那些生活在下边的人,每月赚一点点钱,大半用来供房子,自己只留很少的一部分,要吃饭,要赡养老人,还要教育子女。你说他们快乐吗?”

单豆豆犹豫一下,向窗前走了几步,朝下边望去,入眼的唯有铺天盖地白茫茫的一片,哪有父亲嘴里所说那些人。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他们快乐不快乐。只知道小时候,一颗方糖就可以让我高兴许久。等长大后,得到的东西很多,却再也没有那种快乐了。可见,快乐不快乐,跟每月赚多少钱,关系不大。”

单辉听了不置可否,微微点头,说道,“你帮他,爸爸并没有怪你。只是有些吃醋而已。”

单豆豆听了,立时红了半边脸,娇嗔道,“爸爸,你看你,怪话这么多,快把参茶喝了。”

单辉回头看了看娇颜如玉的女儿,心下一叹,傻丫头,人家都未见得把你放在心里,这么上赶着,将来……唉。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以他的那家小公司的规模还不足以进场与单氏合作。硬生生的拽进来未必是帮他。这样,你以你个人的名义在加拿大注册一家公司,然后与……他那家小破公司,叫什么玩意儿?”

“叫合力创想。他的公司不破……,规模也……”单豆豆涨红脸说道,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呵呵,傻丫头。你把你新成立的公司,与……合力创想,这名儿怎么这么别扭。你们两个公司共同出资再设立一个新的公司。这样的话,这个公司就可以参与到单氏在国内的业务中来。而且,你们平时也可以多接触一些。你正好可以尝尝这颗方糖甜不甜。”单辉斜着眼睛望过去,嘴角满是笑意。

女孩儿并没有听到父亲后边的调笑,正一门心思的憧憬这个公司的未来,以及两个人的未来。

单辉眉头一皱,望着窗外被风雪包裹着的龙城,叹道,“风雪会于龙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天南省卫生厅一处宽大的办公室里,温如玉坐在办公桌上,痴痴的望着窗外的风雪。

贾若云正在楼上开会,偌大的一间屋子,只有她一人,越发显得纤细与无助。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当年事……”温如玉梦幻般的吟哦着,像一位久历红尘的诗人,与身上修身的zhi fu格格不入。

“这么大的事儿,连个电话都没有,不知道人家担心?”

“你可以打给他啊!”

“不行,怕把他吓跑。上次只不过露了一丢丢意思,他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何况这次。”

“既然这样,那你管他死活!让他被袁季平一拳打死算了。”

“不行,找了快四十年才找到,怎么能轻言放弃?”

……

温如玉发癔症似的,跟另一个自己聊的不亦乐乎。

冷不妨,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站在门口的贾若云皱着眉头干咳了几声。

温如玉被这几声咳嗽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滚在地上。

贾若云叹了口气,关好门,才走过去把妹妹轻轻的搂在怀里,低声说道,“傻妹子,他还不知道跟哪个女人风流快活,枉你在这念念不忘,何必呢。”

温如玉听了,鼻子微酸,小声说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念他,自然是我的事儿,与他如何风流快活有何关系?”

贾若云低头,把下巴放在妹妹脖颈间,柔声劝道,“小玉,算了。那人就是块石头,但凡心里有你,也早被捂热了。你自己心里还没数吗?这种人即使真的跟你走在一处,还不定图什么呢?看他整天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他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连他心里想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跟他白头到老?”

见妹妹一声不吭,只得换个角度,“妈妈昨晚跟我聊了很久,只要一提到你就哭,她真的想你了。眼看着年关将近,你趁此回去看看她,顺便把那人忘了吧。”

“为什么要忘?姐姐,我只是个女人而已。可能家世不错,模样不错,工作也不错,可我只是个女人。以前总觉得妈妈亏得很,爸爸那样对她,她都能忍下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看她老人家,告诉她,我错了。”温如玉说完,抱着姐姐,放声痛哭。

一四八、手指

腊月初二的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天,直到初三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停下来。

这些年,市政建设相当完善,等到上班时间,街道上已经看不到积雪了,只有屋顶或树冠上残留的白色,才显示前一天风雪的惊心动魄。

四合院中,两个雪人相对而立,举案齐眉。

一个是早先温如玉堆的,另一个是昨天孔燕燕堆的。个个膀大腰圆,憨头憨脑。

任凯在屋内隔着玻璃,望着两个雪人,心思却飞到堆雪人的两个女人身上。

好久不见的老黑正在屋檐上逡巡,尾巴像旗杆一样支棱着,时不时摇曳一下,碧眼圆睁,幽幽的望向院中,好像对什么有所忌惮,不住的用前爪试探。

李诚刚托人送来半只狍子,老牛正蹲在院中收拾,准备年下的狍子宴。

郝平原一身便装进来了,没有敲门。

老牛笑着打了声招呼,他大概也没有听到,低头急匆匆就直奔正房。

任凯心中叹道,怕是要来了。

郝平原隔着玻璃冲他点点头,推门而入。

“刚才,大约一刻钟前,边媛媛在省委大门口拦路告状,要告龙小年qiáng jiān。而且,在现场发放了许多……不是很妥当的图片……,有些尺度很大。”郝平原神色复杂,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当时正是上班时间,省委门口满是上班打卡的人。所以,带来的影响很大,也很恶劣。最后惊动了华海天shu ji,亲自批示,要严查到底。并点名由政法委牵头,联合纪检、公安、检察院成立专案组,对龙小年涉及的问题立案调查。”郝平原靠近任凯,低声说着,脸上的惶恐一览无余。

任凯依旧点点头,面无表情。

“现在,表面上死水一潭,实则暗流涌动。省委机关大院谣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郝平原见了任凯的平静,反而越发的沉不住气,说到后来,居然有些结巴。

任凯终于笑了,缓缓说道,“呵呵,是不是都在说我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郝平原迟疑片刻,慢慢的点了点头,说道,“大体意思差不多。可是……,不只是你,还有郭建军,说他为了舔华海天的腚眼,连脸都不要了。”

其实,传出来的话,比这难听多了,可他实在是没法儿复述,况且见到眼前的人一脸风轻云淡,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是眼前人所为。

任凯叹了口气,还没等他开口。

老牛在院中高声喊道,“东家,羊杂汤好了,要不要端进去啊?”

任凯被这一嗓子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沉默了半晌,才强笑道,“这个老牛,迟早被他的大嗓门吓死。”

本来紧张兮兮的郝平原看到一向神色自若的这人满脸尴尬,也不由得笑出声来,心情由此才开始宽松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羊杂汤的香气已经溢的满院都是。老牛正笑嘻嘻的立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满当当的一碗羊杂。

两人见了,不由的相视一笑。

羊杂汤在天南省很流行,汤香味浓、不腻,既能补身又能抗寒。

两人也没有什么讲究,一人手里擎了一碗,站在院中边吃边聊。

“你是不是也有些相信,这事儿出自我手?”任凯沿着碗边吸了一口汤,淡淡的问道。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像他们那样胡乱猜测。不过,你也要当心。这事儿传的沸沸扬扬,明显是有人在暗地里煽风点火。”郝平原大概是饿了,满嘴都是食物,说起话来呜隆呜隆的。

任凯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郝平原顾不得羊杂汤烫嘴,吸溜着已经喝下去大半碗,听了任凯问他,也不以为意,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叹道,“也不瞒你,昨天一整天也就吃了两个肉夹馍,还是凉的,肚子里正拧的慌。老牛,再给我来一碗,稠一点,别跟你东家那碗一样,稀的都能把眼睛瞪起来。多加点辣椒。”

任凯呵呵一笑,不动声色的问道,“有什么任务,要你亲自去蹲坑,下面的人指挥不动?”

郝平原正眼巴巴瞅着厨房门口,等着老牛,闻言低声说道,“相信你也收到风声了,一帮子外地人从昨天开始就往光明区那边集中,市里怕出什么事儿,我也不放心旁人,就亲自去看了看,谁知道蹲了一晚上,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那群人又散去了。吗的。刚要回家就听说边媛媛的事儿了。”

任凯点点头,凝神想了想,说道,“边媛媛的事儿确实不是我做的。表面上这么做像是对龙小年不利,要对他赶尽杀绝。可掰开看一看,就明白。这么做是在保护龙小年。牛洪宇、慕天源的死,到现在还没有定论。说明这天南黑的厉害。黑到白天点着灯才能分得清敌友。”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是有人担心,龙小年也会这么不明白的没了。就故意找人把事情搅大,大到路人皆知,大到把龙小年放在聚光灯底下。这样一来,他安全了,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且,屎盆子结结实实的扣在了我脑袋上。就连你都半信半疑,何况那些人云亦云的普通百姓。况且,经此一事,郭建军怕是会与我有嫌隙了。端的是好手段!”

郝平原正看到老牛走过来,便没有吭声,伸手接过碗来,道了声谢,又开始大嚼。

老牛见郝平原吃的香甜,脸上泛起油亮的笑意,凑过来说道,“郝队长硬是识货,这羊杂可是现杀的羊做的。”

话还未说完,郝平原“嗷”的一嗓子,把刚吃进嘴里的东西就吐了出来,溅的到处都是。

任凯一皱眉头,老牛更是被唬的脸色发青。

任凯看了看面无人色的郝平原,对老牛说道,“你去告诉嫂子,羊杂不太干净,让她别吃了,做几碗素面,或者煮两袋方便面。”

老牛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点头应道,转身进了厨房。

郝平原见老牛离去,又是几声干呕,拿筷子指了指他的碗里。

任凯凝目望去,眼睛立时眯了起来。

在碗里杂七杂八的掩饰下,赫然藏着一截手指!

看样子应该是根中指,白皙修长,略微弯曲。

任凯用筷子从郝平原碗里把手指夹出来,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说道,“看来因果确实不曾饶过谁。”

郝平原见了,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实在是这地方不能造次,否则早就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

任凯掏出随身的手帕,将手指包了,起身来到厨房。

老牛两口子正忐忑不安的靠在灶台旁,小声嘀咕,见东家进来,赶忙迎上去。

老牛嫂子毕竟是个女人,不经事儿,慌里慌张间带倒一个小铁盆,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任凯笑着看着老牛嫂子,摆了摆手,略微安抚道,“没什么,就是发现这羊杂里不是太干净。不是什么大事儿。”

老牛两口子是实诚人,听了东家这么讲,自然信以为真,都长嘘了一口气。

“今天的羊肉不是老牛买的吧?”任凯笑着问道,“你绝对买不了这么新鲜的肉,男人们都粗心。”

老牛两口子面面相觑,好半天老牛才涩然说道,“东家说的没错,昨晚雪大,今早卖肉的一个都没出摊儿,所以我老婆就去街口陈卖肉家,正好看到他现杀羊,就买了点羊杂回来,谁知道……这天杀的卖不干净的东西,我这就去找他说理去。”说完气冲斗牛,就要起身。

任凯一边寻思这个陈卖肉是哪个,一边劝道,“算了,想来他也不是有意的。羊杂这个东西在所难免。这样,郝队长有一条小狗,这些东西就让他带回去吧。”

两口子本来想着这些东西东家觉得不干净,那是因为东家高贵,自己泥腿子出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正好带回去够吃几天。听了东家这话,两人脸上微露失落。

任凯假装没有看到,冲后边的郝平原一使眼色。

后面的饭自然没法再吃,却便宜了老牛两口子,连汤带面吃了好几碗。

书房里,那根手指横躺在书桌上,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竖起的中指。

任凯扶着窗棂,在院中找老黑,却是再没有看到。

“是不是需要报案,走正规程序,好一些。”郝平原蔫头耷脑的,没有一点精气神。

“先不要惊动太大,你找人去把那个陈卖肉控制起来,查一查再说。看看这事儿……”任凯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以郝平原的智商可以脑补下边未说出口的内容。

先是边媛媛,明着告龙小年,内里却暗藏玄机。选在这时候报案,不管事后能不能查出问题,这骚1味儿,怕是无论如何都甩不脱。

郝平原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略一犹豫便拿出电话,找心腹之人,进行了安排。

在等回话儿的功夫,他问任凯,“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警告?”

任凯一脸凝重,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不是警告,是宣战!”

郝平原听了,良久不语。他明白,能向眼前这位以这种方式宣战的,绝对简单不了,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这时,电话响了。

郝平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满是诧异,呆呆的望向任凯,说道,“是郭建军。”

任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隐隐有寒光透出,仿佛一抹刀锋。

一四九、吴世良的电话

“让他接电话。”郭建军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略显阴沉。

郝平原犹豫片刻,不由的抬眼向任凯望去,沉默不语。

任凯自然是听到了,微微一笑,把手伸过去。

郝平原摇了摇头,对电话里说道,“我有任务,私事儿……”

“让任凯接电话。”郭建军打断他的话,不急不躁。

郝平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只得把电话递过去。

任凯接过手机,笑道,“是我。”

郭建军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不为什么。”

郭建军显然有些意外,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可怜人,你又何必拿她的脸面蹭鞋底?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个人,即便该死,应有的尊严和体面也不能少。况且,龙小年已经倒了。你这么整她,有什么意义?做人怎么可以黑白不分?”

任凯一直笑着听他讲完,身侧的郝平原脸色发青,欲言又止。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还记得你第一次找上门时,我说过的话吗?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任凯淡淡的说道。

“呵呵。我记得。”郭建军轻笑一声,挂了电话。

任凯大怒,吼道,“为什么不听我解释?”话音未落,拿着手机对准墙角就砸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郝平原的手机像点着的烟花一样,四处崩裂,散落满地。

接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郝平原。

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急忙追了出去。

追到正房,刚推开门,任凯拿着一张纸正立在门口,着实吓了他一起跳。定睛一看,上边写着,“还有手机就别出声。”

郝平原懵懂的摇了摇头,痴呆呆的望着任凯。

任凯呵呵一笑,边走向沙发,边问道,“你怎么会只带着一部手机?”

郝平原站在门口半天没反应过来,见任凯坐在沙发上冲着他笑,才说道,“还有两部都在车上,怎么回事儿?”他也察觉出异状了。

“你的手机可能被人监听了。”任凯悠然的给两人倒好茶水,笑道。

“不会吧。”郝平原吃了一惊,坐在任凯对面低头沉思。

任凯也不催促,端着茶杯慢慢的抿着。

郝平原毕竟是专业人士,有人提醒,再前后一对比周围人的异同,脑子里就有了大致的范围。便抬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跟郭建军挺有默契,这戏演的连我都信以为真了。也是,哪有拿着我的手机说那么多废话的。而且,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冲动到把手机摔掉。”

任凯将茶杯举过头顶,笑了笑,没有说话。

“应该是孟铁军,昨晚只有他有机会在我的手机里动手脚。”郝平原叹道,能跟着他蹲一宿的人自然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刑侦队由于危险性大,有其特殊性,所以非常讲究师徒关系,生死之间,靠着这种关系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

任凯淡淡一笑,依旧没有说话。发生这样的事情,搁谁也不会好受,至于如何处理,郝平原自己有谱,不需要他来置喙。

“嗡嗡嗡。”他的手机开始震动。

是李诚。

“狍子收到了吧。”李诚漫不经心的说道。

“收到了,收到了。十分感谢李shu ji。”任凯笑着说道。

“呵呵。郝平原是在你那吧,怎么不接电话啊。”李诚明显停滞了一下,问道。

“是在这。唉,他手机摔碎了。现在有事儿,不在跟前,要不,等他回来我让他回过去?”任凯冲郝平原眨了下眼睛,说道。

“不用了,他让人抓了两个嫌疑人,我正好听说,就多问一嘴。”李诚打了个哈哈,说道。

“哦,消息走的够快的,刚抓人,你那就闻到味儿了。”任凯嬉笑着说道,可坐在对面的郝平原分明从这笑意里看到了凌厉。

“怎么说话呢,省厅都出动了,我要不知道,还怎么护佑一方百姓?不跟你闲扯了,注意安全,尤其是少喝酒,你可是有前科的人。”李诚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前科?呵呵,慕天源的人也掺和进来了。”任凯看着手机,喃喃低语。上次他被慕阳以酒驾弄进看守所的事儿,显然就是李诚所谓的前科。

郝平原听了,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孟铁军就是走慕厅长的门路进的龙城公安局。”

任凯点点头,叹道,“就是不知道这里边是慕天源身边人的意思,还是整个慕家的意思?你受累跑一趟,看看他们从陈卖肉那里抓的人有什么问题。记住,做什么都不要太刻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你小舅子黄阿福还在不在?哦,让他过来跟着冯三跑几天。”

郝平原点头称是,拿起茶杯喝尽里边的茶水,起身便走,到了门口,才说道,“我万一有什么……你帮着照顾我的家小。”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任凯抿着茶水,等他走了好久,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余燕来跑过来了。

“天籁法务的实际控制人要见我?”任凯有些奇怪,这吴世良一直潜在水底深处从不露面,怎么会想到见自己?

这可是连单慕沄都忌惮到不敢提他名字的人物,难道也与眼前的天南政坛风云有关?如果被自己不幸言中,那就麻烦了。

余燕来像一只肥硕的仓鼠,一边看着他,一边吃着摆在桌上的坚果。这坚果在这儿摆了好久,人来人往的,从没被动过,如今却只剩皮或者核了。

“见你一面而已,很为难吗?”余燕来用胖胖的手指揩了揩嘴角,有些不理解。

任凯点点头,皱着眉头问,“他还说什么了?”

余燕来见任凯满脸凝重,虽然不明白事情严重在什么地方,却也郑重起来,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今天早上我刚去了律所,大概九点多吧。电话打到了办公室,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叫吴世良,想跟你见一面。我让他亲自给你打电话。他居然笑着说,不是太方便。我正要再问的时候,他就挂了。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也是个固定电话。”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任凯接到手里看了看,这是余燕来自己的名片,上边用铅笔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看区号应该是京城的。

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最近所里有什么特殊案件吗。类似慕天源这种,”

余燕来听出此事怕是不寻常,放下手中的零嘴儿,想了想,说道,“这种案件除非是检察院指定,否则没有哪个律所愿意接手。慕天源的案子,要不是你,所里根本不会碰。”

任凯听了,不动声色的问道,“那股权纠纷,或者是离婚析产的,有没有?”

余燕来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一桩官司有些奇怪,不过既不是股权也不是离婚,而是遗嘱确认无效的案子。再说,所里也没正式接下来。”

任凯随口问道,“委托人叫什么?”

余燕来笑道,“是个漂亮妹子,叫田若兰。”

任凯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就好像被强光照了一下似的。

余燕来与他共事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习惯,不等他问,便说道,“大概是慕天源死后的第二天,好像是星期五,都快下班了,这个妹子一个人来到律所,正好我在,就接待了她。大体上聊了聊,问了一些相关的遗产继承的法律问题。我也没当回事儿,等到她说起想确认遗嘱无效的涉及金额,把我吓得够呛,一点三个亿。”

任凯急忙打断她,问道,“你留她联络方式了吗?”

余燕来点点头,说道,“留了,怎么会不留。可是没用,大概是一周前我主动打过电话去,关机。后来又打了好几次,都关机。我也就冷了心思,还以为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出来搞恶作剧。”说完拿起手机,找了个号码,拨出去,开了免提,放在茶几上。

果然,还是关机。

任凯点点头,把电话记了下来,却没有说话。

田若兰是田小芳的表妹,曾经假扮过郝平原的小老婆,当时演戏的时候,小柴也在场。

刘姥姥既然能把股权留给自己,那作为他的红颜知己的田小芳就更少不了。

原来郝平原电话被监听,跟自己没关系,十之**是冲着田若兰去的。

怪不得,李诚吞吞吐吐,一个劲儿的暗示是慕家搞鬼。

也怪不得吴世良会坐不住,不惜降尊纡贵的亲自打来电话,与自己接洽。

敢情关节在这呢。

余燕来目不转瞬的望着任凯,一动不动,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良久之后,任凯呵呵一笑,对女人说道,“年底了,你的分红与奖励出来了吗?”

余燕来见他云开日出,松了口气,边剥着开心果,边眉开眼笑的说道,“各位大爷都十分大方,打赏起小女子来,自然也万分慷慨,小女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嘻嘻。”

任凯微微一笑,从茶几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笑道,“本来想着过几天再给你,既然来了,就提前发了吧。”

余燕来一见到卡片,眼珠子早就泛起红色,像只肥肥的兔子,还没等他再说下去,一把就把卡片抢在手里。

任凯笑了笑,故意叹了口气,说道,“一张公交卡而已,值当的抢吗?”

余燕来急忙看了看,长处一口气,抚着胸口,娇嗔道,“大爷,你真坏。明明是银子,非要说是铁,吓得奴家小心肝砰砰直跳。”

任凯苦笑道,“里边是二十万,是我个人奖励你的,放心,没有任何企图。”

余燕来故意满脸失望的抛了个媚眼,爽朗的笑道,“奴家知道,潜规则嘛。”

任凯干笑两声,正要说话。

“东家,午饭摆在哪里吃啊?”院中老牛依旧中气十足,震的屋内两人耳朵嗡嗡作响。

任凯失笑道,“这个老牛,倒是也有可爱的时候。”

一五零、魏强的儿媳妇

中午,光明区天籁法务余氏律师事务所楼下,阮菁菁与魏立华说说笑笑刚走出楼门口,就被一个裹着军大衣的老头堵住了。

看到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魏立华居然有些慌乱,阮菁菁不动声色的向前横跨一步,挡在女孩儿面前。

这么冷的天,老头连帽子都没戴,大概是昨晚睡觉把半边头发压下去了,猛地一看,好像脑袋被削了一块,眉毛更是如同擀了毡,乱糟糟的,更好笑的是嘴唇周围的胡须上满是遇冷凝结着的小水珠。

可就算这么狼狈,眉眼之间仍有一股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气势,仿佛置身千军万马中仍可视作等闲。

“昨晚为什么不回家?嗯?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女孩子什么最重要?名节!”老头电闪雷鸣的发作了,话语之间,隐隐有霹雳之声。

“这位老伯,能不能问清楚了再发火?立华昨晚……”阮菁菁忍不住插嘴说道,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她自己有嘴,魏家的人什么时候敢做不敢当了?”老头一摆手,蛮横的打断她的话。

“你……简直不讲理。”阮菁菁眉毛都立起来了。

“菁菁姐,这是我爸爸。”魏立华急忙拉了女孩儿一把,又冲着老头笑道,“爸,你怎么来了,看把你冻的,跟猴儿似的。这是菁菁姐。”

老头听了,气的发抖,却也无奈,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老头自然就是天南省戎装常委、军区司令魏强。

不过看了这身打扮,分明就是街头巷尾退休后赋闲在家的邻家老头。

三人没聊几句,便结伴来到不远处的一家面馆。

面馆不大,客人却多,满满当当,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魏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平时就在这种地方吃饭?干净吗?现在这种小饭馆十之**都是地沟油,小心吃出毛病。”

这话一出口,简直就是群嘲,旁人听了无不侧目,像看傻子一样看过来,要不是老头跟前有俩漂亮女孩子,早就有人站出来了。

阮菁菁尴尬的冲周围笑了笑,不好意思说什么。

魏立华面上一红,低声说道,“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赶紧回家去。我还要在这吃很久,不想让人指指点点。别忘了,这也事关名节。”

魏强哼了一声,沉默不语。不过,眼中的鄙视,却像射钉枪一样,见一个人,打一枪。

“菁菁,来这边。”一个干净帅气的小伙子抬起手冲着这边晃了晃。

阮菁菁黛眉一皱,就想拒绝,魏立华却已经拉着老爹急吼吼的跑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跟随在后。

“周小远,还好你腿快,要不然且的等一会儿呢,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些狐朋狗友呢?”魏立华笑吟吟的挨着男人坐了,让老爹与阮菁菁坐在他们对面。

周小远是余氏律师事务所的老人了,律所被收购之后,他得了百十来万,一步跨到小康。没钱的时候,尚不觉得与孔燕燕的差距。等兜里这百十来万一落袋,才真正明白,人跟人之间,是分阶层的。他与梦中女神的距离简直就是地球与冥王星之间的距离,遥不可及。为此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不过好在之前也是单相思,没什么适应期。更为关键的是,阮菁菁来了。

阮菁菁没有孔燕燕那么惊艳,可也是相当漂亮,如果真能收入囊中,倒也不错。就是旁边这小丫头片子,着实让人讨厌,总是给自己拆台。周小远如是想道。

“他们吃完刚走。”周小远有些无奈,他掏钱让几个同事帮着占了座位,却顶过来俩灯泡。

魏立华眼睫毛都是空的,还看不穿他的小伎俩?对他爹使了个眼色,说道,“爸,你吃什么?”

魏强斜眼看了看对面的周小远,淡淡的对女儿说道,“先问你嫂子吃什么,我随意。”

周小远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脸都绿了,眼睛瞪的溜圆,一动不动的望着阮菁菁。

阮菁菁心里腻歪周小远到了极致,便没有反驳,甜甜的一笑,对着老头笑道,“看伯父说的,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立华,伯父爱吃什么?这里的金牌猪手可是远近驰名。既然来了,一定要尝一尝。”

魏立华咯咯一笑,瞥了一眼周小远,说道,“嫂子说的对,一会儿我哥来了再多点一个,就是这里位子不好找。”说完笑眯眯的望向周小远。

周小远苦着脸,如丧考妣,好半天才说道,“正好,我也吃饱了,你们一家子慢慢吃吧。”说完恋恋不舍的望了阮菁菁一眼,垂头丧气的离去。这段还没有开始的恋情便无疾而终了。

俩女孩等他出了门,喜笑颜开的拍掌庆祝,连带着魏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个特色菜,三碗打卤面。

女孩们边吃边说,老头时不时插一两句,倒也确实像是一家人。

三人正吃着,门外进来两个中年人,操着外地口音,看到周小远离去后的空位,就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其中一人便一屁股坐下了。

魏强皱了皱眉头,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说道,“小伙子,这座儿有人了。你还是到门口再等一下吧。”

那外地人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

另一个站着的人不乐意了,用难懂的川普说道,“有人?我怎么没看到?老头占着两个漂亮女人也就是了,连板凳也要多占。胃口蛮大的嘛。”说完故意暧昧的看了看旁边的魏立华,发出淫邪的怪笑。

魏立华柳眉倒立,抬头便骂,“放屁!哪来的龟孙,跑龙城认奶奶了?”

魏强不动声色的向后边望了望,后边站着等位子的人群中,走出两条壮汉,二话没说,上来拧着两个外乡人就走,两人连个像样的反抗都没做出就被架出去了。

由于事先没有预兆,饭馆里也嘈杂,这事儿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阮菁菁却吃不下饭了,鲍六斤刚被抓了没几天,如果没记错的话,魏丫头与鲍六斤可是亲戚,那这老头……。

魏强人老成精,岂会看不出女孩儿的心思,呵呵一笑,说道,“怎么?任师爷混社会,你不介意。旁人混社会,你就看不起?”

女孩儿听了,淡淡一笑,说道,“老伯,您多虑了。立华,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魏立华有些傻眼,刚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怎么一转眼就这样了。

老头抬眼望着已经起身的女孩儿,笑道,“任凯眼下有一劫,我本来可以帮到他,可你这个样子……。”

女孩儿闻言,身子一震,看了看他,扶着桌子又缓缓的坐下了,迟疑片刻,问道,“他……有什么劫?”

魏立华一阵气苦,酸酸的说道,“哎呦,嫂子,还是那小气鬼的本事大。提个名字就能把你拽回来。”

阮菁菁没有理她,依旧望着面前的老头。她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儿,这老头身上的气势比那人都盛,绝非一般人物,既然说他有劫难,那就八成不会诓她。便小声说道,“老伯,我……只是个女孩子,帮不到他,您如果能顺手帮他一把,我……一定感激不尽。”

魏强看着女孩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帮他可以,你做我儿媳妇。就这么简单。否则他性命难保。”

女孩儿面色苍白,咬着嘴唇,双手的指头紧紧绞在一起,眼中露出绝望。

魏立华于心不忍,就要开口。

“魏司令,这么逼她,似乎有些不妥。”一旁立起一人,正是冯三。

魏强目光如电,气势陡然暴涨,身旁的气场仿佛凝固了一般,压的几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从边境上消失,隐姓埋名近十年,真以为我找不到?冯国华!”魏强厉声喝问。

这时,从四周又围上几个汉子,开始清场。不一会儿,饭馆里只剩他们几人,与四个精壮大汉。

“呵呵,魏司令,将军姜俊辰一直与你有联系,对吗?”冯三并不慌张,反而又慢慢的坐下了,对阮菁菁说道,“他叫魏强,是天南省委常委、军区司令,位高权重。你如果自愿嫁入高门,任总自然会恭喜你。可如果你并不愿意,呵呵,放心,没有人能逼你做任何不愿做的事情。至于任总的劫难,他自己会处理,还用不到你牺牲自己。你跟他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他的为人吗?”

魏强脸上毫无表情,唯有目光依旧凌厉非常。

阮菁菁听了冯三的话,面色绯红,重重的点了点头,起身走至冯三身后,不再朝魏强看一眼。

魏立华担心的叫道,“嫂子,你到这边来。”

阮菁菁微微一笑,摇头说道,“立华,我今生福薄,怕是做不成你的嫂子了。抱歉。”

魏强看了看对面的两人,冷笑一声,正要说话。

就听到外边人声鼎沸,似有大队人马赶到。从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凑到魏强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魏强大怒,一拍桌子,吼道,“退个ji ba,老子这辈子什么时候退过?带上家伙守着门口,宁死不退!”

那年轻人并不慌张,只是立正站好,敬了个军礼,便转身出去。

冯三听了,拿出电话,接通,小声说道,“光明区,天籁法务楼下。嗯,就是我一直跟着的那群外路人。人数大概在百十开外,可能携带武器。军区魏司令也在。暂时没有危险。”

郝平原很快就带着大批警察赶到现场,迅速控制住局势,所幸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警察把涉事的百十来号人全部带走,周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的跟铁桶似的。人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大的热闹了。

稍远处有几人谨慎的望着这边,打头的一人,四十左右,个儿不高,天生一副笑模样,微秃的脑门上有一道疤痕,在日光下极为显眼。

“回去问问那小子,还记得薛建荣吗?”这是魏强走的时候扔下的一句话。

一五一、再听薛建荣

四合院的书房内,温暖如春。

“薛建荣?”任凯怔怔的望着窗外的白雪,轻声说道。

没想到时隔三个多月,还能再次听见这个名字。看来他并不相信阿维尼翁的薰衣草会把他儿子埋掉。

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居然可以让一个军区的司令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蹊跷。况且,敬老会由着这个野种在外边打着他的招牌如此招摇?

难道只是个借口?

是魏强,还是寇思文。

他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牛哥,还的麻烦你帮忙查点事儿,嗯,我一会儿把情况发过去。嗯,尽快吧。好的。拜拜。”

既然魏强讲了这个名字出来,肯定有某种关系在里边。只要搞清楚这个关系,就知道谁是大白脸了。不过,即使不查,大概的范围也基本可以确定下来。

该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薛建荣又如何?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儿。便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冯三,笑道,“王子清?三哥,那群外路人的领头是叫这个名字吧?”

冯三不知道心里寻思什么,居然没有听到。

任凯有些奇怪,干咳几声,又重复一遍。

冯三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点头称是。

任凯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王子清?一定听过这个名字。是从谁嘴里听到的呢?”

他一抬眼,冷不丁正看到站在房顶上清扫积雪的老牛。

电光火石之间,牛洪宇跳了出来。

想起来了!

牛洪宇有一次在与他吃饭的时候,手机正放在桌面上,有个来电显示的就是王子清。而且,那个电话,是牛洪宇出去接的,这种情况很少见,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

洪宇集团在牛洪宇入狱后,基本上就停摆了。而自己窥视已久的走私通道也隐入暗中。接着,牛洪宇又意外身死,所有的一切更是彻底沉寂下去。

没想到,原本已不抱希望的东西会自己找上门来。

王子清应该只是个大一点的马仔,后边一定有主事人。

牛洪宇与王子清背后的主事人私底下一定达成过什么协议,或者留下过什么关键的人或东西,用来互相钳制对方,以防过河拆桥。

如今牛洪宇出了意外而横死,这个背后的人肯定是担心这个人或东西暴露出来,给他带来灭顶之灾。所以王子清大老远带人来到龙城,极有可能就是在找这个人或者东西。

想到这儿,他突然问道,“三哥,进了二看的那个小句,最近有消息了吗?”

冯三想了想,轻声说道,“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传回话来说,可能有些眉目了。”

任凯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收获,诧异的笑道,“看来这个小句还真是把好手。这次事儿了了,你带在身边多观察一下。”

冯三点头应道,“王子清的人触了魏强的霉头,怕是会带来麻烦。这帮子外路人又无法无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魏强待不了几天了,不会闹的满城风雨。这样,你去接触一下王子清。他要问起来,就把牛洪宇摆出来。”

冯三迟疑一下,说道,“是不是再等等,他们刚整出这么大的风波,各方正是瞪大眼睛挑毛病的时候,我们却往出跳……”

任凯沉吟片刻,摇头说道,“不能再等了,这群人再这么游逛下去,保不准真会出什么事儿。还是早点搞清楚点好。”

冯三听了,笑了笑,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办。”

任凯咳嗽一声,笑着说道,“让将军去。”

冯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让他去,岂不是魏强也知道了?”

任凯转过身,望着他,喟然一叹,说道,“有些事情,迟早要迈出第一步的。你还是让他自己选吧。”

冯三低头不语。

“嗡嗡嗡。”任凯手机震动。

是李诚。

“薛建荣有个外甥,算是囡囡的大学同学,曾经与她有过交往。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李诚在电话里说的很含糊。显然他也听说,魏强交代给任凯的那句话了。

“呵呵,听说了,叫文延。”任凯也不说破,只是笑道。

“薛建荣的背景,你清楚吗?”李诚缓缓说道。

“敬老?”任凯非常隐晦的说道。

“既然你知道薛建荣的身世。我就不多说了。不过,知道敬老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孩子是谁吗?”李诚并没有感到意外。

“难道与寇思文有关系?”任凯想了想,问道。

“嗯,有些关系。敬老的第一任妻子姓陈,孩子随母姓。就是陈功成。也就是说,陈功成是薛建荣的姑舅兄长。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知"qing ren"都不怎么提。所以,你可能就没想到。”李诚缓缓说道。

任凯吃了一惊,居然有这么复杂的关系。陈功成居然是敬老的亲儿子。

“陈功成的母亲带着他改嫁,那男人姓寇。是寇思文的亲伯父。现在尚在人世。”李诚继续说道。

“呵呵,闹了半天,敬老的亲戚蛮多的。”任凯讥讽道。

“唉,平心而论,敬老再正直,也没办法选择自己的亲戚啊。况且,陈成功走到今天,还真没有沾敬老的光。相反,如果不是敬老仍在位,他也许反倒是走的更高。”李诚叹了口气说道。

任凯没有作声。

“不过,这个寇思文就差点了。而且,寇思文有一个女儿,现在正与文延交往。据说婚期将近。”李诚说道。

“呵呵,侯二哥没把他小子的根儿给断了,也算寇家走运。”任凯笑道。

“呵呵,你也听说了?囡囡这孩子,什么话都向外说。”李诚笑道。

任凯没有解释,这其实并不是李亚男讲述的。

“还有个事儿,在我说之前,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李诚犹豫了一下,出言提醒。

“嗯,你说。”任凯淡淡的说道。

“刚才,在你前院抓的那个陈姓卖肉人,撂了。”李诚仍然放慢节奏,慢条斯理的说道。

“哦?有让人意外的地方?”任凯有些奇怪,莫非真是受人指使,给自己放根指头?

“对,有些意外。那个人……是个biàn tài。也不怕你恶心,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有十几个人。或谋财,或为色,得手后,直接灭口。不过,因为他只挑外地人下手,所以一直没有露出马脚。这次阴差阳错的被你识破,也算是老天有眼。”李诚语气有些难受,像是得了胃胀气,听着都难受。

任凯没有作声。居然跟一个biàn tài杀人狂住了这么久的邻居,胆寒是有一些,可并没有觉得恶心。

“他把尸体……尸体搅碎了掺在肉里卖……”李诚小心翼翼的说道。

“呕。”任凯捂着嘴就跑到洗手间,大吐特吐,吐到后来,觉得苦胆都破裂了。

冯三皱着眉头,一路跟着,帮着他一个劲儿的拍脊背。

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也实在无心再拨过去听李诚讲。

他奄奄一息的摆了摆手,对冯三说道,“三哥,你先走吧。我不碍事儿。呕。”这种窘态还是尽量少让人别看了。

冯三迟疑了一下,说道,“任总,你是不是忘记了。”

任凯听了,茫然的抬头看着他,说道,“忘记什么了?”

冯三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阮菁菁还在外边的车上。”

任凯拍了拍脑袋,慢慢的走到茶几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银行卡,递过来,说道,“三哥,我就不见她了。你把这个给她。”

冯三没有接,吞吞吐吐的说道,“她可不是为了钱,你就不能见她一面?”

任凯抬手蹭了蹭嘴角,淡淡的说道,“三哥,说句丧气话,明年的今天,我还不知道在不在这世上,你让我见了她说什么?有些话,听着刺耳,可却是良言。”

冯三看了看他,长叹一声,接过银行卡,转身就走。

任凯从玻璃窗向外望去,首先入眼的是院中站立的两个雪人,憨态可掬。

冯三一出院门,使劲儿揉了揉发僵的面庞,努力的笑了笑。

车上的阮菁菁一直在纠结,自己见了任凯该说些什么?他会不会嘲笑自己?会不会有些感动?

正在车里发痴,就看到冯三一个人出来了。

冯三拉开车门,呵呵一笑,把银行卡递过去,笑道,“快过年了,任总让我陪你买几件衣服。他……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你哭什么?别哭啊!”

阮菁菁大失所望,便实在忍不住,眼泪成串落下。

冯三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说实话。可你别怪我说的难听。”

阮菁菁咬着嘴唇,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冯三瞧了她一眼,说道,“他刚才吐的把苦胆都吐出来了。实在是不适合见你。”

女人一听,立刻不哭了,紧张的问道,“严重不严重?为什么不叫急救车?”

冯三暗中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严重倒是不严重。可他面子上下不来。这个……”

女人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急了,跳下车就往家里闯。

冯三吓了一跳,这要是进去,那人一定不懂得怜香惜玉,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女孩儿听了,怕是就要跳河了。

拉着女孩儿,只得耐着性子,把李诚对任凯讲的前院杀人卖肉的事儿又说了一遍。

果然,女孩儿扶着车门,也是一阵狂吐。不过,总算是相信他说的话了。

一五二、案中有案

天刚擦黑的时候,小院里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菅刚与要国平。

见到菅刚,任凯就明白李诚的想法估计已经落到实处了,看样子菅刚也做出了选择。

其实,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大。省zhèng fu金融办与龙城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但凡思维通畅的人,都会做出与菅刚一样的选择。

不过,要国平跟着来到这里,就有些奇怪了。他是和平分局的副局长兼xing jing队长,而这里是光明区。

要国平显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刚坐下就笑着解释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调到光明区工作了,希望任总能够多多支持。”

“恭喜要局长。有机会兄弟做东,要局长一定的赏光。”任凯笑着说道。

要国平从和平分局过来,自然是接任一把手的,看来他与李诚走的近,倒也不是吹牛。

“不敢不敢,还要仰任总鼻息,家里排行老三,您还是叫我三平吧,局长之类的,称呼起来太生分。”要国平受宠若惊,急忙站起来笑道。他十分明白,能不能来光明区是李诚说了算,可能不能在光明区待下去,却是眼前这人说了算。要是在这里拿大,呵呵,局里档案室可是个养老的好地方,那里缺的就是不通世务的人才。

菅刚在一旁陪着笑,心中却叹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guān shāng gou jié吧。当官要学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眼下这人就算真成了胡雪岩之流的人物,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呵呵,国平太客气了。”任凯微微一笑,说道。

“这次我与菅队长过来,主要是为了陈二虎杀人案。想看看任总这里有什么具体的指示。”要国平看了看菅刚,笑着说道。

任凯听到要国平把自己放在菅刚的前边,就知道他并不清楚,菅刚即将担任他的顶头上司,便干咳一声,说道,“该叫菅局长了,任命过几天就要下来了吧。以后李shu ji有菅局长从旁辅佐,一定会轻松不少。国平要向菅局长多多请示,多多汇报。”

要国平心里一惊,面上却呵呵一笑,满是赤诚的说道,“菅局长,以后还请多多照拂属下。”说着还拱了拱手。

菅刚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任凯的意思,赶紧摆了摆手,含糊的说道,“任命没有下,就做不得数。万万不敢这样称呼。况且,我们都是在李shu ji的领导下干工作,更离不开任总的关心与支持。国平,这一点我们坚决不能忘记。”

要国平连连点头,心中佩服,这官二代要是狠下心拉下脸,真是不一般。

任凯眼睛眯了眯,呵呵笑道,“菅局长多虑了。”至于多虑什么,他没有讲,菅刚却自认为听明白了。

三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云里雾里的说着拜年话,其乐融融。

“陈二虎进去后,基本没有抵抗,就撂了。不过……”要国平看了看菅刚,接着说道,“在搜查他住所的时候,找到几部手机。其中一部经过技侦手段po jiě后发现,这部手机只打出过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正是您的女同学田小芳。”

任凯听了,微微一怔,笑道,“这么巧?”

菅刚干咳一声,接过话头,说道,“因为这个电话,当初佟处长带着市局的几个技侦好手硬是查了一个星期,所以,他们印象都非常深刻。”

任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只是,陈二虎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手机是如何出现在他的家里的。”要国平继续说道。

“会不会,电话的主人已经被他……”任凯皱着眉头,话说了一半,却不肯说下去了。

另两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齐齐摇头,要国平说道,“他杀人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时间跨度比较大。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遇害的十三人中只有一人是在一年以内遭到毒手。而且遇害时间就在近期。所以,这个手机应该不是受害人的。当然,也不排除他在说谎,故意隐瞒。”

任凯眯着眼睛望了望窗外,缓缓说道,“如果他没有隐瞒,也就是说,他的住所有另外的人进去过。”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调取过附近的监控,发现有几处探头遭到了人为的破坏。所以,我们觉得陈二虎杀人案可能还潜藏着别的问题,甚至是更为严重的刑事案件。”菅刚望着眼前的男子,语气有些沉重。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嘴里所谓的更为严重的案件十之**针对的就是眼前这人。

从十月份开始,龙城乃至天南省发生的政商两界的大事儿,或多或少都与眼前这人有关。甚至地下秩序的更迭,背后也少不了他的影子。

任凯这才明白这两人来此的目的。其实,他心里想的与菅刚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想的更深一些。

照这样来看,不止是田小芳,就连裘小秋的死怕也是内有文章。

田小芳是zi shā,一时半会查不出什么,可杀害裘小秋的凶手可还在,不知道判了没有。这根线,说什么都不能让断掉。

“还有一件事儿……”菅刚说了一半儿,看了看要国平。

要国平点点头,接着说道,“还有就是……,陈二虎最后一次犯案,可能就是在一周前。而且,虽没有经过dna比对,不过按照目前掌握的数据,基本可以确定,受害人就是田小芳的表妹田若兰。”

任凯闻言,不禁恻然。

没想到,今天上午刚听余燕来提到她,晚上接踵而至的却是噩耗。田小芳地下有知,不知道又该如何痛哭流涕。

“通过查询她的通话记录,发现最后的几次通话都是由天籁法务的固定电话打出来的。您看……”要国平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尴尬。

任凯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这事儿我知道。”说完起身来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找出上午余燕来留给他的名片,转身就递给要国平。

要国平双手接过,直接传给菅刚。菅刚接过来,看了看名片上用铅笔写的电话号码,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又送回到要国平手中。

要国平看了看,心下松了一口气。

任凯坐回到沙发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具体情况,你们可以直接找这个名片上的余燕来。我们毕竟是开律所的,客户找上门要求提供服务,是没办法拒绝的。这一点与你们可不一样。呵呵。”

另两人一听,不好回答,互相看了一眼,不由的齐声笑了起来,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任凯也顺嘴干笑几声。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讲来听听。让我也乐一乐。”温如玉门都不敲,直接就进来了。

菅刚与要国平扭头一看,赶忙站了起来,迎到门口,齐声说道,“温处长来了,快请。快请。”

任凯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温如玉眼珠一转,长叹一声,说道,“主人家不说话,哪敢坐啊。”

菅刚与要国平面面相觑,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立当场。

任凯苦笑道,“老佛爷吉祥,莫非还要跪迎一下?”

温如玉咯咯一笑,媚眼含羞,说道,“就知道讲怪话,也不怕菅队长和这位……笑话。”

她不认识要国平,即使见过也记不住。

要国平自然认识她,贾雨村的护身符他也有一张,笑着说道,“温处长大概不记得我了,我叫要国平。”

任凯急忙笑着介绍道,“国平刚调来光明分局,是这里的父母官了。”

温如玉一听,伸出粉嫩的小手,与要国平握了握,笑道,“哎呦,瞧我这眼力,抱歉。”

要国平激动的像刚带上红领巾的小朋友,半边脸儿都涨红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菅刚自然也笑容满面,心里却暗道,这两人要是没有jiān qing,我把眼珠子抠出来。

任凯暗暗叫苦,却只能笑着说道,“坐,都坐。”

温如玉笑靥如花,转过去把羽绒服脱掉,挂在衣架上,自己动手倒了杯白开水,慢慢站在当地饮了。

见她站着,其他人自然不好坐,也只能站着。

“咯咯,坐呀。我晚上不能喝茶,要不然睡不着。”温如玉身材如水,婀娜曼妙,尤其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三个男人见了,鼻血差点流出来。

温如玉径直走到任凯身旁,挨着坐了。

菅刚与要国平这才慢慢坐下,假装看不到对面两人的亲热。

任凯有些尴尬,不动声色的稍微动了动。

温如玉歪着脑袋,小声说道,“我的衣服是不是落在这里了?”

任凯咳嗽了几声,正要说话。

菅刚一拽要国平,急忙站起来说道,“任总,温处长,我突然想起,晚上还有个紧急会议,今天就不打扰了。”

要国平早就大汗淋漓,知道要是两人再不走,温如玉怕就要杀人灭口了。

望着两人仓皇而逃,温如玉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任凯望着柔媚风情的女人,叹了口气,说道,“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还用不到你牺牲名节来帮我。”

温如玉听了,突然就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怎么?别人能帮你,我就非得躲得远远的?”话语之间,亦有悲声。

任凯默然,抬头望向院外,冷月如钩,隐隐泛有血色。

一五三、余燕来的实话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跟前半句的温情与暧昧相比较,后半句多了冷静与现实。人生就是这样,在你以为春光明媚的时候,暴风骤雨可能就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任凯望着温如玉款款而来,古井不波的眼中居然有一丝慌乱。只有他知道,想要拒绝眼前这样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

温如玉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嘴角上扬,轻咬下唇,缓缓坐到男人的腿上,浅笑道,“你好像有些怕我,心虚了?”

罂粟的可怕在于,只要你碰了她,就很难离开。那种滋味想来与眼前的女人差不多吧。

任凯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说道,“怕?为什么要怕。至于说虚,呵呵,虚不虚,你最清楚。”

女人咯咯一笑,伸手揪住男人的领口,向内看了看,笑道,“知不知道,你这么说,很危险的。”说着,低头轻轻的吻住男人的嘴唇。

男人被动的感受着芬芳馥郁,心中摇曳不止。

好一会儿,女人才红着面孔,似笑非笑的说道,“嘴上想拒绝,身体却很诚实。你这里鼓作一团,想干什么?”说完,用手摸向男人的要害。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现在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毕竟才七点多,新闻联播还没完,我们完全可以再……,轻点,哦……”

女人舔了舔嘴唇,眼波**,凑到男人耳旁,小声说道,“想什么呢?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就不伺候大爷了。”说完,咯咯大笑,身体也随之离开。

任凯愕然,心中空落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干笑道,“呵呵,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女人闻言,怔了怔,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斜着眼睛,说道,“老东西,心里有了坏心思,是不是又想找那些莺莺燕燕?”

任凯听了,委屈的拍着大腿喊道,“天地良心,我这辈子就那么一次,还被你给撞破……。”

温如玉媚眼一瞪,冷笑着说道,“听你这意思,还怪怨上我了?要不要赔给你两个?”

任凯眨了眨眼睛,暧昧的笑了笑,说道,“那晚你不是已经赔过了吗?虽然只是一个,胜在久远。”

女人脸色一红,娇艳欲滴,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这个色胚,看着清清淡淡,哪来的那么多花样?是不是暗地里……”说着说着,身体软了下来,走过去又偎依着男人坐了,心里慌的难受。

任凯嘿嘿一笑,凑到女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女人抬起手锤着男人的肩膀,却靠的更近了。

“小玉,我问你。还记得裘小秋的案子吗?”任凯搂着女人,小声问道。

女人正是情浓之时,咋一听到这么个问题,有些意外,转了转有些迟钝的脑子,才说道,“以前和平分局的局长?”

任凯点点头,凑到女人耳垂上轻轻一吻,说道,“这个案子是龙城检察院提起的公诉,不过死刑复核,应该要经过你那里的。对此,你有印象吗?”

女人感受到男人的温情,晕晕呼呼,不做他想,回身就亲在男人的面颊上,喘了口气,说道,“这个案子我知道,到现在还没有审结。好像在龙城中院开过一次庭。不过龙城检察院的蔡照先提出证据不足,又发回龙城市公安局了。不知道为什么,案子回到市局就再没了下文。怎么?有问题?哦,对了,那两个嫌疑人还是你帮着抓回来的。是吧。”

任凯呵呵一笑,眯着眼睛望着女人耳垂后的一枚朱砂痣,笑道,“蔡照先?就是传说中给玉米地开会的那人?”

蔡照先是土生土长的龙城人,甚至就是光明区的人。这人根子极硬,社会关系相当复杂,要不是爱喝酒,又能出洋相,早就提上去了。

相传有一次在乡下的农家乐喝高了,跑到玉米地旁小解,对着长势喜人的玉米高声赞叹道,“你们长的很好。这说明……”洋洋洒洒足足讲了半个小时。更龌龊的是,他小解后,忘记把家伙放回裆里,就那么摆来摆去的走回饭店。

当时,正是大晌午,路上人来人往的,立刻惊煞了无数男女老少。

温如玉抿嘴一笑,瞄了瞄男人的裆部,没有说话。

“这里边就没有什么别的说道?”任凯夹了夹腿,赶紧问道。

女人咯咯一笑,凑过来,低声说道,“他干了快二十年的副职,一直想更上一层楼,无奈袁季平看不上他,硬是压着。为此与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搞得很不愉快。”

“查德求是蔡照先的姐夫。那两个嫌疑人交过去的时候,正是慕天源与马小力案件传的最邪行的时候。蔡照先以为能从这个案子上把袁季平拽出来,或者说,拽不出来,也能恶心恶心他。便一个劲儿的拖着。至于市公安局李诚那里,为什么也不积极,那你就要问他去了。”

任凯听了,若有所思,半天没有开口。

女人迟疑了一下,说道,“想凭这事儿扳倒袁大头,根本不可能。马小力是马小力,袁大头是袁大头。”

任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袁季平要是那么容易就倒,早就死了几百回了。我明白……,况且,我跟他没仇没怨的,他倒与不倒……”

女人抬起手捂住男人的嘴巴,柔情似水的说道,“傻瓜,满龙城都知道你跟袁大头对上了,你还想瞒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还是想要站在你这边。”

任凯沉默不语,好半天才叹了口气,使劲儿抱着女人,说道,“对不起。”

女人看了看他,也叹了口气,说道,“就怕我们几个女人都站过来,也只能保住你。想动袁季平,难!”

任凯眯着眼睛,望了望挂在墙上的日历,叹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尽人事听天命吧。”

女人一笑,正要说话。

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任凯拿起来看了看,余燕来。

“他们刚才找过我。”余燕来的声音明显有些疲惫。

“嗯,实话实说就行。”任凯一手搂着温美人,一手拿着手机,轻声说道。

余燕来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对你说实话,其实田若兰之前并不只是来过一次。”

“哦?”任凯淡淡的说道。

“我是有顾虑的,这件事儿,我从头到尾都不想沾。”余燕来有些激动,声音不由得高昂起来。

温如玉自然听的一清二楚,有些奇怪的望着身旁的男人,不明白这事儿有什么紧要的地方。

“是不是小柴?”任凯紧接着就问,并没有给余燕来思考的时间。

“你……都知道了?”余燕来大吃一惊,厉声喊道,都有些变音了。

“知道个屁,你们一个个都联起手来蒙我,我能知道什么?”任凯勃然大怒,咬牙说道。

怀里的女人听了,伸手轻抚他的胸膛,想让他平静下来。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田若兰……居然会死。我……好后悔。”余燕来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手机信号明显受到了干扰。

任凯握手机的手紧了紧,急忙说道,“你慌什么,人又不是你杀的。你现在什么地方?怎么信号越来越差?”

“我……我在……”余燕来的声音慢慢的消失殆尽,手机里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任凯不敢挂掉电话,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手机,拨通,说道,“三哥,你马上去找余燕来,她可能有危险。直接去见郝平原,从沿路的监控查起。注意安全,一定要小心。我现在就去趟律所。放心,有困难找警察嘛。”

温如玉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说道,“非得你自己去吗?”

任凯起身将女人抱住,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你也要去,让你一个人走或留,我都有些不放心。最好还是跟着我。”

女人一听,危险化为空气,只余甜蜜。

温如玉开着车,任凯坐在旁边,先给要国平打了个电话,“国平,我是任凯。呵呵,说话方便吧。嗯,有事儿需要麻烦你。呵呵。还记得上次小弟面馆的事儿吗?有个年轻警官,好像叫王文华,对,个儿挺高。嗯,我律所怕有麻烦,需要人民警察来帮忙。就他吧。好的,谢谢。不用,真不用你过来,小事儿。放心,以后少不了要打扰你。好的,再见。

任凯放下电话,心里并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慌了。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借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小玉,你晚上一般住在哪里?是一个人住吗?”任凯笑着问道。

“废话,当然是住在家里了。怎么?还想登堂入室啊?”女人一边开车,一边嗔怪道。

“呵呵,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去看看,看看你私下里是不是也这么干净?”任凯眼睛透过玻璃四处观望,嘴里却胡乱扯着。

这个点上,正是车流密集高峰。短短的一段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律所楼下,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停车场保安见他领着一个漂亮女人过来,急忙迎上去,笑着说道,“任律师,这么晚还过来啊。分局的王队长在门口等半天了。”

任凯笑着点点头,便拉着温如玉一路小跑,直奔楼门。

保安见他走远,撇了撇嘴,冷笑道,“越有钱越抠门,带着女人来办公室胡搞,连酒店都不舍得去。跟那个胖女人一个德性。还他妈的是律师,我呸。”说完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一五四、解夏

余氏律师事务所在去年并入天籁法务后,由之前的朝阳写字楼第九层向上扩充了一层,从内打通,整体重新装修。装修之后,任凯便再没有来过。

晚上九点多,写字楼里依旧灯火通明,一点都不像周末,生活确实不易。

王文华上次在处理鲍六斤、白头佬的事件后,很得上头看重,现在已经是治安大队的代理副队长了。只等文件一下,就是妥妥的副科级。这对刚进警队的新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此刻的他正忐忑不安的站在大楼门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一方面感激那人,能够给自己一个机会,登上一个崭新的平台。另一方面,又有些警惕,不清楚那人抬举自己,有什么企图,会不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一旁的杨海涛自然看出了他的担心,心中暗自叹道,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却也怨不得旁人。四周看了看,轻轻走过去,小声地说道,“华子,你说要国平与菅刚哪个官大?”

王文华不明就里,奇怪的看了看他,说道,“涛哥,自然是菅队长。要局长虽然是分局局长,职位比菅队长还是要低一些的。”

杨海涛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为什么要国平对菅刚并不十分巴结?”

王文华呵呵一笑,说道,“那还用说吗,要局长跟李书记私交极好,有李书记作靠山,菅队长自然不好为难他。”

杨海涛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王文华见他笑的古怪,心头急转,恍然大悟,是啊,那人与李诚私交好的更是蜜里调油,真要有什么事儿,要国平打破头也要抢着办,还用的着自己这芝麻大的小喽啰?可笑他还在这里自作多情的左右为难。想到这,小声说道,“谢了,涛哥。”

正要再说,就看到任凯领着一位漂亮女人从台阶下走上来。

两人急忙迎上去。

“任总,这里就我们两人。您看,需要叫增援吗?”王文华老远就把手伸出去,笑着说道。

“呵呵,不用。抱歉王队长,路上有些堵,让你们久等了。”任凯与两人握了握手,笑道。

“不敢这么称呼。我们也是刚到不久。那就直接上去?”王文华急忙摆了摆手,说道。

“好,一起上去。”任凯没有介绍温如玉,温如玉便只是微笑着冲两人点点头,跟在身后。

两人不清楚女人的背景,便没放在心上,只是礼貌的笑了笑。有钱有势的男人身边有几个漂亮女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四人并没有多说,乘电梯来到九层。还没进大厅的门,就与正准备回家的阮菁菁打了个照面。

女孩儿愣神的功夫,任凯微笑着对她点点头,随即便擦肩而过,没做丝毫的停留。

望着逐渐远去的男人,她咬了咬牙,扭头就跟了上去。

温如玉突然回头望了望,凑到男人耳旁,悄声说道,“那女孩子跟来了。”

任凯嗯了一声,依旧跟着王文华和杨海涛向里急走。

阮菁菁磨磨蹭蹭的吊在一群人后边。

余燕来现在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以前她的老办公室,装修后,她并没有挪地方。

门开着,她的助理正在里边忙着整理文档。见几人进来,有些疑惑,笑着说道,“余律师出去了,你们有事儿可以下周再过来。”

“苗苗,这是任律师,律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天籁法务的股东。”阮菁菁在门口探俏脸,指了指任凯,笑着说道。

叫苗苗的女孩儿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走过来笑道,“不好意思,我刚来,没见过您。快请坐。您的办公室就在隔壁。阮姐快进来。”语气中女孩儿透着些许紧张,她只是听到律所有这么一号传奇人物,却一直没有见过。

“呵呵,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么久都没能同大家见上一面。这是王队长与杨警官,咱们和平公安分局的治安大队的。过来了解一些情况。你要实话实说,认真配合。”任凯没有坐,指了指两人,笑道。

女孩儿一听,脸色就变了,一个劲儿的点头,嘴里有些不利索,“我刚来没多久,就怕……有些事情不清楚。”

阮菁菁闻言,急忙走过来,扶着女孩儿,向任凯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温如玉自从看到阮菁菁就一直默不作声的盯着她,见她开口,便接过话头说道,“你今天见过余燕来吗?”

阮菁菁看了看温如玉,又望向任凯,没有吭声。

任凯干咳一声,点了点头。

阮菁菁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你……身子不打紧了吗?”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好一些了,不过还是不敢细想。否则……”说着作了一个鬼脸。

阮菁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倾国倾城谈不上,却也温温柔柔,犹如万树梨花。

温如玉眉脚挑了挑,咯咯一笑,说道,“见也见了,笑也笑了,是不是该说了。”

阮菁菁收敛笑容,皱了皱眉头,说道,“今天余律师一直都在,只是在八点多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离开了。是吧,苗苗。”

苗苗听了,连忙点头,说道,“我跟阮姐正好在这里整理文件,余律师从里边出来,手里拿着电话,一边打一边向外走。”

任凯点点头,对王文华说道,“你们有自己的工作流程,一切按程序办。”

王文华与杨海涛一路走来,一直没有开口。说实话,他们只是接到通知来这里配合做事儿,并不清楚做什么。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是调查这个叫余燕来的律师。

两人互相看了看,王文华连忙笑道,“也没什么程序,我们先陪任总走走,四处参观参观,认认门。”

一旁的杨海涛听了,目光闪烁,心中满是复杂。

见比自己还靠后的新人走到前边,不舒服肯定是有的,好在两人平素的关系还算不错。不服气归不服气,该有的情分一点都没少。此时听了王文华的这几句话,才明白,自己是看破说破,人家是看破不说破。

任凯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这是个套间,外边办公,里边是间小休息室。

苗苗把休息室的门打开,王文华与杨海涛先进去,任凯几人才慢慢跟着进去。

一进门首先入眼的是一张靠墙的大床,床上散落着很多文件,乱七八糟,跟猪窝似的。

床头处是一张小书桌,勉强能容一个人坐了写字。床对面是一通到底的衣柜。衣柜尽头就是卫生间了。

在王文华与杨海涛检查屋内东西的时候,任凯出神的望着床头的一副字,若有所思。

说是一副,其实就两个字。

解夏。

浓重的隶书写就,大片的留白,衬托出满满的沧桑与禅意。

温如玉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这两字,有些不懂,就问道,“解夏?什么意思?”

阮菁菁笑了笑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首歌,挺好听的。”

“你说的那首歌我听过,很好听。不过,这幅字,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历史了。不可能是歌名。再说余燕来也不像个把歌名挂在墙上的人。”温如玉目光流转,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任凯的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解夏一词,出自佛经,意思是,逝者已矣,来日可追,一切都将宛如新生,重新开始。”

王文华与杨海涛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也站到那两个字的旁边,静静听着。

“佛经?”阮菁菁吐了吐舌头,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在印度,雨水季节草虫十分活跃,出家人外出修行很容易踩到虫虫草草,犯杀戒。于是,在雨季里的这九十天,僧众一起生活,一起打坐静思。直到夏天过去,静思有了实际的收获。那便是夏天的解脱,即‘解夏’。”任凯凝目望着墙上的两个字,嘴角居然泛起笑意。

周围的几人听了,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神色间自然是极佩服他的博闻广记。

然而,任凯并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他看到了在这幅字左下角的署名。

悠然居士。

他恰好知道龙城有一个书法极好的人,也自号悠然。

“任总,来迟一步,抱歉,抱歉。”菅刚拱着手,从门外走进来。

王文华急忙笑着迎了上去,站在菅刚身后,却不说话。

菅刚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走到任凯跟前。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害的菅局长多跑一遭,是我该说抱歉。”

菅刚闻言,打了个哈哈,问道,“事情怎么样?”

任凯微微摇了摇头。

王文华听了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任凯说秃噜嘴了,把菅队长喊成菅局长。

杨海涛从任凯身后走过来,对菅刚笑着说道,“菅局长您好。”说完站在他身侧。

菅刚点点头,突然问道,“你是叫杨海涛吧。”

杨海涛愣了愣,急忙点头,说道,“正是属下,没想到菅局长还认的我。”

菅刚正要说话,一瞥眼,正好看到那幅字,神色立刻凝重起来,顾不得其他,看了看任凯,慢慢走到那幅字跟前。

“怎么?菅局长也认出这幅字的来历了?”任凯笑着说道,眼中却满是厉色,毫无笑意。

“这是家父在一个好友突发意外去世时写的。距今已有十二年。写这幅字的时候,我就在身旁。”菅刚望着墙上的字,沉声说道。

“哦?不知这幅字为何会流落到此?”任凯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问道。

“这幅字写成之后,便送给那好友的后人。至于为何挂到了这里。只能问他了。”菅刚抬起手摸了摸那幅字左下角的署名,悠悠的说道。

一五五、逢九必凶

逢九必凶是长期以来民间百姓对逢九年的总结。分为明九年和暗九年。明九年指本人虚岁年龄出现带九,暗九年指本人虚岁年龄以九的倍数出现。

逢九必遇坎儿,多灾又多难,轻则起讼破财,举步维艰。重则病患缠身,家破人亡。正应了生死路上无老少,九岁孩童不敢和七十九岁老头比命长的说法。

开发区管委会主任霍家俊今年三十九虚,正逢明九。

他父亲是天南人,早年因意外去世。母亲是鲁东人,与龙城前市长菅长江是同乡,硬要攀亲戚,算是同宗,不过早已出了五服。

他的仕途可以说起于微末,腾于林莽。最早从龙城师范毕业后,在郊区一所不起眼的学校教英语,一直到三十岁。

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从那年开始,先借调到龙城团市委,又下到龙城钢厂作厂办主任,然后回到龙城市委办公厅成了时任市长菅长江的专职秘书,去年年末来到开发区跃升为开发区管委会主任。

七年,从一个平头百姓到正处级实职,只用了七年。

细心人发现,在这七年的跳跃里,总是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菅长江。

于是闲言碎语来了,寡母被传与某高官有染,他本是某高官的私生儿子云云。

无稽之谈。如果真像传言那样,他怎么会直到而立之年才发迹?早先的穷苦日子难道不是他过的?

晚上九点半,他依旧在办公室开会。底下这群官蠹,自从菅长江失势,他的话也跟着不好使了,眼瞅着果蔬生鲜基地就要破土,国土与规划这一块贵贱走不通,气的他拍了几次桌子,也球用不管。

反正今天会上要是通不过,那谁都别想回家,他发了狠。老子板上钉钉的光明区区委书记都飞了,还他妈的跟你们玩毛的一团和气。

从今往后,大棒在手,老子别的事儿不干,专收拾你们这群官油子。

正寻思找个什么由头再发作几个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了。

看了看,有些奇怪,是菅刚。便冲着副区长苟存富使了个眼色,提溜着手机来到门外。

“刚子,什么事儿?”霍家俊说道。菅刚比他小三岁,平时关系很好,称呼上就有些随便。

“家俊,你在哪?”菅刚一本正经的问道。

“自然是在单位,还能在哪?”霍家俊听了对方说话的语气,预感到怕是出事儿了,就刻意的往楼道的尽头走了几步,低声说道,“有事儿说事儿,我这里一大堆麻烦呢。”

“嗯……,你还记得我爸给霍老师写的那幅字吗?”菅刚看了看一旁不动神色的任凯,心里直发紧。

“哪幅?菅市长给我大姑写过很多的。”霍家俊看了看表,耐着性子说道。

“解夏。”菅刚小声说道。

“啪”的一声,像是手机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喂,喂,家俊,家俊?”菅刚在电话里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怎么了?”任凯在旁边看出有些不对劲儿,皱着眉头问道。

“电话……电话可能信号不太好……他……”菅刚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会不会……?”温如玉话说了一半儿停住了,可大家都明白她想说什么,会不会又是一个余燕来?

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众人在会议室饿着肚皮吵了半天,才发现霍主任已经离开很久了。开发区国土局长靳国忠是老资格,早就看不惯霍家俊,挑头喊道,“霍主任既然有事儿,我就先走一步,大闺女还在家里待产,我的去看看,人命关天。”说完不顾副区长苟存富的拦阻,跑了。

其余人嘻嘻哈哈的有样学样,一哄而散。

苟存富算是霍家俊的嫡系,望着一片狼藉的会场,长叹一声,给霍家俊拨了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

省委xin fǎng接待室每天都要接待海量的shàng fǎng人员,遇到一些身体状况欠佳的shàng fǎng户,便会把他们安顿在旁边的小宾馆里,安排下边的人尽快来接人。

郭建军此刻就在这个宾馆里。

“呵呵,没想到把龙小年掰折了,你还能有出头之日。”边媛媛轻轻的靠在床头,望着对面的郭建军,神色有些复杂。

女人天生丽质,又善于保养,四十九的人了,看起来就跟三十多一样,风韵犹存。也是,要不然龙小年怎么会看上她,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郭建军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看房间里的陈设,淡淡的说道,“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再回来招惹是非。小盛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小盛就是女人与龙小年通奸所生的那个孩子。

女人听了,神色明显有些黯然。垂下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还恨我吗?”

郭建军呵呵一笑,眯着眼睛,说道,“太久了,要恨也早就过期了。”

女人又是一阵沉默,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对不起。”

郭建军不动声色的向后靠了靠,说道,“大家都知根知底,戏就不演了吧。”

女人闻言身形一滞,干咳几声,抬手把脸上的泪迹擦干,长叹一声,说道,“我知道把你伤狠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可这一切都是龙小年那个老王八的错,要不是他用你要挟,我怎么会**于他?到后来大错已铸成,担心你离我而去,所以只能隐瞒下来。直到他彻底倒下来,我才敢站出来……”

郭建军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冷笑着说道,“这些年下来,龙小年一共送给你四处房产,只是京城那套估价就已经上了千万。除了额外的打赏,他每年固定就给你三百万用作开销。这钱也是他强迫你要的?有些事情不讲,不代表我不知道。”

女人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像抹了一层灰,好半天才缓过来,强自笑道,“哪有那么好多?没有啦。”

郭建军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说道,“这些事情既然我之前没有讲,那今后也不会讲。你可以放心。”

女人听了,松了一口气,笑道,“不打紧,讲就讲了……”话说了一半儿,看了看男人的脸色,赶紧岔开话题,说道,“你如今权倾一方,抢着上贡的人多如牛毛,这些鸡零狗碎怎么会放在眼里?”

郭建军闻言哈哈大笑,心中奇怪,自己当初究竟有多瞎,才会看上这种女人?

女人见他笑了,也陪着笑起来。

“说吧,这次回来搞这么大的事儿,为了哪般?千万要想清楚再说,看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跟你讲句不该讲的话,这件事儿极有可能触碰到一些人的忌讳,一个不留神,恐有性命之忧。”郭建军缓缓的站起身,来到墙角拿暖瓶往纸杯里倒了两杯水,拿了一杯递过去,自己慢慢抿着另一杯。

“唉,这些你不说,我也明白。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女人苦笑一声,轻声叹道。

“哦?莫非还有人上门要挟?”郭建军对女人的回答,一点都不奇怪。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别的不说,那些……那些照片,我怎么会有?刚开始还以为是你想出心中一口恶气,在背后指使。现在看来,应该是我想岔了。”女人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沮丧。

郭建军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我在h海正办理出国事宜,被告知限制离境。只好回到京城,看看能不能托个关系。谁知道刚下飞机,在机场就被人带回龙城了。”时隔多日,女人讲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哦?是省公安厅还是市局的?”郭建军没想到居然是官方出马,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我看过证件,都有。”女人拿起纸杯,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是坐汽车回来的,走了整整一夜。唉。”

“他们限制你人身了?”郭建军问道。

“还需要限制吗?该讲的在车上都讲清楚了。一到龙城,他们就放我下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害怕啊。就住到了省委对面的濠江酒店。谁知道,当晚来了几个脖子上纹身的光头,把照片发给我,让我一早去闹。”女人抱着纸杯,神情有些呆滞。

“那些人你再遇到能认出来吗?”郭建军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认出来有什么用?他们也是受人指使,我偷着听他们给一个叫师爷的人打电话,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条狗似的。”女人冷笑道,眼中满是怨恨。拿着自己见不得人的照片去告状,搁谁也不情愿,哪怕是个biǎo zi。

“师爷?呵呵。”郭建军淡淡一笑,眯着眼睛说道。

朝阳写字楼里,菅刚正向李诚汇报整件事儿的经过。不只是因为涉事的霍家俊失去联系,更主要的是此事居然与他的父亲扯在了一起。这种黄泥巴落裤裆的事儿,要不赶紧说清楚,以后怕是再也说不清楚了。

温如玉、阮菁菁与任凯坐在隔壁的办公室。

这里的摆设还是按照任凯之前的风格,简介、低调、实用。

“你说余燕来在接电话的时候,一直都在笑?”任凯扶着落地玻璃,小心翼翼的望着窗外,问道。

“对,笑的相当开心。楼道里很多人都看到了。”阮菁菁坐在会客沙发上,双腿并拢,显得有些拘谨,眼睛却一直望着靠在老板椅上的温如玉。

任凯点点头,笑着问道,“这里条件有些简陋,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阮菁菁不明白话题怎么一下子拐到自己身上,愣了愣,笑道,“这里挺好的。大家都不欺生,尤其是余律师。”说着神色有些不自然,余燕来无端失踪,怕是凶多吉少。

任凯霍然转身,眯着眼睛,淡淡说道,“你今年虚岁二十九,名下的存款已经有八位数,却打着月薪五千的工,还租房住。不如,你跟我讲讲,为什么?不急,你可以慢慢的想,想好了再回答。”

女孩儿听了,面色苍白,险些从沙发上滚落下来。

一五六、魏强的担忧

“你怀疑我?”阮菁菁肝肠寸断,一脸绝望。

任凯站在不远处,目视女孩儿,不为所动。

温如玉长身而起,来到两人之间,欲言又止。

“如果这些钱是在她的户头里,你也会怀疑她吗?”女孩儿一指身前的温如玉,神色凄然,眼中却满是倔强。

任凯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她的来历我清楚,可你……”

“就因为她是京城贾家的人?”女孩儿明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厉声喝问。

任凯挑了挑眉毛,笑道,“还因为她是华海天的小姨子。人生在世,有很多东西是没有办法选择的,比如出身。只重衣衫不重人,虽然不好听,可现实就是这样。我自小家贫,受尽磨难,所以更是如此。这一点,毋庸讳言。”

阮菁菁听了,怒极反笑,瞥了一眼温如玉,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的衣衫不如她的衣衫?”

任凯淡然一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女孩儿,却是没有说话。

温如玉喟然长叹,紧走几步,挽住女孩儿的胳膊,小声劝道,“不用在意他说的话,你在他身边时日不短了,这人成色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左右是些不着调的胡话,不必往心里去。”

任凯有些意外,却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便不再作声,只是望着眼前这对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谁知阮菁菁并不领情,一把甩开温如玉的臂膀,冲着女人哭道,“用不着你装好人,抢男人,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你……”说着望了望任凯,一跺脚,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却没留意脚下,被转角处的垃圾桶绊倒,重重的摔倒在地。

任凯与温如玉一见,知道摔得不轻,赶忙上去把女孩儿扶起来。

女孩儿气极之下,嚎啕大哭。引得楼道里探头探脑,多了一些嘈杂。

省军区大院。

魏立华气鼓鼓的躺在床上,房门反锁。

肖文一脸担忧,在门口说道,“小华,你一天没吃东西,再这么下去,是要生病的。”

魏立华依旧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话。

楼下传来脚步声,魏强回来了。

“魏强,这两个孩子从上学开始,直到现在,从来没沾过你这个当老子的半点光。就连工作都是他们自己找的。这大院里的子弟多了,有谁像你这样?好,为了你这个狗屁官儿,我们可以做出让步。可现在小华好不容易在新公司安定下来,刚有些起色,你一句话,不让她去了。嗯?这里边碍着你什么了?今天我把话放这,要是你不讲清楚个中的缘由,行,这个家我看也待够了。我走。”肖文并没有大声吵嚷,表情淡淡,一脸平静。

魏强与肖文生活了将近四十年,知道老伴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想了想,也不挑地方,扶着女儿的房门,慢慢的就坐在地上,抬头笑着对老伴儿说道,“来,老婆子,坐下,这地下暖和的很,就跟老岳父家里的土炕一样。”

肖文看了看魏强鬓角的白发,鼻子有些发酸,却强自镇定,没有开口。

魏强呵呵一笑,拍了拍门,说道,“小华,爸爸对不住你们。你妈刚才说的没错,你们自小为我牺牲很多,直到现在还对身边的人隐瞒自己的家庭关系。爸爸很感激。”

肖文听了,轻声叹了口气,面色松弛下来。

“今后,不会这样了。今天下午,军委的正式文件已经下发,爸爸解甲归田了。”魏强说完,自己都有些顶不住,缓缓的向后靠在墙壁上。

一旁的肖文,听出老伴儿的悲伤,便走过去,轻抚丈夫的肩膀,慢慢的坐了下来。干了一辈子,骤然退下来,那种失落与茫然,唯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屋里的魏立华翻身坐起,脚已经踩在地上,却又犹豫起来。

这时候,魏强开口了,“小华,爸爸这次不让你去,可不是为了这个官位。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爸爸是担心你啊。龙城风起云涌,大战一触即发。有很多事情,不能宣之于外。不过,爸爸跟你讲,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我们有幸没有卷进去。就该彻底远离那个风口。”

魏立华终于开口了,只喝水不吃饭,一天下来软塌塌的,中气明显不足,“你说的这些就算是真的,我一个打工仔,能卷进什么大事儿去?”

“唉,丫头啊。你与阮菁菁交好,这本身就是天大的事儿。”魏强长叹一声,接着说道,“那孩子确实不错。可她的来历你没有搞清楚啊。”

魏立华一听,急了,拉开门,光着脚就跑出来,对坐在墙根儿的父亲说道,“菁菁姐的来历莫非有什么不妥?”

肖文皱了皱眉头,说道,“怎么鞋也不穿?像什么样子。”

魏强轻轻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身旁的地下,说道,“坐下说。”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便听话的坐在父亲身旁,宛如小的时候,睡觉前讲故事的必修课。

“她的来历虽然不简单,倒也没有不妥之处。不妥的地方是她的父亲。”魏强见女儿柔柔弱弱,有些担心的说道。

“菁菁姐的父亲?”女孩儿一脸狐疑,对父亲的话大打折扣。她与阮菁菁相交,可从未听对方提及自己的父母。

“呵呵,傻孩子,是人都会有父亲。你在京城待过几年,总该知道棱角胡同的吴家吧。”魏强轻拂女儿的散发,笑着问道。

“嘶。”魏立华倒吸一口冷气。

吴家从清朝嘉庆年间开始,就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历经两百多年,枝叶不见凋零,反而愈渐繁茂,族人散到了世界各地不说,在国内更是顶级隐形豪门,据说一点不亚于犹太人的罗斯柴尔德家族。

最厉害之处在于,他们仿佛存于世外,从未见诸媒体报端。魏立华也是阴差阳错之下,偶有所闻。正是这样,她才更加害怕。

“呵呵,不妨事,他们还不在龙城。不过,唉,应该也快到了。”魏强苦笑一声说道,“吴家家大规矩也大,尤其是为嫡枝子弟选择婚配对象时,更是慎重。大概三十多年前吧,吴家第三代的一个男子,无意中遇到金神医的小妹,金神医你知道吧。”

“知道,她还给姥爷看过病。是吧,妈妈。”魏立华立刻转向妈妈。

“嗯,这里还有金神医的事儿?我家受金老大恩,如果可以,理应报答。”肖文略一犹豫,说道。

魏强苦笑一声,没有回答,接着说道,“那时候金神医还没有后来的名头。两个年轻男女私下里来往,被吴家所阻,金神医也不大愿意。胳膊扭不过大腿,这段姻缘便断了。事情如果到这里结束,虽不如意,倒也罢了。可吴家那男子受此打击,心性大变,变得……变得有些怪异。”魏强诺诺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不是变得开始喜欢男人了?”魏立华眨巴着眼睛,笑道。

“胡扯些什么?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整天瞎想些什么?”肖文推了女儿一把,怪怨道。

魏强摇头苦笑,说道,“事实就是如此。”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互相看看,都目瞪口呆。

“别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到了后来。吴家一味的遮丑,可这种事情怎么会捂的住。尤其是又多了慕家的老七,慕天籁。两人……这个……更是臭名远扬。吴家后来也看开了,可更大的问题摆在眼前,血脉继承。这男子因为……这个……便没有子嗣。像他们这种大家族,十分讲究这些东西。就在族里长辈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无意中得知金神医的小妹在与那男子分手以后曾经诞下一女。”魏强说的口干舌燥,犹自不知。

两个女人听的极为入神,却没有察觉楼梯下,魏立庭也在靠墙听着。

“吴家人出面,讨要这个孩子,以延续那男子一枝的香火。可是,金神医的小妹因为早产,伤了元气,在生下女儿后,尽管金神医使尽手段,终究还是在孩子三岁那年,撒手人寰。金家没了人,自然把怨气撒在吴家头上。可吴家势大,不敢明着弄,便偷偷把这孩子寄养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那户人家姓阮,天南龙城人。”魏强说到这里长叹一声,看了看面无人色的女儿,缓缓说道,“这个孩子就是阮菁菁,她其实就叫金菁,阮是后来加上去的。”

母女二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压抑。

肖文看了看老伴儿,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问道,“既然吴家势大,怎么会查不出来?”

魏强喝了口水,摇头叹道,“怎么会查不出来?我猜,一则是不愿意与金神医闹的太过难堪,没孩子也就罢了,有孩子在中家,两家就是姻亲,不好撕破面皮。二则就是那个孩子,性子比较刚烈,他们害怕逼得太急,再出现什么类似她父亲那样的情况。”

魏立华低头不语,好半天才垂泪说道,“菁菁姐,原来如此命苦。可惜,她看不上哥哥,否则,定要让她快乐。”

魏强听了,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声说道,“现在的龙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祸乱之源就是那个叫任凯的小子。那丫头对那小子的情义,咱们都看在眼里。这要是打起来。吴家势必入场。可对方也不是一般人啊。这个磨盘已经转起来了,下一个被绞进去的不知道又是谁?好在,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肖文看了看丈夫与女儿,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下边的魏立庭脸上变幻不定。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的又沿着楼梯,走了下去,悄然推开门,投入茫茫夜色中。

这一切任凯自然不知,他依旧在琢磨,一向自视甚高的温如玉怎么会变得如此平易近人?

一五七、有生就有死

“任总,出来聊几句。”菅刚站在门口,先冲两个女人笑了笑,才小声喊道。

温如玉眉梢一挑,娇声笑道,“菅队长这么见外,怎么?怕我们妇道人家坏了你们的大事?”

菅刚被唬的脸色煞白,讪讪笑道,“温处长说笑了,哪有什么大事儿?就是余燕来律师……她……”

温如玉大惊失色,看了任凯一眼,慌忙问道,“她……死了?”

菅刚愣了,也向任凯望去,嘴里动了动,欲言又止。

任凯轻轻点了点头,一边转身冲两个女人示意,一边缓缓的向门口走去,冷不防从门后转出一个人来,正撞在他的身侧,还没等他回头看是谁,眼见的温如玉面色大变,惊恐的望着他身后,捂嘴尖叫起来。

“温处长,要不要失望的这么明显?”来人笑嘻嘻的说道。

余燕来!

任凯慢慢的转过身,一张胖大的脸正在距离自己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微笑。

“呵呵,你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菅队长找我的时候,正在楼上开会,吓了我一大跳,急忙跑下来,脚都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搞得这么劳师动众?”余燕来笑吟吟的望了望屋里的人,咧嘴大笑。

任凯的眼睛骤然眯成一条缝,好半天才呵呵一笑,说道,“我夜观天象,发现这里妖气冲天,恐有鬼魅作祟,又担心自己道行不够,便请来菅队长助阵。他们带枪的人煞气重,能镇得住场面。”

余燕来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是一阵大笑,笑的浑身肥肉乱颤,宛如二十个肘子被吊到半空后又摔下来所产生的那种既视感。

菅刚莫名其妙的看看两人,实在搞不懂这段话的笑点在哪里,只好敷衍似的干笑几声。

温如玉在任凯身后偷眼望去,觉得脑后好像有一股冷风吹过,使她浑身发寒,两股战战。平生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笑容竟然也可以变得如此狰狞,不由的紧紧抓住身旁阮菁菁的胳膊,再不肯向前迈出半步。

阮菁菁并不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儿,可见到温如玉怕成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与她挤作一团,浑然忘记刚才的不快。

“你一直在楼上开会?”任凯虽然是问余燕来,眼睛却望着菅刚。

“是啊。从八点多一直开到现在,还没开完,大家都在上边。刚才是苗苗打来电话,说好多人都在找我。所以,我才赶忙跑下来,在门口正好遇到菅队长。”余燕来摊了摊双手,一脸茫然。

菅刚自然看到了任凯的眼神,却不好打断女人的话,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任凯向外扫了一眼,那个叫苗苗的女孩儿站在离门口的不远处,目光略微有些躲闪。

他冲余燕来微微一笑,试探着问道,“之前咱俩通过电话,你说田若兰她……”话说了一半儿,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必要说下去了,因为田若兰正俏生生的立在门口,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的腼腆、羞涩。

“电话?咱们通过电话吗?”余燕来满是疑惑的看着他,掏出手机翻了翻,摇头说道,“没有吧,中午在你那吃过午饭后,我就回到这里,正巧遇到若兰。于是召集在家的几位律师一起研究她这个案子,直到现在。连盒饭都是在办公室吃的,哪有时间给你打电话?”说完便把手机递过来。

任凯望着递到眼前的手机,笑了。不过没有去接,说道,“看我这记性,越来越差了。经常搞混,张冠李戴。若兰,还记得我吗?”

田若兰看了看余燕来,对着任凯点点头,微微一笑,说道,“任律师你好。我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不过,你没有接。所以就直接来这里了。”

任凯眼睛眯了眯,笑道,“我手机没有铃声,经常接不到电话。抱歉了。”说完拿出手机,翻了翻,心里开始发凉。

确实有一个未接电话,时间显示是,晚上八点十五。

可跟余燕来的通话记录,却没有了!

他立刻想起了《禁闭岛》里的泰德·丹尼尔,那个精神分裂的男主角。便不动声色的回头望了温如玉一眼,在女人眼里看到的是满满的恐惧,然后呵呵一笑,问道,“若兰,你姐姐生前可是把你托付给郝平原了, 他怎么没陪你过来?”

田若兰又看了看余燕来,嘴里诺诺的说道,“任律师说笑了,那次的事儿,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姐姐怎么会开这种玩笑。”

这女孩儿应该就是田若兰本人,任凯想到这,似笑非笑的望向菅刚,说田若兰被包了人肉馅儿包子的可就是他。

菅刚哪能不明白他的用意,涩然说道,“dna确实没有比对,证据有些不严谨,让任总笑话了。”

任凯淡淡的一笑,田若兰是真,可别的就不一定了。

也不再遮掩,凝目望向余燕来,一字一句的问道,“《解夏》那幅字,听菅队长讲,可能是开发区区长霍家俊的,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菅刚皱着眉头,也看过去。

余燕来立刻摇摇头,疑惑的问道,“是霍区长的墨宝吗?这个倒是不清楚,我也是别人送的,觉得颇为风雅,便挂在办公室充门面。”

“哦?也不知道是哪位这么大方,居然肯割爱?要知道,这幅字可不一般。”任凯慢慢踱到胖女人身侧,悠然问道。

“小柴啊。你的发小。到我手上没几天,好像是元旦刚过吧,具体哪天……,实在想不起来了。怎么?你想要回去?”胖女人一脸淡然,显然对任凯这么刨根问底,有些不满,要不是有外人在场,早就发作了。

“呵呵,怎么会。说起来,自从这里装修之后,我还没来过,正好所里的律师都在,我也上去露个脸,给大家鼓鼓劲儿。”任凯笑眯眯的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直接迈步就出了门。

余燕来皱了皱眉头,抬起手揉了揉胖乎乎的脸蛋,叹了口气,跟在后面。

温如玉咬了咬牙,拽起阮菁菁也撵上去了。

菅刚对着田若兰笑笑,伸出手,作了个邀请的姿势,他明白这场乌龙的根子极有可能是他与要国平对任凯讲的那几句话。要想不被人找后账,就的弯下身子,多陪笑脸。

杨海涛站在旁边的办公室门口,望着一群人离去,若有所思。

“涛哥,你来一下。”王文华在屋里喊道,好像在笑。

任凯站在会议室门外,到底还是没有进去,只隔着门听了一会儿,便又回到九楼余燕来的办公室。

“王队长,有什么重大发现没有?”任凯站在门口,笑着对王文华说道。

王文华跑过来,先急忙对菅刚敬了个礼,才笑道,“任总,大的发现倒是没有,不过,……”

说着指了指《解夏》那幅字,说道,“在这幅字上发现有人用柠檬水写了几个字。”说完冲墙根儿站着的杨海涛使了个眼色。

杨海涛点点头,也不说话,掏出打火机,小心的凑到那幅字跟前烤了烤,几个字慢慢的显露出来。

我就是一个罪人。

任凯眯起眼睛,呵呵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其余人都不明白这一行字是什么意思,更好奇任凯笑什么,可没有人问出口。

任凯想道,最起码在这幅字的来历上,余燕来没有说谎,应该确实是小柴送给她的。

突然,桌上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让一众人的心脏都差点跳出胸腔。

余燕来略微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把电话接起来。

任凯怔怔的望着墙上的那副字,有意无意的靠近了办公桌。

“喂,我是余燕来。嗯?你找谁?等一等。”余燕来抬眼望着任凯,把话筒递过来,缓缓说道,“是找你的。”

任凯有些意外,目光略微游走一番,确定女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后,伸手接过话筒,说道,“喂?谁找我?”

“呵呵,你好,我是吴世良。”话筒里传来低沉的男中音。

任凯悚然一惊,拿着话筒,转过身子,挨个看屋里的人,手心里满是冷汗。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那里?”吴世良又是呵呵一笑,说道。

“呵呵,吴总说笑了。您也许离这里很近,自然能看的一清二楚。”任凯咽了口唾沫,干笑着说道。

“呵呵。”吴世良笑了一声,电话就挂了。

任凯心里既觉得奇怪,又有些警觉,话筒就没放下,一直捂在耳朵上。

菅刚的手机响了。

“什么?在哪里?少说废话,我问你现场在哪里?”菅刚大声吼道,气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满屋子人的目光又转到他的身上。

菅刚好半天才放下电话,痴痴呆呆的望着任凯,喃喃低语道,“霍家俊死了。”

这是开发区管委会的地下车库,共有三层。刚开始建的时候,怪话很多,无非是觉得地上那么多空的地方,何必浪费公帑,造在地下?难道想埋人?

霍家俊就躺在最下层车库的角落里。

在任凯见到余燕来的时候,他的警觉被自己解除了,并且轻信了这种充满善良愿望的判断。

结果,意外像一记耳光,重重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有生就有死,一生一死。

一五八、强者为尊

腊月初四,泽风大过{大过卦}非常行动, 中下。

当前危机四伏,唯有坚守中道。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不拘常规,予以冒险,方得一线生机。

辰时,天光大亮。

四合院书房中。

已经辞去公职的魏民文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的立于任凯身后,小声说道,“省司法局鉴定中心的专家从嫌疑人洪海燕的阴1道里找到了死者牛洪宇的精1液,并对她身上的七处伤痕予以认定。经过比对初步做出判断,应该是牛洪宇在嫌疑人提供医疗服务过程中,见色起意,采取暴力手段强行与该女子发生性关系。期间,该女子奋起反抗,无意中用医疗器械划伤死者的颈动脉,导致死者出血过多,抢救无效,才……”

说到这里,魏民文停下来看了看双手扶于案的任凯,见他丝毫不露喜怒,只得接着说下去,“洪海燕毕业于京城医科大学胸外科临床硕士,祖籍天南龙城,自小在龙城和平区长大,学习成绩优异,去年分配到龙城大医院胸外科,属于市政府特别引进的人才,之后便外派到美国底特律深造。直到出事的前几天,她母亲去世,才请假回来奔丧。而且,那天她的同事李小菲家里临时出现变故,她是被上级指定后,顶替同事出诊的。至于死者牛洪宇,劣迹斑斑,涉及的罪名有几十个,他……”

任凯摆了摆手,点头笑道,“自小良善,无犯罪记录。回国是缘起意外,缺乏预谋。当天也是事出偶然才与死者有了交集,没有动机。很好。妥妥的正当防卫。”

魏民文没有笑,有些为难的说道,“事情倒是蛮顺利,就是牛洪宇的家属有些……”

任凯皱了皱眉头,问道,“有纰漏?”

魏民文急忙弯着身子,小声说道,“死者的家属提出,洪海燕的出生地龙城市郊区南洪乡下牛村,与牛洪宇的上牛村,只隔着一条河,而且两家好像有些……。”

任凯点点头,望着窗外,没有言语。

魏民文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事发当晚,监控正好出现了故障,可是当班记录……却一直保存在武警某部那里,就怕……”

任凯听了,低下头看了看偌大的白纸,凝神屏气,提笔写道,“世之强弱,天之常焉。强者为尊,不敬则殃,生之大道,乃自知也。”

这段话出自西晋杜预的《守弱学》,意思是,强者应该受到敬畏,否则会给弱者招来祸殃。生存的至理,就是要有自知之明。

魏民文看了,默然不语。心下明白,自己参与到这个地步就该打住了。

果然,任凯望着那几行正楷,温言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剩下的事儿,让别人接手。”

魏民文本来以为这么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怕是过不了关,谁知居然得了个“好”字,可见眼前这人确实就像李高远所说,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心下稍安。

正想着,就见任凯拿起电话,拨通,说道,“三哥,洪海燕的事儿应该妥了。你去见见这几个人。嗯,对。牛洪宇的老婆、省二看的董永峰、省狱政局的周扒皮,见后面两人之前,给郭建军打个电话,听他有什么安排。好的,尺度你自己掌握。”说完挂掉电话,慢慢踱到窗口,向外望去。

魏民文心里一暖,知道他这么做,是真的把自己不当外人了。略一犹豫,轻手轻脚的跟随在后。

“这样看来,慕天源身后除了慕家,还有一个不愿露面的人。就是不知道慕家是装作不知,还是不敢往下查。”魏民文有意提醒道。

“那孩子与牛洪宇有仇?”任凯没有接他的话茬,淡淡的问道。

“她母亲算是牛洪宇的外室,一直被牛洪宇养着。只是,这女人不太安份,与人通奸,还有了孩子。牛洪宇黑白两交,自然不会放过他。那男人无端失踪后,女人的生活来源也断了,只好大着肚子嫁给一个当兵的,叫洪自立。后来洪自立在一次执行任务过程中,为了掩护战友,出了意外……”魏民文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凯打断了。

“这孩子就是洪海燕?”任凯缓缓说道,依旧望着窗外。

“是。”魏民文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往下说了。

“嗯。裘小秋的案子,你还有印象吗?”任凯停顿了片刻,换了个话题。

“那两个嫌疑人都是外地人,背着好几条命案。所以,牙口比较紧。只知道是一个绰号叫光哥的人介绍过来的。”魏民文也没有藏拙,知道什么说什么。

任凯笑了笑,点点头,说道,“这个案子被市检察院的蔡照先卡在侦查阶段。有人说,是为了拽袁季平。我不这么想,你去,试试他的深浅,看看他是人是鬼。”

魏民文呵呵一笑,点头称是。

两人正笑着,温如玉推门进来了。

“又商量着害谁呢?一个个笑的贼兮兮的。”女人挂着两个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在隔壁没睡好。

魏民文尴尬的干咳几声,向后退了退。

“大周末,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任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

“唉,怎么能睡得着。作了一晚上的噩梦。偏头疼的厉害。”女人揉着太阳穴,垂头丧气的叹道。

他正要开口,女人霍然抬头,问道,“对了,你的手机呢?”

他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莫非真的有鬼?几个小时之前的未接电话居然能出现在手机里,而真正的通话记录却不翼而飞!要不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简直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还有那个余燕来,睁着眼说瞎话。你怎么不揭穿她?”女人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心有余悸的说道。

任凯看了看魏民文,扬了扬下巴。

“温处长,这个戏法我也会变。”魏民文望着女人,轻声笑道。

“戏法?”温如玉抬头看了看魏民文,又看了看任凯,半信半疑。

“呵呵,对,戏法。说穿了一文不值。我给任总打个电话,只要事后他把我从通讯录中删除掉,那么这个号码就不会显示人名,而现在的大多数人都是不记号码的,咋一看,可不就是个陌生号码吗?而之前的通话记录也好像不见了。其实呢,呵呵……”魏民文微笑着,缓缓道来。

“这个……”女人听了,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点点头,有些迷糊的说道,“你这么一说,确实……咦,不对,就算你说的符合常理。可这个手机一直在我们俩视线之内,别人是不可能接触到的。”

“呵呵,温处长,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人能接触到这个手机吗?”魏民文目光投向一旁的任凯,笑着问道。

“绝对没有。当晚手机一直在他身上。”温如玉毫不犹豫的说完,又有些不确定,望着任凯,问道,“手机……”话刚出口,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再看到男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终于明白了,“是你自己动的手脚?”

魏民文呵呵一笑,冲任凯欠了欠身子,转身推门而去。

任凯略微偏过肩膀,躲开女人打过来的一拳,又紧走几步,来到书桌后边。

“真够可以的。是不是见老娘舒心日子过久了,专门整点幺蛾子出来?躲什么躲?看昨天那场面,一惊一乍的,感情是你跟那个胖女人串通起来,合着伙吓唬大家呢。跑什么?你还想上天啊。”女rén dà怒,张牙舞爪撵的任凯满屋子乱窜。

“你看你,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来不及跟你解释。事后……哈哈……事后我就是故意不告诉我你的。因为,哈哈……你当时的表情太好看了。”任凯边跑,边笑着说道。

“还敢说风凉话,气死我了。”女人气的直跳脚,急切之下,一不留神,裤子正挂在桌角上,“哧啦”扯下一条来,露出里边穿着黑色紧身羊绒裤的臀部。

任凯目光闪了闪,装作色眯眯的样子,手托下巴,笑道,“zou guāng了。”

女人面色微红,嗔怪道,“你看你,还不过来帮忙。”

男人吸了吸口水,摇头叹息道,“臀乃后成,可见兴废。此言不虚。”话是说了,却是不肯上前。

女人眼珠子转了转,咯咯一笑,靠着桌子,抬起腿,慢慢的把扯破的裤子脱了,只余贴身的羊绒裤。

身姿如水,媚骨天成。

望着女人惊人的曲线,任凯忍不住打了个口哨,笑道,“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有腿如此,夫复何求?”

女人抬手在自己腿上轻轻抚过,媚眼迷离的笑道,“光说不练,原来是个假把式。”

任凯哈哈一笑,依旧没有动,女人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阮菁菁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身份?”任凯突然问道。

温如玉听了,少见的没有胡搅蛮缠,反而低头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喟然长叹道,“京城吴家就已经不好惹了。她又是最难惹那人的女儿。总之,这事儿如果处理不当,怕是后患无穷。”

“京城吴家?”任凯皱了皱眉头,心情一下子恶劣的极点。

“她应该是吴世良的女儿。”温如玉叹道。

“吴世良?他不是……,怎么也会有孩子?”任凯的头一下大了好几圈,怎么会与那个疯子扯上关系。

“在成为……那个之前,他还是比较正常的。与一个姓金的女子有了阮菁菁。”女人看了看手里破掉的裤子,随手放在书桌上,婷婷袅袅的来到男人跟前,仰头说道,“君子不惧死,而畏无礼。小人可欺天,而避实祸。你是君子还是小人”

任凯嘿然而乐,眯着眼睛说的,“小人无错,君子常过。可见还是小人占便宜些。”

一五九、手

阳光虽然明媚,可冷风依旧如刀。

冰天雪地中,一条公狗正趴在母狗的屁股上,拼了命的耸动,猩红的舌头伸的老长,热气腾腾的。

这是间私人院落,三层小楼仿西式风格,美轮美奂,在光明区算是独一份儿。

蔡照先软塌塌的歪在躺椅上,隔着落地玻璃,正从楼上望着这里,眼中满是羡慕,喃喃自语道,“gou ri de,日子过得比老子都舒心。迟早有一天把狗鞭切下来炖汤喝。”

他今年五十九,属猪,腊月初九生辰。

其实,五年前他就满六十了。不是不能接着往小改,实在是懒得再侍候那帮伪君子。一个一个都他妈的是口是心非,两面三刀,哼,还真不如下边那两条狗来的真实。

光明区早先是蔡村的地界,几十年发展下来,随着城区不断扩大,当初的原著居民早已经像游走的水滴,渗入到龙城的各个角落。

蔡氏子弟由此开枝散叶,在各行各业结出果实。因为文化层次普遍不高,所以大都是机关里类似《水浒》中戴忠的角色。说白了就是“吏”。

由“吏”到“官”之间,看是似咫尺,实则天涯,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跨不过这个坎儿,上升无望,薪水勉强维持温饱。所以他们在得势之后,贪赃枉法就成了唯一的人生追求。

千万不要小看这群人,《醒世恒言》中记载,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欺上瞒下,操纵司法,中饱私囊,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也正是靠着这样一群人,蔡照先在龙城市检察院呼风唤雨,稳稳压着一把手一头。

前任检察长是个火炮脾气,不信邪,暗地里准备铲除这颗毒草。谁知消息走漏,第二天就有人在他办公室的门把手上抹上屎了。接着,他开公车接送孩子上学的视频递交到省纪委的办公桌上。并扬言,让他自己滚蛋,否则有更劲爆的视频曝出来。

据说,那人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天,出来后直接就办理了病退手续。

现任检察长刘宁,是个面团,出了名的老好人。与蔡照先相处起来就很是如鱼得水。

昨晚,身为省委常委、统战部长的姐夫查德求跟他聊了很久,再三叮嘱他,九十九都拜了就差最后一哆嗦,千万别出岔子。

哼,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再谨慎也不能把买卖停了吧。再说了,他一个狗屁律师,要不是有邝聋子的两条狗在后边顶着,早不知道被埋到哪个阴沟里去了。

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太阳,拿起手机,拨通,“周扒皮,上月的那两个减刑,怎么还没批?草泥马的,拿钱的时候怎么不谨慎点?赶紧的,出钱的老板已经有些急了,再搞不定,呵呵,我就让他找你去,你当面解释给他听!嗯。找我?任凯?他算个屁!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阿猫阿狗,随便一个人都能跑来找我?……”

他正口水四溅的喷,就看到一个壮汉提着口东洋刀,走到那两条粘在一起的狗身边,先抬头冲他一咧嘴,接着就是手起刀落。

两条狗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起从中间就断开了。花花绿绿的肠肚摊下满地,粘稠的血在白雪上溅出朵朵红花,并很快被冻结起来。

“呕。”蔡照先扔下手机,捂着嘴就吐了。

那人并没有避讳,依旧笑嘻嘻的望着楼上,提起刀对着虚空砍了几下,才转身施施然离去。

蔡照先把早饭吐的差不多的时候,五岁的小儿子哭着跑过来了。

他扶着躺椅慢慢站起来,本来想安慰孩子几句,可看了孩子的模样,脸色变的铁青,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小孩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没了。

这时,他的另一部手机响了。

这部手机除了有数的几人,没几人知道。可只要打过来,必定是大事儿。

他搂着小儿子,又缓缓的坐下,接通手机。

“喂。”他看了看号码,不认识。

“呵呵,蔡照先。没记错的话,再有五天就是生日了吧。”电话里一个男子的声音,之前应该没听过。

“你是谁?”蔡照先也不是雏儿,吓不住的。

“呵呵,我是谁不重要。你要先明白自己是谁!”那男子笑道。

“哈哈,有种。敢露个脸吗?”蔡照先不动声色的把录音功能开启了。

“贵人多忘事。咱们刚照过面,这么快就忘了?”电话里的男子笑道。

“呕。”蔡照先又差点吐了。

“呵呵,听说你的小老婆在府台一期那里有间甜品店。不知道味道如何。”说完电话挂了。

蔡照先缓缓的放下手机,略一思忖,拨通电话,“阿光,让肥肥和路二跟我出去办点事儿。带上家伙。就现在,到小美门外等着。”

半小时后,他裹着厚厚的棉服进了王小美的甜品屋。

龙城府台一期大小二十一家朝南的门脸都是他的产业,只不过名字不同。

王小美见丈夫铁青着脸,有些害怕,不知道又哪股筋抽住了,陪着小心走过去,问道,“当家的,怎么……”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说完阴着脸在店里四处张望。

女人既不敢走,也不敢在那杵着,只好拿了块抹布,这擦擦,那蹭蹭。

角落里一个中年人抬手冲着这边晃了晃,蔡照先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老蔡,坐,这里的甜品很一般,不过老板娘……嘻嘻……”那人一开口,就能听出与电话里正是同一个人。

“呵呵,几十年了,第一次听别人叫我老蔡。”蔡照先轻轻的坐在那人对面,笑着说道。

“老蔡,你看你,来就来吧,还把避弹衣穿上,太见外了。”来人用手捻起一块小点心,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

“废话就不必说了。说说来意吧。”蔡照先不动声色的扭头向外看看,淡淡的说道。

“呵呵,再等等,等我点的菜齐了。咱们再慢慢聊。”来人只顾低头大嚼,连头都没有抬。

正说着,一个漂亮女孩儿端着一个带盖的托盘走过来。

这女孩儿,太漂亮了。

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这么漂亮的服务员?这个小美,连这个也要瞒着我,蔡照先正盯着女孩儿胡思乱想的功夫,托盘被揭开了。

两只手,都是右手,一肥一瘦。

“呕。”等蔡照先看见了,又想低头吐的时候,那漂亮女人一下把他脖子捏住了,从后边看,就像老朋友见面后那种亲昵的抚摸。

“生日快乐。”女孩儿的声音就像铃铛一样清脆,可惜这铃铛没放对地方。

女人手上发出的淡淡幽香与托盘里弥漫着的血腥混杂在一起,不断的ci ji着他,如同把一只老鼠放进胃里,让他想吐却吐不出来,恶心的要死。

“六个女人,七个娃。换你一句话。”那人拿起盖子又轻轻的把托盘里的两只手盖好,扬了扬下巴。

漂亮女孩儿甜甜一笑,弯了弯腰,说了一句,“先生慢用。”就扭着屁股走了。

蔡照先这才趴在桌边大声咳嗽起来。

王小美远远的望了望,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走过来。

那人笑了笑,曲指在那个托盘盖子上轻轻一弹,说道,“我家师爷讲过,黑白分明,各行其道。他无意越界冒犯,可要是不知好歹,呵呵……”

蔡照先低头沉默半晌,不等他问,就小声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那人点点头,又把盖子揭开,拿起那只肥胖的手,放进嘴里就是一阵大嚼,红色的汁水顺着嘴角,直滴到胸前。

蔡照先脸色灰白,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了,才勉强平抑住差点蓬勃而出的呕吐物。

“呵呵,这是店里得特聘甜点师做的。挺像真的吧。其实就是普通的糍粑。又脆又香,值得一试。”那人一边咬着那半截手,一边把另一只手推到他面前。

他面色稍缓,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呵呵,都说逢九年凶险,尤其是在生日之前。蔡检察长,多保重。”那人说完,推案而起,只几步就出了门,三转两转便消失不见。

蔡照先望着那人离去,重重的在地上吐了一口,说道,“晦气。”

托盘里剩余的那只比较瘦小的手,静静的躺在那里。

他没有用手去拿,只是把鼻端轻轻的凑了过去,一股香甜的气味传来。

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手工做的,表面上的一层红糖还没有抹匀,露出下边的白色。

他暗自后悔刚才的软弱,又不忿那两个废物到现在还没进来。想着想着,禁不住张开大嘴一口咬了下去,可紧接着就又吐了出来。

哪里是什么糍粑,这分明就是裹了层面粉的真手!

他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仓皇而逃,一边跑一边吐。店里的客人不明所以,纷纷避让。

甜品店的另一个角落,魏民文正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着店里免费提供的杂志,悠然自得。

尽管是周末,菅长江仍然不能休息。

天南省委常委、副省长佟北生正在新选址的庄园旅游度假区进行实地调研,他陪同在侧。大马单氏财团与省城tou gong司已经正式签约。年后,第一笔资金就会到位。

“谁能想到,梅海生的这锅夹生饭,硬是让那小子做熟了。”佟北生望着不远处龙城府台四期的工地,满是萧瑟。

菅长江苦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霍家俊是怎么回事儿?”佟北生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其余陪同人员,淡淡的问道。

这哪里是在问霍家俊,分明就是问他,你菅长江有没有问题。如果不是来不及,他相信,佟北生早就把他踢到一旁,以示清白了。

一六零、也算埋伏

霍家俊的尸检报告指出,他是用裁纸刀割破脖颈上的大动脉,失血过多致命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当晚十点左右。

监控显示,九点四十一分,他独自一人进入地下车库,在历经一次较长时间的通话后,曾抬起头冲摄像头诡异的一笑,才自行走到监控的死角,实施了zi shā行为。

而在他的手机里,当晚九点半之后,只有三条通话记录。电信公司的证明材料也证实了这一点。

菅刚是第一个打给他电话的人,不过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很容易讲清楚。

五分钟后,他向外拨打了一个手机号码,通话时间很短,也就十几秒的样子。机主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姓宋。

据机主讲,他并不认识霍家俊,是有人把电话拨错了,才打到他那里。而且,接电话的时候,他正拉着客人走在龙城通往临省的高速路上,无论是车上的记录仪还是高速口的监控都可以证实。

紧接着他又向外拨打了第二个电话,接电话的就是菅长江。这次的通话时间就很长了。根据电信公司的数据显示,在他死亡之前,手机一直处于接通状态。

可菅长江的回答非常耐人寻味,他说这个电话确实接到过,可电话那边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声,他害怕出事儿,所以不敢挂掉电话,一直到霍家俊的手机没电后自动关机。

可问题是,没有别人可以证实这一点!

佟北生大权在手,身边自然不缺耳目灵通之人,听到消息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可究竟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自己清楚了。

“霍家俊是怎么回事儿?”

这句话问的好像很随意,可菅长江明白,佟北生恐怕是放在心上了。

斟酌一下,小声说道,“霍家俊的大姑曾经是我的语文老师,对我有很大的恩惠。霍老师终生未嫁,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教书育人上,家俊算是她最亲近的人。我承认,在对家俊的使用上,我是说过话的,这一点确实有些不妥。可仅此而已。”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对着佟北生笑了笑,佟北生表情淡淡,不置可否,依旧望着远处的府台四期工地怔怔的出神。

“昨晚的事儿实在是有些诡异,可实情就是如此。我也问过家俊的家属,据他的妻子讲,自从知道定下来的光明区委书记不是他以后,他的抑郁症就愈发的严重。经常独自跑到楼顶上吹冷风。以至于闹到要报警的地步。……”话没说完,被打断了。

“嗯,我知道了。事情到此为止。”佟北生抬手轻轻摆了摆,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是,省长。”菅长江心下一阵冰凉,知道佟北生已经决心出手帮忙,可他也该挪地方了。

一辆商务车停在开发区管委会斜对面的角落里,从车里正好可以望见管委会的大门口。

冯三开着车,魏民文坐在旁边。

“你觉得问题不在菅长江那里?”冯三皱着眉头,轻声问道。经过早上蔡照先的那件事儿,他已经认同这个魏民文确实有两把刷子,当得起任凯的一条臂膀。

“呵呵,三哥。有些事情太着痕迹,反而是最大的破绽。所以才有灯下黑一说。”魏民文微微一笑,说道。

他明白自己虽然智计手段远高冯三一筹,可在那人心里,地位怕是远远不如。要想在团队里有一席之地,除了靠上孔燕燕,眼前这人更是关键。

靠什么拉拢人家?钱?女人?

他不敢去试探。弄巧成拙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唯有功劳!我出力,你立功。即便那人事后知晓,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论什么团队,都不能忍受庸才。什么事儿都做不好,再忠心耿耿又有什么用?花瓶可以作摆设,锄头呢?摆在哪里?

他觉得冯三没有听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生死间有大恐怖。没有谁能轻松面对这种恐怖。很难想象一个打算要死的人,还会有闲情逸致讲二十多分钟的电话。除非,这个电话能给他带来转机。可菅长江只是个不得志的冗官,他显然并不具备这种能力。这一点,久在宦海的霍家俊不会不清楚。”

“或许在交代其他事情也说不定。”冯三思忖片刻,勉强说道。

“呵呵,有这种可能。不过,真要交代后事的话,就不只是打三个电话了。”魏民文呵呵一笑,顺着说道。

冯三知道自己露怯了。

确实,交代后事怎么会轮到菅长江?起码家里也要去一个电话吧。

“那你怎么会断定,这人今天还要回到这里?万一被抓了呢?”冯三其实已经认可了他的想法,只是想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亦步亦趋做不到,东施效颦总该能行吧。

“呵呵,也是碰碰运气。”魏民文不敢把自己说的太厉害,否则被敬而远之,更糟糕。

“不过,三哥。不知道你有过这种经历没有?锁好门之后,已经走出很远,却总是疑心门没关,心里越想越觉得难受,直到急急忙忙的跑回去看一次,才能安心。”魏民文笑了笑,终究还是举了个例子。

冯三沉默半晌,才点点头,说道,“民文,你我年纪差不多,还是称呼我名字吧。我叫冯国华。”

魏民文心下一阵畅快,知道总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嘴上却笑着说道,“三哥太客气了。老板再年轻也不能改成小板。”

冯三闻言一怔,望着魏民文哈哈大笑。

开发区管委会的顶楼有一间空屋,平时就放置一些离任领导的杂物,有文件,有书籍,更多的是装饰摆件。

菅刚正站在一尊木佛前,小心翼翼的擦拭。

他在这里已经守了一夜,困的眼皮子直打架,只得给自己找个事情做。

这座木佛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虽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可胜在底料罕见。是上等的整块红枫雕刻而成。枫树长的慢,像这么大块,起码在百年开外。

“你信佛吗?”菅刚一边擦拭,一边没话找话。

郝平原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道,“倒霉的时候信过。”

“噗嗤。”菅刚失声笑道,“包括你吃人肉包子的时候?”

“去。再这么说,我就走了。陪着你在这守了一夜,屁都没有,还拿这个取笑。”郝平原也是整夜未睡,脸上满是油腻,酸臭**的味儿一直萦绕于鼻端,再听到那天的事儿,胃里就有些翻滚。

“哎呦呦,几天没见,小脸怎么变窄了。玩笑都开不得。你忘记在去羊绒哈德的路上是怎么寒碜我了?”菅刚头都没抬,仍然慢慢的收拾那尊木佛。

回想起三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情,郝平原一阵恍惚。

真的改变了许多,有好有坏,而这一切都与那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唉,菅刚,你真觉得会有人跳出来?咱们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啊。”郝平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如果找不出那个隐形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落在菅长江的头上。可这毕竟只是他依靠直觉的一个推测而已,没有任何佐证,甚至连原因也讲不出。

“谢谢你,平原。这个时候,没想到肯帮我的居然是你。你讲的,我懂。可……”菅刚停下手机里的活儿,喟然长叹。

话说到一半儿,愣住了,指着窗外小声说道,“老天总算待我不薄。等的人终于到了。”

郝平原闻言,急忙窜到他身边,尽管知道底下的人看不到,仍旧小心翼翼的半掩着身躯,偷眼望了过去。

冯三看了看身旁的魏民文,笑着伸出大拇指,晃了晃。

魏民文礼貌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来人是靳国忠,开发区国土局长。

郝平原自然认识,皱着眉头小声说道,“不可能吧。靳国忠与霍家俊可是死对头,霍家俊怎么会让他出手帮忙?不符合常理!”

菅刚呵呵一笑,说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说完一推窗户,喊道,“靳国忠,等你一晚上了。怎么才来?”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直冲霄汉。

冯三闻言大惊,说道,“完了,要打草惊蛇。”

魏民文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菅长江有个好儿子啊。才略虽有些欠缺,胆识却足以弥补。靳国忠经此一吓,怕是吃不住。这里的事情就要大白天下了。”

果然,靳国忠已经躺在地上了,像是被抽去了脊骨,蜷在地上,缩成一团。

当看到郝平原也随即出现后,魏民文笑道,“三哥,咱们走吧。再待下去,郝局长该有意见了。”

冯三想了想,向后倒了一把,调转车头,缓缓离去。

靳国忠绝对是开发区资历最老的局长,也是蔡照先现任老婆王小美的亲姑父。借着这层裙带关系,三年前本来就该退二线休养的他,硬是一直干到现在。

昨晚,在霍家俊从会议室出去后不久,靳国忠其实中途也出去过一会儿。年纪大了,前列腺难免有些问题,喝半杯水,跑好几趟厕所,所以,没人留意。

厕所就在出口处。在这里两人有了交集。

霍家俊没说别的,只是将一把钥匙和一个地址交代给他。

人性本贪,他又恰好知道霍家俊刚刚在仕途上碰了钉子,还以为这是为了走蔡照先的门路,给付的定金。

谁知道,没过多久霍家俊就zi shā了。

好在两人交集的地方正好是监控的盲点。

靳国忠为此一宿没睡,那把钥匙就像烙铁一样,粘在他手里整整一个晚上。

一六一、逝者已矣

声在闻中,自有生灭。

“田若兰有问题。”任凯望着窗外四角的天空,淡淡的说道。

温如玉搂着他的胳膊,偎依在身旁,闻言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她是个女人,只要爱人无事,便是晴天。哪里管她田若兰有没有问题。

任凯呵呵一笑,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跟余燕来取得默契,联手演戏的?”

女人在他胸前拱了拱,懒洋洋的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估计你在路上就已经琢磨好了怎么蒙人,那地方又是你的主场,占尽地利,玩几个小花招,还不是信手拈来?”

任凯哑然失笑,低头看了看她,说道,“就算你说的对。霍家俊难道也是被我蒙死的?”

女人有些好奇了,抬头问道,“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霍家俊为什么要死?就因为那副字?”

任凯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还记得解夏两个字的意思吗?”

女人凝眉想了想,说道,“逝者已矣,来日可追。”

任凯看了看窗外相伴而立的两个胖雪人,眯着眼睛说道,“如果不是我们赶过去,余燕来的结局怕是与霍家俊一样,必死无疑。”

女人吃了一惊,脸色煞白,拉着男人的手臂,结结巴巴的问道,“那她现在……”

任凯淡淡的说道,“你刚才也说了,逝者已矣,来日可追。既然如此,她应该是没事儿了。”

女人低头想了想,颤抖着问道,“除了那个疯子,不会再有别人了。可,他究竟为什么啊?”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也一直没有想通其中的关节,直到你讲了阮菁菁的身世。”

温如玉轻轻摇了摇头,疑惑不解,“她是为了女儿?可余燕来……”

任凯斟酌一下,小声说道,“余燕来年轻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反而非常漂亮。当然,比起你来,还是要差一些。”

女人忍不住笑了笑,嗔怪道,“一到紧要关头,就吊人胃口,跟……那天一样,死鬼。”

男人干咳几声,急忙接着说道,“后来感情上有些波折,所以,心里就……不是太健康……,大体与那个疯子差不多。”

女人捂着嘴,眼睛瞪的老大,好半天才说道,“你是说,她是……那个弯的?”

任凯轻轻点点头。

“那,阮菁菁,她们……”温如玉不敢想象。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人,田若兰。”任凯凝目望向女人。

“她?”温如玉有些不相信,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儿会有什么问题。

“嘿嘿,你不要小看这个女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围绕在她身边发生的事儿,绝对小不了。”任凯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温如玉正要说话,就看到魏民文与冯三一前一后的进到院子里,随后推门进来了。

一股寒气迎面而来。

任凯在两人身上看了看,笑道,“怎么样?”

“是靳国忠。不过被菅刚与郝平原得手了。”魏民文一进门先冲温如玉点头示意,才笑着说道。

任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烫手的山芋被人接手,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菅刚也有些眼力。他爹菅长江这一道坎儿算是迈过一半儿了。三哥,你那边呢?”

魏民文听了,心下一惊,却没有表露出来,依旧笑容满面。

冯三沉默了一下,说道,“那女人确实离开龙城了,是一辆军牌车接走的。因为你再三叮嘱,我们便没有跟着她,所以无法确定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呵呵,走了便好。至于其他,唉,走一步说一步吧。”任凯先是一笑,继而又是一叹。

“田若兰?”温如玉试探着问道。

“嗯。她是吴世良的人。霍家俊算是代她受过。”任凯眯着眼睛说道。

这句话一出,石破天惊,其余三人面色皆变。

也不等女人问,接着说道,“陈二虎杀人案居然能牵扯出田小芳临死前的电话,不得不说是个意外。我那几天一直在琢磨,究竟是什么人进到陈二虎的家里,却连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女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种收钱办事儿的女人。一个老光棍,寂寞难耐之下,花钱找几个女人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再顺当不过。”

“你是说,这些女人都是有人刻意推出来放到陈二虎身边的?”冯三接口道。

“胡引弟生前手里有四大凤凰,八大花魁。自从她死后,这些人便销声匿迹了。莫非……”魏民文思忖片刻,插嘴道。

“十之**是这个样子。”任凯看着魏民文,有些意外的点点头。

“他们挖空心思,找了这么多女人,单单就为了看着你?是不是有些说不通?”温如玉有些不信。

“以前,我来这里也不是很多。他们最早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自从我住到这里,来往的人多了以后,他们怕就起了这种心思。呵呵,只是,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看的?你就不同了。”任凯长叹一声,望着她,笑眯眯的说道。

“去,不正经。”女人见他当着外人油腔滑调,脸上不禁有些潮红,宛若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温处长,任总没有说错。你可不单是你啊。”魏民文一脸凝重,缓缓说道。

“你是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华海天?”温如玉也听明白了。

“还有贾家,候家,佟家,以及其他……”冯三轻轻提醒,唯独没有指出孔家来。

任凯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才接着说道,“那个电话在与田小芳通话后,一直没有销毁,却放在陈二虎身边,说明还有地方需要用到。可惜,被陈二虎意外的搞砸了。”

“你说,他们知不知道,陈二虎这些年杀了这么多人?”温如玉猛然问道。

三个男人互相看看,一起沉默不语。

“呵呵,我问得幼稚了。在所谓的大局面前,死几个不想干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温如玉见三人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一声,淡淡说道。

任凯知道另两人不好打断她,只得装作听不懂,故意语出惊人,“田若兰必然也是同性恋,而且跟余燕来有过交往。”

果然,温如玉的注意力被成功的吸引回来,禁不住插嘴道,“你……连这个也能看出来?”

魏民文还好,尚能自制。冯三却忍不住笑了。

任凯干咳几声,苦笑道,“请不要用这种语气。我是不是弯的,你应该心里有数。”

“去。”女人啐了口唾沫,偷眼望了望另外两人。

另外两人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口,如同泥胎。

“那天的事儿,你可能没有在意。我拉了余燕来往十楼走,你们跟在后边。我特别留意了一下,菅刚一路上不断的奉承田若兰,可她却极力避嫌。当时还以为是女孩儿腼腆,怕见生人。现在想来,嘿嘿,怕是担心余燕来吃醋。”任凯眯着眼睛,轻声笑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温如玉好奇的问道。

“她一露面,我就知道她有问题了。”任凯走到桌边给众人倒了茶水,又等着他们自己端走,才淡淡的说道,“我与余燕来演戏,是几年下来形成的默契,可她有样学样,居然也演的头头是道,真假难辨。这里面要是没问题,那才有鬼了。没有当场拆穿,只是想看看与她一伙儿的都有些什么人?”

“还有别人?”温如玉失声叫道。

“和平分局的老局长裘小秋死的不明不白。屎盆子扣在龚建设头上,可龚建设却zi shā了,死无对证。我一直觉得和平分局内部有鬼,借此机会点着名儿让他们派人来。本来存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想法,谁曾想,呵呵,……”任凯说完,笑着冲冯三点点头。

冯三接过话头,说道,“那天任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巧就在附近。让骡子去找郝平原调取监控。而我则赶到律所。为了方便行事,就冒充余燕来的男人与停车场的保安聊了几句。之后看着你们两人到门口与警察汇合后上去。再后来,两个女人从楼上下来,在停车场待了几分钟又一起回去了。期间,好像有什么争执,不过离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这两人正是余燕来和田若兰,当时本来想跟你们联系,被人阻止了。”

“吴世良?”温如玉脱口而出。

“当时我还不认识那人。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他。”冯三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继续说道,“他带着几名好手把我围了。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就在那杵着。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吧,他接了一个短讯后,才当着我的面拨通了余燕来办公室的电话,并且找任总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他打来电话,是想提醒我,事情是他吴世良在做,让我最好放手。”任凯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说道,“逝者已矣,来日可追。解夏的真意被他用到了这里。呵呵,随后霍家俊的死讯便到了。”

“你答应了?”温如玉小声问道。

“形势比人强。他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你比我清楚。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任凯嘿然而乐,可只闻其声,却不见笑意。11

一六二、是真还是假

光明区地理位置极为独特,像条长带,一头是龙城最早、也是最繁华的核心区域,另一头沿着黄河支流延伸到城郊,稍显偏僻。由于历史原因,还有几块飞地,散落在城区边缘。

任凯的四合院所在的晏村就在其中一块飞地里。

所以,别看蔡照先与任凯都住在光明区,其实两者之间要是连起来,这条线几乎贯穿了大半个龙城,两地的地价、房价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代表的财富更是判若云泥。

当四人正在屋内谈话的时候,老牛在院中高声喊道,“东家,有人找。”

冯三看了看任凯,推门走了出去,其余人都来到窗前,望着外边。

不一会儿,一个貂皮裹身的人被冯三领进院中。

“蔡照先?”温如玉有些诧异,奇怪这位牛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魏民文望着任凯,轻轻点了点头。

任凯目光闪烁了一下,想了想,推门而出。人未到,声先出,“哈哈,蔡检察长,稀客稀客,快请进。”

蔡照先置若罔闻,静静的站在那里,连脚都没抬。

冯三眉毛一挑,就要发作,却看到任凯冲他摇头,便冷哼一声,闪进旁边的厨房,躲在门后,伺机而动。

任凯依旧如春风拂面,紧走几步来到蔡照先面前,伸手笑道,“蔡检察长,您这是……”

蔡照先没有理会他伸过来的手,原地跺了跺脚,三角小眼瞪着他,淡淡的说道,“任律师,狠话咱们就没必要讲了,我承认搞不过你,因为我穿着鞋。有人传话说你要见我,现在我来了。有什么吩咐,当面讲出来,能办我就办,不能办的话,呵呵,就算是把我的手也砍了,照样没用。”

任凯闻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的收回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自言自语道,“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纵有卧榻三千,只得一席安寝。可就算是这五尺、一席,对有些人来讲,也是奢求。因为他们连鞋子都穿不起。虽说‘打赤脚不怕穿鞋的’,可下边的老百姓终归惹不起上边掌权的。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说着抬头望过去,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儿。

蔡照先哈哈大笑,指了指任凯,说道,“穷不与富斗,富不跟官争。这道理原来你也知道啊。”说着老脸一板,恶狠狠的说道,“人生在世,最忌讳的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自以为是。稍微占点便宜,便不知道天高地厚。嘿嘿,狐假虎威确实能吓住一些小猫小狗,不过,狐狸毕竟只是狐狸,成不了老虎。”

任凯微微一笑,点点头,抚掌说道,“蔡检察长风尘仆仆的跑到这里,原来是想做报告给我听。是不是觉得这里像一片玉米地?看来,你们长的很好的典故,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蔡照先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草你吗,还真以为老子来这里,是被那片手掌吓的?你信不信,老子一个电话,有多少亡命之徒跑到这里,斩掉你身上的这些七零八碎?”

任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紧接着脸上一板,一本正经的说道,“信!怎么会不信。不过能不能给我留个指头啊。”

蔡照先龇了龇牙,冷笑道,“怎么,要留个指头抠鼻孔?”说完,自己忍不住先捧腹大笑起来。

任凯看着他,慢慢的竖起了中指,淡淡说道,“留着问候你母亲。”

蔡照先脸色变了变,咬着牙说道,“我今天能来这里,是因为我姐夫。有他的面子夹在中间,我不想让他为难。你几次三番打我的脸,莫非以为屋里的那个女人能保你一世平安?如果你真与她做了夫妻,我还忌惮三分。可现在你是她什么人?如果你是华书记,在我姐夫与你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唾沫四处飞溅,好一顿说教。

任凯始终面带微笑,偶尔为了配合,还做出一些应有的表情。比如,害怕、胆怯、可怜。

温如玉在屋内连听带看,早已是五脏俱焚、七孔冒烟,要不是魏民文阻拦,先前就操家伙跳出去大打出手了。

魏民文只说了一句话,“温处长要出去,我也拦不住,只是希望你想想清楚,出去容易,可要是任总怪怨起来,再想进来,就怕没那么容易了。”

一句话说的温如玉踌躇不前,一个劲儿的在屋里转圈圈。

接着魏民文又说道,“再说了。温处长,任总什么性子,难道你不清楚?多咱吃过亏?那姓蔡的不知死活,暂且由着他。你擦亮眼睛看仔细了,他现在拉多少,待会儿就会一点不漏的吃回去。”说着,他也眯起了眼睛。

温如玉想了想,咯咯一笑,说道,“也是。那家伙阴的狠,备不住又憋什么坏呢。看戏、看戏。”说完,强自按下胸中的恶气,趴在窗口一瞬不瞬的望着外边。

蔡照先到底是当领导出身,说了半天,不见气衰,反而越说越精神,大有衣钵传法,天花乱坠的气势。

任凯见他滔滔不绝,毫不收敛,也不禁有些好笑,心说,这么个二百五,也不知道查德求是前辈子倒了多大的霉,与他成了姻亲。

“知道这光明区谁说了算吗?皮远山、蓝筱悠在的时候充其量也就是给我蔡府看宅护院的两个石狮子。让他往东,不敢往西。你?哼哼。我跟你讲,这光明区的门脸儿起码有一半儿姓蔡,另一半儿……”蔡照先正不可一世的大放厥词,被任凯打断了。

“知道,另一半儿姓查嘛。是吧?”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

蔡照先愣了愣,警惕的看着他,断然说道,“放屁,我姐夫两袖清风,怎么会贪图这些。”

任凯呵呵一笑,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貂毛,说道,“你这貂,是真还是假?”

蔡照先眼睛一瞪,呵斥道,“你懂个求,十几万的东西,能是假的吗?”

任凯点点头,眼睛一眯,笑道,“那儿子呢?你那几个儿子,是真还是假?”

蔡照先脸色煞白,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嘴唇一个劲儿的颤抖,哆哆嗦嗦的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儿子,谁的儿子,儿子还有真假?”说着颤巍巍的就想离开。

任凯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住,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有六个女人,七个孩子。其中三个女人是与别人共用的,而且那人还与其中一个生了孩子。最有趣的是,这个女人头胎是你的种,二胎却是他的种。哦,那女人好像姓栗。呵呵。是不是啊,蔡检察长?”

蔡照先哪还能说出话来,脑门上的汗不住的流到脸上,把一张大脸浸的湿漉漉的,显得又狼狈,又可怜,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刚才的扯高气扬。

“哎呀,蔡检察长,你看你,怎么热成这个样子?看来这个貂毛大衣,确实是真的。”任凯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他身上的貂毛,极尽温柔。

温如玉看的目瞪口呆,咽了口唾沫,转头望望一旁沉默不语的魏民文,忍不住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魏民文眨巴眨巴眼睛,苦笑着说道,“不会是你想的那样。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个……我也实在是不大清楚。”

温如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喃喃自语道,“怎么觉得天气好像更冷了。”

蔡照先被任凯摸得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敢反抗,哭丧着脸说道,“任总,这貂毛确实是真的。”

任凯点点头,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小声说道,“哎呀,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貂毛,不如蔡检察长割爱给我?”

蔡照先被一口气吹的心里直发毛,哪里还敢开口,急忙把任凯的胳膊拿下了,随即迅速脱下貂皮大衣,递了过去。

任凯呵呵一笑,接过大衣看了看,反手就披在自己身上,望着蔡照先的羊毛衫,问道,“蔡检察长,不知道这个是不是真的?”

蔡照先脸色一变,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你……,这么冷的天,起码也要给我留几件啊。”说到后来,已经面露哀求。

“蔡检察长,咱们是不是兄弟?”任凯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大声喊道。

屋里的几人,包括老牛,听了以后,无不震惊。

蔡照先差点把舌头咬掉,急忙点头,说道,“任总,咱们当然是兄弟。亲兄弟啊。”

任凯干咳几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亲兄弟就不必了。呵呵,不过,蔡大哥,你不够意思啊。”

蔡照先一听,都结巴了,说道,“兄弟,……大哥……这个……”

任凯摆了摆手,打断他,又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大哥,你说你,对那人连老婆都送进被窝了。我只是要你件衣服而已,你都跟我急,是不是有些……”说着眯起眼睛,摸了摸他的羊毛衫。

蔡照先望着任凯,总算明白姐夫为什么要让他避一避眼前这人了。

不多时,六十多岁的老头蔡照先上半身只着一件衬衫站在寒冬腊月里瑟瑟发抖,鼻涕眼泪流的满脸都是,几乎快冻结了。

任凯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手里拿着羊毛衫不住的帮蔡照先擦流下来的鼻涕,嘴里一个劲儿的喊道,“大哥,说实话,你这裤子是不是也是真的?”

屋里的温如玉早就笑的跌在地上,来回翻滚。

甚至连一向沉着冷清的魏民文,也禁不住仰天大笑。

一六三、熟地当归

查德求的秘书宿开振大概是现任省委领导的秘书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谁见过近五十岁的人了还给别人当秘书?

这人嘴紧话少,笔杆子硬,有眼色,手还勤快,好像天生就是干秘书的料。

可惜,命不好。

二十九岁时,他已经是省级领导的副处级秘书了,也算是起步比较早。三年后,眼瞅着就该提一级外放。结果,领导出车祸挂了。蹊跷的是,司机与领导相伴而去,唯独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他,连皮都没蹭破。

二手秘书再上岗的难度比贫苦丑女二婚再嫁的难度都大。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年多。

三十六岁那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伯乐,简拔他于水深火热中。谁知,又是三年后,还是提拔在即的节骨眼上,那位领导东窗事发,从被窝里被拽走了,一同被抓的还有司机。而他只是被叫去问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依然毫发无伤。

领导们是不允许讲迷信的,可都讲感情吧。

这样的一个恩主克星,谁敢招揽?

好在查德求出现了。

查德求算是大器晚成,前四十年庸庸碌碌,不显山不露水。往后十年,基本两年一个台阶,五十刚过,就已经是位列省委常委了,尽管是最后一位。

他的老婆是蔡照先的亲姐姐,今年六十三,而档案显示他今年才五十七岁,比蔡照先都要小两岁。至于实际上,谁大谁小,天知道。

据传查部长对周易的研究,有相当的造诣。在选人用人上喜好对八字,八字于己有利,才用。否则,弃之。由此,最终确定了宿开振。当然,这只是好事之徒的说法,与官方公布的相悖。

“任总,查部长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领导忙大事,有些小事是不是就……,您说呢?”宿开振态度极其谦和,说话有商有量。

任凯看看一旁脸色青紫的蔡照先,凝眉想了想,笑道,“宿主任说的是,全听您的。不过……”

宿开振拱了拱手,微笑道,“任总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儿,需要开振出力,只管讲出来。”

任凯望着他,缓缓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边媛媛,她的事儿,还望宿主任能照拂一二。毕竟,她是局外人。”

宿开振与他对视片刻,展颜一笑,说道,“我会留意的。”说完伸出手。

任凯也伸手跟他握了握,笑道,“第一次与宿主任打交道,如沐春风。”

宿开振笑了笑,转过脸对只着单衫的蔡照先说道,“照先哥,那咱们就不必再打扰任总了。”

蔡照先舔了舔嘴唇上的鼻涕,指着任凯身上的貂皮大衣,瓮声瓮气的说道,“衣服还我。”

任凯呵呵一笑,故意摸了摸油光水滑的皮毛,装作没听见。

宿开振脱下自己的棉大衣,披在他身上,冲任凯微微一点头,拉了他快步离去。

任凯望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舍不得你家蔡大哥?”温如玉笑靥如花,在身后笑弯了腰。

站在旁边的魏民文与冯三听了,自然也是笑声不绝。

这时,从院门外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提着几个塑料袋,里边像是什么补品。来到众人跟前,先笑着欠了欠身子,接着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去。

“多谢查部长。”任凯瞥了一眼地下的东西,高声笑道。

午饭是铁锅炖大棒骨,配杂菜汤,垒的老高的两面馒头。

大口吃肉,大碗喝汤,人生畅快,不过如此。

比起三个大老爷们,温如玉吃的极其斯文,把肉扯成一条一条的往嘴边送。

“你觉得查德求就在门外?”温如玉看看抱着大棒骨狂啃的任凯,凝眸笑问。

任凯放下骨头,舔了舔有些发粘的嘴唇,笑道,“不是我觉得,而是查部长有意指点。否则,人都走了,怎么还会有东西上门。而且,这东西,你们谁认识?”

三人一起望向地下的装东西的大塑料袋。冯三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地黄和干归。快过年了,居然送药,晦气。”

另两人面面相觑,齐齐朝任凯看过去,满是征询。

任凯点点头,笑着说道,“还是三哥见多识广。不过,这地黄与干归还有个别名儿。熟地,当归。”说完嘴角已经挂满讥讽。

“天寒岁晚,熟地当归。你与查德求……,莫非有什么……”魏民文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

众人都诧异的望着任凯。

任凯低头沉默片刻,淡淡的说道,“他与赵薇算是同乡吧。”

温如玉好奇的看着他,小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魏民文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问道,“边媛媛的事儿,是他在后边鼓噪的?”

任凯拿起大棒骨,示意大家接着吃,才笑着说道,“可以用排除法,除过来除过去,只剩下他与秘书长郎安平最有可能,所以就闭着眼睛试一试。”说完大肆撕咬起来,油流的满嘴都是。

温如玉见了,眼中满是怜惜,伸手拽了纸巾就去帮他擦拭。

任凯一愣神的功夫,嘴已经被擦的干干净净。尴尬之余,把脸转向另外两人,只见两颗脑袋都快埋到碗里去了。急忙干咳一声,说道,“边媛媛的事儿其实并不紧要,无非是想给龙小年买一个保险,顺带拿她给郭建军出口气。之所以当面提出来,是不忿他们办事儿的时候,拿我的名头作戏。”

温如玉自然有所觉察,不动声色拿起小勺在碗里轻轻搅动着杂菜汤,轻声说道,“边媛媛这辈子也算值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仍然有个一直视她若珍宝的郭建军。唉,我远不如她。”

任凯听了,不敢再说,低头大口喝汤,赫然有声。

冯三掰了一块馒头,将肉裹进去,在嘴边停了停,问道,“任总,那霍家俊的事儿……我们还……”

任凯闻言,沉吟半晌,才摇头说道,“打蛇不死反遭其害的道理都懂,可是……,暂时放一放吧。他把手伸到天南,总归不是为了我。且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温如玉突然叹了口气,轻轻放下碗筷,小声说道,“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当归,唉,当归了。”说完也不看众人,飘然离去。

“任总,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冯三有些不忍,缓缓说道。

“三哥,任总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蔡照先虽然跋扈,可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她终究不能护我们一世平安。况且,从查德求的一些事情来看,很难看得出华海天究竟站在哪一边。与其让她夹在中间难堪,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这对她对我们都……”魏民文摇了摇头,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眼睛不住的望着外边。

老牛正在院中收拾,准备回家。

“怎么?”冯三知道魏民文心细,怕是想到了什么。

“任总,这……”魏民文惊疑不定,小声问道。他忽然想起,任凯与蔡照先在院中纠缠,怕早已落入老牛的眼里。这可不像这人一贯的行事风格。

“呵呵,老牛没问题。就怕他的儿子……,今天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试试也无妨,真金不怕火炼。”任凯咬着两面馒头,淡淡的说道。

冯三听了,有些不敢相信,抬头望了望院中憨厚的老牛,犹豫片刻,说道,“任总……”

任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他儿子与郝平原的小舅子是不是走的近?这件事儿你就不要管了。骡子已经在查。有结果,他会第一个找你。”

冯三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才点点头。

魏民文呵呵一笑,说道,“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华海天为了不惹火烧身,怕是要对查德求有所动作。毕竟无论是谁身边有这么个定1时炸1弹,睡觉也难安稳。”

任凯没有作声,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大碗,轻声说道,“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又快到腊八了。”

魏民文与冯三相互看看,都低下头,如丧考妣。

“姐夫,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在车上已经稍微缓过来的蔡照先,看着一旁的查德求,小心翼翼的问道。

“照先,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查德求微微一笑,并没有说实话,前几日得一卦,乃是下下的天雷无妄,飞鸟失机,只宜守本。

“姐夫,那小子不知死活,不如我……”蔡照先恶狠狠的对着空中做了一个虚砍的手势。可惜,脸上的肉僵的厉害,不显凶煞,反倒是有些可笑。

“呵呵,那人既然敢如此,怎么会没有后手。也许正等着你往进跳呢。何况,他混迹龙城道,可不单单只是个律师。手底下的亡命之徒怕是少不了。”查德求久居上位,见过不知多少风浪,虽然知道事情有些不妙,却仍能保持镇定,并没有气急败坏出昏招。

蔡照先想到刚才那人笑眯眯的模样,一阵凉意袭来,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查德求长叹一声,小声吟道,“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也许,真是到了当归的时候了。”

前排只有司机,宿开振并不在车内。

一六肆、日子要过舒心

腊月初五,大寒。

清晨时分,任凯被冻醒,脖子周围一片冰凉。摸了摸暖气,怀疑里边是不是结冰了,冷的直打哆嗦。跳下床,裹着被子翻了半天,才把空调的遥控器找到。等屋内暖和过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看看表,六点刚过。

望着蜷在沙发上打呼噜的老黑,满满的都是羡慕嫉妒恨。

累念积虑,为心走使。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这只大猫一样,行走由心,停驻随意。

长叹一声,轻轻推开门,闪身跨入夜色。却不知身后那黑猫,摇曳着尾巴,灿然一笑。

晏村只是个自然村,又地处偏僻,没有什么收入,就连拆迁这种美事儿轮不上,好在属于财政宽裕的光明区,勉强改了集中供暖。之前从没停过,昨晚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一边胡乱寻思,一边慢慢的向前走着。

路过一个小公园,看到里边锻炼的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一蹦一蹦的在那儿跳僵尸舞。突发奇想,便跟在最后边,有样学样的跳了起来。

这个东西看起来挺轻松,真要跳,还是蛮累人的。

跳的正嗨,突然觉得有人从后面慢慢的靠过来。心生警惕,脚步便停了下来。

随即,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花香,说不出什么花,但很好闻,有些熟悉。接着便听到轻笑。

“嘻嘻,怎么不跳了?”一阵女声传来。

纪婉彤。

任凯转过身,只见眼前这人裹着臃肿的大皮袄,戴着老旧的兔毛帽子,围着过时的花头巾,活脱脱一个城乡结合部的女土豪。

见他有些诧异,女人眨着一双满是笑意的眸子,笑道,“换了衣衫就不认识了?怎么作人家的老公?”

任凯皱着眉头,看了看渐明的东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儿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搂着男人的胳膊,说道,“什么话,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任凯哑然失笑,抬头四处望了望,这里是龙城陶瓷厂的老厂区。自从破产清算后,区政府早就把这儿规划作商业用地,无奈厂里的工人不干,几经冲突后,便搁置了下来。

“彤彤,这位……”一个老太太从人堆里走过来,笑眯眯的问道。

“妈,这是……是我朋友。”女孩儿虽然有些害羞,却并没有把手松开,依然在男人胳膊上挎着。

“伯母好,我是她的同事。”任凯急忙点头哈腰的说了一句。

“呵呵,同事?”老太太看了看女儿挎在他胳膊上的手,似笑非笑的说道。

“哎呀,彤彤的男朋友来接彤彤了?真是好孩子,现如今,哪有这么好的孩子,肯陪老人出来晨练。爱珍,你是有福气的。”

“看这孩子的精神头,不错,等着将来好好孝敬你们吧。”

……

老头老太太爱扎堆儿,功夫不大,任凯就被围起来了,别说走,就是会飞,也飞不出去。

他尴尬的弯着腰,挨个点头,笑得腮帮子都酸了。

纪婉彤大大方方的站在他身边,眉眼弯弯,小嘴甜的像摸了蜜,不是夸这个老头腿脚好,就是赞那个老太太身体棒。

等人群散去,天色已经大亮,老太太笑眯眯的说道,“走吧,都到家门口了,进去喝点酸饭,吃点棒子面膜。”

任凯正要找个借口拒绝。

老太太摆了摆手,笑道,“千万别嫌家里寒碜,咱们小老百姓,日子过舒心了,比什么都强。”

任凯望着她帽子下边露出的白发,鼻子发酸,微微一笑,说道,“看您说的,我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追了彤彤这么久,今天才敢站在这儿,能不能登堂入室,还的她说了算。”说完,转头看向纪婉彤。

女孩儿心里欢喜的都快炸开了,连些许矜持都顾不上,拉下围巾凑到男人脸上就是一口,笑声更是如银铃般清脆。

老太太神色复杂的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说道,“女大不中留啊。”

这是纪婉彤父亲的房子,平房不大,胜在有个小院。院里收拾的整整齐齐,沿着房檐有一排大缸,里边是过冬的腌菜。

正房三间,从里边打通,一间做厨房,一间会客室,剩余一间是卧室。加起来也就刚过七十平。

纪婉彤的父亲,年近古稀,不爱说话,大概老花的厉害,总是眯着眼看人。

没有餐厅,饭就摆在客厅。

大理石茶几,海绵沙发,搪瓷大碗,全是记忆里的东西。

任凯胃不好,并不喜欢喝酸饭,棒子面的馍馍倒是吃了两个,最喜欢的反而是这里的腌菜。

两个老人加一个女孩儿并不怎么动筷子,都笑眯眯的看着他吃,让他略微有些不适。

早饭简单,结束的也快。

老太太抱着一堆相册,来到两人对面,笑道,“大概是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想起孩子们小时候的模样,可又记不大真切,便经常翻一翻。你看,这是彤彤小学六年级的照片,还是大队长呢。这是她哥哥,虎头虎脑的,是不是有点楞?呵呵……”

三人凑在一起,真的就像一家人,其乐融融。老头儿在屋外抽着烟,时不时向里看一眼。

又待了一会儿,老太太被老头儿劝回卧室。

“我母亲脑子里有个瘤子,压迫的神经很厉害,所以……,今天的事儿,谢谢你了。”纪婉彤神色黯然,低头小声说道。

“为什么不去看看?以你的收入应该能负担的起。”任凯皱了皱眉,看着相册里的一张全家福,说道。

“看过几次,国内凡是排的上号的专家都看过了。瘤子位置不好,手术风险太大。老公……我害怕……”女孩儿轻轻的把头靠过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任凯闻言,望着手里的全家福,不再作声。

“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哥哥……不怎么回来。后来,条件有所改善,才从这里搬出去。去年,妈妈检查出……,他们便又搬回来,说住在这里舒心。街里街坊都……”说着说着,几不可闻,慢慢的居然睡了过去。

轻轻帮着盖好薄被,蹑手蹑脚出的门来。就看到老头儿一个人坐在院里抽烟,见他过来,便问道,“她睡了?”

任凯点点头,没有说话。

“唉,如果……如果你看不上丫头,能不能缓缓再跟她讲?我知道这……有些过分。可,她妈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我……”话未说完,老泪纵横,却强自压抑着,像一匹老狼,呜咽不止。

“伯父,您过滤了。以彤彤的才貌,只有我就她,怎么会看不上?还有,伯母的病历我想找人看一下,成与不成,希望大家都不要放弃。”任凯微微一笑,小声说道。

回到四合院已经日上三竿,冯三已经等候多时了。

进到书房,暖气还是冰凉。

开了空调,倒好茶水,两人面对面坐了。

见他兴致不高,冯三有些犹豫。

“有什么坏消息?”任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任总,是这样,将军去见了王子清。不过,对方不是太买账。您看……”冯三斟酌了一下,说的有些遮掩。

“动手了?”任凯也没抬头,望着茶杯,语气淡淡。

冯三心下一紧,知道这位怕是起了杀心。急忙说道,“倒是也不太要紧,不过,人被扣住了。”

任凯点点头,没有作声。

冯三暗暗叫苦,又小声接口道,“是和平分局的人。来这里之前,我找过要国平,也找过郝平原,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

“只扣了咱们这一方?”任凯冷笑一声,问道。

冯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连郝平原都踩不住,只能是寇思文。你不用管了。

任凯吹了吹茶杯里的水,慢慢的小口喝着,另一手随意的发了几条短信,便不再作声。

冯三眼巴巴的瞅着他,心里乱成一团。

大概有十多分钟,两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坐着。

一个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另一个如锋芒在背,战战兢兢。

“嗡嗡嗡。”任凯的手机震动。他看了看,没有动。

响了一会儿,不响了。

接下来,又响了起来。从此,电话便没消停过。

任凯照例只是抬眼皮看看,都没接。

“是谁在敲打我窗……”冯三的手机响了,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是李诚。您看?”冯三拿着手机,满头满脸的汗。

任凯笑了笑,点点头。

“让他接电话!”李诚直接吼道。

冯三望着任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任凯伸手接过电话,笑道,“李局长……”

“你是不是疯了?啊?我已经告诉过你寇思文的家庭背景。为什么还去惹他?你他妈的能惹的起他吗?那个姓姜的被抓,无非是关几天,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出来干什么?不如在家里抱孩子!你把他女儿的事情抖出来,打了他的脸,这是不死不休的死仇。难道,还想让囡囡为你跑到省政府门口再跪一次?……”李诚疯了,口不择言,越来越过分。

冯三大怒,就要开口。

任凯眉梢一挑,对他轻轻摇了摇,脸上笑容不减。

足足骂了十几分钟,有些话其实已经骂过了,不过大概忘了,翻来覆去的又多骂一次。

不知道是骂累了,还是实在骂不出新花样,自己停下来了。电话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呵呵,怎么停下来了?”任凯眼睛眯了眯,笑着说道。心里却不断想起老太太的那句话,咱们小老百姓,日子过舒心了,比什么都强。

电话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李诚,你、寇思文、龙小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们,总归是两条道上跑的车。所以,呵呵……”任凯轻笑一声,把电话挂掉。

李诚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长叹一声,失魂落魄的倒在沙发上。

一六五、谁敢横刀立马

腊月初五早间,从某贴吧里流出一段视频,经过有心人的炒作,被大量的转载,点击瞬间过百万,很快便现于国内几家门户网的首页,甚至国外的几家大型媒体网站上。

视频的背景显示,地点是龙城到城郊的快行道,时间是某天下午三点十三分。

视频刚开始便是一个衣着光鲜的靓丽女孩儿正在追打、撕扯一个穿警服的人,挨打的人帽子掉落在地,衣领被扯的稀烂,护着脸不住的退让,女孩儿仍是满脸嚣张,不依不饶的一边捶打一边喊道,“知道我爸爸是谁吗?你们这群傻逼,眼睛都瞎了,还躲,躲你妈个逼。”

“寇小姐,别这样,我们确实不知道这是您的车。别……你这么做会让寇书记很难做的……”视频外有一个男声,极力讨好着。

那女孩儿指着视频的镜头,骂道,“你妈才是小姐。我爸爸难做什么?开除你们几个废物,还用得着我爸?”

视频外又有一男声喊道,“老子脱了这身皮,也要把她铐起来。妈的,溜冰溜得神志都不清楚了,连警察都敢打。我就不信了,寇思文还能把我枪毙了?”

“韩队,别这样,多为老婆孩子想想……”

“韩队,别……”

视频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一共五分零九秒。发布者是,谁敢横刀立马,一个刚刚注册的马甲。

这么一截视频,光秃秃的,没头没尾。

可下边的留言却石破天惊,让人胆寒。

“视频中的母夜叉是天南省某新任常委的女儿寇小沐。”

“韩姓队长是龙城交警大队一支队副队长韩伟,日前已经被勒令停职,原因不明。”

“前一晚,寇小沐与国外归来的前男友费某在某高档酒店留宿后,在送该男子去机场的路上,被交警拦截,发生视频中的一幕。”

……

最开始,网友留言并不评论对错,只是单纯的介绍事发时的情况,也刻意避开女孩儿的父亲,可明眼人还是能看出来,这段视频气势汹汹,剑指寇思文!

半小时后,水军出现了。

谩骂、质疑、发广告,甚至招嫖、卖1淫,各种信息铺天盖地,迅速将最开始的留言吞没。

不过,没多久,那些水帖又被甩在下边。

如此反复多次。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如何?还不接电话?”查德求一脸凝重,立于窗前。

“姐夫,咱何必上赶着……”蔡照先手里拿着电话,满脸的不情愿。

“唉,照先,不必再打了。按咱们商量好的去做吧。没想到,当年的小家伙终于长出獠牙,开始吃人了。”查德求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说道。

“姐夫,他已经疯了,咱们不能跟着他找死……”蔡照先苦苦劝道。

“船到江心抛锚迟,悬崖勒马早已晚。照先,昨天我还在奇怪,那人为什么把底牌漏给你。要知道,引而不发才是利器。为了一个边媛媛,讲不通啊。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所谋甚大。呵呵,找死?咱们要不跟着他,才是找死。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但愿……呵呵,谁敢横刀立马?”查德求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就在视频快被炒上天的时候,又一则微博把整件事儿推向了新的高潮。

龙城市检察院的官方微博@了这段视频,首先肯定了该视频的真实性,其次对韩伟队长不畏强暴,严格执法的行为表示支持。并以一个普通群众的口吻,质疑了龙城市公安局对此事的处理结果。

一石击起千层浪。

整个龙城在短暂失语后,甚嚣,且尘上矣。

龙城市检察院一把手刘宁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他其实不怎么想管事儿,性子柔和,年龄也大,混个级别就等着安安稳稳的到站。平时大事小情的,都是蔡照先跑前跑后,所以得了个雅号,泥胎。

泥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省高检的检察长丁修文打来的,当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不怨他,又没人跟他说,他怎么会知道?这一通骂足足持续了十分钟,眼睛都睁不开了。

接着,省政法委,省政府法制办,主管副省长,分管副省长,按照级别,一一打了过来。

十分郁闷,又不敢不接。

到后来,也就无所谓了。

心一静,发现了个中的蹊跷,这么多电话里,独独少了龙城市委与龙城政法委!

检察院与法院不同,是双重领导,业务上受上级检察院指导,人事上受同级政府领导。丁修文隔着老远都知道了,翟克俭不可能没收到消息,李诚手里握着网监部门,就更不可能了。

可是……

本来心里还有些沮丧,低头琢磨了半晌,哈哈一笑,手打节拍,嘴里哼道,“恁时节,船到江心补漏迟,烦恼怨他谁。事要前思,免劳后悔。”

天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谢韵自从“腊月讲话”后,着实销声匿迹了几天。

今早本来有几个仪式需要她去撑门面,被她推了。此时的她正趴在办公桌上,乐呵呵的看着疯传视频下方的留言,秘书高文娟进来后,凑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谢韵闻言,也不笑了,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遭,猛然立定,对秘书说道,“昨天,上边刚发了文,要保持新闻报道的独立性。这样,为了让整个宣传口领会上级的精神,你马上把这个文件发到天南新闻网的首版。有关领导的批示也发上去。再让他们写一篇客观尖锐的报道,跟在旁边。落实的时候,你要讲透,点到。”

高文娟与谢韵不只是工作契合,私交也相当不错,听了领导的话,脚步略微顿了顿,犹豫道,“部长,是不是需要再等等?毕竟……”

谢韵呵呵一笑,望着温柔却不失干练的高文娟,缓缓说道,“文娟,你跟我的时间也不短,是该考虑接下来怎么走了。静吴确实不是好去处,先前我还笑话陈功成,智小庭跟了他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被打发到那里。唉,现在看来,还是他高明啊。一叶而知秋,让智小庭避开了这个大漩涡,我是远远不及他的。眼下,地市里也没个合适的空缺,而你性子外柔内刚,不适合宣传口,倒是蔡照先那个位子……呵呵。”

高文娟脸色涨的通红,这才明白领导的苦心,响鼓不用重锤,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快出门的时候,仿佛听到领导喃喃自语,“谁敢横刀立马?呵呵。有意思。”

随后一篇题为《扁鹊见蔡桓公新传》的评论员文章发表在天南新闻网。

“嘿嘿,讳疾忌医?讳疾忌医的到底是你们这群天南帮,还是我寇思文?这摊死水已经让你们捂的臭气熏天了,还舍不得揭开盖子。”寇思文背着手,遥望天际。

过了一会儿,来到电话旁边,拨通,“胡东,鲍六斤的口供不等了,先去把人控制起来。就现在。”

放下电话,冷笑道,“米粒之珠,吐光不大;蝇翅飞舞,去而不远。哼,还敢夸口横刀立马?”

午后,四合院外,寒气逼人。

任凯、郭建军相对而立,冯三在旁相陪。

郭建军望着任凯,良久以后,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任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郭建军沉默半晌,走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张开双臂,将他抱住,一如当日在省政府门前的那一抱。过了片刻,小声说道,“事情我会办好。万望保重。”说完,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任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无语。

冯三随在身后,无悲无喜。

十几分钟后,四合院外,警声大作,杂乱的脚步声快速响起。

任凯呵呵一笑,对冯三说道,“三哥,拜托了。”

冯三咬了咬牙,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护着你打出去。”

任凯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三哥放心。我虽身而为蝼蚁,却从未自弃。你我兄弟必有再见的时候。看好家宅,等我归来。”

纪清河袖手站在一旁,并不催促,反而对周围的几人说道,“他就是任凯,这里有我就行。你们到外边等。”

那几人略微迟疑了一下,慢慢退出去。

任凯有些意外,眯了眼睛望着他,脸上泛起笑意。

冯三皱起眉头,双手蓄力,警惕的四处望了望。

“呵呵,任总别误会。我这级别还演绎不了野猪林。咱们屋里说话。”纪清河摆了摆手,态度卑谦。

任凯冲冯三扬了扬下巴,带着纪清河,向书房走去。

冯三却留在院中。

“纪大队长,有何指教啊。”任凯一进门就笑着问道。

“任总,我只是受人之托。咱们等着就行。”纪清河说完指了指院外。

任凯有些奇怪,也趴在窗口向外望去。

正好从外边进来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一个少校军衔的年轻人领头,后边跟着警察,不知道在争论什么。

冯三靠墙站好,静静的看着。

年轻少校推门进来,先在屋里扫了一眼,对着纪清河笑道,“纪队长,人,我就带走了。得空去我那儿喝几杯。任总,跟我走吧。”

任凯目光闪烁,正想开口。

一旁的一个圆脸警察面色如土,急忙拦住众人,对着纪清河说道,“纪队,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胡厅长那里可是下了死令的。”

纪清河嘿嘿一笑,斜着眼睛说道,“这人涉嫌泄露军事机密,被军队保卫部门盯了好久,现在总算是落网了。你问问李少校,看看胡厅长的面子管不管用?”

李少校面色一整,掏出证件在几个警察眼前随便一晃,缓缓说道,“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军委的领导,牵涉甚广,极有可能会有地方公安的害群之马裹入其中,希望你们……”

圆脸警察周围的几人不动声色的慢慢退开,只留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咽唾沫。

任凯觉得好笑,看了看两边的人,说道,“听过抢金抢银抢媳妇儿的,这抢犯人的事儿,还是一次听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谁都不能带他走!我说的。”一阵女声从门口传来。

一六六、初战

单豆豆走进来的样子,正应了老子的那句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一向柔弱静美的女人,此刻化身铁血女王,眼神犀利,举手投足间,隐有风雷。

“我单氏为报祖国恩义,远渡重洋,拿出真金白银与天南合作。你们却跑来搞我的未婚夫。黄省长,身为大马华商会的主要成员,我未婚夫有绝对的刑事豁免权。如果需要,相关文件即刻送到外事部门。可有一样,在这之前,不能动他。无论是谁!”女人声音并不高,闻者却无人敢轻视。

不只是因为她的身份,还因为她身后跟着的是省政府党组成员,省长助理,发改局局长黄忠诚。

常凡如果是华海天最贴身的人,那么黄忠诚就是他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

黄忠诚官场打滚多年,老于世故,自然知道孰重孰轻。国家为了发展,连小鬼子的血海深仇都能暂且放下,何况眼前这人。不过,这种事情不好答应的太过爽快,否则别人会觉得很容易,人情也会跟着缩水。

“单总,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先问一下,再给您回话。”黄忠诚小声说完,也不等女人做出反应,走过去把纪清河与年轻少校拉到墙角。

“怎么回事儿?”黄忠诚皱着眉头,看了看两人,小声问道。以他的资历,无意了解这两人的身份,只想知道背后站着谁。

两人互相看了看,纪清河凑过去嘀咕了半天。

单豆豆挽着任凯的胳膊,旁若无人,嗔怪道,“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要不然,咱们回大马吧。正好父亲待会儿要去hk,航道已经申请好了,可以立即动身。”

任凯呵呵一笑,扫了一眼周围,把女人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我不能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女人咬了嘴唇,抬眼望着他,缓缓摇头,说道,“为什么非要跟他们搅在一起?你又不在体制内。逍遥些不好吗?”

任凯小心的四处看看,低头凑过去,小声说道,“如果现在离开,那我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能见我的父母、兄弟、朋友。我不想这样。”

女人闻言,鼻子一酸,泪眼婆娑,强忍着说道,“可你现在不走,眼下这一关就不容易过。你回不来,可以把他们接出去啊。都接出去。不愿意回大马,可以去美国,加拿大,瑞士,对了,这几天正好可以去瑞士滑雪,那里的雪……呜呜……,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危险,我不想让你……”女人泣不成声,犹自高昂着头,深情的望着男人。

任凯抬手轻轻抹去女人脸上的泪,又做了个鬼脸,才笑着说道,“刚进门的时候,看你威风八面,气势十足。可现在……。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女人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黄忠诚铁青着脸向这边望了望,稍加犹豫,便慢慢走过来,望着任凯说道,“抱歉,事情出了一些意外,怕是会有波折,不过,再等几天,应该能够挽回一二。”

刚才他直接把电话打给寇思文,话还没说完,寇思文就呵呵一笑,非常温和的说道,“不如你来干这个政法委书记,好不好?”

见事不可为,他只好硬着头皮过来,试着看能不能蒙混过关。

单豆豆听了,大怒。

慢慢从任凯怀中站直身子,转过来看着他,冷笑道,“刚收到集团总部的消息,因为资金过桥出现违约,本来明天到账的第一笔款项,只能延后了。”

黄忠诚苦笑着说道,“单总,我们合同上可是……”

单豆豆随意的摆摆手,板着脸说道,“你们可以提请国际仲裁。让他们裁判谁对谁非。”

任凯抱歉的对黄忠诚笑了笑,把女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如果真想帮我,就去见把你找来的那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做。还有,除了他,不要轻信别人。”说完,拍了拍女人的胳膊,走到纪清河面前。

纪清河拉着他对年轻少校,认真的说道,“人,是我交到你手里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找别人,我只找你。”

少校凝视他良久,说道,“记住,事了以后,互不相欠。”

纪清河淡然一笑,退在旁边,让出路来。

少校对着任凯点点头,当先迈步离去。

任凯看着纪清河,本来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下来,轻笑道,“我走了,她怎么办?”

纪清河仿佛知道他在问谁,面色一黯,摇头说道,“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况且……”

话说一半,不肯再说。

任凯不再犹豫,笑了笑,推门而走。

院中经过冯三的时候,略微驻足,轻轻摇摇头,便跟着少校上了车,逐渐远去。

单豆豆走到冯三跟前,说道,“三哥,这段时间我会住在这里等着他。一会儿广叔要过来,你接应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也不理会身后委曲求全的黄忠诚,急匆匆的走了。

黄忠诚苦笑一声,垂着头慢慢跟在后边。

冯三看了看纪清河,点点头,说道,“纪队长,走好。有时间,不妨来喝几杯,比比看,谁先倒下。”

省政法委。

公安厅排位靠后的副厅长胡东正不停的擦脑门上的汗。

“呵呵,胡东,坐,别站着。”寇思文站在办公桌后,态度相当和蔼。

事情办砸了,胡东哪里敢坐。更何况,领导都站着。笑着拍了拍腰部,说道,“呵呵,书记,我腰肌劳损,能站着最好。”

“要多注意身体。今后的担子会更重,没个好身体,怎么能把组织交给你的工作做好?”寇思文呵呵一笑,若有所指。

胡东一听,脸居然红了,激动的嘴里发干,“多谢书记。”

寇思文笑了笑,说道,“作人,只有眼光放长远了,走的才能更远。他既然涉嫌泄露军事机密,被带走是意料中的事儿。有没有问题,总要查清楚。丁修文刚才还问起你,他是老检察,于公于私,你都该多走动走动。”

胡东连连点头,正要奉承几句,兜里的手机却不凑趣的响作一团。

寇思文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不再作声。

胡东尴尬的笑了笑,赶忙摁掉。

寇思文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他的手还没摆完,手机又响了。

胡东只好接通,“什么?”

他明显失态了,一嗓子差点把寇思文的尿吓出来。

寇思文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悦,说道,“一惊一乍的,搞什么鬼?”

胡东拿着电话,苦着脸,小声说道,“市局把小沐带走了。说……说是,涉嫌藏毒。”

“什么?”寇思文干嚎一声,好似那滚滚天雷,比起刚才胡东那一声,不知要威风多少倍。

龙城市公安局。

李诚看着对面吊儿郎当站着的郝平原,一拍桌子,吼道,“好大的狗胆,谁他吗让你把寇小沐带回来的?”

郝平原满不在乎的挠了挠鼻子,嬉笑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她老子是寇思文,也不代表她可以逍遥法外啊。况且,这逮捕证上边可是有市检察院的大印。”

“你……你糊涂啊,蔡照先没得选。而你马上面临考察,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李诚摇头叹道。

“作人还是糊涂一些好。至于前途,呵呵,有些前途不要也罢。我最近头疼的厉害,请几天假,去京城看看。”郝平原瞥了一眼李诚身边的菅刚,淡淡的说道。

“去吧,去吧。”李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郝平原走后,他低头在办公室走了几圈,对菅刚说道,“唉,船到江心,只能拼命往前划了。你亲自去,严格按照程序。谁要是吃里扒外,直接抓起来。最近有好几起部里挂了号的大案因为有人泄密,无功而返。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顶风作案。”

当天下午,本来就风雨飘摇的龙城江湖道传出一则未证实来源的消息。

过江龙王子清约战地头蛇黑师爷。

一家小旅馆里。

“呵呵,老大,咱们早该这么干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鬼地方,冻的要死不说,还整天窝在家里,兄弟们都快憋疯了。早点完事儿,好回家过年。”一个席地而坐的光头汉子,对着躺在床上的王子清笑道。

王子清枕着双手,眼望天花板,淡淡的说道,“是谁让你动的手?”

光头一听,脸色明显不自然起来,干咳几声,说道,“老大,你没见那人的嚣张样子。要是你也在场,下手肯定比我都狠。”

王子清呵呵一笑,翻身坐起,望着那汉子说道,“我问你,是谁让你动的手?”话还未说完,脸上的笑意就变得狰狞起来,脑门上的那条疤痕好像一条蛇似的,蠕动不止。

光头吓得半死,脑门上的汗,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是老板。”

王子清抬腿就是一脚,正中光头的胖脸,怒道,“放屁。到底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女人?”

光头一听,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下,哭诉道,“大哥。你怎么还弄不明白。无论老板还是老板的女人,咱们都得罪不起啊。这次只是被赶到这里,下次,怕就……。大哥,你就听我一次吧。”

话还没说完,这个三百多斤的大汉,委屈的就跟个孩子似的,呜咽不止。

王子清听了,长叹一声,颓然而坐,喃喃低语道,“兄弟,不是哥哥胆小怕事儿,这回咱们是真的遇到老虎了。那可是要吃人的啊。”

任凯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对那年轻少校笑了笑,缓缓说道,“替我多谢魏司令。”

少校呆呆的望着他,许久之后,才怅然问道,“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一六七、故人与敌人

“叫声姑夫,有糖吃。”一个衣着寒酸的瘦高年轻人轻笑一声,逗弄着旁边一个干干净净的胖小孩儿。

胖小孩儿低头踌躇不已,片刻后小声说道,“一顿肯德基。”

年轻人沉吟半晌,摸了摸兜里,说道,“小薯,中杯,鸡柳堡。”

胖小孩儿笑眯眯的摇摇头,说道,“大杯加冰,大薯,鸡柳堡双份。”

年轻人愣了愣,苦笑一声,说道,“干脆我叫你姑夫算了。我只要一半儿。”

胖小孩儿哭丧着脸,喃喃自语,“完了,遇到个穷鬼。小姑以后怕是有苦日子过了。”

……

“姑夫,小姑是不是嫌你穷,不要你了?”胖小孩儿望着落魄男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呵呵,嘉良,以后就不要叫姑父了。”男人抚着孩子的头,犹自强笑。

“你可以再去追她,我给你钱。我有好多钱。”小孩儿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

“嘉良,你是男人。记住,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骨气不能丢。”男子沉吟半晌,淡淡的说道。

“骨气?骨气是什么?能给你交学费还是能给换肯德基?”小孩儿看出男子异乎寻常的平静,心中慌作一团。

“呵呵,就像眼前的空气,看不到,摸不着,可还缺不了。”男子并不在意孩子的刻薄,笑着解释。

男孩听了,越发尖利,“怎么以前看不到你的骨气?你以前不需要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涩然说道,“我现在想试试,把之前丢掉的拾回来。嘉良,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小孩儿闻言,朝他吐了口唾沫,转过身狂奔,嘴里喊道,“谁稀罕你,没了小姑,谁还会记得你……”边跑边哭,心下却是希望男人像以前一样,从转弯处跳出来吓自己一跳。

……

任凯眯着眼睛,微微一笑,摇头叹道,“当年的小胖子居然也变成了帅小伙儿,而我却老了。是啊,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二十年?”

年轻少校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强自笑道,“我变的只是皮囊。而你却变的更彻底。我不明白,既然你已经沉寂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沉寂下去?知不知道,现在风雪汇于龙城,有多少人希望你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任凯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良久以后才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逢居然会是这个场面。嘉良,别来无恙。”

嘉良用力摇了摇头,倔强的回视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露头。平平安安的过活,不好吗?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骨气?”

任凯听了,喟然长叹,说道,“这话不该你来问。还是让皇甫秀成来问吧。”

嘉良大怒,歇斯底里的喊道,“我爸已经死了十年了。你还不肯原谅他。是,当初他耍心机骗小姑与你分手。可平心而论,你就没有一点问题?骨气?为了你那点可笑的骨气,小姑连家都不敢回。门第本来就有高低,这难道是小姑的错?她有得选吗?”

任凯一阵恍惚,喃喃低语道,“秀成死了?秀成也死了。”

皇甫嘉良的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多年的委屈倾泻而下,“小姑远走海外,立誓孤独终老。二奶奶见不到她,终日以泪洗面,没几年眼睛便瞎了。我爸自责于心,竟然郁郁成疾……”

任凯顿时有些心灰意冷,怅然说道,“说来你不相信,我从来都没有怪怨过你父亲。”

皇甫嘉良沉默半晌,低头说道,“我信。”

任凯有些意外,看了看他,没有作声。

嘉良缓了缓,小声说道,“小姑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是我爸……”说着抬起头恨恨的说道,“正因为如此,我爸更是自觉对不住你们。可,当初是爷爷……”

任凯摆了摆手,淡淡说道,“逝者已矣,算了说罢。总之,是我们有缘无份而已。”

嘉良颓然,一时无语。

任凯眯着眼睛,岔开话题,问道,“嘉良,跟我说句实话,你这次过来,是秀山还是佟家?”

嘉良沉默一会儿,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任凯眯了眯眼睛,笑道,“看来是佟家了?秀山就没有阻止你?”

嘉良有些诧异,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二叔,他可能还不知道。我今早才到的。你怎么知道是佟家?”

任凯没有理会他的问话,低下头沉思片刻,猛地抬头,说道,“你去把魏强叫过来。就说,关于吴世良的事儿。”

嘉良大吃一惊,支支吾吾说道,“你怎么跟他……我……怎么和魏司令说?”

任凯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原话带到就好,他自然明白。”

嘉良犹豫了一下,应声而走,临出门才回头说道,“小姑……,小姑她回来了。”

任凯苦笑一声,点点头,说道,“我琢磨,她也该回来了。相较从前,她的耐性已经好的让我有些吃惊了。”

嘉良立在门边,吞吞吐吐的说道,“小姑这些年,过的很不如意。既然是误会,你们……”说到一半儿,就急匆匆的跑开了。

任凯低头不语,仿佛没有听到似的。

翠府酒店顶层,极为私密的包房里。

单豆豆急切的在房间里逡巡,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不远处,孔燕燕光脚坐在地上,皱着眉头,痴呆呆的望着窗外,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她说的是几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单豆豆一边走,一边问,语速极快。

“要沉住气。时间还没到,而且,我想她心里不会比我们轻松多少。”孔燕燕依旧出神的望着外边,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像一尊石化后的绝世美人的雕像。

“他说让我来找你,还说只能相信你。可你,她值得信任吗?”单豆豆被她说的愈发沉不住气了,驻足而立,小声问道。

“唉,豆豆姐。如果他没事儿。她确实不能轻信。可眼下,他……,所以,她应该跟我们一样。”孔燕燕慢慢的躺在地毯上,胸前的事业线一览无余。

单豆豆咬了咬嘴唇,低头看看自己的,忍不住问道,“你那里是不是动过?”

孔燕燕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干咳几声,说道,“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思琢磨这里?”

单豆豆脸色一红,正要开口。

有人毫无预兆的推门进来了。

温如玉。

“来晚了,抱歉。”女人淡淡的说道。

“玉姐。长话短说。事情的关键在哪里?”孔燕燕缓缓的站起来,满脸严肃。

单豆豆也眼巴巴的瞅过来。

温如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两个女人,摇了摇头,说道,“寇思文、佟北生、袁季平、甚至……华海天,都有可能。现在还不好判断。”

单豆豆与孔燕燕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他还好吗?”

温如玉皱着眉头,依旧摇头,说道,“不知道。所有的一切从他进入军区后,都断了。不过,倒是寇小沐那里出了些状况。”

另两个女人兴致缺缺,都没有说话。

温如玉暗叹一声,说道,“如果寇小沐真出了问题。我们就只能劫狱了。”

单豆豆笑了笑,淡淡说道,“一个连毒品都沾的女人,出问题是早晚的事儿,可不能胡乱迁怒于他人。况且,这一切都是她老子搞出来的,怨不得旁人。”

孔燕燕目光流转,试探着问道,“她应该不会有事儿。莫非是她的那个前任男友?”

温如玉有些意外,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那男人拿手机把两人的吸毒与那个的场面一点不落的录了下来。手机现在被郭建军撰在手里。”

单豆豆一惊,问道,“消息准确吗?”

温如玉点点头,说道,“手机里的东西,已经送到了高检。”

孔燕燕思忖片刻,望着温如玉,说道,“玉姐,无论今后如何,现在大家的立场都是一样的。他这次确实是坐在火山口上。如果你再说一半儿藏一半儿,对他对我们,都不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单豆豆听了,也望着温如玉,目光渐渐的不善起来。

温如玉咯咯一笑,说道,“是你把我拉过来的,反倒是你第一跳出来不信任我。”说完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丁修文现在正往寇思文那里赶呢。这个消息,暂时还没有人知道。所以,我怀疑……”

单豆豆眼睛一亮,点点头,小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他在搞鬼?”

孔燕燕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板,轻声问道,“丁修文与你……”

温如玉沉默了一下,说道,“他欠我一个大人情。”

一处不起眼的平房里。

冯三盘腿坐在地上,一支半自动步枪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

“三哥,将军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医院。你……别拦着我。”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精壮汉子,蹲在他对面,想把枪抢过来,又有些犹豫。

“小杜,是谁告诉你,将军现在半死不活的?”冯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

“三哥,你就别瞒着大家了。人有钱了,命自然就金贵。可你别忘了,当年我可是将军从死人堆里背了两天才背出来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无论是谁,都别想拦我。”那汉子咬着牙,恨声说道。

“呵呵。小杜。再等等。好吧。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如何?”冯三瞥了一眼门口,笑道。

“三哥,我不需要你交代。你把枪还我就行。”小杜慢慢的把手伸了过去。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条人影闪进来,对准小杜的肩膀就是一脚。嘴里犹自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三哥的话你也敢不听。”

一六八、什么都不要做

来人正是姜俊辰,绰号“将军”。

小杜一见是他,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像被抽去了脊椎,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躺在地上。

“三哥,我回来了。”将军鼻青脸肿,还有一只臂膀吊在胸前,不过,气色却是极好。

“呵呵,你可要想清楚,这一步迈出来,再想回去,就难了。”冯三若有所指的笑道。

“该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与其过的憋屈,还不如畅畅快快活几年。这一回,我算是琢磨透了。”将军说完仰天大笑,快意非常。

“嗯,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不要在龙城动手,做的干净一些。”冯三瞥了一眼地下的小杜,小声说道。

将军闻言一愣,急忙说道,“是,我这就去办。”

躺在地上的小杜自然是听到了,连滚带爬的跪倒,干嚎道,“三哥,我错了。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这次实在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才被人利用。饶了我吧。”说着连连磕头,卑微的让人心酸。

将军略有不忍,看了看冯三,却不敢开口求情。

冯三摆了摆手,笑着问道,“王子清给你你什么好处?连几十年的老弟兄都能卖的干干净净。”

小杜一听,哪还不明白,事情有了转机,哭的更惨了,嘴里却不敢稍做迟疑,一五一十交代的清清楚楚。

冯三听完,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对将军说道,“把他带到二号院,让人看好了,等事情过去再放。一旦途中出了意外,他同我一道上路。”

小杜听了,浑身一松,像泥一样瘫在那里,半天都无法动弹,一个劲儿的喘粗气。

将军迟疑了一下,凑到冯三耳旁,小声说道,“三哥,他知道的事儿实在太多,如果放了,对我们……”

冯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们胜了,这些问题都不算问题。至于败了,呵呵,那也就无所谓了。”

将军欠了欠身子,单手拉着小杜,推门而出。

冯三等两人走远,才面露忧色,在屋内缓缓踱了几步,叹道,“胜不易,败亦是不易。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

蓝海洗浴中心。

偌大的池塘里只有赤条条的两个汉子。

丁建国望着纪清河,脸色发青,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种事情能是咱们这个层次招惹的?”

纪清河照着水面用力击了一掌,水花溅的到处都是,也吼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我有的选吗?你以为我抱着脑袋往水里一钻,就可以不问世事?你信不信,这件事儿上我要是不选择站队,死的更快。说不准,尸首已经在到火葬场的路上了。”

丁建国顾不得满脸水珠,瞪大眼睛苦笑道,“那你也不需要这么急着下注啊。可以尽力拖一拖,等事态再明朗一些,那样……”话说了一半儿,颓然住口,缓缓坐到水里,接着说道,“是不是我?是不是我连累了你。就知道那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让我接手白头翁的一切。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着手布局。可笑我还……”

纪清河望着泪流满面的好友,大怒,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吼道,“哭什么?这一切都是老子心甘情愿的。等老子死了,有你哭的时候。现在把这副嘴脸收起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走。”

丁建国万念俱灰的望着他,摇头说道,“清河,不值得啊。我已经在泥里了,你又何苦跳进来。”

纪清河慢慢的松开手,哈哈大笑起来,只是满脸的泪,终究还是没能遮掩住。“建国,他常说一句话,人世风灯,向死而生。我之前还很奇怪,以他的身家,又何必冒险,躲起来,安安稳稳一辈子,钱够花,觉够睡,多好啊。呵呵。现在我明白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丁建国心中难受,低头思忖片刻,缓缓说道,“清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你买他赢,那我也跟着压一注。咱哥俩要么盆满钵满,要么结伴走一遭黄泉路。赶早不赶晚,我这就过去。”说完,咬着牙立身而起,大步离去。

纪清河被他带起的水花溅了满头满脸,犹自不动,仿佛一块石头。

宾馆的一个套间里。

王子清看了看眼前这些跟随自己走南闯北的弟兄,鼻子发酸,强笑道,“来龙城快一个月了吧,事情还是没有眉目,不等了。把大家叫来,就是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从哪来的,再回哪去。款子已经分发到位,大家先回去,好好过个年。剩下的事儿,明年再说。散了吧。”

其他人听了,一个个茫然失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急着往回赶?半途而废的事儿咱们可从来没做过,就单单为了回家过年?”一个满脸忠厚的中年胖子,疑惑的问道。

“大哥。听说你约战那个什么师爷。是不是真的?这档口,咱们要是不战而退,这碗饭可就端不住了。”一个戴眼镜的斯文中年男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底下的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左右不离那场莫名其妙的约战。

王子清板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房间里又慢慢的静了下来。

这时,有人从门外跑了进来,满脸惊骇。“大哥。咱们有几个出城的弟兄……出事儿了。”

王子清皱了皱眉头,干咳几声,说道,“慢慢说。怎么回事儿?”

那人也就三十左右,长的倒是不难看,只是这个下巴有些奇怪,又宽又大,“大哥,他们的手没了。”

“哄”的一声,这群人炸锅了。

龙城市委办公大楼。

郭建军站在窗前,望着夕阳余晖,无悲无喜。

身后的郝平原,低头不知道寻思什么,好半天才抬头说道,“需要我做什么?”

郭建军呵呵一笑,淡淡的说道,“你什么都不要做。”

郝平原没有听懂,正要开口询问,兜里的手机响了。

“俞市长。你好。嗯?李局长?这个……我正在去京城的路上。对,看病。好。再见。”郝平原挂掉俞连达的电话后,才明白郭建军的意思。

什么都不要做。

“郭书记,俞连达怎么也会搅进来?”郝平原有些奇怪。

“呵呵,除了翟克俭,这张大网里,一个都不能少。”郭建军依旧没有回头,笑着说道。

郝平原望着他的背影,心下叹道,这两人越来越像了,尤其是眯起眼的时候。

军区羁押地。

魏强摆了摆手,让两个卫兵留在门口,独自进去。

任凯正坐在小沙发上,慢慢的喝着茶,见他进来,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魏强笑了笑,对他说道,“不需要这么做作。否则,我心里该不安了。”

任凯脚下一缓,立在当地,笑道,“魏司令说笑了。”

魏强摇了摇头,笑道,“我自问身上还没有值得让你低声下气的地方。咱们还是敞亮点好。坐吧。”

任凯呵呵一笑,微微弯了弯腰,让他先行。

“嘉良说,你要谈吴世良的事儿。”魏强坐下后,开门见山。

任凯面色一整,语气凝重,“我知道魏司令不想招惹是非。可眼前,却容不得如此,是非有腿,它自己找上门去了。”

魏强喝了一口茶,没有搭理他。

任凯接着说道,“魏立庭大概有几天没回家了吧。”

魏强握茶杯的手,青筋暴出,目光也跟着尖锐起来。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我身边有你的人,是不是我在捣鬼,你应该清楚。”

魏强沉默半晌,问道,“吴世良来龙城,是华海天的主意。”

任凯大惊,“这……,不可能吧。”

魏强冷笑道,“你也别跟我演戏了。要不是为了躲吴世良,你能跟着嘉良来我这里?我提醒你,骗骗那几个女人也就算了。至于别人……”

任凯怔了怔,失声笑道,“感情你这里四面漏风啊。这么说,我还不如到寇思文那里呢。”

魏强没有作声,慢慢的喝着水。

任凯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立庭可能对阮菁菁有些想法。吴世良……不是很情愿。于是,他遇到一些麻烦。好在,现在安全了。”

魏强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他现在……”

任凯笑道,“京城佟府。”

魏强大感意外,好半天才问道,“佟京生为什么会帮你?”

任凯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吴世良是什么人,您比我清楚。您说,他会不会罢手?”

魏强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又是为了什么?”

任凯慢慢的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说道,“自保。”

魏强骤然睁眼,凝目望过来,说道,“我不信世上还有舍近求远的人。”

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阮菁菁只是个孩子。况且,她未必能做的了她父亲的主。”

魏强长叹一声,说道,“算了。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苦处。我又何必问的那么清楚。说吧,你看上我哪了?”

任凯打了个哈哈,小声说道,“什么都不要做。”

魏强十分老道,立时就明白了个中玄机,慢慢的掏出电话看了看,对着门外喊道,“小胡,不管谁找我,就说暂时不能接电话。”

省委大楼。

黄忠诚毕恭毕敬的站在华海天身后,偷偷的看着他的脸,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忠诚,你看那夕阳。”华海天突然开口说道。

黄忠诚急忙抬头望去,哪有什么夕阳,天边只剩下淡淡的一抹余辉而已。

“这……,华书记,忠诚没有看到夕阳。不过,这个景致倒是不错,意境颇为深远。”黄忠诚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胡乱发言,只能有一说一。

“呵呵。忠诚,刚才上边打来电话,询问无烟城计划的落实情况。”华海天话锋一转,没有再说什么夕阳。

“忠诚无能,让华书记失望了。”黄忠诚急忙低头,小声说道。

“唉。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华海天怅然叹道。

一六九、二战

这一晚,注定会有许多人无法入眠。

于东来望着妻子田依人熟睡的模样,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心中万分不舍。

原来,离别并不是轻轻挥手、轻轻转身那么简单的事儿。从床头到门的距离,他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田依人闭着的眼里,有泪悄然滑落,晶莹剔透。

腊月初六的临晨,龙城市检察院副检察长蔡照先坐镇光明区,新任书记于东来全力配合,一举端掉了龙城市乃至天南省最高档的娱乐场所,今夕何年。

在行动现场,天南省电视台全时跟拍,演绎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生死争夺。参战的公安民警全部连夜从静吴地区调来,没有使用龙城本地公安的一兵一卒。

寒风凛冽中,警1灯亮如白昼,嫖客成山,靓女成海。个个捂着脸,弯着腰,成为龙城百姓大半年的谈资笑料。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是新任光明区代区长高千部了。

据坊间传闻,当办案人员与记者扛着摄像机冲进房间里的时候,被从高潮中打断的高区长穿西服打领带,却精赤着下体,酒气熏天,立在门口大骂,胯下的那玩意儿晃晃悠悠、嚣张跋扈的昂着头。他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区委书记于东来。

从高区长的房间内,一同被带走的还有三位颇具姿色的妙龄女郎,长发披肩,不着寸缕。其中一人居然是龙城电视台生活频道金牌主持人邵菲菲,而她的另一个身份是现龙城市人大主任廖德兴的儿媳妇,也就是廖三河的老婆。

这些传闻没有经过官方明确的证实,不过,高千部下体打马赛克的正面照片堂然皇之的被放在第二天早间新闻网纪实照片的首页,邵菲菲的玉照退而求其次的排在第二位。

还有好事者传言,当晚行动的时候,于东来在现场接到好几个电话,可是来电领导在得知新闻单位在场的消息后,无一列外的当场做出指示,这些指示不约而同的都出现四个字,一查到底。

有人就这一传言,征询过当事人,于东来听了只是微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谢韵也是彻夜未眠,从行动开始一直到新闻上网,没有离开办公室半步,秘书高文娟在旁作陪。

“部长,据传于东来与那人乃是生死之交。这样看来,还真是一点不假。”高文娟把一杯香浓的咖啡放在领导手边,感慨万千的说道。

“唉,仕途艰险,尔虞我诈不知凡几,这两人确实属于异类。只是,于东来经此一役,怕是要止步于此。可惜了。不过,自古以来,义不行商,善不为官。以他的性情,也许反倒是好事儿。”谢韵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微微摇头,由衷叹道。

“部长,您为什么……”高文娟看着领导的脸色,问出了纠结自己一晚上的疑问。

要知道,之前几次援手,起码有个遮掩,并没有断掉归路,说句不中听的话,见势不妙,尚可调头。而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简直就是赤膊上阵了。尤其是这一晚上,电话不断,甚至同是常委班子的人也或旁敲侧击,或指桑骂槐的跳将出来。

谢韵这次没有丝毫退缩,回答起来非常官方,又相当的绵里藏针,“新闻媒体是我们用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最尖锐的武器。有些问题,我们不清楚,可群众意见却很大,为什么?重大情况应该让群众知道,重大问题要经过群众讨论。这是中央领导关于舆论监督的重要指示。我只是严格按照这个指示来做工作。”

说这些话的时候,高文娟就在身边,打心眼儿里为领导捏着一把汗。所以,她就更糊涂了。因为,她分明看到了领导内心的虚弱,说明这一仗,胜负难料。

谢韵听到心爱弟子的问话,呵呵一笑,慢慢的喝了一口咖啡,起身走到窗前,指了指渐明的东方,缓缓的说道,“文娟,你来看。”

高文娟跟着她站在窗前,顺着她的指头望了过去。

片刻之前还混沌不堪的天际,仿佛被利斧劈开了一样,变得黑白分明。虽然光亮暂时没有完全爆裂出来,不过,其势头已是不可抵挡。

谢韵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咖啡杯,淡淡的说道,“这艘船上,可能有这样那样的私心,可没有一个人愿意黑白颠倒,混沌不分。那个叫今夕何年的地方,不就是有些人的销金窟吗?以前忌惮这样那样的阻力,不能轻举妄动。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布局,要铲除这颗毒草,我们身先士卒做不到,可擂擂鼓,以壮声势还是可以的。”

高文娟听着这些貌似非常普通的话,心里感动不已。明白自己离开的日子只怕是更近了,否则,眼前的这位领路人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直白到家长里短,毫无违和感。便重重的点头,说道,“老师,我记得了。”

谢韵闻言,也只是呵呵一笑而已。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口大缸里,又有多少能把持本心,不为世俗沾染?

光明区委大楼。

蔡照先望着一脸淡然的于东来,心中钦佩不已。“东来,以前打过几次交道,是我误会你了,现在说声抱歉。”

于东来第一次因为皮远山被带走,参与后期调查的人里边就有蔡照先。

于东来到现在还记得蔡照先拍着桌子狂吼,“这里,你既然进来了。就不要想着能利利索索的走出去。”

结果,只睡了一晚,他就出去了。为此蔡照先在多种场合表态,要盯死他。

于东来轻轻摇了摇头,含糊的笑道,“蔡检察长严重了。”

蔡照先抬手拍了拍额头,哈哈一笑,说道,“说实在,别看那人手段了得。可我不服他。阴谋诡计算不得本事。不过,我服你。真的,要是退回去一千年,你也是关二爷那样的人物。”说着伸出了大拇指。

他大部分时间都跟于东来在一起,非常明白于东来究竟顶下多大的压力。别的不说,昨晚第一个电话,连他都快顶不住了。

即将接棒省纪委书记的马天泽。

马天泽破格被留任,接棒常委、纪委书记的事儿,在龙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于东来深受老马慧眼识人的大恩,而且被屡屡提拔,更是人尽皆知。

马天泽的电话非常及时,几乎是在他们围而未动的时候响起的。

“狐死首丘,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是老马的原话。

于东来听了,保持沉默。直到电话里传来长叹一声后,自己挂断。

为了监督彼此,两人的电话都不能私下接打。

所以,蔡照先知道那是老马。

虽然限于知识水平,听不懂这句文绉绉的话,可他毕竟也是在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何还不清楚这句话背后代表的含义?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从于东来脸色看出丝毫的异样。仍然面露微笑,言语有度,举止有节。

至于后来又有或求情、或试探、或幸灾乐祸的电话,他越发的感觉到于东来的厉害之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为了那人,连身家性命都肯压出去。这岂不是说,那人更是深不可测?

于东来没有把蔡照先的话放在心上。

现在外边传的最厉害的就是关于他与高千部的恩怨史,有人甚至连高中时期两人因为言语龃龉打过一架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这些,更没有想自己明天以后该怎么办。

他在担心任凯。同时也在犹豫,不知道眼前这种情况算不算好友所说的那种紧要关头,留在他手里的电话要不要把短信发出去。

三十多年的交情,让他非常明白那人的心性。

心机深沉、喜欢冒险。

在他得知针对今夕何年计划的时候,觉得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

可等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才发现自己所知道的计划,只是绞杀到中盘的黑白大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劫才而已。照这样看来,整个计划怕是庞大到无人能窥得全豹的地步。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所有自己能想到的,那人早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就像一个细致丰富的剧本,你只要照着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不敢细想,如果这幕大戏里没有自己,那将会……

他永远忘不了见到高千部的那一刻,自己心里的那种颤栗。尽管事先已经明了,可仍然不能做到若无其事。

可就在大家以为高千部是这场权力争夺大戏的悲情主角的时候,真正的主角出现了。

廖三河吞钉自杀了。

没人知道,尚羁押在省二看的廖三河是如何知道风情老婆的丑事。

自杀前,他先与监舍的“同监”打了一架,被关了禁闭。

再看到他的时候,已经连动都不能动了。还没有送到医院,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程,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可能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吧。

廖德兴在知道儿子的死讯后,脑溢血发作,被急救中心送到了龙城大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他,颤颤巍巍的打了一个电话。当时身边没有人。

不过,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天南省委常委袁季平孤身一人,低调的出现在他的病房里。

一七零、再战

“德兴,是我连累你了。”袁季平满脸疲态,愈见憔悴。

“季平,不相干的。是我惭愧啊,教子无方,那个孽畜五毒俱全,早一天晚一天,没多大区别。”廖德兴嘴歪眼斜,目光混浊,毫无生气。

“德兴,三河的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袁季平干咳一声,淡淡的说道。

“这个坎儿,我怕是迈不过去了。只是有些话搁在心里这么多年,临了,不想走的糊里糊涂。”廖德兴竭力向袁季平望过去,满眼期盼。

袁季平目光凝了凝,呵呵一笑,微微点点头。

“当年,我们两个一同服务梅正东。他准备从中提拔一人。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应该是我。而且,他确实也找我谈过话。可是,最后胜出的却是你。为此,我心结难解,才慢慢与你疏远。现在,你已经是贵为封疆大吏,而我,呵呵,一个将死之人。看在往日的些许情分,我想……”廖德兴说着说着,居然满面红光,差点坐了起来。

袁季平见他如此,心中吃了一惊,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急忙起身按下急救灯。

“不要,季平,不要浪费时间。”廖德兴脸色大变,伸手一把将袁季平的手腕抓紧,有些口不择言的说道。

“德兴,你先躺下。日子还长,慢慢讲。”袁季平抬眼向外望去,却不见医护人员到场。

“季平,我想知道,你究竟到处有没有从中做鬼?”廖德兴眼珠子通红,脑门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袁季平长叹一声,俯身坐在他身侧,缓缓说道,“按说,死者为尊,不该再指摘什么。可是,你既然心结如此之深。我若不讲清楚,恐怕……。这件事儿,我也是时隔多年后才猜出一点门道的。当初梅书记其实一早就定了人选。这个人选,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廖德兴吃了一惊,意外的看过来,虽然没有说话,可不信任之色,一览无余。

“唉,说实话。我当初也是你这个样子。是李高远。意外吧。嘿嘿。”袁季平摇了摇头,又看看门口,才轻声叹道。

“他们不是一直都……”廖德兴人老成精,虽然半只脚已然踏进鬼门关,可思维却还非常清晰,不肯轻易相信。

袁季平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老半天后才说道,“他们是后来才真正闹翻的。”

廖德兴听了,闭起眼睛,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定是你后来居上,取代了他。”

袁季平干咳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廖德兴点了点头,慢慢的躺在床上,说道,“当年那件事儿,是我帮你善的后。我也从未问起,除了你,当时还有谁在场。如今,我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也为此受了牵连。他们却毫发无损。嘿嘿。现在,我只想知道,除了梅正东与你,还有一人是谁?”

袁季平没有作声,静静的看着廖德兴,猛然大咳起来,边咳边呵呵笑道,“老朋友,你还是一点没变。唉,相煎何急。”说完,起身缓缓离去,一直走到门口,才驻足接口说道,“他想知道,可以直接来问我。何必为难于你。唉,后生可畏啊。”

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廖德兴躺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又过了片刻,才苦笑一声,扶着床边,慢慢的下了地,赤着脚来到窗前,猛的拉开窗户,刺骨的寒风像一把利刃,劈头盖脸的砍将过来。

其时,朝阳正一跃而起,道道金光将跟前的薄云铸成金边,煞是好看,让人不由得心生希望。

“我已经尽力了。只希望你们能够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否则,就算做了鬼,我也要找你问个青红皂白。”廖德兴喃喃自语道,然后艰难的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奋力扔出窗外。之后,人却缓缓的滑落在地。

不多时,大群的医护人员才冲了进来。

随后,龙城官网飘出一则消息,腊月初六,早间九点整,龙城市人大主任廖德兴因病逝世,享年六十云云。

“做鬼?呵呵,人啊,有时候比鬼还鬼。你说他是怎么发现的?”郭建军眯着眼睛望着窗外忙碌的人群,摇头笑道。

郝平原一脸凝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唉,任凯猜的不错。梅正东算一个。不过,听袁季平的口气,当时应该还有一人在现场。究竟是谁呢?袁季平周围的社会关系都查遍了,没有符合要求的人啊。还以为能从这里有所突破,谁曾想,呵呵……”郭建军苦笑连连,喟然长叹。

“应该是医护人员半天没有进去,才让他起了警惕。刚开始的时候,他应该没有察觉。否则就不会说出李高远的事儿了。”郝平原的思维,显然慢半拍。

郭建军没有再说下去,低头踱了几步,拿出手机,接通,“你现在去把廖三河的案子跟一下。一个被关禁闭的重案犯,哪来的钉子?再说了,钉子吞下去,那么久为什么没有人发觉?知道一个人从吞钉,到死亡,需要多久?你给我记住了,这不是渎职,而是谋杀。需要配合,直接找蔡照先。”说完轻轻的放下电话。

郝平原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郭书记,不如我们……”

郭建军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笑道,“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你想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去做。我们……呵呵,还是那句话,什么都不做。”

郝平原默然。

任凯昨晚睡得并不好,总是梦到很久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儿,半睡半醒间,硬是让他熬到天光大亮才彻底清醒过来。

有人早已等候多时。

“醒了?”那人背对着他,坐在桌旁,淡淡的说道。

任凯呵呵一笑,没有丝毫意外。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笑道,“魏强让你来的?”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转过脸来。

查德求。

天南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查德求一脸平静,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魏司令与查部长有什么说道儿。不过,既然来了,就不忙谈。先吃顿这里的早餐,再看一出好戏。”任凯慢慢的下了床,来到桌旁,倒了两杯水放在两人跟前,又笑着说道,“这里的晚餐不错。就不知道早餐会不会突然生变?”

“哦?”查德求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才开了口。杯子还没放下,兜里的手机就开始振动了。

“嗯。嗯?海天书记知道了吗?等前边的常委同志们做了批示,你再来电话。抓紧一些。”查德求显然吃惊不小,一边接电话一边看着任凯。

任凯慢条斯理的喝着白开水,似笑非笑的回望着他。

“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查德求咬着牙,极力压制自己的恐惧,掂着指头说道。

“呵呵,查部长误会了。没有人能剥夺他人的生命。除非是他自己。”任凯看着手里的茶杯,淡淡的笑道。

“呵呵,那我的事儿呢?到底是谁在用隐私要挟于人?”查德求怒极反笑,一向不苟言语的脸,居然有些许抽搐。

任凯闻言,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良久之后才笑道,“查部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哪有什么隐私?哪有什么要挟?”

查德求脸色大变,颓然而坐,吐气叹道,“唉,一晚上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但愿这里的早餐不会让我们失望。”

任凯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开发区与临县交界的地方,王子清满脸紧张的望着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人群。

“各位兄弟,我与天南洪宇集团的牛爷,相交莫逆。从他那里论,我也算是半个龙城江湖道的人。这次来贵宝地公干,该拜的山门没少拜,该上的香火也没断过。不知道,无意中得罪了哪路神仙,还请指条明路。”王子清从小在江湖中讨生活,身经百战,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谁是要命的,谁是要钱的,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眼前这些人,手在兜里揣着,目露凶光,明显不是普通小混混。搞不好,自己和身后的弟兄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个平头中年人,支起眼皮扫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进庙烧香的规矩没错。可你走眼了,拜错了菩萨。”

王子清心下一松,只要是江湖上的事儿就行。怕就怕粘上庙堂纷争。

“不知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王子清一抱拳,微笑着说道。

“丁权。”平头青年冷冷的说道。

“呵呵,原来是鲍六斤大哥的兄弟。”王子清身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笑道,满口的天南本地方言。

“呯”一声急促的枪响,那老头胳膊上冒烟了。

龙城市公安局。

李诚与菅刚一前一后从羁押室出来,灰头土脸。

“妈的,这个郝平原,拉了一裤子跑了,让老子给他擦屁股。草。”李诚怒气冲冲的低着头骂道。可再怎么低头,也遮掩不住鼻梁上的青紫。

菅刚跟在身后,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

“你他妈也不是个好东西,那小泼妇把茶杯扔过来的时候,你躲什么躲?”李诚扭头冲着菅刚骂道,可能是嘴张的过大,扯的鼻梁生疼,嘴都歪在一边了。

“是,局长。下次一定注意,我……”菅刚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一七一、三义金鼎

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那位自缢身亡的诗人在写下这段朦胧美好的时候,不知道心中是否已经开始滋生戾气。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我如此,他亦如此,皇甫秀秀如是想道。

缓步走在深冬的便道上,迎着和煦的暖阳,任凭寒风拂起耳边的散发,心下一片平静。

这里是和平区,以前碍于那人,自己很少踏入。现在想来,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

胡思乱想之间,一束强光晃过来,侧脸望去,原来是一间面馆,窗户一推,反射的太阳光。

小弟面馆。

脑海里一阵恍惚,脚像是被粘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皇甫秀秀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推门而入。

尽管已经不是饭点了,客人却依然不少。更有几桌,光头纹身,大粗金链子,立眉立眼的,一看便知其绝非良善。

“您好,吃面?”费胖子走过来,笑脸迎人,满面红光。

庙堂太高,他够不着,江湖太远,与他无关。守着这家小店,便是他的天下。

一百五十万,百分之十的股份,月薪六千。这一切都要感念那人。饮水思源之余总觉得亦幻亦真。

皇甫秀秀略一沉吟,笑道,“先来碗面汤,再加一碗肥肠面。”

费胖子稍感意外,点头笑道,“您这爱好倒是与我们老板有些相似。他也是饭前一碗汤。随便坐,马上就好。”说完,摇了摇头,缓步离去。

皇甫秀秀轻笑一声,找了个角落悄然坐下。

“喂,我在三义面馆。钱也在。有什么话,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摆一摆。好,我等着。”一个板寸青年一边扒拉着面条,一边嚣张的说道。脖颈处的纹身龇牙咧嘴的跳跃着,好像马上就要飞出来似的。

皇甫秀秀皱了皱黛眉,低下头慢慢的抿着热面汤。

“辉哥,王雀步可不是善茬,手黑着呢。咱们是不是再喊点弟兄过来……”板寸青年身旁一个肥仔,压低声音说道。

辉哥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皇甫秀秀,用筷子戳了戳碗底,嚷道,“三儿,不是哥拿大。要是别的地儿,我还真就的喊百十来号人帮着壮胆。毕竟这包里搁着一百万。可在这里用不着。”说着指了指吧台前的一口大鼎,又瞟了一眼皇甫秀秀,卖弄道,“看到那鼎了吗?知道是什么做的吗?”

三儿茫然的看了看,挠头问道,“总不可能是口金鼎吧。”

皇甫秀秀听了,哪还不清楚辉哥的心思,那人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想到这里,禁不住微微一笑。

附近几个男人,不论老小,眼见的这位气质优雅、风华绝代的女人笑了,骨头都酥了大半儿,有几个爷爷辈儿的,口水都码不住,滴滴答答的直淌。

辉哥咽了口唾沫,瞪着眼睛,缓缓说道,“它的确是尊金鼎。”

话一出口,周围凡是能听到他说话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的朝那鼎望了过去。

就连皇甫秀秀也停著凝神听了起来,抬头特意望了望那鼎,金光璀璨,卖相倒是不错,上边刻着两个小篆,三义。笔法勉强还能入眼。

“不会吧,辉哥。这么大口鼎,真要是金子做的,那的多少钱?”三儿摇头不信。

辉哥看着那鼎,脸上一片神往,连美女也顾不得看了,好半天才悠悠说道,“自从那三人在此结盟后,不知是谁先挑的头,龙城乃至整个天南的江湖道,凡是有名有号的龙头大哥,每人自发拿出一斤黄金,再加入海量红铜,才铸成这尊鼎。虽不是纯金,却比纯金还要难得。毕竟能让这些龙头聚在一起,虽不敢说绝后,可真真算得上是空前。鼎上的两字,三义。是……是那人手书。我没念过几天书,可仍觉得这两字气势非凡,字如其人。”说完嗟叹不已。

周围一众人听了,亦是唏嘘一片,纷纷摇头。

“后来,白头翁死了。接手五峰区的丁建国提议,为了留一方净土,龙城江湖道上的纷争,无论是谁都不准带入这里,否则……”辉哥顿了顿,意犹未尽。

“那……后来,道上的龙头们……同意了?”胖三儿忍不住问道。

辉哥听了,缓缓的摇了摇头,叹道,“那人不许。他的原话是,其生其死,自有天道,万不可逾越。不过,尽管如此,丁建国的提议还是被大家默许了。所以,这里又被道上的弟兄称为三义面馆。”

说完,摄于那人威仪,居然慢慢低头吃面,不敢四处探望。

有几桌客人,看打扮显然也是来自江湖,默不作声的听完,个个垂下头来,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甫秀秀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用筷子挑着面条,思绪万千。

没想到当初的痞赖少年如今已是威名赫赫的人物了,单凭只言片语即可震慑群豪,怨不得那许多貌美女子围着他打转。想到这里,心下一阵气苦,醋意大增。

“大头辉,以为躲到这里,我便奈何你不得?”一个矮壮中年男人,满脸虐笑的走过来。

只是这人走路,脚后跟儿不怎么着地,看起来上下有些颠簸。老百姓称呼这种面相为“雀步”,带这种面相的人做事不牢靠,且多数短命。

路过皇甫秀秀身边的时候,还故意深吸一口气,满脸享受,模样是要多贱就有多贱。

辉哥看了看对方的几人,冷笑道,“我要真躲在这儿,你王雀步还真就奈何不了我。怎么?不信?”

“呵呵,你尽可以试试看。这是光叔。只要有他,哼哼。”王雀步冷笑一声,指着跟前一个半大老头说道。

大头辉吃了一惊,刚进门还以为是个年纪大点的跟班,谁知道居然是个角儿。

说是老头,也不太准确。

从面相来看,这人顶多五十岁。不过须发皆白,含胸驼背,极其显老。倒是一双三角眼,眨巴眨巴的,颇具威势。

光叔并没有给王雀步面子,一把将他推开,毫不客气的坐在大头辉对面,翻起三角眼,寒声问道,“牛洪宇进去前,是不是有东西留在你那儿?”

大头辉听了,脸色一变,看了看周围,强笑道,“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王雀步,放着正事儿不谈,哪找来这么个老头儿。搞什么鬼?”

王雀步满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干咳几声,还没等开口,就被光叔打断了。

光叔沉着脸,说道,“你们争什么,我不管。甚至还可以折价双倍补给你们。再拿出一份来算作买路钱。怎么样?”

王雀步一听,眼珠子都快出血了,急切的说道,“光叔,这话……我可是当真了。”

大头辉却镇定下来,俯身慢慢的把一个大包提到腿上。然后,不动声色的望着光叔。

“牛洪宇的东西在哪?再加五百万,买你一句话。如何?”光叔根本不在意周围,连声音都没压低一丝一毫。

举座哗然。

就连皇甫秀秀也扭头看了过来。

王雀步更像被卡住喉咙的鹌鹑,差点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头辉跟前,弯下腰,陪着笑脸,说道,“辉哥,你还寻思什么啊。有些东西拿在手里不一定是好事儿。趁着热乎,赶紧倒手,能赚一笔是一笔。以后我就跟你混,不求别的,有口汤就行。”

大头辉看着王雀步,呵呵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说道,“有钱,是好事儿。不过,也的有命花才行。否则,跟纸有什么区别?”

“你……”王雀步大怒。

光叔冲他摆了摆手,对大头辉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门前那口鼎摆不了几天了。他自身难保,哪有时间来找你的麻烦?”

话音刚落,“当啷”一声,皇甫秀秀的筷子掉落在地上。

大头辉斜眼看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道,“光叔,是吧。他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层面低,说不好。不过,就凭你……。呵呵,抱歉了。王雀步,作为龙城同道,奉劝你一句,有些事儿还是不要碰的好。郎全义、龙爷、白头佬,还用我接着往下说吗?”

王雀步勃然作色,说道,“不识抬举。”又指着身后几人,说道,“先带回去。”

周围吃面的几人见势头不对,放下碗仓皇而逃,连账也顾不得结。

大头辉正对着门口,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看到几个人进来了。

“自己想死,就不要连累家人。”当先一人,边走边说。

“建国哥,你……。丁权哥,你也来了……。”大头辉惊喜之余,急忙站了起来,话都有些不太顺畅。

王雀步面如死灰,连头都不敢转,一个劲儿的冲光叔使眼色。

“嗯。大头辉。不错。没有坠了龙城道的名头。我那正好有个肥活儿,你跟着撘一股吧。”丁建国走过来,扶着大头辉的肩膀,笑道。

说完扶着餐桌,把身子慢慢的俯下去,恶狠狠的盯着光叔,抬手一指远处的金鼎,说道,“那鼎就算是龙城的公安局长也不敢动。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胡吹大气?”

光叔不为所动,淡淡说道,“吹牛犯法吗?还能把我枪毙了?”

丁建国微微一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响亮至极。

光叔的腮帮子,眼见的就鼓了起来,嘴角的鲜血直往外流。他满是怨毒的看着丁建国,牙齿咬得嘎吱吱直响。

“呵呵。持枪是犯法的。我们怎么会干犯法的事儿。不过,听说西山那边,有人不明不白的就被活埋了。而且到现在都找不到凶手。你说可怕不可怕?”丁建国笑眯眯的望着他,语气温柔的像一位布道的神父。

一七二、何为兄弟

“蛇过海成龙。这里虽然是龙城。不过,真龙只能有一人。而且,这人绝对不是你。”丁建国拍着光叔已经高高肿起的面颊,小声说道。

光叔两眼直冒火,咬着牙说道,“作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丁总原来不明白。”

“哈哈。”丁建国大笑,指着一旁的丁权,摆了摆手。

丁权点点头,从身后跟班手中拿着的包里,取出一个塑料袋,轻轻的放在桌上。

头皮。

塑料袋里赫然装着巴掌大的一块儿头皮。毛发俨然,一条明显的疤痕蜿蜒在上。

光叔面如死灰,慢慢伸出手摸在那片头皮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江龙约战的事儿,是你放出风声来的吧。不知死活的东西。”丁建国一把攥住光叔的手,将它狠狠的压在那片头皮上。

这时,有几个人慢慢的在面馆里游走,开始清场。不论有没有吃完,每人一张红版。

不一会儿,人就走的七七八八了。毕竟,在麻烦与百元之间,一般人的选择都差不多。

有一般,自然就有例外。只是这个意外比较棘手。

“我不要钱,也不想走。”皇甫秀秀摇了摇头,皱眉说道。

丁权听了,慢慢的走过去,轻轻坐在对面,凝视片刻,笑道,“很久没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了。看在你是美女的份上,可以吃完了再走。”说完便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皇甫秀秀冷笑一声,说道,“连任凯都不敢这么说。你……”

丁权一惊,不由得向丁建国望去。

丁建国豁然抬头,想了想,也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女人一会儿,笑道,“你认识任总?”

皇甫秀秀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有人说道,“他们认识二十多年了。而且,呵呵……”笑声稍显暧昧。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佟京生,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是这个德性?”皇甫秀秀连头都没抬,淡淡说道。

有猫的地方,老鼠就不会出现。不论这猫是不是吃老鼠。

丁建国望着来人,犹豫了一下,退回光叔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带着几人,迅速离去。

光叔望着桌上的半边头皮,发了一会儿呆,顺手操起,也跟着离开。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只剩下大头辉与他的小跟班,战战兢兢的坐在原地,茫然四顾。

佟京生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老神在在的坐在皇甫秀秀对面,微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皇甫秀秀望着离去的一众人,面露失望,叹道,“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佟京生哑然失笑,说道,“在这一点上,你们俩倒是挺相似,都喜欢扮猪吃老虎。”

皇甫秀秀略微失神,怅然而道,“很多人分开后,直到过了许久,才明白原来彼此之间的习惯都已浸入自己的骨髓中,再难回到最初。”

佟京生暗自后悔,急忙岔开话题,说道,“你选择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皇甫秀秀悚然一惊,勉强收摄心神,微笑道,“不需要如此刻意。这么多年过去,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亲兄弟明算账。”说完,大概觉得好笑,便咯咯的笑了起来。

佟京生干笑几声,说道,“对,对,了结了就好,算账也好。”

皇甫秀秀目光流转,似笑非笑的说道,“差点让你蒙混过去。说说吧,你怎么会来这里。千万不要说是来找我的。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来这里。”

佟京生笑了笑,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头辉,点头说道,“我来这里,确实不是为了你。”

光明区委大楼。

田依人望着一脸疲惫丈夫,心痛不已,却又恨恨的说道,“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怕我拖你后腿,不让你为兄弟两肋插刀?感情老婆真就是这身上的衣衫,比不得手足重要?”

于东来苦着脸,笑了笑,不敢作声。

田依人叹了口气,慢慢走到丈夫身边,凝视着他,柔声说道,“东来,难道你忘了咱们是因何走到一处的么?为了死去的兄弟,肯抛家舍业的,有几人能做到?可你做到了。”

于东来轻轻将妻子拥入怀中,任凭妻子梦呓般的诉说,“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将来的丈夫注定会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不知道,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好几次都从梦里笑醒。真的。”说着女人深情的看过来。

“可是,东来,你别忘记,我既是你的妻子,是你即将出世孩子的母亲,更是与你能同生共死的兄弟。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女人笑了笑,阻止丈夫开口,继续说道,“我不跟任凯争宠,因为你们认识在先,作人也好,做事也罢,总有个先来后到。可是,我的东来兄弟,希望你下次拼命之前,仔细想想清楚,你这条性命,他占六成,还有四成是我的。”

于东来听了,低头思忖,越发不敢开口。

“廖三河死了。廖德兴也死了。东来,按说我不该问。你们……可是我……害怕啊。”女人面带微笑,泪却像断了线的珠串,掉了于东来满怀。

于东来轻轻摇了摇怀中的妻子,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笑道,“兄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廖三河是什么罪,你最清楚,挨枪子儿是早晚的事儿。这种人自杀有什么奇怪?再说廖德兴,他是在医院病逝的,住院期间连翟书记也去探望过。两桩事儿根本就不搭界。外边那些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儿干,就爱编排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你怎么也跟着瞎琢磨?”

女人也不反驳,凑过去在丈夫耳边轻轻一吻,微笑道,“一孕傻三年。你老婆最容易骗了。难道你不知道?”

于东来心下一凛,打了个哈哈,笑道,“傻人有傻福,天公疼憨人。世间……”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敲门声。

于东来略微松了口气,沉声问道,“什么事儿?”

敲门声依旧。

田依人慢慢起身,对丈夫小声说道,“多注意身体,我先回去了。”

她恋恋不舍的走到门口,拉开门,蔡照先进来了,干咳一声,说道,“这个……有些事情需要东来拍板,你们……”

田依人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迈开步子,缓缓离去。

于东来冲着有些尴尬的蔡照先笑了笑,缓缓说道,“女人眼皮子浅,不知道受了什么人蛊惑,跑到这里帮人求情。被我撅回去了,就使性子,耍脾气。真是……”

蔡照先恍然大悟,说道,“这些女人就不能给她好脸,她……”

于东来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说道,“蔡检察长,不知……”

蔡照先愣了愣,苦笑道,“高千部说,只要你去叫见他,他愿意全力配合。你看……”

于东来沉吟半晌,微一点头,说道,“也好。正好借此机会了结一些陈年旧事。”

龙城市公安局。

副厅长胡东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要不是依稀能看到眼睛一眨一眨,真以为已经睡着了。

早上刚上班,他就坐到这儿了,灌了一肚子茶水,厕所也去了五、六次,还是没见到李诚的影子。

打电话,居然不接!

没法子,人家级别在那摆着,龙城市委常委比他这个破副厅长不知道要光鲜多少。

正胡思乱想,有人推门进来了。

李诚与菅刚。

“哎呀,胡厅长,什么时候来的?菅刚,快把你送我的好茶拿出来,让领导品一品。胡厅长可是茶道高手。”李诚哈哈一笑,热情非常。

胡东往起一站,还能听到肚子里传来咣当咣当的水声,听到李诚这么讲,心里直犯恶心,急忙阻拦,说道,“不了,不了。李书记不用客气。这次我过来……”

“胡厅,你说,咱们是不是兄弟?”李诚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半开玩笑的说道。

胡东一愣,心说,我跟你算毛的兄弟,要论年纪,我他妈是你叔叔。嘴上却陪着笑说道,“当然。当然。兄弟这次来……”

李诚哈哈大笑,走上前拍着胡东的脊背,说道,“既然是兄弟,来,一边喝茶一边说。”

菅刚强忍着笑,把茶台收拾停当。

胡东尴尬的咽了口唾沫,说道,“茶是好茶,不过……先容兄弟去方便一下。”说完一溜烟儿的钻进洗手间,一边尿着,一边把马桶想象成李诚的脸。

李诚轻抚着鼻梁上的青紫,小声说道,“这王八蛋倒是好耐性,你笑什么?”话音未落,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菅刚收敛了笑容,压低声音说道,“李书记,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人……放还是不放。”

李诚咧着嘴,苦笑连连,低声说道,“放个屁。现在放了,寇思文也不会记我的好。反而把那边得罪透了。走一步说一步吧。”

菅刚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洗手间的门,小声说道,“那泼妇关在这里,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我们……”

李诚揉了揉太阳穴,叹道,“真要出点意外,反倒是不用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了。”

说到这儿,脚步声传来了。

李诚像变了一张脸,哈哈一笑,迎到门口。

菅刚低头望着桌上的两杯清茶,轻轻叹了口气。

任凯也在叹气。

这里的早餐好是好,就是面条的浇头不合口味,太甜。

一七三、错的离谱

任凯吃的浑身冒汗,鼻涕直流。

皇甫嘉良看了看桌面,忍不住说道,“这么多年未见,你这胃口……变化也太大了吧。”

任凯干咳几声,抽了纸巾揩了揩鼻涕,不由得重重打了个饱嗝,一股大蒜味儿迎面扑来。

皇甫嘉良捂着鼻子,直犯恶心,摇头说道,“只有这点没变,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任凯笑了笑,一脸满足。

“查部长,他找你……,你们……”嘉良抬手一边扇着鼻子,一边疑惑的说道。

任凯慢条斯理的又抽了一张纸巾拭着脸上的汗,缓缓说道,“你结婚了吗?”

嘉良愣了愣,不明白他话里的用意,摇头说道,“没呢。怎么了?”

任凯点点头,又问道,“有过女朋友吗?”

嘉良更糊涂了,失声笑道,“现在就处着一个。不过,比起小姑来,差远了。真的,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个跟小姑不差上下的女孩儿,是京城孔家……”

任凯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跟小时候比起来,话倒是多了不少。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们结婚了,会保留各自的隐私吗?”

嘉良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那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爱好、兴趣,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隐私,这很正常。”

任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淡淡的说道,“查部长的事儿也好,魏强的事儿也罢,这些都算是能要人性命的阴私。即便是夫妻也要瞒下去。”

嘉良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不说便不说,用得着拐这么大的弯儿吗?切。”

任凯凝视着他,微微摇头,说道,“我不是在说自己,而是说你身后的那人。他,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你不一样!嘉良,既然踏入体制,就该明白仕途艰险,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

话虽未尽,其意已明。

嘉良静静的望着他,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年幼时与眼前这人相处的情景,良久之后,才笑道,“还记得,是你教我怎样从家里偷钱,才不会被发现。怎样装可怜从亲戚那里骗钱,才不会被找后账……一切都历历在目,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再听你教诲的机会。就是不知道,今后……”说着,心情已经有些低落。

任凯听了,心中一软,叹道,“我的事情,你即便不是十分清楚,也应该有所耳闻。其实,龙城这个漩涡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甚至在十年前梅正东主政期间,就埋下了祸根。十年啊。不断有人被卷进来,又不断有人被抛出去。”

说着缓缓的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步,“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说句实在话,但凡有其他选择,我绝对不会介入这场争斗。”

嘉良迟疑了一下,也站起来,跟在身后,说道,“可是,我听……听说……这一切都跟你有关,甚至是你主动挑起来的。”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大势之所趋,岂是人力之所能移?他们太高看我了。”

嘉良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用瞒你。你的很多事情,都是记录在案的。这些,想必是没有人敢造假的。比如,龙小年落马时,发生在省政府门前的那场对峙。一个连警察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会简单的了?”

任凯斜睨他一眼,笑道,“对峙?我觉得应该是,情况未明前的自我防卫更合适。事实证明,也确实是有些人滥用公权力,打击报复检举他的正义人士。好在天道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

嘉良淡淡的说道,“表述方式不同而已。况且,天道也管不了那么宽。如果不是有贵人相助,你的下场……呵呵,实在有些堪忧。”

任凯也不回嘴,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嘉良看着他,神色复杂,又说道,“整合龙城江湖道,顺着昌,逆者亡。接连两次传令江湖,惊动朝野。说的是不是你?”

任凯呵呵一笑,晃了晃手,示意继续。

“姑……你教训起我来,头头是道。怎么一轮到自己做事,就糊涂了呢?你敢拍胸脯说,邝援朝不是你使阴谋弄死的?”随着儿时记忆的翻起,嘉良差点又喊出姑父来。

任凯伸手在墙壁上弹掉一个小虫,缓缓说道,“嘉良,做事情也好,编故事也罢,最要紧的是要有逻辑性。我不讳言,邝聋子是有人借势把他送进去的,在这个过程中,我确实也顺手推了一把。仅此而已。至于他的死,呵呵,我还没那么大的能量。”

嘉良望着被任凯弹起的小虫,划了一个弧度落在脚下,便蹲了下去,看着小虫,说道,“都说任师爷城府深沉,智计无双。现在看来,真是一点没错。这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话都是云里雾里,没一句实心的。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到了你身上,一切全变了。那时候你是多么简单,又容易满足。再看看你现在……”

任凯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也许,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那个时候你还小,不需要如此对你吧。”

嘉良猛的站起来,指着他问道,“那……你与小姑分手,是不是也是心有所谋后的顺势而为?”

任凯看着这个满脸倔强的年轻少校,笑了笑说道,“你可以猜一猜,或者让郎安平帮你猜一猜。”

嘉良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张着嘴,好半天才发出声来,“你……你怎么知道的?”

任凯一脸平静,无悲无喜,说道,“我刚才都说了,龙城这个大漩涡由来已久。其他人都已经纷纷登场,怎么会独独少他一个?”

嘉良咽了口唾沫,涩然说道,“我敢确定,你在见到我之前,应该还不清楚我的社会关系。中途魏司令与查部长更不会谈及这些。你怎么会……想到郎叔叔那里?”

任凯瞥了一眼嘉良放在桌上的手机,说道,“以后不要把手机的屏保设置成女朋友的照片。”

嘉良回身拿起手机,点开看了看,疑惑道,“你见过婉瑜?”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听说郎秘书长的小女儿眉心一点朱砂,乃是一等一的富贵之人。恰巧我又是个闲人,平时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多想一想。”

嘉良面色复杂,怔怔的看着他,过了良久,才说道,“你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不要诓我,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儿了。那时候的你,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兜兜转转,当初的故人又都转到一起了。外界谣传郎安平与查德求相交泛泛,如今看来,想必也是迷惑外人的烟雾弹而已。”

嘉良低头思忖片刻,小声说道,“婉瑜小的时候,出过一次疹子,差点要了命。是查部长亲自出手,用一个土方子,把她硬从鬼门关拽回来。为此郎家上上下下极为感激查部长。只是这事儿做的隐秘,又时隔久远,加上后来两人刻意隐瞒。所以……”

任凯这下有些意外了,诧异的问道,“查德求会看病?”

嘉良点点头,说道,“这事儿是婉瑜偷着告诉我的。而且,这次也不是郎叔叔要我来的。是我今早见到查部长从你这里出去,有些魂不守舍,像是有些……。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任凯彻底呆住了,脑门上的汗开始顺着脸颊,流入脖颈,凉凉的,黏黏的。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天性未泯的孩子无意间的报恩之举。

居然,错的如此离谱。

那么,在这次庞大计划中,还会不会出现类似这样的失误?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小弟面馆中,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胖老板小心翼翼的站在吧台里,偷偷观察着老板的旧情人,心里唏嘘不已,看看人家,二十年前的女人都这么漂亮,再看看自己,唉……

皇甫秀秀站在那尊金鼎前,不住的打量,时不时还用手指弹一弹。

她身后的佟京生瞥了一眼鬼祟的胖老板,笑道,“真想要,就搬回去。反正是他欠你的,这个鼎就算是利息了。”

秀秀没有接他的话头,反而问道,“那小子怎么还没走?你们不是已经谈完了吗?”

佟京生回头望了大头辉一眼,笑道,“我们是谈完了。可要是没人发话,他怕是走不出这个面馆。”

秀秀皱了皱眉头,摸着鼎上的那两个字,喃喃自语道,“国家养了一群什么人?连老百姓都保护不了。”

佟京生苦笑着说道,“清水不养鱼。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况且,他也不是什么老百姓。要是仔细追究起来,呵呵,也属于被专政的对象。”

秀秀慢慢的转过身来,奇怪的问道,“有没有搞错?你是不是法学院毕业的?错的也太离谱了。别说未经审批不得定罪,就算定了罪,罪犯也有受国家保护的权利吧。”

佟京生没有在意她的话,笑了笑,说道,“我可以保护他,甚至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问题是,他敢吗?其实不用这么复杂。”

秀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哦?怎么做简单一些?”

佟京生慢慢的走到金鼎旁,轻轻拍了拍,笑道,“只要让他说一句话就行。”

秀秀听了,漂亮的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一如那人,摄人心魄。

一七四、王终见王

嘉良的手机响了,看看来电显示,犹豫片刻,没有接。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正好躺一会儿。我这人挑床,昨晚没怎么睡踏实。”任凯看出他的犹豫,笑着说道。

嘉良默然低头,思忖片刻,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任凯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躺到床上,而是泡了两杯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阵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走到跟前,便悄无声息了。

任凯没有睁眼,那人也不出声。

房间里,一站一坐,只闻两人悠长的呼吸声,场面变得有些诡异。

“呵呵,都说你城府得了张景瑞,心机得了张恒,青出于蓝,果然不假。可惜,他们俩的眼界与知机,你却只得了皮毛。可惜。”来人声音有些沙哑,却极有气势。

“呵呵,惭愧。我的确没他们乖巧,甚至有些不识时务。”任凯依然没有睁眼,淡淡的说道。

“其实,有些问题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不需要绕那么大的弯子。”来人望着对面的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

“好。我问你,那晚除了你、梅正东,还有谁在场?”任凯终于睁开了眼睛,瞳仁居然是血色!

来人正是天南省委常委、原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

袁季平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慢慢的扶着沙发靠背,坐在了任凯对面,看看茶几上的清茶,端起来抿了一口,叹道,“茶是好茶。不过,这水太硬,可惜了。”

任凯点点头,微笑道,“是有些可惜。只是,人无刚骨,安身不牢。有时候,硬一些,也不是坏事儿。”

袁季平又是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枯坐无事,不如手谈一局?”

任凯微笑着点头应下,却又叹道,“可惜没有酒。”

袁季平接过话头,笑道,“不只有,还是好酒。”

说完拿出手机,打通电话,寥寥几句,交代清楚,便直接把手机关掉了。

很快,棋盘就绪,整箱特供茅台也摆在桌旁。

任凯见了,哈哈大笑,起身先给袁季平添好茶水,又将自己的茶杯清空,拧开茅台,满上。一瞬间酒香便弥漫到房间的各个角落。

茶杯不大,也就能倒一两多点。

袁季平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的茶,又看了看任凯的酒,有些明白对方的心意,点头笑道,“一桌两制?呵呵,有意思。我承你这个情。上年纪了,不以筋骨为能。喝酒,就更提不起来了。”

任凯笑了笑,端起茶杯,看着他说道,“袁书记,讲句实在话,你是个好官。不贪不占,又敢于任事。龙城在你手上,可以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这一杯,我敬你。”说完一口干掉。

袁季平目光闪烁,没有作声。

任凯拿起酒给自己倒满,端在胸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么些年,承蒙你几次暗中出手,助我渡过难关。虽然你不说,我却也明白。所以,这杯酒,我敬你。”说完一饮而尽。

袁季平低头望着空白的棋盘,长叹不语。

任凯再次倒满后,霍然起身,大声笑道,“这杯酒是不情之请,如果这次我失手,还望袁书记看在我这条烂命的份上,能高抬贵手,饶过那些小鱼小虾。”说完张大嘴,一口吞下满杯的酒水。

袁季平有些动容,抬头望着他,半晌才说道,“好,这事儿,我应下了。”

任凯这才坐下,给自己杯里满上,慢悠悠的说道,“如果,我侥幸先手得胜。不知道袁书记,可有其他交代?”

袁季平抬头望了望窗外的一小块儿天空,良久之后,才苦笑一声,说道,“你这句话倒是真把我问住了。这么些年,只知道埋头工作,连自己最初的牵挂也早就忘的一干二净。妻儿老小,我在的时候,尚且不能照拂他们。我要不在,就更不需要了。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希望你能说服单氏集团,促成无烟城落户龙城。这大概算我唯一放不下的事儿了吧。”

任凯笑了笑,轻轻的点点头,一指棋盘,肃然说道,“袁书记执黑,先行。”

袁季平也不推辞,捻起一子,落于天元。

龙城大医院。

廖海燕怔怔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好半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家属请节哀。”医院的张副院长,凑到她耳边,小声劝道。

廖海燕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哭出声来。

“杜书记临时有个会,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开身。您看……”一个年轻后生畏畏缩缩的低声说道,连看都不敢看这个胖大女人一眼。

廖海燕置若罔闻,跪地痛哭。

一刻钟后,精神恍惚的廖海燕,拿着一大堆的举报材料,来到龙城检察院蔡照先副检察长跟前,实名举报她的丈夫杜子峰贪污受贿,吸毒嫖1娼,包养二奶。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只是在其行贿名单里赫然出现一个光秃秃的“袁”字,被人用红色铅笔重重的勾了一个圈。

市检察院高度重视,直接向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翟克俭汇报,并在其批示后,迅速从五峰区干部大会上将其带走。

因为涉及现任省委常委,翟克俭不敢怠慢,立即向天南省代理书记、省长华海天汇报了有关情况,华海天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因为一个意味不明的字,就否认一位高级领导干部。要慎重,再慎重。尤其是对季平同志。”

龙城市第二看守所,因龙小年一案,正在这里接受调查的原公安厅常务副厅长赵洪,站在门口大声呼喊,“我举报现任省委常委、原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收受海生地产的巨额贿赂,为其在龙城府台一期、二期中提供便利。我有铁证。我要立功。我要检举。”其声响彻天际,恍如晴天霹雳。

周围大量的服刑与羁押人员听了,破天荒的没有起哄,反而极为配合,纷纷组队,整齐划一的帮着喊冤。管教也不去制止,一时间,声势盖过了方圆十里的一切,影响极大。

处理赵洪一案的办案人员连胆都吓破了,知道怕是出了天大的事儿,搞不好要守牵连。急忙层报龙城市纪委书记郭建军。

郭建军收到消息,借口需要公安兄弟配合,未经李诚同意就带着已经报备休假的郝平原赶赴事发地点。

郝平原开着车,瞟了一眼身旁的郭建军,迟疑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任总……有什么安排?”

郭建军闭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半天后才淡淡的说道,“不需要想那么复杂,就当作一桩正常的举报案件处理就行。”

郝平原苦笑一声,猛踩油门,汽车像一发炮弹似的,呼啸而过。

“不是不跟你讲,而是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安排的。他的原话是,除了份内的事儿,什么都不做。我想这个应该算是份内事儿了吧。”郭建军仍然闭着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翟书记那里……是不是……”郝平原犹豫了一下,问道。

“那个不是份内的事儿。”郭建军睁开眼看着他,笑道,“我只管查案,汇报的事儿,自有旁人。”

龙城市纪委专案组驻地。

于东来坐在沙发上,看着与办案人员隔桌而坐的高千部,不动神色的说道,“抱歉,我不能单独留下来与你交谈。这是纪律,也是法律。”

高千部哈哈大笑,想抬手没抬起来,看了看腕上的手铐,一下子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值了,这辈子值了。”

于东来起身,边走边说,“有事儿跟他们讲吧。见也见过了,我想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高千部扯开嗓子大吼道,“东来,我已是必死之人。现在,我问你,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于东来脚下一顿,笑了笑,说道,“种善因得厄命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唯死而已。”

说完,扭头望着老同学,摆了摆手,疾步离去。

高千部惨然一笑,低声说道,“老同学,我又掉进你刨的坑了。不过,你对付的可是袁季平。也许,用不了多久,咱们又能在一块儿了。嘿嘿。”说完,抬头对面前的两人说道,“我讲的情况有些特殊,为了你们自身的安全,还是让蔡照先亲自来吧。”

那两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袁季平眉头蹙在一起,手中捻着黑子,有些左右为难。

任凯脚边的酒杯已经空了三个,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如果非要找不同的话,只是眼睛更亮了。

“你怎么喝酒就跟喝水似的?要不是这酒经的我手,真怀疑你在捣鬼。”袁季平瞥了一眼正在喝酒的任凯,有些奇怪。

“喝水,我可喝不了这么多。”任凯望着棋盘,淡淡的说道。拿酒杯的手没有丝毫颤动,仿佛铁铸的一般。

“呵呵,我越发的欣赏你了。不如这样,你败了,便随我入体制,跟着我做一番事业。也不枉你那些朋友抛家舍业的跟着你。如何?”袁季平看着眼前这人,突然笑道。

“可以,不过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任凯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着说道。

袁季平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死死盯着任凯的眼里,满是萧杀,好半天之后,才缓缓说道,“别人怎么胡扯,我没有放在心上。可你不应该一个劲儿的装糊涂。当日,从酒店里被接走的究竟是赵蔷,还是赵薇?你虽然不在场,可有人在场。难道她瞒了你十七年?或是你觉得,这世上真有人相似到连最亲密的人都分不清的地步?你让别人的女人怀了你的孩子,反倒是追着人家不放,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任凯摇摇头,轻敲棋盘,叹道,“多说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袁书记留神,我要开始争劫了。

一七五、一杯春露冷如冰

第二看守所的会议室。

董永峰翘着二郎腿,一边介绍着情况,一边微微抖动着藏在桌下的右脚。

郭建军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淡淡的说道,“赵洪的事儿,先放一放。廖三河是怎么回事儿?”

董永峰看了看身边看守所的几位副职,略微迟疑了一下,陪着笑说道,“郭书记,事发突然。当时只有建亮同志在场,我觉得由他来汇报,比较合适。您看……”

巩建亮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低下头,摆明了不想掺和这种麻烦。

郭建军不置可否的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微笑着说道,“吴人与越人相恶,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永峰同志,你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来,帮着解释解释。”

董永峰尴尬的笑笑,脚也顾不上抖了,急忙说道,“郭书记教训的是,永峰浅薄了。”

说完咳嗽了几声,装作口干的样子,端起茶杯,连连喝了几大口。

郭建军也不催促,目光挨个在几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巩建亮脸上。

“廖三河自从进来就没消停过。毒瘾又大,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搞得没人愿意与他同监。再加上身份有些特殊,所以平时都是一个人住。”董永峰稍加回忆,接着说道,“出事的前一天,他犯了毒瘾,狂性大发,有自残的倾向。为了安全起见,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同监。结果他半夜差点把人家掐死。闹腾了好一阵儿,无奈之下关了禁闭。大概天快亮的时候,负责打扫监舍的一个犯人发现他有些异常,急忙报告给正在值班的建亮同志。等医务人员赶到,已经……。大体情况就是这些。”

郭建军点点头,伸出手指在桌上慢慢敲击了几下,问道,“那个同监舍的基本情况,你们掌握了没有?”

董永峰犹豫了一下,不自觉的看了看斜对角的郝平原,说道,“那人姓句,很少见的一个姓。因为盗窃判了两年,不过因为羁押超期,剩余刑期不足半年,便留在这里。”

郝平原干咳一声,接过话头,说道,“这个句磊的案子是我经手的。他爹是个老赌棍,不怎么成器。还有个瞎眼老娘,全靠他养活,一直跟着邝援朝。没有其他太复杂的社会关系。”

郭建军眯着眼睛,看了看巩建亮,说道,“建亮,你讲几句。”

巩建亮愣了愣,急忙说道,“是。郭书记。每个监舍都有监控。根据调取的监控分析,确实属于意外事件。根本原因还是廖三河的毒瘾。至于他吞掉的其实不是钉子,是监舍铁窗上脱落的铁锈。这些都有据可查。不过,这次事故中确实存在看守人员麻痹大意,玩忽职守的问题。有关整改情况,我们正在着手落实。”

郭建军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又思忖片刻,才缓缓说道,“前段时间,牛洪宇的死已经搞的满城风雨,老百姓说什么的都有。居然还不能引起你们足够的重视。这才几天,廖三河又出事儿了。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已经收到消息,市人大的廖德兴主任因为这件事儿,突发心梗离世了。所以,这件事儿不是轻描淡写的聊几句,不轻不重的打几板子就能过去的。事情既然查清楚,接下来就是处理人了。在座的总归是要有人挨刀的。”

最后一句说出来软绵绵的,可就像化骨绵掌一样,已经把几人震的面色如土,筋骨皆碎。

郭建军的阴柔,龙城但凡有点职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尤其是涉及龙小年的风流韵事,可正因如此,才显得他更为可怕。

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谁敢直缨其锋?要是让这么个人惦记上,怕是凶多吉少。

郭建军用杯子轻轻顿了顿桌面,笑道,“廖三河的事儿说完。再说说赵洪。建亮,还是你来说。”

巩建亮暗自叫苦,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赵洪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只是暂时羁押在这里,有关他的一切都是省里市里组成的联合专案组直接负责。我们是无权过问的。”

话说到一半儿,眼见的郭建军望过来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急忙改口,说道,“不过,看管技术上都是我们这边负责。经查,事发前后,并没有外人接触到他。所以,我们认为事情与外界应该没有直接联系,纯属他自己的个人行为。至于他所说的内容,有关部门已经上报。”

郭建军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你们自己议一议,平原,你来一下。”说完慢慢的领着郝平原走出会议室。

“董所,你看……”最先开口的是巩建亮,他明显的觉察到郭建军起身前,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唉,大家都是明眼人,不用我多说。会不会有人因为廖三河的事儿挨刀,关键就看赵洪的事情该如何应对。我是第一责任人,在劫难逃。你们呢,自己琢磨。看看该迈哪一步?”董永峰长叹一声,颓然说道。

一众人听了,都默不作声。

空旷的操场上,郭建军、郝平原一前一后,慢慢的溜达着。

“郭书记,这么做。是不是有些……”郝平原略微有些迟疑。

“呵呵,你也觉得袁季平是好官,有心保他过关?”郭建军似笑非笑,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郝平原心下大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怎么会?我只是……”

“呵呵。任总让我问你,碗里的指头真是陈二虎放进去的?”郭建军冷冷一笑,声色俱厉。

郝平原闻言,脑子里一声巨响,站都站不稳,脸上更是一脸死气,“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郭建军指了指远处的墙角,淡淡说道,“你的徒弟孟铁军,你的小舅子黄阿福,连他们都跳出来反你。你还觉得你没选错?”

郝平原像条死鱼,嘴撅的老高,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抖作一团,脑门上的汗更是成股的流下。

“要不是查明你只是想搅混水,而不是心存歹意,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郭建军眯着眼睛,凑到他耳边咬牙说道。

郝平原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低头说道,“袁书记是好官,我不想看他成了袁崇焕,死后还被人唾骂。”

郭建军呵呵一笑,眉毛都立起来了,说道,“他是袁崇焕,那我们就是魏忠贤遗党王永光、高捷之流喽?你想用一根手指把水搅浑。却阴差阳错,把吴世良也引入局中。也算天意。”

郝平原猛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刻出来似的。

郭建军略有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脊背,说道,“迂腐。不过,你不必担心,他并没有记恨你。只是有些事情,他在的时候尚能压住。要是……唉,这几天你就跟着我吧。什么都不必做。当好看客就行。”

郝平原惨然一笑,依旧大咳不止。

远处的孟铁军与黄阿福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过来,又不敢,急得团团转。

小弟面馆。

皇甫秀秀与佟京生坐在角落里。

“佟家不是与他……,你怎么反倒是跟他穿一条裤子?”秀秀吸着一瓶酸奶,有些奇怪。

“跟他穿一条裤子的是你。我跟他的交情,始终还是要差一些的。”佟京生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熟肉,一边暧昧的笑道。

“呵呵,你不怕我把这些话讲给他听?”秀秀笑吟吟的望着他,小声说道。

“别。那人的心胸还没这根筷子宽。你这么一说,他还以为我贼心不死呢。”佟京生摆了摆油腻的筷子,接着说道,“佟家是佟家,我是我。你不也是皇甫家的异类吗?”

秀秀脸色一黯,叹道,“他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佟京生慢慢咽下口中食物,迟疑了一下,说道,“危险倒谈不上。不过,确实有些麻烦。说到这,你怎么跑回来了?莫非有人多嘴说了些什么?”

秀秀皱了皱眉头,淡淡的说道,“谁会跟我这个老太婆多嘴,一个个瞒的我死死的。”说完看到佟京生若有所思,心中一动,问道,“你怀疑我被人利用?”

佟京生缓缓的摇摇头,望着她说道,“不是我。是他。这几天正是紧要关口。他料想到会有意外出现,你这边便落在我的头上。”

秀秀一愣,望了望远处百无聊赖的大头辉,说道,“这么说,你真是专程跟着我过来的?那他……”

佟京生也望了望大头辉,淡淡说道,“他有别的人盯着。我只是恰逢其会,做个样子而已。”

秀秀喟然长叹,低声说道,“看来,他的确变了很多。”

袁季平头上已经见汗,而任凯还是那个模样。

“你究竟能喝多少?”袁季平用纸巾轻轻擦了擦脸颊,忍不住问道。

“呵呵。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任凯拧开第五瓶,慢慢的倒满,没有半点溢出。

袁季平怔怔的看着那杯酒,说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人是谁。你能收手吗?”

任凯呵呵一笑,抬手落下一子,摇头笑道,“棋局既然已开,便落子无悔。再说,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袁季平望着那枚莹白如玉的棋子,略一点头,口中吟道,“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其音袅袅,声若铜钟。

未几,一黑子落下,白棋的气眼尽没,一条大龙眼见的活不成了。

一七六、买笑花

“多思则气结。”于东来站在窗前,揉着小腹,喃喃自语道。

一夜未睡,肚子胀的厉害,闻着饭味儿就恶心。

“噔噔噔。”传来一阵敲门声。

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于东来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刚好摸到兜里的手机。

“东来,你在啊。正好,翟书记找你。”龙城市委常委副市长李高远,立在门口,笑眯眯的说道。

于东来心下一紧,急忙走过去,笑道,“李市长,快请进。怎么能过门而不入。快请。”

李高远呵呵一笑,摆了摆手,笑道,“翟书记还在下边等着。快走吧。”

于东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看他身后,两个陌生的西装男子正面无表情的望过来。

“这样啊,那好。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老婆说好一会儿过来,别让她白跑一趟。”于东来笑着拿出手机,还没等拨出去,就被李高远拦住了。

“呵呵,东来,别这样。还是快走吧。”李高远似笑非笑的说道,顺手把于东来的手机撰在手里。

于东来明白了,笑着说道,“看来事情确实够急得。那就走吧。”说完,当先迈步离去。

楼下只停着一辆商务车,自然也没有什么翟书记。

于东来站在车前转过身,望了望略显陈旧的光明区委大楼,摇头一笑,便低头钻进车内。

“东来,心里不要有负担。这对你是一种保护。马书记还是非常看重你的。”李高远坐在他旁边笑着说道。

于东来点点头,笑道,“李市长,你看。我老婆那里……能不能……她正大着肚子。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李高远沉吟片刻,笑道,“马上就到。等到地方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于东来打了个哈哈,不好再争,扭头望着车外。

汽车居然是开向城外的。

半小时后,进了军区大院。大院里早有几人等在那里。

李高远率先跳下车走到那几人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返回车上,把于东来带到几人跟前,指着一个军装少校,对他说道,“这是皇甫少校,我就不进去了。有什么要求,你直接向他提。在这里安心静养。用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再见。”说完不等他回应便径自离开了。

那人正是皇甫嘉良。

“你就是于东来?”嘉良望着他,淡淡的说道,口气算不上亲近。

于东来四处看看,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不再开口。他被李高远忽悠了,电话也没打成,心里正不爽的紧,便实在懒得应付。已经成这鸟样了,还用得着给你扮笑脸?

嘉良有些意外,左右看看,用眼神制止了另外几人的举动,说道,“你也是几进几出的人物,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走吧。”

于东来被几人簇拥着来到一片平房区域。

正四处张望,冷不丁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远处一间屋子里火急火燎的出来,上了一辆奥迪,匆匆而去。

李诚!

情况越发的扑簌迷离了,他略微有些失神。

“李市长说,你有急事儿要打电话?你这样子,悠哉悠哉的,可不太像有急事儿的模样。”嘉良在一旁冷笑着说道。

“这里能打电话?”于东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

“房间里有固定电话。可以让总机帮你转。”嘉良身旁的一个西装男子说道。

于东来笑着说了声谢谢,心下开始琢磨这个电话该怎么打。

与他相隔不足百米,任凯正指着一处被围的黑子,笑道,“袁书记,这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罢,将大片黑子一一提出。

袁季平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老去心尚在,谁与子争先?任凯,棋盘上的胜负,何必看的那么重。不过游戏而已。”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接着嘉良从外边进来。

他看了看地下的五个空瓶,一阵犹豫。

“说吧,都不是外人。”袁季平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敲击棋盘,说道。

话虽如此,嘉良还是凑到他耳边,尽量小声说道,“于东来到了。您看……”

声音确实已经很低了,无奈两人离得太近,怎么会听不到。

袁季平随意的瞥了任凯一眼,只是点点头。

任凯仿佛没有听到,还是那副模样,清清淡淡,似笑非笑。

“任凯啊,你的酒……是不是见底了?”袁季平低头望着棋盘,漫声说道。

“多谢袁书记提醒。确实见底了。”任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操起最后一瓶茅台拧开,慢慢的倒进杯中,满而不溢。他的手依然稳若磐石。

“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袁季平抬头看着不动声色的任凯,由衷叹道。

“不过是能喝几杯而已,做不得数。”任凯抿了一口酒,伸手落下一枚白子,淡淡一笑。

袁季平目光低垂,望着黑白纠缠的棋盘,缓缓笑道,“论棋风之厉,我认识的人里边,当属龙小年。若不是阴差阳错的进入宦海沉浮,说不准又是一位吴清源大师。你也不错,只是心中杂念太多,手再稳,也是没有用的。”

任凯也望着棋盘,一改方才的谦逊,直言道,“龙小年心不正,意不诚,只在技法小道上下功夫,舍本求末,远不如我。”

袁季平闻言一愣,愕然而笑。

嘉良面露不忍,看了看袁季平,略带哀求的对任凯说道,“姑……哥,算了吧。已经是满盘皆输了,现在低头还来得及。”

袁季平也不阻拦,将几上的茶杯端起,小口啜着。

任凯依旧低头望着棋盘,沉默不语。

“哥,你……到底明不明白?于东来、余燕来,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关问题已经被摸的一清二楚,就等着时候一到,移送司法了。”嘉良看到任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不管不顾的吼了起来。

袁季平皱了皱眉头,接着喝茶。

任凯晃了晃脑袋,继续品酒。

嘉良见状大怒,满面愤慨,指着任凯呵斥道,“省政法委那边,更是一早接到举报,关于郭建军、纪清河、郝平原的很多涉黑涉恶的重大线索正在排查,抓捕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儿。至于那些以马二拐,白老全,麻四为首的黑恶势力,民愤极大,龙城市公安局正在申请部里,挂号侦办。这里边,桩桩件件都有你的影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太让大家失望了。事到如今,唯有认罪伏法,才可稍加减轻……”

他的话还没说完,任凯猛然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袁季平,淡淡的说道,“原来最后一个人是皇甫家的。”

目光阴沉如钩,意欲择人而噬。

嘉良不明所以,便住了口,痴痴迷迷的站在那里。

袁季平呵呵一笑,未置可否。

任凯点点头,伸手拂乱棋盘上的黑白世界,望着对面的两人,说道,“于东来洁身自好,能有什么问题?马天泽不倒,谁敢栽赃?余燕来有阮菁菁作保,魏强也不过是做个样子。郭建军、郝平原、纪清河,三人确实有些麻烦,呵呵,别忘了那几个女人。我用这条命换他们一世平安。你们敢有异议?至于马二拐、白老全、麻四,他们本来就是刀头舔血,有今天没明天。既然想跟着我吃肉,挨几刀也属正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说完,也不再向杯中添酒,而是整瓶捧起,仰面大口灌下,酒水淋漓,前襟尽湿,狂态一览无余。

不多时瓶中便已告罄,他随手放下空瓶,嘿然冷笑。

这时的任凯,头发居然竖起,眼睛眯得越发的小,酒劲上涌,把脸逼的苍白。

嘉良见了,竟然不敢正眼对视,心下却道,楚霸王垓下被围,却不知其威势又厉害到何等地步?

“你问我,死的既然不是我的妻子,为何不依不饶?”任凯望着袁季平,沉声说道,“你可知道,赵蔷为什么叫赵蔷?”

袁季平一愣,略微摇头,以示不知。

任凯哈哈大笑,言道,“汉武帝与丽娟在园中赏花,蔷薇始开,态若含笑。帝叹曰,‘此花绝胜佳人笑也。’丽娟戏问,‘笑可买乎?’武帝说,‘可。’丽娟便取黄金百斤,作为买笑钱,以尽武帝一日之欢。所以,蔷薇又叫‘买笑花’。”

讲到这里,任凯顿了顿,望着窗外,柔声说道,“她本名赵若影,从小身世凄苦,跟我乃是总角之好,后来为生计所迫,与你做小,才改名赵蔷。我与秀秀分手后,意外与她重逢。本来已经谈婚论嫁,谁知……”说到这里,任凯终于克制不住,热泪成串落下,滴在黑白棋子上。

嘉良见了,心中凄然,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袁季平皱着眉头,望着手中的茶杯,一声不吭。

任凯收敛了悲容,接着说道,“我与赵薇是同学。她们两人因我而交好。出事那天,她们跟另外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喝的大醉。本来说好是我去接她。谁知道,阴差阳错之下,居然是你们的人先到。等我再去,剩余的几人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后来,赵蔷有意瞒我。才致使……”

袁季平垂头叹道,“你就没有丝毫察觉吗?”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怎么会没有?只是她告诉我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我初为人父,还以为是她感怀身世,有些伤感。便没有细想。你们个个觉得她与赵薇相似,甚至以为是孪生姐妹。其实,这根本就是她刻意修饰自己,为身后事做安排。赵薇与她朝夕相伴,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意。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纵身跳下。”

袁季平喟然长叹,喃喃自语道,“那天正是腊八,我也就在那里。眼睁睁的望着她纵身一跃。嘿嘿,买笑花……买笑花。她也许从来都没有认真的看我过一眼。”

一七七、是何滋味

“如果赵薇讲的这些情况属实,他与你分开后,应该是先与赵蔷在一起,赵薇反倒是之后才与他结合。嗯,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十七年!也真够能忍的。心机深沉,智计无双。嘿嘿,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不知道该夸他成功,还是该说他失败?”佟京生将杯中劣酒一饮而尽,红着眼珠说道。

皇甫秀秀听了,半晌无语,低声吟哦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如今锋刃已开,却不知他能否如愿。”

佟京生呆呆的望着空酒杯,慢慢说道,“你不必出言试探。他一再告诫,各人自扫门前雪。否则,我固然难逃一劫,整个佟家也会跟着支离破碎。这个后果,我背不起。”

皇甫秀秀望着面馆里为生计奔波的人群,虽身处喧嚣,却倍感孤寂,不由得叹道,“他出身微寒,又不肯攀附权贵,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所付出的艰辛,远不是你我这种世家子弟能想象的。”说完,径自拿起桌上的锡壶,对准自己的小嘴就往里灌,却不曾想这种散白岂是她能饮的,只觉得一股火线直冲顶梁门,喉间仿佛要炸裂似的,禁不住大咳起来,眼泪鼻涕齐流。

佟京生叹了口气,扯了张纸巾递过去,缓缓说道,“你也不必太担心,他既然选在这个时候动手,必然有所倚仗。否则,以他的心性,还会继续等下去。”

皇甫秀秀接过纸巾拭着眼角,好半天才缓过来,轻声说道,“他这人看起来清清淡淡,实则赌性极重,只要有三成胜算,就敢倾力下注。这次他把家小全部留在多伦多,显然有了最坏的打算。前半生,我恣意任性,错过了姻缘,有负于他。如今,他有难,我即使性命不要,也要护他周全。这是我欠他的。”

佟京生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如果你面对的是皇甫家呢?”

“当啷”一声,好好的一把白瓷汤勺,落在地上,变得粉碎。

翠府酒店。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一个单身男人与一个单身女人,发生点什么,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温如玉望着眼前的两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单豆豆听了,面色绯红,像涂了半边胭脂,笑道,“燕燕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这么讲,会带坏她的。”

孔燕燕咯咯一笑,抬手在单豆豆胸前摸了一把,笑道,“带坏我?你脸红什么?那人看着似模似样,原来喜好邻家少妇,如此说来,豆豆姐,你还有大把的机会哦。还不赶紧向如玉姐请教,将他擒于你的石榴裙下。”

单豆豆打开她的手,忍不住笑道,“你个疯丫头。怕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儿吧。最该向如玉姐请教的是你,凭你的姿色,再加上这……嘿嘿,还不把他迷死?”

温如玉看着这对姐妹花,哈哈一笑,上去左右开弓,三人瞬间滚作一团,春色满园。

闹腾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单豆豆躺在地毯上,娇1喘息息,正要开口,猛然间发现身旁的孔燕燕仰面朝天,涕泗横流。

她连忙坐起,惊问道,“燕燕,你身子不舒服吗?”

孔燕燕再也忍不住了,翻身搂住她的肩膀,放声痛哭。

温如玉爬过来,一把将孔燕燕的手腕拽住,脸色苍白的问道,“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有什么不妥?”

一句话说的单豆豆亡魂大冒,眼珠子瞪的溜圆,结结巴巴的问道,“是不是?快讲,是不是?”

孔燕燕边哭边点头,哽咽着说道,“他不让我跟你们讲。我以为能瞒下去,可……哇……”

温如玉咬了咬嘴唇,眼圈发红,呵斥道,“看着数你老实,谁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呸,乌鸦嘴。你现在就把情况一五一十讲清楚。三个人,三个家族,我就不信连个男人也救不了?老娘这辈子活到四十岁才算活明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稀罕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单豆豆看似柔弱,却是三人中最快镇定下来的,立刻掏出电话,接通,“广叔,马上申请出国的航道。无论哪里,只要最快。随时准备起飞。还有,爸爸那里这次跟来几个好手?你别问。出了事儿,自有我一力承担。嗯,都准备好。还有,该打点的都打点好。必要时候,请求使领馆提供庇护。这一切暂时不要让我母亲知道。嘿嘿,你是单家的人还是慕家的?”说着说着语气逐渐凌厉起来,那里还有方才的半点柔弱。

孔燕燕见了,不禁一呆,擦了擦眼泪,迟疑道,“豆豆姐,这么做合适吗?”

单豆豆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单家的主我能做一半儿。没什么合适不合适。”话语间,霸气尽显,与她的父亲单辉已有九分神似。

“值得吗?”孔燕燕仰起俏脸,小声问道。

单豆豆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柔声说道,“呵呵,傻丫头。你还年轻,正是花朵般的季节,也许能遇到比他更出色的男人。我不行,上辈子已经将他错过,这辈子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正像如玉姐说的,不能同生,唯有共死。

说完与温如玉相视一笑,静静的转过脸来看着她。

孔燕燕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果然还是他了解你们。他说,事情万一瞒不住。也不必阻拦。只求你们能将郭建军、郝平原、纪清河三人联手保下来。至于他,已经有人拍胸脯了。”

温如玉凝眸笑道,“吴世良?”

翠府顶层的豪华总统套房里。

大马豪族掌舵人单辉正在通电话,“嗯,就按小姐的话去做。另外,让金融部联系外围,将国内的期货指数炒高。再从集团总部发文,凡是涉及无烟城的资金流动,必须有小姐的书面同意。谁有异议,让他在董事会上提。至于慕沄,唉,还是由我来处理吧。”

离他不远的地方,孔红军面沉似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红军,你猜的没错。唉,丫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会有如此魄力。我单氏后继有人。至于其他,就顾不了许多了。”单辉说着说着,居然纵声大笑,端的是豪气干云。

孔红军微微一笑,略一拱手,笑道,“恭喜辉哥,喜得千里驹。”

又是一阵笑声传来。

军区大院。

“如今你已无缚鸡之力,不如就此打住。只是,自此国内恐怕再无你的立足地,好在国外天大地大,尚可容身。我在这里提前预祝你鹏程万里。咱们今天就散了吧。”袁季平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嘉良怜悯的望了任凯一眼,没有说话。

“呵呵。有没有立足之地,我不辩驳。可说我没有缚鸡之力。大谬。”任凯轻拍棋盘,笑道。

“你还有牌可打吗?”袁季平斜着眼睛看过来,说道。

“谁说这牌非的要出自我手?”任凯捻起一枚白子,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用力擦拭。

“呵呵,你也相信吴世良会出手帮你?”袁季平讥讽的笑了笑,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任凯欠了欠身子,算作谢意,便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着。

茶水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已凉了下来。虽不致冰冷刺骨,却也温吞吞的,喝着不舒服。

“远不止他一人。”任凯微微点头,笑道。

“这里不是西城,你也不是诸葛亮,摆个空城计就能把我吓跑。”袁季平品着凉茶,淡淡的说道。

“你以为我再诓你?”任凯呵呵一笑,说道。

“既然不是,何不出手一试?”袁季平嘿然而乐,显然不信。

“已经出手了。”任凯拿起那枚被他擦拭干净的棋子,缓缓的放入茶杯中。

袁季平不动声色的望着那枚沉在杯底的棋子,陷入沉思,他觉得任凯没有故弄玄虚,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嘉良一脸惊疑,不明白两人交手到现在,到底谁占了上风?怎么看起来优势占尽的人,反倒是一脸凝重。而本来应该跌落尘埃的人,却神闲气定。

突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是嘉良的电话。

“首长,是,好的。”接着把手机递给袁季平,自己向后连着退了几步,站在墙根儿。

“嗯。呵呵,多谢。”袁季平简单的应了几声,便挂了电话,脸上风轻云淡,平静如常。

任凯起身将整壶茶都倒掉,重新泡了一壶,给两人沏好,摆在桌上。

“呵呵,龙小年输的不怨。你的确是个高手。现在看来,在你见到龙小年之后,一定还留下什么后手,不为人知。可惜,没有人注意到。要在先秦时代,怕是苏秦、张仪,亦不遑多让。难得啊。”袁季平浑身轻松,就连笑也变得和煦了不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连连点头,却不知道是夸人还是赞茶。

任凯面色复杂,并无得意,踌躇一会儿,才问道,“可是职务有所变动?”

袁季平摇头笑了笑,抬手虚点他几下,说道,“是啊。怎么会只有吴世良一人?枉我自命不凡,这么多年,连和光同尘的道理都不懂。金身?呵呵,不过是脖颈上的绳索而已。”说完,推杯而起,一摇一晃的向外走去,背影微驼,颇为凄凉。

任凯默然不语。

行至门口,袁季平驻足回头,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无烟城落户龙城,希望你能鼎力相助。”

不等任凯回应,人已经出门而去,眼见的越行越远。

嘉良满脸惊骇,冲他一躬身,急忙追出门。

“秋心一字捻作灰,是何滋味?”任凯怔怔的看着棋盘上散落的黑白,低声叹道。

一七八、终相见

腊月初六下午,天南省紧急召开干部大会,宣布干部任免,马天泽同志任天南省委常委、纪委书记,侯奎同志任天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扑朔迷离的天南官场在经历种种传言后,终于尘埃落地。

天南省委常委袁季平缺席会议。

晚间,天南省官网发布一则人事任免消息,意味深长,袁季平同志不再担任天南省委常委。

龙城市政府大楼。

“民文,廖德兴走的太过突然,怕是等不到年后,我的去处就会定下来。趁着我还有些余力,你要早做打算。”李高远望着窗外的夜色,满腹惆怅。

站在身后的魏民文低头思忖片刻,实话实说,“任总在布局之后,曾留下话,想让我重归体制。而且,已经有所安排。”

“嗯,你的辞职报告,我一早就扣下了。如今看来,也算有些急智。人生如棋,走一步看一步是庸者,走一步算三步是常者,走一步定十步是智者。说他智计无双,的确是实至名归。如此人物,却落于民间,不得不说是一桩憾事。真想看看他纵横捭阖、一飞冲天是何等快意。”李高远极目远眺,夜色苍茫中万家灯火不住闪耀,仿佛那人眯起眼的模样。

魏民文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同样的话,我也曾问过,他只是摇头,却不曾说什么。想来,这方名利场,于他怕是并无特殊之处。大道至简,不过如此。”

李高远诧异的回过头,看了看他,意味深长的笑道,“民文,很少见你佩服他人。难得,难得。呵呵。”

魏民文连连摆手,笑道,“他说,袁季平可以退,却不能败。否则,必是鱼死网破。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如此?至于剩下的事儿,自有旁人操持。哈哈。”

李高远听了,沉默半晌,才说道,“梅家连最后一道篱笆也被拔起。你的心愿很快就会达成。只是,梅正东已死,梅海生更是生不如死。梅家凋零就在顷刻间。你又何必……”

“李叔,您可知道我为什么叫民文?‘愍’字少心。‘愍’,痛也。痛彻心底。嘿嘿,梅家不灭,我怎能对得起我那孤苦一世的亡母?”魏民文眯着眼睛望向窗外,淡淡的说道。

“唉。虽然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你如今已过天命,凡事要看淡一些才好。平心而论,梅家确实对不住你母亲,可你毕竟也姓……”李高远抚额劝道,却没等把话说完,就被打断。

“李叔,天已不早。我先走一步了。”魏民文一改平日的淡然,负气疾走,冷不防脚下打滑,差点摔个狗吃屎,踉踉跄跄,倍感狼狈。

省政府大楼。

“省长,国内外围期指被短期抬高后又回落,现在已经趋于平稳。城投集团小有斩获。多亏了魏民文的消息,您看……”颜永正把茶沏好,双手摆在左玉江面前。

“嗯。”左玉江端起茶杯,慢慢品着。

颜永正心里不高不低,有些难受,迟疑了一下,便不敢作声。

左玉江吧咂着嘴,瞥了颜永正一眼,叹道,“消息究竟是魏民文还是孔家的?仰或是那人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颜永正陪着笑点了点头,说道,“永正明白。可城投集团自从架子搭起来以后,就是个空壳,钱像水一样直往外流,账上的窟窿越滚越大。同志们的气势都很低落。再这么下去,工作不好开展。”

左玉江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发改局呢?黄忠诚呢?炒豆大家吃,砸了锅不能让财政自己背!”

颜永正苦笑一声,没有作声。

左玉江哼了一声,说道,“魏民文想去哪儿?”

颜永正干咳一声,小声说道,“他倒是没有明说,不过光明区的高千部刚出事儿,他就寻上门来,其意怕是……”

左玉江点点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光明区是个紧要地方,不能随了他们的心思。他不是想去光明区吗?好。我送佛送到西,干脆让他接任一把手。”

颜永正吃了一惊,急忙说道,“于东来可是马书记的爱将,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左玉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对待年轻干部,特别是那些有能力的年轻干部。不能按部就班的论资排辈。他们需要爱护,更需要舞台。我们老同志要做的,就是相信他们,大胆使用他们。扶上马送一程,不能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李高远副市长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多次向省委提出要到二线工作。廖德兴同志的担子需要像他这样的老同志去挑,去担当。于东来……呵呵……”说完,把一盏茶喝的滋滋作响。

尽管他说的含糊,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颜永正还是听明白了。

这哪里是破格提拔,分明是要把于东来架在火上烤啊。

于东来现在是正处级,而且还是刚从副处提上来没多久的正处级。按照组织人事原则,要接李高远的班,排除一切外在因素,最快也得的五年以后。

可这毕竟不仅仅是时间问题。

食堂开饭了,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在那端着饭碗排队,突然有人破坏规矩跑来插队,这是什么行为?

如果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这么搞,不啻于刨人祖坟!

万人所指,无疾而终!

坑挖的不错,可也太明显了,以那人的眼光,怕是分分钟看破。到时候,就怕……

颜永正斟酌了一下措辞,一挑大拇指,笑道,“高,实在是高。不过,省长,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破坏规矩。再说了,您看中的是于东来的能力。可就怕外人不这么想……”说着,偷偷看了看左玉江的脸色,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们会说您顶不住某些歪风邪气,不能秉持公平。这对您接下来走向更高的领导岗位,怕是有些……有些阻碍。”

左玉江毫无征兆的抬手捉起茶壶一倒,茶水向剑一样注入茶杯,他缓缓的放下壶,望着杯里的茶说道,“水至柔而克万物,善利万物而不争。永正,袁季平是倒在那人手里吗?不是!他是倒在自己手里的。处处争强,时时好胜。就像这茶盏一样,看似坚硬无匹,实则……不堪一击!”话音刚落,便一把将茶盏拂下桌去,“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龙城市公安局。

李诚皱着眉头,一个劲儿的在房间里转圈圈。

“李书记,您看……”菅刚跟在他身后,面色如土,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李诚叹了口气,站定,望着他说道,“上报部里的案件,还能撤回来吗?”

菅刚苦着脸,为难的说道,“当初上报的时候,很多东西就是……有些不合规矩。是找了几个关系,好说歹说才报上去的。这才几天,又要撤下来,没有先例……”

李诚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说道,“先例个屁。早就告诉你把案件坐实,不要稀里糊涂,更不能以假作真。你倒好。瞒着我把马二拐、白老全、麻四的案子隔着省里报到部里。如今,拉到裤子里了。才想起我来?你以为老子是神仙?”

菅刚的脸像猪肝一样,都快渗出血来了,支支吾吾说道,“李书记,我不是……你跟他私交甚笃,能不能从中说和。”

李诚眼睛一瞪,吼道,“甚笃个屁,跟他甚笃的是囡囡。我的面子不值钱……”

吼到一半儿,他兜里的手机也吼起来了。

一看,是老大候奎的电话。

“哥。嗯。嗯?于东来?这个……怕是谋心不善。好,我这就去见翟书记。嘿嘿,他?他把袁季平都掰折了,眼里还会有我们吗?不是,哥,你听我说……唉。”李诚拿着手机一指菅刚,苦笑道,“走吧,跟我去见翟书记。看看她的面子怎么样?”

军区大院。

魏强面色复杂的望着任凯,说道,“袁季平的事儿,你不要怪我。”

任凯眯了眯眼睛,笑道,“魏司令怎么这样说,事情能顺利解决,全仗您的帮衬。我感谢都来不及,怎么敢有怪怨之心?”

魏强长叹一声,摇头说道,“即便现在让我选,我依然选择帮他!他是个好官。”

任凯微微一笑,点点头,说道,“魏立庭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吴世良曾经答应过,只要他不再纠缠阮菁菁,便可相安无事。”

魏强人老成精,哪还听不出话外之音,要是再纠缠,引出来什么不好的后果,自然不关别人的事儿。

唉,看来,到底还是被嫉恨上了。

魏强有些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脑海里老是浮现出袁季平一摇一晃从这里走出去的样子,衰老、颓废、无助。

嘉良在一旁看不过去,呵斥道,“你怎么说话呢。”

任凯眼睛一眯,目光如刀,淡淡的说道,“你腰间不是有枪吗?尽可以拔出来试试。看看皇甫家的子弹,能不能把我的脑壳打碎?”

嘉良被噎的半天接不上话,一张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他不过是个孩子。你有气可以冲我来。”有人推门从外边进来,语气冰冷。

皇甫秀秀。

“小姑,你……怎么来了?”嘉良像小狗一样跑过去,心中欢喜的快要炸开了。

“魏伯伯,您好。”秀秀拉着嘉良的胳膊,对魏强躬身一鞠,极为客气。

魏强点点头,向她身后看看,见空无一人,便皱起了眉头,不再出声。

任凯望着眼前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女人,一阵恍惚,耳旁不断回响起二十多年前的话,“皇甫秀秀立誓,今生与任凯恩断义绝,永不往来。”

二十年后,两人终于还是相见了。

一七九、卑飞敛翼

“二十多年不见,秀秀,一向可好?”任凯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伊人,微微一笑,说道。

皇甫秀秀闻言,浑身一震,过往的种种顿时像山崩海啸一般,劈头盖脸的倾泄下来。

“皇甫老师,你看我这么做,合适吗?”

“秀秀,你的腿真白。”

“秀儿,厕所里的纸用完了,你怎么就不管了?快给我拿过来点!”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跟她是同学,只是同学。”

“真要走?什么时候回来?你……保重!”

……

点点滴滴,恍如万箭齐发,将一个绝世佳人射的千疮百孔,泪涕涟涟。

是啊,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二十多年前,我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于心,今日开解,居然只是得了一句轻轻的问候。

怨恨有之、恼怒有之、委屈有之,却终不敌岁月,不敌心底的那抹温柔,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两串清泪,洒落在胸前。

“小姑,你别这样……他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不值得你……”皇甫嘉良从未想到过,天仙般的小姑也会像凡人一样流鼻涕、掉眼泪。

任凯听了,眉头一皱,还没等开口。

“噗嗤”佳人已经笑出声来,梨花带雨,银瓶乍泄,柔柔媚媚的说道,“怎么?嘉良说的不对吗?你皱什么眉头?”

任凯眉头瞬间平整,展颜笑道,“哪有皱过眉头?不过,酒囊就好,饭袋还谈不上。嘿嘿。”

虽说往日不可追,可眼前的女人为自己付出多少,他心中岂能没数?有缘无份也罢,造化弄人也罢,自己欠她的总归是今生今世也还不完。

魏强望着这对冤家,心中一叹,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亲善随和的人会有怒目金刚的另一面!唉,无所谓了,自己翻年就会离开这里,只要不纠缠进他的恩怨,想来彼此再无相见之期。

皇甫秀秀见他一如从前那样伏低做小,哄自己开心,心情又有些低落,淡淡说道,“任师爷红黑两交,我在多伦多都有所耳闻。斩手指、砍臂膀、揭人头皮甚至……,嘉良还小,人情世故上,难免不周全,你可千万不要记仇。如何?”

皇甫嘉良眼睛一瞪,正要反驳,却被皇甫秀秀一巴掌扇在脖颈,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去。

任凯指了指嘉良的腰间,半开玩笑的说道,“他有枪的。”

皇甫秀秀一时气急,跺了跺脚,娇嗔道,“你看你,嬉皮笑脸的,说什么都……”话说到一半儿,猛然间醒悟,这不是二十年前,两人也不再是恋人关系。

任凯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干咳一声,岔开话题,说道,“佟师兄呢?外边这么冷,千万别把他冻坏了。”

皇甫嘉良诧异的转过身,正好看到有人推门进来。

佟京生。

“魏司令,您好。我是佟家老二京生,刚才给您打电话的就是我。”他一进来,先走到魏强跟前,微微一躬,笑道。

“呵呵,快请坐。我也不过是佟老将军手底下的一名小兵。老将军身子骨还英朗吧。他们是国家的财富。现在世界和平了,人民富裕了。但是绝对不能忘记,当初是他们的抛家舍业、出身忘死,才换来如今的太平盛世。”魏强笑眯眯的说道,眼神却不住的在任凯身上扫来扫去。

任凯急忙陪笑,连连点头称是,谦卑的就像一粒尘埃。

佟京生心生敬佩,能软能硬才是大丈夫,嘴上却夸张的说道,“啊呀,小师弟,你怎么也在这里?秀秀刚回国就与你意外邂逅,简直是上天的安排。”

任凯咳嗽几声,淡淡的说道,“没法子,我也不想来这里。可谁让我有个不成器的师兄?说好了分工协作,却出工不出力,只会一味地讨巧卖乖。佟师兄,千万别多心,我说的可不是你。”

佟京生嘴角抽了抽,干笑道,“呵呵,这屋里的酒味儿真重,是茅台吧。要说这酒,还的是茅台。是吧,小师弟。”

任凯一脸凝重,不再说笑,缓缓问道,“袁书记那里……”

佟京生看了看魏强,说道,“他半小时前抵达京城,已经入住京城联合医院。”

魏强闻言,大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皇甫嘉良在皇甫秀秀耳边小声嘀咕几句,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皇甫秀秀惊疑不定,怔怔的望着两人。

任凯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无非是想借此置身事外,却不知……哪有那么容易?”

佟京生低头不语。

皇甫秀秀大吃一惊,指着任凯怒道,“你想干什么?”

任凯缓缓的坐在沙发上,苦笑道,“我?我算个屁。能不能从这里走出去,还在两可之间。”

皇甫秀秀与佟京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信他哪一句。

任凯也不解释,翻出几个干净的茶杯,摆在桌上,给两人倒好茶,才说道,“当年的事儿,应该没有皇甫家的人卷进来。”

皇甫秀秀的嘴动了动,勉强克制住。

佟京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望着他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

任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也是在他走以后,才想明白的。而且,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当时……怕是也不在场。”

说完,也不理会两人,自顾自端起茶来一饮而尽,望着空杯,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前途还要重要?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军区大院外,来了几辆警车,缓缓的停在了距离大门百米之外。

车里,胡东点了一支烟,慢慢的吸了起来。

“胡厅,我们这是……真要抓?”纪清河一脸为难的望着他,小声说道。

“只要放出来就抓。他们不是讲他泄露军事机密吗?既然都放出来了,自然不是涉军犯罪。可鲍六斤的案子,他躲不掉。”胡东吐了个烟圈,小声说道。

“胡厅,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纪清河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道。

胡东沉吟片刻,冲另外几人摆了摆手。

那几人如蒙大赦,火烧火燎的拉开车门跑了出去,搞得身后好像有饿鬼撵着一样。

纪清河指了指跑走到几人,小声说道,“胡厅,您看。弟兄们都不想卷进来。您又何苦……”

胡东忍不住翻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没办法。我不像你,有一个漂亮妹妹,捅了娄子,大腿一张,你好她也好。哈哈……”

纪清河听了,血气上涌,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如此几个来回,才勉强喘着粗气,涩然说道,“胡厅真会开玩笑。呵呵。我下去也抽支烟。”

纪清河慢慢的拉开车门,牙关咬的咯吱吱直响,下去后,还轻轻的把车门关好。

胡东一直等到车门关了,才松了口气,有些奇怪,自言自语道,“这个炮筒子怎么学乖了,这样激他,居然也能忍下来。妈的,真是见鬼了。”

纪清河踉踉跄跄的来到路灯底下,烟叼在嘴里,拿打火机的手却抖作一团,老半天都没把烟点着。

“清河。怎么了?”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汉子,把打火机伸过来,才帮着他把烟点着。

纪清河猛吸一口,正呛在胸腔里,剧烈的咳嗽起来,还不忘回话,“咳咳咳。老焦,没事儿。咳咳咳。”

“唉,别瞒我了。自从寇思文来了以后,胡东就开始不安分。你不是第一个吃排头的。再这么下去,老子不干了。”老焦义愤填膺的说道,眼神却落在低头咳嗽的纪清河后脑勺上,游移不定。

纪清河抬起头,掏出纸巾把鼻涕擦了擦,笑道,“我们是纪律部队,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欸,你陪着胡厅去市局要人,顺利吗?”

老焦一听,气的破口大骂,“市局的那群王八蛋,让胡厅喝了足足有几十升的水,裤子都差点尿湿。人还不让带,说是害怕蔡照先那个二愣子跑去……”

老焦肆无忌惮的骂着,却没有留意,纪清河的手机信号灯一闪一闪。

小弟面馆外的一台商务车里,丁建国靠在第三排座椅上闭目养神,身边的手机开着,里面传来的居然是老焦的叫骂声。

坐在驾驶室的丁权,小心翼翼的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默默的点了一支烟。

好半天,电话才挂断。

“他出来了吗?”丁建国依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语气淡淡的问道。

“还没有。不过,好像还有几批人散在周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咱们一样,也为了那小子。建国哥,你看,我们要不要去……”丁权犹豫了一下,说道。

“不用。如今围在这里的人,都是龙城道上有名有姓的。存着的心思也差不多。撇清自己。可以理解,这事儿再要让那人误会了,嘿嘿……”丁建国骤然睁眼,精光四射,着实把丁权吓了一跳。

京城。

李亚男从病房走出。伸着懒腰,呵欠连天。

一名孕妇挺着肚子,从不远处,面对面的走过来。

“玫玫?你……”李亚男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指着女人的肚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人正是赵玫玫。

一八零、金家子默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只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赵玫玫望着橱窗外不断闪烁的霓虹灯,淡淡的说道。

李亚男与水淼淼听了,都沉默下来。

这是一处环境雅致的路边奶茶店。

生意场上,雅致一般就是冷清的意思。毕竟,摩肩接踵的地方很难与雅致沾边儿。无论什么时候,能吃饱肚子高唱阳春白雪的到底还是少数人,曲高和寡嘛。

水淼淼是这里的老板,女孩儿年轻漂亮,气质高雅,看什么都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有胆子把店开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却又漫不经心,显然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主儿,很合李亚男的口味。

李亚男由于最近常驻医院陪父亲,闲着没事便在附近转悠。走累了,贪图这里清净,就进来歇歇脚。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也是巧合,同年同月生,只比她小九天,算做了小妹。

“玫玫,你都这个样子了,老公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吗?”李亚男看了看她的肚子,有意开解。

肚子其实并不是太明显,尤其是脱掉外衣,与在医院遇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离婚了。”赵玫玫轻轻的抚摸着小腹,笑着说道。

“噗嗤”一声,李亚男把满满的一口奶茶喷在了桌上,溅了旁边两女孩儿满身。

“你干嘛?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让水小妹笑话。”赵玫玫先抱歉的冲水淼淼笑了笑,有些责怪李亚男。

李亚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是不是他在外边乱搞?走,找他去。这种男人就是欠收拾。”说着就站起身,简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

“哎呀。我的姐姐。玫玫姐还没把话说完呢,你急什么?再说,那男人要是体格健壮,只咱们三儿过去,怕是不够人家两巴掌。要及早联系外援。”水小妹拍了拍桌面,慢悠悠的劝道。

李亚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有道理。外援?找谁合适呢?”

水小妹柔柔一笑,轻声说道,“姐,外援我有。一准儿收拾了他……”

两人头碰头在那开始研究怎么请外援,怎么堵门,事后该如何处理云云。

赵玫玫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这水小妹看起来柔柔媚媚,没想到居然也是个粗线条,真是一家人进一家门,像极了李亚男的亲妹子。

另两人也反应过来了,尴尬的笑笑,急忙低下头喝奶茶。

“是我在外边有人了。”赵玫玫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

“噗嗤。”这次是水小妹。

李亚男抽了纸巾递过去,望着赵玫玫的肚子,笑道,“是吗?比你老公帅?有时间约出来聊聊。能让你做出这么大逆不道事儿的男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这就是李亚男。

赵玫玫望着眉眼弯弯,笑靥如花的好友,心里暖暖的。

“淼淼,你朋友?”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急匆匆的走进来,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一堆东西。

“这是我哥,水连城。这是亚男姐、玫玫姐。”水小妹随意的指了指,给双方介绍了一下。

“你们好。既然是朋友,就一起吧。”男人笑着把东西摊到桌上。

爆肚、炒肝、臭豆腐、羊肉串……凡是能想到的小吃食,都有。

赵玫玫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告辞,李亚男已经把一串鹌鹑蛋塞在她手里了。

服务员过来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才把这些东西摆好。反正也没客人,四人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吃着零嘴,天南海北的聊着。

“外边是谁的车?能挪一下吗?”一个小个子女生探进头来,怯生生的问道。

四人互相看了看,齐齐摇头。

接着五、六个壮汉绕开那女生走了进来。

女生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进来。

“你是赵玫玫?”一个面相周正的年轻男人走到四人跟前自顾自拿起一碗卤煮,边吃边问。

“你算什么东西?你……”李亚男霍然起身,手里撰着穿肉串的铁签,跃跃欲试。

赵玫玫一伸手拉住她,咯咯笑道,“我也叫赵玫玫,就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赵玫玫?”

年轻人手里顿了顿,凝目望着她,点点头,说道,“那就没错了。有人让我把这个带给你。顺便留了句话。”说着一挥手。

一旁的汉子把一个大包放在赵玫玫的脚边,将拉链拉开。

钱!

一捆一捆的百元新钞,红红的,触目惊心。

水连城本来想开口,一见如此,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哎呀。”李亚男惊叫一声,俯身拽出一捆,说道,“别是假钱吧?”

那年轻人呵呵一笑,摇头说道,“三百万。你离开京城一年。”

赵玫玫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地下的钱,说道,“不知这位帅哥,怎么称呼?”

年轻人慢慢收敛了笑容,说道,“我只是个跑腿的,你叫我阿猫阿狗都可以。”

赵玫玫抬脚轻轻踢了踢地下的包,说道,“离开京城后呢?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年轻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去龙城呢?也可以?”赵玫玫转头望着最初打探虚实的小女生,淡淡的问道。

“不行。除了龙城。”那小女生喊了一嗓子,觉得有些难为情,又吐了吐舌头。

水氏兄妹互相看了看,都微微摇头。

李亚男再不晓事儿,也听出道道来了。把钱往地下一扔,护住赵玫玫,说道,“她哪也不会去。还有,拿着这些臭钱,赶快滚。要不然,我就报警了。”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就是警察。

“报警?报什么警?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只不过是进来歇歇脚。警察来了,能把我们怎么样?简直就是笑话。老板,我们每人一杯奶茶,多加糖。”小女生牙尖嘴利,一点都不在乎。

服务员脸色发白,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老板。

水淼淼点了点头,照旧没有开口。

“呵呵,想要我离开。可以,让他自己来讲。”赵玫玫把头一偏,望着外边,好像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这里,再仔细看过去,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跟龙城什么关系?”李亚男最藏不住话,神色也不再坦然。

人就是这样,心中有所羁绊,便难以心平气和。

几个壮汉仿佛真是来跑腿的,该吃吃,该喝喝,一声不吭。

小女生吸了一口奶茶,笑道,“赵玫玫,我们这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赵玫玫神色一黯,小声说道,“他……还说什么?”

小女生怔了怔,说道,“我家小姐还说,钱不够,可以商量。”

赵玫玫猛地回头,急切的说道,“你家小姐?不是他让你们来的吗?”

小女生看了看坐在那吃卤煮的年轻人,支吾道,“除了我家小姐,还有谁能指挥的了……”说到一半儿,便住口了。

赵玫玫哈哈大笑,比真拿了地下的钱还要开心,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你要赶我走。嘻嘻,对不住,错怪你了。”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是个披着风衣的中年男人。满脸风霜,不怒自威,视那些壮汉如无物,径自走到赵玫玫跟前,躬身道,“嫂子,您叫我小白就行。”说完转过身又对着那年轻人说道,“金神医德艺双馨、妙手济世,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好儿子。怎么?还想仗势欺人,强抢民女?我嫂子可是有夫之妇,连孩子都有了。这点钱,你自己留着娶媳妇吧。”

来人正是白老全。

他连日来一直暗中保护着赵玫玫,刚才只远远的看到年轻人走进去为难她,由于离得太远,没搞清楚状况,还以为是觊觎女孩的美色。想撬那人的墙角?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男人,他正好见过一次,知道是京城有名的神医金韬的小儿子金子默。

虽然明知道金神医不好惹,可他性子生来执拗,哪管其他,一发狠便冲了进来。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他真没考虑太多。脑子里就一根筋,这是师爷的女人,绝对不能出意外。

屋里的几人见突然闯进来这么个汉子,还驴唇不对马嘴的乱说一通,都有些发痴。

赵玫玫可不是李亚男,听了白老全的话,暗里一合计,便推出个大概,心中一阵甜蜜,虽听他说的乱七八糟,却也没有辩驳,只是低头回味旧日的些许温情。

水氏兄妹一听,骇然而色变。

京城世家遍地,高人辈出,可能被称为神医且姓金的只有金韬。这可不是一般人,医术高明自不必说,结交的人物不是高官便是巨贾。

而能让金家小子亲自跑来送钱的人,只怕也简单不到哪去。兄妹两人齐齐把目光落在赵玫玫身上,开始琢磨这女子的老公到底是什么人物。

金子默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认出自己,还把他误会成高衙内之流的遮奢人物。赶忙放下手里的卤煮,指着白老全说道,“你可不要瞎说。什么仗势欺人,什么强抢……”瞥了一眼赵玫玫,突然发觉这女子确实美貌如花,居然呆了一呆,才接着说道,“这钱是我妹妹送给你家大嫂的……定金。话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大哥……”说着又望着赵玫玫的俏脸,不再作声。

那小女生看到金子默一脸猪哥样,忍不住干咳几声,望着赵玫玫想道,也就脸蛋漂亮一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赵玫玫听了咳嗽回过神,一抬头却发现几人都盯着自己看,有些奇怪。也没有在意,对着白老全说道,“白……师傅,他……还有没有其他交代?”说到后来,腮边渐渐有了胭脂色。

一八一、云里雾里

“嗯,我知道了。”佟京生缓缓的放下手机,望着任凯,脸色有些难看。

任凯看了看秀秀,对佟京生笑道,“有事儿?”

佟京生点点头,先冲秀秀呲了呲牙,才说道,“出了点意外。有人推荐于东来接李高远的位子,魏民文回光明区掌舵。”

任凯呵呵一笑,面露讥讽的说道,“他们到底还是没忍住。”

佟京生自然知道“他们”是谁,不好顺着往下讲,便岔开话题,说道,“只能说各有利弊吧。于东来和余燕来已经离开这里,你……”

秀秀凝眸望过来,满是企盼。

任凯笑了笑,一边把黑白棋子聚拢在一起,一边说道,“这次不比上一次。恐怕我没那么容易走出去。”

秀秀听了,神色黯然,低头说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要报仇,我也不好阻拦。可……你能不能为这些活着的人……稍微考虑一下。”说到一半儿,语气已经有些哽咽。

任凯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变了许多。印象中的你,可是从来都不屑于讲这些话。”

秀秀呆了呆,苦笑道,“可能是上年岁的缘故吧。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在检讨自己。单身久了,并没有因此习惯孤独。反而更喜欢回忆从前……”讲到这里,戛然而止。

任凯看了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佟京生,长叹一声,说道,“总之,是我对不住你。”

佟京生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

任凯咳嗽一声,正好打断他的话,说道,“师兄,过来帮忙把棋子分开。这些黑白子的来历可不普通。”

佟京生心下暗叹一声,走到桌旁,低头笑道,“是和田暖玉?还是定窑白瓷?”

任凯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说的那些只有暴发户才看得上眼,真正有品位的人……”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得门一响,有人离开了。

佟京生身形滞了滞,埋怨道,“好端端的,你撩拨她做甚?随便说几句顺耳的话,哄她开心,能死啊?”

任凯把手里的棋子慢慢收好,淡淡的说道,“刘小军的事儿一直是个迷,你就没怀疑过皇甫秀山?”

佟京生迟疑片刻,盯着他说道,“我呢?你怀疑过吗?”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说道,“我连自己都怀疑。”

佟京生眼也不眨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相信我?”

任凯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淡淡的说道,“可能是你长的比较性感吧。”

佟京生一愣,失声笑道,“你可真不是东西。要不是小柴拍胸脯说我没问题,你大概早把我埋了。还会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

任凯嘿然而乐,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你看你,总是妄自菲薄。你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身材……啧啧……性感。”

佟京生打了个寒颤,急忙说道,“秀山不会有问题。起码在刘小军的死上不会有问题。”

任凯沉吟片刻,摇头叹道,“没有问题最好。否则……。你可能还不知道,麻四与马二拐出事儿了,一个重伤昏迷,一个下落不明。”

佟京生一惊,丝毫没有怀疑消息的来源,毕竟眼前这人的力量有很大一部分是埋在地下的。

任凯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梁,接着说道,“在事发现场,听到有人喊‘全哥’和‘苟孝德’。”

佟京生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进门之前,收到消息,小弟面馆门口去了大半个龙城道上的人物。我还以为他们是冲着‘大头辉’。听你这么一讲,这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啊。”

任凯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怔怔的望着手里的眼镜,说道,“要真是白老全干的,倒也简单。就怕有人从中做局,祸水东引,趁火打劫。那样的话,事情就棘手了。”

佟京生心下一寒,试探着说道,“你看,这事儿会不会与这次天南人事调整有关?”

任凯慢慢的把眼镜戴好,望着他,微微点点头。

佟京生遍体生凉,脑袋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说道,“找到白老全跟苟孝德,一问便知。”

任凯笑了笑,说道,“现在差不多应该找到了吧。”

京城奶茶店。

冯三带着骡子一进去,那几个汉子便如同受了惊似的将金子默围在中央。

“三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李亚男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冯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赵玫玫,微微一笑,指着白老全说道,“原来是囡囡啊。我真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是来找这位朋友的。”

赵玫玫不认识冯三,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白老全,没有出声。

白老全见到两人,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笑道,“你们怎么来了?家里有事儿?”

金子默奇怪身边几人为什么如临大敌,便推了推身旁的人,问道,“五哥,你们这是……”

五哥警惕的望着冯三与骡子,咽了口唾沫,小声说道,“这两人有些危险,如果万一打起来,让老耿护着你先走。”

金子默更奇怪了,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们认识他们吗?”

五哥与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都缓缓的点了点头。

金子默一愣,茫然的望着骡子出神。

骡子一直守在门口,见他望过来,友好的笑了笑,满脸和善。

金氏兄妹早就看出苗头不对,慢慢的都蹭到赵玫玫身边。

小女生眨着乌溜溜的大眼,抱着老大一杯奶茶,一个劲儿的盯着冯三看。

冯三扫了屋内一眼,对着李亚男说道,“让骡子留下来帮你们。我跟全哥出去说几句。”说完对白老全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走了出去。

“冯国华。还记得归老饕吗?”五哥眼见的他就要走出去,急忙喊道。

冯三脚下一顿,回过头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你是归家的老几?”

五哥急忙回道,“老五,归志宏。”

冯三点点头,又看了看金子默,说道,“如果是误会,讲开了就好。”说完拉开门就出去了。

白老全诧异的看了看归志宏,紧随其后。

骡子这才从门口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路过地下的袋子瞟了一眼,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李亚男咯咯一笑,对着金子默说道,“小神医,今天就到这儿吧。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还没等金子默开口,归老五就拉着他迈步疾走。后边的人从地上拿了袋子护在两人身后,带着小女生也走了。

金子默临出门还不忘回头,向赵玫玫叫道,“赵玫玫,我真的是为你和孩子好啊,你再考虑考虑。”说完,门一关,人已不见。

李亚男愣了愣,对着赵玫玫就是一通大笑,说道,“我看你啊,就是命犯桃花。大着肚子都有人往上凑。还记得任凯吗?连他第一次见你都……嘻嘻。”

骡子本来漫不经心,一听到那人的名字,这才开始暗地里偷偷的打量赵玫玫,站姿更是规矩了不少。

赵玫玫的智商与城府就连任凯都忌惮三分,骡子前倨后恭的模样自然看在眼里,面上虽然不露痕迹,心底却是有些得意。

门外空旷处。

冯三伸手帮白老全把烟点着,才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全哥,任总让我问你。这两天,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冯三吸了一口烟,纵目四望。

京城比龙城稍微暖和一些,不过空气却要差上许多。

白老全从小在江湖中打滚,虽然脑瓜子不怎么活泛,可起码的眼色还是有的。感觉到冯三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也不敢随便回答,低头思忖了半晌,前后再三确认,才说道,“大嫂的身子可能有些不适,从前天开始,便每天到前边的联合医院体检。我就在不远处等着。这些地方都有监控,可以作证。至于每天晚上……”

冯三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行了。这就够了。”

白老全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冯三透过橱窗望着奶茶店里的赵玫玫,缓缓说道,“麻四重伤,拐哥……已经没了。任总那里,我们没敢说实话。”

白老全当时就坐地上了,抱着头,沙哑着嗓子说道,“已经……确认了吗?”

冯三点点头,说道,“尸首已经找到。”

白老全与马二拐跟着邝援朝将近二十年,都是一路从小混混打到老板身边的人。尽管平时少不了龃龉,可更多的还是交情。

因为邝援朝的死,两人心里确实有些隔阂。不过,十几年刀头舔血的交情,岂是说淡就淡的?

冯三吸了口烟,回身四处望了望,小声说道,“麻四遇袭的时候,有人听到‘全哥’与‘苟孝德’两个名字。”

白老全咬着牙,跳了起来,说道,“跟任总讲,我去查。”

冯三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任总说,那人迟早也会找上你。所以……”

龙城小弟面馆外。

丁建国叹了口气说道,“丁权,六哥在里边还好吧?”

丁权低头说道,“建国哥,你说笑了。栽进去的人还有好吗?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为了要点口供,怕是……”

丁建国目光闪烁了一下,笑道,“你每天跟着我,会不会有人说你想另投门户?”

丁权吸了口烟,抬头望了望车外,淡淡的说道,“我总要养家糊口吧。想来,即便是六哥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丁建国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怎么从来没见到你们去看看六哥啊。”

丁权苦笑一声,说道,“六哥不让。别说我们了,他家里人都见不到。”

丁建国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有意思。嘿嘿,你说,他真的还在里边吗?”

丁权愣了愣,没有吭声,又吸了一口烟,好大的一口。吐出的烟像云又像雾,把两人的脸都遮盖住了。

一八二、闺中秘语

“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快乐幸福的。”李亚男坐在窗口的高脚凳上,垂头望着杯里的红酒,有些伤感的说道。

这是赵玫玫在北三环边上的一处普通公寓,十七层,面积不大,两居。胜在离学校近,周围商圈成熟。

“囡囡,你说什么?”赵玫玫换好家居服,脸上贴着面膜,躺在沙发上,没有听清好友说的话。今天在外边待的时间有些久,让她略感疲惫。

“孩子是他的吗?”李亚男只是有些粗线条,不是傻。冯三是那人的影子,他的到来,再结合赵玫玫怀孕前后的巨大反常,要是再想不通,那就真成二百五了。

赵玫玫缓缓坐了起来,脸上的面膜像蛇蜕一样剥落下来,露出一张忐忑不安的俏脸。

“扎尕那的那一晚……我们都……在。是不是?”李亚男放下酒杯,却不敢看她,而是轻轻的扭头望向窗外,远处的灯火幻化成那人清清淡淡的模样,让她忍不住心里发酸。

赵玫玫有些担心,囡囡生性风风火火,为人处事爽朗,不会因小事斤斤计较。可越是这样,越忌讳背后捅刀子。绝对不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赵玫玫扶着沙发慢慢走到李亚男身后,用手搭在她肩膀上,随着她的目光远眺,柔声说道,“囡囡,我跟你不同。万千宠爱于一身,放在你身上,一点不为过。而我,呵呵,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李亚男闻言,心下一软,急忙扭过头来,说道,“瞎说什么呢,不是乏了吗?快坐下。”说完帮着把好友安顿在旁边。

赵玫玫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不是吗?亲生父母长什么模样,我早忘了。养父母……。你别这样。我说这些,不是想装可怜,跟你抢汉子。”

李亚男脸色绯红,拿起她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嗔怪的说道,“大肚婆讲话真是……”

赵玫玫夸张的喊了一声,笑道,“啊呀,你难道也想在我手上留一个印记?咳咳……有些痴人宁愿受苦也要留下印记,跳入忘川河中煎熬,为的就是寻找前世的……咯咯,别挠……”

李亚男见她怪模怪样的学说,自己曾经对任凯讲的那段话,伸手就去咯吱她,嘴里恨恨的说道,“看你再笑话我。笑……笑……”

两人闹腾了一会儿,刚才的小隔阂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你爱他,对吗?”李亚男将大肚婆搂在自己怀里,小声说道。

赵玫玫懒洋洋的靠在她身上,有意想了想,才淡淡的说道,“要说不爱,那是骗人的。可要说爱,总觉得差点。不如说喜欢,嗯,‘喜欢’这个词,合适一些。”

李亚男迟疑了一下,说道,“那你这样……以后……”

赵玫玫坐起身,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没有以后。他只是我孩子的父亲,仅此而已。”

李亚男顿了顿,摇头说道,“玫玫,你不要多心。我不是矫情。你或他这么做,对孩子不公平。”

赵玫玫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女孩儿的面颊,说道,“其实在我们跟他遇到之前,我与他就已经有过交集。不过,那时的我还是刚入学的孩子。”说完站起身,来到书柜跟前,从一本大部头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里有十几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有男有女,个个喜笑颜开,神色飞扬。最后边站着的是一排成年人。

那个清清淡淡的男人就在最边缘的地方站着,微仰着头,眼神却不是正前方,显得有些忧郁。

最下边印着一行字,景瑞助学留念。

李亚男知道好友是靠着助学金才修完学业,却不知道这笔钱居然是景瑞提供的。她轻抚着照片里的那人,笑道,“那个时候,他可是比现在要壮实的多。只是,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哈哈,你跟现在相比,变化倒是不大。身边的这几个男生,眼珠子都快掉你身上了。也太明目张胆了。咦,这张照片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赵玫玫心下一叹,微笑道,“我也是最近收拾屋子才找到的。去年国庆期间与他相遇,有一些事情大概佟京生与你讲了。不过更多的事情,你可能就不清楚了。里边牵扯到一些……不能公开的东西。所以……。不过,我与他之间,绝对没有你脑海里想的那么浪漫,那么诗情画意。”

说完轻轻的抚着小腹,呓语般说道,“这个孩子来的意外,意外到他毫不知情的地步。只是,后来事情有了变化。他才……。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人就在身旁。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想……打扰彼此的生活。”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

“他怎么能这样?生而不养,不如鸟兽。这可是他说过的!别担心,我这就去找他。一定给讨你个说法。”李亚男气冲斗牛,把小胸脯拍的山响。

赵玫玫“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面若丹霞的小声说道,“傻丫头,这事儿……说起来……可是咱们……自作自受,真怨不得那人。”

李亚男干咳一声,皱着眉头说道,“不过说起来,你这也太容易……唉,我怎么就没有……”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颇为遗憾。

赵玫玫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李亚男怔了怔,也跟着笑了。

“他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刚才我见到白老全,就给他拨了电话,通着,就是没人听。”赵玫玫话锋一转,皱着眉头问道。

“麻烦?没有吧,我前天才跟他通了电话。不过,三哥向来不离他左右,这次跑来京城……。我先给李诚打了电话问问。”李亚男琢磨了一下,也有些慌了。

李诚刚从翟克俭办公室出来,就接到妹妹的电话,“出事儿?他能出什么事儿?出事儿的是你亲哥哥。拜托,囡囡,……喂喂,唉,这电话挂的可真够快的。”

一旁的菅刚耳朵竖的老高,插嘴道,“是囡囡吗?你就没提……”

李诚不好说被妹子把电话挂了,干咳几声,说道,“急什么?他又没出来。况且,即便出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笑话,马二拐、白老全、麻四他们屁股上难道没屎?”

菅刚听了,如丧考妣,苦着脸说道,“你刚才向翟书记汇报工作的空挡,我收到消息,马二拐怕是凶多吉少,麻四也受了重伤。他是没出来,可有些事儿,不用他出面,郭建军就能办。还有个更加阴险的魏民文。”

李诚吸了口冷气,停住脚步,说道,“怎么回事儿?是部里动的手?怎么会这么快?”

菅刚不经意的四处望了望,凑到他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李诚点点头,紧走几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示意把门关好,又把秘书阚书怀打发到外间,才对菅刚说道,“人死了,事情就麻烦了。你上报案件的同时,是不是把几人的行踪也报上去了?”

菅刚一听,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没有。”见李诚看过来的眼神有些犹疑,便叹道,“也不怕你笑话,主要是……当时存着小心思。万一报上去,被部里的人甩开怎么办?咱们受苦,他们领功。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比菅秘书长可鬼多了。”

菅刚苦笑着,连连摆手。

李诚低头沉吟片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范围就小了很多。他们两人走的时候,身边都没带人。所以,消息极有可能是从我们这里走漏的。这样,你把凡是可能接触到监视对象的人都排查一遍。过的一定要细,现在这个人肯定沉下来了,恐怕不那么容易找到。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菅刚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郝平原那边的人……也要排查吗?就怕让他误会。再惹出什么别的枝节。”

李诚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从我开始,一个都不能漏过。我有一种预感,这怕只是个开始。往后……”

军区大院。

佟京生看了看手机,对任凯笑道,“囡囡的夺命追魂call,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人,把事儿漏到她那了。”

任凯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要是真漏了,就不是打电话这么简单了。你快接吧。”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他心里总是轻松的想笑。

“囡囡,出事儿?呵呵,喝酒算不算?他就在我对面。视频不行,大家都光着身子。说几句话,倒是可以。”佟京生笑吟吟的把电话递过来。

任凯摇了摇头,没有接,只是把脸凑过去,说道,“中午多喝了几杯。手机找不到了。有事儿快说,你师傅的手机也快没电了。没事儿的话就这样。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被采取措施的人,手机不能留在身边,也不能关闭。一来是需要线索。其次,预防打草惊蛇。

佟京生虽是好意,可他不能不知好歹,再说,眼下他还不想把李亚男扯进来。

“你看,没事儿吧。他的本事就连我家老大都赞不绝口,怎么会出问题。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来头极大的女人。哼哼,佟京生也不知道跟他在搞什么,居然光着身子?”李亚男说着说着就拐了弯,拐的毫无征兆,却又无比自然。

赵玫玫听到那人温和的声音,心中大定,连日来噩梦带来的压抑与愁绪瞬间无影无踪,听得囡囡讲的有趣,便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问道,“你们后来就……再没有……?”

李亚男愣了愣,迷糊的问道,“没有什么?”

赵玫玫笑吟吟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李亚男俏脸一红,怅然若失的望着好友的肚子,说道,“我倒是也想,可他总是装糊涂。几次下来,搞得我蛮不自在。”

赵玫玫心下一酸,凝视着女孩儿姣好的面庞,微微笑道,“傻丫头,你跟他又不是没有……那个过,山不就你,你去就山呗。”

一八三、四个女人

小弟面馆。

“大起大落,纵横捭阖。只可惜巨笔如椽,这一战注定要归于湮灭。如果有人要为天南省作记,大概只剩下一句,某某任某职务,不再担任某职务。”郭建军品着烧酒,淡淡的说道。

一刻钟前,面馆外的各路大佬们在收到一条短讯后,便悄然散去。随即“大头辉”也被警方带走,暗潮涌动的面馆外终于又恢复了冷清。

“孔子观周,遂入太祖后稷之庙。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郭书记,你话多了。”魏民文举杯一示意,干掉杯中残酒。

郭建军瞥了一眼面馆里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在对你的使用上,有人征询过我的意见,我投了反对票。”

魏民文抬手给两人倒满酒,皱着眉头问道,“是因为‘今夕何年’?”

郭建军捻着酒杯,微微点点头,望着魏民文说道,“‘今夕何年’在龙城风光了这么久,历经风雨,却一直岿然不动,绝对不是几个高千部就能办到的。都说袁季平刚正不阿,堪称青天,可就连他都捏着鼻子忍下来,为什么?”

魏民文迟疑了一下,试探道,“外界传言此处是慕天源一手操持的销金窟,难道,内情远不止如此?”

郭建军呵呵一笑,不动声色的四处观望一下,压低声音说道,“郝平凡活着的时候,曾暗中调查过‘今夕何年’。结果,刚摸到外围,就查不下去了。当时是王江陵亲自出面的。”

魏民文悚然一惊,不禁问道,“王……被带走接受调查,是不是也与这个有关?”

郭建军一仰脖儿,干了杯中酒,哈着热气,摇头说道,“龙小年、王江陵的案子,牵涉甚广,目前还没有定论。到底有没有与‘今夕何年’扯上关系,还不清楚。可从慕天源开始到龙小年、王江陵落马,也有段日子了吧。就是不见有人动这个地方,为什么?”

魏民文拿起酒杯,慢慢的舔着杯中烈酒,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都在等。等着有人冲上去。”

郭建军喟然长叹,用筷子夹了块肉放在桌子上,指着它说道,“一兔走街,百人追之,分未定也。这肉也是一样,权属没有定下来,自然阻不了有些人的想望。如今蔡照先、于东来抢先跳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魏民文举杯,接着说道,“我回了光明区,如果有于东来在前边挡着,尚可回转,最坏结果就是弃一保一。如今,于东来高走,留下来的烂摊子我势必要接手,这样的话,板子一旦打下来,他与我,一个都跑不了。”

郭建军点了点头,又干一杯。

魏民文凝神想了想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就没有怀疑这里边,已经有人做了手脚?”

郭建军一愣,看了看他,问道,“莫非他跟你说了什么?”

魏民文摇头笑道,“这边是于东来在做,他怎么会跟我讲。不过,费这么老大的工夫,只捞到高千部这么一条小鱼,你难道没有觉得……呵呵,有些蹊跷?”

郭建军倒吸一口凉气,脑子转的飞快,好半天才叹道,“不错,我都能想到,他又怎么会漏掉。你这么一说,他十之八九已经与有些人……”

魏民文苦笑一声,连连摆手,说道,“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至于实情如何,还是问他合适。他……什么时候出来。”

郭建军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有人就堵在军区大院门口,等着他自投罗网呢。我想,总要等事情有了转机,才好出来吧。民文,李高远……他怎么说?”

魏民文目光闪了闪,淡淡的说道,“李市长……”话说到一半,停下来了,示意郭建军向门口望去。

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的大秘宿开辰正站在门口冲两人微笑致意。

两人一前一后,起身迎了过去。照例是郭建军走在前边,寒暄在先,“宿主任,你好,真的是好巧。老板再上几个素菜,上半桶散白。快请坐。”

魏民文此刻仿佛成了郭建军的影子,亦步亦趋,低调至极。

翠府酒店。

孔燕燕、单豆豆、温如玉三女正喝的兴高采烈,话题亦是火爆异常。

“燕燕,你真的……还没有过男人?”温如玉搂着风华绝世的孔燕燕,小声调笑。

“哎呀,这有什么可作假的。本来……好几次,差点就有了。结果,这些狗屁男人太差劲儿。被我那些堂兄弟、堂姐妹一整,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全跑了。哈哈……”孔燕燕明显有些过量,笑得花枝乱颤,明艳无匹。

“如玉姐,你……问燕燕这个干什么?莫非……咯咯,你想……”单豆豆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作一团了。

得知任凯暂时无忧,三人大喜之下,自然也是大醉。

“唉,我跟你们讲,他的老情人回来了。”温如玉躺在地毯上,颇为感慨的说道。

“皇甫秀秀?”另两个女人异口同声的喊道,煞是整齐。

“咯咯,两个小妮子,耳朵倒是挺长。门儿清啊。不错,秀秀回来了。”温如玉猛然间坐起来,笑道。

孔燕燕搓了搓有些发烫的面颊,笑道,“怎么?心虚了?害怕人家说你监守自盗?”

单豆豆爬在地上,手托着下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笑道,“我见过她,别怕,凭她的身板儿,绝对打不过你。哈哈……”

温如玉笑骂一声,正要动手,手机响了。

“这人呐,太不经念叨。刚提到她,她的电话就来了!”温如玉也就嘴上能硬几句,真见到电话,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另两人听了,哧溜一声,全围了过来,头碰头,眼巴巴的瞅着响个不停的电话。

温如玉见了,觉得好笑,童心大起,也爬在地上,把电话放在三人中间,按了免提。

“如玉,我在门口。快开门。”电话里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过后,手机便挂了。随即听到敲门声。

三女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有些不知所措。

“唉,看了你们俩。就知道鸵鸟是如何躲避危险的了。”孔燕燕打了个酒嗝儿,摆了摆手,笑道。

说完她一步三晃的向门口走去,留下两个偷着乐的女人。

“你是秀秀姐吧。经常听任凯说起你,哈哈,真漂亮。”孔燕燕一拉开门,看都没看清来人,便恭维道。

来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急忙低头小声说道,“小姐,是我。皇甫小姐在那边。”说着使了个眼色,又冲旁边努了努嘴。

原来是客房部经理姚红。

孔燕燕身后爆发出一阵极其压抑的笑声,孔燕燕脸上更红了,狠狠瞪了姚红一眼,竭力装作随意的样子扭过头,见到了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的皇甫秀秀。

孔燕燕从小便被人夸作京城第一美女。自然对自己的美貌有万分的自信。可在见到皇甫秀秀第一眼时,居然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初是怎么看上那人的?

也许,世间总有一些人能得到上天额外的眷顾,使他们免受岁月风霜的侵蚀,得保娇颜。

皇甫秀秀无疑便是其中一个。

皇甫秀秀望着眼前这位京城第一美女,心里竟然有些嫉妒,他把那么多人都拉下水,唯独想让眼前的女人远离纷争,说明什么?

“你就是燕燕吧,在你很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呵呵。不请我进去吗?”秀秀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怎么会猜不透温如玉的心思。

孔燕燕闻言一愣,不禁说道,“不会吧,我今年二十六、不,已经二十七了。你……”

秀秀呵呵一笑,轻轻绕过她,边走边说道,“你八岁那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任凯算是我的学生。”

孔燕燕涩然一笑,拍了拍红红的俏脸,说道,“嘿嘿,是吗?那个时候我身体不是太好。只记得消毒水和白大褂了。”

温如玉见皇甫秀秀后,心虚的地方已然被温情填满,望着伊人,笑道,“秀秀,别来无恙。”说完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秀秀暗里一叹,抱着好友的胳膊却是越发的紧,笑道,“有点过分啊,杯罩是不是又大了一个码?”

单豆豆一直好奇的望着这个靓丽女子,听到这,忍不住莞尔一笑,心下却想,看来玉姐的这个方面确实男女通杀。

年纪轻轻能做到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部经理,眼色自然厉害,姚红早就趁着几人寒暄,把里边的残席撤去,重新摆了新酒菜。

房门一关,酒杯一端,四个女人一台戏。

军区大院。

“胡东带着人在外边等了很久,你看……”佟京生望着独自打棋谱的任凯,有些不解的问道。

“呵呵,不妨事。他愿意等就让他等着。顺便看看纪清河的成色如何。”任凯专注于一局残棋,落子悠然,神情亦悠然。

“那边怎么说?还要这么一直撑着?”佟京生略微顿了顿,怅然问道。

“我没问。他们也不会讲。袁季平走了,剩下的事情便与我无关。这是规矩。”任凯依旧没有抬头,淡淡的说道。

“你……”佟京生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觉得任凯应该能听懂他的未尽之言。

任凯沉吟半晌,望着眼前的黑白世界,缓缓说道,“梅正东死了。袁季平倒了,无论他当时在不在场,剩下的人,必然会去京城联合医院。”

话音刚落,几粒棋子从他手中滚到地上,黑的似墨,白的如雪,形映成趣。

一八四、吴起将兵

腊月初七,小雪,平治道涂,余事勿取。

纪清河一脸憔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满是绝望。

“清河,你狗日的好福气,那么漂亮的妹子,只要裤带松一松,你还用得着在这儿熬着?”

“清河,你说你妹子是怎么长的?那奶子,啧啧。”

“清河,说实话,你眼馋你妹子吗?”

……

一晚上,整整一晚上,胡东极尽所能的挖苦甚至是侮辱他。要不是为了爹娘老子和妹妹,他真想掏出枪来把胡东打个稀烂。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如是想道。

“什么?为什么?领导,这……喂,喂……”胡东的脸上像抹了屎,难看到了极点,咬了咬牙说道,“妈的,我他妈就是一孙子。”

纪清河正蹲着抽烟,冷不防肩膀上搭过一只胳膊,条件反射般抓住就是一个过肩摔。

“哎呦。”那人一个前滚翻一百八十度,瞬间便躺在雪地里了。

纪清河一看,是胡东,心里反倒彻底放开了,妈的,该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咋咋滴吧。

“清河,你这身手,在系统内部也是拔尖的,可慕天源任人唯亲这么多年,让多少像你一样的同志受委屈。我惭愧啊!”胡东龇牙咧嘴的坐在雪地里,仍不忘保持微笑,尽管有些勉强。

纪清河心里一沉,看着眼前画风迥异的胡东,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去,拉兄弟一把啊,这地下怪冷的。”胡东亲昵的说道,仿佛昨晚说的那些话如同脸上的雪花,遇热后连痕迹都不见了。

纪清河就坡下驴,呵呵一笑,将他拉起来,笑道,“胡厅,没摔着吧。我这人眼瞎,你可……”

胡东打了个哈哈,截过话头,装腔作势的说道,“胡什么厅,以后叫胡哥。胡哥这身板儿虽然不如你,可也不是纸糊的。”

纪清河心里冷笑着,嘴上却像抹了蜜,说道,“那是……胡……哥这体格,要说在厅里能顶上您的,真没几个……”

话到一半儿,被电话打断了。

胡东目光有些躲闪的看了看远处,喃喃自语道,“这鬼天气,下起来没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电话是龙城市委办打来的,让他回市委公干云云。语气一改从前的冰冷,温柔之余,略带些许热情,让他受宠若惊。

胡东在身边,他便没有细问,心里却有些疑惑,自己是厅里的人,市局开会也安排不到自己头上啊,能有什么公干?

“清河,是好事儿。去吧。将来可千万别忘记胡哥啊。呵呵。”胡东想说透,却有些舍不得,憋的都快便秘了。

市委大楼。

李诚办公室坐着一位稀客。

蔡照先。

蔡检察长照旧是面红耳赤,一脸宿醉的模样,正张牙舞爪的忽悠,“李书记,你这办公室风水太差,这盆老树盘根的金弹子树桩头,地方没放对。再这么下去,你呀……恐怕要破财!”

李诚一语双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是吗?怎么你一来,我就要破财?”

蔡照先哈哈一笑,说道,“水为财,你这里缺条河!”

李诚目光闪了闪,笑道,“就不知道是条什么样的河?”

蔡照先一点不认生,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摇头叹道,“下个月就要回家种白菜了。这个地方怕是没什么机会再来。所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省委的高文娟主任,来市检察院工作,我举双手赞成。不过,我觉得菅刚这个人做个分管还勉强,想做龙城市公安局的当家人,呵呵,差点。”

李诚大怒,强压着肺火,淡淡的说道,“蔡检察长,不论是你或是别人,都有些过线了。干部任免绝非一家一人可以置喙。当然,你的意见或建议很宝贵,我可以记下来,转给有关部门。”

蔡照先霸道惯了,并没有因李诚的话改变初衷,反而转过身直面他,讥笑道,“我算个球,不过是一个临退休的老头子,哪有什么鬼建议。刚才的话也是酒后之言,你就当放屁好了。唉,好心当做驴肝肺。呸,什么破茶。”说完,茶杯一顿,大摇大摆的离去。

李诚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正在那日蔡照先的祖宗,电话响了。

一看,更头痛了,还不能不接。

省高检的丁修文。

“丁检察长,是,是,唉,蔡照先刚走。我也是……好的,一定。”李诚满头大汗,像极了一条虫,应声虫。

丁修文字里行间反复强调司法的独立性,尤其是不能因为有些人、有些媒体片面的报道,便去迎合大众猎奇仇富的心理,做出一些脱离实际、不讲团结的事情。

挂了电话后,他早就把蔡照先抛在脑后,转而开始大骂郝平原。这兔崽子,当初为什么要抓寇小沐。给老子惹这么大的麻烦。

刚骂了一个开头,翟克俭的电话来了。让他去楼上走一趟。

只得平复情绪,整理仪容,来到翟克俭办公室。

秘书小周倒好茶水,退了出去。翟克俭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道,“你先坐一会儿。”

李诚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到,脸上笑得跟一朵牵牛花儿似的,还不住的点头。心里却想起天南老百姓的一句话,“女人当家,墙倒屋塌。野花进房,家败人亡。”

“你接手政法口也有几天了,怎么样?工作还好开展吧。坐下说,随意些,不要拘束,想到哪里就讲哪里。”翟克俭轻轻放下笔,目光从老花镜上边洒出来,笑眯眯的说道。

李诚其实是感激面前这女人的,别管什么原因,自己实打实是被她提起来的。便像个乖巧的孩子,笑道,“多谢翟书记挂心。担子一下重了许多,是有些力不从心,还好有菅刚……”

说了一半儿,翟克俭便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干工作,有时候谦虚是要不得的。不适应是有的,要说力不从心,过了。李诚啊,龙城最重要的两个会议马上就要召开,很多事儿刻不容缓。今天找你过来,是想征求你的意见,市局的人选定了没有?”

李诚也不是傻子,开口刚提了菅刚的名儿,就被拦腰砍断,摆明了对此人的不满意,他哪敢再硬撑下去,装模作样的略一思忖,摇头说道,“人选倒是有几个,都不是太成熟。市局的工作想当繁杂,一定要慎而再慎才行。”

翟克俭极为赞赏他的态度,点头笑道,“能够这么想,很好。说明你是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既然市局没有合适人选,为什么不跳出这个圈子?选人用人眼光要放远,更要不拘一格。”

李诚一边飞快的开动脑筋,一边应承道,“对,翟书记批评的很对。确实,在这个问题上,我有些狭隘了。”

说到这儿,灵光一闪,想起了蔡照先的话,试探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省厅刑侦总队的纪清河,各方面都很过硬,资历也完全符合。就是……”

翟克俭听了,身子缓缓的向后靠去,把老花镜摘下来,揉着眼睛,说道,“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诚心下一凛,急忙起身,笑道,“翟书记,那我先走了,您忙。”

翟克俭微微颌首,没有说话。

李诚刚走出门,就看到了拐进隔壁会议室的纪清河,着实惊了一身冷汗。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蔡照先话里的含义。

“水为财,你这里缺条河!”

河者,纪清河是也!

与纪清河谈话的是市委办的副主任宇文婕。她的另一重身份是,翟克俭的大秘,刚到任不就,却很得器重。

谈话的节奏一直不紧不慢,什么都问,连为什么不结婚,以及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都问。

纪清河被胡东整了一晚上,本来就有些头昏眼花,这时更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

宇文婕显然看出他的紧张,也不说破,只是在最后才问出一句,你有没有想过来龙城市公安局工作?

结合前前后后的情况,纪清河仿佛有些明白了,可又不敢相信,结结巴巴,更显狼狈。

光明区龙城陶瓷厂的老厂区。

省委常委、统战部长查德求正在挨家挨户的慰问职工群众。刚好走到纪红旗与丁爱珍一家的门口。

按惯例,慰问是不入户的。领导们时间有限,每家都进不现实,挑着进又怕有人从中搞鬼,欺上瞒下。所以,一般只在门口嘘寒问暖一番。

可查德求却径自推开门进去了,让随行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纪红旗自然也是满头雾水,这么大的官,以前也就能在电视上看看。眼睁睁的走到跟前,还笑眯眯的喘着气,着实让他激动非常,连鞋子都踢掉几次。

查部长的讲话很实在,也很有份量。不过,在见到丁爱珍后,却温和了不少,家长里短,其乐融融,画面很是感人。临走还让秘书宿开振带走两盒门前大缸里的腌菜。

而别人不知道的是,宿开振在随众人离开后不久,又折转回去一趟,留下了一张铅笔写的药方。

军区大院。

一脸清爽的佟京生望着餐桌前细嚼慢咽的任凯,不动声色的念道,“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予又将死也,吾是以泣。’ ”

任凯轻轻的撩起一根面条,迎着阳光看了看,笑道,“这里唯一值得怀念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的早餐了。”

一八五、安排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腊月初七中午,任凯走出军区大院,直接被龙城市公安局经侦大队带走,涉嫌的罪名是,破坏市场秩序及强迫交易。大马单氏集团大中华区总裁单豆豆作为直接受害人见证了整个拘捕过程,任凯的律师孔燕燕亦全程陪同。

同一天,军委新的任命到达,魏强卸任。

“掩耳盗铃!”魏立华站在父亲身侧,风轻云淡的说道,经历过暗流涌动的几天,她长大了,不再纠结于黑白,可以心态平和的从技巧上看待这世间的很多问题。

“立华,京城铁山公安分局通知你下周报到。一切都过去了。这儿不过是你成长历程中很小的一部分。万一……往后再遇到此人,能避则避。”魏强从窗口望向那人,见他依旧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心里不胜唏嘘。

“如果……避不开呢?”魏立华也望着那男子,随口问道。

“呵呵,那便战吧。”魏强淡淡的说完,转身离去。

市局在光明区有一处临时拘留所,专门羁押涉案金额巨大的经济类犯罪嫌疑人。

“为什么要挑这么生僻的罪名?”孔燕燕淡妆着面,修身的西装把小腰勾勒的盈盈一握,让人看了,不由得怦然心动。

“他想把我摘出来。”单豆豆清汤挂面,马尾辫高高扎起,一袭黑色长款棉服裹在窈窕的身上,哪里像个生过孩子的少妇,简直就是刚进高校的学生妹!

任凯虽然清淡,可毕竟还是凡人,这两朵花往跟前一凑,顿时有些魂不守舍,口水都差点没噙1住。

两女人一见他这副模样,相视一笑,齐齐嗔怪道,“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任凯咽了口唾沫,干咳几声,说道,“这些杂事儿怎么能让你们亲自来办?下边那么多员工,不好白拿薪水吧。”

孔燕燕眼波一横,似笑非笑的说道,“刚才你的那副模样,可不像你嘴上说的这么道貌岸然。”

单豆豆抿嘴一笑,伸手握住男人的手,笑道,“不亲自来看看,终究还是有些挂心。再说,有些事情还是直接交代给我们合适。”

任凯望着女人纤细的手,微微一笑,说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想把你摘出去的意思。相反,我要把你拉进来。希望你莫要怪我。”

孔燕燕看了看两人,嘻嘻一笑,也把自己的手搭在男人的另一只手上。

任凯不等她们开口,眼睛慢慢眯起,接着说道,“破坏市场秩序及强迫交易。呵呵,这两个罪名,可进可退。再合适不过了。”

两女自然知道他的习惯,心里一紧,打起精神,齐齐凝神向他望去。

任凯目光望向窗外,却无焦点,语气平和,“这场官司,不止要打下去,还要打出名堂。燕燕,我这边的财产清单,你拿一份给豆豆。配合她做诉前财产保全。你们要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放在这场官司里,一毛钱也不要漏下。这是第一步。记住,动作要快。法院那边魏民文会想办法。”

两个女人一惊,面面相觑。

单豆豆低头略作思忖,点点头。她握着男人的手紧了紧,便收了回去。掏出电话,接通,按照男人的意思做了安排。诉前程序就此启动。

孔燕燕也缓缓的把手收回去,凝视着他,柔声说道,“事情不是结束了吗?”

任凯摇了摇头,对她笑道,“有些事情结束了。可有些事情却是刚刚开始。万一……出现意外,你一定要提醒豆豆将案件立即转做合同诈骗,以我与蔡照先私交密切足以影响案件公证为由,提请最高法作出异地管辖的裁定。至于细节,你与余燕来两个人商量着来。”

孔燕燕俏脸发白,站起来走到男人身侧,怔怔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第一次,是囡囡毫无顾忌的在省政府门前一跪。第二次,是豆豆姐破釜沉舟,不惜搭上单氏集团半壁江山与他们对决。这一次,能不能是我?我也想为你做一些让你记一辈子的事儿。”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说道,“这次的事儿有些复杂,牵扯的人……有些……。等我出去后,再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单豆豆心底一酸,脸上却笑靥如花,说道,“真是抬轿的哼哼,坐轿的也哼哼。燕燕,我们都在羡慕你,你却犹不自知。”

孔燕燕脸色微红,咯咯一笑,说道,“哎呀,豆豆姐打翻醋坛子啦。”

任凯不动声色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燕燕,之前你与老于是不是有一些合作意向?”

孔燕燕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两天事情有些多,节奏就慢了下来。放心,我会尽快落实相关事宜。”

任凯摇头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既然只是合作意向,当然可以随时改动。”

孔燕燕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迟疑一下,说道,“这对老于,会不会……”

任凯望着她,故意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说道,“见到你这么为老于着想,这心里可真有些……不大舒服。”

孔燕燕闻言一怔,哈哈大笑,明眸似水,花枝乱颤。

单豆豆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抬手轻掩嘴角,嘿然而乐。

任凯脸上带着笑意,继续说道,“停下来。只要与老于有关,就都停下来。直到魏民文去找你。”

孔燕燕笑着点头应下。

任凯见她笑了,才说道,“好了。你们去吧。有些人大概等不及了。”

两女心中万分不舍,慢吞吞的收拾东西,结伴离去。

接着进来的是郝平原。坐在对面,低眉顺眼,半晌无语。

任凯也不看他,一边翻着手里的过期报纸,一边说道,“马二拐死了?”

郝平原一个激灵,急忙点头,说道,“是……。尸首已经带回来了。只有头上一处枪伤,应该是自杀。随身物品都没有少。至于其他,将军带着人正在那里……”

话没说完,任凯便插嘴道,“你是行家,怎么看?”

郝平原沉吟片刻,说道,“应该是马二拐的熟人。而且……,这两天,市局那边正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儿,他们怀疑马二拐的行踪是从他们那里漏出来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一直在对马二拐、麻四采取技侦手段。”

任凯点点头,说道,“你觉得,麻四这个人怎么样?”

郝平原心里一寒,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他应该没有作案动机。而且,据事发现场的人讲,他也差点……。”

任凯冷笑一声,说道,“你亲自去查一查柳嫣然与重山。尤其是柳嫣然,看她与麻四之间,账目上有没有往来。在有结果之前,保护好他们。堤防有人灭口。”

郝平原点点头,问道,“如果,李局长问起来……。”

任凯抬头望着他,笑道,“李局长问起来,自然是有一说一。不过,他要不是局长了,你……。”

话到一半儿,戛然而止。

郝平原心里沉了沉,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道,“我自然是只对局长负责。公私分明,这一点我还能拎得清。”

任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说道,“能拎得清,最好。我不管你跟吴世良有没有关系,最后劝你一句,有些人只要粘上,再想甩脱,很难。”

郝平原默然点头。

“寇小沐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有人志在沛公,就让他自己去舞剑。记住,尤其不要去找那个交警队姓韩的当事人。”任凯有些无奈,却又放心不下。

郝平原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了一下,说道,“韩伟已经找过我了。我……”

任凯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说道,“找便找了。一会儿,你让郭建军先以他涉嫌违纪,把他控制起来。不要担心,这是保护他。更是保护你。”

郝平原苦笑一声,点点头,说道,“在我来之前,郭书记已经这么做了。不过……”

任凯眼睛一眯,笑道,“是不是被省里边抢先一步?”

郝平原摇头说道,“是光明区分局的要国平,说是他涉及一宗重伤害案件,已经将他拘了。”

“哦?呵呵。”任凯大感意外,没想到不显山不露水的要国平居然也有冲冠一怒的时候,但愿不要成为又一个裘小秋。

“要国平势单力孤,怕是顶不了多久。你去找蔡照先。他的办法多。实在不行,就退一步。”任凯琢磨了一下,缓缓说道。

“嗯。郭书记也想来这里。你看……”郝平原知道两人的谈话算是结束了,急忙说道。

任凯微微摇头,不再作声。

郝平原走后,任凯便被带离会见室,回到羁押室。

说是羁押室,其实就是个小单间,条件相当不错。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里边有人。

慢慢的走过去,那人正站在墙根儿,冲他微笑。

也算熟人,和平分局治安大队副队长,王文华。

任凯呵呵一笑,指了指椅子,笑道,“抱歉,王队长,这里只有这么一把椅子,你将就的坐吧。”

王文华一如既往的谦和,满脸微笑,说道,“任总,我被暂时借调在专案组上,有什么事儿,您尽管提。办得了,我办。办不了,我想法儿办。”

任凯点点头,慢慢坐在单人床上,笑道,“要国平局长还说什么了?”

一八六、恩怨难分

“要局长?”王文华愣了愣,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任总误会了。要局长贵人事忙,对这些旁枝末节,不是很在意。不过,您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哦?”任凯没有放松警惕,他从来都不相信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王文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岳母是蔡村人。是蔡照先未出五服的叔伯堂妹。所以……”

“呵呵,怎么之前没有听你说起过?”任凯心下一松,有些不解,以蔡照先的性情,怎么会不关照自家亲戚?

“我老婆嫁我算是下嫁,她家里不是很乐意。直到……”王文华一边给任凯倒水,一边笑道。

任凯哈哈一笑,接过水杯,打趣道,“直到你成了王队长?”

王文华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听起来老套,可却是事实。”

其实,一个芝麻大的科级干部怎么会放在蔡照先眼中?关键是这个芝麻意外的与任凯有了交集,并得了他的赏识,那就有些不同了。

任凯沉吟片刻,看似随意的问道,“老蔡,是怎么交代你的?”

信任是一码事儿,能不能办事儿是另一码事儿。

王文华略微斟酌一下,说道,“他原话是,既然在一条船上,就该同舟共济。”

任凯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到院子里有一个女声在不停的骂郝平原,污言秽语,难听的厉害。

王文华尴尬的看看他,小声说道,“是寇小沐,今天才转过来的。”

任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纪红旗望着沉睡的妻子,老泪纵横。

宿开振留下的方子,所用的药都不大常见,有几味更是难寻,好在纪婉彤交际广泛,勉强凑足六副。

丁爱珍的情况,家里人都清楚,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当天便用了一副。

果不其然,没看出有什么效果。好在大家原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反倒是丁爱珍担心大家难受,一个劲儿的说脑子里轻松不少。

实在是这些药得来不易,而且毕竟是贵人留下来的方子。保不齐,再吃一副就有反应了呢。

怀着这种心理,每日两幅,到腊月初七刚入夜,吃了第五副的时候,效果出现了。

丁爱珍自从脑子里的肿瘤变大以来,平日里昏昏沉沉,站着都能打个盹。可真要躺下,却睡不踏实,尤其是半夜醒来,要熬很久才能再次入睡。眼巴巴瞅着窗户等着天亮,这种心情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到的。

可这次入药后,她很快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纪红旗已经绝了的希望又被重新点燃了。

纪婉彤这两天一直请假在家陪着母亲。她害怕一旦母亲远去,她却不在跟前,那……

无论是运气使然也好,药方管用也罢。老太太确实是睡得昏天黑地,鼾声如雷。

纪清河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开会。

作为从省公安厅调任龙城市局,担任副局长、代局长,主持全面工作的纪清河,经过这段时间里里外外巨大反差的冲击,仿佛一切都看开了、看淡了。

他从学校毕业就一直在公安系统的业务部门任职,出现场、追踪嫌犯、布置抓捕,他在行。让他打个官腔、逢迎上峰、满嘴跑火车,他打心里厌烦。

况且,李诚摆明了不信任他。再加上旁边一个虎视眈眈、别有用心的菅刚。让他有一种背腹受敌的感觉。

这个位子也不过如此。他一边听着李诚热情洋溢的讲话,一边在心里想道。

身旁的菅刚低着头,一脸严肃,正用笔飞快的在本上记着什么。其实,这些狗屁话还需要记吗?他闭着眼都能从头到尾讲个八九不离十。妈的,让人强奸了,还的配合装高潮。

李诚其实是不想来的。可组织部长现在还是由市长俞连达兼着,他要不来,这会就没法开了,很容易落人口实。纪清河的任命就像他自己所讲的一样,是经过市委反复酝酿,多次考察才集体定下来的。他敢不来?说轻一些,是不识大体,不讲政治。严重一些,就是对抗组织!

就在各怀心事的时候,纪清河收到了短讯。

菅刚有些奇怪,看了短讯的纪清河明显有些失态,一直木然的脸上,戏剧性的出现了与会场风格迥然不同的微笑。有鬼,他装作翻笔记本的样子,不经意瞟了一眼旁边纪清河的手机。别的没看清楚,只看到两个字,任凯。

他不由得心里一沉,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命来的如此突然了。再想一想与那人的恩怨,心乱如麻,连样子都懒得装了,笔记本一推,坐直身子向下边望去。

郝平原坐在第一排,看着主席台的几人,心里满不是滋味儿。靠着堂兄勉强上了一个台阶,搭上李诚后,又爬了半格,看眼前这情形,他恐怕只能投入纪清河的怀抱。

三姓家奴。看来赵洪的命运怕是要落在自己脑袋上了。他正瞎琢磨呢,手机一震,来短讯了。

“麻四不敢回去。他说是师爷想要灭口!”

郝平原骤然大咳,咳得连李诚讲话的节奏都被他打乱了。

京城,兰州拉面馆。

“三哥,你说……是不是真的?”骡子在收到相关消息后,惊疑不定的问道。

“人情世故是江湖。这是他讲过的。”冯三将盘中的拉条1子搅了搅,淡淡的说道。

“三哥,你忘了咱们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了?那些人讲的话,有几句能信?你……”骡子偷眼四处观望一下,发现斜对角有个人满脸的不自然,正向这边窥探,便住了口,并不动声色的慢慢摸向了腰间。

“你疯了!谁让你把家伙带在身边的?”冯三低头装作吃面的样子,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呵斥。

“三哥,我的命除了你,只有阎王爷能拿走。别人……,呵呵,拿他自己的来换吧。”骡子的手已经摸到兜里,脸上犹自笑嘻嘻的说道。

“绝对不能在这里动手,走。”冯三慢慢的起身,来到吧台付了账,有意的与收银的妹子多扯了几句,才出了门。

他们确实被盯上了。一前一后,最少有六个人。

正当他们准备分开走的时候,有人说话了,“冯大哥,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冯三与骡子互相看了看,站成犄角装,沉默以对。

说话那人也不理会其他人,缓缓的走到两人跟前,笑道,“冯大哥,我是归老饕的三弟归志杰。昨天你见到的是我家老五志宏。”

冯三点点头,依旧没有说话。

归志杰也不在意,看了看周围几个过路的人,笑道,“大哥虽然与你有些误会,不过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们?”

冯三迟疑一下,还没有开口,就看到远处跑来一人,边跑边喊,“冯国华,快走。”

正是昨晚见面的归志宏。

冯三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阵心悸,下意识的就把身旁的骡子扑倒在地。

“砰。”一声轻微的闷响后,眼见的冯三原先站着的位置被子弹打的残雪飞溅。

冯三与骡子顺势几滚,就到了拐角处。枪却再没有响。那几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惊魂未定的两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归志宏这时已经来到众人跟前,铁青着脸对自家三哥说道,“是老耿。就在刚才过去的车里。”

冯三与骡子一脸警觉,躲在拐角后,四处观察着。一些路人见这里围着这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慢慢的靠拢过来。

几人见冯三误解颇深,担心节外生枝,无奈之下只得散去,临走给冯三留下了一张名片。

回了落脚的酒店,两人好半天才缓过来。

“真他妈的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冯三一改往日的沉稳,变得有些脱跳。

“三哥,归家跟你……”骡子喝了口水,勉强定住神,试探着问道。

“即使不是他们,也一定与他们有关。这帮王八蛋,在京城都敢动枪!”冯三大概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这种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了,肾上腺素分泌大量增多,使得他略显亢奋。

“那我们……”骡子见冯三绕开他的提问,知道与归家的恩怨怕是关系到个人隐秘,便没有问下去。

“收拾东西,先换个落脚地。嗯……还有,你马上给白老全打声招呼,让他打起精神,看好赵玫玫。今晚的事儿暂时别跟他讲。”冯三使劲压着自己不断澎湃的内心,咬着牙有意慢慢的说道。

过了一会儿,骡子来到冯三身边,有些惊慌失措的说道,“三哥,白老全的电话,没人接听……”

冯三奋力在墙上打出一拳,长吁一口气,说道,“咱们先走,他的事儿,让别人处理。”

骡子目光闪了闪,也不再多问,急忙收拾好东西,跟着冯三,悄然离去。

京城联合大医院。

袁季平正戴着老花镜趴在书桌上写着什么。

这里是顶级特护病房,凡是能想到的一应俱全。

门轻微的响了一下,有人进来了。

“你来了?”袁季平并没有回头,依然趴在那奋笔疾书。

“呵呵,你来京城,不就是等着我找上门吗?如何?折戟龙城,败的冤不冤?”来人呵呵一笑,缓步走到沙发跟前,慢慢的坐下。

“败就失败。没什么冤不冤。等了一天,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呵呵,也是,以你的脾气,怎么会在意那些小鱼小虾?”袁季平放下笔,缓缓的转过身来,对着来人笑一笑,说道。

“他现在可不是小鱼小虾了。他已经先行一步,将全部财产由单辉提出诉前保全。理由是强迫交易以及合同诈骗。哈哈。真是青出于蓝啊。唉,短短的三个月,他已经将自己与有些势力结成铁板一块儿了。我现在就有投鼠忌器的感觉。”来人丝毫没有给袁季平面子,不疾不徐的笑着说道。

“的确是青出于蓝。呵呵,不过你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本想借着小家伙撬动天南。现在看来,撬动是撬动了,可结果却不是你想要的。张恒,真不知道是该恭喜你有个好徒弟,还是该同情你有个好对手。”袁季平慢慢的摘下老花镜,淡淡的说道。

张恒。

曾经风光无限的天南景瑞集团的缔造者之一,任凯的恩主。如今某某国临时代1办,中文名字张恒岳。

此时的他,头发已经全部掉光。消瘦的脸颊依托着高大的身材,仿佛一只成了精怪的秃鹫,鼻梁高挺,目光深邃,意欲择人而噬。

“九年,他跟了我整整九年。呵呵。我都没有发觉,在耍阴谋诡计这方面,他竟然有如此高的天赋。走眼了啊。”张恒没有在意袁季平的讥讽,被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打破金身,心里有些怨气,可以理解。

“呵呵,这位如此让你引以为豪的徒弟,如果知道是你在身后捣鬼,又会如何?你猜是欺师灭祖呢,还是沆瀣一气?”袁季平满脸的老人斑,在灯光下显得越发苍老,好像比张恒都要大上许多。

“呵呵,你以为,他到现在还不明白是与我对弈吗?”张恒眼睛一眯,精光四射。论气势,不知道要比任凯强多少倍。

一八七、腊八粥

腊八临晨,任凯跪坐于地,无悲无喜,喃喃自语,“腊月初八日凌晨,明星现于天上,释尊豁然大悟,得无上大道,成为圆满正等正觉的佛陀。释尊,弟子今陷迷途,有些疑惑,既然罪孽深重的人放下屠刀,即可成佛。那他的恶业由谁来承受?望释尊指点。”

其时窗外,东方未白,寒风呼号,唯有启明星高挂天际,周围一片死寂。

任凯默然良久,双手紧握成拳,奋力捶出,鲜血落于地上,殷红刺眼。

丁爱珍起了个大早,没有惊动旁人,熬了满满的一锅八宝粥,便去晨练。出了一身透汗,越发的神采奕奕。与邻里告别,刚进门,就见纪婉彤睡眼惺忪的走过来,便一把将她拉住,压低声音说道,“彤彤,这几天怎么不见你男朋友?”

纪婉彤正是迷糊的时候,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道,“妈,大清早的,聊这么伤感情的话题。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丁爱珍伸手在女儿额头一点,恨恨的说道,“死丫头,大前天那个半大老头。你一口一个老公的叫,羞死人了。现在又不承认了。怎么?闹别扭了?”

纪婉彤打了个激灵,才明白过来,急忙说道,“哎呀,我要去厕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出屋去。

丁爱珍愣了愣,哑然失笑,自语道,“死丫头,多大的人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那男人除了年纪大点,与彤彤倒是挺般配。就是不知道条件怎么样?差点就差点吧,心眼好就行……”

“妈,你嘀咕什么呢?”纪清河一推门就看到母亲独自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怪瘆人的。

“啊?大河回来了。快进屋,外边怪冷的。正好,喝碗热乎的腊八粥,暖暖身子。”丁爱珍有意岔开话题,大儿子打小就极为呵护妹子,要是知道妹子找了个半大老头作男友,岂不是要疯?

“古古怪怪的。彤彤呢?一大早跑哪了?”纪清河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也无意追根问底。母亲的身子明显有了好转,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就此能治愈,可起码有了盼头。

“纪大局长请注意,这里是家,不归公安局管。”纪婉彤推门进来,半开玩笑的说道。从昨晚开始,她的电话就没断过,都是闻着味儿的,来混个脸熟。

纪清河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他的电话更是如此,仿佛一下子亲朋好友多了起来,就连几十年失了联络的小学同学,也换着花样跑上门热锅。最意外的要数蓝筱悠,居然也来了个电话。

权力使人敬畏,更使人尊敬。

纪红旗在客厅吆喝一声,“开饭了。”

一家人正在朝阳下吃着,门外有人喊道,“纪局长在家吗?”

纪清河眉头皱了皱,望了妹妹一眼,没有作声。

丁爱珍疑惑的看了看老头子,问道,“他爹,我耳背了?怎么听到有人喊局长?”

纪婉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抿嘴笑道,“妈,不是你耳背,是你儿子真成局长了。”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纪红旗与丁爱珍面面相觑,居然有些局促。

纪清河见了,心里一阵心酸,哈哈一笑,说道,“换了个名字而已,跟以前的官差不多。”

老两口见识差点,脑子可不差,只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席间顿时有些冷落。

纪清河有些恼,决心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眼瞅着纪婉彤领着一个人进来,却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

魏民文一脸随意,进来便给两个老人拱了拱手,笑道,“老人家,我是小魏,路过这里,拜望一下纪局长。纪局长,恭喜了。”

纪红旗使劲儿眨了眨眼,有些激动,说道,“你不是魏民文书记吗?我以前还给你汇报过厂里的情况。”

魏民文哈哈一笑,说道,“老人家,记性真好。”

纪清河急忙来到他跟前,说道,“魏书记还没吃饭吧,既然来了,就顺口吃一碗腊八粥吧。”

父子俩口里的魏书记可不是一回事儿。

魏民文知道自己接任光明区书记的事儿,怕是已经传出去了,也不辩解,呵呵一笑,说道,“纪局长,那就叨扰了。只怕粥有些不够。”

丁爱珍笑道,“瞧魏书记说的,老大一锅呢,怎么会不够。再来十个也管够。”

魏民文似笑非笑的看看纪清河,拒绝主座的邀请,找了个小马扎挨着他坐了。

纪婉彤端着一碗粥走来,魏民文急忙起身接过,客气的说道,“多谢婉彤了。”

纪婉彤倒没觉得什么,其余三人却看出了问题,魏书记对女孩儿太过客气,有些讨好的意味。

三人互相看了看,有些不解。

“纪局长,老蔡上门讨碗粥。”蔡照先的大嗓门儿,半里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纪清河咂摸出味儿来了。

蔡照先可比魏民文要出名的多,别说光明区,就是整个龙城都是遮奢人物。可他依旧没有坐在主位,也是拉了一个小马扎坐了。

“彤彤,给你照先叔盛碗粥。”纪红旗站在蔡照先旁边,笑道。

“可不敢叫叔,还是叫老蔡吧。婉彤也比我小不了多少。”蔡照先急忙站起身来说道,连摆手带摇头。

纪婉彤满腹疑窦,只得笑笑,出去了。

出去是一人,回来又多了一个。

郭建军。

“郭书记,快请坐。”纪清河心里模模糊糊抓住个影子,却又不敢确认,急忙迎上去,并给父母介绍。

老两口惊疑不定,不知道儿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招来了这么些大官。

郭建军自然看出他们的不适,温言安慰道,“老人家,真是抱歉。清河这次得到重用,是大事儿,也是喜事儿。我们特意上门来贺一贺。希望没有打扰太多。”

魏民文与蔡照先自从郭建军进门,便起身望着他,满脸的征询之色。

郭建军说完后,也不再坐下,对着两人微微点点头。两人长出一口气,齐声笑道,“趁着有些时间,郭书记喝碗腊八粥吧,香的很。”

郭建军哈哈一笑,对着纪清河说道,“纪局长不会介意吧。”

纪清河干笑一声,说道,“都是平时请都请不到的贵客。我怎么会介意。”

说话间,纪婉彤已经端着一碗粥过来了。

郭建军也不避讳,接过碗,望着女孩儿,笑道,“婉彤是我们龙城的活名片。将来的男友肯定是一位盖世英雄,脚踏七彩祥云。哈哈,是不是?”

魏民文与蔡照先听了,一起大笑。

纪婉彤脸若丹霞,笑道,“有情饮水饱。再说,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盖世英雄。”

纪清河心里有些纠结,陪着干笑几声,却没法接着说下去。

丁爱珍担心这些所谓的大官对女儿起了花花肠子,急忙说道,“这死丫头大前天带回一个男人,年纪略微大些,倒也蛮般配的。就是经济条件差点。不过,无所谓,心眼好就行。好像叫,任凯,是不是丫头。咦?你跑什么?”

纪婉彤羞不可仰,低头跑到外间。

蔡照先瞥了魏民文、郭建军一眼,笑道,“老人家,婉彤说的没错,有情喝水也能饱肚皮。再说,我看婉彤一脸贵相,说不准自有贵人照拂。呵呵。”

郭建军与魏民文相视一笑,抚掌赞同。

“你们几个大男人,取笑一个小女孩儿,有些不合适吧。”一个极有气势的中年女人迈步进来,身后跟着满脸震惊的纪婉彤。

天南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翟克俭。

“翟书记,快请。”纪清河自己都觉得话里带着颤音,总算明白魏民文为什么说怕粥不够了。

纪红旗与丁爱珍一眼就认出这人就是经常出现在电视里的翟书记。急忙走上去,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儿的握着翟克俭的手,摇来晃去。

其余人也慢慢的聚拢上去,众星捧月一般。

翟克俭望着激动的两个老人,由衷的说道,“老人家,你们培养了一个好儿子,更培养了一个好女儿。我很羡慕啊。清河,你身上的担子重了,可更要时刻提醒自己,重视家庭建设,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千万不能像我们的有些干部,忘乎所以。”

纪清河连连点头,却不好开口说什么。

“翟书记,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喝碗腊八粥吧。”纪婉彤端着粥,笑道。

“呵呵,婉彤啊。看了你,才知道自古龙城出美人,所言不虚。不过,一碗粥不够,再来两碗吧。还有,我可是听查部长说了,你母亲腌的菜异常好吃,也别藏着了,端两盘上来。”翟克俭接了粥,望着女孩儿,打趣道。

纪婉彤先是有些害羞,后来就变得诧异了。看了看翟克俭手里的碗,有些不知所措。

“婉彤,快去再盛两碗,翟书记的招呼也敢不听,还想不想进步了?”郭建军帮着解围,说道。

“是……我这就去。”纪婉彤有些尴尬,急忙用笑容掩饰了一下。

魏民文与蔡照先不动声色的互相看了看,眼里满是笑意。

纪红旗与丁爱珍急忙跑出去,帮着捣鼓腌菜去了。

翟克俭沉吟一下,对纪清河说道,“佟北生省长与候奎部长,马上就到。文娟就在门外,你也出去迎一迎。还有,别让你父母忙活了。腊八粥就腌菜,简单又好吃。”

当天的午间天南里报道,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翟克俭、省委常委、副省长佟北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候奎一大早在光明区调研,深入百姓户家,品尝腊八粥。

随后,天南省纪委官网公布,正是介入被网络炒作的沸沸扬扬的寇小沐案件。

“彤彤,你跟……他,你们真的……,是不是?”纪清河支支吾吾的问道。

纪婉彤偷眼看了看正在收拾餐桌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纪清河见了,心里一松,却又有些失望。

任凯一边喝着腊八粥,一边听着犯了毒瘾的寇小沐在屋里折腾,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王文华碰巧看到了,心里一寒,小声说道,“她的案子被调查组接手了,现在正办移交。省纪委的马天泽书记指定由市里郭建军书记任组长,负责此事。”

任凯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喝了一口粥,随意的问道,“你认识韩伟吗?”

王文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都是公安大学毕业的,他比我高两届。之前是市局法制科的,李局长来了以后,才到的交警队。”

“哦?”任凯目光闪了闪,笑着问道,“他以前在法制科任什么职务?”

“科长。”王文华没想到任凯一问就问到关键地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呵呵,一个科长调到了交警队任支队的副队长?有意思。”任凯用小勺不住的在碗里搅动,笑着说道。

“他父亲算是白开明老婆的侄子,白开明是他的老姑父。”王文华低头小声说道。

“杨海涛跟他关系怎么样?”任凯眯着眼睛望过来,笑道。

“海涛跟他私交很好。他们是同一年分进来的。只是,海涛的运气差些,提的有些慢。两人的交情倒是没有受到影响。”王文华有些奇怪,不过,依旧一五一十的讲清楚。

“那段寇小沐打人的视频,就是杨海涛的手笔。是他交给……别人,才爆出来的。”任凯低头看着碗里的粥,淡淡的说道。

王文华大吃一惊,却又不知道他的用意,心里有些发虚。

“有些交情,就跟这腊八粥似的。热乎的时候,看起来不错。等放凉了,就不那么美好了。”任凯推开碗,怅然而道。

一八八、要是没有分开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十七年了,又是腊八。”袁季平穿着厚厚的老棉袄,一脸颓废,孤零零的坐在陵园冰冷的地上,喃喃自语。

身旁墓碑上的赵蔷,笑靥如花,一如从前。

“他说你是赵若影,呵呵,我只知道你是赵蔷。买笑花?笑便是笑,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笑,买来的又何妨?一束花,一餐饭,同一箱钞票,有区别吗?”袁季平拍了拍膝盖,低头笑道。

清晨的陵园,只在远处有三两人祭奠亲人,显得这里越发的静谧而空旷。

“我在问你,有区别吗?”袁季平霍然转身,望着笑眯眯的赵蔷说道。

“可是你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不留余地。”袁季平缓缓的说道,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涕泪齐流。

“这十七年来,我一路高歌凯进,斩敌无数,终于站在高处。要不是你家男人从中作梗,也许会走的更远。”

“呵呵,我不怨他,真的。再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早厌烦了这个世界。”

“我想做个清官,做个好官。可是,根本行不通。现在的社会,你不认识人,没有后台,寸步难行。谁会正眼看你?”

“也想到过独善其身,躲进小楼成一统。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宋思明说的很对,一个不懂得变通的人,一个不懂得迎合低级趣味的人,是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如果世人皆醉我独醒,那么疯的是自己。”袁季平抚摸着女孩儿的脸颊,心若死灰。

“老哥,大悲伤身。节哀吧。孩子在那边也不希望你这样……”一个半大老头路过这里,见他如此模样,心生不忍的劝道。

袁季平愣了愣,大怒,一拍墓碑,吼道,“滚开,这是我妻子。”

那人吃了一惊,悻悻地走了。边走边说道,“遇到个疯老头,真是不识好歹。”走的有些急,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袁季平破涕为笑,说道,“赵蔷,你看那老头,连路都走不好。还来劝我。哈哈……”

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慢慢的靠在墓碑上,痴痴的望着远处的松柏,说道,“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他说要为你报仇。我很高兴。只是,我见不到那一天了。也许,要是没有分开……”

声音越来越小,渐不可闻,最后缓缓的倒在地上。

中午,天南官网发布,原省委常委、龙城市委书记袁季平因心脏病突发,医治无效逝世,享年五十七岁。

“袁季平走了。”佟京生望着任凯,淡淡的说道。

任凯正在倒茶,手一滑,连茶壶带茶杯一起滚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外间的王文华急忙跑进来将残渣收拾干净,换了茶具,才悄然退去。

“当年的事情,到底有几人在场?”佟京生一直等到王文华离开才小声问道。

任凯沉默良久,才说道,“无论有几人,现在只剩一个了。”

佟京生抬手倒了两杯茶,端起一杯,略作迟疑,说道,“袁大头确实是个清官、也是个好官。虽然有些……,不过瑕不掩瑜。你心中不忍,也属正常。只是,他为什么不干脆站出来……”

任凯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说道,“他的前任老婆马美玲、儿子马小力都被那人拉下水,甚至连他的前任老丈人塑料大王马满堂也只是那人的白手套。他敢吗?”

佟京生叹了口气,说道,“省里的三大常委一起在光明区露面,这在天南的历史上还没有过。”

任凯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说道,“孔燕燕那里……,还是你去讲清楚吧。”

佟京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怎么?心疼了?你不是神挡杀神,佛当灭佛吗?”

任凯抬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少在这装大头蒜。我还没问你,一个劲儿的撮合我跟她,想干什么?”

佟京生一怔,笑的有些不自然,说道,“她都跟你说了?我是好心……。自古美人如名将……呸,乌鸦嘴,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敢说你没一点儿动心,捂着胸口跟我说。”

任凯摆了摆手,随意的说道,“扯远了。我让你讲,肯定有我的道理。再说了,她老舅的事儿,你不讲,他爹孔胖子也一定会讲。”

佟京生点点头,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问道,“麻四说……你要灭口。你……”

任凯慢慢的拿起水杯看了看,淡淡的说道,“这个不归你管吧。有证据就抓人。没证据……呵呵,说出大天来,还不是一句笑话。”

佟京生脑后直冒凉气,干咳几声,涩然说道,“小师弟,你讲的这些,我没法反驳。可是,我这个大师兄想劝你,举头三尺有神明,现在没人知道,不代表能一直瞒下去。马二拐、白老全、麻四这些人,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渣滓,迟早作枪把子。你又何苦整天跟他们厮混在一起?黑道大哥有那么风光吗?”

任凯慢慢的舔着杯里的茶水,笑了笑,说道,“师兄,什么是黑?如果没有头上的白罩着,他们能黑起来吗?炒豆大家吃,砂锅打了一个人赔。没门儿。你也不用试探。麻四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可马二拐的仇一定要报。”

佟京生哈哈一笑,指着他说道,“大白天连酒都没喝,就说醉话。报仇?你先出去再说吧。”

任凯不动声色的弹了弹茶杯,发出一声脆响,良久之后才说道,“慕天源、牛洪宇为什么死的?你真当我是白痴?慕家想清理门户,我不管。可他要动不该动的人,呵呵,我们少不了要碰一碰。看看我这瓦罐硬,还是他的瓷器更结实?”

佟京生望着他老半天,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国庆咱们在拉卜愣寺刚见面的时候,没觉得你有多厉害啊。怎么才几个月,青铜直接就跳到黄金了。来,你跟我讲讲,你这瓦罐准备怎么碰人家的瓷器?讲讲,让我也开开眼界。”

任凯眯着眼睛看看他,淡淡的说道,“耍嘴皮子,我不在行。况且,我也不是练把式卖艺的。想看,有的是机会。”

佟京生听了,遍体生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任凯也不为己甚,抬手给两人茶杯里各自倒了半杯,说道,“从慕天源来到龙城开始,就一直想把这些黑恶势力连根铲除,当时还是邝聋子当家。结果,你也看到了。他反被人拉下水,落的个身死他乡。邝聋子却连毛都没掉一根,为什么?”

佟京生冷笑一声,说道,“听你这说话的口吻,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政法大学出来的?倒有点像山口组龙城分会的?”

任凯微微摇头,笑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绕来绕去的,就没意思了。”

佟京生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秀秀想见你,被我挡回去了。”

任凯喟然说道,“不见也好。否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佟京生呆呆的望着手里的茶杯,说道,“你打算一直瞒下去?嘉良那里……”

任凯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嘉良也不是小孩子。秀成都去世那么久了,何必再翻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让大家都不得安宁?”

佟京生机械的笑了笑,说道,“秀秀是什么性情,你还不了解吗?既然敢面对当年的事儿了,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任凯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听着有些不大对劲儿啊。老实讲,你在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光彩的举止?”

佟京生木然答道,“我倒是有过这种想法。可惜,那时候还年轻,胆子小,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任凯咳嗽几声,有意打趣,说道,“可惜,你结婚了。要不然还真有这个机会。”

佟京生眼珠子转了转,冷笑一声,忍不住挖苦道,“秀秀还好没嫁给你,否则,她也好不到哪去。”

任凯心下一痛,暗自想道,两人要是没有分开,他怎么会与赵蔷相识?赵蔷又怎么会身死?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翠府酒店音乐卡座。

皇甫秀秀与温如玉相对而坐,引的周围的目光频频射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温如玉淡淡的说道,手里小勺在咖啡杯里不住的搅动。

“如玉,你动真格的了?”秀秀用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问道。

“秀秀,你不要的男人,我捡起来,不算犯规吧。”温如玉回避了秀秀的问话。

“我没有不要,只是暂时搁在那里。现在我回来了,自然要把他拿回去。”秀秀眨了眨大眼睛,摇头笑道。

“你……”温如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如玉,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了。现在看来,好像食言了。”秀秀探着身子,拉住好友的手,笑道。

“是啊。我也记得我说过这些话,甚至连当时的场景都记得一清二楚。好羡慕自己当时的洒脱。”温如玉望着搭在自己腕上的好友的手,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接着说道,“你们要是没有分开,我就不会遇到他。也许……”

秀秀大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说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温如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道,“喂,不许抢我以前的台词。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彻彻底底的走出来了。这次回来是专门看我出洋相的。”

秀秀这才想起,这句话确实是温如玉对自己讲过的。可是,自己真的走出来了吗?也不解释,苦笑道,“他这个人看起来清淡,实则刚愎自用,最听不得人劝。当初……,算了,都快二十年了,还说什么当初。”

温如玉听了,肚子里像长了几把钩子,挠心抓肺的,忍不住问道,“秀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讲一讲你们当初的事儿。”

秀秀慢慢的收回手,抱着咖啡杯,默然良久,才摇头说道,“都过去二十年了,哪还能记得清楚。总之,是有缘无分。”

开发区一处平房内。

一人正在低头吃粥,整个脑袋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突然,耳听到院外大门一响,这人急忙抬起头,向外望去。

王子清!

这吃粥的人居然是王子清!

一八九、不做秦桧更不做岳飞

见到进来的两人,天生一副笑模样的王子清再也笑不出来了。

当先一人五十多岁,须发皆白,含胸驼背,一对三角眼顾盼自雄。正是前几天在小弟面馆里现过身的光叔。

后边跟着的是剥他头皮的丁权。

“子清,我接你回去。”光叔走到跟前,随意看了看屋内的陈设,淡淡的说道。

“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了?”王子清抱着半碗粥,一脸紧张的问道。

“咱们先离开这里,路上再听我慢慢讲。”光叔上前扶起他,就想带着他离开。

冷不防被王子清一把推开,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王子清失魂落魄的望着地上的光叔,惨然一笑,说道,“阿光,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事儿一做,咱们还有回头路吗?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背义弑主乃是大忌。”

阿光慢慢的爬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土,苦笑道,“回头路?从咱们踏进龙城的那一刻开始,回去的路就已经断了。为今之计,只有拼死向前,还能苟活。事情我已经做了,你同意就跟我走。不同意,我也不强求。往后山高水长,井水河水各不相干。”

王子清大怒,拿起粥碗就掼在地上,指着阿光的鼻子吼道,“放屁。你自己贪生怕死,还敢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莫非忘了还在川省的妻儿老小?丁权,你们这群小人,老子即便做不了岳父也绝不做秦桧,来吧,送老子上路。”

丁权冷笑一声,掏出枪,开了保险,就要动手。

“丁权,那人有言在先,只要我们做了这件事儿,就给条路走。你想反悔?”阿光急忙站在枪口前,护住王子清,说道。

丁权闻言,略作迟疑,“呸”的吐了口唾沫,咬牙说道,“就你这鸟样,也敢称过江龙?要不是阿光,你全家早被人埋了。眼瞎不要紧,起码要识的好歹。”

王子清大惊,望着阿光,涩然问道,“他说的……是怎么回事?阿凤怎么会扯进来?还有小勇,他们……”

丁权冷哼一声,说道,“腿脚没问题就快点走,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说完自顾自推门离开了。

阿光一见瞒不住,长叹一声,说道,“边走边说吧。阿凤跟小勇已经都安全了,正在来龙城的路上。以后……川省……怕是容不得我们了。”

王子清眼睛一闭,身体晃了晃,扶着桌子站了老半天,才缓过来,黯然说道,“是不是……那女人?老板……怎么说?”

阿光冷冷的哼了一声,咬着牙说道,“上百亿的家业,两个儿子争,多死几个人,有什么奇怪?老板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子清刚才还挺得笔直的腰,一下子塌了下去,良久之后,才问道,“是弟兄的们的意思?”

阿光犹豫一下,说道,“除了乌鸦,大家都同意留在龙城。家小能来的,都过来了。老板不仁义,那就换个老板。到哪里不是干活吃饭?”

王子清扶着桌子,慢慢的坐了下来,颓然叹道,“是我糊涂,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不想得罪,结果是两头得罪。弟兄们跟着我受连累,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阿光叹了口气,从旁劝道,“子清,走吧。弟兄们都等着你。”

王子清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既然是大家的决定,我听从便是。不过,我却不能走。”

阿光苦笑一声,说道,“你还在怪我自作主张?无论如何,先见到兄弟们再说,哪怕是让我磕头认错,也绝无怨言。”

王子清望着阿光,整了整满头的纱布,笑道,“阿光,你做的很好,我怎么会怪你。只是,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

阿光疑惑的看过来,没有说话。

王子清斟酌了一下说辞,笑道,“秦桧是不能做的。可我也不想作岳飞。祁宝山既然不讲江湖道义,我们换个老板也无可厚非。只是眼下这个老板,有些不好伺候。尤其是我们与他为敌在先。我要是出头,大家今后的路就窄了,怕是走不远。我只有放开手脚,兄弟们才能在龙城站稳。客大欺店、奴大欺主的道理,你……明白吗?”

阿光连连摇头,说道,“你要这么想,兄弟们还有脸在龙城待下去吗?”

王子清一拍桌子,呵斥道,“兄弟们碍于情义,有些话不好开口。可你不能也装糊涂。再说,这么做不单单是为了兄弟们,更是为了我自己。老板只能有一个,要事事令出我口,你觉得我能还有好吗?”

阿光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建国哥,他走了,是一个人离开的。你看……”不远处的一间平房里,丁权皱着眉头对正在喝下午茶的丁建国说道。

丁建国其实最讨厌喝茶,慢慢腾腾,大半天喝一小杯,还没他吐口痰的分量大。可纪清河在一次谈话中,无意说起,那人爱这个调调,便有样学样,耐着性子装风雅。

“呵呵,王子清是个明白人。由他去吧。等他老婆孩子到了,再一起安顿到公司后边的小楼里。嗯……,算了,还是安排到翠府酒店吧。其他的,等师爷出来再决定。”丁建国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居然开始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

丁权脑子里过了几次,才明白这么安排的区别,心里有些钦佩,说道,“建国哥,他们去机车厂,我要不要也……”

丁建国呵呵一笑,不忙回答,抬手倒了两杯清茶,又招了招手,示意丁权坐在对面,才说道,“丁权,鲍六斤这次跳出来与师爷作对。为龙爷报仇占了一成,被逼无奈算是两成,想赌一把风光一世,却有七成。富贵险中求,这本没有错。”

他见丁权听得入神,有意提点,说道,“可他太急了。连水里是虾米还是大鳄,都没有看清楚,就急着下钩。呵呵,真以为有那些大人物在背后撺掇,就能为所欲为了?笑话!大人物是吃肉的,能跟你一个吃糠的同舟共济?况且,连全盛时期的龙爷都折在那人手里,他却猪油蒙了心的跳将出来。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丁权看着比酒盅还小的茶杯,迟疑片刻,吞吞吐吐的说道,“建国哥,你看六哥……能活吗?”

丁建国笑了笑,扭头望着窗外,缓缓说道,“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可马二拐没了,所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听我一句劝,别去。郎全义虽然不是东西,可毕竟是我姐夫。龙爷呢,对我也不错。可我为什么还跟着那人?呵呵,因为我胆子小,怕死。”

丁权不再作声,粗犷的脸上现出几丝挣扎,良久之后才长吁一口气,黯然低头。

腊八傍晚,光明区机车厂宿舍门口,因为争抢停车位,一位外地务工人员与机车厂住户发生口角,直至大打出手,双方各不相让,呼朋引伴,引发大规模械斗,场面一度失控。

据在场群众讲,参与械斗的两方人数之和将近三百人,不亚于一次小规模的狙击战。有人动用了砍刀、铁棍、射钉枪、钢1珠1枪甚至五1连1发!远在一公里外的人都能听到爆豆子似的响声,还以为是谁在放鞭炮。

奇怪的是,那些外地人只要一受伤便自动退出战场,借着夜色远遁,消失不见。而机车厂这边却成片的倒在血泊中,以至于到后来机车厂的人个个胆寒,连门都不敢出了。

由于事发突然,涉事地点又属于老旧城区,路况相当复杂,当时正好是下班时间,人流量大。给抓捕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

当大批警察赶到后,斗殴的双方人员趁着夜色一哄而散,除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人外,竟然只是抓到几个趁火打劫的毛贼。

人没抓到,可械斗现场的小视频却在网络上流传开了。

龙城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李诚、公安局代局长纪清河、副局长菅刚、郝平原,以及光明区委书记于东来,都急匆匆赶赴现场,进行现场办公。

在京城参加会议的天南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寇思文更是通过电话做出紧急批示,限时破案,严查到底。

在现场救治过程中,没有发现人员死亡,而受伤倒地的人全部都是机车厂的子弟,不是没了左右手,便是脚筋被斩断。反倒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衣服厚实,受到枪击,只伤及到皮毛。

李诚急得嘴上都起了水泡,一个劲儿的在雪地里转圈圈,嘴里不住的说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在他任上出现如此恶劣的大规模械斗,一个处分是免不了的。这个处分带来的后果,是他将在两年内不能受到提拔、重用。

旁边的纪清河、菅刚、郝平原、于东来一脸凝重,说话声音都不敢高了,唯恐触了霉头。光明分局局长要国平更是连靠近都不敢靠近,哪黑往哪钻,嘶声裂肺的跑来跑去指挥救治,安抚群众。

李诚好半天才勉强把火搂住,看着四只“鹌鹑”,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平时看你们挺能说的啊。怎么现在一个个的哑巴了?想学徐庶进曹营?我知道,有人想看我的笑话。确实,他成功了。可是诸位,你们也好不到哪去!”

菅刚看了看左右,干咳一声,说道,“李书记,我刚才在现场看了一下,伤者不是断手就是断脚筋。可见,行凶者的目的极为明确,就是为了使对手失去再战能力。所以,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这并不是一次因偶然引发的意外斗殴事件,而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带有黑恶性质的团伙犯罪。”

“我不同意菅刚副局长的推测。”于东来跺了跺脚,淡淡的说道。

一九零、终究不是一路人

于东来因为今夕何年的事儿,这段时间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尤其是高千部被抓以后,引发很多连锁反应。最明显的是,有一些官员总半遮半掩的窥探案件的进展情况。

其实,案件从始至终都在市检察院手里撰着,可大家仍然把触角伸到他这里来,说明什么?正应了外界的传闻,于东来是为了私仇想整倒高中同学高千部。

既然是私仇,大家自然都希望就事论事,避免打击面过宽,殃及池鱼。于是,打探消息的、说情的、看笑话的,各色人等纷纷而至,搞得他不厌其烦。可他还不能解释,否则真成笑话了。

其中,李秋堂做的最为过火。他求情不成,便以于东来与高千部的过往为题材,采用春秋笔法,隐去姓名,写了几篇类似杂文的东西,发表在高中学校的贴吧里。鼓动一些不明真相的糊涂虫口诛笔伐。为此,连老校长都打来电话拐弯抹角的劝诫了一番。着实让他哭笑不得。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外界居然传出他将不日高升的消息。开始也没在意,直到魏民文登门,才明白高升背后潜藏的凶险。

光明区发生如此恶劣的治安案件,如果能借机落一个不大不小的处分,倒是可以籍此暂缓一步。只是,定性不宜过重,否则,有些人怕不好过关。

“我不同意菅刚副局长的推测。”于东来摇了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才接着说道,“技术上,我是外行,便不班门弄斧了。我要讲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天南省马上就有两个比较重大的会议将要召开。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过硬的证据,便将一件普通的治安案件渲染成为一起重大的刑事犯罪。这个……是否有些草率?要知道,龙城这几年正走进高速发展的快车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因为这一起所谓的刑事犯罪,影响了龙城的招商环境。那……我们就成了阻碍龙城发展的罪人了。”

“我同意于书记的观点。”纪清河望着低头沉思的李诚,接着说道,“刚才要国平局长通过走访大量的在场群众,结合技术手段,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那就是,这次冲突,完完全全是由机车厂住户鲍某恶意辱骂外来务工人员引起的。龙城这几年是发展了,可龙城的建设依旧离不开这些远道而来的务工朋友。而机车厂的问题,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鲍六斤虽然已经到案,可以他为首的黑恶势力依旧是黏在光明区的一块顽疾。强买强卖、欺行霸市、以黑护商,嘿嘿,这次更是为了一个停车位搞出天大的乱子!就像李局长说的一样,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诚一口气憋在肺管里,差点昏过去,心说,我说的无法无天是针对谁的,你不清楚吗?妈的,我看你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东西,跟那家伙是一丘之貉!

于东来忍不住干咳几声,说道,“纪局长的话,高屋建瓴、一针见血。我提议以此次治安事件为契机,展开一次彻底扫除机车厂范围内黑恶势力的严打行动。绝不遮掩、一打到底,还光明区一个朗朗乾坤。”

纪清河望着有些激动的于东来,“啪”的敬了个礼,严肃的说道,“请地方政府放心,请光明区的群众放心。”

郝平原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心里叹道,一代新人换旧人,看来自己是该考虑提前退休了。

菅刚咽了口唾沫,小声提醒道,“纪局,在这次……治安事件里,是涉枪的,怕是不好……。”

纪清河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道,“枪?什么枪?哪有枪?不过是有人把车胎爆了,便以讹传讹。经过菅副局长的细致调查,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菅刚大吃一惊,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怕……”

李诚叹了口气,心灰意冷的说道,“就按你讲的这么办吧。”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做出反应,便径自离开。远远望去,步履有些蹒跚、背影极显落寞。

“李诚,你、寇思文、龙小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们,终归是两条道上跑的车。”这句话反复回响在他耳边,让他不得安稳。

随后,龙城市局召开对外通气会,通报当天的恶性治安事件的有关情况,副局长菅刚出席。

鲍六斤眼窝深陷,目光呆滞,仿佛在呓语,“我走了,事情是不是就能结束?”

对面一人苦笑道,“不要瞎寻思。机车厂的弟兄,残的残,跑的跑,抓的抓。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鲍六斤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说道,“可我还活着。他怎么会收手?”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他什么都没有说,不过,你现在……也就多口气而已。我想,他不会赶尽杀绝的。”

鲍六斤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良久之后才擦着眼睛说道,“立庭,家里的事儿,就拜托了。”

魏立庭强撑着,笑道,“六哥,你不会是想学楚霸王吧。不值当。这么些年,你的那些风光其实并不值得留恋。做个普通人也挺好。我仔细问过,多则五年,少则三年。你就能与我在京城相聚。到时候……,你在听我讲吗,千万不要……往绝路上走。”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他岂会不知道,这一别,怕是一辈子。

腊八晚间,龙城机车厂的扛把子鲍六斤将牙刷掰断,捅进了自己的脖颈,当场气绝。

“你果然不是耍嘴皮子的。不过是一招闲棋,竟然也能让你下出花儿来。不错,马二拐是死在鲍六斤手里,可他的死一半的责任却在你身上。难道不是吗?你明知道鲍六斤被有些人利用。却不告知马二拐跟麻四。只是让他们跑,说的再恶毒一些,分明就是让他们吸引那些人的火力,好方便你与另一些人……。”佟京生站在任凯面前,唾沫横飞,激动异常。

“另一些人?呵呵,你算不算另一些人?”任凯抬手拭去溅在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的说道。

佟京生大怒,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不住的摇晃,说道,“你怎么变的如此不可理喻。就算鲍六斤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那些断手断脚的人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下半生靠什么过活?他们的妻儿老小,靠什么过活?嗯?说话!哑巴了?”

任凯不住的挣扎,却无济于事,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放开他!”有人推门进来,大声喊道。

紧接着一股香风飘过,又一女声怒道,“还不快点放开。”

正是皇甫秀山与秀秀两人。

佟京生悚然一惊,这才松手。

任凯脸色青紫,站都站不稳,半蹲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秀秀怒不可遏,顺手操起桌上的一杯茶就泼在佟京生的脸上,俏脸涨得通红,喝道,“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谁给你滥用私刑的权力?”

佟京生抬手抹去脸上的茶沫和水渍,怒极反笑道,“你知道这个男人做了什么吗?醒醒吧,秀秀,这二十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即便是他,也不再是当初的他了。”

秀秀冷笑一声,漠然答道,“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也不想知道。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条死胡同,我也认了。不劳你操心。”

“秀秀,怎么说话呢?”秀山看了一眼萎靡不振的任凯,皱着眉头说道。

“哈哈哈……”任凯毫无征兆的突然大笑起来,却再也撑不住,跪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地,一边笑道,“笑死人了,简直笑死人了,一群狼责怪一只老鼠,为什么要去咬人。哈哈哈。”

另外三人大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秀秀急忙上前去扶男人,却被男人一把推开,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佟京生大怒,上去就是一脚,正踹在男人的软肋上,将他踢到墙角,他像死狗一样蜷缩在那里,捂着肋下半天缓不过气来。

秀秀跑过去想看看,又心有顾忌,跑到一半儿,便停了下来,双目垂泪,说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要紧吗?”

皇甫秀山怒道,“他如此对你,你管他是死是活。”

任凯觉得五脏六腑快要燃烧起来了,神情一阵恍惚,抱着小腹慢慢的仰面躺在地上,小声的说道,“你还回来干什么?好好的在外边重新开始,不好吗?”

佟京生一听,火冒三丈,就想再打,刚走几步,却不妨皇甫秀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痛哭。他只得与秀山两人去把女人扶起来,立在一旁。

“呵呵。看到了吗?他们眼里只见到你为我付出多少多少。却从未正眼看我一眼。”任凯蜷着身子,讥笑道。脸上因为疼痛已经有些扭曲。

“我从未想过要高攀你们任何人!任何人!你能想到吗?二十年前,为了同你在一起,我要厚着脸皮忍受你们整个家族男女老少的多少嘲讽?知不知道,每次去你家吃饭,我都要做足功课,提前了解菜谱,否则一不留神就要被取笑。哈哈。”

“为了省下钱与你多吃几顿爆肚,我连回家的车票都舍不得买,从来都是一路逃票。被人抓住,轻则挨骂赶下车。重则,嘿嘿……。一千多公里的路程,知道要被赶下几次才能到家吗?可你却以为自己吃爆肚已经是对我极大的怜悯了!哈哈。”

“过生日送你件衣服,却从来不见你穿。问你,你说舍不得。后来才知道,皇甫家的大小姐怎么会穿仿品呢?可是,你知不知道,即便是仿品,也是我在外边发了一个月的传单才换来的。哈哈。”

……

一件件小事儿被翻起,如同鱼鳞被揭开,连着肉带着血,触目惊心。

任凯一边小声的说着,一边扶着墙慢慢的坐起,靠在墙根儿望着三张神色黯然的脸。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前襟尽湿。犹自说道,“三年的感情,说分就分。不问青红皂白。哈哈……算了,不说了吧,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皇甫秀秀心如刀割的望着靠墙坐着的男人,早已泣不成声。

任凯抬手抹了把脸,冷笑一声,望着佟京生的眼睛逐渐眯了起来,直呼其名,说道,“佟京生,看在小柴的面上与你暂时合作而已。今天的账且记下来,山水有相逢,咱们迟早要算一算的。”

一九一、一切皆有定数

听了任凯的话,佟京生笑了笑,用手指着他,说道,“我等着。不过,千万不要让我等太久。”

任凯微微一笑,却不再作声。

秀秀泪眼婆娑的瞪着他,问道,“原来过往的种种居然让你如此狼狈,也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呵呵,都是成年人了,毋庸讳言,门第这个东西,不论咱们承认不承认,它确实存在。这个我无法辩解。至于你说的不是一路人。我……却要问一问。三年的朝夕相处换来一句‘不是一路人’的绝情话,那你跟云小容算是同路人了?”

任凯面有惭色,低头不语。

秀秀拍案而起,冷笑道,“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一提到云小容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怎么?心虚了?还是理亏了?”

皇甫秀山听了,诧异的看了看任凯,眼里满是疑惑。铁青的脸终于缓和下来,干咳一声,说道,“秀秀,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再说,跟……跟这种人又有什么可说的。咱们还是走吧。”

佟京生目光闪烁了一下,怒道,“秀秀,跟他啰嗦什么?他已经疯了。”

任凯长叹一声,神色变得有些沮丧,腰板也塌了下去。

秀秀没有理会旁人,遥指靠在墙根儿的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二十年前,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避而不答,却只让我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为此,我心中有结,不得已远走海外。今天,我还要问同样的问题。只是此刻,你我再无相干。你总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吧。”

任凯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没有作声。

“那天,我在门外敲门,你在不在屋里?”秀秀盯着他,缓缓说道。

皇甫秀山与佟京生一起望过去,眼都不眨的看着。

任凯轻轻点了点头,不敢开口。

“云小容在不在屋里?”秀秀咬着嘴唇,眼里含泪。

任凯慢慢的向墙上靠了靠,一脸平静的说道,“在。我们都在。”

皇甫秀山与佟京生心下一松,却有些不忍,齐声劝道,“秀秀,你又何必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走吧。”

秀秀的泪瞬间掉落下来,勉强开口说道,“云小容向我示威,说你们……,是不是真的?”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淡淡的说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晚上什么都不做,你信吗?”

“无耻!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过是想掩饰你无耻的借口!你这个王八蛋,连这种话都能说的出口。我……”秀秀越说越气,低头四处找东西,却只摸到一把茶壶,搂头就冲任凯砸过去了。

任凯长叹一声,闭上眼睛,连躲都没躲。

“啪”的一声,茶壶落在地上,变得粉碎。

可惜,没有砸到。

皇甫秀山与佟京生害怕女孩儿受刺激太甚,急忙联手将她抱了出去。

女孩儿这时迸发出的力量简直有些惊骇世俗,不停的挣扎,不住的叫骂,两个大男人都差点抱不住她。

三人走后好半天,任凯才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看了看桌上的凉茶,想都没想,便拿起来一口喝了。

“唉。此情此景,是不是喝酒要好一些?”门外一人拎着一大桶白酒和几个饭盒,走了进来。

“妈的。做戏而已,用得着下脚吗?那一脚差点没把我踢死。我当时真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想假戏真做?我的大师兄。”任凯懒洋洋的看了来人一眼,骂道。

来人正是佟京生,不过与刚才相比,少了正义凛然,多了猥琐躲闪。

“哎呀,小师弟。你看你。是你非要让我陪着你演戏。现在却又来怪我,真的好难伺候。再说了,我要真的踢,就算是一块铁,也早让我踢断了。别啰嗦了,搭把手,把餐盒摆一摆。我跟你讲,这桶里可是五十年的五粮液。是秀山慷慨解囊,友情赞助的。”佟京生哈哈一笑,眉眼都找不到了,哪里还能看出刚才怒目金刚的半点影子。

任凯嘻嘻一笑,连连点头,说道,“倒满,快倒满。”

六个餐盒,麻辣豆腐干、酒鬼花生、酱牛肉、卤猪蹄、泡椒凤爪、凉拌海蜇皮。

两人喝了几杯后,任凯啃着鸡爪,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佟京生呵呵一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能忍到后半夜再问呢,看来,你也不像你讲的那样,能看的开嘛。”

任凯长叹一声,悠然说道,“是啊,这下被你抓住小辫子了,我自罚三杯。”

说完就去倒酒,却被佟京生一巴掌打开了,嘴里还直嚷嚷,“滚开点,五十年的五粮液。你这是罚自己呢,还是罚我呢?”

任凯咽了口唾沫,捏了几颗花生摆到自己跟前,不满的说道,“妈的,喝点酒,跟要你命似的。快说,秀秀怎么样了?”

佟京生小心翼翼的给两人把酒倒满,才说道,“唉,还能怎么样?要我说,你这么做,纯属画蛇添足。反正你现在是单身,她也一直没有嫁人,就混一起过得了。”

任凯慢慢的饮了杯中酒,淡淡的说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几个小时前,你还在撮合我跟孔燕燕。这一转眼,新娘就换人了。拜托,你有点立场好不好。”

佟京生听了,拽过半只猪蹄,低头一通大啃,好半天才说道,“秀秀……秀秀刚才吐血了。”

任凯一阵大咳,眼泪都下来了。

“其实,既然秀秀的父亲已经去世,你又何必瞒着她,让他恨你?”佟京生一仰脖儿,干掉一杯,又操起酒桶给自己添满。

“你不了解她。她自小一帆风顺,又被家里宠着,所以性子难免有些执拗。看似刚强,实则易断。要是让她知道了实情,怕她过不了自己这关。既然已经瞒了二十年,那就继续瞒下去吧。”任凯好容易才平复下来,低头望着杯里的酒,淡淡的说道。

无意中突然看到佟京生的杯子已经满了,可还是不住的往进倒,急忙喊道,“酒,酒,妈的,老子多喝一口,你比比个没完,现在却往桌子上倒。”

再看佟京生正呆呆的望着自己身后,满脸的尴尬。

任凯心里一动,怒道,“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打算把我灌醉了,问我的口供。”

佟京生叹了口气,慢慢的放下酒桶,说道,“别演了,你回头看看。”

任凯只得转身,首先入眼的自然是秀秀憔悴的面庞,以及满是委屈的星眸。之后便是皇甫嘉良与皇甫秀山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

佟京生干咳几声,急忙说道,“秀秀,这主意可是他出的。你要打要骂,冲着他一人就行。我们绝无怨言。”

任凯听了,咬了咬牙,眉头一皱,手扶在肋下,说道,“刚才那一脚,真是把肋骨踢断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们。哎呦呦。疼死我了。”

秀山与嘉良,一见他那副痞赖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秀秀咬着下唇,眼泪哗啦啦的直往下流。边流泪边慢慢走上来,去撩任凯的衣服。吓得他直哆嗦,自言自语的说道,“突然又不疼了,真奇怪。”

佟京生咧了咧嘴,喃喃自语道,“确实真够无耻的。”

秀秀默不作声的撩起任凯的衣服,一大片乌青露了出来。

皇甫家的三人立刻对着佟京生怒目而视,几欲上前殴击。

佟京生心里一颤,暗道,怎么下脚这么重,这小子还跟自己吃喝不误,骨头确实够硬。

任凯拽着衣服,干笑道,“看着厉害,其实不打紧,不打紧。”

佟京生急忙上前,说道,“没事儿,我用酒揉一揉,淤血散开就没事儿了。嘉良,你到外边那屋的窗台下边,随便拿一瓶白酒过来。”

还没等嘉良应声呢,秀秀一拍桌上的酒桶,说道,“就用这个酒。”

任凯急了,赶忙阻拦,干笑道,“这个酒,度数不够,还是拿外边的合适,嘉良快去。”

秀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梨花带雨,连屋子里都一下亮了许多。

众人一听,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秀秀刚笑完,便又哭了起来,慢慢的靠在任凯背上,说道,“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酒难道比命也重要么?”

佟京生哈哈一笑,煞风景的说道,“那要看是什么酒了。”

秀秀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柔声对任凯说道,“你之前与佟京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多谢你还念着我。只是,经过二十年,我这执拗的性子早已经改过了。”

任凯被女孩儿靠着,闻着淡淡的花香,身子僵的厉害,脑门上的汗也多了起来,干笑道,“刚才跟佟京生多喝了几杯,说的有些话没经过大脑。其实,你哪里执拗了?师兄,是你说秀秀执拗了吗?”

佟京生急忙摆手,说道,“你这种人最不是东西。求着我演戏的是你,现在刨坑要埋我的也是你。秀秀别听他忽悠,刚才就属他演的卖力。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演?”

秀秀咯咯一笑,说道,“行了。我真的没事儿了。不用你们这样。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就先走了。等你出来,咱们再好好的谈一谈。”说完又是一声长笑,飘然而去。

嘉良与秀山冲两人摆了摆手,也离开了。

“看到没有?一切皆有定数,岂是人力所能强为?”佟京生拿起酒桶晃了晃,给两人重新倒好酒。

任凯皱了皱眉头,看着他说道,“嘉良这时候跑来这里,你不觉的有些奇怪?”

佟京生抿了一口酒,看了看他,说道,“我倒是觉的你挺奇怪的。当侄子的来看姑姑,有什么奇怪的?”

任凯微微摇头,缓缓说道,“奇怪的不是人,也不是事儿。而是这个时间。”

佟京生的目光凝了凝,迟疑了一下,说道,“你的意思是……”

任凯端着酒杯,喃喃低语道,“功成不解谋身退,直待云阳血染衣。你这是何苦呢?”

一九二、张恒的影子

翠府酒店的豪华套房里。

“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 ,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 。”皇甫秀秀望着窗外灯火阑珊,低声吟哦着。

皇甫秀山望着妹妹婀娜的背影,心下一痛,慢慢走到她的身侧,涩然说道,“秀秀,可是还在怪怨爸爸当初拆散你们?”

秀秀转过头来,展颜一笑,对着哥哥说道,“怎么能怨爸爸?就像他说的一样,我早先太过执拗。即便没有那次的事儿,也会有别的问题出现。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秀山目光一闪,眼底隐隐现出愁绪,强自笑道,“他说的也不见得就对。这世上的道理,知易行难,哪能事事如意?”

秀秀哑然失笑,说道,“哥,你的模样怎么如此古怪?”

秀山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刚才,我见你与他交谈,有意避开赵蔷的事儿,这……”

秀秀苦笑一声,说道,“一个刚出校门没多久的毛头小子,眼睁睁的看着爱人身死。无论怎么做,都不为过。十七年了,带着一个孩子瞒天过海,死死的守在仇人跟前,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秀山听了,默然良久,才叹道,“我跟你讲这些,不是让你站在他那边,帮他说情。而是想告诉你,此人心机深沉,恐非良配。”

秀秀咯咯一笑,嗔怪道,“傻哥哥,谁说要嫁人了?再说……那人还未必看得上我这个老姑娘。”

秀山闻言一怔,早忘了自己的立场,面如猪肝,粗声粗气的说道,“怎么?皇甫家的大小姐还配不上他一个二手男人?他要敢露出半点嫌弃,看我不剥了他的皮。别说他,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你配他也绰绰有余。”

秀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小声说道,“哥哥,今天是我这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可惜,爸爸却看不到了。”说完,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秀山只得一通好哄,才勉强安顿下来。

秀秀本来时差就没有完全倒过来,再加上今天先是大悲到吐血,继而大喜到伤神,身体早就崩到了极限。此刻心里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很快便沉沉睡去。

秀山望着熟睡中犹自眉头紧皱的妹妹,鼻子一酸,暗自后悔将事情全盘托出,要是真按那人的安排,也许恨是恨了,可总算有个了结。

如今,却……

唉,终归是关心则乱。

胡思乱想间来到外间,看到皇甫嘉良正在屋里转圈,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事儿?”

嘉良听了,紧走几步,来到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我知道了。”皇甫秀山沉吟良久,才点头说道。

嘉良愣了愣,为难的看着他,说道,“二叔,那……我该怎么回他?”

秀山笑了笑,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嘉伟还小,你小姑……又是这个样子,所以,皇甫中兴的担子迟早会落在你的肩上。安平秘书长对你青睐有加,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可是,嘉良,公与私,有时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辅相成。而有时候则是泾渭分明,不能混同。你明白吗?”

嘉良突然想到那人前些天的教导,点点头说道,“我就说,二叔说他知道了。”

秀山有些诧异的看看他,笑道,“孺子可教!”

佟京生慢慢的饮着酒,剥着花生,说道,“之前,虽然是在演戏,可有些话却是我的心里话。”

“我听得出来。”任凯笑了笑,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

“知道你有难处,可老让他们打着你的旗号胡作非为,也确实不是回事儿!夜路多了,难免遇到鬼。”佟京生把花生咬的嘎吱吱的响,还不住的啜着牙花。

“嗯,我有分寸。”任凯含糊一声,接着说道,“丁建国这个人,你怎么看?”

佟京生沉吟片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道,“他最早是警校毕业。因为郎全义的关系,没法加入警队……”

任凯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既然开口问你,就说一些我不知道的。”

佟京生呵呵一笑,手里一边剥着花生,一边说道,“有话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的。”

任凯也抓了把花生放在跟前,抬眼望着他,笑道,“我让人查了他的档案。一份是对外的,跟你讲的差不多。另一份是绝密。我托的那人居然查不到。”

佟京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悠悠说道,“他查不到,我同样也查不到。”

任凯剥开一颗花生,放在手里搓了搓,缓缓的说道,“师兄,不是我危言耸听。以丁建国目前的发展势头,用不了多久就会是另一个邝援朝,甚至……更严重。”

他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佟京生,接着说道,“邝援朝说到底是上过前线,受过嘉奖的人,别看吃的是江湖饭,可骨子里的那些东西还没黑透。而且年逾花甲,早失了冲杀的劲头,不过是条守成之犬。这也是为什么马二拐跟麻四愿意另起炉灶的原因。可丁建国不同。”

佟京生听到这儿,抬手将酒桶提起来,给两人满上酒,沉声说道,“你既然对他心生顾忌,为什么还要把王子清那绺子人马交到他手里?”

任凯把手里的花生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叹道,“其实,我不说你也清楚。所谓的黑师爷压根儿就是个笑话,甚至连狐假虎威都算不上。旁人真正畏惧的是三老财、马二拐、麻四这些能豁出性命的狠角色。而我……充其量就是出个主意,打个官司。”

佟京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行了。我不是龙小年,更不是袁季平。这些话就不必说了,还是接着讲王子清吧。”

任凯干咳一声,摇头说道,“我没见过王子清。有关他的事情一直都是冯三在跟着。想知道详情,可以去找冯三。至于你提到的,把王子清交给丁建国的事儿,我想你有些误解。这也正是我想把丁建国的底细搞清楚的原因。”

佟京生思忖片刻,说道,“丁建国的底细,我会去查。能不能查到,不好说。不过,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如此忌惮?”

任凯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先讲一件事儿。他的姐夫郎全义虽然是死在警察手里,可与我的干系甚大。原以为他会阴奉阳违图谋报复,但是没有。反而处处维护于我,极知进退。小弟面馆的那口鼎,就是他的主意。我拐弯让冯三问过他。据他讲,郎全义经常欺凌他姐姐,非打即骂,要不是碍于实力弱小,他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对此,倒是有几个知情人站出来佐证,他与姐夫的关系确实挺僵。这些我原本没有放在心上。结果……”

佟京生低头抿着杯里的酒,漫声问道,“莫非……他在说谎?”

任凯拿起酒杯却没有喝,而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望着佟京生说道,“怪就怪在这里。没法证明他有没有说谎。骡子私底下查了查,发现他姐姐很早以前就下落不明了。”

佟京生的目光凝了凝,缓缓说道,“莫非已经被……。不对,如果遇害,丁建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任凯点点头,一仰脖,干掉杯里的酒,哈着气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个姐姐十之八九已经换了身份,隐身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为虑胜先虑败,做事知进退,做人有分寸。这种行事风格,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佟京生一惊,连酒都顾不得喝了,呆呆的望过来。

任凯顿了顿,接着说道,“丁权虽然不是机车厂的子弟,可从混社会开始,就跟着鲍六斤,算是鲍六斤的死忠。两人暗地里不知道做下多少掉脑袋的大事。论常理,这种同案犯的交情可比亲兄弟都结实,情比金坚有些夸张,但也相去不远。可是,这才短短几天功夫,他就已经反出机车厂,成了丁建国的左膀右臂。能把因粮于敌,瞒天过海的手段,使得如此炉火纯青,这人我也恰好知道一个。”

佟京生咽了口唾沫,瞪大眼睛问道,“你说的这人究竟是谁?”

任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张恒。我从丁建国身上看到了张恒的影子。”

佟京生一脸复杂,喃喃自语道,“张恒?”

任凯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论丁建国的真实身份如何,他与张恒一定存在某种联系。所以,你一定要尽快查清。以防张恒借尸还魂。”

佟京生听了,思忖良久,才缓缓的说道,“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恐怕他们已经出手了。”

任凯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淡淡的说道,“莫非张恒回来了?”

佟京生微微点了点头,叹道,“今天我们的人在袁季平死后,严查了所有的有关监控录像。发现在昨晚,有一个与张恒高度相似的人曾出入过袁季平所在的楼层。不过,因为两个处在关键位置的摄像头出现故障,没有拍到那人的正面以及出入袁季平病房的画面。”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冯三怕是有难了。”

京城一处极为简陋的地下旅馆。

冯三与骡子两人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桶装方便面。

“这地方虽说不需要查看身份证,可有监控探头。就是不知道监控有没有与公安局联网。”骡子咽下一口面后,小声说道。

这已经是两人今晚换的第三个落脚点了。

警察像是开了天眼,无论他们在哪儿驻足,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出现。要不是两人经历过多年生死考验,早就疑心生暗鬼,窝里反了。

“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连着的网线弄断了。这里至少在今晚是安全的。吃了饭先睡一觉。天亮之前动身。”冯三风卷残云般的吃喝完毕,往床上一倒。

骡子喝完汤水,慢慢的放下纸桶,犹豫一下,说道,“三哥,我们在这里是孤军。为什么不跟家里联络一下?不为增援,起码让他们知道这里的情况。”

冯三枕着胳膊,笑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忘记作战课上,教官怎么教的了?敌我不明的时候,一定要各自为战,以时间换空间。等着敌方提前暴露出来。”

骡子没有反驳他的话,轻轻走到自己的床前,沿床边坐下,说道,“三哥,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犯忌讳抓人?”

冯三呵呵一笑,说道,“无非是些跳梁小丑耐不住寂寞,趁着老虎不在,跑出来称几天大王。不必放在心上。算日子,任总也该出来了。”

骡子想了想,说道,“现在家里只有将军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镇住丁建国和丁权。”

冯三眉头一皱,瓮声瓮气的说道,“没根据的话不要瞎传,丁建国和丁权也是在为任总做事。说什么镇不镇的。”

骡子呵呵一笑,说道,“三哥,你也别瞒我。要不是怀疑他,你怎么会不跟家里联系?况且,任总之前曾经让我暗中查过丁建国。奇怪的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到。你……”

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冯三身体松弛、呼吸平稳,早就睡着了。只得悻悻的躺下,裹了被子,不一会儿也是鼾声如雷。

白老全在发现手机无缘无故的打不出去以后,没有丝毫犹豫,便径直来到赵玫玫家门口,迅速敲开门,让李亚男赶快联系家里。

李亚男好不容易与闺蜜独居一室,讨论些少儿不宜的羞羞。结果被这么个愣头青打断,怎么会给他好脸色。

赵玫玫肚子大了,可是思维却更加敏捷了。也不劝李亚男,直接跑到窗口,拉开窗户大喊,“我是候连胜老将军的亲孙女,我叫李亚男。我是候连胜老将军的亲孙女……”

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两句,足足喊了十几分钟。

一旁的李亚男呆若木鸡,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而白老全则是满脸的钦佩之色,就差倒头便拜了。既然他的手机出了问题,那别的手机怕也够呛。

当时,夜已经很深了,将近子时。

她这么一喊,整个小区的狗都被吵醒了,狂吠成一团。更有邻里大骂的,还有向楼下摔东西的。不多时,警察上门了,结伴而来的还有候连胜几个老部下的警卫人员。

相隔不远的一处公寓里,有一秃头老者站在窗前,面颊消瘦,鼻梁高挺,正是张恒。他连连点头,满是赞叹,嘴里喃喃低语道,“你们倒是天生的一对。”

一九三、蔡府的流水席

腊月初九,蔡府大吉。

这天是蔡照先六十岁“花甲寿”的正日。一大早,便有亲朋故旧登门祝贺。冰天雪地里,路旁的豪车排出老远,蔚为壮观。

天南自古就有做“九”不做“十”,做虚(岁)不做实(岁)的习俗。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遇到六十、七十等整十岁寿辰时,要将其提前到虚岁五十九、六十九岁来举行。因为老百姓认为“十”已经到头,再往前走,便是不吉之兆。“满则招损,亢则有悔,日中则昃,月盈则亏。”的道理,千古如是。

于是,人们便将整十的寿辰提前到虚岁逢九的寿辰来做,“九”与“久”同音,暗示寿诞还未到尽头,取长长久久之意。

蔡照先则不然,明着是过花甲寿,其实是冲着六十六岁的杀年去的。六十岁的整寿,早几年借着其他由头已经过了。

“六十三,鲤鱼跳沙滩。六十六,阎王请吃肉“。六十六岁是杀年,也算人生一道颇为凶险的坎儿。

这个地方是龙城最早的市中心,历经百年,有些建筑已经具有历史价值。他的宅子算是祖产,三层小楼,名家设计,美轮美奂。周围的住户也大都是他的本家亲戚。与远处的高楼林立相比,这里闹中取静,更显逼格。

中午不到,便已经开席。

老规矩,三天的流水席面,从午时到亥时,每隔两小时翻一次台子,只要你能吃得下,尽管来。可有一样儿,不准送礼。

这是蔡家摆宴的铁律!用蔡家的话来讲,乡里乡亲,能来便是自家人,自家人回自家吃顿便饭,还需要凑份子?

最初也有街上的盲流跑来占便宜,可蔡家的饭,好吃不好拉。经过几次不明不暗的交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再也不敢来了。

到了晚上,院子外边还搭着戏台,有龙城的地方戏。登台的不算腕儿,可个个都是本地人眼中的角儿。戏可以自己点,不过东家不管费用,谁点谁出钱。这可是在蔡家拔份儿的好机会,亲朋好友们一起哄,有人一点就是六位数的折子戏。

开席的前,照例要排次序。没别的讲究,十人一桌,人满开席。

人群中,任凯一身运动装打扮,有些躲闪的跟在佟京生后边。从外表看,已经见不到一丝往日的老成持重,倒有点像改走偶像路线的小鲜肉。

“丁建国真的会来这里?你……你怎么跟做贼似的。大大方方的,不好吗?”佟京生憋着笑,拉下脸呵斥道。

任凯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头小声说道,“穿着这身行头,怎么总觉得怪怪的。就像穿错了我女儿的衣服。这一身真是秀秀买的?”任凯有些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佟京生干咳一声,指了指墙角,说道,“那有两个空位,先坐下再说。跟着你忙乎了一上午,真有点饿了。”说完当先走过去。

任凯无奈,只得跟着。他的案子基本理清,虽没有彻底了结,不过可以保释外出了。保释手续涉及的部门太多,两人紧着办,用了整整一上午才办妥。其间,无意中得知蔡照先办寿,便过来打秋风,顺便观察丁建国的动向。

吃流水席,只有坐首席的人才能进屋,其余人都会被安排在院中临时搭建的彩棚里就餐。彩棚里摆着一人高的柜机空调,不停的吹出暖风,把严寒挡在外边。

“你昨天演戏的时候,最开始说的那段,什么关于门第,还有坐火车不买票那些,是真的吗?”佟京生坐在角落里,头上扣着羽绒服自带的帽子,活脱脱一只乌龟。

任凯愣了愣,点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怎么?秀秀就是因为这个?也是,她这个人就喜欢找后帐。大概过了一宿,缓过来了。秀山……算了,不说了。”

这时,旁边一个胖老头,看年岁能有六十多,满满的土豪气质,笑眯眯的说道,“小伙子,也是照先的子侄?以前没怎么见过啊?”

任凯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是朋友,是朋友。”

老头呵呵一笑,点点头,说道,“小伙子蛮精神的,有女朋友了吗?”

佟京生“噗嗤”一声,乐了。

任凯有些尴尬,连忙点头,说道,“有了。”

老头凑过来,低声说道,“别急着下定,多看看。我有一个女儿,容貌自不必说,还极有才华。你不妨考虑一下。”

佟京生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直打哆嗦。

任凯咳嗽几声,苦着脸说道,“多谢老人家好意。我都有孩子了。没法子,结婚早。”

老头眨巴眨巴小眼睛,笑道,“别瞎说,你收拾成这样,你老婆能放心让你出门?”

佟京生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任凯瞪了他一眼,笑着对老头说道,“老人家,我身边这位,你看怎么样?”

老头大怒,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说话呢,他?我俩还不一定谁大呢?我们潘家虽说比不上蔡家,可也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的。你往那边看,我女儿来了。”说着一脸的傲娇,望着从不远处过来的几个女孩子。

佟京生笑不出来了,脸红脖子粗的在那直喘气。

任凯也不在意,随着老头的目光望去,几个容妆精致,衣着时髦的女孩子正站在门口等着安排座位,很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站在最前边的一位女子,眉眼细长,笑起来半掩檀口,举手投足看似柔柔弱弱,却身姿如水,堪称极品。

任凯望着她,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怎么样?小伙子,个子最高的便是我女儿。”老头犹不死心,献宝似的指了指。

极品女子身旁有一身量较高的漂亮女子,一头的大波浪卷发,媚眼如丝,极具风情。真是老头的女儿。

居然是熟人,潘娉婷!

女子本来正笑靥如花的冲着父亲摆手,随意瞥了任凯一眼,却被唬了一跳,接着就是咯咯一笑,扔下同伴,风姿绰约的走了过来。

老头老怀甚慰,笑道,“看到没,我的孩子怎么样?可以考虑了吧。小伙子,怪谨慎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不错,不错。”

任凯看了看有些发痴的佟京生,干咳一声,还没等他开口。

潘娉婷已经来到跟前,毫不见外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哎呀,这不是任总吗?好久不见,越发的年轻了。这是我父亲老潘。”

老潘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笑道,“哦,任总。任总原来认识娉婷啊。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错,不错。”

任凯瞥了一眼搭在肩上的手,伸手对老头笑道,“原来是潘伯父,您好。在您面前哪敢自称什么‘总’。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任凯。与娉婷在她们的同学聚会上有过来往。”说完一耸肩,将女人的手避开。

老潘看了看犹自盯着男人不放的女儿,打了个哈哈,笑道,“你知道我?”

任凯微微一笑,对佟京生说道,“师兄,奥迪在龙城最早的4s店就是这位潘伯父的产业。身家丰厚,却又乐善好施,静吴山区的好几所小学都是潘伯父出资筹建的。”

佟京生听了,脸色一正,伸过手来,说道,“潘老板你好,我是任凯的师兄,也就看着显老一些,其实比他大不了几岁。还有,感谢你为静吴地区所做的贡献。”

老潘双手各握着一人,呵呵笑道,“你们师兄弟倒是有些意思。”

潘婷婷也是个粗线条,没觉得任凯有意与她疏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膀子,笑道,“你这身行头不错。婉彤买的吧。一般人还真没这个眼光。”

老潘皱了皱眉头,迟疑一下,问道,“纪婉彤是你的女朋友?”

任凯对老潘挺尊敬的,不好作假,便含糊的说道,“我们关系不错。”

“这就是婉彤的男人?”极品女人领着几个女子站在他们身后,笑吟吟的问道。

“栗姐,你怎么也过来了?”潘娉婷转过身子笑道,极是热情。

老潘居然也站起身来,笑道,“栗小姐来了,外边怪吵得,怎么不去屋里坐?”

栗姐温婉一笑,柔柔的说道,“潘伯父都在外边,我怎么好进去?见你们这里聊得热闹,便过来看看,不会打扰到吧。”

任凯眯着眼睛望着她,只是礼貌的微笑,并不出声。

佟京生见他如此,有些奇怪,望了望女子,看不出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便笑道,“怎么会打扰。美人来访,求之不得。”

老潘低头干咳一声,笑道,“这两位是我早先的客户,关系处的不错,就成了朋友。爱开玩笑,栗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栗姐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不打紧。朋友间的玩笑,我们也常开的。这几位朋友,我想与潘伯父他们坐在一起聊聊,不知道能不能……”说着望向同桌的其余几人。

那几人显然不愿意离开,马上都要开席了,离开这里未必有位子,再说也不认识她,没必要给她这个面子,纷纷低头装没听见。

栗姐一笑,对旁边的一个女子说道,“三妮儿,你去,领着这几位朋友到屋里用餐。”

三妮儿笑着应下,领着几个满脸震惊的人离开。

栗姐目光流转,缓缓走到任凯对面的位子坐下,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婉彤的男人吗?”

佟京生虽然不认识这名女子,但见周围几人都极为重视她,便不再随意取笑。揣着小心,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任凯憨厚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说道,“婉彤的男人,谁都想作。就看她自己愿意不愿意了。”

栗姐抿嘴一笑,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说道,“不必自谦,像你这样的男人,连我见了都有些动心,何况是婉彤那丫头。是吧,任师爷。”

在座的几人,除了任凯与佟京生,一起色变。尤其是老潘,连眼珠子都有些发蓝,狠狠的瞪了自家闺女一眼,看样子,要不是栗姐在座,早已拂袖而去。

任凯撩起眼皮看了看她,淡淡的说道,“难得栗春芳小姐还听过我的匪号。有些受宠若惊了。”

栗春芳咯咯一笑,眼眸流转,柔声说道,“任总是贵客,却隐身于此,让我们锋芒在背,颇为不安。”

任凯望着她,突然一笑,拍着佟京生的肩膀,说道,“他叫佟京生,京城人。是真正的贵客。呵呵。我们来此只为打秋风,别无他求。你是主角,不敢强留你在这里作陪。”

栗春芳看了看佟京生,脸色有些凝重,略加思忖,说道,“小池塘里出了两条真龙。为了他人,我还是陪在这里比较合适。否则,怠慢了贵客。寿星那里没法儿交代。”

任凯呵呵一笑,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桌上的其他人听着两人打机锋,一脸茫然。只有潘老头隐约猜出些门道,却如坐针毡,更加不得安稳。

这时,座位已安排好,开始上菜了。

席面相当实在,个顶个的硬菜,盘子又满大,酒是三十年的老白汾,清冽醉人。赢得阵阵赞叹。

自从知道任凯的身份,潘老头的态度便冷了下来,言语上有了敷衍。倒是潘娉婷隔着老爹频频向任凯敬酒,到后来干脆跟老爹换了位子,与任凯拼起酒来。

“婉彤本来说好要来的,不知道来了没有。打电话也不接。她没跟你说吗?”没想到潘娉婷的酒量居然不错,几杯下肚,尚能保持清醒。

“呵呵,没有。我也是正好路过这里,临时起意。”任凯知道栗春芳正竖着耳朵听,也没在意。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正聊着,就看到宿开振从远处走过来。

“任总,开振借花献佛,祝你万事如意。请。”宿开振来到近前先冲栗春芳与佟京生一笑,便直奔任凯。

任凯也站起来,与他一碰杯,仰脖干掉。

“查部长正在外地开会。任总如果有事,开振可以帮你转达。”宿开振端着杯子,满脸笑意的说道。

除了佟京生与栗春芳,其余人都呆住了,连潘老头也不例外。

“呵呵,宿主任,我刚才还跟栗小姐开玩笑,我们两人不过是正好路过,想打打秋风,蹭吃蹭喝。绝对没有其他意思。”任凯笑了笑,随口说道。

“哦?那不如到屋里……”宿开振目光一闪,笑道。

“就这吧。蔡村的席面,我只听说了,还没尝过。今天正好试一试。”任凯摆了摆手,宛然拒绝。

“这样啊。那好,你慢用。我再到别的地方……”宿开振微微停顿一下,笑着走了。

接着跑来敬酒的是两个人,还是两个女人。

高文娟和宇文婕。

“任总,早听说您是海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往后的工作,还需要您多多支持。最后这杯,我干了,您随意。”这是高文娟的话。

“任总,久仰大名。喝酒还是第一次。今后少不了要打扰您,希望能多多担待。这杯我干了。”这是宇文婕的话。

等这两个女人走后,栗春芳的脸色也变了。

任凯还是老样子,清清淡淡,该吃吃,该喝喝。

旁边的潘娉婷一脸崇拜的望着他,心里想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结果,眨眼的功夫,任凯的脸绿了。

然后,她便看到了一个非常女人的女人。

不管嘴上承认与否,在她心里,论漂亮,当数纪婉彤。可论女人味儿,纪婉彤拍着马都赶不上栗春芳。

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跟眼前的这个女人相比,栗春芳也就是块木头,充其量是块儿女人味十足的木头。

女人一颦一笑,简直能动人心魄。

“玉姐,你怎么出来了?”栗春芳见那女人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就像是丫鬟见了小姐。

“温处长,好久不见。”佟京生也急忙起身,陪着笑说道。

来人正是一身正装打扮的温如玉。

温如玉款款走到跟前,冲栗春芳与佟京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似笑非笑的望着任凯,说道,“咱们是不是也有日子没见了。”

任凯强笑一声,干巴巴的说道,“如玉,原来你也在啊。真是好巧。哈哈。”笑了几声,发现周围连个响应的人都没有,便咳嗽几声,随口问道,“见丁建国了吗?”

温如玉愣了愣,不禁说道,“见了,还是他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怎么?你们没遇到吗?”

任凯与佟京生互相看了看,齐声问道,“他哪儿去了?”

温如玉诧异的看了看两人,指着远处,咯咯一笑,说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你惦记的居然是他。那不是丁建国吗?”

任凯回头一看,笑了。眼睛也慢慢的眯了起来。

一九四、任凯测字

远处的丁建国正在给人做跟班儿,陪着笑,一脸的小心翼翼。

走在他前边的是吕静与柳嫣然。

吕静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这么冷的天,柳嫣然照旧是丝袜短裙,巧笑倩兮。

两人头碰头,不知道在聊什么,时不时还笑出声来。

丁建国百无聊赖中抬头一看,正与任凯的眼神撞上,怔了怔,急忙抬手打了个招呼。

任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丁建国什么时候搭上吕静了?”佟京生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小声说道。

任凯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人,没有作声。

“聘婷,你跟潘伯父领着这几位小姐妹到东屋去吧。”站在温如玉身侧的栗春芳柔声说道。

潘聘婷有些不情愿的看了看任凯,扁着嘴撒娇道,“栗姐,人家想跟你坐嘛。我……”

潘老头一听,二话没说,拉了她便走,其余几个女孩儿嘻嘻哈哈的跟着远去。

他们刚走,吕静三人就过来了。

“温处长。你好。”吕静老远就把手伸出来了,极为热情。

“佟主任,你跟任总坐在这里,让屋里的人很不安。呵呵。”柳嫣然半开玩笑的说道。

栗春芳趁着众人寒暄的功夫,安排人过来把席面重新换过。

“咯咯,各位贵客。招呼不周,咱们坐下,边吃边聊。”栗春芳轻轻晃了晃手臂,笑着说道。

温如玉挨着任凯坐了,佟京生本来想坐在任凯的另一边,却被吕静抢先坐下,有些奇怪,便换到温如玉的另一侧。

任凯心里一动,笑着说道,“吕主任,我见你印堂发亮,眉角上翘,乃官星萌动之像,不日必有升迁!”

吕静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稳当,咋听他这么一讲,心跳骤然加快,强按着性子,干笑几声,说道,“原来任总还懂这个。不简单。”

任凯嘿嘿一笑,拿起酒瓶给两人满上,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

桌子大,环境又有些嘈杂,在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隔着桌子狂吼,不太合适。所以,都是低头与旁边的人小声交流,各自为战。

吕静被任凯撩拨的坐立不安,急忙拿起酒杯喝了,眼巴巴的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谁知道,任凯像忘了这回事儿,扭过头与温如玉聊起了娱乐圈的八卦,谁谁谁离婚了,谁谁谁出轨了。

吕静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心火难捱,便干咳一声,凑到任凯跟前,小声说道,“任总,你这话说了一半儿,这……”

任凯一愣,看看他,有些不解,茫然说道,“一半儿?什么一半儿?”

吕静差点吐血,感情你转眼的功夫便忘的一干二净,只得装作敬酒的模样,先干为敬,然后亮了亮杯底。

任凯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对,对,看我这记性。吕主任,不瞒你说,这人啊,一过四十,就是个分水岭。尤其是今年,每天我前脚离开家,后脚就得折回去。老是怀疑自己没锁门。天天如此。唉……”

吕静咽了口唾沫,笑道,“任总说笑了,你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男人四十一枝花嘛,这个……任总,对这个麻衣神相很有研究……”

任凯摆了摆手,截住他的话头,说道,“吕主任原来也信这个……”

吕静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不信,我不信这个。身为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我们是有规定的。”

任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本来还想着跟吕主任交流一下心得,唉……看来,还是算了。工作重要。”

吕静像便秘一样,哼哧哼哧了一会儿,讪讪笑道,“不信是不信,不过,随便听一听,还是可以的。”

温如玉躲在任凯身后,假借着与佟京生说话,早就笑成了一团。

任凯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易经开篇第一章就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所以,这个东西无论对错,吕主任都不必当真。你听说过岁运并行这回事儿吗?这里边……”

两人低着头,嘀嘀咕咕边吃边喝,气氛融洽的不得了。

佟京生一边奇怪温如玉为什么笑得如此灿烂,一边好奇任凯与吕静两人聊天的内容。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师弟,无论跟谁走在一处,都能挠到那人痒处。

“佟主任,任总是不是找我有事儿?”丁建国呆呆的望着对面正聊得热火朝天的任凯与吕静,佩服的五体投地。刚才他曲意奉承,就差伸出舌头舔了,可吕静连个笑模样都没露出来。再看看人家,几杯酒下肚,关系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佟京生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茬儿,而是非常隐晦的冲吕静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什么时候搭上的?”

丁建国眼珠子动了动,苦笑道,“也就刚认识,哪能算搭上?人家正眼都没瞧过。”

佟京生一愣,哑然失笑,说道,“对了,你怎么想到来这儿的?”

丁建国收回目光看着他,有些诧异的说道,“郝平原带我来的啊。他说任总估计要来这里,便让我也过来。”

佟京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笑着说道,“他倒是有先见之明。就你们两人吗?”

丁建国摇了摇头,说道,“还有光明分局的要国平,二看的董永峰和巩建亮。”

佟京生沉吟片刻,问道,“周扒皮呢?他来了吗?”

丁建国摇了摇头,迟疑道,“我不清楚。没见到。不过,他与董永峰向来是焦不离孟,应该来了吧。”

佟京生默然,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拿着筷子说道,“边吃边聊。平原,这个菜不错,一定要尝尝的。”

柳嫣然与栗春芳也在窃窃私语。她们俩紧挨着,另外一边却都空着一个座儿,留着传菜。看起来就像是个孤岛,被众人隔绝在外边。

“栗姐,张总让我把去年的分红带来了。另外,还有些乡下亲戚的土特产。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柳嫣然眼睛看着任凯与吕静,头却凑到栗春芳耳边,小声说道。

栗春芳心下一喜,嘴里却淡淡的说道,“分红?好像已经分过了吧。至于土特产……”

柳嫣然心里腻歪的不得了,面子上却不敢露出分毫。这女人出身贫寒,靠着这副皮囊周旋在蔡照先与查德求之间,偏偏还极受宠,心机手腕可见一斑。斟酌了一下说辞,“之前是大张总的手笔。而这次是小张总的一点心意。还望栗姐不要推脱才好,否则,我回去没法交代的。”

栗春芳这才柔柔一笑,拿筷子夹了块儿大肉放在柳嫣然的碗里,掩着嘴笑道,“嫣然妹子,这算今年的利是,你尝尝,讨个好彩头。”

柳嫣然看着碗里那块儿油腻的半膘,肚子里翻了翻,差点没吐出来,急忙指着对面,小声说道,“栗姐,你说他们两个大男人说什么呢?怎么如此投入?”

栗春芳看了看任凯与吕静,也觉得奇怪,心念一起,便忘了那块儿肥腻的利是。

就在他们各呈心机的同时,蔡照先正在小会客室里与周嘉琪、董永峰、要国平三人商量今后的打算。

“国平,你这次有些急了。”董永峰狠狠的吸了一口烟,摇头说道。

“不急不行啊。要是我再迟一步。韩伟就被郭建军带回去了。那样的话,更麻烦。”要国平皱着眉头说道。

“郭建军在这件事儿上,跟咱们应该是一路的。他不会有其他心思的。”周嘉琪想了想,帮着亲家说了一句。

“他会不会起别的心思,我不知道。不过,韩伟在法制科与咱们做的那些,可都是掉脑袋的事儿。这个险,我不敢冒啊!”要国平长吁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国平做的对!韩伟那个彪子,逼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跟他老姑父白开明一个德行。谁能想到,他连寇思文的屁股都敢摸。”蔡照先连着吸了好几口,才吐出来,把一张大脸笼在烟霭里,说不出的怪异。

“照先哥,要不要干脆……”董永峰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三角眼支棱着,满是杀气。

“你疯了。那人一直盯着韩伟。这个时候死了。他要翻了脸,谁去顶枪眼?是你?还是我?”要国平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董永峰说道。

“国平,你先让他讲完。永峰不是一个不靠谱的人。既然这么讲,肯定是有了想法。也许真的可行呢。你刚才也说了,韩伟肚子里的东西,可是能要了咱们的脑袋。这个炸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炸了。最好……就是让他哑火。”周扒皮靠在椅子上,抚摸着自己胖胖的肚皮,笑眯眯的说道。

说完,他与另两人同时看向蔡照先。

蔡照先狠狠的吸着烟,老半天才叹道,“韩伟的事儿先放一放。说眼下。那人在外边才坐了一会儿。抛开宿开振不说,高文娟与宇文婕都屁颠屁颠的跑去敬酒,吕静更像帖膏药贴上去动都不动。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以对。

“龙城的天要变了。”蔡照先一改大老粗的模样,忧郁的像个诗人。

“照先哥,你这话说得怪瘆人。怎么好端端的来了这么一句?”董永峰知道他的底细,忍不住问道。

“妈的。我也听不明白。有人这么说。我也就跟着学了一句。”蔡照先原形毕露,用力在烟灰缸里拧着烟头,龇牙咧嘴的说道。

三人自然都知道那人是谁。反而更担心了。

“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事情有了变化,在关键的时候,要有人敢站出来。”董永峰咬着牙,看了看周围的几人,说道。

要国平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缓缓的坐下来。

蔡照先脸色发黑,哪有半点做寿的模样。

菅刚站在彩棚外边,透过缝隙望着角落里的任凯,耳边响起父亲菅长江的话,“那人凭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天南,风雪汇于龙城。龙小年、王江陵身陷囹圄,袁季平撒手归西。如今,风雪渐渐平息,各方角力才刚刚开始,他却躲了起来。心肠之歹毒,手段之老道,世所罕见。”

霍家俊自杀,让他父亲粘了一屁股的屎。好不容易在佟北生那里建立起来的信任轰然倒塌。原以为靳国忠的落网,能帮着父亲扳回一局。谁知道,案子送到检察院却被打了回去。

也是,蔡照先老婆王小美的亲姑父,谁敢不慎重对待。而慎重的结果只有四个字,证据不足。

到后来,靳国忠因为违反纪律帮着霍家俊隐匿不明资产被免去开发区国土局长的职务,并将行政级别连降三级。

不过是拿了把钥匙,就被搞成这样。不说别人怎么想,连菅刚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今天登蔡府的门,算是表个姿态。

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那人正与葛玉怀的大秘吕静勾肩搭背的海聊。看两人的那股子亲热劲,蛮不是滋味儿。

唉,为什么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讼棍到哪里都是如鱼得水,而自己却处处碰壁?难道真的是老天护恶人?

胡思乱想的功夫,耳听得有人说道,“菅局长。怎么站在这里,快请进。”

回头一看,尴尬了。

靳国忠一脸坦然,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吕静听任凯云遮雾罩的讲了半天,心里不仅没有敞亮,反而愈发的乱了。

昨晚,葛书记终于跟他交底了,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去省财政厅作颜永正的副手,要么去龙城市委组织部接俞连达的班。

他明白,这是老领导留给他的最后一道考题!也是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考题!无论怎么选,都会如愿。

对于他来说,两个去处各有利弊,难分高下。可既然是题,或多或少总会暴露出题人的内心倾向。而他想在这次选择上,迎合老人一次。让这位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老人,高兴一把。

老爷子究竟是想让他迈哪一步呢?

整整一个晚上,连梦里都在琢磨,依然毫无所获。

人在能力穷尽时,总喜欢寄希望于外力。尤其是世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

这也是他被任凯忽悠的最大原因。否则,以他的智商怎么会上当?

任凯通过肢体暗示以及语言技巧,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其实,对于吕静,可供选择的地方并不多。当两人聊到一半儿的时候,任凯就听出他在纠结什么了。

两个选择,孰好孰坏,他不得而知,毕竟他在体制外,有些东西还看不透。

可在人心的把握上,两个吕静绑一块儿也不是他的对手。整个事情的前后在他脑子里打了个来回,就已经明白葛玉怀的想法了。

财政厅,是葛玉怀想让吕静去的地方。

任凯故意沉吟片刻,说道,“我已知道吕主任的难处。不过,为显诚意,还请随手写个字。我来为你解惑。”

吕静也不推辞,抬眼正看到柳嫣然夹着一块扇贝。于是用筷子沾着酒在桌上写了个“贝”字。写完后,眼睛便一瞬不瞬的望着任凯。

任凯微微点点头,笑道,“吕主任来看,‘贝’是‘口衔人’。像不像一个人要往壳子里钻?天南老百姓爱说某人‘钻钱眼’,大致就是这个意思。钻进一半无可厚非,但是全钻进去,又不留后路,以致落下门栓,便成为一个‘囚’。所以,吕主任的心思应在一个‘财’字。”

吕静心下骇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不知这个‘财字’能不能成行?”

任凯哈哈一笑,指着桌上逐渐消失不见的字,说道,“已经成行。”

吕静心里一定,再无半点犹豫,拿起酒杯笑道,“没想到任总原来如此风趣。看来以后要多走动才是。我先干为敬。”

任凯微微一笑,也一饮而尽。

身旁偷听的温如玉早就目瞪口呆,死活不明白男人到底是怎么把字拆的头头是道的。

吕静放下酒杯,也不避讳任凯,拿出手机将答案发给出题人,随即便收到回复,一长串笑脸图样。

“任哥帮我了却一桩心事儿,今天我借花献佛,咱们不醉不归。请!”吕静心情激荡,嗓音拔高了许多,语惊四座。

任凯连连摆手,只道,“不敢。”

温如玉见两人如此,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对任凯说道,“原来你还有这等好本事,什么时候也帮我测个字?”说完,笑靥如花,满眼的情义藏都藏不住。

吕静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对面巧笑盼兮的柳嫣然,突然放声大笑。

郝平原与巩建亮正站在彩棚边上聊着,被吕静的笑声所惊扰,转头望去,与任凯的眼神相遇,心里不由得一缩,竟然不敢再看,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

任凯笑了笑,握筷子的手不由的一紧。

这时候,他的手机开始震动了。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看区号,是京城的。

“嗯。呵呵。恒叔,好久不见,一向可好?”任凯笑着说道,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却依然挡不住眼里的锋锐。

一九五、两个耳光

“呵呵,还是叫我张恒岳吧。”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缓缓的说道。

任凯站起身,笑着冲两旁的温如玉和吕静摆了摆手,便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呵呵,还是叫先生吧。不知先生有什么事情要关照我。”

“呵呵,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现在不是我关照你,而是想让你关照一下我这个老人家。”张恒语气很温和,一如从前。

“先生言重了。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效力,只管吩咐。不过,万一力有未逮,还请莫怪。”任凯态度非常谦逊,好似当年。

“呵呵,那我可就提了。当年的那件事儿,能不能到此为止?”张恒笑了笑,一字一句的说道。

“呵呵,还是请先生说下一件事儿吧!”任凯也笑了笑,淡淡的回应。

之后,电话里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此时的任凯已经走出彩棚,来到院中。

室外寒气逼人,滴水成冰。却依然挡不住名利场上的热情似火。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此诚不虚言。

他心有所感,抬眼向四周望去,一片窥视的目光受惊了似的,纷纷撤回。

流水席已经翻过一次台子了,第二波儿人刚入座不久,人群中居然发现有几张熟面孔。

“唉,当年那件事儿,我虽说是后来才知道,可并没有因此对你另眼相看。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帮你挡了不少风雨。这一点,我想,你心知肚明。”张恒唏嘘不已,小声说道。

任凯沉吟片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喟然长叹道,“您说的是。先生与大张总的回护之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有生之年,必有所报。只是,如今舟已行至江心,即便想下船,也是不可能的了。先生是明白人,有些事儿,我也只是借力,做不得主。”

张恒沉默半晌,才笑道,“你看这样可好?今日是腊月初九,到年三十。这二十多天,我想让你暂时停手。等翻了年,就与我再无干系。如何?

任凯想了想,缓缓说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不过,只能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保证,别的人……我没法儿阻止。而且,既然我停手了,也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对我的人能网开一面。”

“呵呵,后生可畏。张总如果知道你有现在的成就,一定也是极欢喜的。”长叹一声后,挂掉了电话。

任凯低头沉思片刻,回忆起从前的种种,不由得也是一声长叹。

“是张恒?”佟京生从身后冒出来,一脸凝重。

任凯点点头,对他的出现,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鲁仲连还是将相和?”佟京生冷笑一声,小声问道。

任凯略一犹豫,也不隐瞒,挑紧要的说了一遍。

“哈哈,原来是草船借箭。你答应了?”佟京生打了个哈哈,满脸的讥讽。

“也不能这么讲。其实,我早有退意。从龙小年开始,一路走来,死的人,受牵连的人,实在是有些太多了。尤其是你昨日讲的那些话。确实,机车厂的争斗虽不是我一力促成,却也不能做到问心无愧。”任凯怅然而道。却没有发觉自己的鼻涕顺着鼻尖正往下落,极是不堪。

佟京生看了,差点笑出声来,却故意视作不见,低头说道,“这番话不像你的行事风格。还是换一种说辞吧。”

任凯犹自不觉,微微一笑,说道,“无论当年在场

的有几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了。而他……唉,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人力所能撼动。我只能等。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坐待时机。况且,不是还有你们吗?”话音刚落,鼻涕正好拉出一条长丝,掉了下来。

“哈哈。”佟京生望着一脸尴尬的他,捧腹大笑。

“任凯?真是你。刚才老远看着就像你。那死丫头非说是我眼花。还好我没听她的,要不就错过了。”一个穿着臃肿的老太太走到身边,抬头瞅着任凯,笑眯眯的说道。

正是纪婉彤的母亲,丁爱珍。

任凯略微失神后,很快就认出她来了。于是,一边擦着鼻涕,一边连连点头,笑道,“伯母,您怎么也来了?”

佟京生奇怪的看了看两人,摸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便面带微笑的站立一旁。只是心里有些犯嘀咕,这老太太看任凯的眼神,怎么怪怪的,好像有点儿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

丁爱珍确实把他当成女婿看待,见他冻得鼻涕都流出来了,有些责怪的说道,“这么大的人了,不晓得多穿点。快擦一擦。”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方大红的手帕,递了过去。

佟京生望着那方颜色艳丽的手帕,禁不住浑身一抖,眼瞅着任凯若无其事的接过去,在鼻子上拭了又拭,诧异非常。他心里本来就压着张恒的事儿,再加上这个古怪的老太太,就觉得挠心挠肺的,浑身难受。急忙插口道,“这位是……”说了一半儿,便用眼睛直愣愣的瞪着任凯。

还没等任凯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妈,你怎么老乱跑。你……咦?真是你。哈哈。”

佟京生转身一看,纪婉彤穿着小棉袄,牛仔裤绷着两条大长腿,正笑靥如花的望着任凯,压根儿就没往他这边瞧一眼。

“哎呦,彤彤,这位原来是伯母啊。伯母,您好,我是任凯的……同学。您叫我小佟就行。”佟京生敏感的嗅到了浓浓的八卦之气,便把张恒的事儿抛到黄河里去了。

“佟处长……小佟?嘻嘻……这可不敢当。”纪婉彤这才看到一旁的佟京生,抿着嘴笑道。

女孩儿本来就眉眼如画,娇艳欲滴,再加上倾国倾城的笑容,让两个男人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老太太有些不乐意了。不动声色的蹭到佟京生眼前,干咳一声,说道,“我看你可不像任凯的同学。差着辈儿呢。”

纪婉彤“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妈,瞎说什么。佟处长有那么……成熟吗?”

佟京生顿时觉得了无生趣,心都裂开个大洞。刚才已经被潘老头打击了一次,这老太太又来一次。有那么老吗?他第一次开始认真的审视了自己一遍,又看了看旁边似笑非笑的任凯,有些沮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该捯饬捯饬了。

“你们吃了吗?”任凯瞥了一眼佟京生,有意岔开话题,笑着说道。

“我们是吃了饭才过来的。又遇到几个熟人,有些耽搁了。你们呢?没吃的话,找个地方一起坐。”纪婉彤满脸的期盼,小心翼翼的说道。

任凯正要开口,佟京生已经抢先说道,“没呢。还没呢。正好一起。”

任凯不好跟着他胡扯,却也不想戳穿,便微微一笑,不再作声。

“婉彤,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娉婷打了好多电话,都没联系上你。伯母,您好。我是栗春芳,婉彤的好朋友。”栗春芳来到纪婉彤身后,婷

婷袅袅的立在那里,像极了一朵百合。

丁爱珍看着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不由的拉起她的手,笑道,“这闺女长的真水灵。结婚了吗?”

纪婉彤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母亲,干笑着说道,“栗姐,您怎么出来了,怪冷的。小心着凉。”

任凯心里一动,装作随意的样子,用大红手帕拂了拂纪婉彤肩膀上落着的尘土,笑道,“怎么肩膀上还能蹭到,刚才去哪里了?伯母,这方手帕就放我这里吧。我这人爱占便宜。”

丁爱珍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放开栗春芳的手,在任凯胳膊上轻轻一拍,笑道,“好小子,蛮识货的。不过,想要这帕子,我可做不了主。你问彤彤吧。这是她亲手做的。”

佟京生暗地里打量了栗春芳几眼,正好看到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怨恨,顿时明白任凯这么做的苦心了。便也笑着说道,“你小子,就会哄伯母开心。怪不得老人家会对你另眼相看呢。彤彤,就是不晓得,我这个老大哥,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也分得一条。”

纪婉彤虽然聪慧,可毕竟涉世不深,哪能听得出两个男人的话外音。咯咯一笑,大大方方的说道,“行啊。每人一条。”

栗春芳暗自咬了咬牙,向任凯露齿一笑,柔声说道,“任总,温处长那里,您看我该怎么回话。她要是因为婉彤,吃起醋来,我可担待不起。”

任凯的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她又不是我老婆,更不是你妈,还用的着你交代吗?”

纪婉彤大惊,急忙推了他一把,陪着笑对栗春芳说道,“栗姐,原来温处长也来了。这个……本应该进去陪温处长喝一杯。可我忽然想起一桩事儿,有些急,就只能失礼了。妈,咱们先走吧,等晚上戏开了,再过来。”

丁爱珍经过这段时间的中药治疗,已经初见成效。脑子不再像以前那么沉闷,思维也清晰不少。虽然栗春芳的话说得含糊其辞,可结合女儿的模样,她如何还不清楚这里边怕是有些问题。便轻轻拨开女儿的手,笑着问任凯,“孩子,你实话对大妈讲,你是不是有女朋友?”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看您说的。我要是有女朋友,还敢在这里与彤彤打情骂俏吗?”

栗春芳细长的眉眼挑了挑,捂着小嘴,笑道,“任总,可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骗老人家。你有没有女朋友,咱暂且不讲。老婆孩子总是有的吧。”

佟京生一听,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小师弟怕是要恼了。

纪婉彤对栗春芳敢怒不敢言,又担心母亲的身体,便想硬拽着她离开。

丁爱珍听了,当时就有些站不稳,拉着女儿的胳膊,不肯离去,眼巴巴的瞅着任凯,慢慢的问道,“孩子,她说的……”话说到一半儿,嘴唇就抖起来了。

任凯瞥了栗春芳一眼,低下头,沉默不语。

丁爱珍点了点头,回身便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打完后,自己的眼泪就下来了。哽咽着说道,“你这个不争气的死丫头。是不是想气死我?”说完就坐地下了。

纪婉彤被打蒙了,顾不得脸上的红手印,急忙俯下身去抱母亲。可怜她身娇体弱的,却哪里能抱的起来。

“啪”的一声,又一个耳光。

不过,这次挨打的是栗春芳,动手的却是温如玉。



一九六、等着看戏

“怎么?不服气?是不是还想着打回去?”温如玉轻轻揉着手掌,瞥了一眼惊骇欲绝的栗春芳,淡淡的说道。

一向温柔似水的女人再也装不下去了,细长的眉眼里满是怨毒,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蝮蛇,捂着脸冷笑道,“呵呵,怎么敢不服气?我既没个好爹,更没有个好姐夫。不过是个苦命的穷丫头,逆来顺受惯了。”

光天化日之下,大变突生。又没有刻意回避,自然被周围的一些人看到了。探头探脑一番后,几个本家的服务人员走了过来,没走几步,便被另一些人拦了回去。

纪婉彤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被唬得不轻,茫然无措的站在那里,连母亲都忘记去扶了。

任凯俯下身子,将丁爱珍掺起来,笑道,“伯母不要在意,她们姐俩经常如此,都是闹着玩的,当不得真。咱们先到那边坐,边吃边聊,等到晚上点一折《满床笏》。彤彤,还愣着干什么?走了。”说完冲佟京生使了个眼色,半扶半拉的带着老太太离开。

丁爱珍刚才一巴掌打出去之后,就有些后悔。后来更是被温如玉的一巴掌整糊涂了。昏昏沉沉之间,听到任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也没听明白,心里正琢磨,还有这样闹着玩的?被掺起来,就忘了拒绝,机械的迈着步子,随着远去。

纪婉彤看了看远去的母亲,又看了看对峙中的温如玉和栗春芳,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抬手盖了半边脸,急忙追着任凯跑开了。

“呵呵,是啊。你连个像样的爹都没有,就敢在这儿大放厥词,败坏我的名声。谁给你的胆子?蔡照先?还是……嗯?”温如玉望着远去的几人,脸色阴郁着,眼里几欲喷出烈火,将眼前的女人化为灰烬。

佟京生也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这女人居然真敢动手。这要是被有心人传到网上,受牵连的可不止她自己。急忙打圆场,干笑道,“如玉,这个……栗小姐也是开玩笑的一句话,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

栗春芳看了看佟京生,咯咯一笑,说道,“佟主任,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栗姐,照先哥让我带你回去。”宿开振站在一旁,微笑着说道,同时对温如玉和佟京生点了点头。

栗春芳听了,气的直抖,捂着脸说道,“挨打的是我。他……”

“查部长也是这个意思。”宿开振依旧微笑着说道。

栗春芳一震,垂下头想了想,很快又恢复了柔柔弱弱的模样,婷婷袅袅的迈步离开。之前发生的一切,好似被风吹散了一般。

“温处长、佟主任,打扰了。你们继续,开振先走一步。”说完,便不紧不慢的跟在栗春芳身后,渐渐走远。

“你太冲动了。这么做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佟京生皱着眉头,走近温如玉,小声说道。

“唉,你刚才要是把注意力少放在那女人的大腿和胸脯上。便能觉察到这件事儿的异乎寻常之处。”温如玉依旧望着远处出神,淡淡的说

道。

“哦?”佟京生疑惑的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如果这个耳光不是我打的。你猜任凯会不会忍下这口气?”温如玉叹了口气,话里话外满是嘲讽。

“这个……”佟京生想到刚才任凯一脸清淡的模样,缓缓说道,“天南江湖道有个说法,不怕阎王敲门,就怕师爷眯眼。要不是你插着一杠子,小师弟怕是……”

“你想一想就能明白,在这种时候,那女人怎么会轻易挑衅?她难道不知道任凯不好惹吗?”温如玉冷笑一声,接着说道,“这分明是有人蓄意试探,看看过了河以后,能不能把桥拆了。”

“怪不得宿开振来的这么快,感情他就在旁边守着啊。”佟京生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女人真像你刚才偷偷告诉我的那样,跟两个男人都……什么?不太像啊。”

温如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可真够出息的。脑子里整天就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你就没想想,我为什么也来的这么快吗?”

佟京生嘿嘿一笑,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笑道,“你来的快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自打小师弟跑出来,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见到纪婉彤跑到他跟前,你还不紧着向外跑啊。哈哈。”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跑远了,留下一串笑声。

“你……”温如玉听了,脸上也像是挨了一巴掌,眼见的就红了起来,简直比纪婉彤的脸都要红。想到他说的话,自己居然无法反驳,也觉得有些好笑。可再想想那人对纪婉彤的回护,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一时间百转柔肠,不禁有些痴了。

“任总,您看……我是不是……”丁建国迎上来,避过老太太,凑到任凯耳边,眼底露出一抹狠色。

任凯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说道,“天黑再说。伯母,这边坐。”

丁建国也不多问,急忙帮着他把老太太安顿到离空调不远处的椅子上。

“妈,你没事儿吧。来,喝点水。这里太热。任凯,把椅子拉这边点来。”纪婉彤跑过来,看了看母亲的脸色,急忙对任凯说道。

“好嘞,您坐稳了。”任凯扶起老太太,慢慢的把椅子挪了挪。

丁爱珍望着这一对男女,叹了口气,缓缓的坐下来,眼睛一闭,窝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妈,你……”纪婉彤有些难堪的看了任凯一眼,轻轻推了推母亲。

任凯呵呵一笑,冲她摆了摆手,说道,“不妨事。”

接着,他的手机震动了。

“嗯。三哥,好。我知道了。你们都回来吧。白老全……,他留下。”任凯讲完电话,走到丁建国身边,小声说道,“你现在回去,把丁权控制起来。要快。”

丁建国一愣,应了一声后,急忙离去。

佟京生正好走过来,望着丁建国的背影,对任凯说道,“无论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与张恒有关的样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任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有没有搞错,很快就清楚了。”

蔡照先呆呆的

望着栗春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吃多了?”

栗春芳就像没听到一样,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张景菲的分红送来了。你看怎么方便,去接手一下。”

蔡照先叹了口气,摆摆手,勉强压着声音,说道,“我的姑奶奶,别的不说,龙小年、袁季平是怎么倒的?难道你不清楚吗?我是什么性子,多咱怕过?可这次,我是真的怕了。”

栗春芳撇了撇嘴,依旧没有作声,拿起茶杯,慢慢的喝着。

蔡照先眼睛一瞪,就想骂人,话到了嘴边,又被强行咽了回去,长嘘一口气,说道,“大毛和二毛的事儿,他知道了。并拿这个来要挟查老大。”

栗春芳先是一楞,继而脸色变得苍白,连手都抖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的?查……怎么说?”

蔡照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清楚。不过,查老大让我避一避。”

栗春芳失魂落魄的发了一会儿呆,颤抖着问道,“那二毛会不会……,照先,你跟他求求情,万万不能……”话刚出口,泪就跟着往下落,泣不成声。

“唉,这个你不用担心。虎毒不食子。他要是真能狠得下心。就不会被姓任的那小子要挟了。”蔡照先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你还是操心这次的事儿吧。温如玉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人,她打了你一巴掌,可能转脸就忘了。可就怕那小子记在心里。咬人的狗不叫啊。”蔡照先一脸晦气,面上的老人斑越发的明显。

“照先,我讲了你别生气。”栗春芳眉眼微颦,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柔柔的说道。

蔡照先见佳人如此模样,心都被化了一半儿,急忙跑过去抱住她,说道,“我怎么会生气。姑奶奶,快别哭了,来,我帮你揉揉胸口。”接着邪邪的一笑,大手就去掏女人的胸脯。

女人欲拒还迎,娇1喘吁吁的半推半就,等男人的大手伸进来,才说道,“我其实也不想这么做。是被柳嫣然那个贱人撺掇的。”

蔡照先毕竟不是精1虫上脑的雏儿,听到这儿,慢慢的把手抽出来,有些费解的自言自语道,“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明知道瞒不下去……”

女人有些失望,忍不住说道,“分红还在她那里,等到手后,再想法慢慢炮制她。”

蔡照先悚然一惊,急忙问道,“她人呢?走了没有?”

女人滞了滞,摇头说道,“没吧。她还说要等着晚上看戏。”

柳嫣然此时正坐在吕静身旁,一脸崇拜的望着他,笑道,“后来呢?你有没有再见到他。”

吕静故意停顿了一下,吃了口菜,才叹道,“敬老日常非常简朴,又极为平易近人。只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老人家居然还会记得我的名字。”

柳嫣然不自觉的把手搭在男人的腿上,笑吟吟的听着他讲关于敬老的故事。

郝平原思前想后了好半天,苦笑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不远处,任凯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似有讥讽之意。



一九七、天黑请闭眼

从蔡照先的宅子出来,往南走不到五百米就是龙城最早的商业步行街。近十年来,随着新商圈的不断崛起,这里已经不复当年的兴盛。

kfc在龙城的第一家店面就开在刚拐进步行街的转角处。店内的生意有些清淡,两个漂亮的女孩儿站在吧台后嘻嘻哈哈的讨论着彼此的胸围,旁若无人。在墙角靠窗的位子上,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正是任凯与郝平原。

“这个计划的制定可能是在两年前,或者更早。最初的时候,只有几个人参与,慢慢的,就像山上滚落的雪球,越来越大,参与者的身份也越来越高。我的加入只能算是意外。”郝平原望着窗外,缓缓的说道。经历过最初的惊慌失措后,现在的他已经逐渐镇定下来。

任凯慢慢的喝着热饮,没有打断他的话。

正是午后四点多,刚才还较显冷清的步行街上,开始出现稀稀拉拉的人群。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味儿淡是淡了,可没他不行。

“这个计划的牵头人是谁,我不方便讲。而且……我想,你也未必愿意听。”郝平原说完看了任凯一眼,见他未置可否,便接着说道,“冯村里灭门案,你应该还有印象吧。呵呵,我差点忘了,原建设就是被你……不,应该是被三老财揭发出来,才落网的。为此,三老财因重大立功,从死刑改判而逃出生天。呵呵,那一仗也算你的成名之作吧。”

任凯听了,有好一阵精神上出现了恍惚。不过是两年的时间,可他却觉得已经太久了,久到需要翻动尘封的记忆,才能回想起自己当初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的角色。

“原建设灭门案的被害人一家……还有幸存者?”任凯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两年前,他虽借此案翻盘,却不曾接触案件的实质。

郝平原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丁权。”

任凯半眯着眼睛,想了想,才说道,“冯村里一案,受害人冯荣威,他的老婆好像就是姓丁。他们……”

郝平原望着他,缓缓说道,“正是他嫡亲的姐姐。而且,当时的这条线索也是丁权发现后,辗转几次才交到裴茂财手上。”

任凯点点头,不再说话。

“原建设伏法,丁权并不甘心。因为冯村里灭门案从案发到抓捕,前后跨越长达七年,绝不只是原建设一个人的问题。而从抓捕到行刑,只用了四十天。因为有人批示,从快从重。呵呵。”郝平原拿起热饮喝了一口,望着窗外,嘴角泛着讥讽。

任凯低着头,思忖片刻,骤然抬眼,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郝平原苦笑连连,凝目望着他,说道,“我大哥,郝平凡。”

任凯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说道,“郝局长他……,王江陵不是已经……”

郝平原扭头望向窗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王江陵不过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另有其人。这群人职位都不是太高,却占据要害,长期把持并操纵司法,买凶顶罪,颠倒黑白,为害极大。可以这样说,整个计划的参与者都是深受其害的当事人。”

任凯听了,不

动声色的看看他,没有作声。心里却有些鄙夷,你堂兄郝平凡怕也是这条链上重要的一环,乌鸦落在猪身上,大哥莫嫌二哥黑。

郝平原好像听到他的心声一样,苦笑一声,说道,“我大哥之前也是那个阵营里的一员。这个我没什么可避讳的。如果只是为了他,我可能还不会参与进去。”

任凯点点头。这个话他信。郝平原与他的堂兄郝平凡不同,此人的底线意识很强,小毛病不少,可在大是大非上却能分清轻重。这也是任凯不遗余力帮他的原因之一。就像曼德拉讲的那样,不能习惯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可他们太过分了。”郝平原突然拔高了声音,额头青筋暴起,像一尊怒目金刚,引的店里的人纷纷侧目。

吧台里的一个女孩儿略微犹豫,拿了一小杯热饮走了过来,“先生,这是店里赠送的小杯橙汁。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女孩儿先偷着看了郝平原一眼,又转头笑吟吟的望向任凯,不住的冲他使眼色。

任凯微微一笑,接过热饮,笑道,“谢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对某个问题的看法有些不太一致。抱歉打扰到别人。我们会注意的。再来……那个套餐两份,连这杯热饮。这是钱,不需要找零。算是我们的诚意。”说完将一百块钱放在桌上。

女孩儿的脸有些泛红,没有拿桌上的钱,正要开口。

郝平原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说道,“客人点了餐,就赶紧上菜啊。在这等着挨老板的骂吗?”

任凯干咳一声,止住他的话,笑着对女孩儿说道,“你该不会想说,钱不够吧。”

郝平原愣了愣,看了看桌上的钱,又看了看点的那两个套餐价格。

女孩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脸更红了,连连摆手。

郝平原有些不耐烦,碍于任凯,不好发作,强摁着心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这孩子,莫不是想自己出钱做东?”

任凯看了他一眼,笑道,“有什么事情,不妨讲出来。我这位朋友很有些能量。他……”

女孩儿涨红着脸打断他的话,说道,“他说的对,我想做东请你……不,请你们。”

“哦?”任凯有些诧异,看了看眼珠子快掉在杯里的郝平原,笑道,“还真让我这位朋友说着了。只是,我好像不认识你。而且……你们经理正看着这边。”

女孩儿咯咯一笑,摇头说道,“我不怕。反正也该下班儿了。任律师,我是许宁宁的闺蜜,叫巩二萍。”

任凯皱了皱眉头,脸色逐渐冷了下来,缓缓说道,“我不认识许宁宁,我想你可能认错人了。抱歉,我跟朋友还有事儿要谈。你能不能……”话里话外满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哪里还有最初的和风细雨。

女孩儿听了,脸色顿时煞白,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要往下落。

“许宁宁?不是孙天宝案子的受害人吗?任律师,你忘了,你帮她……”郝平原于心不忍,出言提醒,刚说了一半儿,便看到任凯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急忙住口,拿起热饮小口抿着。

“抱歉,打扰了。”女孩儿咬着嘴

唇,小声说了一句,拿起桌上的钱,转身离去。

“任总,你怎么……”郝平原有些不明白,等女孩儿走远了,才小声问道。

“要严格来讲,我帮许宁宁的事儿,也算颠倒黑白、操纵司法。”任凯望着窗外,意兴阑珊的说道。

郝平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凡心两扇门,善恶一念间。谁是恶谁是善,自己说了可不做准。”说着又看了看委委屈屈走远的女孩儿,接着说道,“刚才话到一半儿,被那孩子打断了。是关于郝杰的。”

任凯点点头,心里有些明白了。

郝平原也点点头,说道,“他刚跑出去的时候,是在南非砸石头。”

任凯一阵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可思议吧。呵呵,我最初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钱被他带出去。都传说他在某个部落做酋长,酒池肉林,三妻四妾。结果……呵呵,在国内大好的福不享,却跑到蛮荒之地卖苦力。”郝平原摇着头,缓缓说道。

任凯拿起热饮喝了一口,慢慢的说道,“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是道听途说。”

话虽如此,其实连他都有些信了。毕竟那群人的行事风格,他是领教过的。

“他被张恒解救出来,如今在某个国家的精神病医院调养。”郝平原淡淡的说道,一脸讥讽。

“柳嫣然什么时候找上你的?”任凯想了想,问道。

“腊月初五。她一次找的我。”郝平原不假思索的讲道。

任凯笑了笑,想起那天发生的几件事儿,第一次见到丁爱珍,与李诚分道扬镳,自己被带走以及寇小沐被眼前的人铐回市局。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风雪汇于龙城,几经交锋,最后以袁季平黯然离场告终。

“原来,带走寇小沐是你们预计好的。呵呵。我说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魄力。”任凯摇了摇头,有些感慨的说道。

“其实最初,我有些害怕。因为弄不明白你跟蔡照先的关系。直到……有人讲了个中的缘由。我才咬着牙应承下来。”郝平原笑了笑,说道。

“呵呵,原来魏民文与你们也有联系?”任凯有些意外的说道。

“这你可猜错了。有联系的另有其人,至于是谁?天黑以后,你就可以看到他。”郝平原缓缓摇头说道。

任凯听了,无所谓的点点头,小声说道,“我既然答应恒叔,就不会插手。这一点,请你们放心。”

郝平原望了望窗外,喃喃自语道,“上年纪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说来怕你不信,从昨晚开始,我就掰着指头盼着今晚的大戏。你说可笑不可笑?”

任凯淡淡的说道,“有什么可笑的。天黑以后,各路牛鬼蛇神都要登场,你们未见得就稳赢。”

郝平原呵呵一笑,说道,“如果真是被你不幸言中,请你闭眼,装作路人。也好让我走的安心。”

任凯默然。

巩二萍站在吧台的角落里正偷偷的看着这里,轻轻咬着嘴唇,犹豫这个客还要不要请。

其时,太阳坠于西方,天色渐晚。



一九八、四郎与虞姬

梅花似雪味更新,有人赏玩在良辰。生逢腊月初九日,朔风阵阵逗衣襟。

这是民间对腊月初九生辰命格的简评。

别看蔡照先档案里显示的最高学历是法学硕士。其实,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肚子里没东西,便会对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上心。包括大门朝哪开,院内五行怎么分布,甚至聘请工人的八字有没有相冲,都十分都的讲究。

不过,凡是他跟前亲近之人都知道,蔡检察长最讲究的要算佛堂了。里边供奉着一尊玉座金佛,据说是按照东晋刘裕镇宅之宝的尺寸,一比一的比例精仿而成。

此刻蔡照先正在焚香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极为虔诚。

“照先哥,有急事。”董永峰凑在门缝上轻声喊着,语气里透着慌张。

蔡照先磕完最后一个头才推门出去。佛堂内是不允许进外人的。当然,除了他自己,都是外人。

“照先哥,那边的人捎来话,柳嫣然带来的东西怕是出问题了。你看……”董永峰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此刻却像个毛头小伙子,连气都喘不匀,前言不搭后语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你亲自去,这么做……”蔡照先想了想,趴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最后咬牙说道,“六十六,阎王请吃肉。妈的。还真让说准了。告诉哥几个,沉住气。万一出了岔子,都给我把牙关咬死了,绝不能攀扯。这种关键时候,就像你说的那样,要顶起来。不要担心家里,即便我蔡家死绝了,还有旁人。”

董永峰听了,勉强镇定下来,迟疑片刻,试探着说道,“照先哥,这个你放心。大家吃香喝辣这么些年,早就够本了。只是,上面的意思……,你不问一下?”

蔡照先苦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住,从来都没有上面。我就是最上面。”

董永峰一失神的功夫,从佛堂的门缝里恰好看到沐浴在香火中的那座金佛,宝相庄严,拈花微笑。

临时戏台露天搭建在蔡照先宅子对面的小广场上,周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椅子,都是来自邻居自发的帮衬。从这一点能看出,老蔡在这一片还是很有人缘的。

夜幕刚刚降下,椅子上已经坐的七七八八了。大都是流水席上露过面的亲朋故友,按照关系的远近,围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

要国平换过一身警服,亲自带人维持秩序。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要局长的脸上如沐春风,相当随和。闲暇之余,居然还跟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开一些无伤大雅的露骨玩笑,引出此起彼伏的阵阵浪笑。

他们不知道的是,以戏场为中心,最外围已经被团团围起,宽进严出。

佟京生望着陪丁爱珍看戏的任凯,有些不解,问旁边的温如玉,“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些地方不对劲儿?”

温如玉斜着眼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我看你就挺不对劲儿的。老大不小的人了,上赶着往小姑娘跟前凑,不嫌寒碜。”

佟京生愣了愣,失声笑道,“喂,讲话要客观。你瞪大眼睛看看,现在到底是谁往谁

跟前凑?”说着冲趴在任凯耳边嘻哈个没完的纪婉彤扬了扬下巴。

温如玉鼻子里哼了哼,冷笑道,“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都小,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就敲砖溜缝的,为了撇清自己,卖朋友连眼睛都不眨。要是日本人再打过来,我看你就是铁杆汉奸。”说完,忍不住望着纪婉彤笑靥如花的脸蛋,飞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佟京生哈哈大笑,边摇头边说道,“我就不该跟你聊天。”

丁建国走过来对两人笑了笑,然后来到任凯身边,小声说道,“任总,外边……”

任凯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妨事,你也坐下听听戏。”

丁建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返身坐在佟京生身旁。

第一出居然是《四郎探母》中的选段《盗令》。

“一见驸马盟誓愿,咱家才把心放宽。驸马后宫巧改扮,盗来令箭你好出关。……”

是谁点的这么一出?任凯眉头皱的老高,抬眼向四处望了望,面色逐渐凝重。

纪婉彤这边挨着母亲,那边挨着心上人,心里美的跟坐在云端一般,估计连一加一等于都不知道了,哪里还会注意别的。

温如玉注意到了。眼见的男人不复刚才的笑脸,再联系这折子诡异的选段,心下狐疑万分,禁不住也向四处张望起来。

“呵呵,还以为你发觉不了呢。”佟京生凑过来小声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温如玉想到任凯刚从里边出来,还处于保释阶段,这要再出什么问题,肯定小不了。她脸上就有些发紧,语气也不再随意。

“应该跟他没关系。”佟京生刚说完,就看到于东来跟着纪清河进来了,心里一抽,不由自主的望向任凯。

任凯自然也看到了。

之前,郝平原嘴里的人,居然是于东来!

于东来进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他以及他身旁的纪婉彤,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过来。

纪清河也看到他了,却不动神色的把脸转到别处,连老娘跟妹子也假装没有看到。

丁爱珍的注意力全在戏台子上,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在她旁边的人群里站着。

纪婉彤看到哥哥,又看到于东来,先是一惊,下意识的离任凯远了远,向母亲那边靠过去。正要开口,被任凯拦下了。

“你觉得杨四郎算不算叛徒?”任凯抓着女孩儿的手,笑着问道。

能做到龙城电视台的当家花旦,纪婉彤的智商和情商绝对远远高于普通人。看看两只抓在一起的手,女孩儿立刻就明白了,哥哥和眼前的男人都不想让母亲掺和进来。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算不上叛徒。”

任凯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说的好,说的好啊。”

纪婉彤咯咯一笑,凑过去,吐气如兰的说道,“况且,爱美人不爱江山,又不是什么罪过。充其量,只是糊涂而已。”

任凯干笑一声,不再说话,握女孩儿的手也慢慢

松开了。

要国平自从于东来和纪清河进来,目光便没有离开两人。不过这一次,他既没有跑过去卑躬屈膝的拍马屁,也没有装瞎子借机遁走,而是就那么远远的望着,脸上似乎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很快他身边的人都发现了异样,慢慢的散去,唯独留下他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先走过去的是于东来,两人笑着握了握手,于东来凑到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要国平看样子很高兴,却连连摇头。

接着纪清河也过去了。两人却没有握手,也没有交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要国平终于低下头,接着从人群中钻出两人来,带着要国平悄然离去。

纪清河和于东来两人头碰头聊了一会儿,看样子,意见有些不太统一。

“你们任总,怎么说的。”温如玉坐不住了,又不愿意跑到纪婉彤眼前,便隔着佟京生问丁建国。

丁建国急忙凑过去,小声说道,“任总说,不妨事。还说,让我坐下看戏就好。”

温如玉想了想,又问道,“你跟他怎么说的。”

丁建国思忖了一下,才说道,“外边已经被围起来了,从步行街的入口开始,周围全是驻龙城的武警。现在要想出去,很难。而且……带队的是省里的领导。”

佟京生听了,慢慢的拿起保温杯,啜了一口枸杞泡水,淡淡的说道,“省里的哪位领导?”

丁建国沉默了一会儿,底气不足的说道,“寇思文。”

温如玉一惊,抬头看了看坐在前几排的任凯,长叹一声。

这个时候,台子上的戏换了。

赫然是《霸王别姬》!

角儿是角儿,有腔有板,尤其是两条水袖,舞的那叫一个花团锦簇。就是这戏选的,有些瘆人。毕竟东家是在做寿。按理说,管事的早该站出来了,可是没有!

戏就这么不紧不慢、有声有色的唱下去了。

“如果让你选,做项羽还是刘邦?”纪婉彤望着戏台上翩翩起舞的虞姬,小声问道。

“无论我怎么选,虞姬也还是虞姬。”任凯也望着戏台上,淡淡说道。

纪婉彤笑了笑,眼底隐隐现出悲色。

“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

“大王,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王欲图大事岂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宝剑,自刎君前,以报深恩!”

不远处蔡家楼上的书房,蔡照先正透过窗户望着远处戏台上的演出。连他自己都忘了上次进这间书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书”者“输”也。避讳来避讳去,到底还是没避开。

“嘿嘿,不事二主,不嫁二夫。你可真够傻的。六十六,阎王请吃肉。你他妈的要是只请我一个人,那该有多好。”蔡照先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个时候,龙城外环发生恶性1交通事故,一辆奔驰越野以飞机起飞时的速度撞在护栏上,车内四人当场死亡,包括司机吕某,龙城腾飞商贸公司总经理栗春芳和她的两个孩子。



一九九、欺世盗名

十点刚过,偌大的戏场就只剩下两个人坐在下边。

任凯和于东来。

这折戏唱的是《五女拜寿》。台上的角儿并没有因为只有两个观众而有丝毫的懈怠,反而愈见卖力。

“看到没有,主人家前脚出事儿,后脚连白看的戏都没人看了,世态炎凉可见一斑。”于东来指了指空旷的广场,笑道。

任凯呵呵一笑,指着戏台说道,“要说起世态炎凉,没有比这出戏更出挑的了。杨侍郎以卵击石,得罪严嵩在先。杨夫人嫌贫爱富,驱赶三春夫妇在后。三女婿邹应龙出仕斗严嵩,也算他运气,还有机会以德报怨。我问你,如果严嵩没倒,或是大女婿愈加得势,你说,这出戏还有人看吗?”

于东来沉默良久,叹道,“我知道,你怨我没有事先知会你一声。可你……你本身就是个炸药桶,要是也掺和进来,这事儿怕就完不了了。况且,咱们俩人总要留一个在岸上吧。”

一阵梆子响起,台上的邹应龙愤慨激昂,可惜下边连个叫好的人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好好的在岸上待着?有些事儿,可以交给我来做啊。我已经浑身是泥,这辈子怕是清白不了了。你不同,再说田依人还大着肚子,这……她要是知道了……你……”任凯说着说着有些上火,勉强压了压,说道。

“呵呵,我也想岁月静好,也想平安一世。可有人不允许啊!”于东来冷笑一声,咬牙说道。

任凯皱了皱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淡淡的说道,“怎么回事儿?他们找田依人的麻烦了?”

能让老于下水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扒拉来扒拉去,如今也只有他老婆田依人了。

老于长长嘘了一口气,小声说道,“两个多月前,慕天源案刚刚曝出来,郝平原到四合院找我们。就是徐亮死的那一天,田依人也被工作组带走。你还有印象吗?”

任凯想了想,点点头。

“当天有老百姓冲击羁押龚建设的工作组,致使大量的证据遗失。龚建设也因此逃脱。其实,田依人当时就在现场,恰好目睹了一桩不太光彩的交易。现在,交易的一方怕她碍事儿,想让她闭嘴。嘿嘿。你说,我还能好好的待在岸上吗?”于东来脸色铁青,面目居然有些狰狞。

能在工作组驻地做买卖,自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蔡照先无疑算一个。

另一方呢?

慕家。

除了慕家站在前边,应该还有别人。因为当时慕天源作为监控对对象,根本没有机会跑去谈条件。

皇甫秀山、佟京生、李诚。

三个中的一个或几个。其实,无论是谁,他都不觉得的奇怪。世家就像一个畸形的怪物,刚才还在血腥厮杀,下一刻却又温情脉脉,甚至当街苟合!只要他们认为需要这么做。

不过,为了掩饰真相。有胆子赤膊相见的必然是蔡照先这边。至于交易的那一方,呵呵,他们不会在意的。反正有大把的人帮着他们抹平。

任凯沉默半晌,看着戏台上义正言辞的邹应龙,突然觉得有些恶心,随口问道,“田依人知道吗?”

于东来摇了摇头,叹道,“不过,也瞒不了多久了。我正头疼怎么跟她解释呢。”

远处,有几人一直在暗处望着这里。时不时有谈话声传出。正是佟京生、温如玉、纪婉彤、郝平原、丁建国等人。

佟京生目光闪烁,笑着问旁边的温如玉,“你说,他们哥俩会不会打起来?”

温如玉没有搭理他,向转角处望了望,说道,“寇思文怎么还没走?”

郝平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温如玉的话,犹豫了一下,说道,“刚才在任总的车上,发现了一些……一些违禁品。技术人员正勘验现场,寇书记也在,他可能要等结果出来。”

佟京生张了张嘴,脸色难看起来。

温如玉也不再说话,冷冷的望着正在谈笑的于东来。

“会不会……出什么事儿?”纪婉彤有些担心,慢慢的凑到温如玉身旁,小声说道,“如玉姐,要不要我去问一下?”

温如玉鼻子里哼了哼,斜眼看着她,说道,“先不急着问,老太太回去了?”

纪婉彤一愣,点点头,陪着笑说道,“我爸把他接回去了。上年纪的人,容易犯困。熬不了太晚。谢谢如玉姐关心。”

温如玉看看她,又看看佟京生,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以前有过男朋友吗?”

纪婉彤扭捏了一下,笑道,“有过,甚至都谈婚论嫁了。后来,因为一些……别的事情,分开了。”

温如玉听了,笑吟吟的把女孩儿拉到跟前,说道,“也就是说,你现在是单身喽。正好,李诚有个妻弟,叫慕阳。人不错,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是不是,佟京生。”

佟京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千万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再说,慕家的事儿,最好还是让慕家自己来操心。否则,我怕你骑虎难下。”

纪婉彤抿着嘴,笑靥如花的看着两人,说道,“如玉姐,慕阳好是好,就怕看不上我。他跟孔大小姐的事儿,我正好也知道一些。不如,我去问问任凯?看他怎么说。”说完一闪身,快步向戏场中的两人走了过去。

温如玉大惊,一跺脚,就要阻止。却被佟京生有意无意的挡了一下。

“回来!快回来!”温如玉压着嗓子喊了几声,眼睁睁的看着女孩儿坐在任凯旁边,还抬胳膊向这里指了指。她下意识的躲到后边,气道,“小蹄子,揣着明白装糊涂。”

任凯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皱起眉头说道,“冯三已经到了外边?”

纪婉彤先冲于东来点点头,才说道,“我送我母亲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了。他跟几个人就在那个方向。”

任凯嘴里嗯了一声,缓缓回过身望着戏台上,台上正唱到亲家陈松年跑到杨侍郎跟前惭悔那一段。

“他身边的人,有你认识的吗?”任凯看着戏,淡淡的说道。

纪婉彤想了想,说道,“有个人正好站在暗处,看不大清楚。不过,好像是魏民文。”

任凯点了点头,说道,“你去找你哥吧。”

纪婉彤迟疑了一下,

说道,“那我说什么?”

于东来笑着插口道,“只要你过去,你哥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事先说好的。”

女孩儿对他笑了笑,眼睛却望着任凯。

任凯却没有看她,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女孩儿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伸出手在任凯手上轻轻拍了几下,转身离去。

“你猜她知道你的用意吗?”于东来望着女孩儿的背影,笑道。

“不能把她也卷进来。纪清河心里有数,至于怎么解释,也顾不得许多了。”任凯说完,呵呵一笑,长身而起,热切的鼓起掌来。

原来,这折《五女拜寿》已经谢幕了。

一直站在郝平原身边默不作声的丁建国,看到后。二话没说,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站在任凯身旁。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停在原地发呆。

“告诉他们,车的两个后视镜都能拆开,里边有摄像头。他们不是想知道谁把东西放进去的吗?一看便知。”任凯站在那里,身子略显佝偻,淡淡的说道。

丁建国点点头,略一犹豫,说道,“丁权那里,您看……”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自己决定吧。不过,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不算叛徒。”

丁建国大喜,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走出戏场,三转两转便不见了身影。

于东来望着好友的身影,鼻子一酸。这如何还听不出来,“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八个字即是说丁权,也是在说他自己。

“其实,你从根子上就与蔡照先不同,你们之间虽然有过步调一致的时候,可那些连合作都算不上。所以,不存在谁背叛谁的问题。况且,这些又不是从你那里漏的。即使有叛徒,也是我,跟你毫无干系。”于东来慢慢的站起来,在好友耳边小声安慰道。

任凯扭头看看他,呵呵一笑,摇头叹道,“先秦时期,齐国人田仲的哥哥继承世卿世禄,年俸万钟。田仲完全可以借哥哥改善自己的生活。但他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地里刨食。荀子说他是奸人,欺世盗名的奸人。”

于东来打了个哈哈,说道,“田仲的哥哥后来被收拾了,却株连不到田仲。身为法家开山祖师的荀子,自然有些看不忿,出言打击也算情理之中的事儿。”

任凯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戏台上,工人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腊月初九这场戏总算是结束了。

纪清河正陪着李诚与寇思文站在任凯的奥迪车旁,等着拆倒车镜。

冯三与魏民文隔着老远,也望着这里。只是旁边还有个猛人,白老全。

“怎么样了?”丁权刚从一间屋子里跑出,边走边打电话。

“事情查到了蔡照先这里。”电话里的人淡淡说道。

“再往上呢?”丁权咬着牙喊道。

“事情到此为止。”电话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

“为什么?”丁权不甘心的问道。

“剩下的,自会有人接着做。你别管了。”电话里的人说完便挂掉电话。



二零零、等着我来爱你

腊月初九晚间,龙城市检察院原副检察长蔡照先投案自首,并实名举报天南省狱政管理局长兼平阳监狱长周嘉琪,省二看所长董永峰,光明区公安分局长要国平,徇私枉法、贪污受贿。

自此,一个以司法为核心的黑恶帝国曝光在公众面前。

“任总,赵玫玫女士因为身体原因,现在已经入住翠府国际酒店。”白老全凑过来小声说道。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多谢全哥。一路辛苦。你先回家休息一下,明天我给你电话。”

白老全应了一声,欠了欠身子,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快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任凯看了看冯三与魏民文,说道,“麻烦事儿太多,好在已经完结了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说。你们也回去吧”

冯三犹豫的功夫,被魏民文一把拉走了。

任凯独自站在街头,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宝马悄然滑过,停在路边,等他上车后,便缓缓离去。

“看到没有,认赌服输。给钱给钱。冯三你别装没听见。五百,快点。”佟京生对拐角处的冯三和魏民文笑道。

魏民文脸如猪肝,冲他直眨眼。

“干嘛,连你魏民文也想赖?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怪模怪样的,搞什么鬼?还有,你的眼睛怎么了?”佟京生看着魏民文,奇怪的问道。

“佟主任,咱们这么做,让别人知道了,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冯三恋恋不舍的把钱递过去,小声问道。

“别人?哪儿有别人?这里除了咱们三个,还有个鬼!不是这么没品吧,输了钱就想告密?”佟京生眼里只剩下钱了,低着头又数了一遍,边数边挖苦冯三。

“见面分一半儿!”一个声音传来。

“分什么分……这些都是你的。我只是帮着数数而已。”佟京生听了,浑身一震,连头都没抬,就苦着脸把钱递过去了。

温如玉一脸笑意,慢慢的从拐角那边的阴暗里走了出来,后面是抿嘴偷着乐的纪婉彤。

“好巧啊,如玉,带着彤彤散步呢?今晚的月亮真圆啊……”佟京生抬头看天,才发现冷月如钩悬于天际,实在有些编不下去了。只得干笑几声了事。

温如玉看了看他手里的五百块钱,顺手牵羊的撰在手里,笑吟吟的说道,“输的好像不止冯三一个人吧。”

魏民文急忙掏出钱放在她手上。

佟京生哈哈一笑,把手插在口袋里,说道,“孔明一生不带寸铁。而我是不带钱,一毛都没有。”

“无赖。”温如玉也不意外,淡淡的说道。

佟京生拱了拱手,笑道,“瞎说什么大实话。呵呵,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如玉,刚才过去一辆车,跟你的一模一样。是吧,冯三。”

温如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连话都懒得说。

纪婉彤见了,咯咯一笑,插嘴道,“是丁建国临时借用如玉姐的车。不好意思,害的你们输钱了。哈哈。”女孩儿一边说一边笑。

佟京生苦着脸说道,“车怎么能随便借人,万一出了问题,多麻烦。真是的……”

这次连魏民文和冯三也忍不住了,笑的是前仰后合。

赵玫玫昨晚受了点惊吓,一晚上没睡踏实,今天又坐了五个多小时的长途车,早就撑不住了。可心里惦记着任凯,不肯睡去。便斜倚着床头打瞌睡。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人走到跟前,小声说了些什么,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却动都动不了。越动不了,越着急,急得浑身冒汗。

“安心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一阵温和的声音传来,有人扶着她慢慢躺下,又盖好被子。

是他!

他来了。

赵玫玫心下一松,睡意铺天盖地的倾泄而下,立时便进入梦乡。

任凯坐在床边,听着她细微的呼噜声,心里乱成一团。

最近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正转到紧要处,手机“嗡嗡嗡”的震动起来。

他看了看熟睡的女人,拎着手机来到外间,接通。

是李亚男。

“玫玫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李亚男呵呵一笑,没心没肺的问道。

“嗯,不过她睡了。”任凯望着窗外的街景,淡淡的说道。

电话里一阵沉默。女孩儿大概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之间也会有一天找不到话说。

“玫玫……她还好吧。”李亚男心下一叹,却又开始挂念起闺蜜的安危。

“不太好。看样子有些虚弱。具体情况,等明天体检完再告诉你。”任凯明白她的感触,却只能继续装糊涂。

“呵呵,那你可要照顾好她哦。你这个坏人,这下遂意了吧。从第一次见到玫玫,大概就没安好心。如今,孩子都替你生了……”说着说着,一个没控制住,居然哽咽起来。

任凯眉头一皱,也不插嘴,静静的等着。

“风有点大,呛了一口凉气。咳咳……先说好,我是一定要做孩子的干妈的。告诉你那些女人,不要跟我抢……你等我一下。”李亚男装作关窗户,把门拍的咣咣之响,脸上的泪却一直没断过,她也不擦,就任由它肆无忌惮的流着。

“风真的好大,医院的窗户也不好关。你……哇……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玫玫结婚。我不想让你们结婚。虽然……她很漂亮……很好……很可怜……,我……”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任凯装不下去了,长叹一声,说道,“囡囡,你不要这样。有些事……”

李亚男咯咯一笑,打断他的话,语无伦次的说道,“不用你来安慰我,我自己可以的。今天我反复告诫自己,不能给你打电话。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是不是很没用?”

任凯默然。

李亚男惨然一笑,说道,“老男人,还记得我在拉卜愣寺跟你讲过的话吗?呵呵,老房子着火,没想到先烧死的是我。这里刚好放着本杂志,上边有一段话,我念给你听,好不好?来生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伤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中清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从不骄傲,从不寻找……”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挂掉了,两人都没有说再见。

也许,相见真不如不见。任凯立在窗前,如是想道。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两个女人正站在露台上,隔空望着任凯的侧身。

“你不去看一看?”余燕来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孔燕燕,说道。

孔燕燕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余姐,你看他,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不像一棵树?即便是隔着这么远,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深入骨髓的悲伤。”

余燕来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悲伤?那么大的一个漂亮姑娘躺在那儿。我实在理解不了,你从哪里看出他的悲伤?”

孔燕燕没有理会她,抬手抚摸着玻璃上男人的身影,自言自语道,“流水相忘游鱼,游鱼相忘流水,即此便是天机。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在梦中遇到过。只是,你还记得我吗?余生很短,千万不要走丢哦。”

余燕来在一旁听了,眼中现出温柔,沉默良久,才说道,“燕燕,那女人大着肚子,他们又如此亲密。看来十之怀的是他的种。就算你真的能忍下这口气,孔总那里……也怕是不好交代。”

孔燕燕笑了笑,说道,“马上我就二十七了。”

余燕来呆了呆,不明白她突然提到自己的年纪是什么意思。嘴里含糊的应付道,“是吗?正是花朵般的季节。有些人眼瞎,你不用往心里去。拉长战线慢慢炮制他。我还就不信了,他真能成佛成圣,不食人间烟火?”

孔燕燕哑然失笑,说道,“余姐,你跟他共事多年,可曾见他对某个人上心过吗?”

余燕来想了想,有些犹豫,缓缓说道,“他这个人别看清清淡淡,好像挺寡淡。其实,极为恋家。硬要说对什么人上心?他的女儿。无出其右者。”

孔燕燕痴痴的望着那个略显孤寂的男人,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呵呵,一个连死都吓不住的女人,还会怕你这个老家伙吗?听好了,你给我等着,等着我来爱你。”

余燕来听得是目瞪口呆,心下觉得女孩儿说话有些不吉利,想出言阻止,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顶层的总统套房离,单豆豆也站在窗前。

“小姐,要不然我去……”广叔一脸沉静,幽幽的说了一半,不肯再说下去。

单豆豆缓缓摇头,笑了笑,说道,“广叔,你觉得他像个好色之徒吗?”

广叔望着她,淡淡的说道,“小姐,有些人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想要真正看破他们的内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他砸开。”

单豆豆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连爸爸都默认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现在,你却跳出来唱反调。不如这个家交个你当,好不好?”

广叔叹了口气,低头说道,“小姐,是他欺人太甚。那女人安顿在哪里不行,非的要来翠府吗?这件事儿,老爷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听下人们讲,今天的宵夜又不合老爷的口味了。”

单豆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女人起码有四个月的身孕了。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况且,他把那女人送到这里,未尝没有借此推脱我的意思。爸爸正因为看出这一点,才有些不快。”

广叔喟然长叹,说道,“小姐,你说的是。”

单豆豆缓缓的走到落地玻璃前,有意踮起脚尖向下望去,用心感受着那瞬间的眩晕,笑道,“飞蛾扑火的时候,一定是快乐的。如同现在的我。”



二零一、小神医

时逢子夜,蓝海洗浴中心。

刚刚换过水的大池里,赤条条并排躺着两个人,水温可能有些高,两人的躯体被烫的通红,仿佛一对大虾。

“他怎么说?”纪清河从水里坐起,一边搓着脸,一边说道。

“他什么都没有说。”丁建国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纪清河沉默良久,才说道,“你开车送他去翠府国际酒店,这一路上,他什么都没说?”

丁建国点点头,嘘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整整半个多小时,一句话都没说。”

纪清河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管他了。既然张恒跟他谈妥,那就暂时无碍。”

丁建国枕着胳膊,仰面朝天的躺在水里,说道,“这次没有把栗春芳保下来,是个致命的失误。打蛇不死,其反噬必然接踵而至。你要有心里准备。”

纪清河有些沮丧,幽幽的说道,“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他们比虎还要狠。”

丁建国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说道,“在对付袁季平的过程中,任凯欠了蔡照先的人情,放栗春芳过关,我可以理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放她?千万别说,栗春芳是自己跑出去的。要是没有你点头,她……哼哼……结果呢,功亏一篑,不仅老虎跑了,还搭上四条人命!”

纪清河看着他,淡淡的问道,“你的重点是老虎,还是那四条人命?”

丁建国不动声色的看看他,又把目光移去他处。

纪清河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母亲的命,有一半儿是查德求救下的。”

丁建国摇了摇头,说道,“他出手救治伯母,看的是任凯的面子。跟你……唉……。就算你恩怨分明,是个大丈夫。可接下来呢?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双方还有回转的余地吗?说过你多少次,遇事儿要冷静,要三思而后行。你……”

纪清河一直静静的等他说完,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废话就不必讲了,要么帮我,要么抓我。你自己选。”

丁建国霍然起身,带起好大一片水花,瞪着纪清河怒道,“你莫不是疯了吧。好话歹话也分不清了?要不是我……,你还能在这里?这是部里部署了整整两年的案件,我说一说你,怎么了?要换做别人,我连嘴都懒得张,留着口水养牙齿。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纪清河抹了一把脸,抬头看看他的裆下,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叹道,“官大就大,看看它,跟你一样,左摇右摆的,也在笑话我。”

丁建国听了,笑骂一声,“滚开,你可真够变态的。”然后慢慢的坐下,怅然说道,“官再大有什么用?又见不得光。也许等哪天真死了,才有机会穿上警服,盖上国旗。唉,前提是尸首还在,否则……呵呵。”

纪清河心下不忍,有意岔开话题,说道,“要不是部里让我参与到这个案件中,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自己人。这么多年,你这嘴可真够紧的。”

丁建国惨然一笑,说道,“紧?是紧。直到现在,老婆孩子还不知道我是警察。就在昨天,我上初中的儿子居然给我打电话,要让我带人去砍他的情敌。哈哈。他才十四岁啊。我真不敢想,再这么下去,我们父子俩会不会在牢里相见,合唱一曲《铁窗泪》。”

纪清河的嘴张了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劝他,只得没话找话,说道,“等这个案子结束,你申请调职吧。要不然,就到省厅去,胡东那个王八蛋,这次十有也跑不了。”

丁建国摇了摇头,叹

道,“其实,上边也提到过。是我不愿意,主动推了。”

纪清河呵呵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为什么?你该不是黑了吧。”

丁建国打了个哈哈,奋力在水面砸出一拳,说道,“黑?什么是黑?有人说,黑到黑白不分才是黑。狗屁!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黑和白?都说邝聋子不是东西,可就是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自己掏腰包养着三个养老院,受他恩惠的普通老百姓更是多达四位数。现在,他死了。养老院也倒了。里边的人呢?是死是活,又有谁在意?再看看裴茂土、胡引弟,一个开赌场的,一个开妓院的。他们哪个不是罪有应得,可……嘿嘿,看他们的身后事,风光大葬!”

纪清河越听越心惊,如果说邝聋子是被丁建国点了,他心怀愧疚。可他为什么要提裴茂土和胡引弟?这两人的死,到现在还有争议。难道……他不敢想下去了。

丁建国慢慢的把头沉入水底,好长时间才猛地抬起头里,大口的喘气,说道,“有时候真想就这么滑下深渊,沉沦到底。”

纪清河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干笑几声,再次转移了话题,“一句玩笑话,引出你这么多感慨。真是牢骚太多防断肠。”

赵玫玫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整晚连个梦都没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后,被眼前的环境吓了一跳,再一想,才记起这是龙城的翠府酒店。

看看盖在身上的被子,又看看身上穿的睡裙。脑子里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昨晚临睡前,好像是有人进来帮着盖了被子,好像还说了几句话。现在想想,好像是他的声音。可睡裙是谁换的呢?难道也是他?

正坐在床上抱头寻思呢,就听到有人在外间说道,“起来了?正好,我来给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不是任凯!

女孩儿面色发白,拿起被子,挡在胸前,等那人刚迈步进来,她顺手拽起床头的茶杯就扔过去了,正砸在那人的胸前,吓了他一跳。

金子默。京城神医金韬的小儿子。

“干什么?怎么这样对待小神医?”又一个男声从金子默身后响起。

任凯。

女孩儿又惊又喜,叫道,“你怎么才来。他……怎么能进我的房间?快让他出去。”

金子默听了,神色一黯,勉强笑道,“玫玫,我是医生。是专程来调理你的身子的。”

赵玫玫白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好像不太熟。还是叫我的全名吧。”

任凯从金子默身后走过来,对他笑道,“她还是个孩子,言语有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小神医不要放在心里。请。”说完,右手一伸,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

“不会,不会,玫玫其实也不小了。不过,这毕竟是头胎,不能大意。”金子默笑了笑,也不推辞,迈步来到床前。

赵玫玫一脸警惕,拥被而坐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龙城,不是京城。”

任凯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玫玫,小神医从京城赶来帮你调理身体,我们应该感谢他才是。”

赵玫玫听了,咯咯一笑,说道,“他这么年轻,算的什么神医。你呀,也上当了。”

金子默笑了笑,说道,“看你人中略红,想必心火郁结。虽然昨晚睡眠充足,反而引出新的麻烦。你摸一摸小腹,是不是有硬节?那是肾气不通所致。”

赵玫玫脸色大变,迟疑的看了任凯一眼,不敢再冷言冷语的胡说了。

金子默坐在床沿,笑

了笑,说道,“两只手都拿出来,我先帮你号脉。”

赵玫玫见任凯冲她点头,只得委委屈屈的将两只手放在被子上。

金子默一看,心里觉的好笑,京城有多少高官巨贾求着我号脉而不得,你却如此委屈,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过,这手真是漂亮。

金子默不敢再看,轻轻搭在女孩儿手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这次时间稍微长一些。

“嗯。还好。没有大碍。我开两幅药,放在枕头旁。三天换一次。很快就会痊愈。”金子默放开手,对着女孩儿笑道。

“多谢小神医。”任凯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

“小神医,不知道我这肚子里是男还是女啊。”女孩儿有意难为他,笑吟吟的说道。

“胡闹,才四个月,哪能看出男女。”任凯担心金子默下不来台,故意说了女孩儿一句。

赵玫玫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呵呵,是男孩儿。七斤六两。差一两,你把我的招牌摘了。”金子默有意卖弄,微笑的说了一句。

赵玫玫自然不信,也不说出口,只是撇了撇嘴。

任凯却有些吃惊。知道金家的招牌可不是那么好摘的。如此说来,这个年轻人还真有两把刷子。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小神医,这家酒店的主人,想来你也听过,名叫孔红军。他的女儿孔燕燕……”

金子默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的病,连我父亲都看不了。我就更不行了。不过……”

赵玫玫一见任凯脸色凝重,不由得开口说道,“不过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比你父亲还厉害的人物?他……”

任凯害怕金子默着恼,急忙打断她的话,说道,“玫玫,你去洗漱去吧。”

赵玫玫哪里肯走,装作没有听到。

“玫玫讲的不错。确实有个比我父亲还厉害的人物。京城菩提院的天云大师。大师学究天人,他如果也没办法的话。孔小姐的病……”金子默并没有回避赵玫玫的问题,很诚恳的说道。

“不知道这天云大师……”赵玫玫看了一眼任凯,问道。

“大师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了。有人说他过世了,也有人说在川省见过他。具体如何,没人能说的清楚。”金子默想了想,缓缓说道。

任凯点点头。

还没等他开口。有人直接推门进来了。

孔燕燕。

屋里的三人同时一呆。这女人真是美的一塌糊涂,连同为女人的赵玫玫都抵挡不了。

孔燕燕一身瑜伽服,俏脸红通通的,发迹汗渍明显。一看就是刚刚运动过来。见了三人的神情,也不在意,笑着对赵玫玫说道,“玫玫你好。昨晚想过来,不过担心你睡了。有些失礼。别放心上。”

赵玫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不知道脸上还能不能看了,急忙说道,“是我不好意思才对。一直睡到现在。我先去洗漱一下,回来咱们再聊。”心里想道,这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莫非是他们搞错了?

金子默一听,觉得有些不方便,便起身告辞。任凯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才回转房间。

房间里只有孔燕燕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金子默好像对玫玫有些……。你没发现吗?”

任凯笑了笑,说道,“有吗?我没怎么觉得。对了,你是京城人,听说过菩提院的天云大师吗?”

孔燕燕一听,脸色顿时大变。



二零二、体检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任凯望着脸色苍白的孔燕燕,有些担心的说道。

“不打紧,只是想起天云大师的几句话,心里有些……”孔燕燕摇了摇头,强自笑道。

“有些话,只是话而已。听过就算了。”任凯笑了笑,安慰道。

孔燕燕见男人不以为意,轻轻咬了咬下唇,走上前去挽了他的胳膊,幽幽的问道,“你听说过童子命格吗?”

“童子命?不太明白。听起来好像不错。”任凯微微一笑,说道。

“天上神仙身边的童子由于犯了过错,下到人间来历难。这种命格的人,天生丽质,外表很是……不俗。只是,大都自幼体弱多病,乃是早夭之命格。”孔燕燕小声说道,言语间透着沮丧。

“呵呵,这方面我不太懂。不过,命格之说应该是阴阳家的手艺吧。一个和尚……谈这些,总觉得怪怪的。”任凯闻着女孩儿的体香,心旌摇曳,眼神总忍不住望她身上粘。

女孩儿正要反驳,发现男人的猥琐,抿嘴一笑,嗔怪道,“想看,就大大方方的看,我喜欢还来不及。何必搞得跟那些下三滥一样,偷偷摸摸。真是的。”

任凯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几声,说道,“你的这身衣服不错。在哪儿买的?就是有些薄,会不会冷啊,小心感冒……”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像话,便又干咳几声,止住话头。

女孩儿捂着嘴一边笑着,一边眉目含春的望着他,什么童子命,什么早夭,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你怎么老咳啊?是不是昨晚受凉了?你……”赵玫玫容妆精致,笑靥如花的走过来,说到一半儿,正好看到孔燕燕挽在男人胳膊上的手,略微失神,下边的话就有些接不上了。

任凯不动声色的摘下孔燕燕的手,走到她跟前,笑道,“没事儿,可能是屋里有些干燥。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孔燕燕撅了撅小嘴,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赵玫玫见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说道,“我能有什么安排。你忙你的。我请燕燕姐带我去做个检查。”

孔燕燕大喜,跳到女孩儿身边,挽着她的手臂,笑道,“对,我陪着玫玫去做检查。男人的不要。”

任凯笑了笑,略微沉吟一下,说道,“让金子默一起吧。不管怎么样,他大老远跑来,扔下他一个,不合适。再说,他的专业水准还是蛮高的。有一个免费的神医在跟前,不用白不用。”

赵玫玫有些不情愿,笑道,“他要跟去,是不是有些去医院砸场子的意思。还是算了吧。你要有事儿,就我们俩就好。”话虽如此,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过来。

任凯想了想,摇头说道,“我这段时间空闲的紧,正好陪着你们。不过,金子默还是要带的。你们俩慢慢收拾一下,我和他在大堂等。记住,先别吃东西。”说完转身离去。

孔燕燕与赵玫玫相视一笑,齐声说道,“大男人主义。”

任凯假装没有听到,不紧不慢的出了门去找金子默。

刚到电梯口,正遇到金子默出电梯,看见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干笑道,“任总,好巧。玫玫要做全身检查。怕她吃饭,我就……”

任凯笑了笑,说道,“小神医,咱们先到大堂,她们随后就来。”

金子默有些失望,说道,“这样啊。其实就我们两人去就行。你

要忙,就别去了。”

任凯哑然失笑,拉着他走进电梯,说道,“你们毕竟不是本地人,要是遇到什么意外,就不太好了。你比我年纪小,还是称呼你子默吧。子默,你成家了吗?”

金子默摇了摇头,叹道,“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是光杆司令。”

电梯正好到了大堂。

任凯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点头示意一下,当先行去。

这几年经济下行,生意难做,各行各业的实体都在赔钱,就连楼房都不大好卖了。唯独医院还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场面堪比春运。真不知道是中国的医院少,还是中国的病人多。

“可能是从小在医院泡大的缘故吧。现在的我,轻易不敢一个人来医院。害怕那记忆深处的白色大褂、绿色墙裙,还有刺鼻的消毒水,以及某个医生和护士虚情假意的慰籍,‘回去吧,我们已经尽力了。’之后是周围陌生人廉价的同情。”孔燕燕站在医院门口,淡淡的说道。

赵玫玫听了,心下直发酸,暗道,看样子,京城第一美女好像也不像表面看到的这样光鲜亮丽。嘴上却笑道,“大家都说孕妇多愁善感,你怎么把我这个大肚婆的活儿抢了。”

任凯抬头望着高耸的住院大楼,突然想起龙城前任公安局长郝平凡就是从这里纵身跳下的,目光一凝,淡淡说道,“这里本就是生死门,不断的有人入世,又不断的有人离世。你我概无例外,无非是有早有晚而已。”说完也不理众人,当先迈步进了大厅。

金子默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怎么能当着孕妇的面,讲这些?太过分了。玫玫,不要放在心里,那人脑子抽筋儿,胡说八道的。”

赵玫玫哪里顾得上听他胡咧咧,眼见的情郎兴致不高,心里正琢磨怎么回事儿,莫非是因为自己?有些后悔跑来龙城,让他为难了。

孔燕燕以为任凯想起了赵蔷,心有所感。又看到身旁的女孩儿神色黯然,明白她想岔了,轻轻握了她的手,柔声说道,“他心里有事儿。不过跟你没关系。等闲下来,我慢慢讲给你听。咱们进去吧。熟人都联系好了,不用排队。”

中国社会自古以来就是一个讲人情、讲面子的社会。这种人情和面子其实也是一种关系资源的变种,比起西方裸的利益交换要多件外套。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刀切豆腐两面光。说的文雅一点,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孔燕燕的面子有限,可孔红军的面子就不同了。所以,站在门口大厅里等他们的是龙城大医院的副院长黄若娅。一个五十出头,很是风情的女人。

黄院长见到四人,热情的不得了,嘘寒问暖,亲自带着他们跑前跑后,周到的让人不好意思。

金子默见了,避过黄院长,由衷叹道,“怪不得你们要来,确实,没有什么比这张脸面更好使的通行证了。”

有黄院长的金面在,此次检查非常全面,除了血糖有些稍高,其余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皆大欢喜之下,为表示感谢,孔燕燕邀请黄院长共进午餐,黄院长老于世故,自然明白这种邀请只是客气,便推脱事务繁忙,不能拔冗云云。

几人正在邀请与推辞的拉锯中。

一男一女相伴,迎面款款而来。

“咦,这不是玫玫吗?你怎么来龙城了?”男人本来已经走过去了,又折回来,站在

女孩儿面前笑道。

赵玫玫冷着脸,鼻子里哼了哼,算作回答。

男人长的倒是手长脚长、相貌堂堂。不过,眼睛水汪汪的,居然是一对桃花眼。桃花眼看了看几人,目光落在孔燕燕脸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伸出手,故作潇洒的说道,“我叫刘海峰,是玫玫的大学同学。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桃花眼身后的女人模样精致的很,个子高挑,齐膝裙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这女人一直抱着肩膀,斜着脸冷眼旁观。看到这个时候,嘴里嗤了一声,鄙夷的看看几人,拿腔拿调的说道,“哪那么多废话,走了。自己什么鸟样,不知道吗?就那几秒钟的身子骨,还想漫天撒种遍地插秧。你有那么多种子吗?”

任凯闻言,眼睛眯了眯,没有开口,反而四处观察起来。

“放屁。哪儿蹦出来的一对狗男女。早上是不是吃大便了,怎么说话就跟喷粪一样。快点滚开。惹的爷爷兴起,你们不够老子两脚踹的。”率先发飙的居然是一直温良如玉的金子默!

小神医颇为周正的脸上,满是怒气,眼珠子瞪得都有了血丝,眼瞅着就要拔拳冲上去。

孔燕燕看都没看这对男女,反而有些担心任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整一堆手指头了。

黄院长一皱眉头,板着脸说道,“年轻人,这里是医院不是戏院。看完病就赶紧回家。要是觉得脑子不好使,楼下右手第一间屋子,是精神科。今天正好是专家坐诊。去看看吧。”

赵玫玫听了,一下没忍住,居然笑出声来。

刘海峰的脸上明显挂不住了,慢慢的收回僵了半天的爪子,阴仄仄的看了一圈,盯着金子默冷笑一声,说道,“赵玫玫是老子用过后又扔了的,你却把她当成宝。兄弟,买个二手房,找个二手女人,还这么有优越感。你……”

话没说完,已经被金子默一脚踹出去老远,窝在墙根儿憋得脸都发蓝了,那口气还是喘不上来。

“你们……干嘛打人?你们……”与他同来的女人,急忙跑过去,想扶刘海峰,却被他挣扎的时候推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几人哪里会在意他们,都齐齐的望着赵玫玫,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任凯也开始后悔,刚才就应该先发制人,后边这几句要命的话,便不会扔出来了。

赵玫玫见众人望过来,微微一笑,抚摸着肚子,说道,“干嘛都这样看我?害怕我想不开?不会的。呵呵。我运气不好,再加上眼瞎,找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前任。没法子,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虽然疼,好在都过去了。如今我有了爱人,还有了孩子。怎么会因为他的一句恶心话,来惩罚自己,惩罚我的孩子?”

金子默一听,脸上松快不少,点点头说道,“玫玫放心,要是有人因此看不起你。哼哼,说明他也不配与你终老。我……我不会……的。”堂堂金神医的儿子,因为这几个字,憋得好像比刘海峰都难受。

赵玫玫听了,心里居然有些暖意,微微一笑,说道,“小神医说话就是受听,比有些人强多了。”说完似笑非笑的望着任凯。

孔燕燕也在望着任凯。不过,她知道这个男人怕是真恼了。心下一叹,看着趴在墙根儿的刘海峰,想道,不知道他手上的指头够不够砍。

任凯站在那里,清清淡淡的。就像旁观的看客。

只是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不露喜怒。



二零三、见鬼

“干什么?黄若娅,你为什么不制止?大庭广众之下,纵容行凶。你还有没有一点党性?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矮胖中年男人仓惶的跑过来,边跑边喊,脸上的肉因为颠簸而颤动不已,就像一只发情的沙皮狗。

黄副院长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变,随即很是风情的咯咯一笑,说道,“姜厅长,这话说的,想要吓死我啊。不过是朋友们之间的一些小玩笑,又是党性,又是原则的。你……”

姜厅长蛮横的一挥手,冲她吼道,“这些话等警察来了,对他们讲吧。”接着半跪在刘海峰身边,小声说道,“海峰,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要不要叫推车。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刘海峰的脸都抽抽成橘子皮了,拱着小腹,哑着嗓子,说道,“报警,报警。他们是蓄意谋杀。我要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轻点扶,哎呦呦。”

也幸好这里是十二层的拐角处,没什么人经过。唯有几个当班的小护士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又都缩回去了。如今时代,管闲事也要先看兜里鼓不鼓。兜里比脸还干净的,最长命的活法就是装瞎、装聋、装傻。

与刘海峰一起的女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大白腿,拽了拽走光的短裙,气急败坏的对着金子默喊道,“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他如果掉了半根毫毛,你拿命都赔不起!你个小瘪三。你……”

金子默自小在皇城根儿长大,见多了高官巨贾,还真就没有遇到过毫毛比自己命值钱的人物。听到这儿,反而笑了,指着女人说道,“千万别激我,要不然,连你一块儿打。告诉你,我可是经常打女人的。”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女人显然吓坏了,尖叫一声,抱着脑袋小跑着来到姜厅长身后,眼中满是惊恐。

黄若娅脸上有些难堪,看看赵玫玫,又看看金子默,对孔燕燕小声说道,“燕燕,你最好还是知会你父亲一声。姜同是卫生厅的副厅长,他这样……,那人的身份背景怕是不会简单,要及早准备。”

孔燕燕听了,轻轻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扭头征询似的望着任凯,并没有急着打电话。

黄若娅有些奇怪,这几人好像一直以这个男子为中心,连赫赫有名的孔家大小姐也是如此。想到刚才介绍时,只说姓任,再看他这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有把整件事儿放在心上,莫非是省里哪个常委的亲戚?

任凯对女孩儿笑了笑,微微摇头,又对金子默说道,“你下脚的时候,心里有数吧。”

金子默不太满意他一直躲在后边,有心不搭理,又看到赵玫玫挺着大肚子望过来,只得粗声粗气的说道,“金家跌打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他死不了。”

任凯呵呵一笑,也不在意,对孔燕燕说道,“他出言调戏你们在先,子默动手在后。理在咱们这边,还用不着孔总出面。你陪着玫玫先坐下来歇一歇,商量一下中午到哪里吃。这里的事儿,我来想办法。”

孔燕燕有些犹豫,看了看男人,柔声说道,“玫玫虽说受了些委屈,可你还是不要……搞得太大。那样对大家都不好。行吗?”

黄若娅吃了一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却也不好细问,又担心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让自己做伪证,便掺扶着赵玫玫走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任凯微微一笑,抬手拂了拂女孩儿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角,说道,“我有分寸的。你去吧。想想一会儿吃什么。咱们也有日子没在一块儿吃饭了。今天好好吃一顿。”

孔燕燕无奈,一步三回头的来到赵玫玫身旁坐下,望着男人发呆。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真抱歉,我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要不然……”赵玫玫看到京城第一美人都成这副样子了,以为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孔燕燕不好把心思讲出来,强笑道,“跟你不相干的。最近龙城发生了很多事儿,他都……,唉……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玫玫见她吞吞吐吐,心里更是不安,顾不得一旁有意置身事外的黄若娅,小声说道,“我肚子里的孩子虽说是他的。可这只是个意外。我与他,我们……其实接触的时间很短。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所以你千万不要怪他。而且,我已经结过婚了,跟他绝无可能走到一起。”说到后来,言辞恳切,颇显柔弱。

孔燕燕哑然失笑,轻轻搂住她,摇头说道,“傻丫头,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是你男人,是你肚里孩子的父亲。也可能真如你所说,你们接触的时间不是很久。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你试着慢慢的靠近他,了解他。还有一点,你要注意。今后,不要拿自己作交易,无论交易的对象是我还是别人。如果让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说着看了看旁边不动声色的黄若娅,淡淡的说道,“在天南,还没有人敢让他拿女人做交易。”

李亚男听她的话,不像推脱之词,展颜一笑,说道,“哎呀,说的他好像很威风的样子,那我今天可要开开眼。但愿不会让我失望。”

孔燕燕一笑,不再答话,扭头又望向男人。

黄若娅脸上笑吟吟的,心里却开了锅,这男人居然是孔府的女婿,还和另外的女人有了孩子。更为关键的是,孔家大小姐好像并不介意。听她说话的口气,这男人在天南绝对不是无名之辈。他姓任,到底是谁呢?

任凯慢慢的走到刘海峰跟前,蹲下来,微笑道,“年纪轻轻的,嘴上一定要积德。否则,你爹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对了,还未请教你爹的大名。”

刘海峰听了,气头上直冒烟,咬着牙,骂道,“滚开。你算个屁,跑来教训老子。赶紧让那小子过来磕头认错。老子再考虑要不要收拾你们。”

姜同皱着眉头望过来,呵斥道,“认错要就要有个像样的态度。海峰的话,你也听到了。趁着警察没来,能让受害人满意,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任凯缓缓的站起身,冲金子默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人,我能叫来。至于让他磕头……,呵呵,就怕你们受不住。”

金子默离得不远,自然听到他们的谈话,以为任凯服软,要拿他做交易,冷笑一声,走到跟前说道,“磕头?谁想磕谁磕。我膝盖硬,弯不了。至于谁对谁错?你说了不算。”说完,示威似的看着几人,“呸”的一声,向地下吐了口痰。

女人见自己这边好像占了上风,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光膝盖硬,嘴也挺硬的。等把你关几天,就知道谁对谁错了。姜厅长,警察怎么还没来?他们要再行凶怎么办?”

“谁报的警?”一胖一瘦两个警察到了。

那女人一看,尾椎骨都立起来了,满脸嚣张,唾沫横飞,颠倒黑白的胡扯一通。

金子默想要插嘴,被任凯阻了。两人便静静的听着女人在那里讲故事。远处的孔燕燕和赵玫玫想过来,也被任凯摇头阻止。

两个警察听了,互相看看,都皱起了眉头。按这女人的说法,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无缘无故的就被暴打一通,伤势相当严重,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个未知数。

胖警察干咳一声,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刘海峰,问道,“能起来吗?”

刘海峰怒道,“还问个屁,两个杀人凶手,先铐起来。万一跑了,你们能担待的起吗?”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不明白这种二百五是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胖警察一脸不耐烦的训斥道,“注意你的言辞。再说这些侮辱警察的话,先把你铐起来。”

姜同轻轻拍了拍刘海峰,站起身来,威严的摸了摸秃顶,说道,“你们是哪个分局的?平时就是这样办案的?这么做,能让群众满意吗?我是卫生厅副厅长姜同,我想见你们领导。”

两个警察同时一惊,脸皮有些发紧,瘦警察精灵一些,急忙抬手敬了个礼,说道,“报告首长,我们是五峰区分局的。我们领导……”

姜同皱了皱眉头,自然想起前几天传的沸沸

扬扬的吴明亮,说道,“不要叫我首长。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现在,这名普通老百姓遇到困难了,找到你们。想让你们公正的依法办案。”

“噗嗤”金子默居然笑出声来,摇头说道,“官不大,腔调倒是有板有眼。当个副厅长,真有些屈才,我看你最起码也能干个副省长。”

两个警察嘴角抽了抽,都低下头。明知道不该笑,可还是忍不住。

“放肆。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警察同志,事情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两人分明就是早有预谋,我怀疑这里边可能牵扯到涉黑涉恶的重大刑事案件。希望你们能秉公办事,严厉打击这些黑恶势力。”姜同声色俱厉的喊道。

两个警察挺直了腰板,听完他的话,都有些为难。还是瘦警察先开的口,陪着笑说道,“姜厅长,这个……有些程序还是要走的。希望您能理解。不过,我保证,绝对不放过一个坏人。”

“子默,前几天好像有个冒充某领导骗钱的团伙被通缉了。那个领头的好像也姓姜,你有印象吗?”一直没怎么出声的任凯,抬眼看着天花板,慢悠悠的说道。

金子默忍俊不禁,连连点头,说道,“嗯,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人好像也是个秃子。嗯,别说,跟他还有些相似。”说着用手一指脸色发绿的姜同。

任凯干咳一声,板着脸呵斥道,“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说,万一人家拿出工作证呢。不过,如今的工作证在楼下的小摊,也就值五十块钱。看起来比真的还像真的。”

姜同的脸色由绿转蓝,伸到兜里的手,半都拿不出来。

一胖一瘦两个警察虽然不相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充领导,蒙骗警察。可脸上的怠慢已经有些掩饰不住了。

“我给阚书怀打电话。”姜同不再想着拿证明了,拨了阚书怀的电话,没想到半天没人接。

阚书怀是原市局局长李诚的秘书,李诚高升,他也跟着去了。两个警察自然是听说过的。

“我给李诚书记打电话。哎呀,可惜,没人接。”任凯拿出电话装模作样的摁了摁,遗憾的说道。

金子默觉得好笑,应景似的拿出手机看了看,也叹道,“华海天书记的电话不知道有人接吗?”

姜同脑门上可就见汗了。

刘海峰气的骂了一句,“草。”

就是不知道针对谁。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低头把手机拿出来,拨了一个号,“菅刚,你在哪呢?你们市局怎么都是些棒槌?怎么了?当着一堆人的面儿,都能被忽悠了。我?我在龙城大医院。嗯?你也在?那好,你来吧,十二楼,西北角。”

挂了电话,冷笑一声,说道,“菅刚是真是假,总不用另外找东西证明了吧。”

两个警察有些慌了,胖警察强自镇定的说道,“我们并不相信有人假冒,只是案件的办理要有个流程的。即便是菅局长在,我们也不好……”

任凯干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喃喃自语道,“他说菅刚就是菅刚啊。谁知道龙城有多少人叫菅刚的。”

菅刚这几天被任凯出来的消息搞得坐卧不宁,再加上光明区机车厂外的所谓治安事件又是让他顶包,连着急带上火,痔疮就犯了。疼的要死要活的。本来今天想着来看看,实在不行就割了它算求。刚到医院门口就接到刘海峰的电话。还没问清楚,就被怼了一通,莫名其妙的感到窝火。

等他急匆匆的跑到地方,老远就看到那人正站在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转身就走,哪里管什么刘海峰。

任凯自然是看到了,见菅刚落荒而逃,也有些意外。看了看依旧嚣张跋扈的刘海峰,有意奚落,“哎呀,别是这菅刚也是假的吧。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海峰也觉得奇怪,这么久,爬也爬过来了。再拨电话,“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草,见鬼了。”刘海峰气急败坏的喊道。

两个警察一脸狐疑,别是真遇到骗子了吧。



二零四、高磊其人

菅刚一溜小跑,出了医院。回头望了望人山人海的门诊大楼,狠狠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喃喃自语道,“妈的,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到这尊瘟神。”

“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沉稳?跑什么?后边有鬼撵着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除了李诚,没别人会用这种口气了。

转过身一看,李诚与一个文雅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面色微揾正望着他。

“没什么,李书记,好巧啊,你也来看痔疮?”菅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得痔疮不代表李诚也得痔疮,都是让那人吓的,自己方寸大乱,连起码的城府都没了。

果然,李诚勃然大怒,训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而旁边那人也不劝,笑眯眯的看着他挨训。

好半天李诚才止住,脸色发青的说道,“这是省厅即将到任的高磊厅长,你的顶头上司,以后要多请示,勤汇报。还有,以后不要再出现今天这种状况!真是丢人现眼。”

菅刚大惊,省厅自慕天源之后,人事如走马灯似的,疯转不停,流言更是一天一个样,没想到纪清河前脚刚任命,省厅的主政官也要定下来了。要说这里边没点猫腻,打死他都不信。

“怎么?你对高厅长的任命有意见?”李诚见他痴呆呆的连基本礼节都不讲究,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高磊呵呵一笑,主动伸出右手,说道,“早就听说菅局长年少有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说着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菅刚如梦初醒,急忙紧走几步,双手握了高磊的手,连摇带晃,涩然笑道,“太失礼了,太失礼了。”

李诚也被气乐了,忍不住笑道,“平时看你挺精明的,怎么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菅刚看了看对面的高磊,讪讪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李诚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高厅长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菅刚滞了滞,看了两人一眼,苦笑道,“真没事儿,今天过来本来是看病的,结果……结果遇到熟人……所以……就……”

高磊收回手,看了看李诚,笑道,“看来这个熟人不简单啊。”

李诚心里一动,迟疑片刻,说道,“是不是遇到他了?”

菅刚苦着脸,点了点头。

李诚也是眉头紧锁,不再说话。

高磊奇怪的看看两人,笑道,“老三,很少见你这么为难。莫非遇到皇亲国戚了?”

李诚叹了口气,略作迟疑,说道,“我想你可能也听到过他,任凯。”

一提到这个的名字,他耳边总是不由的响起那段话,“你、寇思文、龙小年,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我们,总归是两条道上跑的车。”

老大候奎听到自己转述的这句话时,少见的没有表态,轻叹一声,就挂了电话。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高磊愣了愣,淡淡说道,“是不是如玉看中的那个男人?”

李诚点点头,又看了看一旁满头雾水的菅刚,说道,“温如玉的前夫高斌是高厅长的哥哥。高厅长与我家老大是大学同学。”

菅刚一听,再想到翟克俭对任凯的态度,刚有点热乎的心瞬间降到了冰点。搞了半天,是瘟神的外援到了。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一个劲儿的冲着高磊干笑,像个傻子。

高磊老早就听说,自家的这个前嫂子在天南看上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对于这些,他一直都不大相信。一只蚂蚁再怎么强大,也吞不下一头骆驼。至于传言,呵呵,无非是借着华海天的势头,三人成虎,被人吹起来的。

李诚见他这幅模样,知道他对任凯的想法有误,不过,并没想着要去纠正。私交归私交,可这毕竟涉及人家的家务事儿,再不知轻重的指手画脚,怕就要招人嫌了。况且,自家妹子与温如玉可是情敌,话深话浅,尺度不好掌握。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你这副鬼样子。可不像是单单见了他这么简单。”李诚皱着眉头问道。

“其实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刘海峰遇到点麻烦,让我过去。我正好刚到医院。也没想别的,就打算先过去看看。谁知道,好死不死,刚到那儿就看到……看到他了。于是我就……走了。”菅刚一看瞒不住,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

“你可真够出息的。手机也关机了吧。”李诚斜眼看看他,挖苦着说道。

菅刚干咳几声,假装没有听到。

“刘海峰?是不是寇的那个风流小子?”高磊皱着眉头问道。

李诚冷笑一声,说道,“对,就是寇思文大哥家的那个三小子。真不知道寇家怎么想的,已经给出去的孩子,眼瞅的长大了,又认回去了。真够可以的……嘿嘿。”

菅刚听了,不动声色的看看,又低下头,心里琢磨,以李诚的城府怎么会当着旁人说这种话?

高磊出身华贵,自小见惯了勾心斗角,怎么会听不出李诚的试探之意?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在跟前,不如一同去看看。”

这时候的刘海峰已经快哭了。连着打了几个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

眼瞅着两个警察的脸色已经不善起来,再拖下去,怕是真要扑上来铐他了。

任凯也觉得奇怪,看这人里外透着的这股嚣张劲儿,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二世祖,怎么半天连个人都招不来。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闲着,“哎呀,如今这个社会啊,什么人都有。自己的爹娘不认,非要在头上安插个某某某。也不知道祖宗牌位会不会倒?”

金子默没想到看起来清清淡淡的任凯,也有痞赖的一面,早就笑的前仰后合了。

孔燕燕看的心里直痒痒,有意凑过去,却又担心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儿,吓着身旁的大肚婆。正纠结的时候,看到李诚、菅刚与一个陌生人过来了。

“李书记、菅局长,我是五峰区公安分局刘杨、他是盛海。”胖瘦两个警察急忙跑过来又是敬礼又是自我介绍。

任凯停了奚落,微微向两人点点头,却没有走过去。金子默更是满不在乎,连看都没看来人,只是盯着刘海峰。

李诚扫了周围一眼,意外的看到孔燕燕与赵玫玫,有些奇怪,再看看刘海峰那副鬼样子,心里猜了个不离十。淡淡的问道,“怎么回事儿?”

姜同自然认识李诚,急忙跑过来,笑道,“李诚书记,我是卫生厅老姜,事情是这么回事儿。海峰……”

李诚丝毫没有给他面子,摆了摆手,笑道,“老姜啊,慢慢来,一会儿问到你,你再说,好吧。”

姜同愣了愣,看看身后的刘海峰,走到李诚身边,小声说道,“李书记,海峰是寇书记的侄子,你看……”

李诚嘴里嗯了一声,抬手拂了拂肩膀上的浮土,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寇书记一身正气,多次在大会上讲到,要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可以直接扭送到他跟前,或者给他打电话。老姜,你看……”

姜同是老官僚了,自然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脸上略微有些难堪,打了个哈哈,退到刘海峰身后,不再吭声。别看都是厅级干部,自己跟人家根本不在一个层面。看这样子,寇思文来了都未必能摁得住,自己何苦为了拍马屁,把命搭进去。想到这儿,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看对方的两人,心里明白,刘海峰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刘海峰也不傻,水汪汪的桃花眼眨了眨,妩媚一笑,说道,“诚哥,我刚来龙城,就差点被人无缘无故的打死。你守靖地方,可要为海峰做主啊。还有这两个小警察,分明是跟凶手沆瀣一气,百分之百是黑恶势力的保护1伞,一定要严惩到底。”抬眼又看了看一脸赔笑的菅刚,咬着牙说道,“菅局长,刚才打完电话,你的手机怎么就关机了?真够孙子的。”

两个警察一看这人真的跟李诚、菅刚相识,知道怕是捅了

马蜂窝,都忐忑不安的低下头。

李诚回身看了看菅刚,又转过脸望着不远处的任凯,淡淡说道,“海峰,既然你叫我一声哥。今天哥就给你讲个理儿,这龙城不是某个人的龙城。无论是谁,都大不过一个法。放心,事情查清了,该怎么办,就是怎么办。绝不徇私。”

刘海峰讪讪一笑,说道,“那是,那是,我被人踢了一脚,这是事实。医院应该有监控,我申请调取证据。”

任凯一直静静的听着,也不插话。心里却有些奇怪,那个陌生人怎么总是打量自己。

高磊看了他半天,也没看出点出彩的地方,心里不禁有些鄙夷温如玉的眼光,接过刘海峰的话头,说道,“动手的是哪一个?”

李诚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海峰看了看李诚,虽然不认识这人,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指了指金子默,说道,“是他。”

高磊点点头,走到任凯跟前,笑道,“原来动手的不是你。”

任凯看着他,淡淡的说道,“我年纪大了点,手脚有些迟钝,被他抢了先。”

菅刚听了,眉头也皱起来,看看李诚,又看看远处的孔燕燕,心里疑窦丛生。

“呵呵,像个男人。高斌是我大哥。我叫高磊。”高磊呵呵一笑,缓缓说道。

任凯看了看不动声色的李诚,淡淡的说道,“哦,恭喜高厅长履职天南。”

高磊诧异的看着他,失声笑道,“有点意思。”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能走在李诚书记前边,而我又不认识的,除了出缺的省公安厅长,大概也没别人了。”

姜同听了,心里一颤,偷偷看了看,赶忙低下头。

高磊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智计无双’四个字,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不过有些可惜,涉世之道,抱朴守拙的道理,你还是不太懂。一味的争强,难以持久。”

任凯自然不会反驳,笑而不语。

可有人不甘心,金子默冷笑一声,说道,“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按照陶渊明的说法,你们都应该去种地,而不是在这里打机锋。”

任凯脸色一变,知道要坏事儿。

高磊收起脸上的笑容,慢慢的转过身,望着金子默说道,“连自己的手脚都控制不了,被人卖了犹不自知。还在这里夸夸其谈,金韬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金子默一下就傻眼了。

同时傻眼的还有李诚。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跟京城威名赫赫的金神医有关联。看样子不是子侄便是徒弟。想到这,肠子都悔青了,怎么把高磊带到这里来了。万一有什么意外,自己怎么跟金神医交代。

任凯也没想到高磊竟然认出了金子默,而且口气颇为不善,猜测两家肯定有什么积年的恩怨在里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办法,便笑道,“子默犯了什么罪,自然有国法。高厅长不好因人而异。”

李诚也急忙插口道,“高厅长,这些事儿由五峰区分局处理就行。咱们不宜涉入太深。恐落人口舌。”

一连串下来,刘海峰与菅刚等人全糊涂了。这高磊到底是哪边的人?

高磊根本没有理会李诚,缓缓来到金子默跟前,笑道,“你父亲有一句口头禅,生死有命。我不同意,生死是大事儿,怎么能交给旁人呢?”

金子默正要开口,被任凯喝住,“子默,不要乱讲。”

其实,金子默心里也直打鼓。很少有人在提到金韬的时候,是这种模样。关键是他连对方是谁,为什么对父亲怀有怨念都不明白。

高磊凝目望向任凯,淡淡说道,“男人应该有自己的担当,不能总躲在女人身后,那样不仅显得无用,还有些无耻。你说是吗?”

任凯听了,眼睛眯了眯,笑道,“不知道翟书记听了这句话,会不会跟你想到一块儿去?”

高磊闻言,哈哈大笑。殊不知,其笑声恍如夜枭,刺耳已极。



二零五、刚不可久

“逞口舌之利,容易招惹是非,世所不取。”高磊收敛了笑容,淡淡的说道。

任凯微微一笑,亦不再开口。

菅刚看了看李诚,对一旁的两个小警察说道,“都带回局里去吧,先查清楚事情的经过再说。”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看,齐声应下。

“证人也带回去。”高磊看着任凯,不动声色的说道。

两个警察愣了愣,不由得望向菅刚。

菅刚干咳一声,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李诚。

李诚脸色凝重,缓缓说道,“公民都有作证的义务。不过,这几位证人,可以另找时间自行到五峰区分局。”

高磊闻言,呵呵一笑,说道,“李书记说的对,证人自然可以另找时间。不过,这位刚才所说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他可算不得证人。”说着冲任凯扬了扬下巴。

任凯展颜一笑,点点头,说道,“李书记刚才有一句说的非常好。龙城不是一个人的龙城。按照相关法律,我要先与对方当事人进行协商,谋求和解。”

李诚不等高磊开口,抢先说道,“可以。说到底这是自诉案件。公安机会只是负责调解,调解不成,自行起诉。五峰区基层法院,就在对面。现在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走的快一些,还能来得及。”

高磊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李诚,对着刘海峰说道,“协商可以。不过,毕竟是报了警的案件。警察应该在场。当事人的人身安全如果受到胁迫,公安机关为保护当事人,应当采取一些必要的强制措施。如果遇到极端的危险分子,甚至可以当场击毙。”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这番话,可獠牙中的杀意已经暴露无遗。

李诚脸色一变,鼻子里哼了哼,却不再插嘴。

金子默大概想起了什么,直勾勾的望着高磊,神色极为复杂,有失落、有疑惑,但却独独少了怨恨。

刘海峰旁观许久,自然明白这个即将到任的高厅长屁股坐在哪一边,狞笑一声,说道,“和解个屁,我马上就去验伤,只要是重伤害,哼哼,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任凯笑了笑,摇头说道,“这位朋友,你招摇撞骗的事儿,我就不追究了。可也不能信口雌黄啊。我看来看去,都看不出你身上受到什么伤害。我跟你讲,吹牛不犯法。不过,要是蓄意敲诈……,那可是重罪。尤其是当着众位警界精英的面。是不是,两位警察同志?”

两个小警察干笑几声,不好回答,只得低头装糊涂。

刘海峰桃花眼一瞪,咬牙说道,“我现在头疼,肚子疼,连牙都疼。我要验伤。”

高磊干咳一声,微笑着说道,“验伤?当然可以。这里就是医院,比去法院要方便的多。而且,龙城大医院作为三甲医院应该有这个资质。姜厅长,这里你比较熟悉,带这位受害人去验伤,要仔细一些,有些伤看似不严重,其实有后遗症的……”

李诚干咳一声,打断他的话,缓缓的说道,“高磊,你来一下,我有件事儿问你,是私事。”

高磊摆了摆手,笑道,“先公后私。还是把眼前这事儿处理好,再说咱们两家的私事。”

他故意把“两家”两个字咬的很重,李诚听了,心中有所忌惮,重重哼了一声,闭了嘴。

任凯一直等他们说完,才诧异的看着刘海峰,表情夸张的说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

做好事儿,把你扶起来。你不仅不感谢,还要讹人。这也太没天理了!”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尤其是金子默,晃了晃脑袋,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刘海峰用桃花眼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冷笑道,“你觉得你这么讲,有人信吗?他一脚踹过来,让我在墙根足足爬了半个多小时。在场这么多人……,而且,你不会以为这么大的医院连监控都是摆设吧。”

任凯笑吟吟的看着他,说道,“你这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你在那爬了半天,我承认。不过,你说他踢你,呵呵,这个……我没有看到。就不知道谁看到了?”

“我看到了,就是他,一脚把海峰踢倒。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刘海峰的女伴儿差点跳起来,嘴都有些哆嗦,纯粹就是被气的。

“哦?以你们的这种关系,作这种证言,恐怕……有些不合适。呵呵,你说,许多人看到了?不知道,剩下的人在哪里?”任凯笑了笑,摇头说道。

“还有我,我可以作证。”姜同向前迈了半步,义正辞严的说道。

“呵呵,姜厅长。为人仗义,扶危助困,那是美德。不过,有些忙,是帮不得滴。说轻了,是妨害司法公正。说重了,呵呵,那是犯罪,要坐牢的。”任凯来到姜同跟前,语重心长的说道。

见他还想开口,任凯长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你仔细想想,刚才真的是亲眼所见,他踢刘海峰了?想清楚了再说。”说着他眼睛已经慢慢的眯了起来。

姜同一时为他所摄,张口结舌的,好半天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高磊见了,脸色一变,大声喝道,“干什么?当着我的面威胁证人。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底气?莫非天南已经黑到大白天打灯笼的地步?任凯,今日只要查到你有问题,立刻办你。谁求情都不好使。记住,天南不是某些人的天南!”

任凯眯着眼睛听他讲完,一边鼓掌一边笑道,“高厅长一席话,震耳发聩,让人猛醒。不过,天南的治安是得到过部里多次表彰的。作为即将到任的你,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我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说完任凯不等高磊继续发飙,急匆匆绕过高磊,向后走去。

高磊见状,仿佛一拳打空,整口气憋在肺腑,差点吐血。还没转过头,就看到在场几人都向后涌去。尤其是姜同,一脸谄媚,脚底生风,差点将自己带倒。

“郎秘书长,您怎么来了?不可能。以您这身体,来这里一定是看望病人的。苏主任,别笑。郎秘书长正当盛年,身强体健……”谁也想不到天南省委常委、秘书长郎安平会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更想不到这番拜年话竟然是出自任凯的口中!

姜同跑的最快,可还没到跟前,就被朗安平的大秘苏永斐挡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凯大拍马屁,自己唯有不断的敲边鼓,拾点牙慧。

比姜同慢了半拍的李诚与菅刚互相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附和着任凯的话,像一对学舌的大鹦鹉。

高磊嘴里发苦,哪里还不知道朗安平的来意,脚下却不敢迟疑,边走边笑道,“郎秘书长,您看您,来这里视察,连起码的安保都没有安排。是我的失职啊。”

刘海峰毕竟也是出身官宦,知道事不可为,再不走,怕是要惹出大麻烦。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溜着墙根儿悄然离去。

金子默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打破头都想不到的结局,心里五味陈杂,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坐在远处的孔燕燕和赵玫玫齐齐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开口,身旁的黄若娅已经小跑着向人堆里扎去。

“任凯啊。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痞赖。可不像个大律师作派。哈哈。不过,很有乡土气息,很对我的胃口。不像某些人,整天拿出身说事儿,好像他一生出来,就该如何如何。哼哼。唯出身论,唯成分论……”朗安平将手托在任凯肩上,笑容和蔼,平易近人。

这种话,任凯不敢随意接口,只得不住的点头,一脸严肃。

“郎秘书长,您说的好。我……”高磊硬着头皮叫好,也是实属无奈。谁知话刚出口,就被朗安平打断了。

“高磊啊。戴高帽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不爱听。你做实一件事儿,要比在这儿说十句都管用。”朗安平依旧扶着任凯的肩膀,淡淡的说道。

高磊连连点头,态度极为诚恳。

李诚心里总算明白老大侯奎为什么只是长叹了。眼前这人大势已成,今后绝对不能再向以前一样随意对待了。

“子默,你来龙城怎么也不跟家里说清楚。金韬那个老东西,说话不清不楚的,搞得我不得安稳。事情办完,就赶紧回去。天南不如京城。”朗安平有意无意的看了看高磊,笑眯眯的说道。

“您……说的是。”金子默并不认识朗安平,不过看这个样子,知道这可是今天的贵人,讲话便不再桀骜,温顺了许多。

又泛泛地聊了几句,朗安平带着秘书苏永斐姗姗而去。

高磊等他走远,转过身扫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笑,看着任凯说道,“名不虚传。”说完又看看李诚,笑道,“走吧。刚才火急火燎的要找我谈什么私事儿,现在又不急了?”

李诚忍不住笑骂一声,说道,“隔了这么久,早忘记了,中午到你家边吃边想。想起来,再说。”说着冲任凯微微一点头,与高磊结伴走了。

菅刚本想说几句场面话,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耐着性子哼哧了半天,才跟着两个小警察离开。

“任律师,刚才幸好有你,否则我是要犯错误的。为了表达谢意,中午我老姜做东,万望你赏光。”姜同到了此刻,自然明白谁是真佛,话里话外满是赤城。

“哈哈,姜厅长太客气。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儿男男女女一大帮,打扰你,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任凯打了个哈哈,随意的说道。

姜同本来不抱希望,可一听他的口气,居然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急忙引经据典,好一通说。仿佛他今天要是做东不成,世界将迎来又一次的小冰河期。

任凯略作推脱,也就应承下来。

一行六人,在医院附近的龙城鱼府,大吃特吃,不亦乐乎。直到下午将近三点了,才尽兴散去。

回酒店的路上,金子默有些奇怪,小声问身旁的任凯,“那姜同,十足的小人。为什么要跟他吃这顿饭。”

任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这世上的事儿能分清楚黑白。人的黑白,又有谁能分的清?子默,我来问你,中医讲究阴阳平衡,何为阴阳?何为平衡?”

金子默听了,沉默良久。望了望开车的孔燕燕,又望了望坐在副驾驶的赵玫玫,长叹一声,怅然说道,“我确实不如你。”



二零六、菩提树下

“郎秘书长来的也太凑巧了!”菅刚坐在李诚办公室,试探着说道。

“查德求因为心脏上的老毛病昨晚就住在龙城大医院。郎安平是去探望他的。”李诚低着头正趴在一份文件上画圈圈,听了菅刚的话,头都没抬的说道。

菅刚目光闪了闪,哦了一声,说道,“那确实够巧的。”

李诚叹了口气,放下笔,苦笑一声,说道,“巧?还有更巧的!上午在医院,刘海峰事发地点附近的监控,因为医院安保的疏忽,视频数据居然有三个小时的空白。哈哈。你说巧不巧?唉,智计无双,名不虚传啊。”

菅刚感到背上凉飕飕的,干笑一声,说道,“好在事情已经了结了。他……大概……呵呵。”说到一半儿,实在说不下去了。鬼才相信事情会了结的这么简单。

李诚摇摇头,吧咂着嘴,指了指桌上的空茶杯,说道,“来,倒点水。我发现你最近眼色差了许多。进来这么久,都不省的给领导杯里倒水。这种状态,怎么能进步?”

菅刚失声笑了出来,自从任凯与这边疏远以后,他倒是起到了填补作用,与李诚的关系紧密了不少。

“阚书怀呢?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到他。”菅刚一边泡茶一边问道。平时这些伺候人的活儿都是李诚的秘书阚书怀的事儿。

李诚靠在椅子上,抬手捋着头发,淡淡的说道,“要国平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是要承担责任的。书怀还年轻,老浮在上边不好。”

菅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一边把茶杯放到他跟前,一边说道,“纪局长那边……”

李诚拿起茶杯,一口喝干,又推过去,笑着说道,“这茶不错。哪来的?还有没有了,下次多带点。这么几两几两的送礼,你还真不如不送。”

菅刚一听,眼睛亮了。连忙点头应下,又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推过去,陪着笑脸,说道,“李书记,我的事儿,是不是有着落了……”

他从厅里下来,原本就是冲着市局一把手的位子。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结果,阴差阳错的被纪清河截了胡。秘密成了笑话,走到市局的楼道里,连扫厕所的老太太见了他,都要安慰几句,“菅局长,不要放弃。我挺你哦!”

挺你个锤子,用得着你挺吗?

这段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也就李诚这里是块儿净土。可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躲着吧。

他的情况,李诚怎么会不清楚?可事情就是这样。自己在许多问题上失了分,菅刚其实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光明区的高千部,开发区的霍家俊都出了问题。可工作不能落下。今早,翟书记过问了一下。我谈到你。她倒是没有明确说什么。不过,我听那意思,应该是有些希望。

李诚这次没有一口干掉,端着茶杯小口抿着。

无论是光明区还是开发区肯定不如纪清河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因为纪清河照例是要挎市长助理或政法委副书记的。

但是,对于如今的他,却是脱离尴尬的好去处。虽然暂时弯个腰,可真要走顺了,未必就差过纪清河!

只是……,他疑惑的看了看李诚,说道,“书怀打算去哪儿?”

李诚呵呵一笑,知道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了。也不遮掩,说道,“我想让书怀去开发区,开发区的雷胖子去光明区。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具体如何安排,还要看翟书记的意思。”

菅刚略一思忖,点头笑道,“没想到,我还有跟书怀并肩战斗的一天。”

孕妇嗜睡,回到酒店,赵玫玫就再也撑不住

了,跟任凯等人打个招呼,回到里间就蒙头大睡。

“我也去休息。”金子默不知道在担心什么,见任凯看过来,急忙起身溜了。

“你如果想问高家与金家的恩怨,我倒是知道一些。”孔燕燕似笑非笑的看着任凯,柔声说道。

任凯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有其敌。有些事儿,我遇到了搭把手。但有些事儿,却不想牵扯太深。他们的恩怨是非,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吧。”

孔燕燕闻言,脸色一黯,幽幽的说道,“你心里不快活吗?是因为昨晚的事儿?”

任凯笑了笑,走到窗前,望着街上行人如蚁,说道,“不要瞎想,累了一上午,你也去休息吧。”

女孩儿咬了咬嘴唇,缓缓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略些憔悴的脸庞,鼻子一酸,居然落下泪来。

任凯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声。

女孩儿慢慢搂住男人的胳膊,偎依在他胸前,喃喃呓语道,“昨晚,你站在这里,孤零零的,好像一棵树。当时我就想,如果你真变成一棵树,那我就化作藤蔓,附在你身上,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任凯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菩提树下,寸草不生。

佛在菩提树下示现成无上正等正觉。寸草代表的就是烦恼。寸草不生,象征自性一丝烦恼都没有。

“我也不问你能不能做到,只问你是不是真打算这么做?”女孩儿惊恐万状,抬头问道。

任凯望着远处的天际,缓缓的说道,“佟京生有没有跟你讲?”

女孩儿没有理会他,瞪着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利用赵玫玫,拒绝了李亚男,拒绝了我,拒绝了单豆豆。现在,又利用金子默,打算推却赵玫玫。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女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东西!我们都是有感情的。你……太过份了。”

话还没说完,泪已如泉涌,只是女孩儿勉强压抑着哭腔,声若杜鹃,呜咽不止。

任凯不为所动,依旧呆呆的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你错了。我没有拒绝任何人。也没有想过推却任何人。二十年前没有,今天也依然没有。”

女孩儿惨然一笑,摇头说道,“是,佟京生确实跟我讲了。可陈功成帮袁季平,个中缘由连你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什么就能断定赵蔷的事儿,跟他有关?”

任凯沉默半晌,摇头说道,“不是赵蔷的事儿。”

女孩儿一愣,梨花带雨的望过来,怔怔的说道,“你总算肯承认了。不过,既然跟赵蔷无关,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你不是我,所以不了解。我出身贫寒,又是一大把年纪。实在是怕了你们这些……世家豪门。我……”

“噗嗤”一声,女孩儿破涕为笑,打断他的话,一边伸手在男人胳膊上掐着,一边嗔怪道,“你个死人。我都这样了。你还这样不正经。你哪有一大把年纪?玫玫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这个老东西的?嘴上说一套,自己做又是另一套。温如玉……她说你们……,是不是真的?”

女孩儿虽说为情所困,却不傻。既然知道症结在哪里,便不想逼人太甚。况且,男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大一家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厌烦,遑论这个清清淡淡的老家伙。

任凯见女孩儿笑靥如花的岔开话题,心下一叹,知道今天的功夫又白瞎了。没法子,等今后再想办法吧。

当他独自回到四合院,天已经擦黑了。

照例是老牛开的门,笑眯眯说道,“东家,你回来的不

巧。单总不在家!”

任凯愣了愣,失声笑道,“你这个老牛,说话怎么越来越不讲究。什么回来的不巧,我回自己家,有屁得巧不巧?再说单豆豆在不在,跟我有关系吗?真是……,你是不是中午喝酒了?草,是不是把那瓶五十年的茅台开了?”

老牛嘻嘻一笑,点头说道,“确实是五十年的茅台。不过,不是东家那瓶。是单总额外赏的。她可比东家大方。”

任凯大怒,咬着牙说道,“她给的?她一个外国人,哪里能分辨出酒的真假。酒里兑点水,就当五十年的送你了。还剩下多少?我帮着尝一尝。看她有没有诓你!”

老牛摇头笑道,“东家,不用你尝。我已经尝过了。跟你那瓶一模一样。哦,忘记说了,你那瓶是单总开的,跟我没关系。你……你跑慢点,路滑……哎呀,真是让人家猜着了!”

任凯已经忘记上次被人偷喝酒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不过,那次他心痛了整整一个月。

书房的门一推就开。只是,他刚冲进去,就后悔了。

单豆豆一袭白色旗袍,长发披肩,正跪坐在茶台边的蒲团上,行云流水般的烹茶,两条白玉般的腿,裸露在外边,褶褶发光。

不远处,书桌的右上角,一盏精致的香炉正散出淡淡的檀香,整个书房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添置了不少文雅的物件,远不是他在的时候,可以相比。

“回来了?坐。先喝杯热茶,去去寒气。”单豆豆抬手捋了捋耳边的散发,凝眸浅笑道。

任凯讪讪一笑,刚才的火烧火燎早就被惊的无影无踪,哪还能看出半点儿回到家的理直气壮。

“老牛说,你不在。所以我……便没有敲门。有些失礼。”任凯目光躲闪,借着浏览屋内程设的功夫,寻思老牛诓骗他的目的。

“你回自己的家,用不着敲门。要说失礼,也应该是我失礼在前。至于……那瓶五十年的茅台……喝起来也不怎么样。剩下大半,我放在书架上。”单豆豆显然听到他与老牛在院中的谈话,笑吟吟的说道。

任凯干咳一声,强忍着心里滴血的疼痛,装作不在意的说道,“我那是逗老牛开心呢。一模一样的酒,我还有两瓶呢。没什么,你喝了就喝了。”

单豆豆故作惊奇,哎呀一声,满脸歉意的说道,“原来那两瓶一模一样的酒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所以……”

任凯觉得自己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响,脸上的镇定再也留不住了,苦着脸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提前把120的急救车也停在门外了。”

女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斜着眼睛嗔怪道,“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瓶酒?”

任凯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当然比酒要珍贵的多。可是,不能喝啊。”

女人温婉一笑,红着脸说道,“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能喝?”

任凯大咳,连连摆手。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好半天才说道,“昨晚睡好了吗?”

任凯的脸色渐渐冷下来,淡淡的说道,“原来昨晚你也在翠府。”

女人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空调前,将暖风关小了点,才说道,“不止我。昨晚在那里的人有很多。不过,看你这副模样,大概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儿。”

任凯皱了皱眉头,有些茫然。

“无烟城计划的推进小组定了。郎安平是天南省的协调组负责人。”单豆豆随手将一杯茶放在任凯手里,轻声说道。

“原来如此。”任凯接过茶杯,喃喃自语道。



二零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朗安平祖籍西南,不过从他爷爷辈儿就来到了龙城,说他是本土派,一点都不为过。他的发迹比起袁季平来,毫不起眼。从基层一步一个脚印,步步没有落空,最后勉强踏上封疆大吏的台阶。

没想到这锅粥熬到最后,他成了最大的得益者。

无烟城计划可以说是跨世纪的民生工程。无论谁参与到其中,必将在其履历中添加浓重的一笔。有了这一笔,在与竞争者短兵相接之时,其先手优势足以带来超过三成的胜算!

“佟北生……”任凯也顾不得什么茅台了,缓缓的坐在女人旁边,接过茶杯,说道。

“呵呵,就是他推荐的朗安平。甚至可以说不遗余力。”单豆豆望着男人,笑道。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左玉江的外放,已成定局。真没想到张恒最终的目标居然是他。”

单豆豆风轻云淡的笑了笑,说道,“差不多就是如此。”说完整了整旗袍的下裾,慢慢站起身来。

任凯被两条白生生的腿晃的眼晕,脑子里空了片刻,借着喝茶咽了口唾沫,随口说道,“你的腿真漂亮。”

女人面色绯红,艳若桃李,嗔怪道,“只有腿吗?其他地方……”

不知是有意,仰或是无意,话还未完,脚下一歪,啊呀一声,整个人便朝着任凯摔了下来。

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

任凯将女人搂在怀中,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崔莺莺与张生。

“灯……灯还开着……别撕……哎呦……”

听起来,好像是男声。

(此处省略半小时。)

院外的老牛朦朦胧胧间仿佛听到些什么,正惊疑不定,冷不防被人拉了一把,差点带倒。

“看什么看?快进来跟我喝一杯。”广叔粗声粗气的说道。

老牛一见是他,神魂才归了窍,笑道,“急什么?东家刚回来,还没吃饭呢。我得先把他安顿好。再说了,就你那点酒量,嘿嘿,现在喝,还不喝死你?”

老牛这段时间经常与广叔小酌,知道别看他长的五大三粗,酒量却差劲的离谱。

“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还没点眼力劲儿。你东家现在还有心思吃饭吗?真是白活了大半辈子。快进来。”光叔瞥了一眼书房,没好气的说道。

老牛被训得丈二摸不着头脑,正琢磨的功夫,看到书房的灯灭了。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说道,“呵呵,来,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酒菜都是现成的。照例是五十年的茅台。不过任凯要是在场,一定会吓个半死。靠墙角的地方,赫然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几箱!

“老牛,你说说,你们东家为人怎么样?”广叔抿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问道。

“看你这话问的。东家的事情,我一个伺候人的文盲,懂个屁。快喝酒。”老牛虽是文盲,却深谙处世之道,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唉,牛老哥,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小姐……是吃亏的。单家如何,也犯不着跟你吹嘘,可这么一搞,我……我怕我担待不起啊。”广叔摸了摸花白的短发,苦笑着说道。

老牛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小聪明有点,可哪里是广叔这种江湖豪客的对手,心里一软,便打开了话匣子,“阿广,东家是能人啊。他……”

广叔摆了摆手,打断他,小声说道,“老哥,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打听的,犯忌讳!也不想让你为难。那些个大事儿,我不敢问。我就想替我家小姐多句嘴,有几个女人在这里留过夜?”

老牛想了想,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便笑眯眯的伸出一个指头。

广叔点点头,拿起酒杯一示意,说道,“喝酒喝酒。男人嘛,在外边有几人女人,很正常。咦,你在这儿见过你们东家的老婆吗?”说完一饮而尽。

老牛跟着一口干掉,看着广叔给自己杯里倒酒,笑着说道,“见过,两个孩子也见过。尤其是那个二小子。滑溜的紧。哈哈,说起来,我也有

日子没见到他们了。前段时间,我无意间问起东家。虽然他没表露出来,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东家有些不高兴!”

广叔给两人倒满酒,慢慢的放下酒瓶,疑惑的说道,“哦?你跟了东家也有些日子了吧。他平时高兴的时候多吗?”

“两年多吧,东家事忙。以前很少来这里。从去年国庆后,才开始在这里常住。说起来,东家真正快活的日子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心事重重。唉,我得空了也寻思,要说舒服,还是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二两酒往肚子里一灌,管他明天是死是活!”说罢又一仰脖,独自干掉一杯。

广叔目光闪了闪,一边倒酒一边笑道,“谁说不是?他们那些人好像整日里都在忙大事。可真要让他们讲,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我看他们也分不清。唉,我多嘴问一句,你觉得东家两口子,感情怎么样?”

老牛本想驳了他的面子,可再一想,这几天姓单的女娃儿对待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便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笑着说道,“要说情呀爱呀的,我一个死老汉,年轻时候尚不懂这些,更不用说现在了。不过,你这么一问,我也觉得挺奇怪,他们两口子给人的感觉,很客气,是那种文绉绉的客气。就跟……就跟电视里那群当官的与老百姓说话一样。”

广叔呵呵一笑,也端起酒杯喝尽,又给两人满上,说道,“我听人讲,你们东家特别疼爱他的女儿,我倒是有些不信,哪有不亲儿子亲女儿的?女儿说到底是外姓人!”说着斜眼看着老牛,自顾自把酒喝尽。

老牛心里有意诧异,这家伙酒量见涨,嘴里却道,“还真是如此!东家确实是待见女儿,对儿子反倒是一般。中间还有个故事……咳咳,算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不做准,不做准。”

广叔呵呵一笑,也不纠缠,给自己添满酒,连吃几口菜,说道,“在这过夜的女子是不是姓孔?”

老牛摇头笑道,“小孔是对东家上心,可东家……那女子姓温。”

广叔摆摆手,说道,“讲多了,讲多了,喝酒,喝酒。”说完又是一杯下肚。

四合院外,一辆宝马正停在不远处。

孔燕燕一脸茫然,喃喃自语道,“你们谁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

身旁的温如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这可不像一个黄花大闺女讲的话,要让孔胖子知道,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孔燕燕没有理她,情绪有些低落的缩在副驾驶,跟一摊泥似的!

“唉,傻丫头。正因为对你上心,他才不敢跟你……。说起来,老娘才亏的慌,被他给强上了。”温如玉伸手在女孩儿腿上拍了拍,有意作怪的说道。

孔燕燕翻了个身,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有吭声。

“怎么?你不信?哈哈。我跟你讲。那天我来找他谈事儿。一进门就看他鬼鬼祟祟,魂不守舍的,老是催我离开。我也没多想。还以为这个伪君子爱惜羽毛,不想跟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没两分钟,外边来了俩大美女,当然比咱们这水平是差点……。”温如玉有心开解,就把第一次与任凯亲热的事儿拿来分享。

孔燕燕的漂亮,不止对男人,即便对女人也颇具杀伤力,尤其是现在,黛眉微颦,双目垂泪。让温如玉心痛不已,暗地里大骂任凯眼瞎,害的自己要拿这种事儿来帮他圆场。

“你……们真的一整晚,都在……?不可能吧!”孔燕燕腮边还挂着泪,眼里已经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温如玉一阵气苦,狠狠的在女孩儿腿上拍了一巴掌,咬牙说道,“喂,你的关注点有些不对劲儿啊。”

女孩儿咯咯一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等豆豆姐出来,一问便知。你要是吹牛……咯咯……”

温如玉见女孩儿恢复过来,望着这张倾城倾国的俏脸,柔声说道,“燕燕,正如我给他留的字,只走肾,不走心。虽然难听一些,好歹算个遮掩,也能免了彼此间的尴尬。还有豆豆,虽说出身高贵,可说到底是个寡妇。单辉为什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没有存了先上车后补票的心思。可

你不同。”

温如玉轻轻在女孩儿脸上摸了一把,淡淡的说道,“京城第一美人,抛开孔家的家世不说,只凭着这个名头,就能吓死那些有心无胆的人。谁敢轻越雷池一步?”

孔燕燕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对着女人说道,“大爷,那些虚名不要也罢。您就行行好,赏奴家个男人吧。奴家不挑的。四合院里那个姓任的老东西也能凑合。”

温如玉忍不住莞尔一笑,立刻又板起脸来,说道,“死丫头,别打岔!平心而论,他配不上你。真的。你这模样要是放在过去,那是注定要祸国殃民的。”

“哎呀,真难听。什么祸国殃民。不听不听。你就一门心思的想霸占他。”孔燕燕见女人越说越正经,心里有些着慌,捂起耳朵直叫。

温如玉气乐了,也懒得再跟她讲大道理,伸手就去咯吱她,两人笑作一团。

书房里,床灯昏暗,一床大被底下,女人侧着身子,雪白的胳膊露在外边,面色潮红,眼波横溢,痴痴的望着闭目养神的男人,柔声说道,“是不是累了?”

任凯半眯着眼睛,小声呻吟道,“哎呦呦,老胳膊老腿的,要散架了。不行了,没有一个星期是缓不过来了。哎呦呦。”

女人咯咯一笑,缓缓的揭开被子,着身体站在床边,曼妙起舞似的穿起衣服来。

男人的眼睛早就瞪的溜圆,口水咽的是咕然有声。

女人也不说破,抿着嘴笑了笑,背过身说道,“男人,扣一下扣子的力气还有吧?”

任凯的喉结动了动,慢慢的伸出手。

“哎呀,让你扣扣子,你伸到前边来做什么?不是要缓一个星期吗?……轻点……”

这次是女声,糯糯的,粘粘的,像是米酒。

在离四合院的更远处,一辆别克商务停在路边,黑着灯。玻璃将车里车外隔成两个世界。

冯三与魏民文坐在后座上正窃窃私语。

“民文,你所料不错。任总跟单豆豆……”冯三笑了笑,小声说道。

“唉。别笑。也许,他的心里并不舒服。”魏民文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道。

冯三迟疑了片刻,小声请教,“你说任总想借着单家将几个女人保护起来。我还能理解。可要说想保孔家……,我有些不明白。”

魏民文透过车玻璃向外看了看,把手炉掂了掂,缓缓说道,“左玉江要是真能成行。天南这局棋就彻底定下来了。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允许再出现其他声音。而孔胖子因为前段时间接手张景瑞的资产,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他与某些人的关系……龙城虽大,怕是无他容身之地。”

冯三点点头,有些明白为什么孔红军最近变得的如此低调。想来,他自己大概早已看出这一点。

魏民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单家推动的无烟城计划,是天南的头等大事。可以这么讲,所有的一切都会围绕这计划布局,凡是与之相抵触的,统统都要让路。这也是孔胖子为什么整天围着单辉打转的原因。”

冯三一边听着,一边仔细琢磨。他明白这是魏民文在教自己用另一种思维思考问题。

魏民文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单辉的态度很暧昧。既不说帮,也没有拒绝。可能我的道行浅,猜不透他的心思吧。不过,我想任总应该是看出症结所在了。所以才有了今天上午利用郎安平试探的事情。这个……他是怎么出的手,我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怅然说道,“他一旦能与单豆豆结成更紧密的关系。不用单辉,孔家的危机就可以借着无烟城计划,迎刃而解!”

冯三点点头,小声说道,“下边的人报上来,单豆豆这几天一直在打针。你看是不是与这事儿有关?”

魏民文一惊,手炉瞬间从手里滑落,却被冯三快如闪电般的一把抓住,又塞回他的手里。

“排卵针!原来如此!单辉那只老狐狸怪不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单家来说,这可比无烟城紧要的多。”魏民文紧紧捂住手炉,好像怕它飞走似的。



二零八、罚面三碗

腊月十一晨,天上火破执位,己不破券二比并亡,未不服药毒气入肠。

“要不要去医院?”冯三一边说着,一边将两手紧握成拳,雨点般的锤落在任凯的后腰上,不断发出爆豆子似的声响,听起来很是古怪。

任凯趴在书房的长椅上,精赤着上身,双手自然垂地,随着冯三的拍打,有节奏的一晃一晃,像个死人似的。

“唉,不去了吧。男人因为这个去医院。我敢打赌,连中午都用不了,便会传遍整个龙城。丢人呐。”任凯鼻子里哼了哼,虚弱的说道。

冯三嘴角抽了抽,强忍着没笑出声,手底下却没有停。

“昨晚,那两个女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任凯小声问道。

“孔燕燕是被他父亲派人接走的,大概是九点多。温如玉待的久一些,差不多快十点才离开。”冯三一边捶打,一边说道,头上热气腾腾,鬓角已经见了汗。

“豆豆是什么时候走的?”任凯想了想,接着问道。

“单总是早上七点多离开的。被她父亲的那辆埃尔法接走的。”冯三的手明显快了起来,落在任凯脊背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任凯其实不想说话,只是背上像蒙了一层豆腐皮,不仅不透气,还痒的要命。他需要借着聊天来分散注意力。

冯三现在的手速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从任凯的尾椎一直锤到脖颈,反复几次后,突然吐气,爆喝一声,停了下来。顿时,他脑门上的汗像没关好的花洒,噼里啪啦的滚落到任凯的脊背上。

任凯被汗水一激,打了个冷战,立刻觉得浑身通泰,轻松以极。

冯三起身从旁边拿了两块儿毛巾,一块儿递给坐起来的任凯,一块儿蒙在自己脸上擦拭。

“你这手艺从哪儿学的?真神了。”任凯用毛巾在身上一边擦,一边说道。

确实,一晚上的征伐,让他这个年逾不惑的男人,从里到外的感到虚弱。别说其它,就连视力都觉得大不如前。结果,被冯三这么一阵捶打,居然有种重生的感觉。不,应该是重生到壮年的感觉。看来,夜夜新郎,一晚七次,也算不得什么。

冯三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套手法得自异人。偶尔为之,或可激发自身潜能,有益无害。不过,要是不加节制,只怕与某些方面有碍。有些生意就是这样,三年不开市,开市吃三年。我这么讲,任总可明白?”

任凯讪讪一笑,说道,“你都讲这么露骨了,我还能不明白吗?”

冯三笑着摇了摇头,回身看看茶台上的残茶,顺手拿起一只茶杯,凑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皱起了眉头。

“无论你发现了什么,都不要跟我讲。因为,不管这茶里有没有东西,我都会失望。”任凯一边擦着汗,一边淡淡的说道。

冯三笑了笑,放下茶杯,不再作声。

任凯背着他,一边收拾衣服,一边缓缓说道,“你觉得魏民文,这个人怎么样?”

冯三一怔,突然想到前几天魏民文对自己说的话,“任总这人,胸中锦绣自不必说,可心机却让人摸不透,难以揣摩。万一,哪天问起你对我的看法,你一定不能为我说话,只说不清楚便是。”

当时,他心里还不断的腹讥,觉得对方想的太多,那人每天琢磨的事儿有多少,怎么会问他如此无聊的问题?

这一迟疑的功夫,脑门上又见汗了。咬牙说道,“跟他接触的时间越久,越发觉这人的不简单,做事当机立断,心思缜密,是个不可多得干才。虽然表面上待人疏离,实则面冷心热。”短短几句话说完,背上湿了一片。

“哦?呵呵,我还以为你要说不清楚呢。”任凯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笑着说道。

冯三

不敢作声。

“三哥,魏民文要是真的完全跳出体制,确实如你所说,此人可交。只是,用不了几天,他就是一方父母了。身为光明区的主官,再与我们搅在一起,无论是对谁,都是弊大于利。他是聪明人,在今天已经做出取舍。”任凯穿好衣服,转过身望着冯三,缓缓说道。

冯三默然良久,这才明白今晨魏民文为什么不愿再踏进这个小院。原以为是他忌讳任凯的私生活,现在看来,确如眼前人所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任凯知道冯三的性情,有意开导,说道,“魏民文的来历一直是个迷。究竟是姓魏还是梅,谁也说不清楚。之前,大家有缘同舟,便结伴走一程,可毕竟我们奔的前程不同。如今他红袍加身,也算好事儿。人各有志,分开了,情分反而保住了。省的将来有了龃龉,闹得不愉快。”

冯三点点头,长叹一声。

任凯看他神色寂寥,也不多劝,笑道,“我先去冲个澡,一会儿去小弟面馆吃早饭。好久没去,口水都快噙不住了。

说完出了书房,走向正房。

两人来到小弟面馆,已经快九点半了。错过吃饭高峰时期,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闲人,边吃边侃。

胖老板居然不在,他老婆一见任凯,热情似火,粘在跟前,跑来跑去的,周到的不得了。

任凯笑着调侃几句,便与冯三两人坐在墙角靠窗的位子上。

几乎没怎么等,饭菜就摆上来了。

老规矩,卤肉,小菜,肥肠面,面汤。

两人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连菜都顾不上吃,低下头风卷残云一般,将两碗面吃的是干干净净。

有了东西垫底,两人才一边吃着菜,一边喝着汤,悠哉悠哉的聊了起来。

“丁权昨天找上门,想见你。让我给推给丁建国了。你看……”冯三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

“嗯,让丁建国跟他打擂台吧。他的事儿,我无能为力。”任凯望着吧台的那口金鼎,淡淡的说道。

有些事情,明明知道是对的,却不能放开手脚的去做。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此言虽浅,然实切至之论。

冯三早知道会是如此,也不感到意外。夹了块卤肉放在嘴里大嚼。正嚼的入味儿,眼角余光瞥见一人,脸色不由得大变,慢慢的将筷子横握,脚下也开始蓄力。

任凯看了看他,微微摇头。

“任总,老远看到就是您。没打扰到您吧。”来人一脸笑容,小心翼翼的说道。

正是丁权。

“呵呵,坐。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吃了吗?没吃正好一块儿吃。”任凯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说道。

冯三凝视着他,淡淡的说道,“昨天我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之前你背着这边做事儿,任总不计较也就算了。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又找上门,是什么意思?”

任凯摆了摆手,对着吧台喊道,“老板娘,再来三碗,份量要给足。”

丁权一脸局促,小声说道,“我知道自己没脸来,可……我姐姐一家……”话没说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正好满溢溢的三大碗肥肠面端上来,摆在丁权眼前。

任凯笑了笑,伸手从筷匣子里抽出一副筷子,搭在碗沿,说道,“想和我谈?可以。先把这三碗面吃干净再说其他。要是吃不下,呵呵……”说着,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

丁权看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拿起筷子,慢慢的吃了起来。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面馆瞬间寂静下来,呼吸可闻。那几个先前还在吹牛的汉子,个个脸色发白,连动都不敢动。

那是丁权,走路带风、前呼后拥的丁权,在这一带无人不识,是跺一

脚颤三颤的人物。

现在的他正坐在那儿吃面,不过,看看他脸上的神情,跟吃屎没什么分别!

他面前一男子,戴着眼镜,外表斯文,脸上似笑非笑。听丁权称呼他为“任总”,其身份昭然若揭。

有几人偷偷的望着吧台前的那尊金鼎,又看看那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却又舍不得走。真要是发生点什么事,一提自己就在当场,这牛皮能吹到下个世纪。

冯三见了,若有所思,缓缓的放下筷子,端起面汤,小口啜着。

这时,任凯的手机“嗡嗡嗡”的震动起来。

是丁建国。

“任总,丁权是不是……”丁建国在电话里小声问道,听得出来,他的心里不踏实。

“嗯,是。”任凯瞥了一眼正准备吃第二碗的丁权,淡淡的说道。

“您看……能不能……”丁建国听了他的口气,心里越发的虚了。

“你去把王子清带过来。我等着。”任凯没有听他接着往下讲,说完就把电话挂掉,随手放在桌上。

丁权胃里撑的难受,可又不得不拼命往嘴里塞。面条要是浸的久了,吸了汤水,就会发起来,一碗变成一碗半,更吃不下去了。

他就这么一边泛着恶心,一边勉强的把三碗面填到肚子里。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酒和茶都没有,所以只能委屈你吃三碗面了。”任凯笑了笑,端起面汤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你的事儿,丁建国跟我提过。要是信我,待会儿就跟王子清一起去把麻四接回来。等你回来,你心里惦记的事儿,差不多也该平了。要是不信,那我吃三碗面,咱们算作扯平。如何?”

丁权大喜,连连点头,笑道,“看任总说的。我怎么能不信?天南道上的人,谁不知道您一言九鼎。”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儿。

任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冲着吧台喊道,“再来三碗。”

丁权一听,面如死灰,惨然说道,“任总,真的……真的不能再吃了。”

任凯奇怪的看看他,笑道,“想什么呢?哪有那好事儿?这是给我自己要的。你想吃,自己点。”

丁权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冯三,沉默不语。

冯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多时,面端上来了。

丁权望着任凯跟前的三碗面,打了个寒颤。世上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吗?

“唉,看你吃面,我都替你难受。面是那样吃的吗?”任凯说完,慢慢的在碗里加了陈醋,用筷子轻轻搅了搅,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冯三见他吃的香甜,忍不住说道,“要不,我帮你吃点?”

任凯瞪了他一眼,连话都顾不上说。

“你几天没吃饭了?饿成这个样子。”一阵清冽的声音传来。

任凯浑身一震,抬头望着来人,好不容易咽下满嘴的食物,笑道,“秀秀,你来了。要不也来一碗尝尝?”

冯三急忙起来,欠了欠身子,拉着丁权,避到另一桌上。

皇甫秀秀冲冯三与丁权点点头,慢慢的坐在任凯对面,用手支着下巴,暧昧的笑道,“听人说,又是一整晚?”

任凯闻言,一阵大咳,咳得脸红脖子粗,口水四溅。

“心虚什么?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犯得着这样?”女人把纸巾推过去,笑吟吟的说道。

任凯摆摆手,好半天才把气息喘匀,苦笑一声,说道,“温如玉那个女人,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秀秀无比风情的看了他一眼,随手抽出双筷子,拉过一碗面,加点醋搅了搅,慢慢的吃起来。

任凯讪讪一笑,满脸谄媚的说道,“吃蒜吗?”



二零九、鼎秀

人这一辈子,就像做买卖。既然是买卖,就难免有赚有赔,难免债上往来。有些债,能还,无非是加些利息。有些债,还不了,除非拿命去填。

任凯望着这个优雅如昔的女人,眼前一阵恍惚,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又回到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

“老师,这段时间我家里有点事儿,所以,法制史没怎么学好。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这是一点心意……”一个瘦弱的男生提着偌大的两个网兜,挤在门缝里,满脸怯意。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把这些白菜也带回去。真是的,你见过送老师白菜的学生吗?”从门缝里露出半张俏脸,亦嗔亦笑。

“汪……汪……”

“老师,这狗……挺肥的。一定特能吃吧。”

“多多,回来。那是白菜。咦,你怎么连白菜都吃?”

……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柔媚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任凯心下一叹,嘴上却笑说道,“没什么,突然想起昨天上午的事情。觉得有些好笑。”随即把话题岔开,“说起来,你怎么会跑到这里吃饭?”

女人咬着筷子头,笑靥如花的说道,“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都来。”

“哦?呵呵,看你笑的神神秘秘。又打算搞什么鬼?”任凯见她笑得古怪,狡黠的神情一如二十年前,心里颤动不已。

女人轻轻咬着筷子,嘻嘻一笑,说道,“你没发觉胖老板不在吗?”

任凯抬头向吧台看了看,笑道,“是挺奇怪的。莫非你指派费胖子做事儿去了?”

女人摇摇头,娇憨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连你都指使不动,又凭什么指使人家?”

任凯呵呵一笑,把胸脯拍的山响,说道,“上刀山,下火海。但凭姑娘一句话。”

女人听了,凝目望着他,缓缓说道,“莫忘了你今天这句话。女人容易当真。别到时候说起来,又翻脸不认账!”

任凯心里一动,面上却微笑着说道,“你的账,到什么时候我都认。就怕你自己不提。”

秀秀怔怔的望着他,良久之后,展颜一笑,说道,“让你把话带偏了。费胖子找到他的姐姐了。这几天正忙着往那边跑呢。”

任凯诧异的看了看吧台里的老板娘,感慨万千的对秀秀说道,“老天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他。只是,叶落归根。这家小店,怕是也要离开龙城了。”说完,眉宇间现出一团寂寥,怎么也化不开。

秀秀一愣,笑吟吟的说道,“以前没有发觉,原来你的脑瓜子蛮快的。”

任凯见她笑的灿烂若夏花,心里一暖,笑道,“等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你以前没发觉的地方有很多。好在你已经回来了,可以经常来看看我。”话一说完就有些后悔,无缘无故撩拨她做甚,这么多年,害她单身至今,还不够么?

女人脸色一黯,喃喃自语道,“我经常找你,不怕你的妻子不乐意么?”

这句话说的柔弱至极,任凯心中大痛,哪里还能忍耐的住,伸手握了女人的手腕,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就等她不在的时候,再来找我啊。就像……”

“就像你跟云小容那样?”女人噗嗤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调笑道。

“嘿嘿,对,就像那样。无论外边谁敲门。打死不开门!”任凯也不反驳,顺着她说道。

女人将他的手慢慢放在腮边,柔声说道,“事情的始末,我都已经知晓了。都怪我,不分青红皂白……三年的感情……付之东流。那天,你说的没错,我对不住你……如果,我们仍然在一起,后边的事儿,便不会发生……那……那该有多好啊!”说完,泪如雨下。然,嘴角的笑意却更盛。

任凯嘴唇发干,呐呐无言。

“对不住,让你笑话了。”女人猛然醒悟

,急忙收回手,在脸上胡乱擦拭,笑道,“可能是年纪大的缘故,总是约束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不住,就当玩笑了。”

任凯望着女人强颜欢笑的模样,缓缓说道,“当年的谁是谁非,哪里能分的清楚。秀秀,二十年了,我现在什么样子,相信你心里也有数。无论你愿不愿意,世间这口大缸,又何曾饶过我们每一个人?算了,既然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尘世如墨,谁能清白到底?也许,正如柳湘莲讲的,只有门前一对石狮子是干净的!”

秀秀咬着嘴唇,使劲点点头,用力的笑道,“嗯。我听你的。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家店不会离开龙城!”

任凯凝目望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说道,“原来是大股东到了。白头佬的股份,有丁建国做主。可鲍六斤的股份是怎么转到你手里的?”

秀秀咯咯一笑,摇了摇头,笑道,“是有人主动跑来找上门的。跟你无关,就不劳你操心了。”

任凯心下一叹,暗道,怎么会与我无关?魏立庭卖这个小人情给你,无非是提醒我不可对鲍六斤赶尽杀绝。可这哪里是我能做的了主的?

见女人兴致蛮高,也不好扫兴,凑趣的笑道,“费老板一走,少了这个活招牌,怕是生意难以为继。不如干脆改做其他?比如花店。清闲一些,客人也没这么复杂。”

女人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这个面馆我开定了。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鼎秀。”

任凯笑着点点头,看了看吧台前的金鼎,故意说道,“鼎秀?不如叫秀鼎。你不是喜欢在上边的吗?”

女人面孔一红,伸手掐在他的胳膊上,小声说道,“老不正经,这么多人,瞎说什么?”

任凯见她面若丹霞,心里一荡,小声说道,“等人少了,咱们再说,好不好?”

女人听了,浑身发软,四下看了看,低头不语。

任凯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哎呀,快些放开。”女人望着他身后,一脸的不自在。

“哎呀,快些放开。要是我没来,你还会这么说吗?真是的。越老越死要面子。”那人妖娆的说完,一屁股坐在任凯身旁,拉过一碗还没动过的面条,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温如玉。

秀秀冷哼一声,说道,“是,我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像有些人,只贪图里子。”

温如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说道,“面子?秀秀,你四处瞅瞅,有多少人盯着你看,口水都流了满地。你还在这掩耳盗铃呢。”

任凯抬眼一扫,果然,老多人在偷窥这边。见自己看过去,纷纷转身,桌椅板凳响成一片。

两女人互相看看,笑成一团。

稍远处,冯三微微摇头,对丁权小声说道,“任总既然应下,你就放心的去吧。这次出去办事儿,以王子清为主。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轻易惹麻烦。”

丁权早就坐不住了,听他这么一说,迟疑片刻,说道,“万一麻四……不肯,两方起了冲突,我该如何?“

冯三点点头,暗中赞道,不亏是鲍六斤的头马,一问就问到点子上了。抬手给两人倒了茶水,缓缓说道,“既然是以王子清为主,你自然是听他的了。不过,你要认为不妥,可以及早抽身。安全第一。听懂了吗?”

丁权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那我现在就去找建国哥,与王子清动身。您看,还有什么交代王子清的地方吗?”

冯三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对王子清算是个大考,轻重缓急,他心中有数。掣肘太深,恐招怨恨,这一点,你要注意。去吧。”

丁权点头应下,又回望任凯处一眼,低头匆匆而去。

任凯借着与两女嬉笑的功夫,不动声色的冲冯三点点头。

冯三见了,也点了点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四处望了望,

起身缓步离开。

“省里刚开了会,华海天正式接任天南省委书记一职,川省副书记满红明调任天南代理省长,左玉江调任滇南省,职位没变,仍然是常务副省长。”温如玉压低声音,慢慢说道。

任凯悚然一惊,轻声问道,“怎么这么急?不是要等到年后吗?”

秀秀虽然置身事外,仍然听的是心惊肉跳,望着一边笑,一边隐秘交流的两人,心里居然有些酸楚,看来自己真的是落伍了。再想想为家族奔忙的哥哥,顿时愧疚非常。

“是急,至于原因。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不方便乱讲。”温如玉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

任凯知道这里边的事儿怕是小不了,也不敢再问,只是说道,“佟北生呢?”

温如玉偷眼四下看了看,说道,“没有提到他。倒是明确了朗安平兼任无烟城筹备组副组长的任命。”

任凯皱了皱眉头,看看低头不语的秀秀,冲温如玉使了个眼色,笑道,“说这些干什么?跟我一个体制外的有一毛钱关系吗?”

温如玉咯咯一笑,拍着男人的肩膀说道,“一晚上没见,好像觉得你瘦了不少。牙尖嘴利的。”

任凯干咳一声,苦笑道,“用不着见人就说吧。就算我无所谓,还有旁人呢!”

温如玉撇了撇嘴,对秀秀说道,“看到没?自古就是但见新人笑,哪管旧人哭。”

秀秀抿嘴一笑,却没有跟着她再揶揄男人。

三人就这么又说又笑的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结账,出了门。付钱时,老板娘自然是百般推脱,却终究拗不过三人,只得收下。

“秀秀在光明区看中一套房子,各方面都挺好,就是价钱压不下来。你反正也没事儿,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说不准,任师爷威名赫赫,吓他个半死,把房子白送,也不一定。”温如玉倚在车门上,笑着对任凯说道。

任凯看看一脸希翼的秀秀,有些踌躇,小声说道,“我有几套房子空着,你住便是,何必再花那个冤枉钱?”

“噗嗤”温如玉忍不住笑出声,说道,“看看,贼心不死。”

秀秀闻言,涨红着脸,嗔道,“乱讲什么?赵薇要是回来,遇到……算怎么回事儿?真是的。快点上车走了。再晚,人家就要吃午饭了。”

三人都进了温如玉的宝马车。任凯开着,两女人谁都不肯坐在前边。

车刚走到半道儿的时候,关于前重要领导人敬老去世的报道,便铺天盖地见诸各大媒体了。

任凯不动声色的从后视镜里看看后排的温如玉,明白了她刚才的未尽之意。刹那间,脑海里浮现出一段话,“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

谁都没想到,事情的转机会出现在这里。

新房离任凯的四合院毕竟远,倒是离蔡照先的洋楼挺近。算是老城区的新楼盘。

一共十七层,秀秀看中的房子在十六层。周围大都是低层住宅,所以采光极好。尤为突出的是阳面的大露台,一水的落地玻璃,这种风格在龙城极为少见,看样子确实出自设计名家之手。

屋内面积也大,能有二百平出头。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大概自从装修好后,就没怎么住人,屋里少了一股子人气。

接待他们的并不是房主,而是住在楼下的邻居。据这人讲,房主正办理移民,如果诚心要,价钱应该还有余地。

三人互相看看,心里暗笑,这邻居一见到新邻居是位大美女,居然直接就把老邻居卖了个干净。

三人正私下聊着,就听到有人在中厅喊道,“干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我姐姐已经把房子送给我了。你们还来干什么?快出去。”

接着是领他们看房的邻居的声音,“是吗?那我手里的钥匙是哪来的?”

三人听了两人的交谈,都皱起了眉头。



二一零、川省大佬

买房子最怕的,就是产权不清晰。有纠纷的房子,即使再便宜都不能买。否则,你的余生也许只剩下一件事儿,打官司。

三人来到中厅,就看到领他们看房的邻居正与一个年轻后生争吵。

那后生衣着普通,长相斯文,一着急还有些口吃。怎么看都不像无理取闹的人。

“两位先缓缓,容我插句嘴。”任凯微微一笑,冲两人摆了摆手,说道。

两人同时停了下来,邻居笑了笑,退到一边,把那后生让到任凯面前。

任凯心里一动,看了看那个神态自若的邻居,笑道,“刚才麻烦你半天,还没请教怎么称呼,有些失礼。”

邻居又笑了笑说道,“不要紧。以后要是住在这里,少不得要多多来往。我叫祁海洋。川省人,在龙城做些小生意。不知先生贵姓?”

虽然是问他,可眼神却瞟向了皇甫秀秀。

任凯慢慢的眯起眼,哦了一声,笑道,“我姓任,是那位女士的律师。”说完又指了指年轻后生,问道,“我在里边听了一耳朵,这位朋友好像是房主的亲戚。是不是祁总?”

年轻后生也不急着开口,白皙的脸上满是怒容,恶狠狠的瞪着祁海洋,好像只等他一言不对,便要冲上去厮打。

祁海洋并不在意后生的模样,打了个哈哈,看了看两个女人,笑道,“我在楼下住,并不十分清楚他与房主的关系。只是以前确实见他来过几次,并与房主以姐弟相称。至于,是真是假……呵呵,你也知道,现在的事儿,哪能说的清楚。”

后生大怒,指着他的鼻子,说道,“祁四毛,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跟我姐姐……你们……。你会不清楚我跟姐姐的关系?”

祁海洋撇了撇嘴,摇头说道,“朴青辉,你千万不要乱讲,尤其是当着任律师的面。”

任凯目光闪了闪,呵呵一笑,说道,“两位的其他问题,可以另找机会私下解决。只是,我的委托人时间宝贵,有些话,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一些。”说完他笑眯眯的望着两人。

不远处,两个女人抱着肩膀,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看着任凯,脸上满是促狭。

朴青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们与此事无关。可这房子确实是姐姐就留给我的。所以,只能说抱歉了。”

任凯摆了摆手,点头笑道,“无妨,做买卖总要双方心甘情愿才好。只是,你姐姐呢,方便的话,还请她露个面。”

朴青辉一时语噎,涩然道,“她一直躲着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

祁海洋鼻子里哼了哼,斜过眼看着他,说道,“你说朴青青把房子给你了。那我手里的委托书算怎么回事儿?还有这钥匙,莫非是我私下里背着她卖房?笑话。”

朴青辉把牙齿咬的嘎吱吱直响,勉强说道,“姐姐不知道被你灌了什么汤,连丈夫和孩子都不要了,何况我这个弟弟?”

祁海洋的脸色明显变了变,阴森森的说道,“越说越不成样子了。莫非我还能把你姐姐绑在身上,强逼着她离婚不成?”

他总算承认对方的姐弟关系,以及他与房主的暧昧。只是,为什么一提到房主的丈夫,他就急了呢?

任凯正要说话,祁海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急忙向里屋走去。

路过两个女人身边的时候,温如玉不经意的看了他的手机一眼,神色明显一怔,又赶忙恢复了原样。

这一幕恰好被任凯看到,他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其他人,发觉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便对朴青辉笑了笑说道,“我看你们一时半会也没什么结果,就不等了。”说完冲两女人微微一笑,说道,“咱们先走。等过几天再来。”

两女人虽然有些诧异他半途而废,却也没有反对。

任凯有意走到里屋,做出想与祁海洋告别的样子,却发现他躲在阳台上正一脸谄媚的接电话,尽管听不到说什么。不过看他摇头摆尾的样

子,应该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便不动声色的转头离去。

三人说说笑笑的下了楼,刚坐进车里,就看到朴青辉垂头丧气的走出来。

任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开着车慢慢的跟在后边。

“你又想搞什么鬼?”温如玉看了看前面孤独而行的男子,有些不解。

“呵呵,没什么。有些好奇而已。对了,刚才你看到祁海洋的手机。发现什么了?”任凯一边四顾张望,一边笑着说道。

“就你鬼!刚才我无意一瞥,发现他来电显示的是折秘。”温如玉不再玩笑,眉头紧锁的说道。

任凯望着前方,摇了摇头,示意不明白。

温如玉轻轻的搂住身旁的秀秀,缓缓说道,“新来的省长满红明,他的大秘就是姓折,不是佘太君的佘,是打折腿的折。因为这个姓比较少见,所以印象比较深。”

都是来自川省,还是姓折,确实太巧了。

“呵呵,有意思。我想请这个小伙子吃顿饭,聊一聊。你们如果有事儿,就自便。”任凯望着前面的朴青辉,笑着说道。

两女人的胃口早已被高高吊起来,怎么肯半途离去。

看得出来,朴青辉应该是家境不错,且涉世未深,并不觉得一餐饭能吃出什么问题,何况眼前这一男两女温文尔雅,和煦有礼。

在光明区与和平区交界处,有家新开的馆子,面积不大,菜肴却很精致,环境也很入眼。

四人点了些招牌菜,又从温如玉的车上拎了两瓶五粮液。

酒杯一端,桌上的气氛立刻融洽不少。

朴青辉年少腼腆,本来就没什么城府,对手又是任凯这种腹黑老油条,加上俩风华绝代的美女在一旁笑语盈盈的插科打诨,很快便竹筒倒豆子般的讲了个通透。

朴姓是鲜族的大姓。从他爷爷的爷爷开始,就辗转落户川省。族内世代经商,家底非常厚实。他父亲更是在煤炭的低谷入手两家储量极为可观的巨型煤矿。谁知这反而为朴家的盛极而衰埋下祸根。

“家里的老人常说,人一辈子吃多少饭,都是注定的。唉。现在想来,朴家确实是招摇过头了。煤矿在最盈利的时候连出多起恶性1事故。我父亲为此锒铛入狱。股东倾轧之下,母亲带着我们来到龙城。”小伙子酒量不错,可惜遇到了更不错的任凯,于是声泪俱下。

“哦,如此说来,祁海洋算是你的同乡?”任凯有意把话题往祁海洋身上引。

“那到不是。他祖籍好像在西北。他就是个无赖,跟着他堂兄混吃混喝。跟水浒里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差不多。我们之前素不相识。只是来了龙城后,因为些许小事,受了他点恩惠,便有了来往。谁知道……他……”小伙子逢酒必干,眼睛都有些发直。

任凯怕他醉的太厉害,便放慢了节奏,等他吃了几口菜,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川省有个叫得很响的人物,也姓祁,好像叫祁宝山。他们……”

朴青辉用力的点点头,笑道,“不错,那人正是他的堂兄。川省民营企业的龙头宝山集团的老总。”

对上号了!

任凯目光闪烁,微笑道,“不可能吧,他堂兄那么厉害,他不跟着喝汤,跑到龙城干什么?”

朴青辉瞪大眼睛想了老半天,才摇头说道,“确实挺奇怪的。而且他有一家贸易公司,平日都不见有生意,可就是有花不完的钱。”

任凯呵呵一笑,转了话题,“你姐姐多大了?”

小伙子喝酒后,胆子大了不少,傻傻一笑,看看旁边的俩女人,暧昧的说道,“哥,我姐虽然没有这两位漂亮,可也很……。不过,她可是结过婚有了孩子的人了。你就别惦记了。喝酒,咦,这酒怎么倒不出来?”

两个女人听了,似笑非笑的望过来,吓得任凯背上凉飕飕的,急忙笑道,“说什么混账话呢。你拿的是烟灰缸,酒在这里,我帮你满上。你姐夫是做什么的?”

“他?他更不是东西。靠着嘴甜骗

大了我姐的肚子。高不成低不就,干什么赔什么。后来听说是投靠了一个有权势的人,给人家伺候二奶。嗤,他也就那点出息!”小伙子很是鄙夷的说道。

任凯眉头一皱,有意无意的说道,“哎呀,你这么一说,跟我一个客户还有点像。他是不是叫吕志强?”

“我去!真的假的?还有这么巧的事儿!来,姐夫,咱们喝一杯。”朴青辉喝高了,话音还没落,已经一头栽倒在桌上。

任凯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一丝笑意!

初九那天夜里,龙城外环发生一起恶性1交通事故,死亡四人,栗春芳和两个孩子,以及吕志强!

看朴青辉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那他姐姐朴青青呢?

这么多的偶然被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攒在一起。还会是偶然吗?

祁宝山!

川省黑红两交的大哥。

王子清的前任老板。

两个女人见他一脸凝重,知道他怕是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打断。只是温言安慰着神志不清却又痛哭流涕的朴青辉。

任凯想了想,拿起手机发了个短讯。

不一会儿,冯三带着骡子进来了。

“三哥,你送她俩回去。让骡子跟我去办点事儿。”任凯也不赘言,直截了当的说道。

冯三略一迟疑,摇头说道,“还是让骡子送两位女士回去。我跟你把他安排好再说其他。”

任凯一听,就明白他怕是有要紧的话,要避开两个女人。

“大清白日的,用不着送,我们俩正好在这附近逛逛街。”温如玉一拉秀秀,毫不拖泥带水。

秀秀欲言又止,神情有些郁闷。

任凯抬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笑着说道,“还是带上骡子吧,起码能拎个包。如玉的车,我也留下。”

“也行。”温如玉说完,挎着不情不愿的秀秀,一扭一扭的走了。

“骡子,你多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生面孔的尾巴。记住,千万别打草惊蛇。来日方长,不争一时。”任凯望着远去的两个女人,小声嘱咐道。

骡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追上去。

“他怎么办?要不要安排到……”冯三看着趴在桌上朴青辉,小声说道。

“不,咱们带着他去报案。直接找纪清河。”任凯沉着脸,不露喜怒。

“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冯三有意提醒道。

任凯沉默半晌,说道,“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跟你猜的差不多。丁建国确实有意给王子清挖坑。而且……,纪清河极有可能提供便利。他们……应该是一起的。”冯三四顾无人,压低声音说道。

“呵呵,无妨。越是如此,越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该发愁的另有其人。走吧。”任凯笑了笑,眯着眼睛看看趴在桌上的朴青辉,轻声说道。

当天下午,龙城各公安分局及派出所便收到了征集线索的协查通知。

朴青青,女,32岁……

郝平原望着手里的照片,冲坐在对面的任凯小声说道,“吕志强确实是她的前夫。前天晚上的事故发生后,我去过现场,结果,很快被叫走了。当时,胡东就在旁边。而且,这女人我见过,是在胡东办公室。”

胡东?

任凯有些意外。难道胡东也跟祁宝山有瓜葛?

“慕天源在的时候,胡东跟他走到近吗?”任凯眯缝着眼,问道。

“这个……我的级别太低。够不着他们。不过,我堂兄郝平凡发过几次牢骚,说慕天源的狗连自己人都咬。等我问出口,他却不说了。”郝平原想了想,缓缓说道。

任凯点点头,良久之后,才说道,“丁权怕是有危险,你一会儿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带回去。关足二十四小时再放。”

郝平原一惊,急忙说道,“我现在就办。”

任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小声说道,“他又不是你儿子,你急什么?”



二一一、一个电话

郝平原慢慢的坐下来,良久之后,才叹道,“冯村里灭门案之前,丁权还只是个小混混,整日游来荡去的,偶尔也卖点消息给我。因为一桩普通的涉赌案子,他与原建设结怨。没想到那是个丧心病狂的畜牲。居然动了灭门的念头,也算丁家不该绝后。他恰好临时有事儿离开了。唉,这么多年过去,我心里一直迈不过这个坎儿。有愧啊。”

任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那个卷宗我看过,不过你说的这些,都不在上边。”

郝平原沉默良久,才说道,“当时,龙城因为裴茂财案件已经搞得沸沸扬扬,争议很大。上边为了降低负面影响,有意淡化这个案件。所以……卷宗的内容经过了处理。”

任凯点点头,没有深问下去。清水不养鱼,这案子的内情绝对不会像他讲的这么简单。否则,以郝平原如今的能量,不会如此为难。

“丁权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所以,你可以晚一点再去。”任凯证实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便笑着说道。

“唉,这次没打断蔡照先的脊梁,却惊了他身后老虎。别看老虎现在销声匿迹,等他回过神来,是要吃人的。丁权跟我,就是首当其冲。”郝平原摇头苦笑道。

“看来丁权临走,还不忘跟你沟通一下。果然好交情。”任凯见他满眼都是狡黠,却仍然想继续装忠厚,忍不住一语戳穿。

郝平原干笑几声,涩然说道,“嘿嘿,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跟我讲,你……”

任凯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往下说。

郝平原自然明白,也是呵呵一笑,接口道,“那我就以聚众斗殴把他扣起来。机车厂那么大的场面,怎么能少的了他。只是丁建国那里……”

任凯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凝目望着他,突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

郝平原愣了愣,想了老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换个活法?跟在你身后吆五喝六,就像黄阿福那样?别开玩笑了,再有几年我就能回家种白菜了。不想瞎折腾。况且,说句实话,你别骂我。你天天算计,不是跟这个神仙打,就是和那个神仙斗。没个心宽的,还真就活不下去。我不行,心窄。”

任凯默然。

正在这个时候,“嗡嗡嗡”,手机震动了。

赵薇!他心里一颤。

多伦多现在是临晨四点!

莫非……

“嗯,出什么事了?”任凯咬着牙克制着自己,淡淡的问道。

“没事儿,就是睡不着,想跟你聊聊。有时间吗?”赵薇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倒是很平稳。

任凯长吁一口气,斜眼看看郝平原,笑道,“这话说的。两公婆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说吧。”

“呵呵,我们已经不是两公婆很久了。再说,你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我还是问清楚,比较好。”赵薇淡淡的说道。

任凯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你又喝酒了?这样吧,你先睡一觉。等明天醒来后,再给我电话。好不好?”

赵薇呵呵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没喝酒。”

郝平原虽然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可见到任凯脸上的神色,猜也能猜出来,这个电话怕是不怎么愉快。

于是,他冲任凯做了个手势,便起身离开办公室,并把门从外边关好。

“呵呵。你今天怎么了?”任凯想了想昨晚的单豆豆,以及赵玫玫,心里有些发虚。

“任凯,我先问你,你的事儿办完了吗?”赵薇依旧十分的平静。而这种平静恰恰是最令任凯心惊胆战的。

他想了想,缓缓说道,“基本上是办完了,只剩下些手尾需要清理一下。你们要想回来,最好是在年后。”

“呵呵,回去?如果遇到新麻烦呢?是不是再重新逃亡?然后再重新适应?今天经历过的再重新经历一次?”赵薇相当冷静,缓缓说道。

任凯沉默半晌,长叹一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赵薇终于不再平静,带着颤音说道,“十七年,我整整错了十七年!”

任凯张嘴欲言,却最终没有发出声来。

“任凯,你与赵蔷相爱,到她产子离世,有多久?也不过三年吧!十七年,却抵不过三年!”赵薇惨然一笑,缓缓说道。

“她确实命苦,你由怜惜到爱慕,我也无话可说。连住店都要论先后,遑论走进一个人的心里!这么多年来,我不断安慰自己,或许明年,他就会忘记那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可是……呵呵,直到今天我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影子。有谁会真正喜欢一个影子?”赵薇笑了笑,语气又恢复了平静。

任凯不得不开口,叹道,“这话就有些冤枉我了。平心而论,要说与赵蔷的感情有多么深,有些太想当然。毕竟十七年了,这个时间跨度足以把任何感情消磨殆尽。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这么多年我一门心思为她报仇,甚至不惜使出一些卑劣的手段。里边有没有感情因素作祟?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不甘!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从我面前消失,还是以那么惨烈的方式。嘿嘿,他们以为蝼蚁卑微,便可任人摆布。错!大错特错!”

任凯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有你提到的影子。其实,你们只是长得有些相似而已,还远没有到了乱真的地步。影子一说,纯属你自己的臆测。说句不该说的话,她的容貌在我脑子里早就模糊了,要想很久才能想起来。”

赵薇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等他说完,才悠悠的说道,“呵呵,我也不与你辩驳。只问你,赵蔷的仇了了。那之后呢?那些被你拉下马,送上路的人,他们的家人,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十年、二十年之后找上你?”

任凯默然,不敢作答。

“呵呵,我只是个女人。普通的女人。从国内来到这个鬼地方。举目无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既要安慰两个孩子,帮他们度过适应期,还要担心你。最可怕的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现在,你突然跟我说,可以回去了!哈哈。”赵薇笑的有些古怪,让人想到了破旧的钵盂。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

“我只是建议。如果你们不想回来。也行啊。”

赵薇冷笑连连,说道,“算了。事情也该有个了结。孩子们都已经逐渐适应了这边。就不回去了。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任凯眼睛眯了眯,淡淡的说道,“今天你有些反常。前言不搭后语,连起码的逻辑都混乱不堪。是不是有人找过你?如果他在你身旁,让他接电话。”

赵薇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是有人找过我。但,那是我的问题。我现在想问你,赵玫玫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任凯缓缓说道,“这个事情,我可以稍后解释。你先让他接电话。”

赵薇笑了笑,接着说道,“好。那我再问,温如玉是怎么回事儿?”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道,“你让小柴接电话。他要躲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边顿时没有了声息。好半天后,才响起小柴的声音,“呵呵,想要跟你玩花样,真难!”

任凯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你在破坏老子的家庭。”

小柴嘻嘻一笑,说道,“家庭?如果你说的是婚姻,抱歉,离婚证可是你们俩自己领的。如果你说的是亲情,更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过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

任凯咬着牙说的,“一个你,一个佟京生。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很多事儿我不问,不代表我不知道。”

小柴鼻子里哼了哼,笑道,“你是说田小芳吧。”

任凯冷笑道,“她?你们的乱七八糟的关系,我没兴趣。我说的是你跟大马的单家。”

小柴咦了一声,笑道,“果然够城府。要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查到这一步了。”

任凯淡淡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一个打赤脚的,居然能攀上豪族。”

小柴打了个哈哈,说道,“这你可就错了。是豪族主动跑来攀扯我一个打赤脚的。当然,我也不避讳,主要是沾了您老人家的光。”

任凯呸了一声,说道,“我懒得跟你绕圈子,为什么挑这个时候怂恿赵薇跟我闹?你知不知道,她有精神衰弱的。而且,她毕竟是我老婆,你是不是该避避嫌?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已经很晚了,知道吗?”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响起柔弱的声音,“是我。”

任凯眼前一阵恍惚,差点摔倒。

这分明是李亚男的声音!

“是我。他们不是孤男寡女。起码不是寡女。”李亚男一本正经的说道。

耳听的电话那边响起小柴的笑声,任凯忍不住问道,“囡囡,是你吗?”

“嗯。我来这边想看看你老婆。”李亚男的思维永远是让人难以理解。

“我老婆用得着……你……你搞什么嘛。”任凯怒极反笑,气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行了,她们俩都走了。就剩我这个孤男了。有事儿可以敞开说。”小柴忍着笑,说道。

“你有病吧。现在几点了。”任凯一听是他,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



二一二、另有隐情

“我是有病!大半夜的,我要是没病能被你的两个女人拎到天台上?我跟你讲,现在的气温是零下十四度,很冷的!”小柴鼻子里哼了哼,忿忿的说道。

任凯愕然,一时无语。没想到居然是两个女人先找上小柴的。

“还有,不要总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你不是诸葛亮,还做不到进退自如!”小柴继续冷笑。

任凯干咳几声,说道,“既然很冷,不如你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醒来后,再接着给我讲诸葛亮的事儿。怎么样?”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是几声犬吠。

任凯有些奇怪,试探着说道,“小柴?你还在吗?”

小柴没有回应。

任凯心里一沉,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笑声。

接着听到有人说,“任总,真巧。没想到,在大洋彼岸还能听到你的声音。呵呵,别来无恙?”

重山!

任凯迅速站起身,来到窗口向外张望一下,压低声音说道,“重山,你不要乱来!田小芳的死另有隐情。跟小柴没有任何关系。”

重山冷冷一笑,咬牙说道,“任总,如果是别的事儿,你张了嘴,这个面子我一定给。可是,我的女人怀了别人的种,还死于非命。我想只要是个男人,这口气就咽不下去!所以,只能抱歉了。”

任凯听了,心急如焚,却又不敢翻脸,小柴跟自己一大家子都在人家手里撰着,狗急跳墙,人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越着急,越喜欢往窄处想,冯村里灭门案中,原建设是不是也有过这种犹豫,最后在某些刺激下,铤而走险,大开杀戒。

“重山,你先听我把话讲完。等我讲完,你就是把他大卸八块,我也不拦着。怎么样?他无非就是砧板上的一块儿肉,还怕他长翅膀飞走?何必急在这几分钟!”任凯有意放缓语速,显得不急不躁。

“呵呵,任总,我知道你智计无双,不好惹。也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可,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所以……”重山也显得很从容,说起话来,有条有理。

任凯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小柴怕是危险了,大笑几声,缓缓说道,“重山,这么说,田小芳的死因,你也知道了,想杀人灭口?可,你杀得完吗?”

电话打了这么久,手机开始发烫,更糟糕的是,电量很快就要见底了。

重山那边又是一段较长时间的寂静,任凯没有催促,像个有经验的老渔翁,按耐着性子,死死等着鱼来咬钩。

小柴,如果这把输了你的性命,希望你千万别怪我。

“任总,面子我可以给你。不过,希望你千万别骗我。明天,我还想拜见贵府的伯父、伯母以及嫂夫人。听说,他们可能要待到过年。而你,好像是不能出国的。所以……呵呵。”重山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字一句的说道,语气平和,有商有量。

任凯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的松缓,也顾不上他话里浓浓的要挟意味,轻声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觉得我要骗你?况且,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跟人脉,如果我说谎,分分钟就会被你戳穿,我又何苦做这种费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儿?”

重山打了个哈哈,笑道,“任总还是莫要开玩笑了。否则,咱们能等,他怕是等不了多久。”

任凯心里紧了紧,装作没有听懂,笑道,“看来,田小芳自杀的内情,你还真被旁人蒙在鼓里。也是,这种事情,除了我,谁敢跟你挑明?”

重山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不如任总等天亮了,再慢慢的讲。就是不知道,地下躺着

的这个东西能不能捱那么久?”

“田小芳是hiv病毒携带者。”任凯一咬牙,就放了一炮。

重山大声喝道,“你说什么?放屁!你真以为老子不敢弄死他?惹的老子兴起,给你一勺烩!”

任凯阴森森一笑,说道,“重山,老子既然敢说,就敢拍胸脯。至于你信不信,跟老子有蛋关系!不怕跟你讲,小柴你动了,是因为他身边没有我的家人!你们真以为老子是孤身一人把家安在多伦多?再免费送你们一句,大张总出了国门,杳无踪迹,你们就没多想想,为什么?”

重山惊疑不定,脑子里一片混乱。“大张总”这三个字像一张大网,搂头罩下,让他口鼻不畅,连呼吸都有些受制。

“张总,他……也在这里?”重山涩然问道,语调都有些起伏。

任凯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深入骨髓的惧意,便说道,“也许,他正在不远处看着你。”说完,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想想那个如同地藏王般隐忍的张景瑞,还真有可能离他不远。

重山干笑几声,说道,“怎么会?这深更半夜的。咳咳,田小芳真的是……”

任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这个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大家碍于你的……面子,不好公之于众。毕竟,以你们两人的关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你目前的处境。对了,难道没有人通知你去化验血浆吗?”

重山冷哼一声,沉寂下来。

看来,应该是有的。

任凯松了口气,谁知道还没彻底松完这口气,耳听到电话里,“呯”的一声,像是枪声!

他浑身一颤,腿一软,“噗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带倒了一张椅子,稀里哗啦,发出巨大的响声。

办公室的门开了,露出郝平原的半边脸。他一见任凯这副模样,被唬了一跳,赶忙进来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正要开口,任凯却冲他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别担心,他没事儿。”重山的声音响起,满是颓废。

任凯立刻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最好没有事儿。不过,既然枪响了,你们还是快点离开那里。有问题,另找时间再说。况且,我讲的事情,也需要时间去证实。”

郝平原听了,脸色一变。不敢细想,随手抽了张纸,写到,什么事儿?

任凯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写到,田小芳的档案是什么保密级别?

郝平原一呆,摇了摇头。

任凯瞪大眼睛看着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呵呵,任总讲的有道理。那咱们回头见。”说完,电话都没有挂掉就消失了。

郝平原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瞪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任凯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道,“田小芳的案子,影响这么大,你连保密级别都不清楚?”

郝平原愣了愣,也小声说道,“知道啊。这案子没有保密级别。只要你想查阅,可以让人送上来。”

任凯一呆,诧异非常。

正寻思的功夫,手机里传来小柴急促的说话声,“妈的,差点让那个王八蛋捂死。你跟他说什么了?居然肯卖你面子。”

任凯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是我,被别人救了性命,开口的第一句,一定是感谢的话。而不是问东问西,罗里吧嗦。”

小柴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是一阵大咳,好半天才笑道,“其实,我在心里已经感谢过你很多次了。”

任凯看了看郝平原,冷笑道,“看来我刚才就应该在心里救你。就是不知道重山会不会在心里放过你。哼,废话少说,大半夜你鼓动赵薇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

,想干什么?我的手机电量已经到底,也许,重山很快就会再回去。那时候……”

话音刚落,手机“滴滴“发声,提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

“唉,你身在局中,不知道杀身之祸即将临头。还在那沾沾自喜。”小柴渐渐恢复过来,低声说道。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说道,“直奔主题。”

“昨天,有人给我发了消息。薛建荣被抓了!”小柴到底还是胆寒了,想到刚刚从鬼门关溜了一圈回来,好半天都惊魂未定。跟任凯插科打诨,其实也是想缓解一下盘旋在心头的惧意。

任凯顿时沉默下来,眼睛半眯着,精光四射。

身边的郝平原见了,打了个寒战,装作看电话的样子,走到窗前。

“想不到吧,要说出原因来,你更想不到。酒驾!是因为酒驾,薛建荣被抓了!”小柴自己都有些不信,接着叹道,“随后,便看到了敬老去世新闻。”

敬老是老一辈领导人,在民间的声望很高。从今早开始,有关他离世的新闻便一直没停过。他的离世,让老百姓感到万分痛心。

任凯依然没有作声。

敬老是敬老,他薛建荣狗屁不是,连老人家的脚后跟儿都不如。也就是一些无良的阿谀奉承之辈,肯奉承那个薛建荣胡作非为。

小柴接着说道,“他说到底也是个芝麻,连你都能镇得住,不足为虑。可陈功成呢?虽说我在这边,但你在天南的所作所为,也听到不少。”

任凯嘿然而乐,说道,“有佟京生给你传声,你知道的大概比我都全活。”

“唉,我知道你自恃甚高,没把这些当回事儿。别的不说,乌台诗案你总知道吧,吵吵了几百年,那又如何?个中对错,谁能讲清楚?况且,呵呵,讲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袁季平是因为你走的麦城?要是你真这么想,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小柴连讥讽带嘲笑,连珠炮一般,说了一通。

任凯听他说完,心里一暖,笑道,“哎呦,受教了。却不知,计将安出?”

“呸。少拿腔拿调的。这些话本来是我跟李亚男在聊,谁知道,好死不死被赵薇听到了。唉,要不说,这女人狠起来确实可怕,她连自己都能下得了手。于是,便想让你与单家联姻。如此,即便有什么波折,大的问题却不会出现。”小柴大概是眼红了,语气开始犀利起来。

“你也不用谦虚。要没你在旁边指点。她一个女人是万万想不到将自己丈夫卖掉的。况且,她在那边讲,你跟李亚男在身旁听。不尴尬吗?”任凯淡淡的说道。

“尴尬,怎么不尴尬。可又有什么办法?如果连你这里都过不去,怎么去交好单家?”小柴很少这么坦率。

任凯其实并不理直气壮,虽然赵薇的话没起到作用,可她想达到的目的,自己已经提前完成了。

“李亚男是什么时候到的?”任凯有意岔开话题。

“她……”小柴的话刚开了个头,任凯的手机却自动关机了。

他看了看黑乎乎的手机,心里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该沉重。

“任总,田小芳的案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郝平原见他挂了电话,隔着老远便问道。

任凯勉强打起精神,笑道,“妥不妥先不予评论。你还记得她的血液化验单吗?”

郝平原迟疑了一下,说道,“好像只有鉴定结论,没有具体的化验数据。”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怎么会没有?我还见过的。”

郝平原一咧嘴,说道,“那就怪了。”

任凯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怪了,是见鬼了。”



二一三、福祸无门

郝平原听他讲完事情的始末,先是长时间的沉默,老半天才说道,“田小芳的案子终究还是被翻出来了!唉,抛开她自杀的原因不说,死前怀有生孕,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按常理来推测,即使重山对她再怎么情深义重,这件事儿始终绕不过去。所以,与其说为田小芳报仇,倒不如说是为他自己出气占的份额要大一些。其实,只要证明小柴与肚子里的孩子无关,也就是了。没必要再往一个过世的可怜人身上泼脏水。”

任凯低头叹了口气,说道,“世有八苦,爱别离苦为其一。上午重山与小芳刚领了证,晚上便天人永隔,这种折翅的苦痛,外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只是,小芳的情路颇为离奇。怕是重山都怀疑这女人选择他,是否另有目的。为了让重山心有所忌,对小柴放手,我这盆脏水,不得不泼啊。”

郝平原听的发呆,一时间竟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任凯知他不服,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况且,我这个推测也不是空穴来风。”

郝平原倒吸了口冷气,小声说道,“你是指……吴世良?”说完犹自不放心,起身去把门锁了。

任凯痴痴的望着桌上的某一点,目光散乱,缓缓说道,“田小芳死前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打给佟京生的,另一个号码在陈二虎的屋子里找到。陈二虎那里虽然是你故意引去的。可,吴世良的痕迹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是什么德性,不用我讲你也知道。还有跟你有过一腿的田若兰。我这盆脏水一泼就中,很大程度上说明,重山心里怕也早有此想法。”

郝平原听了,连摇头带摆手,赶忙澄清道,“我跟田若兰没有那回事儿,这一点绝对可以拍胸脯。”

任凯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说道,“如果,单单因为肚子里有了别人的种,田小芳绝对不至于选择这么一条死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偷偷的打掉便是。”

略微停顿一下,接着自言自语道,“田小芳在与重山领证后,本来应该是高高兴兴。谁曾想,发现自己居然怀有二个月的身孕。大惊之下,跑去医院想处理掉。结果,无意间测出自己被hiv感染。于是,先想到的是向佟京生揭发某人,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她退缩了。后来,干脆把电话打给某人,两人在电话里激烈争执后,谈崩了。女人彻底绝望,随后便是纵身一跃。”

郝平原骇然欲绝,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这一切都是毫无根据的臆测。恐怕……恐怕……做不得数。”

任凯的目光依旧茫然,淡淡的说道,“的确毫无半点根据。可重山需要这个故事。况且,退一万步讲,以吴世良的手段,无论是不是故事,到最后也只能是故事了。”

郝平原顿时沉默下来。

任凯自嘲的笑了笑,慢慢站起身来到办公桌旁,将手机插在桌上的充电器上,缓缓说道,“这么做对小芳确实不公。可是为了活人,也只能昧着良心了。好在这种事儿见多了、做多了,便有了免疫力,习惯就好。呵呵。”

郝平原看他立在办公桌旁边,一脸萧瑟,心中不忍,鬼使神差的说道,“你也不必自责,也许事情真是如此呢。既然我们查不到,就让重山去吧。冤有头债有主,因果这个东西,谁能说的清楚?”

任凯笑了笑,却没有作答。

“嗡嗡嗡”他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还是小柴。

“刚才忘记提醒你了,重山既然能找过来,说明你身边有他的人。”小柴经过几分钟的休息,总算是沉静下来。

“嗯,我会留意的。赵薇恬淡持重,我不担心。李亚男却是

个跳脱不拘的,你要小心。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任凯想了想,还是郑重嘱咐道。

“你那边说话不方便了吧,那就这样。等晚一些我在联系你。说实话,这一夜,真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小柴听出任凯说话有所收敛,猜测他身边怕是有了外人,说了几句后,略一犹豫,缓缓说道,“嗯……如果,再有下次,而且我的运气没有今天这么好。你就去找佟京生,他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说完,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任凯心里一惊,还没等琢磨透这句话的意思,手机又震动了。

是郭建军。

“晚上有时间吗?”郭建军呵呵一笑,说道。

“有事儿?”任凯皱了皱眉头,经过一天的奔波,还出了这么多意外,有些累了,只想着回到小院,安静的待着。

郭建军嗯了一声,说道,“有些事情需要碰个面。去你那里?还是翠府?”

任凯听了,知道事情怕小不了。想了想,说道,“还是到我那里吧。有别人吗?”

郭建军沉吟片刻,说道,“现在还不确定。去了再说吧。”

任凯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与郝平原告辞的时候,总觉得对方目光游移不定,好像有什么未尽之言。不过,当时他满腹心事儿,便没有深问。

冯三一直都在车里等着,见他独自出来,便迎了上去。

“回去吧。”任凯坐在副驾驶,满身疲惫,眼睛都不想睁开。

冯三见他这副模样,嘴动了动,又强行忍住了。

“有事儿就说。我不打紧。”任凯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冯三暗自叹了口气,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小声说道,“刚才,骡子打不通你的电话,怕耽误事儿,就打到我这里来了。今天下午,他陪着那两位逛街,发觉确实有人跟着,因为你有言在先,他便没有刻意查探,所以不知道是冲着她们两人中的哪一位。而且跟着的人好像不止一波。”

任凯慢慢的睁开眼,呵呵一笑,说道,“一会儿,打一百万给骡子。就说是年终福利。”

冯三没有推却,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准备厚着脸皮张口了。骡子把老婆孩子都接来龙城了。一家三口挤在出租房里。孩子马上到了入学的年纪,没龙城户口,连上学都是麻烦。这兔崽子为护面子,硬憋着不说。还是他婆姨私底下跟我提了几句,又怕挨他打。说的也是遮遮掩掩。”

任凯哈哈一笑,摇头说道,“这事儿怨我。这样吧,钱照给。房子嘛,一套不够,三套吧。你们哥三儿一人一套。婆娘们挨得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冯三脸色一变,刚想开口,被任凯摆手止住了,“买房的事儿,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就龙城市委的荷花园小区,那里是最好的学区房,安保也不错。至于,买房子的钱,从单豆豆那里走账。我回头跟她打个招呼。省的将来,咱们几个惹出麻烦,牵连到她们。有了房子,落户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还有,回去跟婆娘们讲清楚,这房子只是暂时的。不要豁出命去装修。咱们自个儿就是卖房子的。将来可不缺这个。”

冯三苦笑着说道,“我在龙城有房啊,再说我都跟她离婚很久了。给他们俩买两套就行了。等……”

任凯摇头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要,他们俩更不好伸手。再说了,你老婆跟你分户不分家,又拉扯着你的两个孩子,于情于理,你都该收下。而且最好把房子登记在她的名下。”

冯三思忖片刻,便不再推辞。心中自然是存了将三人卖给任凯的心思。

两人回到四合院,天已经黑透了。

老牛正在天井中间摆弄地老虎,厨房里的肉香从门缝里钻出来,溢的满院都是。见任凯进门,停下手里的活计。迎上来笑道,“东家,雷局长送来两口山猪。肉已经入了冰柜。大骨头正在锅里熬着。闻闻,香不?里边还放了上次那个谁送来的当归和党参。大补啊。”

任凯立在当院,耸起鼻子闻了闻,笑道,“确实不错。一会儿有客人,光有汤可不行。再往里添点肋排,整治几个下酒菜。是雷胖子亲自己送过来的吗?”

“对,对,是雷局长亲自送来的。连搬东西都没用我。别说,挺胖的一人,身手倒是利落的紧。待了一会儿,见东家不在,就没多留。”老牛应了一声,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说道。

“老牛嫂子呢?怎么就你一个。”任凯向正房走去,随口一问,本来也没怎么当回事儿。

“那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找了个外地女人,谁知道那女人居然是个有主的。让人家给关起来,要下两万块钱的损失费。婆姨带着钱去赎人了。”老牛是个实在人,又知道东家最见不得的就是遮遮掩掩,便气哼哼的说道。

任凯本来已经到了正房门口,听到这里,突然一个转身,眼睛眯起,笑道,“没想到,你家小子还是个有本事的人物。呵呵。那女人是外地的?知道是哪的吗?”

老牛心粗,虽然意外东家今天有些八卦,可也浑不在意,咬牙说道,“从川省过来的。好像来了龙城没几天。我见过一次,模样不错。当时还觉得奇怪,这么水灵的女子,怎么能瞧上我家那个夯货。哼哼,原来存着讹人的心思。”

冯三在一旁见了,自然明白任凯的想法,冲他使了个眼色,跟着老牛进了厨房,笑道,“老牛,别说。这一点你家小子可是无师自通。那女子来过这里吗?……”

任凯见冯三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推门进了正房。刚换好家居服,郭建军就到了。

“谁在厨房?做什么肉呢?怎么这么香?”郭建军一进门,就笑眯眯的问道。

“呵呵,你有口福了,开发区分局的雷胖子,送来点野山猪。正好一起尝尝。”任凯也没起身,一边烹茶,一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

“有福之人不用忙。对了,听人说,前天你在蔡照先那里露了一手测字的绝活儿,直接就把吕静折服了。今天正好,也给我测一个。”郭建军缓缓的坐在任凯对面,脸上一团和气,笑着说道。

“你?不需测。你一坐下,我就知道你要问什么。”任凯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淡淡的说道。

“哦?这么神?我不信。”郭建军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摇头笑道。

“你匆匆而来,进门便问。这应在一个‘知’字,是说你心有疑惑,还拿不定主意。又想借我这里的非常规手段,寻求做事的依据,依据、规律在说文解字中,就是一个‘日’字。”任凯一边熟练的烹茶,一边淡淡的说道。

茶水腾起的热气,将他的一对眸子隐在其中,使得他越发的显得神秘莫测。

“‘知’下有‘日’,便是‘智’。你一坐下,心里便存了难为我的心思。所以,连起来便是,智小庭有难。”任凯说完,骤然抬头,半眯的眼睛即便在雾气中,仍然精光四射。

郭建军大骇,惊得连茶水淋湿前襟都没有察觉。

整间屋子顿时寂静下来,唯有茶盘里的水滴在底盘的声音,“咚咚咚。”

任凯背后的墙壁上,挂着的是新近才写就的一幅字,方方正正,“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二一四、七把椅子

“唉,这种愚弄百姓的江湖骗术,你也信?”任凯见他面色如土,忍不住笑道。

郭建军闻言,脸上一僵,叹了口气,说道,“五十而知天命。孔夫子在我这个年纪才感悟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我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个从六品的佐官。被你唬住,也在情理之中。”

任凯摇了摇头,给两人沏好茶水,低声说道,“智小庭的问题大不大?”

郭建军望着杯里的茶汤,淡淡说道,“问题大不大,就看怎么定性了。一个多小时之前,省纪委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会议,会上有人提到智小庭的问题,马天泽没有回避,只说了句,对年轻干部的保护不能超越宪法权限。”

任凯没有质疑消息的来源及真实。面前这人在省纪委躬耕将近三十年,可以说把半辈子都奉献出去了。想打听点事儿,不要太简单。

“剪其枝叶,动其主干,掘其根本。呵呵,看来天南的人事又要让人眼花缭乱了。”任凯抿了口茶,摇头笑道。

“当年的事儿,到底有没有陈功成?”郭建军打起精神,凝目望向任凯,缓缓说道。

“赵蔷是被袁季平的人带走的。梅正东在场是一定的。梅海生那个崽子,我找人在里边炮制几天,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陈功成……不能确定。其实,十七年过去了,除了袁季平,其余的人怎么还会记得?对于他们来讲,不过是睡个女人而已!”任凯语气平和,拿茶杯的手丝毫不颤。

郭建军见了,心里直发寒,顿了顿,才说道,“廖德兴负责梅正东的日常安排,他……会不会有意隐瞒什么?”

任凯沉吟半晌,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袁季平,没有以死报恩的胸襟。况且,廖三河死在他前头。他最恨的应该就是袁季平,绝没有反过来帮忙的道理。”

郭建军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他说道,“那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陈功成。赵蔷的事儿很快就会彻底结束。我能这么理解吗?”

任凯笑了笑,半眯着眼睛,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样的话,我也曾对张恒讲过。如今舟已半渡,首尾难望,绝无下船的可能。我勉强能做到的就是两不相帮。况且,这十七年来,为了报仇,我失去太多的东西。就在刚才,赵薇还考较了我一道数学题,很简单,三年与十七年,哪个久一些?如果是你,怎么选?”

郭建军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回答也直指人心,“我没有那么多情感纠葛,就连唯一的老婆还是潘金莲。所以,这道题的答案,我的选择可能跟你不一样。”

任凯撇了撇嘴,示意他说下去。

郭建军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知道在最初的时候,我为什么素未蒙面就敢登你的门吗?因为我的一个大恩人曾说,此人尽管城府深沉,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唯有不留后路的赤城方能打动。”

任凯淡淡一笑,没有插话。

郭建军目视前方,神色坚毅,接着说道,“十七年?呵呵,你错了。这十七年并不是仇恨的跨度。在这十七年中,你暗中资助老幼,受你恩惠的不知凡几。远的就不必说了。孙天宝强奸许宁宁一案,为了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你甘愿惹下骂名,于口诛笔伐而不顾,事后又悄然隐退。由此,孔燕燕对你芳心可可,温如玉对你另眼相看。要我说,她们选的好!这样的男人,她们要看不到,那才真是瞎了眼!”

任凯听了,目瞪口呆,满脸凌乱,心中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郭建军假装没有

看到,继续慷慨陈词,“单豆豆惨遭意外,生命垂危之际,是你,奋不顾身,全力施为。发在网上的那截视频,我看了,尤其是你将她骂活那段,简直是字字诛心,发人深省。可以这样讲,她的命是你一手从鬼门关里拽回来的,无论怎么报恩都是应有之义!”

任凯老脸一红,连声干笑,脑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

郭建军长出一口气,勉力压抑着内心的激荡,缓缓说道,“还有我,被边媛媛那个贱人联手龙小年逼得活路都快没了。多亏你,仗义拔刀,才逃出生天。还记得那晚你讲过的那句话吗?”

任凯像是看穿了他的用意,不再局促,淡淡的说道,“那晚我讲过很多话,却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郭建军满脸凝重,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跟我讲,事了之后,若肯相交,便是朋友。为此,我才在世上找到了牵挂。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功德?岂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十七年来为仇所困,毫无……”

任凯摆手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讲,我倒觉得自己尚有些可取之处。不过,这话由你嘴里说出来,画风有些怪异。别误会,不是说你讲的不好。相反,声情并茂,我都被自己感动了。尽管如此,我仍然不觉得这些话该出自你的口。因为,你可能这么想,甚至这么做。但,绝不会这么说,至少不会说的这么露骨。说说吧,想让我出力,起码的诚意还是要有的,藏头露尾,何谈共事。”

说完也不催促,行云流水般的表演了一番烹茶之道,又添了两个茶杯放在茶台上,注满茶水。然后目光炯炯的望着郭建军。

郭建军听了,反倒是浑身一松,随意了不少,顺手拿起茶杯,放在嘴边抿着,摇头笑道,“魏民文误我。枉我还这么看重他。”

任凯这下真有些意外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居然是魏民文!不过,再仔细回味一下,这几段话表面正大光明,内里却满满的阴柔绵软,可不正是他的风格?只是他冲进来做甚?

他正琢磨的功夫,冯三推门进来,小声说道,“任总,老牛问,晚饭安置在哪里?”

任凯见他只望着自己,却对郭建军视而不见,恍然大悟,苦笑道,“三哥,没想到你也算一个。”

郭建军呵呵一笑,没有作声。

冯三脸色一黯,呆立当场。

任凯也不为己甚,一拍桌子,笑道,“就到书房吧,那里宽敞。万一打起来,还能躲避一二。”

冯三连头都不敢抬,急忙闪身离去。

书房里把多余的家什都靠了边,中间展开大圆桌,老大的一盆大骨头摆在中间,周围是一圈的素菜,有冷有热。

任凯看着冯三摆放椅子,一把接一把,足足摆了七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会有这么多人?

“坐,坐,他们一会儿就到,咱们边吃边等。万一打起来,也有力气跑!”郭建军抱着一个大棒骨,一边啃,一边调侃。

第一个到的是魏民文。

穿着带帽长款羽绒服,戴着大口罩,最好笑的是一副能遮住半个脸的大墨镜,整个风格就跟那些三线明星一样,藏头露尾却又个性鲜明,让人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躲藏还是想显摆。

“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你戴个墨镜,能看到路吗?”任凯一脸讥讽,冷冷的说道。

“嘿嘿,还行,还行。”魏民文自然看出他的不爽,讪讪一笑,挨着郭建军坐了,也不客气,赶紧拿起骨头把嘴填满,免得自己难堪。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

,不再说话,紧紧盯着门口,心里一个劲儿的琢磨,剩下的三个人到底是谁。

于东来肯定算一个。没有老于在前边顶着,他们几个未见得敢这么搞。这个老于,也不说先知会一声。这简直就是城下之盟嘛。让自己有一种婊子从良后又重操旧业的感觉。妈的,不要太难受。

李诚也应该算一个。别看两人貌似闹翻了。可中间夹着个李亚男。唉,省政府门前的那一跪,这辈子怕是也还不上了。

最后一个是谁呢?

智小庭?

不大可能。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避嫌。更何况,他来了,说什么?有些东西是只能意会,而不能宣之于口的。

那就是孔燕燕了。

陈功成虽然跟她母亲付楠没有血缘关系,可毕竟是名义上的老舅。先前是向着自己拉偏架。如今眼看那头要沉船,想拉一把,也算能说的过去。只是,陈功成位高权重,杀伐决断。与之相比,自己不过是根草,风一吹就漫天飞舞的枯草。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变作炮灰,渲染一下战场的氛围。

唉,孔美人,这次恐怕真要让你失望了。即使你老舅不是当年几人之一,我想伸出援手,也力有未逮。毕竟一只蚂蚁跑到大象堆里,还妄图露脸,其画面该有多可笑。

正在内心嘲讽自己的时候,老于跟李诚结伴而来。

老于一如平常,风轻云淡。要不是身旁的李诚略有尴尬,任凯都怀疑他们两人只是凑巧赶上这场聚会的。

见他如此淡定,任凯便有些不淡定了,忍不住盯着他,问道,“于东来,你不打算讲几句吗?”

于东来手里舞弄着大棒骨,眼睛一瞪,不满的说道,“没看到我在用餐吗?再说了,这里边官最大的另有其人,官最小的也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先发言。毫无道理嘛。”

任凯被噎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恨恨的盯了他一眼,喃喃自语道,“二婚男人不容易。算了,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李诚最没城府,“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于东来干咳几声,用骨头敲了敲桌面,说道,“酒呢?听说单总把市面上五十年的茅台都搬到这里了,快点拿出来,我帮你尝尝,是不是被人诓了。”

任凯哑然失笑,这几句话,何尝熟也。

“今天咱们不喝单总的酒。皇甫家虽然比不了大马豪族。可论起酒来,还是有几瓶稀罕的。任凯,还记得这瓶女儿红吗?”一阵柔媚之声传来,却颇有铿锵之意。

皇甫秀秀到了。

任凯急忙站起来,迎到门口,神色复杂的望着娇颜若昔的美人,低声说道,“那酒还是留待日后……,他们这些人懂的什么好酒。何苦平白糟蹋了。我看还是放在……”说着看了看伊人空空如也的双手,呆头呆脑的说道,“酒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伊人淡淡一笑,说道,“原来你还记得。好。看来心还没有被掏走。那你还记得今早对我讲过的话吗?”

“上刀山,下火海,但凭姑娘一句话。”

“你的账,到什么时候我都认。就怕你自己不提。”

任凯恍惚了一下,终于明白这一切原来是秀秀在背后图谋。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说道,“记得。既然人已经到齐,但请入座。咱们从长计议。”

秀秀黛眉一挑,笑道,“齐什么齐?还差两人呢。两位,还不赶紧向师爷请安?”

任凯一听,骇然失色。

七把椅子,七个人,原来不包括自己跟冯三!



二一五、何为英雄

皇甫秀秀话音刚落,一道婀娜的身姿随之印入眼帘。

任凯仿佛被巨锤击中一般,呆立当场。

时光瞬间倒流,往日种种像摔碎的琉璃,点点记忆四处飞溅,一切变得杂乱无章,却又鲜活无比。

“任凯,明明是你认识我在先,为什么选的是皇甫?就因为她漂亮?漂亮能当饭吃吗?”

“你跟我嫂子……是不是……有什么?”

“皇甫家门槛高,咱们不攀也罢!起码,你还有我啊。咱们是哥们儿。走,打魔兽去。”

“明天我要嫁人了,以后,就不能陪你打金团了。再见或者……再也不见……”

幻灯片最后定格在二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温柔似水却又爱憎分明的女孩儿。

“任凯,你好,我叫智慧。智慧的智,智慧的慧。是陈慧芳的上铺。”

时光,浓淡相宜,人心,远近相安。流年,长短皆逝。浮生,往来皆客。

智小庭的妹妹,陈慧芳的大学室友,智慧。

“嗨,好久不见。”女孩儿见他失态,鼻子一酸,有些哽咽的说道。

任凯定了定神,略加掩饰的笑了笑,说道,“是很久了。有十八年了吧。听说你定居美国了?”

女孩儿微微点点头,笑道,“在俄亥俄州,离多伦多很近。”说着看了看秀秀,接着说道,“我空闲的时候,经常去找秀秀姐。”

皇甫秀秀见两人的神情,心下一叹,装作没看到,笑着说,“说实话,第一次见,我都被吓了一跳。智小庭居然会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妹妹。慧芳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任凯苦笑一声,说道,“慧芳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智慧笑了笑,说道,“她去接个电话,很快就过来。”

陈慧芳随着她的话音就进门了,还是老样子,利落的短发,俏丽的脸庞略带风霜。

“不速之客,主人没有怪罪吧。”女人笑吟吟的说道。

任凯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这间屋子自落成之日,从未像今日这样热闹过。怪罪自然是有的。你们搞突然袭击,让我这个主人迎接的过于简慢,有些失礼。快请。”

三女一男在门口寒暄,先入座的几位并没有意外,笑意盎然的望着他们,也不起身。分明是之前就已经相识了。

任凯也不说破,拱手让三女落座。

冯三从门外进来,抱着两箱五粮液,放在地上,冲秀秀努了努嘴,转身离去。

“五十年的五粮液。不过,这酒可是十年前的。这么算下来,起码是六十年了。来,大家品鉴品鉴。”秀秀捋了捋耳旁的散发,笑着说道。

老于起身想帮忙,被魏民文拦住了。

魏民文隐晦的摇了摇头,冲秀秀扬了扬下巴,又眨了眨眼睛。

老于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却也不再站起来。

酒的包装非常简陋,连瓶盖都是铁皮的,标签有些褪色。说是一瓶酒,有三分之一已经挥发,剩余的呈现琥珀色,摇起来,十分的挂杯。

酒一打开,了不得。香气冲天而起,绕梁徘徊,经久不散。

任凯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后悔,随即皱着眉头说道,“这酒也就闻着香,比起茅台来,还是差点。还有,我知道有些人不喝曲酒。算了,我吃点亏,去换茅台。”

说着有意朝着老于望了望,抱起酒就要离去。

“站住,你这个任老抠。说说,谁不喝曲酒?别这么含含糊糊的。我于东来最爱喝的就是五粮液。”于东来眼见的众人都看过来,哪还不明白任凯的意思,放在平时也就认下了,可唯独今日不行。

“哎呀,任总,你这么做,确实有失风度。快放下,那么大的两个箱子,怪沉的。”魏民文急忙援手。

李诚眼睁睁的看着美酒就要长腿跑了,哪里还肯装矜持,健步如飞走上前来,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地道。候家这么大的人情,还换不来你几瓶酒?怨不得于东来叫你老抠。快去拿酒杯,不,还是拿碗吧。”

三个女人先是愕然,继而咯咯笑成一团,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些日子。

任凯转过身,讪讪一笑,慢慢放下箱子,恬不知耻的说道,“这叫什么话?这酒放的时间太久,直接饮用,损伤身体。我……其实是想兑点其他,调剂一下。喝起来不那么冲,口感也会好很多。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就随意。嘿嘿,随意。”

众人见他一副心疼不已的模样,偏偏还故作大方,无不捧腹大笑。

有了这个插曲,气氛才逐渐融洽起来。

“玉碗盛来琥珀光。喝这种酒,一定是要用这种玉盏的。”任凯一口吸完碗中的酒,摇头感慨万千。

“这杯子怎么从来没见你摆出来?”老于奇怪的看了看手里的玉碗,还用

食指弹了弹。

“乾隆年间,有江南织造为拍皇帝的马屁,敬上十二只玉盏。模样好像跟这个差不多。”郭建军喜收藏,颇有些眼光。

“嘶,那这套杯子,岂不是要价值连城?”老于一脸凝重,把眼睛凑上去,眨都不眨的看着手里的玉盏。

“想什么呢?真要有那东西,我会露白吗?真是的,越活越回去了。这是仿品。”任凯对老于刚才的行为很不满,好容易逮到机会臭他,自然不会留手。

老于哈哈一笑,也不在意,一口喝干,又给自己满上。

任凯一哆嗦,盯着已经空了的几个瓶子,小声说道,“这酒要慢慢品才行。”

郭建军一阵莞尔,说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看来,还是有不愿客人醉去的主人啊。”

又是一阵哄笑。

山猪肉经过老牛的炮制,色香味已经到了极限,佐以小菜,再加上六十年的佳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端的是想让人一醉千年。

任凯与众人插科打诨,嬉笑怒骂,看似浑不在意。可只要细心,不难在他的眼底看出些许愁绪。

七把椅子,七个人。他们身后立着各自的门户。别看现在表面嘻嘻哈哈,内地里的苦楚,想都能想的到。

唉,任凯心下一叹。知道很多事儿都无法宣之于口,可大家既然齐聚在这里,其意味,不言而明。

如果三个女人不掺和进来,这糊涂也就装了。可如今……

还有,孔燕燕为什么没有来?

任凯一边调侃说笑,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

老于与之相交三十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老友的难处。可如今已经势成骑虎,不得不为啊。他不动声色的左右看看,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的自己先开口。

“任凯,今天过来的路上,正好经过毛毯厂,看到那边已经拆的差不多了。不容易啊,从立项到破土,到毛地平整,也就短短三个星期,可以说刷新了天南史上的征地纪录。很多手续,在不完善的情况下,破例允许我们大干快上,一路绿灯。无论从省里还是市里,支持力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区里的压力很大啊!”老于干咳几声,缓缓说道。

席间的气氛为之一变,瞬间安静下来。

任凯呵呵一笑,立刻明白了许多事儿。

孔燕燕是没有来,可她的手却通过于东来伸到这里了。

老于自己无所求,可甘愿为孔家跑一趟,甚至不惜跳进几方势力的漩涡,充当急先锋。看来,他为了未出世孩子的干妈还真是不遗余力。

好人啊!

“哦?是不是拟建仓储物流中心的那块儿地?哎呀,我怎么听说因为资金不到位,已经停下来了?过了腊八就是年,物流中心如果没有赶在年前正式开工,再赶上翻了年的人事调整,这个项目怕是要被拖住了。”魏民文皱着眉头,悄悄的杀了上来。

如无意外,他很快就会接于东来的班,出任下一届光明区的一把手,为了能带着成绩站在台上述职,帮着把这个项目敲定下来,就显得无比热切了。

只是,热切不代表急切,那个物流中心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为了只飞不走的鸭子,他还犯不着坐到这七把椅子中间。

任凯笑眯眯的望着他,心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他也是孔燕燕的手!不,应该是孔红军的手。

他与老于不同!可目的却相同。

任凯呵呵一笑,举起玉碗,先干为敬。

他在等,等着下一个跳出来的人。

郭建军!

郭建军起身给众人把酒满上,指了指老于和魏民文,笑道,“你们没听说吗?一家外企,中文名好像就一个字,仁,对,仁公司,不是任凯的任。是仁义的仁。这家公司与合力创想联合注资将成立天南仁氏创想建筑集团。仁氏有意将翠府前期开发的项目全部接手过来。据说,相关的流程已经再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番话简直就是一发炮弹。把几个男人轰的外焦里嫩。

合力创想是任凯的企业,这不是什么秘密。所谓的仁公司必然是大马单家的一个壳公司。以单家的财力跟人脉,再结合无烟城的大势,在这时候成立仁氏建筑集团,简直就是想整合天南的房地产开发!这动作也太大了!

几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任凯,三个女人越发莫名其妙,也看了过去。

任凯没有理会他人,半眯着眼睛,对郭建军笑道,“老郭,你这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郭建军打了个哈哈,笑道,“合力创想的老板是冯三,你把他叫进来,一问便知真假。当然,你也可以打电话给单豆豆,那样问的更清楚。”

任凯听了,差点背过气去,这个冯三,出了这种捅破天

的事儿,居然还敢瞒着!

郭建军是单豆豆的手!他……

不对!差点被他蒙混过去。

如果是为了单家,这些话就只能私底下讲了。而这么光明正大,相当于把孔家绑在单家这艘巨轮上,利大于弊!

报恩,他在向付楠报恩!只不过,他做的隐晦一些。

于东来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却被魏民文轻轻的摁住了。

紧接着,魏民文笑着说道,“这样更好,无论是谁来投资,于书记这里都是举双手欢迎。只是,前期毕竟是翠府控股与地方上签的合作协议。我觉得,后期的工作,最好是翠府控股也能参与到开发中来。共赢嘛。你说是不是?任总。”

老于比起魏民文来,到底还是差一些。人家已经看出蹊跷来了,他还是一脸懵懂。

任凯暂时压着被冯三点着的火,笑着点了点头,又望向李诚。

李诚一脸淡然,见他看过来,便举杯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任凯心里有了计较。抓起一根大棒骨,放在嘴边一通大嚼,含糊的说道,“酒是酒,肉是肉。虽说酒肉不分家。可分不分家,哪是由的他们自己。”

魏民文点点头,端起碗,一口干掉。

郭建军冷哼一声,说道,“世事无常,岂可随波逐流?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你的观点,我不能苟同!在座的都是人杰,说的夸张一点,甚至可以左右未来天南的走势。顺风逆风因缘际会,我等更应趁势而起!”

于东来听了,连连点头,哈哈大笑道,“老郭真有点煮酒论英雄的意味。”

任凯苦笑一声,游目望向在座七人,叹道,“前几天,有人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大丈夫恩怨分明,可也要量力而行。鸡蛋碰石头,虽勇者,非智者。’诸位,听了这句话,可有感触?”

余人皆沉默,唯有智慧一人抬头,凝目问道,“任凯,那我问你,他讲这句话后,你可曾听从?”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向任凯望去。

任凯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摇头笑道,“不曾。”

皇甫秀秀一震,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身旁的清秀女子,暗自叹道,看来自己真不如这女子了解他。想到此处,心乱如麻,哪里还能听进去几人的谈话。

任凯望着智慧微微一笑,低头看向玉碗里琥珀般的美酒,缓缓说道,“人世风灯,向死而生。也许,我真的变聪明了,聪明人惜命。”

“生活不该是这样。我们这些所谓的蝼蚁,只想试着反抗一下。看看磨去棱角以后,还能不能轰轰烈烈搏一把。所以,我站在这里,郭建军到了那里。人世风灯,向死而生。龙书记,我知道你在等,等着有人出手,好把我吊起来祭旗。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咬出了第一口,哪怕被砍翻,也很快会有第二个人扑上来接着咬。”李诚目视低头不语的任凯,抑扬顿挫的说出这番话。

举座皆惊,却又心情澎湃。就连一向冷血理智的魏民文都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荡,连赞两个“好”。

任凯淡淡一笑,望着李诚,没有开口。

李诚迎着他的目光,微一颔首,说道,“这句话被龙小年写下来,挂在床头。他的原话是,此人可比当世之英雄。”

郭建军是当事人,如何还不清楚,这段话便是当日任凯与龙小年交锋时的战斗檄文。没想到,那时候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生死,可那人却从未提起!他本是阴冷性子,想到此处,却也有些心酸。

于东来更是拍案而起,挑起大拇指,笑道,“看来,除了泡妞,你还有这等手段。厉害,佩服。”

一句话说的,三个女人都笑出声来。个个涨红着脸,像做贼一般。

李诚没有笑,依旧一脸凝重,接着说道,“我只是不想囡囡像……她人一样,远走海外,孤独半生。唯此而已。”

众人的目光又聚在正低头胡思乱想的皇甫秀秀身上,却见她茫然无措,不知想些什么?

任凯点点头,看向陈慧芳与智慧,淡淡的说道,“智小庭躲着,却让两个女人冲锋陷阵。非为将之道。”

智慧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错了。要不是怕连累你。这酒就由他亲自送来了。”

任凯一愣,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小亭子居然也有了血性。好。我为自己失言,向他道歉。”

说完转脸望着李诚,说道,“李书记,你分管龙城政法。前段时间海鲜馆枪击案的主犯,我有线索提供。”

李诚一愣,继而大喜,问道,“这可是部里挂牌督办案件。你……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

任凯呵呵一笑,轻声说道,“郭建军书记因为一桩案子,需要去见王江陵一面。希望你能帮着协调一下。”

既然连龙小年床头挂着什么都知道,安排个把人见一下王江陵,应该也不算太难。



二一六、各逞心机

中国是一个讲究人情的地方。只是,这种人情需要通过不断的等值交换来维持。礼尚往来嘛。

个中道理,李诚自然是懂的。

他沉吟片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王江陵的问题已经初步有了结论。见一见也好。只是,时间上需要再行商议。你明白吧。”

任凯连连点头,举起玉碗,先干为敬,笑道,“昨天的事儿,真是有些麻烦你了。高磊没说什么吧。”

李诚笑了笑,泛泛地说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不知根底的麻烦,切不可冒然出手。否则,不仅对解决事情无益,还会把自己裹挟进去。得不偿失。”

任凯点头应下。

他们在一边偏过脑袋交谈。剩下的几人,分成几波捉对儿厮杀。

于东来与郭建军单独喝了一杯后,看看任凯与李诚聊的火热,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回事儿?那两个女人怎么都没来?”

郭建军瞥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三个女人,摇头说道,“可能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还有比眼前这事儿更重要的事儿?”于东来有些不解。

“单辉。”魏民文小声的插了一句。

于东来跟郭建军相视一眼,没有接口。

“郭书记,蔡照先的案子是不是走到你那里了。”魏民文把话题岔开。

如果单是魏民文这么问,郭建军只需回一句不太清楚便了了。可他看到于东来也望过来,话就不好这么说了。他略加思忖,小声说道,“名义上是到了这边,实则就连省里都插不上手。”

于东来皱了皱眉头,用食指冲着天上指了指。

郭建军点点头。

魏民文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于东来不解,想了想,说道,“你是说翟书记?”

郭建军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民文担心的是王江陵的问题被重新翻出来。就像那茅厕,不住的去搅,臭气总是散不尽的。”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翟书记毕竟是履新不久,板子打到她身上,有失公允。”

于东来显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是冲着……华?”

郭建军点点头,接着说道,“我记得哪一本武侠小说里,有一计非常厉害的杀招,好像叫天地同寿。如果,整件事儿再这么翻下去,陈功成与他,怕是都跑不了。”

魏民文深以为然,接过话头,叹道,“凭心而论,蔡照先确实胆大妄为,令人发指。可,他也只是贪钱而已。好多问题,他连是怎么回事都没搞懂,就被扣到头上了。这么一桩桩一件件的积累起来,整个案件的严重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郭建军目光闪了闪,知道这番话是讲给他听的,只是,如今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自当勉力合作。略一犹豫,说道,“现在的问题不在外,而恰恰就在蔡照先的身上。他太配合了,无论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问题越聚越多。我听人讲,现在工作组的人都不敢再问下去了。唯恐把天捅个窟窿,无人收拾!”

于东来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望着不远处言谈甚欢的任凯,喃喃自语道,“单豆豆也没有出现,就怕单家出工不出力啊。”

另两人也望向任凯,却不知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了没有。

皇甫秀秀夹了一筷子芦笋,放在智慧跟前,轻声说道,“你也不要太着急。你们的来意,我想他应该明白。只是,就怕他也力有未逮。所以……”

“秀秀,我们明白。无

论结果如何……都能面对。他毕竟也是仰人鼻息。只是,有些难为他了。”陈慧芳黯然一笑,淡淡的说道。

林语堂有一句话,恩惠来自当权者和需保护者之间的私人关系。这种关系甚至可以取代法律。

敬老去世的消息公布以后,各种匪夷所思的传言纷至而来,一天一个样。可唯独陈功成这里却没有受到波及,甚至与往常相比,越发的宁静。

反常为妖!

智小庭在陈功成身边工作多年,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可象这次这么严重的情况却是第一次遇到。

丈夫的极力隐瞒,怎么能逃过她的眼睛?陈慧芳毕竟也是有人脉的,一番打听下来,明白了症结所在。

两大高手为了在日后的争夺中,取得先手,纷纷运筹帷幄,提前布局,甚至不惜兑子,也要将战线铺开。还未至中盘,已经是血流成河。

她这前半生,对爱情的憧憬给了那人,可对生活的热爱却留给了自己的丈夫。有遗憾,却过得满足。

如今丈夫遇到了坎儿,而且极有可能还是道迈不过去的坎儿。她彷徨了,恐惧了。无法想象这个家离了丈夫,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所以,她来了。

为了加重筹码,她晓以利害,说动了远走海外的小姑子。她想向那人表明,智家的女人不光可以洗尽铅华、相夫教子,亦可以提刀上阵、冲锋在前!

智慧倾耳听着两女的谈话,心里一阵翻滚。

就是那个清清淡淡的男子埋葬了她少女时代的爱情。那种伤痛直到很多年后嫁人生子,依然让她痛彻心扉,无法释怀。

就在她已经逐渐淡忘昔日种种的时候,大哥出事儿了。

用陈慧芳的话来说,现在唯一肯下死力救大哥的人,就是他了。不过,需要她挟恩图报!

所以,她来了。

李诚在部委坐冷板凳的时候,成天闲来无事,就是琢磨人心。两波人的心思如何,他早已经想的通透。

“来,我有话对你说。”李诚说完,对在座的几位拱了拱手,当先推门而去。

任凯皱了皱眉头,冲几人微一点头,跟着出去。

于东来打了个哈哈,站起身说道,“秀秀,自从你回来,咱们还没有好好的聊过,来来,咱们两人先喝一碗,再说其他。”说完一饮而尽,还亮了亮碗底。

秀秀一愣,咯咯笑道,“老于,你现在还看尼采吗?”

陈慧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智慧也被转移了注意,小声问道,“他就是那个……鞭子……?”

魏民文见了,暗叹一声,心里总算明白自己跟老于差在哪儿了。

对于一个官员来讲,最重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能力!

明朝的吕新吾在《呻吟语》中曾把官员的资质分为三等,深沉厚重是为一等,磊落豪雄是二等,聪明才辩不过勉强算是第三等。

自己不如于东来啊!

院外寒气逼人,滴水成冰。好在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倒也暂时无恙。

“大哥对我很失望!”

这是李诚说的第一句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抬头看向天空,一脸茫然。

任凯不好接话,只能沉默。

“唉,不讲这些了。囡囡已经到多伦多了吧。”李诚苦笑一声,缓缓说道。

“对,今天早晨跟我通了电话。”任凯迟疑片刻,接着说道,“状态不是太好。”

李诚

摆了摆手,怅然而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算了。等她自己慢慢转弯吧。把你叫出来,是因为,有些话不好让那三个女人听到。”

任凯大惊,急忙问道,“智小庭的事儿莫非已经定性了吗?”

李诚缓缓摇头,说道,“倒还没那么快。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儿。他身上的烙印太深了。知道吗?本来今天还应该有两人要来。可是,却没有来。”

任凯笑了笑,小声问道,“温如玉?单豆豆?还是孔燕燕?”

李诚鼻子里哼了哼,淡淡的说道,“宿开振跟左青峰。”

任凯眉毛立刻拧成一个疙瘩,将信将疑的看过来,没有出声。

“孔燕燕和单豆豆是皇甫秀秀联络的,不过你也看到了,人家并没有给她这个面子。宿开振与左青峰不同,他们是主动找到我的。但知道智小庭的家属也要来这里,便改口了。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李诚慢慢的转过身,望着任凯问道。

任凯低头思忖片刻,小声说道,“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离中盘大战还有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浪费劫才,有些得不偿失吧。”

李诚冷笑一声,说道,“你都能看出来,何况是他们?可,有人等不了。”

任凯打了个寒战,踌躇半晌,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下棋的,另有他人?”

李诚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拐到别处,“当下,天南省最重要的便是无烟城计划。谁将这个项目抓在手里,谁就具有当然先手。鉴于你与单家的特殊关系,才有了这次聚会。”

任凯点点头。这些话,即使李诚不说,他也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围绕这个有点像空中楼阁的无烟城!

大势所趋也好,形势所逼也罢。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势’!

势,盛力,权也!

“左玉江的离去,已经无可挽回。虽是退了一步,好歹落了个全身。不过,他倒是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颜永正怎么办?还有类似颜永正的那些人怎么办?”李诚一脸讥讽,淡淡的说道。

“他们需要无烟城这个船坞开一道口子,能让他们进去避一避风浪。”任凯笑了笑,顺嘴说道。

“呵呵,有些是。有些不是。比如,宿开振就是个例外。”李诚点头笑道。

“哦?”任凯想着那个态度谦和,年逾五十的大秘,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李诚见他笑的古怪,便不再挑明,干咳一声,说道,“菅刚,我想让他跳出公安系统,去开发区。你怎么看?”

任凯笑了笑,说道,“不知道菅秘书长怎么看?”

李诚一愣,叹了口气,说道,“菅长江能有什么看法?”

随即明白过来,打了个哈哈,指着他笑的,“滑头。还担心我抓你小辫子?”

任凯没有吭气,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李诚也不再纠缠,淡淡的说道,“尽快让金子默回京。他再留在这里,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金韬未见得去动高磊,却一定会迁怒于你。怎么算,都是赔本买卖。”

任凯犹豫了一下,说道,“金子默这个人,未必听我劝。况且,莫非高磊真敢……”

“他真敢。这世上如果真有人敢动金家,金韬不还手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高磊。”李诚打断任凯的话,老神在在的说道。

任凯点点头,没有深问。

既然李诚能用这种口气讲话,说明两家一定有什么阴私在内。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二一七、训女

翠府国际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里,单辉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关于敬老去世的新闻回放。

宽大奢华的红木茶几上,是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以及震动不已的手机。

他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皱起了眉头,探手过去,接通。

“嗯,嗯?太太知道了吗?”

“你跟他讲,在商言商,单家与他们吴家确实存在竞争,但这种竞争一直以来,都是良性的,善意的。其结局也是互利的,双赢的。没有人喜欢吃独食的人。”

“白圭基金会的主席,慕沄可以让出来。只是,我要看到吴家的诚意。”

“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单家偏安海外,是‘势’。?携众归来,共铸无烟城,亦是‘势’。只希望,下次会面,两家能共谈合作,而非……”

……

单辉放下电话,再也无心看什么电视,端起咖啡杯缓步踱到窗前,望着脚下的龙城,眉头紧锁。

片刻之后,门被轻轻推开,一脸恭敬的广叔站在门口,躬身一礼,小声说道,“老爷。”

单辉没有转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广叔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旁站定,塌着身子,仰起脸说道,“老爷,刚才家里来电话了。少爷的情况……不是太好。您看……需要申请航道吗?”

单辉静立窗前,半晌无语。

广叔悄然站在一旁,毫无半点烟火气息,恍如一道影子。

良久之后,单辉长叹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小姐呢?还在生气?”

广叔心里一惊,脸上却笑成一朵花,说道,“呵呵,老爷英明,小姐还在吃。不过,倒是小小已经回房睡了。”

单辉呵呵一笑,转身把咖啡杯往广叔手里一放,边向外走,边说道,“这个丫头,越来越像我小时候了。不过,多吃一些也好。太瘦弱,如何能撑起单家偌大的家业。再让下边送一些甜点过去,我也有些饿了,就陪她吃一点吧。还有,……少爷的事儿……暂时就别让小姐知道了。非常时期,要有非常手段。”

广叔笑着应下,一直等到单辉走出会客厅,他才收敛了笑容,颤巍巍的端着空杯,边走边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还是小姐走到了最后。单家的接班人总算是定了。唉,可惜……”

单豆豆一袭露肩晚礼裙,容妆精致,凸显高雅。只是此刻却毫无顾忌的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几个托盘里,盛放着各种吃食,煞是诱人。

电视里播放的是美国大片,疯狂原始人。

女人一边吃一边笑,全然不顾裙裾下裸露的双腿上,已然粘满食物的碎屑。

这时,身后的门响了,女人顿了顿,笑得越发大声,却没有回头。

单辉接过下人的托盘,冲她挥了挥手,下人笑着躬了躬身子,倒退着离去。

单辉看了看地下坐着的女儿,忍不住笑道,“豆豆,不邀请爸爸加入你的party吗?”说完走到女儿身旁,缓缓坐下。

单豆豆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披萨,轻声说道,“爸爸,秦姨今天跟我讲,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已经到了临界线上。这些东西还是不要吃了。我……也有些累了,收拾一下就去睡。下边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大晚上怎么能让你吃这些高卡路里的东西?”

单辉听了,心下一暖,微笑着望向貌美如花的女儿,信手捻起她刚刚放下的半块披萨,填在嘴里就是一阵大嚼,还故意发出猪一般的声响。

单豆豆愣了愣,“咯咯咯”的笑出声来,所有的不快立时化为烟云。

“秦玲是医生。医生是有责任的,有的时候,为了摆脱自身的责任,他们会有意的

夸大病情。所以,他们的话不能不信,更不能全信。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笑话。”单辉嘴里嚼着,低头在食物中又捡起一块鸡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

“你敢当秦姨的面,这么说吗?”豆豆斜着眼笑道。

单辉少时也是欢场老手,风流成性。惹得同为大马豪族秦家的长公主秦玲为情所困,这女人为了能在单家立足,不惜绝育以安慕沄的心,成了单辉的保健医生。

单辉心怀愧疚,最终立誓不再拈花惹草,又在秦家的外援下,争得接班人的宝座,才有了如今单辉。

他听了女儿的调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刻意回避,而是低头望着手中的鸡翅,沉声说道,“既然提到你秦姨,爸爸就多嘴说几句。你秦姨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这条路是对是错?爸爸没有资格评说。可,这条路很难走,是毋庸置疑的。爸爸不想你像她一样。”

豆豆沉默下来,低头挑了一小块儿甜点,放进嘴里慢慢的吃着。

“今天不让你去他那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忌什么家族声誉,什么外界影响。呵呵,爸爸跟你讲,那些全是狗屁!一把钱砸下去,阎王爷也要在前边给咱们乖乖的开道,更别提那些下三滥的人嚼舌根了。”单辉凝目望着女儿,淡淡的说道。

“我明白,是因为……华海天与陈功成,他们……”豆豆嘴里慢慢嚼着,声音越发的含糊不清。

“你不明白。华海天与陈功成再怎么斗,与我们什么相干?我们真金白银的拿出来搞投资,筹建无烟城,这可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儿!只要不越线,他们能奈我何?大势在手,天下我有!”单辉说到后来,大手一挥,一股气势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单豆豆满脸崇拜的望着父亲,眼睛亮晶晶的,随手将一杯可乐递了过去。

单辉接过来,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不让你去。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个男人!”

单豆豆浑身一震,呆呆的望向父亲。

单辉点点头,接着说道,“平心而论,那小子要城府有城府,要心机有心机,最关键的还长情,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东西。”

豆豆俏脸一红,嗔怪道,“爸爸,瞧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嘛。真是越老越……”

单辉没有在意女儿的羞涩,缓缓说道,“如果是在普通人家,有这些也就够了。可,对于我们这种家世,还远远不够!别看世家风光无限,有时候,家族的兴衰就在于某件事情的选择上,在于决策者的取舍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所以,我要借这次机会看看他的取舍之道!只知向前,不见退后,岂能长久?”

豆豆沉默片刻,咬着嘴唇,说道,“他选哪个,是满分?华海天?陈功成?还是咱们?”

单辉笑了笑,淡淡说道,“没有满分。选鱼,那就吃鱼。选熊掌,自然就吃熊掌了。路给他了,就看他自己怎么走。”

豆豆默然无语。

单辉怜爱的望着她,缓缓说道,“豆豆,今天我已经正式动议董事局,提名你为下一届主席。爸爸老了,这个家迟早都要压着你的肩上。”

豆豆骤然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父亲,良久之后,才轻声问道,“这也是一种取舍吗?”

单辉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边向外走,边说道,“这是责任,不能取舍。不过,等下次你再想救自己的男人时,倒是能以此为凭,做出取舍。”话音未落,人已至门外,转眼消失不见。

豆豆呆坐半晌,长叹一声后,起来开始收拾房间,身上依然是那件价值不菲的露肩晚礼裙。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谁都知道,可真正能懂的,又有几人?

“刘律师,我要修改遗嘱。嗯,我万一发生不可预测的意外。名下所有……记住是所有,所有股权,全部自动由我的女儿单豆豆一人继承。即时生效!而之前所立遗嘱中,与此条发生抵触的,自动失效。”单辉站在女儿门外的不远处,轻声说道。

翠府十九层的豪华套间里。

如出一辙,孔胖子也在安慰女儿。

“傻丫头,单豆豆没有去,你就更不能去。就这么简单!”孔胖子笑眯眯的把老大一盘樱桃放在女儿面前,说道。

“就算你讲的有道理。单家想看任凯如何取舍,那关我什么事?他单辉不让女儿去,你就也不让我去。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别人的脸色了?还是说,老舅失势,让你连起码的原则都不要了?”孔燕燕亦是一身裙装,满脸怒气的在房间里不断逡巡。

孔胖子叹了口气,看着摇曳多姿,风华绝代的女儿,苦笑道,“原则?爸爸最大的原则就是你!只要你高兴,就算把这栋大楼点了,爸爸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孔燕燕看看一脸沮丧的父亲,心里顿时软了下来,父亲讲的没错,家里为了自己,真的什么都能舍去。

孔胖子见女儿意兴阑珊的模样,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笑道,“来,坐过来。听爸爸给你解释。”

孔燕燕叹了口气,只得坐过去,却故意不靠近他。

孔胖子也不以为意,淡淡的说道,“单家与我们不同。当年,单辉为了坐上那把椅子,学足了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把单家搞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不过,他确实算个人物,剑走偏锋,另辟蹊径。单家在他手上日益强盛,超过了过去任何时候,一跃成为大马最大的豪门。”

“可是,正因为单家的强盛。他最大的难题出现了。子嗣!”

“大概是因为年少时,风流太过。他的子嗣极为艰难。据可靠消息,单豆豆的弟弟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了。而小小,毕竟姓叶,说不准哪天就被叶家寻回去了。所以,只剩一个单豆豆。”

“单辉当年为了迅速平乱,没有给旁人留丝毫的余地。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那些人便以子嗣问题,攻讦他企图将单家拱手送给外姓人。并以此为由暗中串联,准备罢免他董事局主席的职务。”

“所以才有了,单豆豆夜宿那人的事情发生。”

“如果,天要灭他单辉,经过那夜后,单豆豆仍然不能遂愿。可想而知,内困外交之下,以单辉的手段,单家再次分裂,为期不远。而且大马豪族间亦会受此影响而重新洗牌。”

“不过,真要如此。对单豆豆反而是件好事儿。以那小子的仁义,必然会娶她为妻。你别不信。这一点我可以断定。”

“可是,如果单豆豆真的有了子嗣。不论男女。那么单家虽然暗流涌动。可只要有单辉在世一天,必然稳如泰山。等单豆豆接管单家,有单辉从旁指点。单家很可能又迎来一次高速发展的机遇。”

“不过。如此一来,任凯便与单豆豆注定无缘了。钩弋夫人的故事,你总听说过吧。杀母立子。嘿嘿。为了保证孩子姓单,更为了单家的世代安稳。他们怕是今生再难相见。”

“你说,这种取舍。如果是你,该如何选择?”

孔胖子看着面无人色的女儿,淡淡一笑。

“爸爸,他……他知道吗?”女孩儿一脸担忧,颦眉问道。

“呵呵,他?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单辉既然出了考题,他要想救人,便只能做出取舍。”孔胖子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以,我拦着,不让你去打扰。钟声一响,便要交卷了。”



二一八、第三条路

相传伍子胥为过昭关,一夜白头。

左青峰一直以为那只是民间穿凿附会,当不得真。可见到父亲的模样,他有些信了。

左玉江生于天南,长于天南。一路攀爬,坐上常务副省长的位子。在普通人眼里,当然算得上位高权重,属于成功之典范。

可是,心如欲壑,后土难填。尤其是升任常务的这几年,眼瞅着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线之隔,却怎么也跨不过去,其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青峰,你说他是不肯过?还是不敢过?”左玉江负手立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腊梅,怅然说道。

这是省委的常委楼,相较马天泽的宅子,位置略微靠后,却清净许多。院中的那株老梅,还是七年前他刚刚搬进来的时候,颜永正从自家老宅移植过来的。

其实现在外边黑乎乎的,哪里能看清楚什么腊梅,充其量也就是一道影子而已。

左青峰心里暗叹一声,缓缓说道,“无论是不敢,还是不肯,其结局都一样的。大势所趋,已非人力之所能移。爸爸还是看开一些,此去滇南,少了诸多的顾忌,也许另有一番天地。”

左玉江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儿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左青峰见父亲仍然不免郁郁,便有意逗他开心,笑道,“爸爸,说起这个,我想起前几天蔡照先过整寿,居然有人点了一出霸王别姬。哈哈。当时在场的很多人都懵了。结果,戏还没唱完,却真的应了景儿,一别不复返。你说好笑不。呵呵。”

左玉江没有觉得好笑,淡淡的说道,“知道那场戏是谁点的吗?”

左青峰嘴角一抽,似有讥讽之色,笑道,“无非是蔡照先背后的那人。哼哼,戏文里唱的是,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可他自己什么德性?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左玉江侧过脸看了看眉眼高挑的儿子,喟然长叹,心道,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就你这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性子,我要不在身边,还指不定受什么气呢。李清照那两句原是讲给你听的,还以为你明白了,原来就跟赵括一个样,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你老子马上都耳顺了,又久经宦海,还用的着你来安慰?唉。

他摇了摇头,皱眉说道,“那折戏,是蔡照先自己点的。他以戏喻人,将自己比作虞姬。你讲的那两句没错,不过是讲给别人听的。还有,没根据的话不要乱讲。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能成什么事儿?”说完便抬眼望着稍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小楼。

这栋小楼之前是留给陈功成的。不过,他的老婆和孩子都没有跟着来到龙城,便没有入住。听说,新任的省长满红明可是拖家带口的来了,暂时住在天南省委招待所。所以这几天省政府秘书长蔺向北亲自督阵,在小楼里天天忙乎到天明。

“自己点的?没想到,蔡照先倒也有些急智。只可惜……”左青峰并没有理解父亲的苦心,摇头笑道。

“今天晚上,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去吗?”左玉江岔开话题,转过身慢慢的走到沙发边,缓缓坐下,说道。

“应该是与单家临时改变主意有关。”左青峰见父亲问的郑重,也不敢再随意作答。

“单豆豆还代表不了单家。”左玉江向后一靠,闭着眼睛说道。

左青峰知道父亲存了考教之意,低头思忖良久,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莫非是因为那小子?父亲担心他为智小庭出头,惹怒华书记?”

左玉江骤然睁眼,微微点头,叹道,“你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单家与我们不同。有无烟城这个免死金牌顶在头上,只要不过线,便可保全家无虞。大势在手,他们尽可以做到左右逢源,清澈如井水。所以,单辉才敢拿此事为题,考量任凯。他要让那小子自己选,同时也让旁人看。”

“而我们……,呵呵,清水不

养鱼。千百年来,海瑞也只有一个。”

“说到底,根子还在智小庭身上。与龙小年这种积年老吏打交道,居然还敢大意,留下把柄。我看他这一关,怕是难过。那小子如果自不量力,冒然插手,折戟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这也是单辉希望看到的。路让他自己选,是走,还是跪,都怨不得旁人。单家用顺水人情,换了他半辈子。呵呵,刀切豆腐两面光,算盘打的确是不错。”

左玉江说完,连连摇头,却不知道是赞,还是叹。

“半辈子?”左青峰有些奇怪的重复道。

“那小子与单豆豆既然有了私情,孩子是迟与早的事儿。而单辉只想要小的来光大门楣。任凯父凭子贵,却只能做奴才,殚精竭虑的为单家出死力。这不是半辈子又是什么?”左玉江老眼一眨,嘿然冷笑道。

“既然如此,他尽可以袖手旁观啊。何苦为了他人,将自己搭进去。我看他也不是那种迂腐的假道学。”左青峰摇头说道,显然对父亲的看法有所保留。

“他不能退!智小庭不过只是个引子,如果放任不管,下一个就是郭建军、于东来,甚至他自己。况且,还有皇甫家的那个女人不甘寂寞的上下撺掇。”左玉江今晚的谈兴很浓,大概是觉得观棋不语太难受。

左青峰沉吟半晌,缓缓摇头说道,“爸爸,我虽然不知道他会如何选。不过,一定还有第三条路。”

左玉江微微一笑,颇为欣慰,说道,“不论如何,你这么想,是对的。所以,爸爸才让你应下皇甫秀秀。这件事儿如果真如你所料,爸爸就向于东来讨个人情,你去给他做几年秘书。如何?”

左青峰迟疑一下,笑着点头说道,“就怕他不肯。”

左玉江却没有听到这句,怔怔的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道,“智小庭被控制的消息也该传过去了。钟声响起,却不知道他如何答卷。”

四合院中,李诚刚刚放下电话,怔怔的望着任凯,半天说不出话来。

任凯有些奇怪,笑道,“怎么这样看我?”

李诚长吁一口气,面有难色,好半天才说道,“智小庭被带走了。”

任凯大吃一惊,皱了皱眉头,说道,“程序上,有些草率吧。莫非是受了其他牵连?”

李诚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李水龙实名检举。”

李水龙?

任凯一阵恍惚,要不是李诚提起,他都忘记这位龙小年的前秘书,龙城国土房产局的二把手长什么模样了。

也不过短短四个月而已,却总觉得已经过去四年似的。

“呵呵,没想到龙小年也留有后手。”任凯半眯着眼睛望着光秃秃的葡萄架,笑道。

李诚一愣,叹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问一问,是以什么理由把智小庭带走的。”

任凯跺了跺脚,淡淡的说道,“无论什么理由,对我来说,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李诚脸色不太好看,凝目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单辉的想法,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有些时候,适当的退一步,不一定是坏事。如果,你不方便出面,我去跟秀秀说。”

任凯看看一脸严肃的李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干什么?我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任凯急忙摆了摆手,告罪似的笑道,“李三哥,抱歉。我有些失态了。呵呵。”

李诚看出点苗头,却又不敢相信,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问道,“快说,你一定又在耍什么花招。”

任凯也不敢再卖关子,正要开口的当儿。好死不死的,他的电话震动起来了。

是京城的固定电话。

任凯冲李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可能是张恒。”

李诚一惊。

“呵呵,小凯,听出来了吧。”果然是张恒。

“嗯,听出来了。先生。”任凯笑了笑,毕恭毕敬的说道。

“智小庭的事儿,我可以帮忙。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次。”

“呵呵,先生。我既然答应你,年前不插手,自会遵守这个约定。还请先生放心。”

电话里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就算是智小庭的事情,你也不插手?”张恒显然有些意外。

“呵呵,还请先生放心。”任凯又重复了一句,语气未有丝毫波动。

又是一阵沉默。

“小凯,呵呵,看来,我确实是老了。多谢你的指点。唉。”长叹一声后,电话便挂断了。

两人的谈话,李诚自然是听到了。

还没等他问出口,任凯已经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缓缓说道,“单家、张恒,甚至就连智小庭自己,都忘记了一件最根本的事儿。陈功成能有今天,靠的可不止是他的家世。”

“龙小年是不简单,可比起他来。其差距不可以道里计。龙小年留的那些所谓后手,扔出来的时机得当,倒也确实能带来一些麻烦。可眼下,呵呵,敬老刚刚去世,尸骨未寒……此其一。”

“其二,华海天与陈功成虽然在治理天南的理念上略有分歧,可大方向是一致的。别忘了,无烟城的设想最早可是陈功成提出来的。既然华海天肯沿着他的路往下走,说明……呵呵。况且,眼下满省长刚入天南,天天讲团结尚嫌不够,怎么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其三,智小庭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干才。有袁季平之长,却无他之短。华海天对他极为欣赏,只是以前碍于他的大秘身份,不好过分显露。这次这么好的施恩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嘿嘿,千金买马骨。不要太划算啊。”

任凯说着朝院门方向看了看,笑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李三哥。无论龙小年也好,王江陵也罢。他们是什么人?阶下囚!以他们的胸襟气度去考虑华书记的胸襟气度,焉有不败之理?”

李诚听了,奇怪的望着他,心说,前三点倒是蛮有道理,唯独最后一点,却是实打实的拍马屁。只是这马匹拍的毫无道理可言。附近就自己一人,这种话也不好代为转达啊。

正在思忖间,耳听得院门方向的阴影里传来一声,“说的好。”

这一嗓子,把两人吓得差点跪下。

还是任凯反应稍微快些,火烧火燎的往院门方向小跑,边跑边问道,“谁在哪里?”

“别咋咋呼呼的。是我,黄忠诚。”一人从阴影处走出,不过,听脚步声,却另有人逐渐远去。

省长助理,省发改局长黄忠诚。

任凯狐疑的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黄局长这么晚来这里,不知道……”

李诚更是惊疑不定,推了任凯一把,接过话头,说道,“天气这么冷,黄省长还是进屋喝一杯吧。”

黄忠诚呵呵一笑,没有理会李诚,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任凯一番,笑道,“果然是智计无双。”

任凯目光闪了闪,咧嘴一笑,说道,“怎么当得起黄省长这么讲。快请进。”

他不知道省长助理算不算省长,不过既然李诚这么喊,他跟着喊,肯定也没错。

“呵呵,喝酒就不必了。有个老朋友让我传话给你,刚才你说的那几点,除了第三点是混账话、完全是信口胡扯以外,别的倒也有些道理。”黄忠诚一脸笑容,缓缓说道。

任凯与李诚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

“嗡嗡嗡”黄忠诚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好的。华书记。任凯,华书记的电话。仔细想好了再说,千万不要信口胡扯了。”黄忠诚笑眯眯的把手机递过来。

李诚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任凯笑语吟吟的与“老朋友”通起话来,如坠梦里,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二一九、智小庭的事儿

华海天在来到天南省的第三百零九天,正式出任省委书记。至此,他终于在五十八岁迈上了关键性的一个台阶。

一日看尽长安花!酣畅淋漓有之,忘乎所以亦有之!

正在醺醺然的时候,一个电话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陈功成的电话。

他在部委的时候,便与陈功成相识。不过,无论从家世还是资历上,他都处于下风,远远无法与之比。这就造成两人在天南省搭班子过程中,他至始至终都谨守本分,绝不踩过线。

其实,对于陈功成,他是由衷佩服的。

大巧若拙,举重若轻。用来形容这位走在他前面的陈书记,是再合适不过了。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到了其手上,总能够以一种别致的方式迎刃而解。

对,就是别致!

华海天是从部委直接空降至天南,任政府一把手的,资历还勉强凑合,可基层工作的经验却是个短板,又不是本地人,压不住台面是最大的问题。

最初的时候,开政府工作报告会,有些资格老一点的省直厅长以及地市书记经常不到会,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随便指派个副职就坐到台下了。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又初来乍到,想搞好上下的关系,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道,有人把退让当成软弱,得寸进尺。甚至在另外一些别有用心人的撺掇和挑唆下,使出各种手段给他难堪。阴奉阳违,欺上瞒下,使得政令连省政府的大院都出不去。

陈功成知道后,呵呵一笑,随即便召开了省委扩大会议,扩大到什么程度?可以这么讲,参会的人几乎把上百人的会议室坐满了。甚至,有几个已经退休但威望仍然很高的老干部都在被邀之列。

会议开的非常坦诚,有什么说什么。最搞笑的是,陈功成抓着副书记葛玉怀的衬衫,当着上百人的面,问他是不是谁谁谁送的?让葛玉怀很是下不来台。

陈功成是老虎。这是那次会议后,大家的共识!

华海天对此暗中咬牙切齿,这分明是红脸黑脸轮番上阵,打算撵他走啊。于是他有样学样,连夜开政府会,开始瞪大眼睛拍桌子,开始指着鼻子骂娘。

很多关系就是这么拍出来的,骂出来的。渐渐的,他身上的部委习气被地方作风所取代。到后来,更是隐约有与陈功成分庭抗礼的味道。

陈功成走后,他还略感寂寞。

没想到,陈功成的电话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例行恭喜后,依然是那么别致,那么直截了当,“海天书记,我要批评你啊。”

华海天一愣,半开玩笑的说道,“别说,陈书记,自从你走后,就没人再批评我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哈哈,海天书记,批评是为了能带来自我批评,外因永远都是通过内因起作用的。”陈功成哈哈一笑,意有所指。

“呵呵,陈书记,我可已经做好准备了。”华海天笑眯眯的绕过去,说道。

“海天书记,前些天,在胜老在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问我,小陈啊,‘不因其人而废其言,不因其言而废其人。’当作何解?还问我,无烟城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什么时候能真正启动?唉,我很惭愧啊。”陈功成好像忘记批评与自我批评这回事儿了。

奇怪的是,华海天好像也忘记了。

两人在电话里就这么笑语吟吟,又云里雾里的各说各的,一如两大高手频频变招应敌。

“积毁成山,三人成虎。”这是陈功成最后说的

一句话。

没头没尾,好像很突兀。

可华海天却听明白了。

尽管电话里,两人谁都没提智小庭,可偏偏都知道这个电话的目的就是智小庭!

电话已经挂了许久,华海天仍然难以释怀。不是对陈功成,而是对那些打着他的幌子去批评陈功成的“自己人”。

那些人自作聪明,却生生的把他也拉下了水。

就在两难之时,猛然听到有一小撮人,聚在那小子的四合院里,秘商什么事儿。震怒之余,便带着黄忠城与常凡悄然而至。可到地方了,便有些后悔。

没有问题也便罢了,可真要撞破什么,他又该如何?

也幸好去的稍晚一些,只是单单听到任凯的最后一番话,却没想到李诚与任凯在他站到那之前,居然有胆子说一些胆大包天的话。

“胸襟?呵呵,一个体制外的小子,懂什么胸襟?”华海天坐在车里,望着沿路的灯火,淡淡的说道。

“华书记,任凯的话,是有些地方不太妥当,可总算肺腑之言。尤其是最后那几句,我听了,真是感同身受啊。”常凡从观后镜里冲着华海天的半边身子笑了笑,轻声说道。

他在华海天身边服务的时间也不短了,尽管领导的喜怒不怎么形于色,可凭借着对一些细微小动作的观察,他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此刻,别看华书记表情淡淡,可内里一定是高兴的,甚至是得意的。

华海天鼻子里哼了哼,良久之后,才说道,“下不为例。”

常凡从偷着给任凯传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想到能瞒过他。所以,听了这句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浑身上下到底还是为此一松,便憨憨的笑了笑,嬉皮笑脸的说道,“领导英明。”

常凡太正。

这是华海天对他不太满意的地方。秘书不能仅仅是秘书。否则,我凭什么只用你?

这个“正”,不是正派的正,而是方正的正。太不知道融通,甚至有些无趣。

如果,那小子来做他的秘书,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华海天想到这儿,嘴角居然忍不住翘了起来。

四合院里。

黄忠城离去后,仍然还是李诚与任凯两人,在院外吃西北风。

“你可真不是东西,感情我杵在这里挨饿受冻的,连捧哏都轮不上啊。你是不是单口相声说上瘾了?还是怎么的。你……真就一点不担心,万一我嘴秃噜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被……被人给收拾了?我草,你说咱们开始说的那些……”李诚的脸色发青,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亦或是吓得。

“三哥,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想想,我是怎么从屋里出来的?是不是被你拎出来的?”任凯苦着脸,差点哭了。

李诚一愣神,不由的点了点头。

“咱们俩在这儿聊了多久?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吧。你说,除了张恒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有没有看手机?哪怕就一眼,就说有没有吧。”任凯誓言旦旦的拍着胸脯,连连叫屈。

李诚听了,瞬间凌乱起来,一脸茫然的自语道,“是啊,你是被我硬拽出来的,期间也没与旁人联系,那是怎么知道华书记就在门外的?”

“哎呦,我的三哥。要真知道华书记就在这儿,我还敢胡嚼舌根吗?刚才我可是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的。现在后悔死我了,我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喜欢卖弄小聪明呢?唉……”任凯偷着瞥了李诚一眼,唉声叹气的说道。

李诚被噎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说道,“那就是碰巧遇到的呗。唉,瞅瞅咱哥俩这运气!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你说,堂堂省委书记,怎么能这样……”说着又朝院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怎么能跑到这里,听墙根儿呢?简直……有些不合适嘛。他完全可以进屋喝一杯,与民同乐嘛。”

这弯儿拐的,让任凯差点笑出声来。强压着笑意,干咳一声,说道,“刚才华书记在电话里狠狠的批评了我一顿,相信你也听到了。唉。”

李诚心里正不上不下,刚想问他,华海天后来在电话有没有提到别的,就被堵在嗓子眼儿里了。

我听到?听到个屁!你一拿到电话就窜到墙根儿了,我只听到你一个劲儿的说“是是是”“对对对”,至于华海天说什么,我怎么会听到?

可看到任凯一脸懊丧,也懒得再问下去,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没想到,今天晚上,倒是成全了你。唉也算是场功德吧。里边的人,我就不见了。先走一步。王江陵的事儿,让郭建军过几天直接来找我。”说完也不理任凯的挽留,施施然,大步离去。

等出院门目送李诚开车走远后,才收敛的脸上的笑容,转身回屋。

酒是好酒,几个男人却不怎么贪杯,见任凯进屋,齐齐望过来。

照例是老于先开口,“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呢?怎么这么老半天?咦,李诚……走了?”

任凯笑了笑,把华海天来过的事儿瞒下,说道,“说一些私事儿。”

既然是私事儿,大家便不好细问。

“李亚男去了多伦多,是不是有什么……”皇甫秀秀担心李诚找他麻烦,不管不顾的问道。

任凯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相干的,是他家里临时有急事儿,来不及跟大家打招呼。没事儿,大家接着吃,好家伙,外边真冷!”说完,搓了搓手,坐下抓起玉碗就一口干了。

智慧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有些坐不住了,咬牙就要开口,被陈慧芳拦下了。她脸色微白,凝眸望向她嫂子,眼中满是狐疑。

慧芳微不可察的冲她摇了摇头,神色黯然的苦笑一声。

智慧明白了,哥哥怕是已经无力回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皇甫秀秀轻轻扶住她,迟疑片刻,对着吃喝不停的任凯,缓缓说道,“智小庭刚才……”

陈慧芳一听,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瞬间成串落下。

智慧更是一头扎进嫂子的怀里,恸哭不已。

任凯手里还拎着根大棒骨,听了以后,只得慢慢放下。

老于、郭建军、魏民文自然也已经收到消息,本想瞒着三个女人,谁曾想……

任凯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不过,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只是例行配合调查而已。又不是他自己出了问题。说不准,下一刻,他的电话就会打过来。”

举座皆惊。

陈慧芳还没怎么样,智慧已经像弹簧一样,瞬间弹起,泪眼惺忪的看着他,小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不会是故意安慰我……嫂子吧。”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来来来,不如我们开个盘口,我赌智小庭半小时内就会来电话。谁来下注?只收现金。老于,看你眉头紧锁,显然想跟我对赌。来,给大家挑个头。就赌五百块吧。”

老于迟疑一下,打了个哈哈,掏出五张红版,往桌上一拍,笑道,“好。我今天就看你怎么把这句话圆出来。千万可别拉稀啊。”

魏民文与郭建军自然也纷纷凑趣。



二二零、可以今夕为来世

进了赌场,什么时候最难捱?

等待的时候!

即使明明知道必输无疑,可心里那种期待奇迹发生的野望,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每根神经,让你反复在亢奋与绝望之间奔跑,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也许只有揭开盅的那一刻才会骤然显现!

陈慧芳与智慧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时间在等待中仿佛凝固下来,使得魂不守舍的两个女人倍感焦急,频频抬头,望向挂在墙上的表。

智小庭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正如任凯所说,只是配合调查?这是横在几人心上的坎儿。

于是,整个房间便成了密封的沙丁鱼罐头,沉闷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郭建军与魏民文都是沉稳性子,不善言辞。老于便只好不住的挤兑任凯,以期将这种窒息打开一个孔洞,能让人略微畅快一些。

“你说这钱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老于端着酒碗,眼睛却盯在桌上那一沓猩红的钞票上,缓缓说道。

任凯咬着大棒骨,懒洋洋的说道,“因为它通神。没有不可回转的事情。”

“我不信,既然能通神,怎么还会躺在这油腻的桌子上,任由咱们亵玩?”老于开始抬杠,因为半个小时马上就要到了。

魏民文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表,接过话头,笑道,“于书记,凡事皆有意外,也许这几张钞票略有闪失,一不小心,堕入世俗,暂不能走脱。”

皇甫秀秀看了看照吃不误的任凯,忍不住说道,“你的胃口倒是不错。大晚上吃这么多,身体能受得了吗?”

任凯无奈的停下来,摊了摊沾满油腻的手,苦笑道,“用不用旁敲侧击,我的眼睛没瞎。那么大的表挂在墙上,你们每隔几秒钟就扭过头去看一眼,我想装看不到都难。”

陈慧芳听了,不好意思的干笑几声,涩然说道,“对,时间还没到。还有……几分钟……你未见得就输了……”话虽如此,可她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暗淡。

“赢要赢的磊落,输要输的体面,来日方长。千万不要……”郭建军皱着眉头望向任凯,淡淡的说道。他实在有些担心,不切实际的希望破灭后,这两个女人能不能挺得住。

话还没说完,智慧的手机响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伊人身上,等待揭盅。

女人显然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手抖的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显示,脸色由红转白,失望的冲大家摇了摇头,接通,“嗯,还在等,我知道了。嫂子也在。你……和小雨先睡吧。嗯,拜拜。”

“是国伟?”陈慧芳轻轻的搂住几欲崩溃的小姑子,有意岔开话题。

“嗯,嫂子,我们……回去吧。太晚了。我想孩子了。”智慧握着拳,死命压抑着,才没有哭出声,可孱弱的身体却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皇甫秀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时间也确实不早了,我们……”

话刚说了一半儿,冯三推门进来了,后边还跟着俩人。

赵玫玫与金子默。

“快坐下,这么冷的天儿,非要跑出来。怎么都是酒,咦,这酒倒是不错。任凯,有鲜牛奶吗?”金子默原地跺了跺脚,随手拉开一把椅子,示意赵玫玫坐下,眼睛根本没往屋里转一下,理所当然的就跟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任凯一皱眉头,淡淡的说道,“这里不是牛场,只有袋装的保鲜奶。”

赵玫玫没想到屋里是这个情况,有些后悔进来,更不好直接了当的坐下,便没有理会金子默的话,站在门口冲屋里的人,微微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住,打扰大家了。我不知道你们在谈事儿……任凯,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

“走什么走?大老远跑过来……”金子默刚一开口,便看到赵玫玫瞪过来,急忙干笑几声,勉强改口道,“即便要走,也要歇歇脚吧。来,先坐下。不能站太久,脚要肿得。那个谁,谁,我听归家兄弟叫你冯国华,是吧,别愣着啊,保鲜奶也行,先在微波炉里转一分钟,再端过来。”

任凯看着这个活宝,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确实不好让赵玫玫挺着肚子来回跑,便起身来到女人身旁,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的事儿差不多该结束了。你也别急着走,先去隔壁,我正好有些事儿跟你说。吃饭了吗?还有,子默,这是三哥,别没大没小的胡嚼舌根,让人听了笑话。”

“吃什么吃,她从中午就吃不下东西了,再这么下去,孩子也要受影响。”金子默不理会女人的眼色,急吼吼的说道,却不知道听清楚任凯说的话没有。

“呵呵,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不饿。”赵玫玫的话音未落,肚子里就叽里咕噜的响成一片。

女人面孔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屋内的几人,尤其是皇甫秀秀。皇甫秀秀曾经带过她几年的课,不过看她望向自己的眼神,说不上善意,更谈不到亲热,想来早已经忘怀了吧。

除了陈慧芳与智慧两人,其余四人即便没见过赵玫玫,也隐约听说过她跟任凯的关系。知道有这么一个女

子,肚子里怀着他的种。

“坐下一起吃点吧。”皇甫秀秀望着赵玫玫的肚子,淡淡的说道。

“主人都说话了,咱们就别客气了。闻着这味儿可是正儿八经的山猪,京城是吃不到的。那谁,冯国华,不,是三哥,三哥,还有肉吗,这盆不怎么热乎了。”金子默这辈子大概就不知道什么是客气,站在门口就问冯三。

冯三自然清楚他的出身,也明白这人就是这么个二百五的脾性,嘴臭,可人不坏,摇头笑道,“多的是,你们先坐,我去把这盆端下去,再换一盆。屋里热,你们把外衣换下,要不然,一会儿出去,该感冒了。”说完端了桌上的大盆,转身便出了门。

“咦,谁的钱摆在这儿?耍钱吗?算我一个怎么样?”大盆被搬走,露出放在老于跟前一直被遮挡的钞票,金子默诧异的喊了一声。

老于三人暗叹一声,纷纷摇头,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又重新摆在众人面前。

陈慧芳与智慧对视一眼,抬眼看看墙上的表,心中再无一丝侥幸,面若死灰。

皇甫秀秀也是长叹一声,轻轻握住两女的手,半晌无语。

赵玫玫一见众人这副模样,情知他们商量的事儿怕是难以成行。不过,奇怪的是,任凯的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沮丧。难道大家不是一个阵营的吗?她也是有城府的人,微笑着站在那里,心思却动了起来。

“你们怎么这副模样?这钱莫非有什么不妥?”金子默走到那沓钞票跟前,低头看了看,摇头说道。

魏民文与郭建军都是那种有想法闷在心里,背后捅刀子的人,见这家伙自从进门便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心里虽然不爽,却不动声色。只等任凯亮出态度,便刀斧相加。

老于却是半个主人,仗着主场优势,略微有些不忿,淡淡的说道,“有些话在没搞清楚之前,还是憋在肚子里的好。否则,容易给自己招灾引祸。”

赵玫玫心思一转,刚想开口,却被任凯一个眼色止住,便甜甜一笑,扶着男人,慢慢的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金子默抬头瞥了老于一眼,又专注的望着钞票,喃喃自语道,“哼哼,五脏不全,又房事过度,伤了肾水,再不加调理,怕是有人要守活寡喽,可惜,可惜。”

老于满脸黑线,憋了半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其余人更是吃惊,心下均想,这二百五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不啻于当众打脸,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老于怕是要发飙了。

果然,老于哼了哼,拍案而起,缓缓来到金子默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任凯害怕老于吃亏,要真打起来,十个老于怕也干不过人家半条胳膊,冯三又不在跟前,连个能制住他的人都没有。便干咳一声,走过去,小声说道,“这是金子默,是个……医生。医生嘛,这个性子都很直爽。老于……”

老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医生?这么年轻的医生?”

任凯点点头,笑道,“家传的那种,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金子默眼皮都没撩一下,望着那些钞票,喃喃自语道,“才两下子吗?在京城,桌上的这点钱都不够买我这两句话!”

老于听了,沉默片刻,猛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怪不得连走路都这么招摇,原来是个国手。好,对于传统中医,我是最为信服的。来来来,坐下来,咱们好好喝一杯。任凯,快把酒满上。”

画风突变,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来。不明白刚才还铁骨铮铮的老于怎么这么快便认怂了。莫非,真被对方掐住七寸了?

尤其是陈慧芳,要不是满腹心事,看到老于那颇为市侩的脸,几乎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任凯无奈的嘀咕一句,“兄弟,这也太明显了吧。”

老于假装没有听到,仍是一脸向往的看着金子默。

他确实是有苦难言啊。家中娇妻撩人,可却有心无力,那种滋味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怕。这才刚结婚几天?长夜漫漫,难以为继的痛苦岂是一般人能理解。

既然任凯说这家伙有两下子,那肯定就不止两下子。只要妙手可回春,暂时认个怂又有何妨?

金子默这下抬起头了,看看满脸堆笑的老于,又看看略感难堪的任凯,禁不住笑了起来,说道,“知错能改,好。把左手伸过来,这是左手吗?那只手!”

老于急忙探过手去,被金子默攥在手里,从后肘上捏起,一直捏到左后腰。最初没什么感觉,越往后,越像一条蛇钻进身子里,凉飕飕的,瘆人的很。突然,这蛇像被点燃了一样,火势瞬间把半边身子都吞没了。他实在忍不住,便“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金子默随即放开了手。

这几个动作也就持续了一分多钟的光景,可金子默像从河里捞出来似的,满头大汗。怪异是他的嘴唇,却干裂的很。精气神也眼见的大不如前。

老于叫了一声后,便觉得浑身通泰,尤其是心腹处,气息绵长,连带着腰肾都坚实不少,欢快的还想再大叫几声。

其余几人,见了两人的模样,

都大吃一惊,这种只有武侠小说中醍醐灌顶的场景居然能再现。就连智慧都暂时忘记了烦心事,呆呆的望着两人。

任凯是离两人最近的,也是触动最大的。见金子默摇摇欲坠,急忙扶了他坐好。

没等他开口,金子默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你不行。”说着看了看一旁的赵玫玫,继续说道,“你不行,想也别想!”

赵玫玫一愣,面红耳赤的啐了他一口,转过脸去。

任凯干咳一声,重重的在他脖子上抽了一巴掌,说道,“整天污七八糟的想些什么?”话虽如此,心里却不由得想道,一定要记得要问问老于,效果如何。

魏民文与郭建军相视一笑,齐齐摇头。

智慧实在坐不住了,脸色一黯,咬了咬牙,起身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一人抱着大盆大棒骨进来,笑道,“你们倒好,吃饱喝足了,就想拍屁股走人。不行,要陪我吃完才准离开。国伟那边已经打过电话,孩子们也睡了。今天,不醉不归!”

说话之人正是被两女牵肠挂肚的智小庭!

智慧一见到哥哥,也顾不得他手里抱着大盆骨头,跑过去一把搂住哥哥的肩膀,嚎啕痛哭。吓得身后的冯三赶忙把大盆接了过去。

陈慧芳也缓缓站起身,咬着嘴唇,带着颤音,笑道,“怎么才来,快坐。小慧,别这样,该让人笑话了。”说完,她亦哭出声来。

任凯慢慢的蹭到桌旁,探手将那一沓钞票攥在手里,深情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场面真的好感人。”

郭建军瞥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假装没有看到。

魏民文看了看郭建军,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也没有开口。

皇甫秀秀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的望着任凯,说道,“我记得,盘口好像是开在半小时,现在……”说着有意指了指墙上的表。

任凯打了个哈哈,说道,“都是自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智小庭安然无恙是最重要的。是不是慧芳?”

陈慧芳愣了愣,发现桌上的钱不翼而飞,咯咯一笑,擦了擦眼角,笑道,“想的美?快点拿钱出来,认赌服输,天公地道。”

老于一直沉浸在某种不可言语的奇妙状态,突然被女人的笑声惊醒,茫然的四处看看,等明白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任凯觍着脸,呵呵一笑,说道,“其实智小庭一早就给我打过电话,不过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我才有意瞒下。所以,严格来讲,还是我赢了。是不是,小亭子。”

智小庭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理会任凯不住眨来眨去的眼睛,笑着说道,“我的电话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又怎么能打给你?”

智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凑到哥哥耳旁,一阵嘀咕。

任凯面如猪肝,哼哧了半天,开始耍赖,说道,“都是些什么人。这酒不要钱啊?这饭不要钱啊?这么一点点钱,也刚够包房费。”

众人印象中,他一直是清清淡淡的心机男,少有见到他如此痞赖的模样,一愣神之后,虽然明知他是故意逗人开心,却依然忍不住捧腹大笑。

皇甫秀秀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只是在无意中瞥到大着肚子的赵玫玫后,才怅然若失。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金子默见赵玫玫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幕却被老于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了一下。

几人连笑带闹,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息下来。

陈慧芳与智慧相视一笑,齐齐起身告辞,任凯也不阻拦,与智小庭、秀秀将两人送到院中。

智慧此时终于又变回那个敢作敢当的花木兰,笑吟吟的望着任凯,笑道,“都要走了,拥抱一下吧。”

任凯愣了愣,张开双臂,将佳人拥入怀中。

智小庭无奈得摇了摇头,对老婆陈慧芳说道,“她可以,你不行。”

慧芳哑然失笑,摇头说道,“真够小气!”

智小庭鼻子里哼了哼,眼珠子上翻,学足了任凯的味道。惹得老婆大发娇嗔,嘻哈成一团。

“谢谢你。”智慧在男人耳边小声说道。

“呵呵,谢我作甚?又不是我的功劳。”任凯亦小声说道。

“你跟李诚说话的时候,我正准备走。所以听了一耳朵。放心,我会保密的。就像从前一样。”女人说完,轻轻在男人脖颈处一吻,放开双手,拉了陈慧芳快步远去,只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

任凯望着两人的背影,不动声色的在脖颈处擦了擦,笑道,“梦以昨日为前生,可以今夕为来世。天黑路滑,诸事小心。”

皇甫秀秀闻言,面色一黯,猛地看到月在中天,虽有残缺,却皎白如洗。

智小庭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有意成全,便对任凯说道,“那两个女人,你都不许惦记。身边这个嘛,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哈哈。”

任凯一愣,望着面红耳赤却又笑吟吟望着他的佳人,扬天大笑。



二二一、时间要到了吗

“我也要走了。”皇甫秀秀瞥了一眼故意站在远处的智小庭,低眉一笑。

任凯望着浅笑嫣然、顾盼生姿女人,神色一黯,悄声说道,“是秀山让你来的吗?”

秀秀没有遮掩的意思,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是我自己。二十年了,皇甫家每况日下,尤其是父亲去世后,哥哥一个人咬着牙撑起这个家。他……根本就是一只羊,却行走在狼的世界。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如今,我回来了,他也该歇一歇了。”说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燃起浓浓的战意,让人心颤。

任凯怔怔的望着伊人,良久之后,才微笑道,“让我帮你。好不好?”

秀秀笑了,伸手握住男人的手,柔声说道,“别傻了,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现在,很多人跟在你身后讨生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考虑一下他们。去吧,智小庭那里还有一局棋等着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皇甫秀秀认赌服输。可……你一定要幸福哦。”说完一咬牙就要离去,却没想到挣了两次都没有挣脱男人的手。

“你干嘛?快放手!”女人面孔一红,偷眼看了看智小庭,跺脚娇嗔道。

“陈功成没那么简单。而且他也不是冲着华海天去的。你要想作渔翁,现在入局还为时过早。”任凯没有理会女人的娇态,半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秀秀悚然一惊,也顾不得其他,靠近男人,小声说道,“难道华海天肯退一步?”

任凯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心中摇曳不止,勉力定了定神,说道,“不是退,而是不争。”

女人眨着大眼睛,摇了摇头,以示不懂。

任凯见她娇憨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说道,“胜老去世,对陈功成或多或少有些影响。华海天其志高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头,落人口实?况且,自有忍不住的人跳出来。比如这次……”

任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智小庭一眼,见他老神在在的站在那里毫无烟火气,便放心的继续与秀秀交谈,“秀山大概想烧陈功成的冷灶,这没什么不对。可朋友的敌人并不一定就是敌人。同样,敌人的敌人也未必就是朋友!”

秀秀咬着嘴唇,想了想,小声笑道,“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会反悔,不帮我吧?”

任凯亦笑着应道,“上刀山,下火海,但有驱使,莫敢不从。”

女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摇头叹道,“就知道说怪话,好了,再说下去,智小庭该冻死了。我先回去见见哥哥。明天再来找你。就是……”说了一半儿便停了下来,望着任凯,颇感为难。

任凯心中一动,笑着说道,“赵玫玫要回酒店的,这里就我一个人。”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柔声说道,“傻瓜,我又不是你老婆。管不了你的。”

任凯呵呵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房子的事儿,你先放一放。顺便告诉秀山,川都那边人暂时不要接触太深。以防被别的事情牵连了。”

秀秀点点头,用力捏了捏男人的手,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任凯望着伊人的背影,心中叹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想要债,随时都可以,又何必多此一举?”

冯三走过来,还没开口,任凯便沉声说道,“三哥,麻烦你亲自送送她。我担心有些人不死心。”

冯三略一迟疑,点点头,随即消失不见。

“怎么?还有想法?”智小庭慢慢踱过来,意有所指的笑道。

“你怎么会亲自跑过来?”任凯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淡淡的说道。

以智小庭这种八面玲珑的性子,除非事情紧急,绝对不会刚从调查组出来,便大摇大摆的跑到这里,这样不止自己麻烦,更给别人添麻烦。

智小庭沉默半晌,才怅然而道,“走之前,总要告个别吧。尽管有些狼狈。”

任凯呵呵一笑,转脸望着他,缓缓说道,“回京?”

智小庭点点头,说道,“回京。能源部发展规划司。”

虽然他没说,可任凯明白,留给他的位子绝不会太好,撑

死就是个排名靠后的副司长。

按照智小庭的情况,如果是在下面干满一届,然后再进京,那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更糟糕的是,他折戟天南,又灰溜溜的逃回京城,得到的考评一定会非常不堪,这将直接影响到他日后的起用,再想于仕途上有所寸进,怕是难上加难了!

“相煎何太急啊。”任凯淡淡的说道。

智小庭被李水龙实名举报。这事儿背后有龙小年的影子,是毋庸置疑的。可龙小年已经被困多时,他又何必解开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尤其是时机选在敬老刚刚去世的时候。

这里边要是没有寇思文的手脚,任凯愿意把脑袋拧下来。

可他与陈功成不是一家人吗?

任凯没有问,即使真问了,相信智小庭也不会说。

为尊者讳!

智小庭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我走了,知道是谁接任吗?”

任凯目光闪烁,没有作声。

“呵呵,猜出来吧。也是,凭你的心机,也许刚才就想到了,只不过,不想难为她而已。”智小庭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淡然一笑。

“他有他的难处。再说,凭他的能力,想做成此事,还力有未逮。充其量也就是个顺水推舟。况且,他骤然跳进这个漩涡,很难说是祸还是福。你又何必耿耿于怀?”任凯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是,谁让你欠他们皇甫家的呢?不过,你真是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他借机提前挑起两方争斗,就算我不讲,总有别人漏出来。到那时就是众矢之的!你再回护他们又有什么用?”智小庭略微有些不舒服,语气变得不再平和。

“你不说?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皇甫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他们两兄妹不过是想重振家门罢了。有什么错?哼哼,比起有些人,他们不知道有多善良!”任凯眼睛半眯着,鼻子里哼了哼,说道。

智小庭气乐了,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喂,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只是有些不忿他们得了便宜,连承认都不敢承认。敢做不敢当!”

任凯一时无语,好半天才叹道,“平心而论,我也觉得奇怪。以我对秀山的了解,他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儿。可……除了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脸色发白的望着智小庭。

智小庭同样也像鬼似的望过来。

吴世良。

一定是他!

两人都没有说出口,却都明白对方舌根儿下的话。

“华书记应该是猜出点门道儿。”智小庭苦着脸说道。否则,这件事情处理起来不会如此神速!

任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常凡跟你联系过吗?”

智小庭滞了滞,为难的说道,“他不让我说。”

任凯笑了笑,接着问道,“他说什么了?”

智小庭摇头说道,“下不为例。”

任凯低头思忖片刻,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暂时应该是没事儿了。”

智小庭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也该走了。他们自求多福吧。也许用不了多久,我要滚蛋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儿天南,真他妈的有些不甘心啊。”

任凯目送他离去,至始至终没有问关于他涉及的问题。

既然人没事儿,那李水龙自然是诬陷,说不准他自己已经亲口承认诬陷。至于受谁指使,那是绝对没有,不过是出于嫉妒,无中生有罢了。

揉了揉脸颊,收拾一下心情,推门进屋。

老于正跟金子默热切的讨论爱因斯坦相对论与中国传统医学的联系。根本顾不上跟他打招呼。

郭建军与魏民文正低头小声说着什么,一脸凝重。见他进来,只是微微颌首示意。

赵玫玫明显有些困倦,正强撑着坐在那里。

“你早点休息去吧。有事儿明天再说。”任凯走到女孩儿身旁,小声说道。

“对,对,也不早了。我正好回酒店。走吧。玫玫。”金子默毫不理会一脸诧异的于东来,哧溜一下跑过来

,说道。

女孩儿明显有些失望,强笑道,“好吧,那我明天找你。”说完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过来。

任凯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找你,带你在龙城走一走。好不好?”

金子默干咳一声,翻着眼睛说道,“孕妇最好不要出游,尤其是在她这个阶段。不过,要是能有我护在旁边,那就不一样了。”

任凯抬手在他脖颈上一巴掌,笑道,“你这灯泡准备点到什么时候?能有点眼力劲儿吗?”

赵玫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目光流转,美艳绝伦。

金子默咽了口唾沫,嘴硬道,“医生是没有性别的,你们……”

任凯也笑了,骂道,“妈的,让金神医听了,能咔嚓了你。快滚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叫你。”

金子默大喜,掺扶着赵玫玫缓步离去。

屋里顿时清净下来,魏民文是秘书出身,眼活的很,急忙起来略加收拾,重新倒上酒,几人便坐下边喝边聊。

“单家那里,你真的不打声招呼?”郭建军看着手里的玉碗,缓缓说道。

魏民文和于东来听了,一起望着他,脸上再无轻松之意。

“他出题,我答题。他如果满意,自然会找我。如果不满意……”任凯话音未落,兜里的手机已经震成一团。

孔燕燕!

“嗯,嗯?单总您好。抱歉,我不知道……是……是的。好……明天我去……好的,再见。”任凯缓缓的放下电话,若有所思。

“单辉?”老于见他这副模样,有意缓解一下。

“嗯。他用孔燕燕的电话打给我。呵呵。有意思!”任凯曲起食指,随意在玉碗上一弹,发出悦耳的声音。

“看来,应该是满意的。”魏民文笑了笑,说道。

任凯不等其他人回应,轻轻摇了摇头,叹道,“他要真满意了,就该让豆豆传话。而不是亲自打电话过来,用的更不该是孔燕燕的手机。”

“那孔燕燕会不会……”老于想到那个倾国倾城女孩儿,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为难她。”魏民文的心里也是一紧,他太清楚单辉的能量了,随即加了一句,“小单总跟她私交不错,应该会有所回护吧。”说完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蠢话,女人一旦起了妒忌之心,哪里还管什么私交?古往今来那些亲姐妹为了抢男人,杀的尸横遍野的事儿还少吗?

郭建军皱着眉头,虽然没说什么,可看了他的脸色,显然也不是很乐观。

任凯一边奇怪孔燕燕的好人缘,一边笑道,“哪用这么麻烦,打过去,一问便知。”说着,电话已经回拨过去,他的眼睛亦已眯了起来。

翠府酒店,顶层。

单豆豆一见电话打过来了,颇有醋意的笑道,“看到没?你个小鬼头,快接你的电话吧。”说完,一把拉了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父亲,出了房间。

孔燕燕抱着电话就是一阵雀跃,接通后,故意不说话,凑在耳朵上,等着男人开口。

“单总,我找孔燕燕。”

这句清清淡淡的话钻到女孩儿耳朵里的时候,她的鼻子里开始向外渗血,并不殷红,淡淡的,像被稀释过一样。

“燕燕,是你吗?”任凯听出了女孩儿的气息声,却奇怪她怎么不说话。

“是我。老公。我想你了。”孔燕燕望着滴在手背上的血,哽咽着说道。

任凯松了一口气,仍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还好吗?是感冒了吗?”

孔燕燕捂着嘴,连连摇头,笑道,“嗯,有些风寒。好了,不早了。我明天等你来。好不好?”

任凯尽管有些奇怪,但也没再问什么,嘱咐几句便挂了电话。

剩余三个男人一见,事情好像没想象的那么糟糕,便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起来。

洗手间里,孔燕燕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泣不成声,眼泪与鼻血混在一起,像水彩一样将她那绝世容颜勾勒出几道彩痕,平添了几分妖艳。

“时间要到了吗?”女孩儿喃喃自语道。



二二二、女人的选择

“怎么?心里是不是有些酸酸的?”单辉望着坐在沙发一角,沉默不语的女儿,微微一笑,说道。

单豆豆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单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今后类似方才的那种场面,你可能还会遇到,甚至会有很多。所以,选择了他,也意味着你要不断的忍让、委屈,甚至是成全不该成全的人。”

单豆豆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强笑道,“我明白的,爸爸。”

单辉凝目望着女儿,笑了笑,说道,“傻孩子,明白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儿。你的第一次婚姻,是爸爸对不住你。可叶向海却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使得你在这方面的应对上,有些欠缺。平心而论,任凯这个人确实优秀,甚至可以说少有人及。不过,这毕竟不是招聘下属。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不能让自己开心,那又有什么意义?爸爸劝你,思量清楚,慎重选择,及早打算。”

单豆豆笑了,在不该笑的时候笑了。

单辉一愣,恒古不变的脸上有了不豫之色。

“爸爸,你讲的这些我也想过,都想过。怎么会不想呢?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东西,硬要分出一半儿送给别人,还要表现的温文尔雅,大方得体。哼,有时候真想指着那家伙的鼻子,狠狠的教训他一顿。”女人气哼哼的讲完,略一停顿,脸上又渐渐的荡起了笑意,讲话也极尽温柔,“可是,爸爸。我舍不得啊。舍不得让他为难,舍不得让他小心翼翼看我的脸色,舍不得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畅快。呵呵。”

“还有,爸爸,你没有对不起我。身在咱们这种家世,一出生就拥有别人几辈子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这是福气,更是责任。老天爷是公平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其实,我嫁给叶向海。心里是高兴的。终于能为家里做点儿事情,能让咱们单家更上一层楼,怎么会不高兴?别说嫁一次,再嫁十次,我也愿意。真的,爸爸。”

单辉听到这里,心中大痛,缓缓的伸出手将女儿拥入怀中,半晌无语。

“爸爸,上次意外发生,如果没有经历过生死,而只是单纯的受伤,我可能真的就放弃了。一个男人而已,又不是没有过。何苦为了他,让自己牵肠挂肚,家宅不宁?”

“可是,爸爸,女儿是被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回来的。生死间有大恐怖。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慢慢的体味着身体一点一点变的僵硬,好冷啊。冷的连灵魂都被禁锢起来。那一刻,我问自己,终于要走了吗?于是,他出现了,抱着我,冲我大喊大叫。对,就像现在你抱着我这样。”

“网上流出的那段视频,相信你也看过了。生而不养,不如鸟兽。呵呵,爸爸,你听听,他骂我骂的多狠!哼哼,敢骂我?为了这口气,我也要挺过来。我要找到他,关他一辈子。”

女人一边笑着,一边说着,泪涕泗流。

人世间,至情之深不过如此!单辉心下暗叹一声。

他明白了。

这就是女儿的选择!

没有誓言旦旦,没有慷慨激昂,甚至连像样的态度都没有。

淡淡的,轻轻的,如同流水。

他缓缓的将女儿的

身体扳正,凝目望着她,良久之后,才笑着说道,“傻丫头,情与恩,是不同的。如果只是为了报恩,咱们单家已经付出很多,有必要的话,还可以继续付出。直到你满意为止。可要是情……唉,两情相悦才是情啊。”

单豆豆脸上犹有泪痕,却并不回避父亲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但我可以等。”

单辉皱了皱眉头,微笑着说道,“等?呵呵,他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你才二十八。”

单豆豆点了点头,轻声笑道,“我可以没有丈夫,但你的孙子却不能没有父亲。所以,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下去。”

单辉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女儿的小腹,没有说话。

单豆豆面孔一红,手摸着小腹,说道,“我有一种直觉,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验证,他或者他们已经来了。”

单辉沉默下来,目光闪烁,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处房间里。

孔燕燕披头散发的蜷缩在床上,人事不省。

付楠俯身望着女儿毫无血色的俏脸,泣不成声。

一旁站着的孔红军身子佝偻,站都站不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上一次的间隔是一年,这一次只有九个月了。再这么下去……”窗口前立着一位精瘦的老太太,一身唐装,满头银发,面目间依稀有几分孔燕燕的影子。

“三姑,金韬的儿子就住在酒店里。您看……”孔红军呆呆的望着女儿,机械的问道。

“唉,小军,金韬都束手无策,他儿子……。”老太太轻轻摇头叹道。

“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孔胖子哑着嗓子,喃喃自语道。

“唉,小军,别这样。孔家的女人,千百年来还不都是如此?这是命啊。”老太太话音未落,已经是老泪纵横。

“任凯……别走……等等我……”孔燕燕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头,时不时发出呓语声。

“燕燕嘴里喊着的,是不是就是那孩子?”老太太目光逐渐犀利起来,淡淡的说道。

“是他。”孔胖子点头应道。

“他们……有没有……逾越……”老太太说的含糊。

孔胖子却听的明白,摇头说道,“绝无此事。那孩子并不是一般人。他……不肯乘人之危。所以……”

“糊涂,看这样子,燕燕自是心有所系。以她的才貌,还会有男人不动心?是不是你推三阻四,舍不得燕燕……。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孔家的血脉延续?燕燕万一……,你们没个孩子牵绊,如何熬得过下半生?有我这个前车之鉴,还不够让你们警醒吗?”老太太压着声音,厉声喝道。

付楠缓缓站起身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丈夫,说道,“红军,三姑说的对,不能再等了。要是……再有几次……这样……怕是三十岁都……”话未说完,却已经不敢讲下去了。

孔红军脸色铁青,缓缓摇头说道,“这事儿,谁都不能插手。要让燕燕自己选。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至于其他,嘿嘿,我孔红军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老太太怒目圆睁,正要开口。

床上的孔燕燕猛然翻身坐起,面无人色的喊道,“别走!”

喊完以后,才如梦初醒般的注意到屋里的三人。

“三老姑,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女孩儿定神一看,目光留在老太太的脸上,高兴的叫嚷起来,紧接着就想撩开被子下地。

二十多年来,父亲忙着四处找高人医治自己,母亲整日泡在实验室化验各种数据。唯有这个独身一人的三老姑陪着自己,从一个丫角鼻涕虫直到如今的倾国倾城。

老太太一脸的戾气瞬间化为满满的慈祥,快步来到床前,按住女孩儿,有意调笑道,“三老姑想乖妮了,自然就来了。怎么?有了情郎便不想看到三老姑了?”

女孩儿闻言一愣,看了看笑眯眯望着自己的父母,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暗叹,看来时间真的不多了,否则,近几年离群索居的三老姑怎么会跑来龙城?而且看这模样,来龙城的时日怕是不短了,却一直不露面。十之就是为了自己的病。

却也不说破,笑道,“您是说任凯吧。明天他正好过来,让他给您老人家磕头。好不好?”

老太太没想到女孩儿应承的如此爽快,不禁失笑道,“乖妮儿真是长大了。这面皮也厚了许多。呵呵,很好。却不知道,三老姑能不能活到帮我乖妮儿带孩子的那一天?”

孔燕燕望着凸显老态的亲人,鼻子一酸,强笑道,“当然能。用不了多久,也许明年的现在这个时候,您的小小乖妮儿就会躺在这床上。”

老太太听了,哈哈大笑,转过身望着孔红军,缓缓说道,“小军,听到了吧。孩子的选择,就是整个孔家的选择。”

孔胖子憨憨的笑了笑,急忙说道,“三姑说的是。小军记下了。”

付楠咬了咬嘴唇,也笑着点头不已。

赵玫玫望着站在门口踌躇的金子默,脸色有些难看,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你看上我这个大肚婆哪一点了。可感情上的事儿,一定要我情你愿才好,否则……所以,你是不是能略微避避嫌?就当帮我的忙了,好不好?”

金子默眨巴眨巴眼睛,摇头笑道,“真抱歉,只有这个忙我不能帮。把你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照顾你比较靠谱。而且,最好是能一直照顾下去。呵呵,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我还年轻,等的起。”

赵玫玫目瞪口呆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说道,“我有老公,还有孩子。你说这些话,不怕他把你埋了?”

金子默点点头,正色说道,“怕,怎么不怕?连归家兄弟忌惮的人物,他都能驱使的动,想来真要埋我,也是轻而易举。可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就因为这个,他就要埋我?与理不通。”

赵玫玫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搞,会让我很难堪的。他不说,是他相信我。可不代表他的那些朋友、那些下属也能理解。”

金子默奇怪的看着她,说道,“我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与你何干?更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何干?时间也不早了,快去睡吧。明天咱们一起在龙城转一转。记得拿热水泡个脚。晚安。”说完,摆了摆手,转过身,施施然大步离去。

赵玫玫望着他的背景,喃喃自语道,“其实,真正让我难堪的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二二三、出游

腊月十二,诸事皆宜。天公又难得作美,几人便约好了一起出游。

上午九点刚过,一行七人,分乘两辆车,一路向西。

孔燕燕、赵玫玫、金子默、皇甫嘉良以及郎安平秘书长的小女儿郎婉瑜,五人乘坐翠府的丰田埃尔法在前,由嘉良开车。

任凯与冯三开着他的奥迪跟在后边。

龙城市下辖五区三县,其中乌龙县作为龙城旅游的桥头堡,在天南乃至全国,都小有名气。尤其是hk李氏集团投资设立的乌龙雪世界。

这个雪世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半小时左右的车程,也就是打个盹儿的功夫,便到了。

下车后,首先入眼的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几条雪道依次排开,星星点点的人影散落在上面,显得雪场越发的宽广。

刚停好车,便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小跑着过来搭腔。

“您好,是京城的郎处长吗?”那位长相喜人的中年胖男人点头哈腰的问道。

他大概不认识郎婉瑜,又不敢挨个儿去问,只好把目光散开,希望他嘴里的郎处长能主动跳出来。

郎处长没有让他失望,走到前边,迎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是郎婉瑜。你是年县长吧。国生主任让我带他向你问好。”

任凯笑了笑,看着一脸笑意的女孩儿,心里暗道,年纪轻轻便练就一副玲珑心肠,官场交际手法更是信手拈来,耳濡目染固然有之,但先天成分占的比重怕是更大。就像李亚男,再怎么耳濡目染,也成不了这个样子。只是,嘉良往后的日子……

关国生是省委常委、秘书长朗安平的大秘。年文化其实只是常务副县长,他可是费尽心思、几经周折才勉强在国生主任跟前混个脸熟。今早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种大好事儿居然会落在他的头上,犹豫良久才将此事汇报给乌龙县委书记田玉锁以及县长问永福。

不敢瞒下来啊,郎秘书长的孩子来县里视察,万一出点意外,他这身肉割下来都不够赔。

接待无小事,一定要慎重对待,更要全力以赴!这是田玉锁书记的原话。

问永福的应对就有些过份了,居然提出成立个接待小组,由田玉锁任组长,统筹领导,他任副组长,居中指挥。下设接待办公室,由年文化任主任,直接负责。

被田玉锁否决了。

其实,他也觉得不妥,吃相太难看。

“郎处长,关主任对您的这次视察,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县委的田书记也做了重要的指示,问县长更是……”年副县长深谙官场规矩,郎婉瑜可以称呼国胜主任,可他不行,他只能称呼关主任。

于是,七个人,连同县里的那位女同志,站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听着年副县长滔滔不绝的欢迎词。

赵玫玫、嘉良、郎婉瑜都在体制内,知道这个场面是一定要摆出来的,否则,眼前这位年副县长不好向上边交代。

任凯、冯三、孔燕燕虽不在体制,却是习以为常,也不在意,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金子默不愿意了。忍了半天,看

到他还没完没了,便使劲鼓了鼓掌,阴阳怪气的喊道,“领导辛苦了,同志们也辛苦了。散了吧,散了吧。”随后,拉着孔燕燕与赵玫玫两人的胳膊扬长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年副县长,凌乱在微风中。

任凯与冯三对视一眼,不禁莞尔。均想,有金子默这个活宝在,不愁找不到乐子。

与年副县长同来的女子是县招待所的经理,姓常,倒是个活泛性子,打圆场的把手机递过去,说道,“年县长,市里的电话,很急。”

年文化赶忙接过电话,笑着对郎婉瑜说道,“郎处长,让小常带你们先进,我随后就到。”

众人也不戳破,跟在小常身后,簇拥着进了乌龙雪世界。

大!是雪世界给众人的第一印象。整体占地能有七百余亩,雪道面积约占五分之一,细分为初、中、高级滑道,以及单板滑道。全部都是按照国际标准打造,管理人员更是由hk李氏集团直接从港资内部抽派的。所以,无论从硬件还是软件,确实是冲着一流水准去的。

赵玫玫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没打算下场,便坐在露台上,笑眯眯的望着众人。

任凯有心陪她,却架不住孔燕燕的生拉硬拽,只得换好衣服进了雪道。

冯三明白他的心思,却没有点破,推说年纪大了,不愿意影响年轻人的玩性,留下来照顾赵玫玫。让大肚婆颇为不好意思。

这是任凯第一次滑雪。以前光看别人滑,左踩一下,右踩一下,好像挺容易。可轮到自己头上,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就说身上这一套装备,滑雪服就跟加加林穿着的宇航服似的,又肥又大,运动起来极其的不方便。而滑雪鞋简直就是两块铁,走在硬路上,铿然有声。穿在脚上,根本别想蹲下来。最诡异的要算滑雪板,想让它动一下,真是要了半条命。可真要动起来,再想让它停下,哼哼,除非不要命。

任凯就跟一个傻子似的,拿着两条棍儿游走在雪场的底部。让跟在身后的男男女女笑成一团。

“姑……你怎么这么笨,腿要迈开,像我这样……”嘉良到现在都改不过口,或许他根本就不想改口。从小跟在任凯与小姑屁股后边,混吃混喝,整整三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这人对小姑的重要性。既然是误会,那就应该和好,更何况两人都是单身!

郎婉瑜傍在男友跟前,一脸浅笑,静静的看着两人,眼里却满是好奇、探究!

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可她却具有世家女子该有的一切品格。温文尔雅、大方得体,活脱脱一个嗜食冷香丸的薛宝钗。

与嘉良相恋以来,听到嘉良说起最多的便是眼前这人。原初只当故事听,无非是公主与马夫的套路,偶尔也故作同情的敷衍几句。可后来从父亲那里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马夫,简直就是条深藏不露的大鳄!咬死两任常委,纵横黑白的大鳄!

可是,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人身上的凶煞来。

“去去去,自己就是个半吊子,还毁人不倦。该干嘛干嘛去。人家用得着你教啊。听说过加州法学院的滑雪登山赛

吗?孔燕燕可是拿过奖杯的。真是鲁智深前耍斧头!”金子默说完,看了一下露台上的赵玫玫,使劲儿晃了晃手臂,抱着滑雪板,向缆车走去。

孔燕燕咯咯一笑,上去搂住任凯的胳膊,对嘉良两人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个笨蛋,就交给我吧。你们还要视察工作的,快去吧。”

嘉良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郎婉瑜生生的拽走了。

任凯抬起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笑骂道,“妈的,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累人。”

孔燕燕嫣然一笑,掏出手帕在男人脸上细细擦拭一番,说道,“不过是为了散心而已。哪个要你真的学会了。来扶着我,慢慢走。别着急。”

两人在游客专用雪道上蹒跚而行,远远的望去,像极了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豆豆姐怎么没来?”孔燕燕一直想问,却又碍于其他人在场,怕问出什么不宜出口的东西。

任凯停下来,略一沉吟,缓缓说道,“她弟弟单中遥的身体出了点问题,她父亲又走不开,所以今天一早已经回大马了。”

孔燕燕有些不解,摇头问道,“听起来,好像蛮严重的。可单总为什么要留下来?那样不是……”

任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单家的下一代接班人怕是已经落在豆豆身上了。我猜想,她这次回去,一方面是公关,另一方面是安抚。”

说完抬头望了望宛若一张蓝色彩纸的天空,淡淡的说道,“姐弟之间情义再深,一旦涉及权势,便不再只是他们个人的事情。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大堆人,打谁拉谁,皆是大学问。单总故意留在这里,未尝没有考究她的意思。大马单氏的繁盛不是没有道理的!”

孔燕燕知道男人是在教导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惊疑不定的问道,“那他不怕他的小儿子……”

任凯不动声色的四处扫了一眼,轻声说道,“都说天家无私情,以单家的权势也当得起大马的皇族了。”

女孩儿听了,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问。

任凯知道女孩儿想什么,可又没法儿出言安慰,只得岔开,笑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女孩儿聪慧,摇头笑道,“不听说教的故事,还是讲笑话的好。”

任凯哈哈一笑,顿了顿,说道,“古时候,一个穷措大,家贫如洗,连做饭都是数着米下锅。你想,那熬出来的粥要清澈到什么地步。便应景的顺口吟了两句,数粒熬成粥一瓯,鼻风吹起浪悠悠。可是翻过来倒过去,怎么也接不下去。这个时候,在他家藏了许久的小偷实在忍不住了,脱口而出,分明一派西湖景,只欠渔翁一钓钩。”

孔燕燕闻言,大笑。

任凯望着女孩儿的绝世容颜,微笑道,“所以说,有些东西,还是讲天赋的,勉强为之,福祸难料。”

女孩儿这才明白过来,慢慢敛去笑容,淡淡说道,“原来你在担心豆豆姐。哼。我吃醋了。”说完,放开男人的胳膊,脚下一点,恍如离弦的箭,几个起落便化为一个黑点,直上高坡。

任凯迎着阳光望向远方,眼睛亦已眯了起来。



二二四、风波起

雪场内的缆车是吊椅式的,光秃秃的就一把椅子,晃晃悠悠,好在离地间隙不大,速度也是龟速,任凯便坐在上边直达雪场的高处。

说是高处,其实也高不了多少,勉强算是给游人和初学者一个坡度,供他们消遣。

雪场的旁边就是专业雪道,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的,而且要求佩戴头盔。

任凯独自一人,贴着雪场的边缘,小心翼翼的向下出溜,脑子里全是昨晚的事儿。

于东来跟魏民文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魏民文在光明区当分管副书记的时候,于东来还只是个光杆副区长,连常委的边儿都没摸到。可如今眼见的老于后发先至,不仅早他一步在书记位子上坐稳,马上又要去接任李高远的班,迈上市级领导的台阶。生猛如斯,他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芥蒂?

于东来城府深,不假。可根子上却是一个疏放畅达之人,平生最厌烦的便是耍弄机巧的官场油条。无论怎么看,他与魏民文也凑不到一块儿。

难道别有图谋?可魏民文身上有什么可值得他如此费心的呢?

更让他不安的是,老于明明看出了他的疑惑,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解释。

还有秀秀。

这才是让他最操心的!

她说哥哥秀山是羊,却忘记了羊起码有对儿犄角。她呢?连犄角都没有。

智小庭狼狈而行,留下还没捂热的位子,他皇甫秀山就有那么大的自信,敢去静吴地区接掌行署的门户?

万一事有不谐,只怕连退路都没了。

他正一边低头寻思,一边缓慢滑行,恍惚间,从极远处传来孔燕燕的叫喊声,还没等他抬起头,身边“嗖”的一声,飞过去一道红色的身影,吓了他一大跳。

对,确确实实是飞过去的。

惊魂未定之间,看到那红色身影连续翻滚了足有五十多米才停下来。

他狐疑的看了看脚下,有些奇怪,如此平缓的雪场,怎么会产生这种速度?再一回头,明白了。

身旁的防护网都被“飞人”拽开了一道口子。感情是从旁边的中级雪道上出轨,飞到这里的!

两雪场之间本不止这道单薄的防护网,还有大约十米的缓冲间隔。这人冲过这段距离,把网撞破,还飞了这么远,真要是迎面撞到他身上……

任凯一阵后怕,急忙把雪板卸下来,杵着棍儿,向那人跑过去。

隔壁雪道上有几人可能是“飞人”的同伴,正火急火燎的一边喊叫一边向着这边滑。不远处游弋的救援车显然也观察到了,缓缓的开过来。

“能听到我说话吗?”任凯喘着粗气,弯着腰问道。负重跑这五十多米,对他来说还是蛮吃力的。

从外表看,伤者情况不明,他不敢妄动,担心造成二次伤害,况且,救援车已经停在了旁边。

“飞人”晃了晃手臂,慢慢的翻身坐起。

孔燕燕一个漂亮的小回转,停在他身旁,踢掉滑板,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亦嗔亦喜俏脸,拍着胸脯说道,“谢天谢地,还好没事儿。”

从救援车上急匆匆跑下来两名男子,半

蹲在地上,问道,“能站起来吗?”

“飞人”扶着地尝试了一下,又颓然坐倒,摇了摇头。

孔燕燕有些奇怪,皱着眉头说道,“真是个怪人。”

任凯心里一动,目光闪了闪,没有出声。

“飞人”的同伴也到了。

“你是不是傻逼?知道这是哪儿吗?跑滑雪场散步来了?妈的,要不是为了避开你,小菁怎么会摔倒。要是她有个闪失,老子剥了你的皮!”一个年轻男子骂骂咧咧的站在那里,开口闭口的带把子话。

“这位先生,这里是公众场合,请注意你的言语。”一个参与救援的人急忙起身说道。

“注意个锥子,你们三公子就在后边,瞎了你的狗眼。分的清里外吗?谁给你发薪水?李家怎么养了这么一群废物。”男子越说越气,抬腿就是一脚,却没踢实,自己反倒是滚在了地上。

任凯皱着眉头,抬手止住怒不可遏的孔燕燕,淡淡的说道,“大早晨的,你是不是吃了屎,怎么满嘴的大粪?”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听了,冷笑一声,冲后边的一个壮汉说道,“乌鸦,你就这么看着?”

那壮汉早就跃跃欲试,一听主人发话了,操起滑雪杆便抡过来。任凯反应也够快,抬手一挡,正抽到小臂上,疼得他直咧嘴。好在滑雪杆硬度差点,要不然非骨折不可。

孔燕燕的眼圈当时就红了,大喊一声,双手拿起滑雪杆没头没脑照着地下的年轻人就是一通乱抽。

那家伙大概没想到女孩儿动起手这么干脆利落,一个没防住,脸上便多了几道血印,疼得嗷嗷直叫,连躲都忘记躲了。

叫乌鸦的汉子,急忙将孔燕燕的滑雪杆架住。本来想着打回去,可看了女孩儿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心中一片茫然,就跟被点中穴道一般,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再动弹。

整个过程极短,也就是几秒钟的样子。

旁边的俩救援人员傻眼了,急忙跑上去将两方分开,地下的“飞人”也急了,不再藏着掖着,将头盔甩在地上,露出一张面无人色的俏脸。

却是阮菁菁!

冯三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任凯,早在事发开始,他就已经跳下露台,朝着这边发足狂奔,可毕竟离得较远,跑过来的时候,那一棍子已经抽在任凯身上,两边的人也被拉开。

“任总……”冯三自责的要死,阴着脸看着正往起爬的年轻人,小声说道。

任凯明白他的意思,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转向一旁掉眼泪的孔燕燕,笑着唱道,“哎呦,谁说女子不如男?”正是豫剧中花木兰的唱腔。

女孩儿破涕为笑,娇嗔道,“人家都担心死了,你还这么不着调。真是的。手臂要紧吗?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任凯微微一笑,指着满脸血印子的始作俑者,说道,“起码比他要好的多。”

坐在地上的阮菁菁见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脸色一黯,强笑道,“任……总,我们又见面了。”

任凯没有觉得意外,笑了笑,却不再说话。

吴家势大,她老子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有些事儿还是避一避嫌疑的好。

孔燕燕吃了一惊,看了看任凯,又看了看阮菁菁,笑道,“原来是菁菁姐,这位……是你的……”

“他是祁鹏程,川都人。”阮菁菁冲孔燕燕点点头,淡淡的回了一句,却不肯再多说。

满脸血印子的祁鹏程见到这两人居然是阮菁菁的旧识,看样子,交情还不浅,便朝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叫嚷道,“小菁,你可千万别开口,这事儿不能算完,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罪。”

冯三呵呵一笑,说道,“阮小姐不开口最好,否则,有些事儿还真不好办。”

阮菁菁见冯三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想起那次也是眼前这人为护自己周全,不惜当众打脸军区司令魏强。往事历历在目,可如今两人的立场却走到了各自的对面。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望着一脸疏离的任凯,不由得心灰意冷,知道在天南,他是绝对吃不了亏的,心下重重一叹,也懒得说话。

“姐,怎么是你?什么时候来天南的?家里知道吗?”金子默气冲斗牛的跑过来,还没等发飙,却看到姐姐坐在地上,有些诧异。

“问什么问,过来看看我的脚腕是不是崴着了。这么大的人,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阮菁菁没好气的说道,说完还狠狠的白了祁鹏程一眼。

“鹏程,你……咦?怎么是你?”一个声音从对面传来。

任凯一看,笑了。

居然是祁海洋!陪秀秀看房时遇到的那位别有用心的热情邻居。

“怎么回事儿?鹏程,你脸上……李同国,看到没有?这次是他,下次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了?”祁海洋旁边一个满脸傲气的年轻人对另一位年轻人冷笑着说道。

金子默本来已经蹲到阮菁菁跟前,听到这话,乐了,扭头笑着问姐姐,“你哪找了这么一群二百五?怎么看起来比你爸还要让人讨厌?”

李同国正要开口,却被金子默的这一句话又吓回去了。家里世代经商,他又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眼前这一伙人连吴世良的玩笑都敢开,尤其是当着他亲闺女的面,那能是一般人吗?

阮菁菁在弟弟脸上轻轻一抽,佯怒道,“没大没小的。看我不把这番话告诉他。”

金子默冷笑一声,却总算是闭了嘴。

“怎么回事?”嘉良也到了,盯着对面的几人,就待一言不合,便冲上去大打出手。

“咦,满小峰?呵呵,你也来玩了?撞人了吧。没什么大问题的话,讲开了也就算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呢?”郞婉瑜装作没有看到祁鹏程脸上的血印,笑吟吟的说道。

任凯一听这人姓满,心里一震,暗道,这世界真的好小。

满小峰显然是有些意外,看了看郞婉瑜,脸色变的铁青,鼻子里哼了哼,说道,“都说天南水土硬,看来,还真是如此。”

祁海洋哈哈一笑,指了指周围,打圆场的说道,“都是自家人,再闹下去,该让旁人笑话了。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四周已经有很多游人慢慢的向这边聚拢过来,更有几个不住的拿着手机在那拍来拍去。



二二五、打不还手

人生总是有许多意外,在不经意间发生,使你手足无措、淬不及防。

就在众人碍于越来越多的围观者,准备暂且退去的时候,祁鹏程手持滑雪板偷袭了刚刚转过身的孔燕燕,事发突然,任凯除了挺身而上,再无其他办法。

谁都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会有人暴起伤人,目标还是一位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女孩儿!

一声闷响之后,任凯应声而倒。倒地的瞬间,他首先想到的是冯三,绝对不能让其出手,否则必伤人命!

“三哥。”任凯一口气蓬勃而出,声如裂帛。

此时的冯三,瞳仁已经翻起血色,电光火石之间,连伤人后的退路都想好了。就在即将动手的当口,听到任凯喊他,立刻明白其用意,长叹一声,收了手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任凯身旁。

直到这个时候,大多数人才反应过来。

孔燕燕早被入眼的一片殷红吓懵了,呆呆的望着倒在地上,颈部鲜血淋漓的任凯,嘴张的老大,却老半天都发不出声来。大悲无声,不过如此!

第二个做出应对的居然是祁海洋,一把拽住犹自大放厥词的祁鹏程,将头盔扣在他的头上以避开远近的耳目,呵斥道,“你疯了,快走。”说完,硬是拽着他向着被阮菁菁撞破的豁口处走去,因为只有那里没有人围观。

可没走几步,已经被嘉良拦住了。

雪场的主人李同国也急了,赶忙把两个救援人员拉到跟前,嘱咐了一通,指了指周围的人群。

两人相互看看,又略显迟疑的看了看满头是血的任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着救援车,前去疏散围观的人群。

任凯慢慢的翻身坐起来,大半个脖子已经被鲜血浸的殷红,身下的白雪亦被染了一片,看着着实吓人。

“如何?”冯三半蹲在一旁,沉声问道。

“不碍事儿,只是勾破了耳朵。”任凯咧嘴一笑,显然有意遮掩。

“哇……”的一声,孔燕燕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松弛下来,脚下一软,跪坐在雪地上,嚎啕痛哭。

阮菁菁也被惊的魂飞天外,浑身抖作一团,要不是腿脚不利索,早就爬过去了。等到任凯坐起,才勉强镇定了一些,急忙推搡着金子默,作色喊道,“你是死人啊。没看到他……伤的那么重?快点过去啊!”

在任凯倒地的一瞬,金子默确实也被吓坏了,不过毕竟吃这碗饭的,仔细过了几眼,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此时听到姐姐呵斥,便叹了口气,说道,“他那伤不过是模样唬人而已,远不如你的重。再不把你的腿骨正过来,以后怕要成跛子了。被家里的大魔头知道,怪罪起来,我的腿也要受牵连。你伸直,马上就好。”说完也不待姐姐有所准备,直接探手就是一扭,阮菁菁惨叫一声,差点昏过去。

这一声,倒是把各怀心思的其他人吓了一跳。

任凯伤的确实不重,就是耳垂被滑雪板底部的钩子撕裂了。万幸没有伤到颅骨和脖颈的动脉。不过在

这冰天雪地里,过量失血也让他感到昏昏沉沉,几欲睡过去。

“扶我起来。”他低声对冯三说道。

冯三一愣,也没细想他的用意,一抬手臂,将他撑起。

任凯晃晃悠悠的站在那里,勉强适应了一会儿,才对兀自垂泪的孔燕燕笑道,“快站起来。这有什么可哭的?不过是把耳垂挂破了,跟你打耳钉是一个道理。再说,他一个瓜娃子能有多大的劲儿?你看看,真没事儿!”说着还故意将半边脸凑到女孩儿跟前,指了指耳垂。

谁曾想,女孩儿见了狰狞的伤口,愈发的难以自抑,哭的声音更大了。

远处的祁海洋也松了口气,干笑着对面色不善的嘉良说道,“朋友,你看,那位的伤确实不重,放心,该有的赔偿一分都不会少。先让他离开这里。否则,将来出了事儿,你怕是担待不起。”

嘉良的耐心早被耗尽,全凭一口气强绷着,耳听到眼前这狗东西说的轻描淡写,哪里还能再忍住?飞起一脚正踹在祁鹏程顶在脑袋上的头盔正中,也就是看到任凯并无大碍,脚底下收着力,十成只用了三成,否则,真能一脚把他的脑袋踢飞。

于是,跟游坦之似的祁鹏程又滴溜溜的滚了回来。好死不死的正好滚到了孔燕燕脚边。女孩儿先是一愣,继而大怒,连跟前的滑雪杆都来不及拿,抬起脚就往他头盔上踹。一边踹一边哭,嘴里还不停的嘟囔。

她脚上的鞋可是堪比铁鞋,这一脚一脚的跺在头盔上,后果可想而知了。

远处的围观者本来已经被疏散的差不多了,可没想到,剧情出现大反转,小白兔把老鹰蹬了,这种热闹到哪找去?“哄”的一声,又都跑回来了。

任凯有心上去拦一把,却被冯三架住不放,根本凑不上去,气乐了,笑道,“妈的,这傻子也真够倒霉的。遇上你们这些坑人组合。行了,拉开吧,这么多人看着,再打下去,真要出个事儿,怕于你家孔大小姐,名声有碍。”

还没等冯三回话,李同国走过来,一把将女孩儿推开,冷着脸说道,“孔小姐,有些过分。现在的陈功成可不是当初的陈功成了。”

任凯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终于褪去,淡淡的说道,“这些话,你老子都不敢说。够种,就不怕给家里招灾惹祸?”

孔燕燕正欲开口,却被冯三轻轻的拉一下袖口,再看看任凯半眯的眼睛,立马沉默下来。

李同国眼睛一斜,轻蔑的笑了笑,说道,“孔燕燕,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又老又穷,倒是这脾气,蛮不错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跟武家大爷似的。有前途。”

孔燕燕听到这儿,反而笑了,挪了挪脚,与狼狈不堪的任凯并排站下,说道,“那也比有些人为了前途,将自己的女人让给自己的亲爹,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是吧,李三少。”

李同国的脸,眼见的就绿了。

“同国,不要胡说。”满小峰走过来,将躺在地上喘气的祁鹏程扶起来,提醒着说道。



海洋也跑回来了,气急败坏的喊道,“先离开这地方再说,他们又没长翅膀,飞不了。快走。”说完恶狠狠的看了看任凯几人,扶起祁鹏程。

任凯四处看了看,笑道,“我还要买你的房子,怎么会飞?山水有相逢。三哥,咱们走吧。”

两方人都极力避开越聚越多的围观者,各自扶持着伤者,迅速离去。

露台上的赵玫玫老远就看到围着一团人,可身子到底有些不便,又觉得自己这方人强马壮,绝对不会吃亏。没想到,最后眼瞅着任凯血淋胡擦的回来了。心里早就慌做一团,连站都站不稳。

任凯见她俏脸煞白,却仍然强撑着微笑,便笑道,“不碍事,只是出了些意外。蹭破点皮,待会儿把脸洗干净,便无事儿了。”

女人哪里肯信,略微扫了几人几眼,心里便猜个不离十,知道事情怕是还没完,犹豫一下,笑道,“可能是累了,身子有些不舒服。不如,我们回龙城吧。”

孔燕燕急忙附和着说道,“对,还是回龙城吧。这里的环境……有些不舒服。”

任凯略一沉吟,笑道,“也快到中午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年副县长热情热带的,就这么闷声不响的一走了之,不太合适。三哥,你陪着三位女士,提防小偷小摸。”

金子默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左右看了看,打了个哈哈,说道,“就是,被人一吓,便夹着尾巴逃回家,将来还怎么好再出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郞婉瑜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我看到很多人挤在人堆里拍照,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满小峰是新来的满省长的小儿子,平素也没什么恶名。这次却……,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我也赞成立刻回龙城。”

任凯看了看依旧一脸笑意的赵玫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确实是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应该能够处理好。你安心休息。一会儿尝一尝这里的特色菜肴。”

嘉良冲着还想再劝的女朋友使了使眼色,微微摇摇头。

郞婉瑜无奈的耸耸肩,不再说话。

冯三踌躇片刻,试探着说道,“任总,就怕他们搞一些歪门邪道。不如……”

任凯摆了摆手,呵呵一笑,看着众人说道,“哎呀,大青白日的,还怕有人冒充土匪吗?正好年县长过来了。还是多想一想待会儿点什么菜,比较合适。”

他自觉笑的和蔼,却哪曾想,被殷红染了的半边脸,配上他故作潇洒的神态,简直就是一幅诡异的九幽厉鬼图,让人看了,从里到外的冒寒气。

金子默打了个寒颤,半开玩笑的说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得这么瘆人?”

冯三心里一抽,想起李同国说的那两句话,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总算明白事情在哪儿出现异常了。

是啊,这位的脾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温顺了?

要不是觉得,阮菁菁绝无可能与这位合谋,他真有些怀疑,今天的这一切是不是由这位刻意摆弄出来的?



二二六、相见不识

滑雪场边缘,星星点点散落着一座座的三层小楼,装饰的美轮美奂,是供贵宾休憩和住宿的地方,并不对外开放。

最靠前,视野最好的一栋楼里。有两人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交谈。

“同国,你觉得……是不是她?”满小峰靠在沙发上,燃起一支烟,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像。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她会冲出雪道。况且,这次是鹏程先跳出去……”李同国缓缓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鹏程不会有问题。唉,可这也太凑巧了。咱们前脚刚到,还没站稳,他们后脚就跟来了。嘿嘿,隔着雪道都能撞上。”满小峰吐了个烟圈,自己都觉得好笑。

“小峰,纠结这些,于事无补。我现在担心的是鹏程那边……如果再让他这么闹腾下去,就怕满省长……。事儿虽说不大,可毕竟于声名有碍。”李同国四处看了看,小声说道。

“嗯,我已经交代过他了。唉,那女孩儿就是京城第一美?真是太惊艳了!难怪看不上你。阮菁菁长的也算漂亮,可跟她站一块,明显有些露怯。就是下手太毒。鹏程的脸惨不忍睹,起码要一星期后才能见人!”满小峰摇头叹道,却不知是为孔燕燕的美貌,还是为了祁鹏程的倒霉。

李同国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接口。

距离这里不足百米的另一栋小楼里,满脸消毒水的祁鹏程正趴在沙发上打电话,“刘海峰,你笑什么?你个烂贼。老子受罪,你高兴个锤子。老子跟你讲,这事儿没的完。你就讲,来是不来?”

“鹏程,算啦。小峰都说先放一放,咱们再要鼓捣下去,会惹麻烦的!那几个小子也不是白给。我……”刘海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个瓜娃子,没卵就说没卵。少提小峰。他哪次不是这样?事后又哪次不帮着张罗。人手我已经联系好了,咱们藏在后边看戏就行,万一出了事儿。跟老子有毛关系,不就是路过吗?还能把屎盆子扣咱们头上?”祁鹏程轻轻抚着脸,眼中满是怨恨。

“呵呵,看戏?那当然好了。我什么时候过去?”刘海峰哈哈大笑,想到任凯与金子默被抓住痛打的模样,通体酸爽。

“当然是现在了!难道还等着过年啊?少废话,在餐厅,你等着就行!”祁鹏程有些不耐烦的喊道。

“现在?大白天的,会不会有些招摇?”刘海峰吃了一惊,话里话外虚了不少。

“就是因为大白天才过瘾。黑漆漆的,还怎么看?哎呀,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看个戏都这么推三阻四。不来算求。”祁鹏程吐了口唾沫,又小声说道,“漂亮男人就是不带种!”

刘海峰自然是听到了,差点背过气去,脑袋一热,吼道,“妈的,放屁!我现在就过去。”说完怒气冲冲的挂了电话。

“哎呦呦,妈的,臭娘们下手真狠。要不是……哼哼……”祁鹏程捂着腮帮子直咧嘴,又琢磨了片刻,挂了个电话,“乌鸦,二十分钟后动手。记住,一切都听光叔的。这次要是再演

砸,自己把手砍了,给那人送过去!”

说完将手机一扔,出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悄然而去。

79号楼处在雪场最不起眼的角落,位置极偏。

任凯正独自站在三楼的窗口向雪场方向眺望,耳后已经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像裹了一条白围巾。倒是平添了几分儒雅。

“嗡嗡嗡。”手机开始震动。

他低头看了看,摇头笑了,却没有接。

电话震了一会儿,自己停下来。

“怎么?还有些不适么?”孔燕燕从门外进来,柔声说道。

任凯不动声色的把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删掉,转身笑道,“还记得咱们最初见面的场景吗?”

孔燕燕闻言,愣了愣,接着便是连声娇笑,恍如盛开的牡丹,艳光四射,好半天才停下来,轻声说道,“你是在说我进来前没敲门?还是想夸我漂亮,惹得你像第一次那样流口水?”

任凯抬手抚了扶被纱布包了的耳朵,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好像许久没有穿高跟鞋了,这种的感觉,很好!”

孔燕燕抿嘴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也摇头笑道,“每到繁殖季节,雄孔雀就会竞相开屏展示尾羽,以此来炫耀,争夺雌孔雀的交1配权。女人的高跟鞋,也不外如是。”说完眼波盈盈的抛了个媚眼过来。

任凯干笑几声,臊眉耷眼的说道,“你可真有学问。呵呵。”

女人看了,笑得越发大声。

楼下,金子默看着忧心忡忡的郎婉瑜,笑道,“女孩子家家,怎么总操一些不该操的闲心?我跟你讲,多思伤脾,久忧伤肺。再这么下去,可是有损胎儿的先天之气。”

女孩儿听了,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狠狠瞪了一眼在旁边发呆的嘉良,低下头急匆匆的进了房间。

“噗嗤”赵玫玫捂着嘴就笑出声来,笑骂道,“行医德为先,口德也是有讲究的。”

金子默一咧嘴,看了看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摇头说道,“本心初,本性善,本我无,便成德。你讲的是小德,不足为戒。”

女子听了,不知想起什么,脸色一黯,摇头不语。

金子默见了,觉得蹊跷,刚想开口,冯三从外边进来了,一脸凝重,冲着众人微微颌首,便急匆匆的上了楼。

他来到楼上,见门开着,心里松了口气,有意咳嗽几声,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三哥。你们聊。”孔燕燕正偎依着男人,讲述过往。看见冯三的脸色,知道怕是出了问题。笑靥如花的说了一声,迈步离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关好。

“任总。我刚才陪着年县长去订餐,无意中发现沿路的警卫明显增多。而且,大门那边许出不许进。担心有事情要发生,便急忙跑回来了。你看是不是……”冯三站在窗口,指了指外边,小声说道。

“许出不许进?没听到戒严的消息。应该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不妨事儿。年副县长都安排好了?”任凯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

冯三一愣,急忙回道,“都安排好了,如果你身体不适,可以让他们把午餐安在这里。”

任凯略一沉吟,摆了摆手,笑道,“算了,还是到餐厅吃吧。听说这里的餐厅来自曲水流觞的创意,很是有噱头。正好一起去看看。下次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冯三一笑,随口说道,“看你说的,左右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想来,随时都可以。”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走吧。不好让年县长久等。”

这里的餐厅确实远近闻名,被传为龙城一景,就连外省人都远路风尘的赶来一睹风采。

在滑雪场的东南,横着一条巨石。自有乌龙县以来,这条巨石便在,历经千百年,虽风吹日晒雨淋,却不见减损。被后人奉为神灵。更有高人指出,此石为巨龙所化,只待汲取足够的日月精华,便可破土而出,腾飞宇宙。

于是,乌龙县因此石而得名。

餐厅依石而建,蜿蜒曲折,其顶棚全部由厚实的钢化玻璃组成,阳光极为充沛。里边的人造温泉终年奔流不息,烟霭氤氲,恍如仙境。加之有大量的热带雨林植被移入,以及孔雀、小鹿漫步其间,像极了瑶池盛宴,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任凯七人在年副县长的指引下,缓步而行,倒是真有点视察工作的味道。

三个女孩儿早已忘记任凯的血光之灾,纷纷拿着手机一通乱拍。

年副县长看到郎处长“忽戏莲叶间,忽戏孔雀间”,不禁喜上眉梢,与有荣焉。

“年县长,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人,要来这里视察?”任凯陪着年文化聊了几句,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视察?”年文化一怔,又恍然笑道,“哦,你大概是看到门口的临时管制了吧。不是视察。是中纪委的明书记从这里路过。本来是要进来吃顿便饭的。不过,后来取消了。现在外边也恢复了正常通行。”

“哦,呵呵。这里的孔雀怎么是雄的居多?”任凯打了个哈哈,指着不远处的孔雀,笑着问道。

他们说话的当口,有几人迎面而来,吊儿郎当的,个个走路带风,看着就不像正经人。

领头的约摸五十多岁,含胸驼背,一头银发,极为醒目。两方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银发人一不留神正好蹭着任凯的肩膀,便停下脚步。

冯三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被任凯拦住了,说道,“三哥,算了。大家素不相识,又是无心之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走吧。”说完对银发人笑了笑,当先离去。

冯三滞了滞,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银发人望着任凯远去的背影,一脸凝重,缓缓说道,“多谢。”说完冲冯三点点头,带人走了。

其他人都觉得奇怪,无非是不小心蹭了一下而已,点个头就够了,怎么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只有冯三,仿佛掉进了冰窟窿,从里到外,一片冰冷。

这人明明就是王子清的左右手阿光!可他们彼此之间却装作不认识?



二二七、摆设

“‘不怕虎狼当面坐,只怕人前两面刀’。这家伙看起来笑眯眯的,其实最不是东西。上次要没有他从中作梗,当时就把姓金的收拾了。还有那个京城第一美人,啧啧,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挑来挑去,非要上赶着倒贴这么个半大老头儿……”刘海峰与马仔躲在一处被林叶遮挡的卡座里,不停的向外张望,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应有尽有。

“刘总,祁总的电话打不通。您看……”旁边的马仔凑过去,小声说道。

“打不通?这个祁老二搞什么鬼?太不靠谱了,怪不得争不过自家老大。我要是祁宝山,也不待见他。”刘海峰眼巴巴瞅着任凯等人晃晃悠悠,好似闲庭信步,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不得畅快。

“那我们……”马仔看了看桌子上的菜,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响成一片。

“妈的,听到你这个饭桶肚子叫,害的老子也饿了。吃吧。就当祁老二请客。吃完了,一起去找他,当面羞辱他一番。”刘海峰觉得今天的戏怕是看不成了,有些沮丧,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

“嘿嘿,刘总,来,这是……加了料的。一会儿回房,正好隔壁那对儿外地姐妹,对您虎视眈眈,你可以……一展拳脚,嘿嘿……”马仔文化不高,有些词不达意。

不过,刘海峰明白了,心里一热,笑骂道,“滚,虎视眈眈?知道什么意思吗?里边加了多少?”

刘海峰有些小聪明,知道像他这种官家子弟,盯着的人一大把。所以,有些东西能碰,但有些东西不能碰。不过,想想隔壁那对姐妹的风情,难免色令智昏,却哪里还能按耐的住。

“刘总,我办事儿,您放心。就半颗。包您尽兴,还没有后患。”马仔胸口拍的山响,一脸谄媚。

刘海峰哈哈一笑,探手将酒拿到跟前,对着亮处,看了看瓶里,黄豆大小半颗药丸,正沉在底部。

这是他的习惯,一定要看着东西慢慢化掉才行。

任凯等人在年文化的指引下,来到一处假山旁,周围藤蔓蜿蜒,曲水环绕,确实有些闹中取静,悠然见南山的味道。而且此处地势略高,站起来便可看到大半个餐厅的实景。

菜是一早就订好的,只待人到,便流水般的摆在桌上。

“三哥,喝几杯?”金子默其实是佩服冯三的,归家兄弟的斤两他最清楚,能让他们俯首称臣的人,岂会简单的了?

冯三正低头寻思着,居然没有听到他的话,等到他说第二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一着急,把面前的酒杯碰到地上,摔成几瓣儿。

“啪”的一声,响声不大,可是发生在冯三身上,就有些不寻常了。

冯三第一反应就是扭头望向坐在斜对角的任凯,见他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外边,心下一松,长出了口气。

金子默乐了,笑道,“不至于吧,三哥,喝酒还用得着看任凯的脸色?我看你也别跟着他了,

干脆跟我回京城吧。归家兄弟,我早看他们不爽,你正好见天的收拾他们。如何?”

冯三这才发现满桌子的人都在诧异的看着他,老脸居然红了红,笑道,“老了,精神有些不济。酒还是不喝了吧。”说完,惋惜的看了看地上的碎屑,摇头叹道,“可惜了。”

年文化打了个哈哈,端了酒杯,起身笑道,“岁岁平安,好兆头。这第一杯酒,我代表县委田书记欢迎上级的郎处长于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我县参观指导工作。为此,田书记指示,县委县政府要以此为契机,举一反三,深刻领会郎处长对于乌龙县工作的几点意见与建议,下面……”

金子默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又来了。”不过,这次他倒是乖巧了许多,没有拆台。而是低头琢磨刚才冯三脸上的神情。

那神情就像出轨的妻子被当场抓住一样,仓惶、忐忑却又如释重负。那人看起来清清淡淡,怎么会让像冯三这样的人都忌惮到害怕的地步?想到这儿,假借喝水的功夫,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孔燕燕与赵玫玫中间的任凯。

孔燕燕正偏着头凑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他一边听,一边用食指轻轻弹着桌面,右耳包裹的纱布衬托着苍白的面颊,略显狼狈。

“也很一般嘛。”金子默心里想道。

突然之间,外边传来“呯”的一声。

听声音,应该离得很近,脆脆的,有点像过年时候的摔炮。

就在众人不以为意的时候,冯三脸色大变,就要起身。却发现任凯冲他微微摇头,急忙干笑几声,顺势拿起酒瓶给在座的几人倒满酒。

“任凯就不喝了吧。有伤。”孔燕燕笑靥如花的说道。

年文化见讲的也差不多了,匆匆忙忙收了尾,开始轮番敬酒。

枪声!

冯三大半辈子跟这玩意儿打交道,绝不会听错。

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枪声?

的确是枪声!

这枪就抓在刘海峰的手里!

马仔已经倒在对面,人事不省。

这位长了一对水汪汪桃花眼的帅哥,此刻双目迷离,两腮泛红,诡异的笑容时隐时现。一看就是吸食过量了。

不远处,一个相对僻静的包房外,正有几人满脸警惕的守在门口。

屋内桌上的酒菜极为简单,两荤两素一个汤,酒是普通的花雕。

有一老者,须发皆白,正在吃着一碗糙米饭。边吃边淡淡的说道,“紧张什么?有朋自远方来,应该大开中门才是。怎么能避而不见?武敬忠,出去看看。要是……你就亮明身份。既然暗棋走明了,那就摊开来讲。我倒想见识一下,天南的天能黑到什么地步?”

武敬忠正是天南军区原司令员魏强的手下大将,听到老者吩咐,略一迟疑,劝道,“明书记,这次我可不能再听您的了。外边的事儿有宋志杰他们就足够了。我还是在这儿陪您吧。”

老者听了,也不生气,呵呵一笑

,接着低头吃饭。

老者正是中纪委排名第三的明书记,此次轻车简从,更是不惜更改既定的行走路线,为的就是查清一件捅破天的贪腐大案。

门外,宋志杰正带着两人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一路走过去。

“啊!杀人啦!”一声凄厉的喊叫声划破长空。紧接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宋志杰大惊,再顾不得其他,挥了挥手,带着人迅速的往回跑。

任凯等人自然也听到了。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倒是年文化出人意料的起身安慰道,“乌龙县的治安是经过龙城市委乃至天南省委肯定了的。绝对不会出现恶性治安案件,一定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各位领导安心吃饭,我先去看看,等回来再汇报相关的情况。”说完,满面笑容,迈着轻快的小步,向外走去。

“任总,我……”冯三一脸凝重,望着任凯说道。

“既然年县长这么说,咱们还是不要给他惹麻烦了。来,三哥,跟子默拼一下,看看他的酒量如何。”任凯呵呵一笑,指着金子默说道。

冯三迟疑了一下,笑道,“他怕不是我的对手。”

金子默大怒,一拍桌子,讥讽道,“人老不以筋骨未能。你比我足足大了快三十岁了,是不是对手,还是比过再说吧。”说完将两瓶五粮液拧开,一人面前放了一瓶。

赵玫玫一直暗中观察着任凯,自从在过来的路上与那驼背老头相遇后,她便感觉出男人的异常,这时再看到他阻却冯三,就越发的肯定了。

难道,他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陪大家散心,而是另有图谋?如果真是如此,在滑雪场的那次争斗,怕也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想到这儿,轻轻笑了笑,夹了一筷子木耳放在男人的盘子里,说道,“木耳算不算耳朵?”

一旁的金子默听了,冲冯三摆了摆手,笑着接过话头,“那木鱼也算鱼喽。”

任凯目光闪了闪,望着盘里的木耳,淡淡的说道,“木耳无感,算与不算,都不打紧。”说完,夹起木耳放在嘴里,轻轻嚼碎。

金子默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正在皱眉寻思,冯三不干了,嚷嚷道,“喂,还能不能行?喝不下就算了。”

金子默思路被打断,也懒得再想,应道,“不过是抽空打个嗝儿,再来比过。”

郞婉瑜望着一脸担忧的赵玫玫,心里也是一阵纳闷。平素觉得自己挺聪明,怎么跟这几人接触久了,反倒是迟钝了不少。

嘉良一直不怎么开口,这时却凑到女友旁边,小声说道,“耳无感,那就是摆设。小……任凯在说他自己。至于,为什么是摆设,我还没想明白。”

郞婉瑜抿嘴一笑,也夹了一筷子木耳放到嘉良碗里,笑问,“那你呢?是不是摆设?”

嘉良嘿嘿一笑,正要回话。

“呯呯呯”外边又响了几声。

这次,谁都能听出来是枪声了。



二二八、顺水推舟

农历腊月十二,天南省龙城市乌龙县雪世界滑雪场内发生枪击事件。

据事后乌龙县官方通报,一名男子疑似在大量饮酒后,产生幻听,与同伴发生争执。争执过程中,同伴随身携带的仿制枪支意外走火,造成该名男子轻微伤害,随后送往医院,目前该伤者情绪稳定云云。

“呵呵,没想到,这天南的天还真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这么多目击群众,这么多手机自媒体,他就敢信口胡诌。宋志杰,情况了解的怎么样了?”明书记饭后便回到落脚的酒店,离雪世界不远,就在乌龙县城边儿。

宋志杰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荣小龙,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明书记嘿然而乐,看了看荣小龙,淡淡的说道,“怎么?有些话当着小龙的面不好说?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下?”

宋志杰脑门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也顾不得荣小龙之前的交代,低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死了一个,伤了三个,其中两个还没有脱离危险,已经被转到了龙城大医院。”

说完后,他刚抬起头便看到明书记似笑非笑的望过来,骇了一跳,赶忙又低下头,不敢再挤牙膏,接着说道,“首先开枪的人叫刘海峰,是京城一家电子科技公司的老总。据事后化验,尿检呈阳性,应该是吸食药物过量。当时与他在一起的是他的马仔,曾阿牛,川都人,被击中面部,当场死亡。随后,有几个碰巧路过的人,听到枪声,慌不择路之下,恰好跑到刘海峰那里,激起他的凶性,又连开几枪,有两人被击中。其余人群起攻之,上去将他打的半死。迄今为止,还没有脱离危险。事后,这些人都主动投案,现正羁押在乌龙县的看守所里。”

荣小龙是明书记的大秘,见宋志杰一五一十如同倒豆子,忍不住干咳一声,插话道,“有些情况只是初步的了解了一下,还没有经过正式确认,所以……难免会有些疏漏……”

明书记没有再说什么,轻轻的靠在沙发上,摆了摆手。

宋志杰会意,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说吧,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一说。”明书记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

“明书记,小龙生性耿直,喜欢有什么说什么。万一有说的不合适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批评。”荣小龙一看首长的模样,知道这一关怕是不好过,便咬了咬牙,酝酿了片刻。

明书记也不催促,依然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右手已经紧紧的撰成了拳头。

“明书记,事情究竟如何,其实很容易就能搞清楚。可是,真正的关键不在这里。从事发到现在,您就不觉得有些太凑巧了吗?”荣小龙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能说会道,摸准了首长的心思。

明书记没有睁眼,只是微微颌首。

荣小龙略一沉吟,接着说道,“刚才宋团长没有讲出来,那个刘海峰是天南省政法委书记寇思文的亲侄子。”

话音刚落,

明书记的眼睛慢慢睁开,斜过来望着他,笑道,“哦?呵呵,这么讲,你跟他,还有些亲戚关系喽。”

荣小龙微微一笑,没有躲闪,更没有回避领导的问题,很快的接口说道,“是。也不是。陈功成书记的爱人是我的姨,这不假。不过早已经出了五服,要再论到寇思文那里,就更远的没影儿了。所以,亲戚一说,有些牵强。”

明书记呵呵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荣小龙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是临时起意留在乌龙县。却不能排除有消息走漏的可能。当然,我以为绝对不会是从我们内部走漏的。”

“索性我就再大胆的胡乱猜想一下,有人事先知道,或者事先推测出,我们要在乌龙县停留,早早的动了手脚,给您安排了一出大戏。其目标所指,昭然若揭。”

“我以为,刘海峰即便是再嚣张跋扈,也不可能让同伴儿随身带枪,况且,有那个必要吗?无非是吃顿饭的功夫。而那个曾阿牛,又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会揣着枪跑到餐厅去的?于理不通啊。”

“事情发生后,也许是有人特意打过招呼,更有可能是乌龙县的一些人出于一些特别的目的,曲意逢迎,将事情的真相刻意隐瞒,甚至扭曲。不过,这是另外的问题。究竟是渎职还是玩忽职守,完全可以交给龙城市委,让他们自己去查,刮骨疗毒也好,挥泪斩马谡也罢,我们只要结果。”荣小龙侃侃而谈,倒是有条有理。

明书记没有表态,只是欠了欠身子,从茶几上端起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

荣小龙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明书记,就在刚刚,我让人查了一下雪场和餐厅的监控记录以及登记资料,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今天中午,在那儿吃饭的可不止他一个。”

“刚刚履新天南的满省长的儿子满小峰,与hk李氏财阀的三公子李同国是早上九点,从京城直接坐李氏集团的专机到的这里。一同随行的是,吴世良的女儿阮菁菁。”

明书记开始还镇定自若,可听到最后,不由得眉头一皱,微微摇了摇头。

荣小龙咽了口唾沫,喟然叹道,“不光是他们。还有另外一帮人,是从龙城出发,于上午十点左右到的雪场。分别是,省委郎安平秘书长的小女儿郎婉瑜,京城皇甫秀成的儿子皇甫嘉良,神医金韬的儿子金子默,翠府孔家大小姐孔燕燕,以及这次我们准备要重点接触的任凯。”

明书记不知道想起什么,居然笑了起来,摇头叹道,“若要因风起,白首为功名。呵呵。这个小家伙,鼻子倒是蛮灵的。”

荣小龙见了,目光闪烁,也轻声笑道,“他们两帮人在吃饭前还有过短暂的冲突。我看了监控。阮菁菁与任凯都受了点伤。不过,都不要紧。枪响的时候,两波人都在餐厅里用餐。可诡异的是,一直到最后离开,谁都没有踏出包房半步。”

明书记轻轻摆了摆手,端着茶杯沉思片刻,才

慢慢的站起身,踱到窗口,缓缓说道,“你讲的这些,即便全中,也只能说明一点,有人想让我们注意到寇思文。可问题的真正关键还在寇思文本人那里。就看根子有没有烂掉了。既然有人投石问路,那我们何妨顺水推舟。”

明书记又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下午,等回到龙城,马上联络天南省委,召开对外发布会,巡视工作就从这起枪击案开始。把高度拔一抜,讲的也不妨严重一些,就说这起案件是冲着巡视组来的,意图敲山震虎,阻挠办案。办公地点酒定在翠府酒店,让天南省委的人出面去谈。”说完便摆了摆手,怔怔的望着窗外,一脸怅然。

荣小龙一看,只得起身出去安排。

任凯几人在第二次枪响后,便吃不在心思上了,好不容易等到事态平稳,就借口赵玫玫的身子不舒服,与年文化告辞,上车匆匆而去。

任凯受伤,冯三又喝了酒,奥迪车便由孔燕燕来开,冯三不愿当灯泡儿,随便找了个理由,坐到埃尔法里去了。

女孩儿一路上都在埋怨开枪的不法分子,让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任凯,你要不要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孔燕燕说了半天,不见男人回应,略微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他病怏怏的窝在后座上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用,可能是有些困了。这几天晚上老醒。白天又睡不着。”任凯扭过头望着孔美人,微微一笑,说道。

“好端端的,晚上怎么会睡不着?嗯?是不是又去找别的女人了?”女孩儿咬了咬嘴唇,有些嗔怪的说道。

“咳咳,不要瞎说。年纪大了,晚上经常起夜,这很正常。”任凯干咳几声,随意说道。

“这样啊。那你可真要好好锻炼了。尤其是尿扩肌,否则将来有可能把鞋子都尿湿了。”孔燕燕抿着嘴笑道。

任凯咳的更厉害了,一个劲儿的指着前边,说道,“好好开车,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女孩子家家的,脑子里整天都装的些什么?真是的。”

孔燕燕听了,哈哈大笑,故意冲着后视镜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是诱惑的说道,“要不然,你住到翠府来吧,我们可以一起去健身。跟你讲,我刚托人从国外买回一身非常性感的健身衣。就是非常……火辣,非常贴身的那种。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儿想法?”

任凯忍不住笑了,半眯着眼睛,摇头叹道,“我都要往鞋子上尿了,还能有什么想法?还是等我老人家先把尿扩肌练好,再去想你那件衣服吧。”

孔燕燕又是一阵大笑。

两人就这么暧昧的聊着一些半遮半掩的话题,一路春1情。

快下高速的时候,任凯的手机开始震动。

看了看,京城的号码,接通。

“任凯,听出是谁了吗?”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呵呵,是先生。我怎么会忘记呢。”任凯呵呵一笑,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张恒。



二二九、张恒的猜想

“车无輗軏,还可不可行?”张恒在电话淡淡的说道。

“呵呵,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任凯瞥了一眼前边的孔燕燕,轻声笑道。

“呵呵,这样可不好。腊月初九到现在,刚刚过去四天。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吗?”电话里张恒好像在笑,冷笑。

“呵呵,我自己的话自然记得。只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任凯没有在意,依旧笑道。

“呵呵,也是,以你的心机,怎么会在电话里承认这些。刘海峰那个夯货,大概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清楚,那几枪会打出什么后果!”张恒颓然无力,苦笑道。

“刘海峰?呵呵,这个名字,听起来挺熟悉。可是,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年纪大了,最近总是丢三落四,让您笑话了。”任凯轻描淡写的说道。

孔燕燕奇怪的看了看他,轻轻点了一下刹车,让汽车从容的溜过了收费口。

出了收费站,车流开始密集起来。女孩儿一边熟练的转动方向盘,一边竖起耳朵听男人讲电话。她还从未在男人的脸上看到如此怪异的神色,就好像考试时被抓了作弊的小孩儿,顽劣却又无所畏惧。

“呵呵,是我天真了,无论当年真相如何,以你宁枉勿纵的心性,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我甚至怀疑,就连智小庭的事儿,也是你在兴风作浪,对不对?”张恒没有理会他的言语,怅然笑道。

任凯呵呵一笑,没有作声。

“李水龙受龙小年唆使,对智小庭发难。呵呵,多么好的理由。为了演的逼真,你连身边最信得过的于东来与郭建军都瞒着,就等着今天这破天一击。可笑,智小庭对你伸出援手还感恩戴德,念念不忘。哈哈。”张恒越说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这些天你一直都在明处,很多事情不能亲自出面。所以,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暗中为你跑腿。呵呵,是不是温如玉?难怪皇甫秀秀邀人,独独缺下她一个。我还以为是女人多疑,故意落下她。现在想来,根本就是瞒天过海。呵呵,是不是?”张恒一个人说的不亦乐乎,毫不理会电话这头任凯的反应。

“不对,不对,以你的能力,制定这个计划还勉强可以。要施行起来,还力有未逮。应该还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吴世良!这样就说的通了。只是没想到,你为了一己之私尽然跑去跟他合作?嘿嘿,你倒是豁的出去!”张恒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有些失态了。

“先生,您的话有些多了。”任凯抬手拂了拂裤腿上粘着的泥点,淡淡的说道。

“离大年三十儿,只剩下十多天了。可惜啊,功亏一篑。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出手的。否则,从查德求开始,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能从蔡照先的案子里,完好无损的跳出来?”张恒对任凯的话置若罔闻,抱着手机,喃喃自语道。

这时,孔燕燕的电话响了,她慢慢的把车靠了边,接通,“嗯,三哥,没事儿。我们就在路上买点东西,耽搁不了太久。不需要,大白天的,哎呀,好吧,我们现在通天路的高架桥下边,对,右手边是家乐福超市。对。好的。拜拜。”

孔燕燕挂了电话,回过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男人,撅起嘴,说道,“跟谁打电话啊,怎么这么久?三哥不放心咱们,一会儿就过来。你在车上待着,我去必胜客买个披萨。你有要点的吗?”

任凯捂着话筒,微微一笑,说道,“奶酪千层面,两份。谢谢靓女。”

孔燕燕鼻子里哼了哼,抬手用大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个枪的模样,瞄准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推开车门走了。

“你身旁是孔燕燕吧。要是她知道她的老舅最后倒在你的手里,还会不会……”张恒都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呵呵,先生,岔的远了。听您讲了半天,我还是有点云里雾里。不如咱们长话短说,如何?”任凯笑了笑,缓缓说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蔡照先一案骇人听闻,明书记挟风雷而来天南,不安的岂止是查德求一人?可是,嘿嘿,如今枪声一响,其势已衰,又有吴世良那凶人窥视一旁,当务之急已是查清枪击案的来龙去脉,给公众一个交代。”张恒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下去。

“如此一来,寇思文被他那个蠢侄子连累,必失街亭,少不得要落一个马谡的下场。而天南的上上下下拜你所赐,该遮掩的遮掩,该消失的消失,又将是太平盛世!”

“任师爷,此事一成。那些因你而逃出生天的人,又有哪个敢忘记你的恩惠?说你是万家生佛,怕也毫不为过!再则,陈功成后院失火,根基已是不稳,又能方便你下一步的谋划。是也不是?呵呵,刀切豆腐两面光,端的是好算计!”

“没想到蛇过海成龙,当初的小律师竟然真的成了气候。合纵连横,举手投足隐现风雷。哈哈。不得不服啊!”

张恒一口气说下来,只觉得胸前发闷,忍不住抱着手机,连声大咳。

任凯沉默半晌,怅然叹道,“先生的话太长。我也没怎么记住。只想问先生一句,寇思文如果真像袁季平那样,清廉如水,刚正不阿。您讲的这些还能成立吗?”

张恒咳的更厉害了。

好半天才缓过来,冷笑道,“寇思文的底子是黑是白,还轮不到你我置喙。可天南的第一个蔡照先却是倒在他的手里。这总没错吧。我们创下景瑞偌大的家业,却终究敌不过那群鬣狗的撕咬。看看现在,集团支离破碎,而我,已经埋了一半儿的人了,还要背井离乡,跑到劳什子破国苟延残喘。你不过是死了一个女人,便不依不饶二十年。我呢?景瑞是我的全部,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为此,不惜赔上身家性命。你要挡我,别怪我不念旧情!”

任凯默然良久,才说道,“先生,黑白为灰。景瑞是怎么起来的。你比谁都清楚。那些人如果也要报仇,又该找谁?况且,大张总临走前,曾与我说起过,龙小年算是半个元凶。如今他已身陷囹圄,余者实在不宜牵连。”

张恒喘着粗气,厉声笑道,“张景瑞被吓破胆了。还信奉什么,只诛首恶,余者教化?孔老二那一套不过是愚弄世人的把戏。哼哼,我若是不听呢?”

任凯呵呵一笑,淡淡的说道,“龙城市公安局和平分局有一个小伙子

,我非常欣赏他。最近刚刚被提拔为治安大队的副队长。好像是叫王文华。先生,我来问你,他真的姓王吗?”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电话那边却沉默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说道,“祸不及妻儿,你莫非要坏规矩?别忘了,你的家小也没有躲到火星上!”

任凯呵呵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我都能查出来,别人也一样能查出来。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谋上他了。你断人生路,自然会有人抄你的后路。”

张恒心灰意冷的叹了口气,冷笑道,“那你呢?就不怕被那些人抄了后路?”

任凯呵呵一笑,淡淡的说道,“怎么不怕,所以才要斗1地主。”

张恒想了想,才明白过来,长叹一声,自语道,“怨不得要联合那些人,不过以多胜少罢了。只是,就怕到了最后是与虎谋皮,得不偿失!”

任凯目光闪了闪,怅然说道,“还是大张总通达。说来说去,还是我们的境界不够。先生,趁着你还未泥足深陷,及早离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说完便挂了电话,轻轻摇下车窗,猛地向外吐出一口浊气,竭力使自己变得自然起来。

他对张恒的说的话,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

郎婉瑜本来打算与嘉良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金子默的话有没有应验,便在中途提前下了车。

可还没走几步,就接到父亲的电话,觉得有些奇怪,父亲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的。

电话里也没说别的,只是让她马上回家,有事儿要问。

她略一思忖,便明白肯定离不了今天乌龙县的那几次枪声。

嘉良有些胆虚,不大愿意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却哪里是郞婉瑜的对手?女孩儿不过是扁了扁嘴,眼圈红了红,他便缴械投诚了。

两人打了个车,眼瞅着就到家门口了,却被堵高架桥上,前后不着地儿。

等迈进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郎安平端坐在客厅里,满屋子都是烟味儿,见两人进来,也不起身,淡淡的说道,“嘉良,你也坐。我有事儿要问你们。”

皇甫嘉良一看准岳父的脸色,以为女友怀孕的事儿被戳穿了,心里直后悔刚才没有掉头走脱,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挨训了。

“今天你们去乌龙县滑雪,是谁提议的?”郎安平凝目望向两人,缓缓的说道。

两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郞婉瑜开口道,“好像是任凯。”

郎安平眉头一皱,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好像是什么鬼?”

嘉良急忙说道,“出去玩是赵玫玫提议的。不过去乌龙县确实是任凯决定的。”

郎安平点点头,接着问道,“枪响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嘉良看了看郞婉瑜,顺嘴说道,“就在餐厅吃饭。不过,都没有出去。”

郎安平笑了笑,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倒是挺能沉得住气。”

嘉良略一犹豫,说道,“当时确实都想跑出去看看,却被任凯阻止了。”

郎安平哦了一声,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三零、同志亦凡人

加拿大国会早在2005年,便通过了法案,允许同性恋结婚。所以。多伦多也算是北美的gay都了。各种类型的同志酒吧,包括便装表演什么的都非常的多。

临晨刚过,多伦多湖边polson?street的一家精致酒吧里,吴世良正坐在吧台前,品着鸡尾酒。

这间gay?bar很新,装潢也特别有韵味。气氛比较放松,感觉就像出现在很多美剧上的那种娱乐性酒吧。甚至可以看到很多同志伴侣,带着孩子来。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最近几年他已经不怎么去那种劲歌热舞的bar里了,太吵!宁愿远离喧嚣,坐在这种陌生的地方,体味孤独。

“先生,那位先生为您点了一杯苏格兰之雾(irish?ist)”伺应生非常礼貌的将杯子垫在杯垫上,轻轻的推了过来。

吴世良皱了皱眉头,顺着伺应生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一名精悍男子。

男子个子不高,略显消瘦,可看上去却让人有一种如剑在匣的感觉,平静中潜藏着危险。

男子见他看过来,轻轻举杯示意,略一点头。

吴世良用眼色制止了不远处的保镖,笑着走过去,挨着那男子坐了。

“华人?”吴世良看了看手里的苏格兰之雾(irish?ist),一饮而尽,只觉得满腔的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几乎都要点燃了。

男子诧异的看了看他,点头笑道,“中国人。我昨天来这里,就看到先生。今天又遇到了,说明有缘,便冒昧的请先生喝一杯,别无他意。”

吴世良目光闪烁,摇了摇手中的空杯,微笑道,“不错,相逢就是有缘。如不嫌弃,何妨同坐?”

男子略一沉吟,笑着点点头。

两人有意亲近,说起话来,自然极为投缘。

渐入佳境的时候,男子的电话响了,歉然一笑,接通,“嗯,明天一早的飞机,到京城差不多就是后半夜了。好的。落地后再联系。嗯。拜拜。”

“刚有点热乎,就要分别。还未请教怎么称呼。”吴世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说道。

“重山。一重山两重山的重山。”男子亦是笑吟吟的说道。

“哦。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重先生要是不嫌麻烦,一会儿可以坐私人飞机跟我一起走。我呢,正好要急着赶回国内,漫漫旅途,正缺少像你这样有趣的同伴。”吴世良朝着重山一举杯,微笑道。

重山凝目望着他,良久之后才粲然一笑,说道,“说实话,私人飞机还是第一次坐,不会掉下来吧!”

这是湾流g650er,价值6650万美元。是湾流的旗舰产品。它的最大航程超过了7500英里,这意味着它可以完成跨越太平洋的飞行。

低调的奢华,是客舱内部给重山的第一印象,就连地板都是黄花梨的,遑论其他了。

两人在会客厅相对而坐,偌大的茶几上,酒水干果一应俱全,简直比之前酒吧里的承设都全活。

“重山在国内,做什么生意?”吴世良燃起一根雪茄,晃着手里的伏特加,笑着问道。他看的出,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些拘谨。

其实,他错了。

重山一点都不拘谨,他是在取舍。

望着眼前这位恣意享受的老者,沉默了好一阵,才淡淡的说道,“田小芳临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不是打

给你的?”

极为意外的一句话,却没有带来意外的效果。

吴世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指着重山,说道,“你也不年轻了,还是如此沉不住气。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两军阵前,不是照例先要搦阵的吗?怎么一言不发就轮斧子?真不讲究!”

重山这才慎重起来,半眯着眼睛,缓缓说道,“原来你知道是我。”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非常的莫名其妙。

谁知道,吴世良答的更莫名其妙。

“吴家百年,岂是虚名?”

重山呵呵一笑,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自己跳进口袋里的。呵呵,也好,姐姐走了,老婆走了,无儿无女,也无甚挂碍。动手吧。”

吴世良吸了一口,望着雪茄上袅袅飘起的青烟,一脸淡然,说道,“刚开始我们不是聊的很投机吗?为什么不继续下去?”

重山沉默了一会儿,依然重复道,“那个电话是不是打给你的?”

吴世良这次没有回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是我。”

重山惨然一笑,缓缓的垂下头,小声问道,“她……是不是…………”

“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她并没有感染hiv。”吴世良不经意的弹了弹雪茄,轻声说道。

重山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接着,探手拿起酒杯在几上一顿,然后一饮而尽,轻笑道,“这里的酒喝起来,比酒吧里的要好的多。”又自顾自的倒了小半杯。

吴世良抬手在眉心挠了挠,也有样学样,拿酒杯在几上一顿,迅速干掉,咧了咧嘴,笑道,“漫漫人生路,没点烈酒调剂,还如何能熬的下去?”

重山点点头,笑道,“有道理。人生是苦,全靠烈酒。哈哈。”说完又是一杯。

如果说,之前的重山还因为心有所忌,不敢轻言取舍的话,现在却再无半点留恋,人生,不过如此!

随着空瓶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也越来越随意,竟然有些积年老友的味道。

“相见恨晚啊。重山老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一个妙人。”吴世良两腮泛红,醉眼惺忪的笑道。

重山越喝脸色反而越发苍白,只有眼圈周围是红的,亦笑道,“不晚,不晚。朝闻夕死就挺好。”

吴世良哈哈大笑。

“世良老哥,我自觉时日无多,有些话,如鲠在喉,还望老兄能在我闭眼前,予以解惑。”重山轻轻掰开一枚坚果,放在嘴里嚼着,说道。

“呵呵,小芳的死确实与我有关。原因就不必说了。反正说不说,对于你,意义也不大。她肚子里的孩子……”吴世良还在沉吟着,却被打断。

“还是算了说吧。我只要知道仇人在哪就好,至于其他,呵呵,也就顾不了许多了。”重山打了个酒嗝,痴痴的望着对面的吴世良,笑道。

“你想搏一搏?”吴世良似笑非笑的对视着,说道。

“嗯,既然已经知道仇人当面,自然要赌一把。也许我那苦命的妻子在下边已经等的够久了。无论结果如何,世良大哥,还请勿要攀扯旁人。”重山话音刚落,右手一捏手中的酒瓶,酒瓶随之爆裂,只余一段锋利的尖刃,作势插下。

“除了仇人,就再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了?”吴世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道。

重山略一犹豫,微微摇头。

“这样吧,我知道你挂念外甥,要是这么走了,他的下场……呵呵,我正好有个想法,你可以听一听。”吴世良又把雪茄拿起来,抽了一口,说道。

重山脸色一黯,没有开口,显然是等着他往下说。

“这里边有两个按钮,按下其中一个,这架飞机的自毁装置就会启动。我们俩,包括十一个机组人员,都会‘砰’的一声……。你如果选的是另外一个,呵呵,对不住,你带着手里的这个东西,从飞机上跳下去!如何?”吴世良轻轻的吐了个烟圈,指着沙发扶手,说道。

重山一呆,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咱们都是文明人,不需要搞得那么血呼啦差。就像硬币的正反两面,你尽可以随手一抛。赢,我陪你去见田小芳,当面向她磕头认罪。输,呵呵,你见了她,记得带我问好。怎么样?不急,可以慢慢考虑。”吴世良说完,搬开扶手,露出两个深红色的按钮,一个大,另一个略微小些。

“哦,忘记说了,只要按下一个,另一个就会锁死。如果同时按下,两个都会失效。所以……”吴世良自以为看穿了重山的心思,缓缓补充道。

重山其实没有那么快的思维,他的脑子几乎已经停滞下来,好半天才说道,“世良大哥,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诓我?万一这两个按钮都没问题呢?”

吴世良摇头笑道,“有这种可能。不过,就看你为了外甥,肯不肯赌一把了。否则,无论我是死是活,他……啧啧……”

重山脑门上很快就见汗了。

吴世良也不催促,拿出手机,敲击了几行字,储存在留言信箱里。

重山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让我选?为什么你们都让我选?我不想这样。”

吴世良拿起雪茄看了看,重重的拧在茶几上,淡淡的说道,“有的选总比没的选要好。当初,他们可是没有一个人肯让我选。”

重山听了,电光火石间,似乎想到什么,抬头望着他,满眼血丝,笑道,“为什么非要经我的手,你完全可以自己来啊。”

吴世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有部《同志亦凡人》的美剧,里边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知道上帝是怎么看你的吗?另一个人说,我才不管他怎么看我的,他应该想想我是怎么看他的。?在这冰冷的宇宙里,只有我们知道他的存在,没有我们,他什么也不是。”

重山好像听懂了,却又好像没听懂,微笑着说道,“世良大哥,你说的对,相见恨晚。如此,请珍重。”

吴世良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脸轻松,喃喃自语道,“二十七年了。你总算是死了。好在你的儿子还在,有些账,不妨慢慢的来算。我愿意在地狱里等着他,一直等下去。”

重山摇了摇头,再无半点犹豫,面带微笑的随意按下一个按钮。

孔燕燕带着大包小包出来的时候,看到冯三立在车旁,笑道,“三哥,任凯点了两份奶酪千层面,正好均你一个。呵呵,咦,他人呢?”

冯三一脸凝重,望着她说道,“吴世良的飞机失事,已经确认遇难。任总为防止有些人狗急跳墙,暂时……”

女孩儿心中大痛,手里的东西散落了满地,犹不自知,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带我一起走吗?哪怕风雨如晦,狼狈而行。”说完,业已泣不成声。

冯三心下不忍,垂首默然而立。



二三一、步步紧逼

夜幕下的京城宛如盛宴后的妇人,容妆已残,韶华不再。

寒风中,谁人不是匆匆而来,急急而去?魏立华坐在公交车上,痴痴的想道。

她已经在京城公安局铁山分局正式报道了,但暂时还没有合适的岗位,只能留在办公室打杂,发发报纸,收收快递。比起之前景瑞集团总裁办的忙碌,如今的日子让她一眼就望到了头,乏味、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也许是时候找个男人来打发时间了。”她望着公交车外沿路的灯火,喃喃自语道。

推开家门,就看到有外人的鞋摆在一旁,心中有些奇怪。自从父亲卸任,虽然还处在半退休状态,可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登门了。

肖文看到女儿一脸懒散,知道她还不适应这种生活,心疼的叹了口气,从她手里结过提包,埋怨道,“中午不回来,也不说打个电话,做了满桌子的菜,吃都吃不完。饿了么?我给你热热,有你最爱吃的溜肥肠。”

魏立华摇了摇头,懒洋洋的说道,“不想吃,中午许大姐跟他老公差点打起来,满分局的都在拖架。唉,结了婚的女人真可怕。妈,谁在老头的屋里?”

肖文看着女儿满是娇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陈书记来了,跟你爸正下棋呢。”

魏立华眼睛眨巴眨巴,小声问道,“陈功成?”

肖文瞪了她一眼,说道,“没大没小的。”

魏立华更奇怪了,问道,“他来干什么?老头都回家种白菜了。不行,我的去看看。”说完急匆匆的上了楼。

这是京城近郊的一处带院的二层小楼,年代略微久远,是肖文的父亲落实政策,还回来的。一家人不愿在市里的房子住。况且,这里距离铁山分局只有五站地,方便魏立华上下班。

肖文本来想拦,伸了伸手,却没拦。

有些事儿也许不沾更好。她如是想道。

“高手对弈,讲求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没想到你闲居家中,棋风反而愈见凌厉。这局,我已经输了。”这是陈功成的声音。

“不过是游戏之作,当不得真。”老头淡淡笑道,浑不在意。

“二十年前,我有幸在盐官亲历一线潮,未见潮影,先闻潮声。素练横江,漫漫平沙起白虹。初时犹未觉,等潮到眼前,已是万马奔腾,锐不可当。跟眼前的形势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呵呵,当真是后生可畏!”陈功成喟然长叹。

怎么听起来,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意思?如今他位高权重,官声正隆,还有什么不得志?魏立华摇了摇头,继续偷听。

“如此说来,吴世良是真的……”魏强说完,有意无意的向门外扫了一眼。

陈功成却心不在焉的在棋盘上拂了拂,将对局搅乱,淡淡的说道,“他一直认为敬老坏他与金家的姻缘,对此耿耿于怀,只是被他那几个兄长压着,不敢表露。如今敬老故去,他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

魏强没有出声,心中却道,什么仇能让那个狠人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抛却?

京城吴家府

邸。

两位着粗布棉衣的老者箕坐于佛堂。一位长眉,另一位大耳。

“世良走了。有些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长眉老者望着一脸慈悲的释尊,缓缓说道。

“二哥,敬老刚……。况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看,不如就此罢手。”大耳老者声音洪亮,几句话讲出来,连佛祖都好像被震的晃了晃。

“老四,吴家家训第一条中的‘手足相望’,何解?世良为什么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记住了,敬老是敬老,陈功成是陈功成。压着世良,是因为敬老可敬,吴家愿意受这委屈,并不是看他陈功成势大!如今敬老仙去,世良罢手也便算了。可……他……”长眉老者话没有说完,便摆了摆手,示意大耳老者出去。

大耳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深施一礼,转身走出佛堂。来到院中后,掏出电话,接通,“把材料交给明书记吧。”

佛堂内,长眉老者对着释尊长叩不起,喃喃自语道,“世良,你受委屈了。”言罢,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在京城,谁都知道金神医的门诊除非红白事,向来是不关门的。可今天刚入夜,便落了锁。

“金韬,你什么意思?知道这个外国人什么开头吗?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你一句有事儿,就拍屁股走人,我……”一个戴眼镜的胖子在诊所外,咋咋呼呼的喊个不停。

金韬隔着门缝淡淡的说道,“今日府中治丧,如有不妥,万望包涵。请便。”

胖子一听,顿时滞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对不住,我瞎了眼,误会神医。但不知道,府中哪位故去?我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小妹金巧儿。”金韬说完,脚步逐渐远去。

胖子一听,怔了怔,倒吸一口凉气,急忙转身,慌慌张张的差点连鞋子都跑丢。

诊所其实是间三进的院落,最里边就是宅子。正房右手边的偏房里边香烟袅袅,供奉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菩萨座前有个小牌位,正是金巧儿。

金韬此刻正盘腿坐在地上,泪眼婆娑的望着牌位上笑靥如花的妹妹。

金家世代行医,从阎王爷碗里抢饭吃,所以,为天所忌,人丁向来不旺。到金韬这代唯有一个小妹。又正赶上那动荡的年月,父母相继故去,两人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极深。

“巧儿,世良今日总算是男人了一回。二十七年了,你一定还怪大哥没用吧。呵呵,如今世良也走了,想来他走的时候,一定带着微笑吧。是该有个了结了。大哥在你面前立下血誓,陈功成不死,金家门上的锁,绝不打开。我倒要看看,我金韬几十年来,活人无数,到底有多少人肯念及金家的恩义,伸出援手?”

“还记得金菁吗?如今她出落得比你还漂亮。可惜,她的嫁衣,你……你是看不到了……”

“子默那小子,也有了心上人,是个大肚婆。好笑不好笑?买一送一。大丫有些不甘心,却被我阻了。人生不满百,能遇到自己对眼的女子,难啊。”

“巧儿,大哥想你了……呜

呜呜……”

与金家孤灯只影不同的是慕家。

偌大的四合院站着一堆人,乌泱乌泱的。不过,却是鸦雀无声,个个低着头,立着耳朵,听着屋内的争吵。

“三妹,白圭基金的位子不能让。我不管单辉跟吴家达成什么交易。这是慕家的底线!”老大慕天海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哥说的对,三妹,老四已经……咱们慕家不比从前,你可不能落井下石!”老二慕天洋早年受过伤,伤了声带,嗓子沙哑的像评书大家单田芳。

单慕沄一脸笑意,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三妹,单家连个像样的接班人都没有。豆豆再能干有什么用?一嫁人,连锅带碗都便宜别家了。单辉百年之后,必生大乱。你……”慕天海见妹妹不开口,有些急了。

慕天洋一听,知道要糟,急忙干咳几声,说道,“三妹,大哥说话有些直,好在关起门,都是自家人。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单慕沄脸上的笑不见了,淡淡的说道,“出嫁从夫,我姓单,你们姓慕,怎么会是一家人?”

“你……怎么说话呢?”慕天海大怒,看看妹妹的脸色,却又不敢发出来。

慕天洋叹了口气,却没有作声。

“怎么?是不是连我也想清理了。就像清理小四那样?”单慕沄望着大哥,脸上能刮出霜来。

“你……胡乱说什么……”慕天海明显有些慌张,霍然起身,跑到门口,拉开一道峰儿,说道,“都散了吧。今天听到的话不许乱讲。尤其是慕阳,明白吗?”

慕阳鼻子里哼了哼,朝着地下吐了口唾沫,转身便走,边走边有意大声喊道,“爸,以后这种劳什子会,别叫我,烦。”

慕天海气的浑身哆嗦,有心跑过去踹侄子几脚,却又顾虑重重。只得装作没听到,慢慢的转过身去。

“怎么?真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要不要我把证据拿出来?慕天海,你是不是疯了?小四可是你的亲弟弟!”单慕沄一拍桌子,怒目圆睁,看样子真想跑过去殴击几拳。

慕天海颓然而坐,垂头不语。

慕天洋听到儿子的话,本来就沮丧,再看到大哥的模样,愈加难受,说道,“三妹,不能怨大哥。小四……他完了。他要不死,整个慕家就的死。那个畜牲,不只是吸毒,还利用职权参与贩毒。你……你让我们怎么办?”

单慕沄大惊,反复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慕天海接过话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慕家的辫子就抓在吴世良手里。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

单慕沄喃喃自语道,“他还在怨恨小七?”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小七当年为了一己之私,帮着陈功成侮辱了金巧儿。虽说是受到了蒙蔽,可大错已经铸成。害的金巧儿抑郁成疾,三年后撒手人寰。这种仇怎么能不报?”慕天洋哑着嗓子,缓缓说道。

“现如今他死了。嘿嘿,还是被别人害死的。你说,吴家会怎么样?陈功成完了。”慕天海低着头,小声说道。



二三二、食尽鸟投林

“给你的鲜花以野草的恶臭。”任凯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淡淡的说道。

这是位于开发区的一处待拆迁片区的民房。对补偿能勉强接受的老百姓都已经陆续搬走了,只剩下几户幻想一夜暴富的渣皮将自家的老头老太太安顿在这里。他所在的这间屋子是登记在一个名叫胡得利的老光棍名下。

“任总,丁权被郝平原抓了。我找上门去。他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人。您看……”丁建国站在他身后,一脸小心的说道。

“嗯,我知道了。接麻四的事儿,就让王子清一个人去办吧。”任凯头也没回,怅然说道。

丁建国有心再问,却听到任凯的手机不停震动。

“你在哪?”是李诚的声音。

“有事儿?”任凯避而不谈,语气也说不上亲热。

李诚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就在刚才,省政法委牵头,向各地市下发了‘双打’目标责任。你的名字也在上边。”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他也就这么两下而已。”

李诚鼻子里哼了哼,说道,“据说,高磊当场拍了桌子,说他以权代法,纯属乱命,拒不执行。并以省长助理的身份,向满省长告了状。”

任凯这才有些意外的咦了一声,忍不住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高厅长的任命还没有正是公布吧。他这么搞,就不怕寇思文扣一顶帽子下来?”

李诚也笑了,说道,“怎么不怕?不过,他更怕被寇思文将他拖下水。要是在天南干满一届,也出不了头,还真不如戴着寇思文给他的大帽子现在就回京城。起码落得一个刚直不阿的名声。”

任凯听出他的试探之意,笑了笑,也没有点破,说道,“满省长怎么讲?”

“满省长什么都没有讲。好在他也只是要个由头,以便借此跟寇思文闹翻。”李诚笑道。

“看来,他在满省长那里有些失分。不听招呼的名声怕是要传一段时间了。”任凯淡淡的说道。

“这次的枪案虽然发生在乌龙县,可震中却是在龙城,甚至说,是在省委大院。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都很大。所以,一些人心中有疑虑,也很正常。你……明白吗?”李诚斟酌了一下措辞,接着说道,“翟克俭书记下午的时候,去面见华海天书记,被挡在门外了。我大哥当时就在华书记办公室。事后,他对我讲,翟克俭怕是要升迁了,十之会接葛玉怀的班。这种短平快的情况在以前是没有过的。人心思定,天南汹涌不安的格局应该就要结束了。”

“大势所趋,已非人力之所能移。张恒迎明书记入天南,所谋不善,如果真要得逞,势必引发天南动荡。无烟城计划将无限期搁置。这是包括明书记在内的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天南已经被耽误的够久了,不能再晃晃悠悠的徘徊在全国的倒数几名了。”

任凯目光闪烁,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的丁建国,笑着说道,“侯大哥的原话?”

李诚呵呵一笑,说道,“是。当前的大势就是无烟城。连高

磊都看明白了,寇思文却装糊涂。哼,却不知道能装到几时?”

“他没有糊涂。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只要布局得当,‘双打’打出惊天大案,上边的板子第一个会落在谁的身上?”任凯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的说道。

“哦?倒是跟你……不,跟乌龙县枪击案有些相似。嘿嘿。”李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道。

任凯打了个哈哈,装糊涂。

“只是,他的运气太差。吴世良死了。”李诚直接扔出一句话。

任凯默然。

“你好像并不意外。”李诚好像印证了心中所想,笑着说道。

“谁都会死。这没什么可意外的。况且,以他生前的名声,这个消息能让很多人高兴的睡不着觉。”任凯无悲无喜,语气淡的就像一碗白开水。

李诚叹了口气,说道,“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多。可你却提前做出了应对。不得不让人怀疑。难道……”

任凯轻笑一声,说道,“吴家树大根深,他们的家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有件事儿,我要提醒你,明书记指名道姓的要住在翠府酒店,安保上要多加小心。提防有人孤注一掷。”

李诚一惊,犹豫了片刻,才郑重说道,“你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我跟你讲,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无论有没有得手,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丝毫的隐瞒。”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我要有心隐瞒,还会说这些?至于有没有什么风声,你就更不该问我了。我敢打赌,我昨晚上了几趟厕所,你都知道。遑论这种事情了。”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看一脸沉静的丁建国。

李诚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怪话就不要讲了。初步查清,重山也在失事的飞机上。”

“什么?他怎么会……”任凯这下有些失态,话说了一半儿,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在藏区,几人联手演戏,诳出刘小军。

隐于张景瑞身后,甘作犬牙,却终不被信任。

田小芳的尸体面前,那长情却悲苦的一跪。

……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而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却一去不返。

有些人一别,真的就是一辈子。

李诚听出他的怅然,缓缓说道,“重山与吴世良应该是在多伦多的一个酒吧里第一次见面,随后便结伴乘坐吴家的私人飞机,打算回国。飞行至太平洋上空,突然爆炸,机上连机组共十三人,全部遇难。残骸正在打捞,具体事故原因,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吴家什么态度?”任凯干咳一声,问道。

“没有任何态度。纯粹就是按照飞机的意外失事来处理的。”李诚也有些不解。连他都能觉察到重山的诡异之处,为什么强大如吴家,却视而不见?

“我不是指这个方面。”任凯淡淡的说道。

“据说,飞机失事的消息被确认后没多久,有人给明书记送去一份举报材料。是关于……陈功成的。至于是不是吴家,

还没有……”李诚迟疑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他相信电话那头男子会看出一些异乎寻常的东西来。

“寇思文呢?他现在有没有可能也收到了消息?”任凯想了想,轻声问道。

“我想,现在应该知道了吧。”李诚说道。

龙城大酒店一间普通套房里。

寇思文正在接电话。

“哥,刘海峰的事儿,我已经没有能力再管了。也没有脸再管了。涉枪涉1毒,还死了人。嘿嘿,你真以为我手里有多大的权力,可以生杀予夺?”

“唉,要你的命?这次就算真要了你的命,我也没办法。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咱们就算了演吧。”

“是。明书记就在龙城。他为什么来,我不清楚。可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却能猜个大概。”

“嘿嘿,你说呢?谁让我有个乖女儿给我脸上贴金。又有个好侄子站在我头上鸣枪放炮,唯恐老寇家倒不了,死不绝呢?”

“哥,还记得贾府的结局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唉……”

寇思文挂了电话,站在窗前看了看,真有心眼睛一闭,从这里跳下去。

可又有些不舍,正在踌躇中,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陈功成。

“哥,不,陈书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有人蓄意用枪案来扰乱视听……对,一定是那姓任的那崽子搞的鬼……他……陈书记,你在听吗?陈书记?”寇思文拿着电话,口干舌燥的,站都有些站不稳。可奇怪的是,电话那边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思文,记住一点。无论谁问你,也无论问什么,你只说忘记了。别的不要多说。记住了吗?”陈功成出声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威严。

寇思文明白了,咬着嘴唇,嗯了一声,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来日方长,该避让就要避让。多想一想龙小年。”电话里的声音终究还是有了异样,像即将远行的人在殷殷叮嘱。

寇思文听了,鼻子一酸,忍不住说道,“你也……也要保重。”

电话里呵呵一笑,淡淡的说道,“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其惟春秋。”随即挂断。

十几分钟后,经证实,临省现任省委书记陈功成失足坠楼,享年六十一岁。

这则消息很短,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修饰。

华海天知道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很久,就连一直坚持的书法练习都取消了。

“华书记,贾姨打来电话。问您今晚还回去吗?家里来亲戚了。”常凡隔着门,小声问道。

“嗯,我知道了。”里边的声音有些沉闷,像从瓮子里传出来的一样。

常凡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这个话。正琢磨着呢,门开了,华海天从里间出来,大步向外走去。

“通知在家的常委,二十分钟以后召开临时常委会。议一议无烟城前期推进中面临的问题。”华海天边走边说,一脸凝重。



二三三、日落为魔

网络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不要欺负老实人,他们心中都敬着一尊佛,佛底下压着魔,你若推倒了佛,下边的魔自然会露头。

任凯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老实人,可心里的恶念与日增多,是确定无疑的。

“魔?呵呵,无非是不容世俗而已。还是大张总说的对,唯有厮杀,可以解忧。”任凯冷然一笑,对着夜色说道。

丁建国听了,心里一寒,不敢再听下去,小声说道,“任总,我现在就去安排王子清。让他尽快动身。”

任凯鼻子里嗯了一声。

丁建国欠了欠身子,慢慢退出去。

寒风一吹,冻的他直哆嗦。这时,他才发现背上的汗已经将内衣都粘在一起了。

任凯听到关门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就快轮到你了。”

“嗡嗡嗡”手机又开始震动。

是孔燕燕。

任凯看着跳跃的手机,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有条短信跳出来。

“明书记要见你!”

他皱了皱眉头,正在琢磨里边的关节。

身后的门响了。

“任总,皇甫小姐想见你。”丁建国干咳几声,呐呐的说道。

任凯没有转身,淡淡的说道,“就说我已经走了。”

“唉……”一声叹息传来。

任凯一震,慢慢转过身,一双满是幽怨的大眼,正痴痴的望着他。

丁建国面如猪肝,脑门上的汗成股的往下流。

“丁总,你先回避一下,我有话跟任凯说。”皇甫秀秀涩然一笑,柔声说道。

丁建国眼巴巴的瞅着任凯,不知道该迈哪条腿。

任凯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告诉王子清,事情要出了纰漏,就把眼珠子留下。”

丁建国腿一软,差点跪下。

秀秀黛眉一立,冷笑道,“好大的煞气,要不要我现在就把自己的眼珠子给你留下?”

丁建国也不敢吭声,低着头,灰头土脸的开门走了。

任凯喟然长叹,说道,“你现在找过来,对秀山不利。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如此任性?难道就没想过,秀山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秀秀与男人一别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他。

眉眼之间,杀气逼人,动辄就是杀伤人命。平日里那个清清淡淡,笑语盈盈的男子踪迹全无,莫非真是日出为人,日落为魔?

“哥哥的事,自有哥哥去计较。仕途艰险,稍有差错,就是粉身碎骨,甚至连家小都难以善终。以人为鉴,我倒宁愿他做个富家翁,远离庙堂,老死江湖!”秀秀望着男人,有些动情。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可秀山既然已经入局,生死系于一念之间。岂是说退便能退的?”任凯凝目望着女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你呢?哥哥犹有生路可走。你的生路却在哪里?知不知道,你因涉嫌黑社会组织,已经被报到上边了。也许,用

不了多久,你……你倒底明不明白?”女人眼圈发红,语气瞬时便有些哽咽。

任凯望着女人,呵呵一笑,突然将舌头长长的伸出,作了一个鬼脸。

女人一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快走几步,将男人紧紧抱住,放声痛哭,嘴里呜咽道,“你个死人,我都急成这副模样了,你还没心没肺的搞怪。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任凯闻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双手滞了滞,慢慢的将女人反手抱住,轻笑道,“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唯恐我不肯跟他们演下去。哼哼,谁曾想,演戏也是有风险的。如今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怎么会轻易放我过关。”

秀秀死死抱住男人,仰起头,轻声说道,“你又何必如此倔强,不如暂且到豆豆那里躲几年。等风波过去,再……”话说了一半儿,便连她自己也不肯信,只得停下来。

任凯心里一暖,笑道,“何至于此?他想只手遮天,也要问问天,是不是愿意!“

秀秀听不懂,却也不再问,心神瞬间沉醉下去,双眼紧闭,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嗡嗡嗡”任凯的手机又震动了。

是冯三。

“三哥,你讲。”任凯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沉声问道。

两人有过约定,非有大事儿,不能轻易联系。

“孔燕燕……”冯三略一停顿,黯然说道,“她的病,突然发作,失血过多,已经……下了病危通知。您看……”

任凯心中大痛,却咬着牙说道,“奈何桥上一碗汤,谁都逃不脱。生死之间,无非是早晚而已。”

“她想见你。也许是最后……”冯三缓缓说道,语气尽显悲凉。

秀秀紧紧傍着男人,自然听了个清楚,抬手抢过电话,说道,“地点在哪儿?”

冯三一滞,说道,“就在翠府酒店。”

秀秀接口道,“让她稍微等一下,我们……不,任凯马上就到。”说完就挂了电话。

冯三放下电话,望着对面的明书记,淡淡的说道,“电话我打过了。完全是按照你们的要求,没有做任何的暗示。也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给他一个公开的,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荣小龙皱了皱眉头,呵斥道,“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让你打这个电话,是在帮你,更是在帮他。再说了,孔小姐的病难道是我们凭空捏造的?白纸黑字的病危通知书,还是当着你的面送过来的吧。”说完看了看笑而不语的明书记,接着说道,“听了你刚才的话,别人还以为我们准备构陷他呢。不只是他,只要是法院没有定罪,任何人都有公开为自己辩护的权利。这一点,你不需要经任何人确认,包括明书记。”

冯三不咸不淡的说道,“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他身上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疾,突然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你说的这一大堆,又有什么用?”

“你……”荣小龙一时间却也找不出合适话来反驳,口吃的像只学舌不久的鹦鹉。

“呵呵,国华,

十几年不见,以前的没嘴葫芦,现在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坦率的讲,你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以前确实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没法子,做事的都是凡人,难免良莠不齐,更难免私心杂念。不过,对于任凯,我可以单方面做出保证。除非涉及国家利益。否则,你讲的这个权利,我会以个人身份督促相关机关依法履职。怎么样?我的话,你总不会也不相信吧。”明书记先冲荣小龙摆了摆手,又对着冯三笑道。

冯三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说道,“首长,真没想到,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当年要不是您的一句话,我们三个早成化肥了,哪还有今天。只是,任凯……”说着他停下来,看了看荣小龙,闭上了嘴。

荣小龙气乐了,摇了摇头,起身笑道,“我出去整点酒菜,等那小子来了,正好边吃边聊。”

明书记哈哈大笑,说道,“记得拿盘辣子过来。孔胖子这里的辣子可是地道的很哦。”

荣小龙一边应着,一边推门而出。

“好了,这下没什么顾虑了吧。”明书记动了动屁股,拿起一杯茶,慢慢的抿着。

冯三咽了口唾沫,也去拿起茶杯,却一不小心,把荣小龙的茶杯碰倒了,水洒的满桌子都是。急的他伸出两只手满世界的乱擦,水珠四处飞溅,连明书记的脸上都溅了几滴。

明书记看了,不觉好笑,说道,“好你个冯老三,搞什么鬼……”

话未说完,已经借着光线,发现桌面上用水划出来的三个字,有窃听。

他不动声色将字迹抹去,接着说道,“是不是想用茶水把我老头子滑倒,你好跑出去通风报信啊。”

说完大概也觉得好笑,自己先拍着桌子笑了起来。小拇指却飞快的用指甲划出一个字,哪?

冯三一脸小心,陪着笑,指了指桌子,说道,“就在这张桌底下,我被任凯灌倒好几次。刚才听到荣主任说,要拉他一起喝酒,真被吓住了。”

明书记微微颔首,笑道,“喝酒当然不能在这里。等小龙回来,一起商量个好去处。”

冯三想到三人与任凯喝酒的场面,一时默然,不肯再多说。

任凯开着皇甫秀秀的卡宴,快到翠府的时候,一点刹车,停在了路旁,说道,“秀秀,你不一起上去?”

秀秀有意开解男人,装作嗔怪的说道,“你们俩卿卿我我,让我站旁边当灯泡,你的良心,大大的坏。”

任凯涩然一笑,缓缓说道,“那你就在这下吧。我怕前边不好停车。”

秀秀看了看外边,正是某国际购物中心,便笑道,“那好,我去买几件衣服。如果……你要保重。”说完用手在男人脸上轻轻摸了摸,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任凯望着女人进了商场,又等了几分钟。才发动车,慢慢的向远处滑去。

秀秀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脑袋,眼睁睁的望着汽车,由慢而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冥冥之中,她有种直觉,男人这一去,怕是又要搅起一场风雨。



二三四、马天泽的顾虑

“我不相信这些事情是他做的。”于东来轻轻放下手里的卷宗,望着马天泽,淡淡的说道。

马天泽那古板的宛若花岗岩的老脸上,罕见的现出一丝怒容,“啪”的一拍桌子,冷笑道,“我要的是你的态度,没有问你对这些材料的看法!你信,或不信,都影响不了既定的事实。十三条人命,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如果说连这样的人都没有涉黑涉恶,嘿嘿,我倒要问问于东来书记,你所谓的黑是什么样的黑?你认为的恶是什么样的恶?”

于东来凝目望向他,依然摇了摇头,诚恳的说道,“马伯伯,这么多年了,您对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可以这么讲,没有您的一力相助,我于东来走不到今天。说咱们情同父子,一点不为过。不错,我与任凯交好,拜为兄弟。可从未听说,有人舍弃父亲而就兄弟的。”

马天泽听了,脸上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下,没有打断他。

“这些材料的真假,暂且放在一边。我先跟您讲讲这材料中的人。与任凯相处三十多年,这个人给我最大的感觉,根本不是外人讲的那些,什么城府深沉,什么智计无双。都不是,而是坚韧不拔,或者叫执拗。”

“记得上学时候,他个子小被人打了。给一般人,要么找外援帮忙,要么就干脆认怂。可他不,他天天找那几个人,专门等他们落单的时候,去收拾他们。那几个人吃了亏,自然要打回去,他也不躲,就站着那硬挺。挨完了,继续找机会收拾他们。就这么打来打去的,打了大半年,那几个人先受不住,都转学了。最关键的是,整件事情,瞒过了所有的人,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遇到其中一个当年参与动手的当事人,才听他说起来。”

“马伯伯,我讲这些,绝不是危言耸听。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讲话,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任凯为了报仇,一忍就是十七年。连袁季平那样的……都……,尤其是现在的任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形单薄的中学生了。背靠大马单家,又有温如玉与孔燕燕为其张目,更有李亚男,与他……这些都是实情。都是不容我们回避的实情……”

于东来还没讲完,就被马天泽打断了。老头嘿嘿一笑,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讲的这些,似曾相识啊。《红楼梦》里有一出,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你不觉得你就像那个葫芦庙里的小沙弥,要给我介绍护官符?呵呵,感情你口中的父子之情就是这么个父子之情?怎么?要不要把他也叫过来,大家坐在一起,谈谈价钱?”

说完,脸色又沉了下来。

于东来忍不住笑了起来,拱了拱手,说道,“贾雨村的官儿可没您大!”

马天泽也笑了一下,又赶紧板起脸,徉怒道,“正经点,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还有说的那些话,那是你一个国家干部能说的?况且,袁书记是因病去世,跟他有什么关系?乱弹琴!”

于东来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不怕老马骂人,就怕他不吭声。别看他骂起人来雷霆万钧,那都是虚火,不经烧。可他要是突然

不说话了,那就要当心了。

于东来呵呵一笑,拍了拍桌上的卷宗,说道,“马伯伯,刚才的话就当玩笑。我再说说这些东西,里边有一部分是确实存在的,可被人为夸大了好几倍。还一部分,纯属子虚乌有,凭空捏造。”

马天泽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你讲的这么信誓旦旦,莫非这其中,还有你的份儿?”

于东来沉默片刻,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马天泽一皱眉,抬手将卷宗抓过来,擎在手里,慢慢的翻动着,一边翻,一边说道,“在几个月前,这个孩子还不显山不露水,规规矩矩的。可自从张景瑞走了以后,尤其是龙小年的问题暴露出来后的这段时间,天南的很多事情都能与他扯上关系。我是真怕啊。”

于东来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向来强势的老马,也有怕的时候?

马天泽缓缓的靠到沙发靠背上,叹道,“唉,东来啊。我老了,可还没到糊涂的时候。前段时间,风雪会于龙城,为的是什么?其实大家都清楚。他?呵呵,一个体制外的人,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萨拉热窝的刺杀是不会引发世界大战的。”

“你可能还不知道,就在刚才,省里的老书记陈功成,失足坠楼,走了。”

老马说到这儿,有意的停下来,长长嘘了一口气。

于东来闻言大惊,霍然起身,差点按耐不住,拔腿就跑。

“唉,我为国家工作了一辈子,没儿没女。到晚年,不想看到你出事儿。就像刚才你讲的,我确实是把你当成我的孩子了。你还小,有些心情还体会不到。我宁愿你干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一辈子平平庸庸。也不想你不择手段的爬到高处,再狠狠的摔下来。”

“任凯这孩子,是黑是白,自然有专门的机构去检验,我就不多说了。可他处在风口浪尖上,是毋庸置疑的。这就是我一直反对你与他走的太近的最大原因。”

“确实,以他与单家的关系,再背靠无烟城这个大势,你三年就可以走完旁人十年要走的路。可之后呢?”

“还有一件事儿,你可能还不清楚。蓝筱攸是被卫天元拉下水的。可你知道,卫天元又是被谁拉下水的吗?”马天泽缓缓的坐起身,一脸凝重的望着于东来,问道。

于东来站在那里,就觉得嘴唇发干,咽了口唾沫,涩然说道,“难道是……他?”

马天泽点了点头,叹道,“皮远山还是区长的时候,卫天元的天元建筑因为财务问题,很多账都是从景荣公司走的。景荣的那个张景瑞的侄子,叫什么来着,他就是个摆设。那个公司自始至终都是任凯说了算。为了介绍皮远山给卫天元认识,到拉他下水,你这位发小,可以说费尽心机。可,你猜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吗?”

于东来缓缓的又坐下来,低头不语。

“他是为了你!呵呵。因为,他觉得蓝筱攸跟你在一起比较合适。卫天元配不上她。”马天泽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苦笑道。

于东来猛地抬起头,面色苍

白的望着马天泽,喃喃低语道,“可我那个时候已经跟田雨结婚了。难道,田雨那里……他也……不对,田雨出事儿,是发生在蓝筱攸结婚后。”

于东来一脸彷徨,心乱如麻。

“田雨那里,没有找到证据。况且,以他的为人,怎么会留下手尾?就连这些,也是前几天筱攸无意间说起来,任凯曾主动找过她,为你说媒。我觉得奇怪,又翻看了卫天元的供词,才勉强猜出个大概来。”马天泽望着于东来,摇头叹道。

于东来抬起头,强笑道,“可惜,要不然,我就真成了您名正言顺的儿子了。”

马天泽笑了笑,说道,“他对你倒是蛮够意思。田雨受人挑唆,去你婚礼上捣乱,最终还是被他查出那人来。使了个手段,让你亲手把仇给报了。呵呵。”

于东来垂下头,颓然而道,“原来是高千部。”

马天泽脸色一整,郑重说道,“这些只是小事儿,类似这样的事情,甚至比这严重的,还有很多。你觉得,他还是你的兄弟吗?”

于东来思忖良久,才抬头笑道,“马伯伯,今天早晨,我下楼的时候,走的有些急,左腿打弯,将右腿绊倒,让我摔了个狗啃泥。一路上,我不停的骂左腿。田依人就取笑我,让我干脆斩掉它算了。”

马天泽望着他温和的笑脸,好半天才叹道,“你果然还是你。很好。”说完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红色的机要电话,拨通,“明书记,您好。我是马天泽。经过再三确认,材料上的问题,与事实出入很大。至于,寇书记掌握的那些情况,我建议要慎重对待。如果有必要,可以申请部里的专家下来参与到调查中。”

“天泽啊,我可是听说你的得意门生,跟这个小家伙,私交相当的不错。你不会因此徇私吧。”电话里,明书记半开玩笑的说道。

“明书记,领导干部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更不是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有些看法不能持中,我觉得在所难免。不过,还算不得徇私。”马天泽呵呵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嗯。话里有话啊。这样吧,明天我们小范围开个碰头会。把你肚子里话都向外掏一掏。”明书记打了个哈哈,笑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小龙,你去下边看看。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是爬,也该到了。”明书记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

荣小龙迟疑一下,应了声,返身离去。

“宋志杰,这里的房间是孔红军安排的吗?”明书记连头都没回,漫声问道。

“是的,明书记。不过,最开始不是这里。是顶层。孔总说,那里宽敞而且安静。是荣主任觉得那里太高调。有些不合适。所以从备选房间里挑了这里。”宋志杰小声说道。

明书记点了点头,目光闪烁,说道,“孔家的那丫头呢,醒过来后,还好吧。”

宋志杰连忙说道,“精神看着还不错。就是身子软的暂时还下不了地。”

明书记默然。



二三五、各有算计

深蓝色的卡宴顺着车流缓缓行进,路过翠府酒店的时候,并没有减速。又走了大约一里多,停在了路边。

任凯在车上待着没动,直到一辆别克商务车停在前边,才慢吞吞的下去。

同时,从商务车上也下来一个年轻人,并没有同他打招呼,低着头,急匆匆上了卡宴,发动着车,迅速开走。

任凯左右看了看,紧走几步,上了商务车。

从下车到换车,前后也就十几秒,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整件事儿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任总,现在过去?”开车的是将军,见他坐稳,便小声问道。

在副驾驶上坐着的是骡子,也转过身,笑着打了声招呼。

任凯笑了笑,说道,“来的够快的。时间还早,顺着环路兜一圈,再过去。”

将军应了声,方向盘一打,轻点油门,右拐上了环路。

“房子看了吗?”任凯靠在座椅上,笑着问道。

将军语拙,只是从后视镜里,冲他憨憨的一笑。

骡子转过身,满脸的不好意思,涩然说道,“我婆娘都跟我讲了。乡下人,眼皮子浅,让任总笑话了。”

任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骡子悚然一惊,急忙说道,“看了,那几个娘们儿,这两天,什么都不干,就在荷花园小区里晃悠。连保安都混熟了。房子是真好啊,楼距宽的不像样,一出小区门口,就是重点小学。不过……这价钱,有些打手。”

任凯摆了摆手,笑道,“看好了就行,别的不用管!等过几天,让余燕来出面,把房本落到婆娘们名下,至于户口……”

他说到一半儿,才发觉车里静悄悄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就停下来望着骡子。

骡子见他望过来,面有异色,咽了口唾沫,又看看开车的将军,才硬着头皮说道,“任总,房子已经到手了。就连房本也……,不过,确实都是落在婆娘们的名下。”

任凯眼睛半眯着,失声笑道,“哦?这么快?三哥知道了吗?”

骡子干笑一声,点头说道,“知道,知道。是三哥让广叔陪着女人们搞定的。三哥还说是您交代的,要从单小姐的公司走账。所以,广叔就跟着……任总,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骡子心里发紧,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连开车的将军都有些忐忑,一个劲儿的从后视镜里看任凯的脸色。

任凯呵呵一笑,摇头说道,“是我想岔了。没想到广叔也是个有心人。他既然有意交好你们,今后不妨多多接触,说不准将来还有一同共事的机会。”心下却明白,单豆豆的位子看似稳当,实则内忧外患。以至于这个忠于单家的老仆还要替主人找条后路。

翠府顶层,总统套房内。

“老爷,房子的事儿,要让小姐知道吗?”广叔躬着身子,小声问道。

“任凯会有分寸,说或不说,还是让他自己定吧。”单辉背着双手,立于窗前。

广叔其实意不在此,他

只是看到老主人兴致缺缺,一脸阑珊,才有意引他说话。

“阿广,吴世良死了。”单辉自然也明白他的想法,怅然而道。

“哦?那是好事儿啊。吴家之所以处处与咱们为难,十之都是这个东西在搞怪。如今他死了,咱们正好腾出手脚来,将家里好好整肃一番,也方便小姐接管家族事务。”广叔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的说道。

单辉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秦末,定陶一役,项梁战死,楚军大败。秦二世本应趁势而起,谁曾想,外部压力一减轻,内斗却开始了。赵高与李斯矛盾激化,最终李斯身死。秦二世而亡。”

广叔侍候了老主人一辈子,虽然谈不上胸中有沟壑,可起码的眼界还是有的,听了老主人的话,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老爷是担心家里……不稳?”

单辉微一颔首,淡淡的说道,“人性本恶。一旦面临的生存危机稍加缓解,外部压力消失不见,共同利益掩盖下的矛盾便会抬头,内斗也就开始了。”

“之前,有吴家压着,单家虽说偶有纷争,可大敌当前,不得不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如今,吴世良死了,吴家势必调整对我们的战略。说不准,他们已经派出代表与我那几个堂兄弟苟合在一处了。”

“豆豆这次回去,人单势孤,就怕……阿广,你说我是不是将她逼得有些急了。”

“可不逼不行啊。单家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需要风雨,需要成长。”

单辉自说自话,望着夜色,一脸凝重。

“老爷,您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姑爷呢?”广叔凑过去,笑吟吟的说道。

“姑爷?”单辉一愣,继而才明白他说的是任凯,略微沉吟,摇头说道,“如果他跟豆豆没有这层关系,凭他的手段,不失为一大助力。可如今……,倒也不是担心他贪图单家的这片基业,而是豆豆,这孩子本来就生性恬淡,如果真让这男人在旁辅佐,就怕她安于后1庭,相夫教子,躲一辈子清闲。那样的话,单家必定分崩离析,永无宁日。”

“老爷,这个您放心。姑爷碍于……一些原因,是不能公开离境的。如果,政令皆出于小姐,让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怪话来。”广叔有意提醒道。

“哦?呵呵。还有这种事情?这个小丫头,一定是被她做了的手脚,否则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瞒着我。”单辉抚额笑道。

广叔有意装糊涂,跟着笑了起来。

“这小子,确实厉害。连我都猜不出,他是怎么跟吴世良搅到一块儿,又是如何说服那个狠人,连命都不要的抱着陈功成一起死!与虎谋皮的事儿,居然让他做成了!”单辉苦笑连连,眼中的神采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广叔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在他们的楼下十三层,赵玫玫挺着肚子正在屋里逡巡。

“玫玫,你说我该怎么跟我表姐讲,她父亲的事儿?”金子默垂头丧气的问道。

赵玫玫好像没有听到,边走边抚摸着肚子,若有所思。

“今天也真够倒霉的。先是无缘无故的遇到劳什子枪击案。你说,那群傻逼的有多愣,才能拿着枪去吃饭。搞得咱们都没怎么玩尽兴。跟你讲,我滑雪很厉害的,都没有让你看到。唉……”

“这下,姑父也挂了。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毕竟是表姐的爹。现在表姐还受伤躺在医院,我……唉……”

金子默也没奢望赵玫玫回答他,一直在那磨磨唧唧,说个不停。

“你刚才说,飞机失事极有可能是吴世良自己操作不当造成的?”赵玫玫突然开口,问道。

“是我家大魔头这么讲。具体是真是假,我……”金子默愣了愣,茫然说道。

“你姐姐还说什么了?”赵玫玫一脸郑重,小声问道。

“她还说,父亲把自己关在佛堂,连病人都不管了。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的。”金子默小声嘟囔道。

“然后,陈功成就失足坠楼了?”赵玫玫皱着眉头,接着说道。

“是啊。玫玫,我跟你讲,多思伤神,尤其是这个时期。”金子默看她苦思冥想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说道。

“呼。”赵玫玫长吁了一口气,笑道,“你怎么叫你姐姐是大魔头?她很厉害吗?”

“她?……”金子默一听,来了兴致,给两人倒了白开水,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翠府九层。

孔燕燕眼巴巴的瞅着门口,俏脸上满是不健康的红晕。

“燕燕,别看了。我想他暂时不会过来。”孔胖子一脸憔悴,忍不住说道。

“嗯,我明白。爸爸。”此刻的孔美人真有几分病西施的模样,我见犹怜。

“你不明白。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把天捅破了,才晓得害怕。哼,躲?能躲到哪去?”孔胖子愤愤不平的说道。

“呵呵,爸爸,你装的一点都不像!你要真是这么想,咱们孔家早就被人吞掉了。”孔燕燕歪坐在贵妃塌上,望着父亲,取笑道。

“唉,丫头。你老舅死了。稍微装装样子也行。否则被你母亲看到了,她又该不好受了。”孔胖子叹了口气,说道。

“死了也好,起码名声没臭。”孔燕燕眼皮跳了跳,淡淡的说道。

孔胖子张嘴欲言,却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爸爸,明书记为什么要见他?”女孩儿见父亲脸色黯然,不忍再说下去,岔开话题。

“不是明书记要见他,而是他要见明书记。从乌龙县的枪击案开始,那小子就有意的引明书记过来。”孔胖子笑了笑,说道。

“哦?那他怎么不来?害怕明书记诳他?”孔燕燕又看看门口,撅着嘴说道。

“他在等。”孔胖子笑眯眯看看女儿,接着说道,“他在等明书记信号。”

“信号?”孔燕燕哑然失笑道。

“先是乌龙县枪击案,然后是吴世良,是你老舅……。谁都不清楚接下来又会轮到谁的头上。大家都在等。等着明书记出手。”孔胖子一脸凝重,缓缓说道。



二三六、亦幻亦真

从马天泽的办公室出来,已经夜里11点多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断在于东来的身心内外萦绕,别看他刚才在老马面前笃定的很,把胸脯拍的山响,可对于任凯究竟有没有牵涉到那些大案中去,其实心虚的紧。

也懒得开车,怀着满腹心事,迎着寒风走了几分钟,才逐渐缓过来。

“师傅,坐车吗?很便宜的!”一辆白色本田车停在身旁,探出一张干净的俏脸,小声问道。

于东来一愣,停下脚步,前后看了看,失声笑道,“小姑娘,这么晚了还在跑黑车,太不安全了。赶紧让你男朋友接你回去吧。”

女孩儿大约二十六七,听了他的话,咬着嘴唇,强撑着说道,“他马上就到,我一个人先把油钱跑出来。快上车,这里经常有黑狗子转悠。”

于东来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这几天,他这边杂事儿多,就让田依人回娘家住,也好有个照应。

小姑娘在说谎,老于心里笑道。

这车干净整洁,香气扑鼻,哪像被男人碰过的样子。他有意把烟拿出来,装模作样的要抽。

“师傅,您看,能不能忍忍,等到地方在抽。行么?”小姑娘面带哀求,小声说道。

“呵呵,你男朋友也不抽烟吗?”于东来有意逗她,笑道。

“嘿嘿,您……”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她的车就结结实实撞在刚拐过来的一辆别克商务车的左屁股上。

“哎呦,这可怎么办?”小姑娘惊魂未定,抱着方向盘,满是哭腔。

别克车停下后,从驾驶室跳出一个彪悍男子,走到自己的车后看了看,又来到女孩的车跟前,敲了敲玻璃。

女孩儿摇下车窗,噙着泪,哽咽道,“对不住,我……没注意到……我……”

那男人也愣住了,没想到开车的是一个漂亮的妹子。

这时,别克车后座的玻璃也摇下来,露出一张男人的脸,皱着眉头,说道,“走了。不要耽误功夫。”

说完又把车窗摇了上去。

任凯!

于东来是坐在后座的,因为事发突然,还有光线问题,并没有认出先前下来的男子是将军,直到听见任凯说话,这才意识到,前边这辆被撞车里坐着的居然是任凯。

本想出声叫住他,可电光火石之间,却鬼使神差的向后靠了靠,躲过将军探视的眼神。

“妹子,开车不要谈恋爱。呵呵。”将军说完,返身回去开车走了。

“哎呀,遇到好人了。”女孩儿拍了拍高耸的胸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苦着脸说道,“可这车……,这趟真是亏死了。”

于东来望着远去的别克车,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这有一万块钱,就看你赚不赚了。”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摇头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钱……我赚不了。”话虽如此,神情却极为纠结。

“咳咳咳,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钱是租车的钱。我把身份证押给你,再把钱转给你,我租你

的车,就一晚,明天还你。怎么样?这车应该还能开吧。”于东来望着不远处等红灯的别克商务车,笑着说道。

“租车?”女孩儿愣了愣,笑道,“光租车不行,除非连司机一块租!而且要先付钱,再让我把你的身份证拍个照,发给我的警察朋友。”

于东来眼瞅着别克车要走,也不再考虑,说道,“可以,但是,你不要问东问西,否则,扣钱。”

女孩儿笑魇如花,连连点头。

“跟上前边那辆别克商务车。”于东来指了指前边,又补充说道,“不要问为什么,否则,这一万块钱,可就要飞走一部分了。”

女孩儿踌躇片刻,一咬牙,踩油门跟了上去。

于东来担心女孩儿害怕,笑道,“刚才坐在后座上讲话的那人,是我的一个亲戚,这段时间总是神神秘秘,不着家。我有些不放心,就跟着去看看。所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就当是……”

“捉奸!”女孩儿眼珠子里冒出熊熊的八卦之火,看样子,即使没那一万块钱,这趟活儿,她也是千肯万肯的。

于东来呵呵一笑,含糊的说道,“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你也别跟太近。”

女孩儿应了一声,根据周围的地形,不停的变换车速,若即若离的吊着前边的别克车。

看着女孩儿行云流水般的摆弄着方向盘,于东来心里一动,故作随意的笑道,“你这技术挺溜的啊,怎么刚才,还把人家的车给撞了?”

“唉,还不是被你吓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拿烟根本不是要抽,就是想试探我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对不对?”女孩儿一边留意着车速,一边笑着说道。

于东来哈哈大笑,顺嘴说道,“心够细的。那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

女孩儿用右手拿起手机摆了摆,向后递过去,说道,“老男人,这个问题涉及,我可以不回答。点开微信,先加好友,再转账。麻溜的。”

于东来接过手机,点开微信,按女孩儿说的把钱转过去。又把手机还回去。

“你以前当过兵?”于东来一边趴在前座中间,望着远处别克车的尾灯,一边问道。

“没有,那是军训的时候拍的。他们停下了。“女孩儿小声说道,车速却没有减下来。

“继续往前走,停在那个拐弯处。你在车上等着。我下去看看。”于东来隔着玻璃,看了看周围,说道。

这是光明区步行街南二巷的分岔路口,顺着小巷往东走,不到五百米,就是步行街。而西边不远处,入眼的却是蔡照先的小楼。

于东来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他们来这里做甚?

“我要跟你一起去,都快十二点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车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你过意的去吗?”女孩儿怎么肯放过这种场面。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于东来回过头,看着停在路口的别克车,问道。

“小豆。”女孩儿笑嘻嘻的说道。

“够怪的。”于东来也懒得再问下去,接着说道,“你可以跟我下去,但千万别

莽撞行事!”

女孩儿自然是满口答应。

果然没猜错。三人从别克车里下来,直接就奔着蔡照先的小楼去了。

于东来与小豆,蹑手蹑脚的跟过去,一直看着任凯他们进了宅子。

就在于东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任凯打电话的时候,小豆已经推门而入,正转过身冲他摆手。

他被吓了一跳,只得硬着头皮跟女孩儿走了进去。边走边后悔,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一会儿怎么跟任凯解释了。

三层的小楼,只有最底层的灯是亮着的。

这宅子通体都是落地玻璃,被屋内的水晶灯一照,连院子里都是纤毫毕现。

两人躲在照壁后边,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向屋里张望。

屋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秃头男子坐在沙发上,正乐呵呵的说着什么。

任凯就在他跟前站着,摘下眼镜,笑眯眯的一边擦拭,一边向眼镜上哈气。

这秃头应该是一直在宅子里待着的,于东来以前没见过,他正琢磨这人身份的时候,大变突生!

任凯慢慢的把眼镜戴好,从兜里掏出一把枪,毫无征兆的就扣动了扳机,“呯呯”两声枪响后,那秃头仰面栽倒在沙发上,眼见的抽搐几下,不再动弹,胸口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殷红一片。

于东来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滚油里浇了一瓢凉水,连惊带吓,直接就坐到地上了。

以至于后边,小豆夺路狂奔,却被守在外边的人堵回来,而他也被一同带进屋里,整个过程变得恍恍惚惚,疑是梦中!

“你们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只是个跑黑车的。家里的老人还在床上瘫着……呜呜呜……不要杀我………”小豆瞬间就崩溃了。

于东来呆呆的望着立在窗前的任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任总,要不要……”骡子来到小豆跟前,盯着女孩儿,一脸凝重的问道。

“任凯,你是不是疯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于东来被突然惊醒,似乎忘记了任凯手里的枪还是热的,猛的冲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他的脸上。被急忙跑上前去的将军把胳膊扭住后,犹自不歇不休的跳脚骂着。

“你个畜牲!一直以为你只是性格偏激。没想到,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

“马二拐他们,是不是也是你指使人杀的?十三条人命,莫非真的是十三条人命?不,是十四条。你个傻逼,你还能回头吗?我宁愿刚才那一枪打在我的头上,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场面!”

于东来说完,甩开将军的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豆却逐渐沉默下来,目光不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任凯刚才被老于一拳打过来,好死不死正中鼻梁,那血,当时就流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跟来?难道,一直跟张恒暗通款曲的人,是你?”任凯接过骡子递过来的面巾纸,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老于根本没有理会,依旧顿足捶胸的在那哭嚎。



二三七、人生如梦亦如戏

一念之间,善恶两边。

于东来抬头望着任凯,目光一片冰冷。

任凯一边擦拭着鼻血,一边淡淡的说道,“老于,你我相交近三十年,今天我就要句实话。你什么时候跟张恒走在一起的?”

老于默不作声的盯着他,面颊上的泪还没有干,眼里却只剩下带着血丝的痛恨。

任凯轻笑一声,抬起枪指着小豆,不再开口。

老于大恐,面无人色的站起身,摇了摇头,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呯”一声枪响,小豆尖叫一声,哭嚎道,“别杀我。别杀我。”

老于大怒,吼道,“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来,冲我来。”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抬起枪,对准他。

骡子脸色一变,凑上去说道,“任总,于东来身份不同。还是要慎重一些!”

任凯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没得选。好在一会儿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就当我对不起他了。”

话音刚落,骡子一把就将他的枪夺在手里,迅速退到于东来身前,警惕的望着将军。

任凯好像并不感到意外,慢慢的把手放下,笑了笑,淡淡的说道,“骡子,你这是做什么?”

骡子咽了口唾沫,干笑道,“任总,于东来是光明区委书记,他要出了事儿,我们能跑到哪里?”

任凯转过身看了看将军,笑道,“你怎么说?”

将军的脸色比于东来都白,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于东来一脸茫然,左右瞅瞅,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内讧了。

缩在沙发角的小豆反倒是没了刚才的一惊一乍,静静的靠在那里,闷声不响的看着。

“将军,咱们死中求活,大老远跑到龙城来,总不能为了一套房子,就把全家老小都卖个干净吧!”骡子盯着犹豫不决的将军,有些作色道。

任凯哈哈大笑,左手捂着鼻子,右手指着他,说道,“算来算去,所有人都查了个遍,没想到最后跳出来的,居然是你。”

任凯说完,挨着先前被他一枪撩到的秃头胖子坐下,一脸玩味的看着骡子。

骡子一惊,摇头说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任总,我们跟着三哥在您这里讨饭吃,有些事儿能做,有些事儿,就……,望您谅解!”

任凯凝目望着他手里的枪,淡淡的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糊涂了。不如你讲讲,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将军沉默半晌,这时候开口了,“骡子,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骡子摇了摇头,斜眼看看落地玻璃外的小院,说道,“将军,让你选,跟他还是跟我?”

任凯似笑非笑的靠在沙发上,望着将军,说道,“将军,抛开三哥那里的情分不说,知道跟他与跟我的区别吗?”

将军低头思忖良久,缓缓摇头说道,“我跟三哥。三哥让我事事听任总的。我只能照做。骡子,你先放下枪。任总与于书记交情莫逆,怎么会杀他?一定是另有隐情。你一向精明,怎么到了生死关头就掉链子?快放下枪。跟我回去见三哥。一切由他做主。”

于东来听了,心里有些发毛,

是啊,任凯跟自己可是三十多年的光屁股交情,怎么会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下杀手?

念头一起,疑窦重生。可看到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的秃头男子,心里又凉了半截。

任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一向憨直的将军,失声笑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看来,得失之间,难说的很。”说着又转头望向骡子,淡淡说道,“骡子,马二拐与麻四的消息是不是你漏出去的?”

听闻者皆震惊!

骡子却彻底的沉静下来,慢慢的看了屋内的几个人一眼,掂了掂手里的枪,叹道,“任总,您这又是何必呢?要知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我还有退路吗?”

将军与他共事多年,知道骡子此人心理素质极强,在部队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下手极狠,死在他手上的人绝不在少数。三人亡命天涯,就有他的因素在内。

此时,再听到骡子这样讲话,明白屋里这几人的活路怕是被堵死了。

“骡子,马二拐与麻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死就死了。况且,又不是你动的手。我想,有三哥从中说和,定会平安无事。你难道忘记咱们在部队捅了多大的篓子了吗?现在还不是照样逍遥自在。先把枪放下,万一走火,伤了任总,三哥那里不好交代。”将军犹自不甘心,站在那里苦劝,却不敢动弹一下。就怕刺激了他,将之逼上绝路。

“将军,没用的。任总这里,三哥说话不好使。马二拐死了,却走脱了麻四。嘿嘿,那群废物,十拿九稳的事儿,都能办砸。自打我收到消息后,就知道迟早要漏。任总在天南呼风唤雨,红黑两交,连区委书记都敢杀,别说我这么个小蚂蚁了。是不是任总?”骡子冲任凯笑了笑,一脸恬淡。

任凯凝目望着他,叹道,“不错,起码敢作敢当,没有推诿。张恒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连三哥都卖了。”

骡子摇头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从你刚才问出那句话开始,咱们几人的路就已经注定了。”

任凯点点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于东来,说道,“你怕我杀了老于,把事情搞大,牵连到你?”

骡子也瞥了于东来一眼,点头说道,“不错。省会城市的一任区委书记死于枪案,我又恰好在现场,怎么会不受牵连?那些还没捂热的钞票,岂不是要埋在地下做花肥?唉,谁曾想,于书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你的毒手。而将军为了自卫,拼死反抗,跟你同归于尽。唉。三哥知道了,一定很伤心。”

任凯眼中满是讥讽,打了个哈哈,笑道,“你怎么不试试,也许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骡子微微一笑,掂了掂手里的枪,笑道,“任总,要说玩枪,就连三哥都不是我的对手。这枪到了我手里,有没有子弹,还是能掂量出来的。”

将军咽了口唾沫,涩然说道,“骡子,咱们生死与共这么些年,你……连我也要……”

话才说了一半儿,“呯”的一声,枪响了。

于东来眼睛一闭,不忍再看。

好半天,才听到“啪啪啪”的声音,有人在鼓掌。

睁眼一看,屋里几人都好好的,只有骡子,脸色苍白,怔怔的

望着手里的枪,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

鼓掌的是任凯。

任凯呵呵一笑,说道,“骡子,明白了吗?”

骡子惨然一笑,抬头望着他,说道,“任总为了这场戏,下足了功夫,骡子输的一点都不冤,心服口服。”

将军这时候也睁开了眼,惊魂未定的在自己身上看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骡子说完,望向躺在任凯旁边浑身是血的秃头,苦笑道,“这位演的更好,却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简单的很,将军既然没事,早先挨了任凯两枪的秃头,又怎么会有事儿?

任凯偏过脸,望着那秃头,淡淡的说道,“也该起了。再躺下去,就要打呼噜了。”

在于东来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个胸膛还在不停向外渗血的秃头男子,长笑一声,翻身坐起。

“罗志浩,我是冯国华的老同事,归红旗,呵呵,也有人叫我归老饕。虽然咱们在一个地方服役,见面还是第一次。”秃头男子哈哈大笑,浑身的肉像是就要跳出衣服似的,再搭配上胸前的两个血洞,整个儿人显得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淡淡的说道,“归团长,我按照你们的交代,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完。时候也不早了,我是不是能回家睡觉了?还有,地下坐着的可是区委于书记,他是不是能跟我一块儿走?”

归老饕这才急忙跑过去,将于东来扶起来,一个劲儿的赔不是,态度亲热的不得了。

于东来恍恍惚惚的被扶起来,看看眼前的秃头,禁不住伸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几下。

秃头脸上略显尴尬,干咳几声,解释道,“是猪血,枪里有子弹,不过只能发声,却打不出来。盛猪血的袋子就挂在我胸口,里有个开关,连着袖口,一捏,便会炸开,所以……”

一直缩在沙发角的女孩儿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归老饕一皱眉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这时候的于东来,脑袋里就像塞满了浆糊,昏昏沉沉的。

任凯不再迟疑,走过去拉了他的手臂,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耳边传来骡子的声音,“任总,能不能看在三哥的份上,保我家小平安?”

语气平静如水,恍如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

任凯脚下略一停顿,轻轻点了点头,连身子都没回转,就推门离开了。

已近午夜,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真抱歉,那一拳……有些……,疼不疼?”老于看任凯不住的揉鼻子,强忍着笑意,说道。

“应该是我抱歉才是。把你带到这场漩涡里来。唉。”任凯没有在意老于的取笑,一脸怅然。

“哎呀,小豆……她……”于东来一拍大腿,当街喊了起来。刚才被死人复活的事儿给惊着了,任凯又拉他走的匆忙,直接就把小姑娘扔在现场,现在看见那辆白色本田车,才想起来。

“小豆?哼哼,知道她姓什么吗?”任凯也望着那辆车,淡淡的说道。

老于一脸疑惑,摇了摇头。

“她也姓归,就叫归小豆!”任凯缓缓的说道。



二三八、断后

腊月十三,北方危月燕,凶。

危月燕,属月,为燕。居北方七宿中第五宿,在玄武的尾部,因为战争中,断后者常有危险,故此而得名“危”。

任凯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总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凑到跟前,冲着他笑。

“断后?”任凯坐在床边,揉了揉鼻子,喃喃自语道。

这俩字是梦里那人冲他喊出来的唯一的一句话。

他还专门百度了一下,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没儿子,绝后。另一种是掩护主力撤退的意思。

那人到底是谁?这俩字又代表着什么?

这里位于五峰区南街口,离五峰区政府不远,是市烟草公司的老旧小区。早已纳入改造计划,可因为市政没钱,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烟草公司的原住民不差钱儿,等来等去,见不到拆迁的指望,便将房子出租,或者干脆卖掉。所以,住在这里的,不是附近小做买卖的外地人,便打工侍候人的单身汪,都是早出晚归,相互不识,复杂的很。

这房子还是一年前,任凯瞒着家里人偷偷买的,房本登记在老婆赵薇的名下。

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更何况是他。

不过这板楼的质量确实差,楼上有女人哼歌都听的一清二楚,要是干点别的……嘿嘿……

任凯看了看手机,才发现没电了。也是,昨天从早忙到晚,演了一整天的戏,哪有时间充电。

插上充电器,简单的洗漱完,对着镜子看了看鼻子。

“这个于东来,平时爬个四楼都要中途歇一歇,没想到,抡起拳头来,倒是气力十足。”任凯捏着鼻子,说道。

老于昨晚被吓得够呛,一个劲儿的邀请他去家里,被他拒绝了。

万一有更大的场面在前边等着,怎么办?这次只是演戏,下次可就不好说了。

这房子在三层,站阳台上,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五峰区政府。自从杜子峰被抓,市里暂时委派区长姚丽君一肩挑起区委区政府的日常工作。这个姚丽君跟魏民文的关系可是不一般,据说暧昧的紧,下次见了老魏一定要当面问问。

任凯一边刷牙,一边望着区政府的大门胡思乱想着。

“嗡嗡嗡”手机刚有了电,便响成一条河。

都是昨晚十点以后的电话提醒或短讯留言。

赵玫玫连着打了四个电话,最后一个就在十分钟之前。

他莫名其妙的想到了梦里的俩字,“断后”。心里一紧,拨了过去,响了几声,没人接。

又给金子默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他心里有些慌乱。

正要再打的时候,有电话进来了。

是柳嫣然。

这女人打电话过来,是为了重山,还是张恒?可不论是为哪一个,他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面对。

看着手机在手里跳跃,心里却开始琢磨赵玫玫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身体不适?不可能!有金子默在跟前,还需要给他打电话?关键是打来电话也不管用啊。

“噔噔噔”有敲门声传来。

看了看表,八点半。

一大早就有人来收卫生费?除了收卫生费,这里还从未有人登过门。

他拎着电话,趴到猫眼上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才想起猫眼被去年的春联挡起来了。

听了听,外边静悄悄的。

把电话揣兜里,顺手操起门边立着的抓挠,轻轻的把门打开。

柳嫣然!

女人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手机还贴在耳边。

任凯半眯着眼睛,向她身后看看,晃了晃手里的抓挠,淡淡的说道,“柳总的本事够大啊。”

女人跺了跺脚,娇笑道,“拿着这玩意儿,想给我挠痒痒?进屋聊,这么冷的天,要冻死人的。”

任凯这才发现女人虽然裹着长款羽绒服,可脚下却是拖鞋。

心里一动,抬头向楼梯口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把门让开。

女人一进屋,就笑道,“有空调的家就是暖和。不过,这空调声音有点大。”

任凯关好门,指了指客厅,微笑道,“真没想到,我跟柳总居然是邻居。如果空调声吵到你了,我可真要说声抱歉了。”

柳嫣然坐在沙发上,咯咯一笑,说道,“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没错,我就住在楼上。不过,你倒是从来没露过面。”

任凯看着女人拉开羽绒服露出家居服,淡淡的说道,“没想到,你跟阮菁菁的关系倒是蛮融洽的。”

女人抛了个媚眼,笑道,“不错,楼上的房子确实是她的。有段时间,我们俩是合住。不过……”

任凯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作为他的助理,很多手续都是阮菁菁亲自跑的。况且,也只有这傻丫头才干这种闷声不响的傻事儿。

可柳嫣然在中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任凯倒了杯说放下茶几上,笑吟吟的说道,“一大早唱歌的,是你吧。唱的不错。”

向来刀枪不入的柳嫣然突然红了脸,干笑几声,有些掩饰的拿起水杯,小口抿着。

任凯点点头,也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来,大概是为了重山吧。”

如果是为了张恒,不需要这么急迫。

女人瞬间端庄了不少,沉默片刻,微微点点头。

任凯叹了口气,说道,“出事儿前一天,他确实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听起来,还……不至于……这样。”

女人低头不语。

任凯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失事飞机还没有找到,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还有,阮菁菁知道……没有?“

女人喝了口水,抬眼望着他,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菁菁,不在这住。不过,我想,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知道了。至于重山,他这一辈子,活的稀里糊涂。得了这么个结果,也不奇怪。”

任凯有些不敢看她,故意站起身将空调的遥控器攥在手里,来回的摆弄,一会儿调大,一会儿调小。

女人长吁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田小芳确实是自杀。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果非要怪一个人的话,那就只能怪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了。”

任凯闻言,缓缓的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女人冷笑一声,接着说道,

“孩子是刘小军的。”

任凯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

“田小芳因为帮前男友梁永胜平事儿,跟刘小军走到一起。听我父亲讲,当时的刘小军在龙城甚至在天南,已经吃的很开了。”

“不过,他这人十分内敛,低调的让人害怕。可能你也没有意识到,你之所以在集团蹿升的快,他也算是一个原因。只是,大张总和我父亲不愿承认而已。尤其是到了后来,你居然可以借裴氏兄弟的势,来压制我父亲。他们就更不敢讲这些了。”

任凯点点头,看似随意的插嘴道,“田小芳跟重山认识的时候,刘小军……知道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自然是知道的。田小芳一门心思的想做小。可惜,刘小军另有新欢。无奈之下,她便借着重山,做戏给刘小军看。指望他醋意大发之下,能够回转心意。”

“女人啊,最悲哀就是对男人掏心掏肺了,而男人却对着她,只想着掏那玩意儿。刘小军本来就是逢场作戏,见她如此,正好就坡下驴,了结两人的关系。”

“重山在我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温存,便经常跑到田小芳那里打野食。呵呵,一来二去,居然有了感情!男人啊,什么时候做戏,什么时候认真,看不透啊。”

任凯望着她,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跟重山……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都要比田小芳年轻漂亮吧。”

柳嫣然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夸奖。可是,他不这么看。情这个东西,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比如孔燕燕,还有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儿吗?你为什么不选她?”

任凯默然。

“说远了。如果刘小军不死,重山可能真的就跟田小芳过下去了。可刘小军死了,而且,重山还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田小芳觉得重山为了某些原因,亲自参与了刘小军的被害一案。便立誓报复,她要让男人颜面扫地,她要将刘小军的种日日夜夜的摆在他眼前,让他成为武大郎都不如的冤大头。”

女人一口气说道这儿,咬着牙哼了哼,拿起水杯一饮而尽。

任凯起身给她倒了半杯开水,又添了一点纯净水放到她跟前。

“她错了,等她查清事实真相。才知道,重山根本就是个棒槌,哪有那么深的城府?而且……,日久生情,她与重山相处下来,可能……也有了感情。”

“人最怕的就是没法面对自己!你可以迁怒任何人,唯独到了自己这里……却只能咬牙忍着。一旦忍不下去,便只有纵身一跳了。”

任凯眯着眼睛看看她,淡淡说道,“原来,田小芳死前最后的那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女人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任凯凝目望着她,说道,“不对,你说谎。恐怕你还没那么大的能力,让她心生绝望。难道吴世良当时就在你身边?”

女人与他对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淡淡说道,“你错了。吴世良当时就在她旁边,看着她打电话,看着她纵身一跳。”

任凯目光闪了闪,略一思忖,才想明白了其中的许多关节。

这时,电话震动了。

是赵玫玫。



二三九、旧事

“金韬来了。”赵玫玫说道。

任凯沉吟片刻,抬头看了柳嫣然一眼,才缓缓问道,“燕燕的病,是不是……”

赵玫玫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暂时无大碍,只是,从长远来看……不太乐观。”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最终还是任凯先说道,“我还要再等一等。”

赵玫玫迟疑片刻,说道,“是等明书记吗?”

任凯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等华海天的态度。”

赵玫玫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要知会一声如玉姐?”

任凯正要开口,耳听的电话那边传出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随即便戛然而止。

他明显的愣了愣,笑着说道,“不用。我这里有客人。待会儿打给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为什么不去翠府?不敢?”柳嫣然用脚勾着拖鞋,一边轻轻踢着,一边笑吟吟的问道。

“呵呵,谈不上敢不敢。这与恒叔不回天南是一个道理。”任凯看了看她的小脚,淡淡的说道。

女人挑了挑黛眉,小嘴撇了撇,说道,“我父亲不回天南,是因为京城有更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跟你一个道理?”

任凯鼻子里哼了哼,懒得辩解,顺着她说道,“恒叔志向高远,我的确远远不如。对了,刚才你提到,吴世良就在小芳的跳楼现场,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当时你……也在那里?”说完半眯着眼睛,望向女人。

女人怅然一笑,微微颔首,说道,“虽不在那里,但也差不多。一个女人,上午刚跟重山扯了结婚证,晚上便跟别的男子往没人的地方钻,我要不跟着去看看,那才真叫见了鬼!”

任凯点点头,没有吭声。

“从两人碰面,再到一前一后进了那个烂尾楼。都被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了,原想着……唉,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跳楼的地步。”女人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我记得勘验人员说,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你一直就在车里待着?”任凯随口问道。

“对,最初以为他们……,可到了烂尾楼那里,我便觉得不太可能。也就息了捉奸的想法。正在犹豫该走还是该留的档口,小芳的电话来了……”女人说到这儿,被任凯打断了。

“先等一下,案件卷宗里写着,她的电话是打给一个未被登记的号码。你……”任凯皱着眉头,淡淡说道。

柳嫣然听了,似笑非笑的望过来,说道,“任师爷,这可不像你问出来的话!以吴世良的手段,别说电话是打给未知号码,就是说这个电话是打到火星上去的,都会有大把的人证物证。”

任凯苦笑一声,默然不语。

女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接到电话,以为是被她发现我在跟踪她,也不在意。谁知道,她只说了几句话,便……”

“十三层楼,还是晚上,你在车里能看到他们的情况?你莫非有天眼?”任凯斜眼看着她,冷声说道。

女人也不解释,笑了笑,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放在茶几上。

视频拍的很业余,光线也差,不过仍然可以清楚的辨认出,被拍者正是田小芳!

根据镜头的远近,可以断定,拍摄地点距离田小芳不足五米,而且位置较高,不像手动拍摄,更像是监控录像。

任凯的瞳孔骤然收缩,并没有去看视频,而且死死盯住一脸淡然的柳嫣然,仿佛天葬时的那些秃鹫,阴郁而凌厉。

女人没有躲闪,嫣然一笑,静静的回望着他。

整间屋子只余手机里视频发出的声音。

“大晚上,你把我叫到这儿来,想干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

“吴总,能不能看在若兰的面上,高抬贵手。放过重山?”这是田小芳的声音。

“呵呵,瞧你这话说的。他走他的山路,我过我的桥。都不搭界。何谈放过?”男人笑道。

“胡引娣是他的姐姐,他……是一根筋的要查下去啊。我……”田小芳几近哀求。

“那就查啊。又不是我动的手。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男人没有在意的说道。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吴世良的轮廓依稀可见。

“吴总,化验报告出来了,呈阳性。我完了。”视频中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让任凯打了个激灵,果然如此。

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好,我答应你。不动他。”男人叹道。

“呵呵,谢谢。吴总,我想打两个电话。你不介意吧。”田小芳明显有些失态。

没有听到回答。

“佟处长,我有罪。枉费重山如此对我。可惜一切都没法回头了。呵呵,任凯?他从来都是自以为是。”

“嫣然,是我对不起你们……”

视频就播到这里,可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完结。

柳嫣然指着手机,缓缓说道,“视频是有人快递给我的。所以,你想问的,我一样不清楚。不过,录制者应该是就是田小芳。这一点,能够从她站的位置上看出来,她一直没怎么离开视频范围,倒是吴世良的镜头不多。”

任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视频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那人既然寄给你这些,就没有其他诉求?”

柳嫣然苦笑一声,说道,“没有。包裹里只有这个东西。”

任凯揉了揉眉心,有些灰心,缓缓说道,“在这个视频之后,小芳还跟你说了什么?”

柳嫣然叹道,“断断续续的,都是些道歉的话。当时我还在奇怪,好端端的说这些做甚。结果,几分钟后,她就……”

任凯觉得千头万绪,单单缺个能下手的入口。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摆了摆手,说道,“你跑到我这里,铺垫了这么久,诚意够足。可就怕你想要的,我这里没有,或者力有未逮。”

“裴家的生死簿。”女人干脆利落,一口价。

任凯呵呵一笑,自顾自倒了杯白水,边喝边看着她说道,“那你不该来找我。据我了解,大张总手里有类似的东西,你可以直接向他要。就看他敢不敢给你了。”

女人咯咯

一笑,花枝乱颤的说道,“师爷,别跟我打马虎眼了。白开明为什么会死?难道真是被你一通话吓的?”

任凯目光闪了闪,笑道,“这个麻四,什么话都跟你讲!”

女人笑的越发灿烂,妩媚的说道,“男人嘛,那种时候哪里还有不能讲的东西?”

任凯看了看杯里的白水,浑不在意的说道,“想要生死簿?可以,把苟孝德交出来。”

女人脸上的笑没了,也变得不再妩媚,淡淡的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任凯点点头,无所谓的说道,“还是先问问恒叔,让他决定吧。顺便告诉他老人家,罗志浩昨晚已经被上边带走了。”

女人一滞,干笑道,“差点忘记了。家里还炖着一锅汤,我先上去看看火,一会儿再下来。”

任凯微微一笑,舔了舔嘴唇,说道,“下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也盛一碗。”

女人大概没有听到,蔫头蔫脑的走了。

任凯坐在沙发上,想了想那段视频,便给赵玫玫拨了过去。

“客人走了?”接电话的赫然是温如玉。

任凯也不意外,呵呵一笑,说道,“怎么?不藏着了?玫玫呢?”

“我手机一响,就知道瞒不住你了。玫玫昨晚熬得有些狠了,挺不住,睡觉去啦。”温如玉笑吟吟的说道。

“你昨晚也在翠府?”任凯笑道。

“嗯,明书记来了,姐姐不方便上门,便只好由我过来拜见。”温如玉笑道。

任凯一愣,慢慢拿起杯子抿着白水,心下开始琢磨贾若云跟明书记有什么关系,居然能用到“拜见”两个字。

“刚才在你身边的,是不是柳嫣然?”

温如玉一句话,让水直接呛到任凯的嗓子眼里,大咳不止。

“怎么?心虚了?”女人哈哈大笑,有些嗔怪。

“咳咳咳。你也有天眼?”任凯一边咳着,一边在屋里四处踅摸。

“我的眼儿,你不是都清楚吗?还是因为时间太久,你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女人沙着嗓子,暧昧的笑道。

任凯咳得更厉害了,半天都止不住。

“哎呦,莫非真让我说着了?”女人不依不饶。

任凯只得告饶,小声说道,“该补的课,一定不会耽搁。”

温如玉咯咯一笑,才说道,“刚才遇到常凡了,他让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把上次的人情还一还,请他吃顿饭。”

任凯一惊,却故作随意的说道,“还有这回事儿?我这里倒是方便,就怕他的时间不凑巧。”

温如玉哦了一声,笑道,“我也是这么讲的,他却说,如果一切顺利,今天晚上就要让你破费了。”

任凯打了个哈哈,笑道,“那当然好了,我看这顿饭就摆在翠府吧。很久没看到孔胖子了,趁这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他。”

温如玉哼了一声,淡淡说道,“是该好好谢谢,谢谢他生了一个漂亮女儿。”

任凯一听,心里松了一口气。明白华海天总算是放下孔红军了。看来,单辉从中出力不小。

也许,等到今晚,一切就明朗了。



二四零、常委会上

常委会已经开了近两个小时,还是由华海天一个人在讲。

这让朗安平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儿。

华海天这个人虽说是从部委下来的,可务实的很。之前,坐在省长位子上的时候,向来是只拿数据说话,唯指标考核干部。很少像今天这样,把一件事儿翻来覆去的炒上天。

无烟城计划确实是当前天南的重中之重,可昨晚已经召集在家的常委议过了,并且形成红头文件下发到各相关部门。怎么今天又是无烟城?

朗安平借着喝茶的功夫,非常隐晦的扫了在座的几位常委一眼。

满红明戴着老花镜,正低头在文件上勾勾点点,油光水滑的大背头一丝不乱。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到了这把年纪还有这么浓密的头发。

会不会是假的?

朗安平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难免有些愤愤不平。

走神的自然不止他一个。

华海天身边的葛玉怀就在神游。正巧看到朗安平抚摸头发的一幕,那满眼的幽怨,让他几乎笑出声来。

“玉怀书记,你来讲讲。”华海天早就讲的口干舌燥,有些不耐烦了,却无意中看到身边的葛玉怀在笑,顺势就把话头推了出去。

葛玉怀也无所谓,他再有俩月就正式退休回家种白菜了。哪还会在乎华海天的态度,这种应景的会,他即便是睡一觉起来,照样能说个一二三四。

“华书记召集的这个会,非常及时,非常……”葛玉怀慢条斯理的接过话头,不紧不慢的讲了起来。

这时,常凡轻轻推门进来,凑到华海天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华海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起身离去。

葛玉怀微笑着看看他的背影,没有丝毫的停顿,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

华海天刚出门,另一边的满红明慢慢的直起了身子,像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寇思文大概是最希望开常委会的一位了。

陈功成死了,失足坠楼。

如此含糊的说法,带来的只能是各种漫天飞舞的谣言。可蹊跷的是,所有人都假装没有听到这些,见了面依然热情,依然恭维,依然彬彬有礼。

无烟城计划?哼!要不是那位坠楼的陈书记,哪会有什么无烟城的提出?

他正瞎琢磨,就看到常凡又进来了,低着头,一路走到朗安平跟前,耳语几句。很快,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

葛玉怀顿了顿,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满红明开口了,“在无烟城这个世纪大考面前,有些同志,思想上还没有真正统一起来,缺乏合力意识。习惯了单干,甚至是蛮干,不讲科学,不问实际。在这里,我要提醒这些同志,你要小心了,这样做,很危险!”

在座的都是老官场,宦海几经沉浮,怎么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却一个个笑眯眯的把目光投到马天泽身上。

马天泽连眼皮都没撩一下,照样低着头,在文件上又涂又抹。

朗安平跟在常凡后边,心里有些不悦,这个常凡,

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能让我走在后边?常委里排在最后,便罢了,可你算老几,也敢托大!

正寻思间,常凡推开右手边休息室的门,站在门口,恭恭敬敬的等他。

朗安平一愣,觉得有些不妙,想停步的时候,已经走到门口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明书记正靠坐在沙发上,一脸笑意的望着他。

华海天坐在他右手边相陪,脸色有些凝重。

“安平来了,坐,别站着啊。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以前在地方上,就数跟你打的交道多。如今做了手头这个工作,忌讳多了,就显得生分了。呵呵。”明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呵呵笑道。

朗安平闻言,先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便笑道,“还是生分一些的好。否则,就怕有一天,会让明书记难做。”说完,并没有坐到对面,而是坐在明书记的左手边。

明书记哈哈一笑,指着朗安平对华海天说道,“海天书记,看到没有,天南还是有脊梁的。”

华海天笑着回应道,“明书记说的是。自古天南多壮士,天男人风骨硬朗,热情好客,一向有口皆碑。”

明书记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海天书记,我也算半个天南人了。可这次回来才发觉,天南不欢迎我啊。”

华海天一惊,半开笑的说道,“您指的是乌龙县的事儿吧。不过,我听说开枪的那人,可算不得天南人哦。”

明书记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乌龙县里无好人,不过是句戏词。可对乌龙县的影响却是几代人都摆脱不了的。枪击案的主犯刘海峰,确实不是天南人,但这件事儿的负面作用却在天南,在诸位身上。”

华海天低头叹道,“对此事,省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作为班长,我更是难辞其咎。”

明书记摆了摆手,说道,“现在还不到打板子的时候,剩下的事儿,还是你跟安平同志交代一下吧。”

朗安平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就不自然起来。

等他回到会议室,屁股还没坐热,寇思文又被叫走了。

常委们恍若无事,接着听葛玉怀与满红明围绕无烟城计划抢话筒。

尽管朗安平一脸平静,可他的老朋友查德求还是察觉到了不一样。

有喜事儿?

查德求一边在本上写着葛玉怀讲的废话,一边思忖朗安平的喜事儿。

佟北生觉得很好笑。

眼前这一幕,像极了家长不在,孩子翻天的模样。

唉,群而不党,谈何容易。

皇甫秀山接替智小庭去静吴当专员的事儿,对他触动很大。本来他也有心思将侯勇挂职到那里,在女婿的履历上添一笔。谁曾想侯奎从天而降,堵死了侯勇入天南的路子。

侯奎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城开组干培训会,还没有正式的在公开场合与他见过面。

哼哼,你家老二叫我一声爹,你的这声叔,我看你是躲不开了。国家这么大,非要来天南吗?你不来,左玉江走了,我定能一步到位。现在却平添了几分

变数,想要如愿?难上加难!

翟克俭抬头间,无意中与谢韵的眼神对上,两人同时相视而笑,又同时低下了头。

这时候,华海天推门进来了。

正巧,葛玉怀的话掐着点刚好讲完。

“刚才玉怀书记给大家讲的很详细。相信大家应该是听出点道道来了。同志们,时不我待啊。如今的天南已经到了生死关口,不迈过去,便会被冲垮。”华海天刚坐下,便拍了桌子,接着说道,“光绪二年,左宗棠带着八万湖湘子弟从兰州出发,一路西行,他的身后,是一口大红棺材!不成功便成仁。在座的诸位,我是有这样的决心的!你们呢?”

“这不是作秀,白首报国,何解?满省长,我有句话讲出来,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一届下来,你这头发能白一半儿,我亲自到中央为你请功。”

“当然,马书记还是越清闲越好。这个……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会议室嬉笑成一片,气氛相较之前,反而融洽了不少。

满红明等华海天喝水的功夫,呵呵一笑,说道,“班长对我的要求还是很客观的。我在这里现场表态,抬棺出战的决心要有,白首报国的决心也不能少……”

大家一见,心知肚明,按照常委排序,轮番做了表态发言,个个慷慨激昂。

等大家都把目光,落在寇思文走后留下的空椅子的时候,华海天开口了,“哦,常委会还有一个临时增加的议程。寇思文书记因为身体健康的原因,主动向省委提出请辞,这是请辞报告。大家传的看一下。”说完掏出一叠稿纸,先递给满洪明。接着说道,“洪明省长,玉怀书记,你们没有意见的话,就不经过书记办公会,直接在省委会上表决了。”

满洪明接过那叠子纸,心里想道,这么厚的请辞报告,哪里是一下子就能写完的。嘴上却说道,“我没意见。”

华海天目光落在葛玉怀脸上。

葛玉怀有心使个绊子,却被他盯得心里发慌,便不由得点头说道,“我没意见。”

华海天松了一口气,笑吟吟的点点头,说道,“玉怀书记还是讲大局的。”

这句话一出口,让葛玉怀好不尴尬,左右看了看,淡淡的说道,“讲了一辈子,习惯了。”

华海天打了个哈哈,望向众人,说道,“寇思文书记分管的工作,就由郎安平秘书长暂代一下。对此,大家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可以提出来。”

佟北生干咳一声,微笑道,“华书记,安平秘书长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可他现在除了省委这一块儿,还兼着无烟城筹备组的副组长。当前,我们省委的工作重心就是为无烟城鸣锣开道。这样一来,安平秘书长的时间上会不会……有些仓促。万一影响了无烟城的整体推进,天南老百姓可是要骂人的。”

华海天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说道,“大家都说一说,查部长,你先说。”

在座的常委们一看他点的人,便都明白他的心意了。

接下来的发言,一边倒,全部都同意郎安平暂代政法委工作。



二四一、两小时

柳嫣然果真端了一碗汤下来。

任凯看了看那盛汤的碗,忍不住笑道,“汤靚,也香,就是这份量……”

柳嫣然抿嘴一乐,媚笑道,“师爷,这黄精枸杞牛尾汤,我慢火煲煮了整整一个晚上,总共也就这么两、三碗而已。您老人家就将就着喝吧。”

任凯接过碗,吞了吞口水,笑道,“你该不会只喝汤不吃饭吧。”

柳嫣然咯咯笑道,“呀,这碗汤下肚,我就得多跑两公里,哪里还敢再吃其他?”

任凯点点头,慢慢坐在沙发上,然后用调羹慢慢的搅着汤,说道,“恒叔怎么讲?”

女人沉默片刻,坐在他对面,咬牙说道,“我没问他。”

任凯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屋里立刻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调羹磕碰瓷碗的声音,以及柳嫣然略显沉重的呼吸。

“我可以把苟孝德的藏身地告诉你,生死簿也可以不要,甚至……我的身子也可以……可以拿出来,只要你不嫌弃。”女人刚开始讲的时候,还有些抹不开,越到后来,越是自然,仿佛在讨论旁人。

任凯不动声色的望着她,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

“我知道,比起孔燕燕,我这点姿色……难入师爷的眼。可我自三岁拉腿,学跳舞入门,二十余年从未间断,有些……好处,远非旁人可比。”女人被他望着,心里发紧,却勉力装作浑不在意,淡淡的说道。

任凯点了点头,端起瓷碗,抿了一口汤,还是不做声。

女人妩媚的笑了笑,坐直身子,抬手就把睡衣解开了,里边竟然着,白玉般的胸脯,两点嫣红,动人心魄!

任凯的眼睛瞬间便眯了起来,目光也逐渐凌厉。

女人为他气势所摄,心中害怕,脸色变得苍白,却仍咬牙说道,“麻四,我唯一的请求,就是你能放过麻四。”

任凯目光闪了闪,望着她的胸脯,淡淡的说道,“先谈妥了,再脱衣服不迟。况且,女人的衣服还是由男人来脱,比较合适。”

柳嫣然脸色一红,慌不迭的遮住前胸,低头不语。

“麻四是我的朋友,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你却让我放过他。其中的原因,让人费解。”任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说道。

女人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抬头说道,“师爷,下边的这些话可能犯忌讳,如果冒犯到你,希望你不要牵扯旁人。因为,这些事情,除了我,谁都不知道,包括我父亲和麻四。”

任凯望着她,良久之后,才点点头。

“马二拐和麻四,是你有意推出去的。虽然暂时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你动的手,不过能肯定的是,你事先是知情的,甚至……是默许。”女人咽了口唾沫,小声说着,眼睛却一直盯在任凯那张不露喜怒的脸上。

任凯望着手里的瓷碗,一边轻轻搅动,一边说道,“哦?你有哪些证据,说来听听。”

女人斟酌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双肩,蜷缩在沙发上,小声说道,“马二拐在东北边境落脚的地方是当地的林场,守林人是一个绰号叫板凳的混血儿。天南道上的兄弟,犯了事儿,要是走东北边境,一般都会去那儿歇歇脚。说起来,这条路子还是

龙爷……”

讲到这儿,女人停下来,不安的看了看任凯,才接着说道,“还是邝聋子趟出来的。我……”

“说重点。“任凯淡淡的说道。

女人打了个激灵,顿了顿,说道,“得到消息以后,我立刻派人北上,找到了板凳的老婆,据她讲述,枪战后,现场根本没有找到尸体,一具都没有。倒是有军用直升机临时在那里添加过补给。可是,你的人,却把二拐的尸首带回来了。”

任凯呵呵一笑,喝着汤点了点头。

女人继续说道,“单是如此,我也只是以为那女人言过其实,算不得数。”

任凯用调羹敲了敲瓷碗,喃喃自语道,“一个老毛子,她的话,也能信?“

女人一怔,脸色眼见的就青了,自己从未说过那女人是俄国人,眼前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任凯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说道,“别停。我听着呢。”

女人心里一颤,苦笑道,“二拐火化的时候,我见到他的小老婆,她说……她说……火化的人不是二拐本人……

话还未说完,桌上的手机“嗡嗡嗡”的开始震动,吓的她尖叫一声,连衣襟都忘记拽住,露出两个白花花的,摇曳不止。

任凯看了看手机,没有理会。

在“嗡嗡嗡”的声音中,笑道,“是吗?后来他这个小老婆呢?”

女人咽了口唾沫,说道,“没了。一个大活人突然就没了。问邻居,说她半夜三更被人从家里带走,再没回来!”

任凯点了点,把瓷碗里的汤喝光,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笑道,“你说了半天,跟我也搭不上关系啊。再说,有人失踪,你应该去报警。”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因为重山的关系,我从东北边防那里,得知事发前后,确实有一架直升机在那里停留。是大马单氏以白圭慈善基金为名义登记的勘察设计飞机。机组人员共六人,其中一个叫崔颉。”

任凯望着空碗,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汤是靓汤,奈何不能裹腹。”

说完抬头看着女人,淡淡的说道,“我跟崔颉的关系,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女人缓缓将衣襟裹紧,低头不语。

手机仍然不歇不休的震动着,像一颗躁动的心脏。

任凯皱了皱眉头,拿起来接通,“建国,你说。嗯。姓折的女人,拜码头?什么来路,祁宝山的家人?”

他不由得摸了摸被创可贴粘着的耳垂,沉吟片刻,说道,“建国,你去吧。把握好分寸。今时不同往日,王子清与他们的恩怨,咱们暂时不要插手。”

说着抬头看看女人,笑道,“王子清去接麻四,没带人手?”

女人悚然一惊,仓惶望过来,不住的摇头。

丁建国在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任凯哈哈大笑,然后就挂了电话。

“师爷,你……”女人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儿。

任凯用手机,敲了敲瓷碗,淡淡说道说道,“手艺不错,麻四有福了。”

女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赶忙伸手拿起碗就走,边走边说道,“我这就去盛汤,还有两碗白饭,也一并端下来。”

却忘记睡衣扣子没扣严实,半边胸脯露在外边,煞是风情。

任凯望着她的脊背,偷偷咽了口唾沫,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女人虽然背对着他向外走,却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请轻咬着嘴唇,笑了。

刚开门,猛地看到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口,不由得尖叫一声,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任凯霍然起身,跳到门口,却愣住了。

温如玉!

女人穿着检察院的制服,手里提着一堆东西,正堵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门户大开的柳嫣然,见任凯跑过来,才淡淡的说道,“光着胸脯,不怕冻着这俩绝世凶器?”

柳嫣然赶忙抱住胸口,垂头不语,面颊好似被点燃一般,烫的厉害,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偷人被堵的感觉。

任凯咧着嘴,苦笑道,“我就不解释了,太麻烦!待会儿,看我的表现你就明白,你其实想歪了。”

柳嫣然咯咯一笑,轻轻推开温如玉,一溜烟的上了楼,在楼梯口犹不忘笑问,“任总,那我要等多久,再送汤下来?”

任凯略一沉吟,沉声说道,“两个小时后吧。”

女人嘘了一声,转身上楼。

温如玉的脸,有红似白,眼睛水汪汪的望过来,轻声哼道,“两个小时?就知道胡吹大气!”

(此处省略两个小时。)

“你吃什么了?本事儿见涨啊!是不是那女人给你……”温如玉嗓子沙哑,气喘吁吁的说道。

任凯躺在那儿,跟死狗似的,连呼吸都觉得拽着肚皮疼,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道,“这算什么?再有俩小时都……咱们还是先吃点东西,这种事儿,当不了饭……我要去趟厕所,憋不住了。”

温如玉看着男人光屁股狂奔,差点笑岔气。

龙城海鲜馆。

丁建国望着满满一桌子的海鲜,冲旁边的女人笑道,“折总,太客气了。就咱们两个人,点这么多菜,吃不了,多浪费!”

女人看起来能有三十多岁,一头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淡妆着面,五官精致,漂亮的一塌糊涂。

更让丁建国意外的是,这女人的气场,极压台面,举手投足之间,居然有一丝龙爷的影子!

女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淡淡的说道,“丁总客气了。不如此,怎么能显出我们川都人的诚意?远来是客,更是友。有朋自远方来,诚意最重要!”

丁建国知道对方心里有些怨气,明明请的是龙,结果来了一条蛇,给谁都会觉得被怠慢了。

他故作不知,笑眯眯的说道,“折总说的对。我们天南人,最讲究的就是诚意。要是任总也在这里,他一定会引经据典,给你介绍一下天南的诚意。可惜,我是个老粗,只会喝酒。呵呵。”

女人眼睛亮了亮,梨涡浅笑道,“我听家兄提到过,任总在天南,红黑两交,为人四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他坐在一起。”

丁建国眨巴眨巴小眼睛,摇头笑道,“你这么讲,就错了。任总是律师出身,一向维护法纪,为民请命。怎么能说黑?不对,不对。”

心里接着往下说,坐在一起?就算是躺在一起,你也要先排好队,等着!



二四二、相遇总在意外间

“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任凯倚着床头,看看站在阳台上正梳头的温如玉,喃喃自语道。

温如玉没听清,嗯了一声,回过身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柳嫣然穿成那样,单单就是送了碗汤?”

任凯笑了笑,说道,“是黄精枸杞牛尾汤。”

女人一愣,捂嘴笑道,“是嘛。这可是广府客家人传承了上千年的老配方。专门给男人补身子的。怪不得……咯咯……”

任凯没有笑,淡淡的说道,“这汤要煲一晚上,才够火候。”

女人撇了撇嘴,懒洋洋的叹道,“哎呀,即使有女人为你煲了一晚上的汤,也用不着这么显摆!”

任凯摇了摇头,说道,“我昨晚还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过夜。”

女人明白了,叹道,“一碗汤,你都要琢磨半天,不累吗?也许,她是煲汤给自己喝的。快穿衣服,一起到外边吃点。”

任凯眼睛眯了眯,缓缓说道,“我也不想疑心,可是总有一些人,每每让我失望。还有你……之前来过这里?”

女人做了个鬼脸,挤着眼睛笑道,“疑心病够重的啊。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惦念?”

任凯望着她良久,才微微一笑,说道,“如玉,来,坐到这里。”说着拍了拍身边的床榻。

女人眼波流转,笑嘻嘻的跳过去,挨着男人坐了,犹不停歇,撅起嘴在男人面颊就是一吻。

任凯心里一暖,搂住女人,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闻了闻,叹道,“我的事儿,还是留给我自己来处理。好吗?”

女人慢慢的靠在他胸前,没有吭声。

“是高磊?”任凯晃了晃怀里边女人,笑着问道。

女人依旧不语。

“在天南,公安厅长的位子历来难坐,尤其是现在。他想借着满省长,以势压人,也要看看你那位姐夫愿不愿意。”任凯搂着女人,望着窗外,淡淡的说道。

“可……你的名字已经报到部里了。除了他松口,否则,即使是华海天,都不能硬来。”女人终究还是开口了,扭头望着他,满是忧郁。

“呵呵,所以,你就答应用什么生死簿换我平安?难道你也相信我有那东西?”任凯伸出舌头,在女人鼻尖舔了舔,笑道。

女人咯咯一笑,伸手去捏他的舌头,回道,“要想瞒过你,真是不容易。我已经够小心了,还是被你看了出来。再说,我相不相信有什么用?大家都说你有,那么你就是现做,也要交出一本去。”说完,凑上嘴就去咬男人的舌头。

任凯见她有些情动,哪里再敢撩拨,让过樱桃小嘴,抱着女人,在她额头重重一吻,然后放开,就下了床。

女人鼻子里哼了哼,伸手在他屁股上一扭,说道,“裤衩该换了。”

任凯滞了滞,涩然道,“这个……不穿也挺通透的。”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也有你没想到的地方啊。”

说完,从床头柜上,把进门拎着的塑料袋打开,拿出一身内衣,说道,“都是洗过的,换上吧。”

任凯冲完澡,换好衣服才出来。

柳嫣然居然在,裹得严严实实,就差戴个头盔了。

见了他,抿嘴一笑,红着脸说道,“这房间,隔音不太好。”

温如玉假装没听到,干咳几声,招呼男人,“嫣然的手艺,一起尝尝。”

看了看满茶几的小饭盒,任凯的肚子响成一片。

省政府大楼。

满红明并没有萧规曹随,用之前华海天的办公室,而是另外选用了最靠里的一间。

有人戏言,满省长四柱缺金,最里边那间办公室正处在金位上。

“爸,您找我?”满小峰规规矩矩立在满红明身后,小声问道。

满红明出身草根,硬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吃过多少苦,心知肚明。所以,对一女一子的管束相当严格。

满红明站在窗口,点了点头,说道,“思东,你去外边,带几个菜回来。午饭就在这儿吃。”

折思东一愣,笑道,“省长,要不我请示向北秘书长,把午宴推掉?”

满红明没有说话。

折思东明白了,冲满小峰笑了笑,转身离开。

满省长一直没离开过川省,口味偏重,无辣不欢。正好省政府斜对面有一家极为正宗的川菜馆子,很对满省长的口味。

等菜的功夫,折思东拨通了电话,“思瑶,说话方便吗?”

折思瑶正听丁建国吹牛,笑得花枝乱颤,接到电话,抱歉的笑了笑,走到楼道,“哥,什么事儿?”

“刚才老板把午宴取消了。”折思东小声说道。

“嗯?是不是宝山集团投资开发娱1乐1城的前期推进会?”女人一惊,四处看看,小声说道。

“祁宝山那里,你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心里要有数。”折思东说道。

女人眉眼一挑,苦笑道,“你觉得我能装不知道吗?行了,我自己应付吧。对了,下午嫂子的飞机,你可千万别忘了!”

挂了电话后,略一思忖,还是拨通了祁宝山的电话,“祁总,满省长中午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能出席午宴了,您看……”

电话里先是传来爽朗的笑声,稍候才说道,“刚才已经接到通知了,不要紧,跟向北秘书长沟通后,推到晚上,与大马单氏的单辉一起出席晚宴。你早点到,打扮的漂亮些。这样,你去燕莎选几件衣服先应应急。”

折思瑶心里一动,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又谈了一些其他,挂了电话。

折思东放下餐盒,就回到了外间,心却留在里间,十分好奇满红明推掉午宴,跟儿子吃便当,会说什么?

“爸,为什么要把宝山集团跟大马的单氏摆到一起?”满小峰夹了一筷子宫保鸡丁,小声问道。

满红明停箸看了看儿子,微笑道,“思瑶的事儿还用不着你着急。”

满小峰被说中心事,也不遮掩,笑道,“唉,我倒是想着急,可是自从她来了这里,面都见不到。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满红明皱了皱眉头,用筷子点了点他,说道,“我警告你,不要插手祁家的家事。尤其是祁鹏海、祁鹏程两兄弟的事儿。”

满小峰赶忙抬起头,郑重的应下。

满红明接着说道,“家族企业最大的问题就是权力传承,处理不好,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分崩离析。现在宝山集团就面临这样的问题。这方面,他应该好好学一学单辉。”

满小峰明白了,娱1乐1城项目是老大祁鹏海力主的,父亲不想让旁人对他的倾向有所猜测。

“爸,刚才遇到侯部长的弟弟,侯勇了。正好从佟省长的办公室出来。”满小峰有意无意的说道。

“哦?呵呵。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小峰,你说爸爸的头发如果白了一半儿,会不会显得有些老气?”满红明记起华海天的话,突发奇想的笑道。

满小峰瞠目结舌的望着父亲的大背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任凯拍了拍肚皮,笑道,“没想到这女人的手艺这么好。”

温如玉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手艺?还是厨艺?”

任凯目光闪了闪,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笑道,“对面不远就是燕莎,去逛逛?”

女人心中大喜,嘴上却说,“我穿成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任凯看了看她身上的制服,摇头叹道,“这样啊,那就等下次吧。”

女人怒目而视,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诚意。”

男人哈哈大笑。

中午刚过,燕莎的生意还有些清淡,稀稀拉拉的客人让服务员提不起兴趣。

女人的确是为购物而生的。任凯坐在门口的墩子上,想道。

“对不住,小姐,这件衣服比较贵重,如果您只是试穿,还请……”一个声音从身后的店里传来。

任凯回头望了望。

一个挺漂亮的女人,正拿着一件晚礼服站在门口,她身旁站着导购。

“你怎么说话呢?去把经理叫过来。”女人皱着眉头说道,眼睛依然在手里的衣服上,看都没看那导购。

“对不住,我就是经理。”导购小姐微微一笑,倒是挺有礼貌。

“刺啦”衣服被女人从下摆一直扯到胸部,几乎成了两片。

任凯笑了笑,心中想道,这女人好大的手劲儿。

导购脸上发青,勉强笑道,“小姐,一共是三万两千八。请问,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女人听了,也有些诧异,抬头认真的看了看她,不动声色的说道,“现金。”

说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你带五万块钱过来,要三万的零钱。就在二楼。”

导购脸色明显变了变,却没有作声。

又一个导购从店里出来,陪着笑脸哀求,“这位小姐,您先消消气。真不是我们狗眼看人低。就在今天上午,一位顾客在店里试衣服,可能是突然来了例假,就把衣服……,为此我们每人被扣了五百块钱。真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女孩儿是巩二萍,许宁宁的闺蜜。在蔡照先被抓的那天,还在光明区步行街的肯德基里打工。

任凯想了想,踱了过去。

巩二萍无意中抬头一看,愣了愣,赶忙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女人顺着她的眼神看过来,笑了。



二四三、也算高手

“跟你们开个玩笑,刷卡,把这件衣服的同款,再给我拿一件。两件一起算。”女人望着任凯,笑靥如花的说道。

两个导购小姐互视一眼,有些意外,齐齐向任凯看过来。

任凯也有些诧异,心念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的冲女人点点头,然后对巩二萍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儿以为女人是任凯的朋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任律师,又给您添麻烦了。我一直在这里,在肯德基只是打散工。这样,我请经理帮忙,申请上边,给您的朋友一个折扣,好吗?”

经理在一旁,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任凯笑了笑,也没拒绝,转过身看着女人,说道,“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多包涵。”

巩二萍与经理一看,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感情这俩人不认识啊。

女人确实漂亮,尤其是一笑起来,嘴角的两个梨窝能迷死人,说道,“你讲的这些,都是小事儿。倒是能与你在这里遇到,还真是有缘。是不是啊?任总。”

任凯半眯着眼睛,摇头笑道,“我年纪虽然大,可这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应该记不住啊。”

三个女人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漂亮的经理向巩二萍使了个眼色,笑着对女人说道,“那我先帮您把衣服包起来。”说完转身离开了。

巩二萍有些不情愿,眼巴巴的瞅着任凯,不出声,也不挪步。

女人瞥了一眼巩二萍,抿着嘴笑道,“任总嘴甜,也怨不得女人缘这么好。”说着伸出白生生的小手,笑道,“折思瑶,不是佘太君的佘,而是打折腿的折。”

任凯心里一动,知道是谁了。

他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有红似白的小手,伸出手轻轻虚握一下,就想撤回来。谁曾想,两只手就像是被粘在一起。拉了两下,硬是没拽回来。

他慌了,这女人有古怪,说不准跟冯三一样,是个高手。

这时候,商场里的顾客逐渐多了起来,更有几个从身旁经过的男女,暧昧的望着两人,一脸你懂的。

旁边的巩二萍狐疑的看看两人,脸色一黯,低声说道,“任律师,你们忙,我先回店里了。”说完低头离去。

任凯笑了笑,连左手也伸出去,将女人的小手包在双手的掌心。

女人的俏脸,眼见的就红了起来,轻轻的把手收回去,嗔怪道,“任总,你不乖哦。”

任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里直打鼓,这女人刚才要是恼羞成怒,自己怕是……

“看来两个小时远远不够,你这儿的余粮还剩不少啊。”温如玉从身后走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说道。

任凯苦笑一声,没有吭声。这种事儿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遑论去说服旁人了。

“这位一定是任总的妻子了。都说两口子在一起时间久了,会越来越像。还真是如此。我是折思瑶,也算是任总的红颜知已了。”女人的两个梨涡又出现了,一脸的纯真。

温如玉黑着脸,鼻子里哼了哼,不置可否。

折思瑶见状,笑眯眯的把小手伸出来,主动握住温如玉的手,晃了晃。

任凯的心提到嗓子眼,瞪大眼睛看着两只手晃呀晃,然后分开,才松了一口气。

“赵薇姐,初次见面,比较仓促,这是一点心意。还望笑纳。”折思瑶咯咯一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到温如玉跟前。

温如玉气的鼻子都歪了,冷笑一声,说道,“牙尖嘴利,又有何用?我虽不是赵薇,却能给这个男人生孩子,不像你,只能站在旁边流口水。”

任凯一听,眉头一皱,干咳几声,心道,千万别打起来,否则自己跟温如玉还不够人家吹口气的。

折思瑶嘴角一抽,故意咽了口唾沫,捂嘴笑道,“哎呀,原来不是任总的老婆。抱歉的很。说到生孩子,我倒是知道有位赵玫玫的女子,马上就要生了。莫非就是你?”

温如玉一咬牙,就要抬手,被任凯拉住了。

任凯冲她摇了摇头,对折思瑶微微一笑,说道,“何必逞口舌之利?这种玩笑再开下去,你想过后果吗?江湖再大,也莫非王土!”

女人还未开口,旁边已经有人说道,“怎么?你能代表了王土?”

一个矮壮汉子手里提着老大的包,凑了过来,满脸的讥讽。

任凯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淡淡的说道,“折家久居西北,眼界也变得浅薄了。哦,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刘病已与许平君。这女人虽然贵为皇后,可惜,却是个望门寡,而且,未得善终。”

折思瑶不笑了,眼若冰凌,寒气逼人。

那汉子更是一把卡住任凯的脖子,不住摇晃,嘴里吼道,“信不信我弄死你?”

任凯被卡的差点翻了白眼,犹自强笑道,“信,怎么会不信。有满省长撑腰,弄死个把人算什么?是不是,望门寡?”

惊变发生在瞬间,双方都来不及思量,就已经没有余地了。

逛商场的人,见有热闹可看,呼啦全围了过来。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好像农村社戏开场前的模样。

温如玉哪里还管什么形象,拿起手提包就冲那汉子,满头满脸的砸了下去,嘴里不住的喊道,“连我一块弄死得了。”

折思瑶大惊,连忙呵斥道,“老虎,快放开。谁让你动的手?”见他犹不放手,上去就是一拳,正打在汉子后背的琵琶骨上,汉子的胳膊瞬间就垂了下来,脸上满是痛苦。

任凯弯着腰就是一阵大咳,旁边的温如玉急得直掉泪,连连在男人脊背上拍打,不住哭道,“对不起,都怨我……”

折思瑶见了,暗自后悔,瞪着眼睛冲那汉子说道,“快走,立刻回川省。立刻!”

那汉子大概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有些迟疑。

当时是,人群中有人喊道,“草你1妈的,这些外地人真以为咱们天南人好欺负,连女人都打,大家一起上。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口气!”

话音刚落,能有二十多个后生,分开看热闹的人群,一拥而上。

而且仍然有不少年轻人源源不断从楼下赶来,迅速向这里汇集。

别忘了,这里是五峰区,对面不远处就是蓝海洗浴中心,是已故大佬白头翁的大本营。

其实,在任凯刚进到这里,外边的小兄弟就注意到了。有几个还是在小弟面馆与他发生过冲突的人。

眼见传说中威风八面的任师爷,被人像抓小鸡似的拎起来,有那么几个心思活泛的,高兴的都快要哭了。

也许,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趟过去,吃香喝辣,即便是丁权也要高看一眼。趟不过去?江湖子弟江湖老,起码有安家费。

那个叫老虎的汉子确实有两下子,可他又不是真老虎,在打倒四、五个后,最终还是被扑上来的更多的后生拽倒了。

打过群架的人都有体会,一旦躺下,除了护住要害乖乖挨打,别无他法。于是,拳脚像雨点般的落在那位老虎身上、脸上。

这时的任凯已经被挤到战场外围了,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脖颈,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无悲无喜。

“会不会出事儿?”温如玉毕竟身处官面儿,看到这场面,有些担心。

任凯目光闪了闪,没有回应。

折思瑶开始还想上前帮手,一看对方人山人海,知道事不可为,慢慢靠到任凯身边,急切的喊道,“只是一场误会,何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真要出了人命,你也脱不了干系!”

任凯奇怪的望着她,失声笑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些人我又不认识,他们打死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折思瑶凝目望着他,冷声说道,“任师爷,名声在外,连川省都知道。说这些话,不觉得有些掩耳盗铃吗?”

任凯笑了笑,眯着眼睛说道,“你这位朋友扬言要弄死我,相信旁边很多人都听到了。至于事情经过,这里这么多监控,不可能都坏了吧。折幺妹,祁宝山既然想来龙城讨饭吃,就要跪下来。否则,就只好躺着了。”

“好大的口气。”有人讥讽道。

任凯瞟了一眼,是高磊。

警察来了,菅刚带队。

“嫂子,没伤到你吧。”高磊对温如玉淡淡说道。

温如玉看了看已经进场的警察,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跟高斌已经离婚,算不得你嫂子了。还是称呼名字吧。”

高磊点了点头,对着任凯似笑非笑的说道,“咱们又见面了。这才几天,你已经与两起伤害案有关了。走多了夜路,遇到鬼是早晚的。这世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那么幸运。”

任凯哈哈一笑,摇头不语。

温如玉不乐意了,淡淡的说道,“有些话还是等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讲,比较合适。而且,无非是一起普通的治安案件,居然能惊动一位副省级的官员。个中缘由,你我都明白。所以,凡事适可而止。”

折思瑶见人群分开后,老虎依然趴在地上,心里咯噔了一下,紧走几步,上去摸了摸脖颈,松了一口气,再一看四肢,脸色骤然铁青。

手脚软踏踏的,已然是被废掉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