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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迹官场》


第四百七十八章 做大事的人

何乃平的头脑很灵光,学习成绩却很一般。一路磕磕绊绊的,好歹毕业于一所野鸡经贸大学,觉得从此可以大展宏图了。 奈何爷爷的要求很低。梁青山的原话是——想干啥都行,缺钱就回家要,但不准为非作歹!

笑话,我金毛是为非作歹的人吗?我要做大事!我闯出一条光明大道来,让爷爷看看,让全家人看看,让所有不长眼睛的人看看!

何乃平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低调奢华有内涵,三年前,会所式隐蔽高端消费初现端倪,何乃平就敏锐地抓住了商机。做大事当然要扑下身子,何乃平马不停蹄地奔走游说,毛无邪等一班哥哥姐姐也真是给面子。一两套别墅而已,闲着也是闲着,都是大院长大的,谁还用不着谁?

仅半年时间,何乃平的无名会所就在圈内闯出了名气。前期以别墅入股的哥哥姐姐们,对拿到手的头期分红相当意外,原本只是借给何乃平玩玩啊!还真挣到钱了?

当然,哥哥姐姐们是不会当着何乃平的面数钱的,只是语气淡漠地说,扔那儿吧!却也没忘记半真半假地夸两句——金毛,可以啊!

要不怎么说“事业是男人的激素”呢?何乃平的脊背都直了几分。

原本那个只知道陪着哥哥姐姐们瞎胡闹的小跟班,无形之混到了座次,说话也硬气些。何乃平暗自总结,座次这东西,并不是实物,比如几把交椅放在那里等人去坐。而是别人觉得你有资格坐,你自己也认为有资格坐。坐与不坐,倒是无所谓了。爷就不喜欢坐,爷就喜欢蹲着,你们得替爷找个蹲着的理由,并且陪爷一起蹲着。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养移体居移气。管理着近百名在册不在册的员工,何总也逐渐地有了杀伐之气。这气,却不是小混混治气的气,那个太低端了。何乃平也总结出来了,杀伐之气,大概是积累在身上的一种势能吧?予取予夺,轻易拨动别人的命运,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久之,就有了势。

在充分掌握局势的前提下,蹲在云端睥睨众生,众生需仰视才见啊——好帅的蹲法!

如果不是于根顺意外闯入,如果不是顾大同勒令立即停业……

当然,何乃平干脆利索地执行了。小顾叔从来都是心狠手辣,违拗不得。这真是事业未竟,道夭折,否则现在的何总,想必已是大佬一员了吧?

沧海流云机场,何乃平已经很熟悉了。走进大厅后,帮着鱼总取了行李,这个也是轻车熟路。至于于小灵的行李,自有李水西搞定,别人分担不得。助理嘛,可不啥事都得助吗?尤其是给美女当助理,一切都助得心甘情愿,助得热火朝天。

“哥——”

于小灵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就像清晨初绽的花朵,花瓣上的露珠映着阳光。何乃平应声看去,正见到出口大厅的于根顺,面带微笑,不动如山。于小灵早已撇下并肩同行的鱼无心,蹦蹦跳跳地蹿过去,全身心地扑进了于根顺怀里。这样还不过瘾,只见于小灵扬起小脸,“吧唧”在哥哥脸上香了一口!

这小子很不给力啊!何乃平暗自鄙视身边的李水西。李水西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笑得跟个白痴一样。略前面一点,鱼无心很有范儿地等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厅里熙熙攘攘。凭心说,这一小撮人整体形象上佳,美女养眼,帅哥带劲,不自觉地就成了人群的焦点。焦点的核心,当然是拥抱在一起的兄妹俩。何乃平若有若无地站在鱼无心身边,和李水西一起,三个人很自然地当了绿叶,拱卫着核心的红花。

“鱼总,金毛,小李,辛苦了。”于根顺轻轻地推了推于小灵,微笑着打了招呼。

于小灵并没有离开哥哥,前胸倒是离开了,但还抱着哥哥的胳膊,几乎是挂在上面。只要哥哥在身边,于小灵眼里全无闲杂人等。于根顺腾出一只手来刮了刮于小灵的鼻子,于小灵幸福地“凶”了一下,这兄妹俩的动作也见惯了。

三个人胡乱地叫着“顺子哥”,久别重逢很亲切,热热闹闹地走向停车场。

“开了嫂子的车?”何乃平比较没有眼色,嘴也大些。拉开警车的副驾驶门就要上,却被于小灵毫不客气地拽了下来。

在首都两人本来就极熟的,于小灵也是爷爷家里的常客,全家老少都喜欢这个活泼机灵的小女孩。外出谈判时,通常也是何乃平开车,于小灵从来不坐副驾驶的,今天却改了性子。何乃平当然不会跟于小灵一般见识,就算要一般见识,也抢不过她啊( )!

后面三个人比较挤,何乃平很自觉地坐在间,隐约感受到鱼无心柔软的手臂甚至腰肢,也就面色平静地正襟危坐。李水西放好行李最后上车,挨着何乃平坐。这小子的块头挺大,李水西倒也不好挤他。

给鱼总当助理也快两年了,多种场合出双入对,何乃平很能够摆正位置。开车门拿行李整理件等等,大小事都做得。甚至有潜在危险时,扶一把拉一把都是有的。但这是职责所在,或者说是绅士风度,与肌肤之亲无关的。今天还真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首都的地面,对何乃平来说是很平的,哪条道上都能找到朋友。前面带着鱼总去见一班发小时,也曾被那帮家伙混不吝地开过玩笑,鱼总都是很有风度地一笑置之,何乃平也只管笑。

回头发小悄悄地说,行啊!毛哥儿,这功夫下的,简直和唐伯虎有一拼,你9527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追的这位鱼总,还真是带得出门儿!我说,有36d吧?

你这混蛋!什么叫36d?龌龊!下流!无聊!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那是36d吗?哥告诉你,36e如假包换!

这却是何乃平说的大话。这大话并不是e或者d的问题,而是何乃平根本就没把过。没把过很没面子,所以何乃平说话时十个手指头分开,两手平举起来,作把状。小伙伴们果然都信了,笑得极猥琐。

其实在感觉上,何乃平已经和这些发小隔了一层了。之所以和发小们聊得火热,不过是以他们的方式来处理事情罢了。这是一种艺术,什么场合,什么对手,说什么话,以什么方式说话( )。这些事情很复杂,小伙伴们不懂的。

其实早先何乃平经营会所“事业有成”时,并未觉得和小伙伴们的差别。那么,这隔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何乃平赴藏马山,是奉了爷爷钧旨,跟在小师叔鞍前马后地学习。爷爷说的是学习做人,而不是做学习事。做事先做人嘛!不许叫顺子哥,没大没小的,要叫师叔!

好吧,小师叔。

在藏期间,何乃平的正式工作是给小师叔当司机。开车的时候当然跟着,不开车的时候也跟着,小师叔走到哪何乃平就走到哪,反正到处有吃有喝的,新鲜劲儿。小师叔开会时,何乃平不能跟进去,就和一帮司机侃大山。

身世和身份也没瞒着谁,何乃平还经常说说在首都时的荒唐事儿,连吹带擂,震得大家伙儿一愣一愣的。何乃平也交了不少好朋友,个个称兄道弟。开始时就跟着小师叔混吃混喝,逐渐的也有人请吃了。不过何乃平是不请客的,太子爷落难,家有万贯一时不便嘛,爷也不是谁请都去吃的!

讲到混吃混喝,小师叔却是行家,简直是正事没有,走到哪儿吃到哪儿。村里能吃,镇上能吃,县里市里都能吃,一天到晚就是吃吃喝喝。一副吃谁就是给谁面子的样子,偏偏人家还都买账。

反正何乃平做人没学到,做事也没学到,混吃混喝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了。

何乃平有认真请教过,小师叔还真是指点过的——做大事的人,什么小事都做得( )。

不过说归说,何乃平还真没见过比小师叔更懒的“长辈”。何乃平请教时,小师叔正坐在门楼子底下,手里拿着把韭菜在摘,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至少何乃平此前从未见过。

待会儿警花大嫂端着面盆出来,两手都沾着面。然后于根顺就把韭菜扔给了何乃平,吩咐一声摘干净了,这么点小事!不经历“人下”,如何到得“人上”?

这时何乃平注意到,小师叔的嘴巴一抽抽。过程没看到,警花大嫂身手极敏捷的,但小师叔的腰上留有一簇白面……

车上沧藏高,于根顺开车很猛。本来何乃平要接这个活的,就开车来说,何乃平要撇开于根顺几条街去。但于根顺摆了摆手,何乃平也不坚持,更不问为什么。

超车急转,鱼无心未免晃动,和何乃平的接触面更大些。何乃平努力稳住身体,既不躲开,也不趁机凑近,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态。前面于小灵笑得嘎嘎的,兴奋地指挥着哥哥超超超,小丫头心性毕露无疑。

鱼总就不会这样。在何乃平眼里,鱼无心的智商和情商都是极高,为人却不清高,各色人等都能打交道的,各种场合都是微笑以对。出身平凡,一路拼搏,大概也很累吧?

小伙伴们完全看不出来,何乃平也没有说明的必要——鱼总比我大了五岁啊!

可是,好像,可能也没啥吧?

第一章 五百只鸭子也在戏水

藏马山,雄奇险峻。自空中鸟瞰,宛如一匹向东方疾奔的骏马,作势就饮东海。

良山村,就位于鸟瞰中的马屁南侧,马尾巴刚好甩到的地方。如果神马也怕蚊蝇。

良山村里说了算的,早先是族长,后来叫甲长,再后来叫村长,大队长,支书,现在改叫村主任了。

对良山村来说,天大地大,主任最大。

此时,良山村主任马长福正叼着个烟屁股,豪情万丈地看着脚下这数十亩池塘。

日偏西,池塘里波光粼粼,如同撒了一把银子。尼玛,这银子怎么会浮在水面上呢?

池塘里,五百只鸭子在戏水。还有五百只鸭子,尼玛,也在戏水。

这池塘是承包给本村山民于贵来的。于贵来当过村小校长,村小也只有他一个老师。后来村小取消,村里的娃都去镇小上学了,于贵来也就失了业。家里有两个娃上学,花费不小,于贵来还算是有点见识的,央告着马长福承包了这池塘养鸭子。

鸭子长起来后,于贵来倒也懂事,隔三差五的就给马长福送上那么一两只。

头一年马长福也没有多想,鸭子挺肥,鸭屁股一兜油,好吃。

池塘里的鸭子越来越多,马长福就觉得味道不对了。心说老子差点让你这小恩小惠的给腐蚀了!尼玛,一两只和上千只的差别,老子还是拎得清的,你当老子这主任是贴墙的吗?

今天是个好日子,马长福决定亲自过来走上一趟。池塘是集体财产,怎么能让你吃独食呢?至于池塘里养大的鸭子,那当然也是集体财产。集体财产不容流失。

池塘边搭了四间草屋,于贵来一家人住在里面。他原来在村里的房子,已经作价卖给了马长福。这也是马长福肯把池塘承包给于贵来的原因,不足对外人道的。

村主任是有身份的人,通常不用亲自动手的,马长福只要一瞪眼,围观的酱油山民还不退避三舍?

退避三舍这个词,是马长福听评书学的。评书还说,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跨世纪的村主任,老子容易吗?要是没点文化,村主任都当不出个名堂来!

围观的山民公鸭母鸭都无声,没人敢触村主任的霉头,也有人交头接耳地嘀咕,“也是哈,池塘是大家的,凭什么让姓于的闷声发大财?吃他只鸭子就是要他娘亲命……”

虽然说,于贵来当了近三十年的校长,村里但凡识几个字的,多是于贵来的学生。但如今村小不是没了吗?再说了,藏马山自古以来尚武不崇文。

草屋前站着马长福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子联袂出手,从来都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也是马长福当选村主任并长期连任的本钱。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于贵来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想给马长福关说关说,却被马长福的大儿子马老大一脚踹翻在地,登时就歪在地上“咝咝”吸气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上好大一个泥脚印。

“明明还有八年的承包期,受法律——”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走出草屋,他的身材还算高大,腿肚子却是哆嗦的,声音也发飘。

马长福笑出声来。上了个鸟大学,窝囊废这窝囊儿子却是更傻了!你给老子说法律?在这良山地界,老子就是法律!

小伙子话未说完,早被马老二一个耳光扇飞,一溜斜烟撞到了门框上。“咣!”的一声,却是后脑勺着力。眼看着小伙子就软了下来,顺着门框往下溜,擦出一道血痕。接着就手脚抽搐,嘴角冒出了白沫。

“呀——”

围观的山民嗡的一声,打死人了?这可是良山村历史上的第一个大学生啊!

“老子窝囊,儿子更窝囊,走路都会撞门框!”马长福“噗!”地吐掉烟屁股,背着手转向了山民,王八之气登时提高了几个数量级,“你们都看见了吧,嗯?”

酱油众扛不住这一“嗯”之威,居然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更有人蹑手蹑脚地往村里溜去——瞧个锤子热闹,出事了吧?这可不是我报告政府的,我很忙的,什么都没看见……

山民之彪悍,并不见得只是对外,相互之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拳脚无眼,死生有命,谁又能活一百年?大不了赔个烧埋。

“你还我哥哥!”

清脆的黄鹂之声突然炸响,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冲出草屋,手持一把三棱粪叉,猛然刺向马老二!

小女孩速度很快,这不管不顾地刺向马老二,倒也有几分气势。

怎奈马长福的四个儿子都是久经沙场,马老二更是彪悍异常。只见马老二闪身一躲,堪堪让过粪叉,回身却在女孩背后猛力一推。

小女孩被推出多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粪叉早已被马老三握住。马老三手抓粪叉,抬腿侧踢,小女孩粪叉脱手,趔趄着向西扑去。

西边却是马老四,不等小女孩收住脚,马老四早已飞腿横扫,把她踢到了马老大处。

马老大当然也是如法炮制,又把小女孩踢回了马老二身边。

“嘿嘿嘿嘿!”

马家兄弟四人长期协同作战,配合默契,只管将那小女孩当作皮球踢来踢去。

于贵来的瞎子婆娘滚下炕头,呜咽着摸出了草屋,冲着马长福的方向叩头。碎石磕破了她的前额,血流满面,泪流满面。

“别打了!马主任,求求你别打了,池塘还给村里,池塘和鸭子都给你……”

于贵来也挣扎着爬到草屋门口,把瞎子婆姨扶起来,两个老人相对而泣。儿子眼见着不行了,这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

马长福却根本没往这边看。另五百只鸭子,尼玛,也在戏水。

此时围观的山民已经悄无声息地退了个干净。眼见着就到了饭点了,别人家事再大,也不能耽误了自家吃饭啊!本来还想乘乱逮两只鸭子呢!

那小女孩早已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露出白嫩嫩的身子。

“嘿嘿嘿嘿!”

这么好玩的事情,却是不能结束得太快。马家兄弟四人心意相通,脚下都留了力道,多踢一会儿皮球。

小女孩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却始终没有流泪,更不肯倒下,抽个空子还要还上一拳。

不过她的力道早已失了,拳头打出,徒惹四个恶徒爆笑。

马长福冷眼看来,这女娃模样倒也周正,就是屁股太小,不像能生儿子的样。要不然,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还没结婚的老四。这可是和村主任联姻啊,不能随随便便地抬举了他们。

“求求你,别打了!”于贵来也跪在了瞎子婆姨的身边。

山峦闭目,杜鹃啼血。

太阳似沉还留,西天一片火红。

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那小伙子蠕动了一下,继而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的眉头紧锁着,冷汗淋漓,看上去相当的痛苦。

“小鬼子!”

小伙子突然爆喝,声裂金石,全然不似平素的懦弱!

喝声未落,小伙子已经鱼跃而起,双目突然大睁,眼珠里布满血丝,目光森然。

老子堂堂的村主任,怎么成小鬼子了?马长福听到这诡异的叫声,转头看过来,却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的打死了人,破费是少不了的。刚才马长福一直在数鸭子,心里盘算着该走的门路。打点好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山里的械斗哪年不死几个人?不过这池塘暂时是收不回来了,总要堵一堵于贵来的嘴。丧气!出师不利啊!

既然丫没死,那就继续揍丫的吧!马长福心情大好。

第二章 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马老二狞笑着凑近了那小伙子。心说既然被老子打出了失心疯,老子就做做好事,再把你打明白了!

小伙子虽然怒目圆睁,眼神却是逐渐地迷茫。他眼睁睁地看着马老二扑向自己,好像连闪避都不知道。

那小女孩正被踢向马老二这边,眼看着马老二奔向了她的哥哥,扬起蒲扇状的巴掌,劈头向哥哥扇去!

“哥!当心!”

“哥?”

小伙子迷惑地看向那小女孩。她叫我哥?她是我妹妹?妹妹是民国十八年失散的,我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如今妹妹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眼神虽然迷茫,出手却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只见他劈手抓住了马老二的手腕,顺势一拧,就听“咔嚓!”一声,那条膀子已经脱了臼。

“啊——”

马老二吃痛不过,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还没等他的膝盖着地,早有一脚当胸踹来,马老二被踹得腾空而起,飞出去十多米远,“噗通!”一声掉进了池塘,惊起一群鸭子。原来鸭子着急了也是能飞的。

小女孩本是团身冲来,拼了命也要把马老二撞走,好让哥哥逃命。没承想马老二瞬间没了,小女孩重重地撞进了哥哥怀里。

“哥?!”

小女孩虽然没看清哥哥如何出手,却听见了马老二的惨叫,更看见了马老二从她的头顶上飞过。她仰脸看着哥哥,心说这是我哥吗?我哥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妹妹?”

小伙子伸手揽住了小女孩,迷茫地看着那张同样迷茫的小脸。

“嗯?嗯!”

小女孩使劲地点头,眼睛里闪着小星星,好像做他的妹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有哥哥在,不怕!”小伙子帮小女孩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找到妹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嗯!”

小女孩刚才不知道挨了多少脚,全凭一口气在那里撑着,此时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有点站不住脚了,眼泪也“唰!”地涌了出来——有哥哥在,不怕!

那边,马长福“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塘,向着沉沉浮浮的马老二游去。从来都是儿子把别人踢飞,什么时候儿子被别人踢飞了?儿子,儿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儿子,儿子,你是老子的亲骨肉啊!

马长福另外三个儿子疯也似地扑向这抱在一起幸福的兄妹俩。尼玛,善心却是发不得,留手就是留祸害!今天一定把这一家大小全扔进池塘喂鸭子!

“哥,你快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小女孩紧张地推着小伙子。在她的记忆里,哥哥从来没有和人打过架,除了抱着头挨打。这一刻,她早已忘了哥哥的变化,保护哥哥的意识却是根深蒂固。

小伙子纹丝不动。妹妹的事情还没搞清楚,怎么能跑呢?再说了,我干嘛要跑?他稍微用力,把小女孩拉到了自己左边。

马家三兄弟张牙舞爪地扑到了兄妹俩跟前。这回小女孩是看清了,张大了小嘴,目瞪口呆!

只见哥哥缓缓地抬起了右腿,当胸向马老大踢去。看上去他出脚的速度并不快,但那马老大偏偏就是躲不开!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马老大被踢成了抛物线,远远的飞走,还是落进了池塘!

马老三随后又到。哥哥的右腿根本就没有放下,马老三就像自己撞上去的一样,把自己撞飞进了池塘!

最后面的马老四却是傻眼了,愣生生收住脚步,不敢进,也不敢退!

哥哥的右腿还是凌空悬着,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金光灿灿,威风凛凛,霸气十足!

小伙子眼里只有失散多年的妹妹,怎么会把这些土鸡瓦狗当回事?

过了一会儿,马老四还没送上来挨踢,小伙子才有点奇怪地看了过去。

马老四却是浑身一颤,这分明是杀气啊!他很快就有主意了,讪笑了一下,呐呐地说,“我,我,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马老四撒腿就跑,“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塘。稍微有点遗憾的是,落水的位置没有三个哥哥那么远,可我已经尽力了啊……

小伙子向四周看了看。满山杜鹃红,正是藏马山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可是,小鬼子哪去了?对了,玉奴呢?我得去找她!兄弟们呢?兄弟们怕是都没了……

他缓缓地放下右腿,妹妹还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还好妹妹终于找过来了,也不枉我占了这藏马山,不断地放出名声去。

那么,这两个老人是谁?

两个老人互相依偎着坐在草屋门口。于贵来也傻眼了,太好了,儿子没死,还变得这么厉害!要拆了草屋、收了池塘的马主任,连同他的四个儿子,全都进了池塘?

“顺子!”于贵来终于颤巍巍地发话了,语不成调地对瞎子婆姨说着,“他娘,顺子长大了,顺子能打架了!”

一时间于贵来倒是没想起来,儿子把村主任一家打进池塘里了,这是多大的祸事。也没想起来,他打小就教育儿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温良恭俭让、不许打架斗狠……

儿子一直都很文弱,上学时甚至需要小他五岁的妹妹保护。难道这是上大学时长的本事?无论如何,儿子长大了,能打架好像也不全是坏事?于贵来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小伙子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慈祥和欣慰。这大概是妹妹的养父母吧?好人啊!好人要有好报,以后就当他们是我和妹妹的亲爹娘吧!只是,他们怎么给妹妹起了这么个名字?呃,顺子……

“把爹娘扶进屋里去吧,顺子!”

“嗯!”小女孩恢复了平静,小脸上似乎还有点红晕,幸福来得太突然啊,“顺子?”

看妹妹疑问的神情,小伙子有点傻了——妹妹不叫顺子?

院子里一片狼藉,能打碎的东西都被那四个恶徒打碎了,眼下恶徒还在池塘里扑腾,院子里没有别人。

小伙子突然有点毛骨悚然,难道,我叫顺子?我怎么会叫顺子呢?我是大刀堂总瓢把子,于家傲!

他最后的记忆是,胸口插了五六把鬼子的刺刀。心里想的是,再也见不到玉奴了,娃生下来就没有爹。刚清醒时,他的胸口撕心裂肺地痛。而现在看来,胸口上并没有异状……

小伙子顺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遇见不好意思或者不太明白的事情,他就会下意识地这么做。不过这次他却是忍不住一声闷哼,收手一看,一抹嫣红,后脑勺上还有血迹未干。

“哥,你受伤了!”

“我没事,你快去照顾他们吧!”

事情有点大条啊!我叫顺子?

没有飞机炸弹!没有血迹!没有小鬼子!兄弟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叫顺子!

第三章 扇掉了牙为止

小伙子快步向池塘边走去,那五个混蛋就要爬上岸了,先去问问他们!

此时他却感到腿脚有些酸麻,好像是用力过度的样子。刚才不过才踢出了三脚而已,怎么会脱力呢?百十斤的沙包他都可以连续踢上一个时辰的。

小伙子低头看时,身上穿的却是一条天蓝色的裤子,不知是何质料,非绸非缎,却有点像绸缎,走起路来“沙沙”的响,穿着倒也舒适。上衣是天蓝色里面夹着些白条条,针脚特别细密。这套衣服,应该价值不菲吧?

奇怪的是,全身都没个扣子,腰带、袖口、裤腿上里面应该是松紧带吧。这是什么装束?为什么不缝扣子呢?

马老四毕竟没跳出去多远,喝了两口水就游回来了,狗刨很地道。他刚爬上岸就看到了小伙子的两条腿,吓得他又不敢动了,颤声叫道,“顺子,顺子哥!”

都叫我顺子,难道我真是顺子?

小伙子蹲了下去,和蔼可亲地拍了拍马老四的脸,倒也有点求知若渴、不耻下问的样子。

“你叫我顺子哥?”

马老四却分明地看到了杀气,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似乎这人两个指头就能轻易地把他捻死。他浑身哆嗦着,赶紧改口,“顺子哥!不,顺子叔,顺子爷,我错了!”

以德服人不太好使啊!

小伙子只好甩了个耳光过去,马老四的半边脸登时木了,两颗牙齿飞出多远。还有两颗后槽牙也掉了,但没飞出去。马老四艰难地把两颗后槽牙吞进了肚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

“你叫什么?”小伙子问道,心说现在他该好好说话了吧?

“马友智。”

果然,马老四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心说老子怎么这么倒霉啊,在池塘里多待一会儿不好吗?水也不算太凉的,偏要第一个爬上来挨打。尼玛问我叫什么,你当政府审案子吗?

“抬起头来,爷这么不受待见吗?”

小伙子又一个耳光过去,脸上的笑意更浓。不过这回他的力道小了些,还要问这厮话呢,打傻了不好。马老四赶紧抬头,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那我叫什么?”

“啊?您叫于根顺。”

马老四把身体调整成了标准的跪姿,两手伏地趴着,脸朝上扬着。心说这王八蛋怎么这么欺负人啊!问人家他自己叫什么……

“很好!”

小伙子又一个耳光甩过去。这回他打的是左脸,右脸肿得太高,声音不响。再说手掌好像有点木,改用手背抽好了。身体真是有点问题,不利索,踢人腿麻,扇人手麻。

马老四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心说尼玛很好你也打……

其实小伙子打他的原因是,这混蛋的名字比我的名字好听!于根顺?这是谁给我起的名字啊?

还好,至少没把姓给我改了去,权且这么叫着吧,真是有点掉渣啊!我一堂堂的总瓢把子。

“那他们都叫什么?”于根顺指着马长福和他的另外三个儿子。

马长福父子这时刚爬上了岸,见马老四跪在那里挨扇,这爷儿四个也没敢动地方。膀大腰圆的成年人凌空飞出十多米去,还是连续三个!莫不是这混蛋被狐老爷附身了?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我爹是村主任马长福,我大哥马友仁,我二哥马友义,我三哥马友礼。”

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爷儿四个。分明比小鬼子还小鬼子,叫什么仁义礼智!

前面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但妹妹挨打他是看到了。敢打我妹妹?爷手上的人命记不清了,不差这几条!于根顺回头看了看,妹妹已经把那两个老人扶进草屋了,这四间草屋磕碜了点。

“你们四个,分两帮,自己扇吧。”

于根顺说得轻描淡写,却带有一种对生命的蔑视,就像一道无形的杀气笼罩了马长福父子。马长福父子一块打起了冷战,尼玛,这都入夏了,池水还这么冷……

马老大还有点愣,马长福的耳刮子却已经扇了过来。跨世纪的村主任,领会领导意图硬是要快一些!其实马老大没少挨他老子的耳光,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一下子可是委屈得不行,少不得恨恨地看着他老爹。

“扇掉了牙为止!”于根顺补充道。

马老大这才明白过来,当即一个耳光还了过去,扇得马长福差点摔倒。奇怪,扇自己老子,怎么心里还有点爽呢?

马长福心里就不爽了。心说尼玛,你小子是不是老早就憋着要打老子了?我让你扇!你再给我扇!马长福咬牙切齿地摆正了身体,又把耳光还了过去,出手却是更下力气了。

那边马老二吊着个膀子,但另一只手还好用,少不得与马老三对扇起来。

开始时,这两兄弟也没用上太大的力气,三五下之后,两个人的胳膊就抡圆了,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尼玛,扇我扇得这么狠!我让你扇,我让你扇!

呃,一边是上阵父子兵,一边是打虎亲兄弟……

这回马老四不再幽怨了,大家都分担着点,这混蛋只对着老子一个人,压力好大吖!反正老子掉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爷儿四个拉开阵势,扇得“噼里啪啦”的响,于根顺却也没心思管他们。让他们互扇耳光,除了折辱和惩罚,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别人听见他问的问题。

我怎么会叫于根顺呢?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上哪儿去找玉奴?兄弟们还有活着的吗?小鬼子跑哪去了?

看着落日余晖,一丝苦笑出现在于根顺嘴边。一时间,他感到浑身乏力。

“哥,坐着打!”

妹妹的声音又脆又甜。她搬过来两个马扎子,细心地往哥哥屁股底下塞了一个。于根顺顺势就坐下了,有妹妹真好。坐着打?妹妹有点暴力向啊!

这么短时间,妹妹已经换好了衣服,还把头发束成了马尾巴,很是干净利索。她这身衣服也没有扣子啊,上衣还敞开着,里面穿了一件素白小衫。

另一个马扎子当然不是给马老四坐着挨打的。妹妹靠着哥哥坐下来,歪在哥哥身上,拱了几下,终于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看热闹也不能累着自个儿不是?

第四章 甲子一轮回

闻到一股少女的体香,感受到妹妹的柔软和温热,于根顺多少有点不自然。

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子也基本长成了。此时妹妹的胳膊正拐在哥哥的大腿上,支愣着个小脑袋,马尾辫撩在哥哥的肚皮上。她的马扎子略矮些,倒像是半躺在那里,还翘着个小二郎腿,一颠一颠的,很顽皮啊!

原来,看打人是这么有意思的?

纵然是兄妹,也要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啊!好吧,长兄比父,以后慢慢教她。这么多年都没有照顾过妹妹,暂且当她还是五岁的小无双好了。

民国十八年,于家傲十岁,无双五岁。当货郎的父亲死了,做女红浆洗的母亲病重,无奈将无双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兄妹俩从此生离。次年母亲也死了,临死前交给于家傲一个玉镯,说这玉镯是一对的,另一个在无双手里。母亲只知道收养无双的大户人家姓马,祖籍平阳。

于家傲跪在母亲床前,伸手阖上了母亲兀自大睁着的眼睛。

邻里乡老帮着孤儿葬母时,恰好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路过。山里的迷信,其中之一就是“白胡子老头”。这“白胡子老头”和“狐老爷”一样,通常是山民赌咒发誓的见证,也具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劝小儿进食之大能——你吃不吃?不吃就让“白胡子老头”把你领走!

这回,是真的让“白胡子老头”把人领走了。

这“白胡子老头”却不只是胡子白,他的眉毛也白,头发也白。别的地方是不是也白,无从得知。反正后来于家傲一直悄悄地叫他“三白”。

于家傲无父无母,无房无地,“三白”大师要带人走,邻里也不好多事。说不定“三白”大师还留了些骨骼清奇、前世机缘之类的官话,于家傲却是不记得了。

于家傲离开家乡时,身上只带着母亲留给他的那只玉镯。这玉镯成色一般,不值几个,却是他和妹妹唯一的联系。寻找无双,就成了于家傲毕生的心愿。

此后,于家傲跟着“三白”大师周游天下,习得一身内外功夫。期间他也多次到过平阳。平阳县特别是藏马镇,马姓大户人家着实不少,但他一直没有打听到妹妹的消息,倒是顺手除了不少贪官恶霸。

十年之后,也就是民国二十八年,“三白”大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正如他莫名其妙的来到于家傲身边。

于是,于家傲就打上了藏马山,把名声放出去。小无双应该能记得哥哥的名字吧?希望她会传来消息……

坐着打,硬是舒服些!

于根顺爽利地甩出了一个耳光,继续审问。

“这是什么地方?”

“池塘边。”

马老四也顾不上想这厮怎么这么玩人了,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才是正经,他的两腮已经没感觉了,咽下的唾沫都是血腥味。

这算什么说法?该打!

“你家的池塘。”马老四心说都是这池塘惹的祸,你家的不就完了吗?别打了行不行啊?打死我也不来这个池塘了,啊不!别打死我,我不来这个池塘……

“往大了说!”又是一记耳光,这回于根顺的手劲更小了点,这厮忒不经打。

“良山村的池塘,不,藏马山的池塘,平阳县的池塘,沧海市的池塘啊!”

马老四忙不迭地叫了起来,沧海市够大了吧?老子都没去过,平阳县城倒是去过一次,差点让车撞死。

“嘻嘻,地球上的池塘!”

妹妹笑嘻嘻地插话了,拧过脸来看着于根顺,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小脸就像个圆润的苹果。呃,像桃子吧,一层纤细的绒毛……

“淘气!”于根顺当然也是知道地球的,他顺手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尖。妹妹撅了撅嘴巴,凶巴巴的朝他瞪眼。

看来藏马山是没错了,平阳县他也知道,这个沧海市虽然没听说过,不过妹妹说得对,总没离开地球。下面该问问时间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四月初,初……”马老四认真地想了想,“四月初八!”这回一准没错了,今天是藏马镇赶集的日子,上午他还在集上打台球来着,赢了一只烧鸡。

四月初八吗?对,就是四月初八!早上玉奴说她有了,可还没等开宴,鬼子的飞机就来了……

时间地点都对,可人物怎么完全不一样了呢?莫不是有兄弟把我救出来,让我藏在这里养伤?还是不对,我胸前怎么会没有伤口呢?就算五六把刺刀都杀不死我,可这伤口也不可能一天之内就好了吧?

更何况,妹妹又怎么会这么巧的找过来?

醒来后,听见妹妹叫哥,于根顺幸福得都要晕眩了,哪里顾得上想别的?况且妹妹眼里的感情是真真的,骨肉亲情丝毫做不得伪。而现在,于根顺却有点不敢往下想了,妹妹好像也有点蹊跷啊!

“你看到大刀堂的兄弟没有?”

“没见过!”马老四已经连续回答对了两个问题,没挨耳光很幸福,少不得要回答得尽量圆满些,“但我听说过!我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讲故事。”

“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于根顺又晕头了,“大刀堂的兄弟还有活着的吗?”

“爷爷说大刀堂全军覆没了。就算当时有没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剩下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吗?怎么会过去很多年呢?兄弟们果然都没了!玉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四月初八,也不是那个四月初八!

太多信息一时间无法消化,于根顺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用说又忘了扇耳光。这让马老四很是得意,那边爷儿四个还在努力地扇着吖,捉对厮杀!要扇出牙来,还真是不那么容易吖……

“多少年了?”良久,于根顺又问了一句,多少有点有气无力的感觉。

“我不知道,解放前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马老四委屈地梗了一下脖子。

解放前?这个词听着新鲜,什么意思?于根顺终于想起他的巴掌了,“怎么跟爷说话的?解放前?”

“是解放前,是解放前啊!”马老四又老老实实地趴下了,心说果然得意没好事,可是,全国真的都解放了啊,他还这么打人,这是什么世道啊……

“爷问的是哪一年!”

于根顺的脑袋太大,这次的耳光就没了轻重,马老四被扇得歪倒在一边,赶紧又爬起来跪好。

“两千年!呜……”

马老四两边脸都肿得老高,心里更是委屈得不行,忍不住呜咽出声。尼玛这都问了些什么问题啊?纯粹是找茬扇老子,他们的牙都还没掉啊,老子满口的牙都快没了!我爹好歹是解放前出生的,知道的事比我多,你问他好不好?来收你们池塘也是我爹的主意……

“爷问你民国多少年!”

于根顺的记忆还停留在民国二十九年,这厮说的两千年是什么意思?老子不明白,自然是你的错。又是一记耳光。

“呜……我真的不知道,民国多少年,呜……”

血水沿着马老四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全乱了。心说我就上过三年小学啊,你爹教得也不好,我考试从来没及格过,真的不知道民国的事啊!小朋友们,一定要好好上学,读书学文化,要不然当不好流氓……

“哥,我知道,民国元年是一九一二年。今年算是民国八十九年吧,不过没那么算的,都解放这么多年了。”

妹妹的学识果然渊博,声音更是清脆悦耳。于根顺的脑袋却是“嗡!”地一声,好像爆炸了一样。他屁股下的马扎承受不住压力,“咔嚓”一声散架了……

民国二十九年,那是六十年前的事!

六十年,甲子一轮回。我居然到了六十年之后?

“哥,哥!你怎么了?”

妹妹连带着也摔了一跤,不过她赶紧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拉傻坐在地上的哥哥。哥哥实在是太重,妹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的脑袋扳过来。看哥哥的眼神有点涣散,妹妹的喊声带出了哭腔,“哥!哥啊!”

那边跪着的马老四也傻眼了,我回答了那么多问题他都没事,于小灵就回答了一个问题,居然这么大威力?

我这挨打的还没咋的,他这打人的反而不行了?不过傻了好啊,最后不要醒过来了,尼玛!

第五章 警花出更

“去去去,你个小跛子,趁什么热闹!”

傍晚时分,藏马镇派出所接到报警,说良山村主任马长福殴打村民于贵来,已经出了人命了,死者是于贵来的儿子于根顺。

派出所干警老刘不由分说地把报警的小跛子往外边推。这天都快黑了,现在进山办案,有病啊!管他猪脑子打出狗脑子,山里头哪年不打死几个人?

“政府啊,真的要出人命了,求求你去看看吧!”

小跛子见老刘不肯出警,“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小跛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肥大的运动服,也不知道捡了谁的。一双解放鞋前头顶破了,两只大脚丫子露在外面。

也难怪老刘不肯出警,这山里实在是危险啊!有狼?我呸,狼算什么,搞回来炖个火锅。打红了眼的山民才是真的可怕!

去年,前任所长进山制止山民械斗,愣是被人打断了腿,最后还是自己爬回了派出所。到平阳县城养好伤后,前任所长是无论如何都不回来了,宁肯不要待遇,宁肯不穿这身皮,宁肯双开,随便怎么着吧……

刚从公安大学毕业的女警官楚楠偏不信这个邪,主动申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工作,组织上劝说无效,只好允了。

转过来年,见楚楠还没被打回来,组织上倒也没亏待她,给下了个代所长。所长是副科呢,楚楠还差得远。不过她要是真能在藏马镇干下去,两年内下个所长也不是多困难的事,甚至还可以塑造个典型——美女所长扎根藏马山保一方平安。

话又说回来,还没见过外地人能在藏马山干得久的,无论是镇委镇政府,还是公安派出所,还是镇中、镇小、镇卫生院……明眼人都知道,楚楠肯定是下来镀金的,干得久才怪。

藏马山籍的干警,倒是干得住,只是他们根本就不追求进步,该收不该收的钱都敢收,该负不该负的责任都不负,只求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的。所里除了老刘外,还有个老黄,五一长假回了家,至今还没回来呢,都休了十多天了。

“走吧,我跟你去!”楚楠扶起了小跛子。

“女……政府?”

小跛子有点迟疑,这长得像天仙一样的女政府,能抓住村主任和他的四个儿子?还是那个凶巴巴的老警察靠谱些,肚子够大,脸够黑。

“楚所,还是明天去看吧!天快黑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老刘倒是对代所长挺关心的,“再说了,明天良山村肯定会报情况。”

“人命关天!”

见楚楠执意要去,老刘也就不劝了,最后让她把佩枪带上。派出所里有两把手枪,锁在枪柜里,出任务时视情况佩带。

良山村没有公路,楚楠只能跟着小跛子徒步上山。就算有公路也不成,派出所只有一辆老吉普,趴窝了。藏马镇驻地说是在山下,其实也是相对而言,周围山脉环绕,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进出。经济欠发达地区,条件就这样了。

虽然已经入了夏,山里的傍晚还是有点清冷。

紧急赶了七八公里山路,饶是楚楠身体素质上佳,鼻尖还是见了汗。带路的小跛子倒是一直走在楚楠前面,也不见累,何况人家还是刚从上面跑下来的。

小跛子带着楚楠绕过村子,直接向村西侧的池塘走去。

还没看到人影,楚楠就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是在打耳光?好像还不只是一个人在打。

“住手!”

楚楠大喝一声,快步跑向池塘边。眼前的场景却是说不出的诡异——

地上跪着六个人,分成三组,互相扇着耳光。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有条不紊,紧张有序。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站在边上,这是监工?

不对,女孩子身边的那组不是在对扇。有一个人在跪着扇自己,一边扇,还一边“呜呜”地哭。

另一个人是坐在马扎子上的。奇怪的是,这人根本没往楚楠这边看,楚楠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楚楠的喝止还是起了作用。那两组停止了对扇,其中一人站了起来,晃了两下才站稳,“政府!楚政府,救命啊!于根顺快把人打死了!他不是人啊!”叫声里那个委屈劲儿就不用提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楚楠看得不是很清楚。站起来的这人,两腮肿得老高,说话含混不清。这是良山村主任马长福?不过他现在这个猪头样子,就是他妈认他也是以推断为主。镇里开会时楚楠见过马长福,小跛子报案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楚楠就推断出来了,呃,呸呸……

“不是马长福带人殴打于贵来吗?”楚楠威严地看向她身后的小跛子。

那小跛子却没回答楚楠的问题,反而兴高采烈地扑向了于根顺,“顺子哥,你没死啊,顺子哥!”

刚才,小跛子藏在酱油山民中间,眼睁睁地看着马长福欺负于大爷一家,他却帮不上什么忙,是以飞快地跑下山报警去了。

“楚政府,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马长福喊得又是委屈又是义愤,我们爷五个都这样了,政府可不能这么埋汰人啊!再说了,我是堂堂的村主任,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看到有政府过来,猪头们都涨了胆气,人民警察嘛,可不就是为人民撑腰的吗?当然,如果我这边占了上风的话,政府最好就不要出现了,有点眼色好不好?

另两个猪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扑向于根顺。当着政府的面,我得跟你讲讲道理,找个场子……

俩猪头还没近身呢,就见于根顺从容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踹,那两人再次凌空飞出,“噗通!”“噗通!”落入了池塘,落点在十余米外!

“楚政府,救命啊,于根顺杀人了!他当着政府的面杀人!”

马长福没想到,于根顺居然敢当着楚政府的面行凶,这也太不把政府当回事了吧?虽然他自己就从来不把政府当回事,但别人也这么搞就不对了吧?

事实摆在眼前,马长福也就只敢声色俱厉地指控于根顺了。倒是马老四一直乖巧地跪在那里,兀自扇得来劲,“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去老远,节奏感很强。马老二吊着膀子,也没站起来。飞进池塘的是马老大和马老三。

那么轻飘飘地一脚,就把人踢出了十多米去?

作为各项考绩优等的公安大学毕业生,楚楠很清楚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她做不到,她的教官也做不到,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而且,那两人落水后还是浮了起来,挣扎着呼救。踢那么远却没有踢死踢晕,这出脚的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楚楠倒是不知道这两人此前已经各挨了一脚了。

第六章 没见过这么流氓的

“你快下去救人吧!”

看着十多米外沉沉浮浮的两个人头,楚楠没好气地吩咐马长福。

楚楠到藏马镇快一年了,知道马长福是个什么东西。藏马山里面大小十二个村子,村干部多是如此,非法拘禁,滥用私刑都不算个事。藏马山自古出土匪,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还有这么多山大王,任重道远啊!

刚才楚楠怀疑于根顺怎么能放翻马长福父子五人,现在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你——”

马长福刚想骂人,又讪讪地缩了回去。政府他并不怕,前任所长不就差点让人要了命吗?那事和马长福无关,但他是知情的,动手的人也是圈里的英雄,至今也没啥事,反而混得更有面子了。

不过,当着政府的面就敢行凶的于根顺就比较可怕了,简直是没王法了!政府的脸都丢光了!

唉,听政府的,还是先救儿子吧!马长福相当郁闷。他的两腮恢复了点知觉,火辣辣的疼,满口牙也疼得厉害,吸气都要小心点。

“你,别扇了!还挺来劲的!”

看跪着的那人还在使劲地扇自己,楚楠就过去制止了他。马长福很给面子地跳进池塘救人去了,楚楠也不能放任更坏结果的发生。

马老四已经神志不清了,谁不让他扇自己他就跟谁急。右手被楚楠抓住了,左手继续,气得楚楠给了他一脚,不带这么犯贱的。不过楚楠到底是没有于根顺的劲道,只是把马老四踢翻在地罢了。其实她的求知欲也很强,要把人踢进池塘,应该怎么出脚呢?

“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楚楠这才转向于根顺,这个穿了一套廉价运动服的年轻人,据说还是个大学生?

“我叫于根顺。”于根顺的表情木木的,“我叫于根顺?”

“我知道你叫于根顺!”楚楠还是没好气。她急乎乎地爬上山来,气还没顺过来呢,“说说,为什么打人?”

于根顺看向楚楠,有点像梦游。看这女子身材高挑,面貌姣好,神态端庄,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吧?只是衣服紧绷在身上,颇是不雅,还带了个怪异的帽子。她也知道我叫于根顺?他们都知道我叫于根顺,就我不知道我叫于根顺,现在我也知道我叫于根顺了……

奇怪啊!她身上怎么全是扣子呢?银光闪闪的扣子,肩膀上有,袖子上有,胸口上也有。胸口上钉扣子干嘛呢?还突出那么老高,就这两颗扣子看得最清楚。

“你看什么?!”

楚楠见于根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前,小脸腾地红了,传说中的不怒自威、正气凛然再也挂不住。见过流氓的,没见过这么流氓的!见过耍流氓的,没见过对警察耍流氓的……

“警察同志,我哥被他们打了后脑勺……”于小灵推了一把于根顺,呃,哥哥你这表情,有点丢人吖!

于小灵早就感觉到了哥哥的异样,莫不是哥哥被打坏了脑子?倒也没全坏,至少还知道我是他妹妹,只是不知道我的名字,连他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哥哥怎么变成猪哥了?坏东西,讨厌啦!

于根顺倒是没有猪哥的自觉,他迷惑地看看于小灵又看看楚楠。警察?现在女人也能当警察了?在他的记忆中,警察黑制服,打绑腿,帽子上一个白圈,嘴里含着个哨子,手里拎着个棒子。不过警察是城里的,乡下没有,山里更没有。

这女警察倒是挺顺眼的,就像带刺的玫瑰,于根顺少不得又看了两眼。同志?同志又是怎么回事?算了,六十年啊,不明白的事情肯定还有很多,慢慢来吧。

六十年!

于根顺嘴角一丝苦笑。玉奴即使活下来,也是七十八岁的老太太了,那年,她才十八……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虽然于根顺不知道如何和玉奴相处,如果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那未曾谋面的可怜娃,如果活下来,也是六十岁的老头了,这还真是纠结……

于小灵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在平阳县城上高中,也算是见过世面,少不得给楚楠介绍了一通,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很有条理。

事情倒是和楚楠想像得差不多,除了于根顺莫名其妙的特别能打之外。当然,如果没有这个意外,楚楠可以想象这家人的下场。

楚楠不高兴的原因是,大晚上的白跑了七八公里山路,还得原路回去。这叫什么事儿!还被这流氓小子盯着自己那儿看……

不过生气归生气,楚楠也没打算和于根顺一般见识,事情就这么揭过了吧!难道还要治他个故意,呃,伤害不成?于小灵没解释清楚的地方,楚楠也给推理出来了,这家伙八成被打得失忆了,现在流行失忆。要是被打出个超能力……呃,我还真是个天才。

于根顺却是没想就这么放过马长福父子。想起玉奴和孩子,他就无比纠结,茫然无措。或者,折磨这些恶徒也能排解一下郁闷?

于小灵和楚楠说话的时候,于根顺拎起马老四,振臂一甩。马老四呼啸而飞,“噗通!”一声落进了池塘。落水点不比用脚踢得近。

楚楠听见落水声才发现地上又少了一个人,而于根顺扔完了马老四,拍了拍手,径直走向马老二。楚楠的火“嗵!”的上来了。

“住手!你还有完没完了?”

于根顺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过分之处,不给这些恶徒长点记性怎么对得起他们?再说了,于根顺也不知道这女警察是干嘛吃的,只是大丈夫不和女人一般见识罢了,那声色俱厉的命令自然就成了耳旁风。

楚楠的话音未落,于根顺已经轻巧地拎起了马老二,就像提了个面袋子,还是吃掉多半袋的那种。马老二对此相当配合,脑袋和手脚自然下垂。

刁民不可理喻!楚楠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噌!”的掏出了手枪。

“住手!再动我开枪了!”

开枪?于根顺想起来,小鬼子的刺刀本来伤不到他,他被五六把刺刀刺中前,身上已经中了好几枪。火枪厉害!

我不能中枪!我不能让人拿枪指着!

其实楚楠只是掏枪而已,离射击还早着呢!教官说,第一步弹上膛,第二步开保险,第三步鸣枪示警。不过于根顺没上过楚楠的射击课,觉得性命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放心些……

只见马老二腾空而起,不过没有飞向池塘,而是径直撞向楚楠!于根顺随后划了一个圆弧,几乎成一道虚影向楚楠扑去!

楚楠的军事素质和心理素质都很过硬,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的。那黑影扑来时,楚楠闪身一避,抬腿横扫!

楚楠腿长,力道也足,这一脚连消带打,只听“啊——”一声惨叫,那黑影改变了一个角度,斜斜地落入了池塘。落点虽然没有十米,差不多也有三四米了……

可是楚楠还没来得及佩服自己,就觉得手腕一痛,手枪已经脱手……

第七章 不和村姑一般见识

这下楚楠明白了,被她踢飞的不是于根顺。那混蛋正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手枪在他手上,一掂一掂地抛着……

袭警夺枪!

楚楠当即出手,挥拳直击于根顺。她的散打擒拿成绩也是优秀,曾经击败男同学数十人,被誉为班花的同时,也被吃不到葡萄的同志称为班霸。可是她的拳头刚刚带着风声击出,就见眼前多了一个黑乎乎的拳头。

这拳头愣生生停在楚楠额前一寸处!

楚楠头一偏,借势转身飞腿侧踢,穿着警用防暴皮靴的脚尖还没到位,就见一只廉价的白球鞋等在了她的膝盖处!

如果任由自己的腿弯撞过去,这条腿恐怕就要废了!

楚楠本是愤怒出击,身体打横,右腿上聚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愣生生收势,左腿不由得一软,差点没把自己摔出去。

你让我踢一下会死啊!楚楠粉目喷火,恨恨地盯住于根顺。如果不是当了大半年代所长了,我,我,我哭给你看……

于根顺眼里还是没什么神采,不过,手枪在他手上一掂一掂的,那样子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混蛋有多混蛋……

“哥!快把手枪还给楚警官!你这是袭警!”

两人过招只是瞬间,于小灵注意到不对的时候,于根顺已经在抛手枪玩了。于根顺不知道轻重,于小灵可是明白利害的,紧张得嘴唇都有点哆嗦了。

“把枪还给她,让她打我?”于根顺有点不明白,你确定你是我妹妹,不是她妹妹?

“袭警是重罪!人民警察是抓坏人的,不会冤枉好人!”

“哦!”

于根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手把枪抛给了楚楠,就像跟小狗玩抛球游戏。既然妹妹这么说,那肯定是没错的,虽然这女警察分明是拿枪指我来着。一则妹妹学识渊博,连民国元年都知道。二则这女警察虽然顽皮了点,倒也不像坏人。不过,舞枪弄棒的不太好,女人家家的!

楚楠一把抄起飞来的手枪,下意识地就要对准于根顺,这回我要弹上膛开保险了!可是,于小灵刚给她在警察前面加了个人民,还真不好马上就翻脸。好吧,姑奶奶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个失忆的混蛋一般见识!

“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楚楠恨恨地把枪收进枪套,狠狠地瞪了于根顺一眼,愤然转身下山。这个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哦。”

于根顺也有点兴味索然,欺负女人有什么意思?那边,马长福一家人已经扶老携幼地爬上岸了,没敢再往这边爬,到对岸去了。于根顺也懒得和这些落水狗认真计较。可是,现在我该干嘛呢?天都黑了。

“楚政府,我炖了两只鸭子,一起吃点吧?”这时,于贵来出了草屋,搓着两只手走到楚楠跟前。

今天的事情,对于贵来实在是无妄之灾,好在儿子神勇啊!马主任父子在池塘里好一通扑腾,不要淹死就好……于贵来一辈子与人为善,仁忍宽容,而今天差点家破人亡,对他的触动很大,也许自己坚持的东西,也不一定绝对正确?

小跛子叫石尕子,是于家的编外人员,祖辈的交情,蹭吃蹭喝惯了的,刚才他一直在帮于贵来收拾鸭子。于贵来当然也就知道了,人家楚政府是来抓杀人凶手的,所以他大方地杀了两只鸭子。倒是出来邀请时他鼓足了勇气,人家楚政府会给面子吧?

“噢?大叔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饿了!”

楚楠本来已经走出了好几步,闻言居然停了下来,笑吟吟地跟着于贵来走向草屋。女人变脸,快过变天啊!

警察下乡办案,经常在村民家里派饭的。说起来,楚楠刚到藏马镇的时候,还真不愿意吃村民家的饭菜。可是山里没有饭店啊!楚楠挨了几次饿之后就和村民打成一片了,留下饭钱就是。

“哥,回家啊!”

于小灵很自然地挽起了哥哥的胳膊。于根顺正不知何去何从呢,也就任由妹妹领着了。

“哥,你是不是什么都忘了?”

一张恬恬的笑脸在于根顺的手臂边上仰起来,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狡黠。她的声线明显压低了,就像在说一个兄妹俩共享的小秘密。

“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妹妹的。”

于根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妹妹的小鼻子,手感很好。我倒是想告诉你呢,怕把你吓坏了啊……

“哼,你敢!”

于小灵皱了皱小鼻子,做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她心里的疑惑无法释然,哥哥不会真的是什么都忘了吧?真是太可怜了!不过,好像也蛮好玩……

一时间于小灵有点出神,刚刚成型的小胸脯就贴到了于根顺胳膊上。

妹妹什么都好,怎么就是不知道男女大防呢?于根顺不动声色地夹了夹胳膊,稍稍让开了点。

谁知道于小灵还是发觉了,小脸蓦地一红,幸亏夜色已深,周围没有别人。唉,哥哥还真是什么都忘了,讨厌啦!怎么能都忘了呢?我……

西侧第二间草屋是灶房兼饭堂,屋顶上吊着一条一条的灰尘,好像随时会落下来。靠北墙放了张破烂的八仙桌,黑黑的,很是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屋里的家具就是饭桌和马扎子了。这个,跟六十年前,也没多大变化?

饭桌长条形,大概一尺高,坐着马扎子吃饭正合适。楚楠已经很不见外的坐下了,背靠八仙桌,面向门口。好吧,门口是灶台。

这女警察分明是坐了主席啊?于根顺心里又不爽了。没规矩!女人怎么能坐主席呢?

其实,总瓢把子一来年轻,二来走南闯北惯了,通常也没把一些陈规陋习放在心上。山寨里小型的聚餐,也是允许女人上桌的。但大型筵宴,男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女人还是要靠边站的。

而玉奴,是坚决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餐的。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规矩多啊!唉,玉奴……

算了,不和这村姑一般见识!于根顺和妹妹一起坐下了。好在这村姑还没开动。

第八章 牝鸡司晨啊

一大盆炖鸭子摆在饭桌上,汤里漂着金黄的油花,佐以野山菇和小青菜,还有几根红辣椒,味道相当不错。

楚楠端着个粗瓷碗,大口喝汤,鼻尖又见汗了。

她笑语晏晏地和于小灵边吃边聊,对两位老人也是嘘寒问暖。连石尕子都蒙她夸了两句,走得快嘛!正义感强嘛!石尕子给闹了个大红脸,根本不敢正眼看楚楠,但心里那个兴奋劲儿就甭提了,仙女政府跟我说话呢……

只有于根顺被楚楠当成了空气,于根顺也有当空气的自觉,只管闷头吃肉。牝鸡司晨啊,喧宾夺主啊,食不言寝不语啊……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缺乏管教。

主食却是一种杂合面的贴饼子,看上去黑乎乎的,嚼起来黏乎乎的,往下咽时才觉得粗,有点揦嗓子。

这个于根顺倒是知道的,高粱面掺着荞麦面,或者还有红薯面?山寨里缺粮时也吃过这东西,其实再缺粮也缺不到总瓢把子身上,总瓢把子吃这个,就是个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的意思。

藏马山土地贫瘠,种不得小麦水稻,也就是种点杂粮,产量还低。不过靠山吃山,山民们打点野味,采点山珍,也能出山换点粮食和日用。

于根顺抬头看时,却见老头老太太各捧了一个贴饼子在吃,还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响来,而他们跟前根本就没有鸭骨头!刚才于根顺闷头一通吃,他跟前的鸭骨头已经堆了一堆……

是了,一只鸭子两条腿,两只鸭子四条腿。他们四个每人一条,早就下肚了,从妹妹和小跛子的吃相上看,这鸭肉显然不是家里日常的伙食……

六十年后,山里的生活,还是一样的苦?

于根顺自是不知道,池塘里养着上千只鸭子,日子本不应这么难过的。老人舍不得吃肉,却是因为家里一直供养着两个学生,这个负担很重。老人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而眼下,于根顺虽然就要毕业了,工作却没有着落。

山里走出去的大学生,当然一切都要靠自己。而于根顺蔫不拉几的,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上哪去找工作?呃,前于根顺。

现在的于根顺已经有点明白了,这老头老太,应该是他和妹妹的爹娘吧?虽然看上去年纪太大了点,都有六七十岁了吧?像是爷爷奶奶辈。

既然我来了,至少要让这两个老人,还有妹妹,顿顿吃上鸭肉吧?小跛子也算一个!

可是怎么挣来钱呢?重操旧业,貌似不行啊!用妹妹和石老四的说法,都解放这么多年了。

再说了,打劫——不,替天行道——也不是总瓢把子的强项,那是马王爷和兄弟们的营生。

鸭子?

于根顺突然想起来,“石家老鸭”,那可是驰名平阳的传统名吃啊!

玉奴是“石家老鸭”石族长幼女,亲手教过总瓢把子的。虽然只是个闺房之乐,但总瓢把子好歹也记住了“石家老鸭”的主要辅料和大致流程。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所谓君子远庖厨,难道要我去做个厨子不成?既然来到六十年后——对这一点,于根顺已经认了,不认又怎么办——终会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当今之计,首要的还是寻找玉奴和娃,是男娃还是女娃呢?寻找时,哪怕是找到后,都得悄悄的。如果大张旗鼓地出现在他们娘俩面前,没法解释啊!七十八岁的娘,六十岁的娃,二十出头的爹?恐怕只能是默默地守候在一边。

此妹妹也不是彼妹妹,无双,又在哪里呢?前世里都没找到,今生怕是更无希望了。如果无双在世,也是七十六岁高龄了……

“于大叔,谢谢您的招待,鸭子很好吃。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饭后,楚楠告辞。于贵来看看外面天色,天上只有个月牙,这时候下山,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他有心留宿,但家里的条件实在太差,人家楚政府肯定住不下啊!

“顺子,你去送送楚政府吧,天太晚了。”

要搁在昨天,于贵来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知子莫若父嘛。但今天儿子的表现太不一样了,于贵来对儿子的期望值也随之提升。

“不用了吧?”于根顺和楚楠异口同声地说。

说完了两人都有点诧异,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于根顺是懒得理她,这么能耐的警察,还怕走夜路?楚楠却是瞧着于根顺不顺眼,危险?我看这山里就你最危险,你千万不要再犯到我手上……

于贵来的两只手又搓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头一生坎坷,却是一辈子没求过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走吧!”

于根顺看老头为难,转身向门外走去。心说我跟个女人一般见识干嘛?正好在山里走走吧,反正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楚楠倒也没坚持,悻悻的跟上去了。山里可真是黑啊,远处的叫声是狼吧?

于小灵看着哥哥和楚楠的背影,表情有点复杂,说了句“我也去吧!”没等老爹答应就追了出去。

石尕子正在收拾桌子,见状跟于大叔说,“我也去送送?回来也好有个伴。”于贵来没拦着,石尕子就放下碗筷,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跟在了后面。

于根顺出门后才有点犯难,天上一个月牙一堆星星,该往哪走啊?好在于小灵追上来挽住了哥哥。

山路崎岖,倒也难不住于根顺,迈开大步走得虎虎生风。于小灵挽着哥哥,还有点蹦蹦跳跳的。倒是楚楠深一脚浅一脚的,咬牙跟着。心说这不是我的主场啊,四百米标准跑道上我们试试?石尕子落在最后面,他要给楚政府断后。

离开良山村两三公里后,山路左侧数百米处有不少灯光。于小灵悄声说,“那边是瓦屋村。”她不像是给哥哥介绍,倒像是自言自语。

于根顺拍了拍于小灵的小脑袋,妹妹真是个机灵鬼啊!知道哥哥“失忆”,既要照顾哥哥,又怕哥哥多心,还不愿让别人知道,除了楚楠拔枪时紧急解释情况。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十余米外的路边上传来,很快又没了。于根顺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他能听出那里隐匿着三到四个人。看来,藏马山里还有道上的兄弟?不会有人要打劫总瓢把子吧?那得倒霉到什么程度。当然,如果他们眼色足,躲着不出来,于根顺也不想为难他们。

“什么人!出来!”

等于根顺走到离那儿三四米远的地方,楚楠突然大声喝道。

这女人真是事妈啊!于根顺只好停下了,人家趴在那里凉快,碍着你什么了?

第九章 牛比女人值钱

“兄弟,不关你的事昂!”

路边的矮树丛里果然跳出来两个壮汉,平端着铁锹,虎视眈眈地盯着于根顺,但似乎也没把他们这四个人放在眼里。

于根顺心说,你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你出来的。虽然做我的兄弟你还不太够格,但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他不但是心情好,脾气也好,点了点头就拉着于小灵往边上靠了靠,莫要耽误警察抓贼。

楚楠见于根顺往路边上躲,心里忿然,你躲什么躲,警察办案还要你帮忙?怂样!

只见楚楠上前一步,浑身的扣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小脸很兴奋,就像猫儿见了鱼。她继续盯着那矮树丛喊道,“出来!”

这回又出来一个小胖子,呃,手里还牵着一头大牯牛。

“偷牛?”楚楠很不含糊,上前就抓牛缰绳。

一头牛值上千块,在山里算是大案了。呃,派出所前所长被人打断腿是个意外。通常山里人丢了东西也不会报案,报案也没什么用。

“别胡说啊!这是我的彩礼。”小胖子虽然紧张,却是坚决地护着牛后退,不让楚楠得手。

用牛做彩礼不算什么,一头牛比一个女人值钱多了。不过这大晚上的过彩礼?见人还躲起来?于根顺知道事情蹊跷,不过,这关我什么事?

“是不是偷牛,跟我到所里去说吧!”楚楠就更知道有问题了,当警察是弱智吗?

“你别过来,我们不是偷牛的!”那两个拿铁锹的人不干了,明晃晃的锹刃迎上来,“政府了不起啊!”

楚楠还真有点犯难了,偷个牛也不能开枪打死吧?不过,看于根顺一副壁上观的样子,楚楠就火大,她“噌!”地掏出手枪,枪口冲天,厉声喝道,“拒捕的话,我开枪了!”

持锹的两人虽然没有于根顺的身手,却也是不怕枪的,或者说不怕警察手里的枪。两人没往前冲,却也不肯后退,锹刃仍是对着楚楠。四人当中只有这个女人穿着警服,另外一男一女显然靠边站了,不想惹事的样子。后面还有个小跛子,不顶用。

于根顺撇了撇嘴,这没事掏枪可真不是个好习惯,她居然安全地当了这么久的警察?于小灵好像要说什么,看了看哥哥,又乖乖闭嘴了。哥哥这表情,分明看笑话的样子嘛!还有点幸灾乐祸?

两边对峙起来,楚楠手心见汗,心里对于根顺更加不爽,这混蛋怎么不帮忙啊?还有没有点正义感?还大学生呢!她没骂偷牛贼,倒把于根顺给骂上了。

就在这时,瓦屋村方向突然人头攒动,一溜火把出村,就像一道火龙,快速地向山路这边赶来。

“二胖,放下牛,回村叫人!”持锹的一人看到那边异动,明显有些紧张。

二胖就是牵牛的那小子,此时他却紧紧地抓着缰绳,“铁柱哥,你去叫人,我不怕!”

那铁柱恶狠狠地瞪了楚楠一眼,稍作犹豫,转身跑进了黑影。

山里人赶山路很快,铁柱离开没多久,瓦屋村的人就追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壮汉,上来就拿大巴掌拍着二胖的脸,倒也没用力,污辱的意味很浓。

“二胖,出息了啊!都能偷牛了!”

“五魁哥,这牛是我应得的!”二胖脸上有些惧意,但还是脖子一昂,勇敢地说了出来。

得,人家两边都认识,于根顺看热闹的心思更重了。于小灵猜哥哥的心思那是一猜一个准的,小脸贴在哥哥的胳膊上,呼扇着眼睛,看热闹谁不会啊?倒是石尕子双拳紧握,好像是怕楚楠吃了亏。楚楠脸上有些尴尬,貌似两边的人都不理她这个政府?

“顶嘴!”

那五魁说翻脸就翻脸,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二胖被打了一个趔趄,愤怒地看着五魁,但他没敢还手,只是紧紧地抓着缰绳。

“住手,不准打人!”楚楠出声制止,在我面前说动手就动手,你把政府放哪里去了?

五魁猛地一转身,指着楚楠的鼻子就训上了,“不关你事啊!该干嘛干嘛去!”

呃,人家不是没看到政府,是压根就没把政府放在眼里……

呃,人家政府帮你拿着偷牛贼了啊,你这不像话哈……

于根顺小声嘀咕着,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好整以暇地坐下了。于小灵把哥哥的屁股往边上推了推,排排坐,双臂搭在哥哥腿上,脑袋歪在胳膊上,转过脸来看热闹。

瓦屋村的人陆续赶过来三十多口子,手里拿啥的都有,铁锹镐头粪叉子,琳琅满目。后面的火把还排成了一条长龙,估计过百了,大场面啊!

“你——”

楚楠刚要说话,五魁已经转过身,照着二胖又是一个耳刮子。楚楠的话又被这“啪!”的一声打回了嘴里,憋得脸通红,胸脯一鼓一鼓的。

二胖身边的壮汉叫道,“五魁你别过分啊,我们村的人很快就过来了!”

“皂户村的?吓死我了,我好怕啊!”

五魁嘴里说着害怕,却是一把抓住铁锹,抬脚就踹。那壮汉躲闪不及,被踹翻在地,没等他挣扎着起来,早被瓦屋村的人摁住了。

“五魁,我跟你拼了!”

二胖放了缰绳,猛地向五魁冲去。但他显然不是五魁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五魁放翻,五魁抬脚踩在了二胖的背上。

“不要打了,五魁哥,放了他吧!”

这时,人群中跑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村妇,抱着五魁的腿哭了起来。她可能摔了几跤,身上全是泥巴,衣服也刮破了。

“你确定要帮皂户村的人说话?”五魁阴测测地问道。

“他是我弟弟啊!我弟弟是好人,你们不要打他!”村妇哭喊着。

“我不是你弟弟,我没你这姐!”二胖怒气冲冲地喊道,他虽然被人家踩在脚下,却也是输阵不输人。

人群中又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憨厚汉子,使劲去拉那村妇起来,腆着脸说,“五魁哥,谢了啊!我小舅子,还小,放了算了?”

“满屯啊,我懒得管你家这点破事!”五魁抬腿放了二胖,“那牛呢?”

叫满屯的汉子看看哭成一团的老婆,又看看怒气冲冲的小舅子,为难地说,“五魁哥,要不就把牛给他吧,这事,这事……”

“瞧你点出息!”五魁用手指头点着满屯的胸口,一戳一戳的。他戳一下,满屯就后退一步,脸上堆着笑。

终于,五魁点了点头,脸上还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挥手吩咐了一声:“回村!”很有点得胜回营的架势。

可是,已经走不了了。对面山坡上,一条火龙蜿蜒移动,皂户村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本来我都不想管了,”五魁转身看着那条火龙,面目狰狞,“这牛,还真就不能给他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瓦屋村怕了他皂户村!”

第十章 一头牛引发的血案

“哈哈!五魁大侄子啊,瓦屋村轮到你话事了?我大栓兄弟不中用了?”

皂户村为首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山羊胡子翘着,穿了件光板老羊皮袄,脖子上青筋爆出。

刚才去搬救兵的铁柱护卫着老头,后面还跟着七八十号人,手持好几十般兵器。虽然人数比瓦屋村少了些,毕竟事出突然,这紧急动员能力也是相当可观了。

“狠狠!大栓叔老了,还想享几年福,不像有些老东西,不知死活!”五魁瞪着对过的老头,倚老卖老有意思吗?我把你这堆老骨头拆了烧火!

“愣小子就是愣小子,说话不算数,你们瓦屋村还有理了!”

“老东西就是老东西,偷牛都能偷出理来!”

两边话事的人对上阵了。械斗不也讲个大义吗?我揍你是师出有名!你挨打是罪有应得!

两村青壮各持家伙怒视着对方,以不到三米的山路为界,严阵以待。只要话事人一声号令,就会奋勇向前,将敌人斩于马下,哪怕对过有表兄姑丈小舅子……

所谓大义当前,满屯也把哭哭啼啼的老婆拖到了路边,抄起了一把铁锹。械斗是男人的事,男人就要像个男人!

山路上,只有两边话事人在“嘚吧嘚吧”地讲道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说相声。

呃,那头即将引发血案的大牯牛,正在路边悠闲地吃草。

为了不耽误人家打群架,于根顺又拉着于小灵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更高处的石头上。楚楠不尴不尬地站在路边,恶狠狠地瞪了于根顺一眼。于根顺那个无辜,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于小灵很想笑,忍得那个辛苦……

听了两村话事人这通对骂,于根顺差不多明白了。二胖家和满屯家讲好了换亲,二胖的姐姐嫁给满屯,满屯的妹妹嫁给二胖。姐姐和满屯年龄大,就先结了婚。三年之后,该二胖了,满屯的妹妹却进城打工不回来了,据说是在城里找了个相好的。

两家人交涉未果,二胖就吵吵着让姐姐跟满屯离婚。可这边娃都生了俩了,虽说日子穷了点,但两口子还算是恩爱,姐姐当然不肯回去。二胖咽不下这口气啊,就拉上铁柱两人,偷偷地把姐姐家的牛牵了出来,我用你家牛去换个老婆!

大牯牛算是姐姐家最值钱的物件了。满屯没有兄弟,也就没和父母分居。老人看牛没了,心疼得不行,拎起笤帚把满屯一通好揍,然后去找了五魁做主。

五魁作为话事人,当然是要为本村父老做主的。再说了,这可是皂户村的人欺上门来了啊!这可是打我五魁的脸啊!

五魁当即点起兵马追将出来。结果,二胖他们被楚楠这个狗拿耗子的警察耽误了一下,还真让五魁他们给追上了……

楚楠也听明白了,这都什么破事!山里的械斗多因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而起,打的是一个血性,打的是一个面子,打的是一个,呃,无聊。

两个话事人对骂半晌,大义还是没骂明白,少不得要手下见真章。

五魁闭了嘴,高举铁锹,稳步上前。对过的老头后退了两步,铁柱抄着铁锹迎上了五魁。两边的山民也动了起来,血战一触即发!

“住手!”

楚楠这次不但拔枪,而且真真地开了枪,只是枪口冲天。心说我这政府都被你们晾在一边听半天了,你们还真打啊?真打会真死人的!作为负责任的政府,我怎么能放任这种后果发生?!

“砰!”

枪响后,两边人果然住手了。五魁和铁柱齐齐地转过头来,阴森森地看着楚楠。

“先解决她?”五魁很有大将风度,在藐视敌人的同时也表现出了强大的自信。

“不能让外人趁了热闹去!”铁柱显然有继任话事人的潜力,爱憎分明,决不拖泥带水。

“张政府那条腿好了么?”退后的那老头仰头大笑,显然是廉颇不老。他说的张政府,就是上一任派出所所长。

山里人对掐,能把猪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打完之后该干嘛干嘛,没人寻仇,谁寻仇谁就是两个村子的公敌。但是,外人绝对不能掺和进去,要是有那不识数的,两帮狗脑子会联合起来,先把外人的猪脑子打出来。

不用说,前有张政府,后有楚政府,都是不识数的猪脑子。

五魁和铁柱轻蔑地笑着,各持一把铁锹,不疾不徐地向逼楚楠,就像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

楚楠面色一凛,却是寸步不让,她双手持枪,稳稳地对着两人。她当然知道张所长之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是人民警察,怎能放任山民们野蛮对殴?打死的可都是鲜活的人命啊!

一步,两步,三步……五魁和铁柱没有猛扑,也没有放慢脚步的迹象。楚楠紧咬牙关,手心见汗,鼻尖见汗。

楚楠心说,或者,我可以把这两人的腿打断?然后,我就只能撒腿跑路了。然后,愤怒的山民会漫山遍野地追我,应该就忘了互殴了吧?我真是个天才!

可是,石尕子一直守在我身边,他不会被泄愤吧?于根顺那厮至今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那厮虽然可恶了点,我真想亲手敲破他的脑袋,但也仅限于亲手不是……还有于小灵,她也是无辜的。这三个人能跑得了吗?

楚楠又犯难了,也许,我这举动,真的是蠢了点?我该怎么办?事到如今,就算于根顺那混蛋出手,恐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眼见着两人已经逼到了三米的距离上,正是一跃可至。楚楠不能再犹豫了,枪口下倾就要射击两人的腿部。她对自己的枪法有信心。两个领头的中枪,山民必然会乱上一阵,这时就让于根顺他们三人快跑。

“六-四”手枪装弹八发。现在还有七发。打掉他俩还有五发。我顶住他们,多打几条腿。然后,呃,我也跑。希望他们三人跑得够快……

就在楚楠毅然决然地枪口低垂时,却听得一声唿哨,皂户村那边飞出一把铁锹,盘旋着向楚楠击来!

楚楠一惊,身体往后一跃,堪堪躲过铁锹。那五魁和铁柱却趁机猛扑,从左右两边包抄过来!

楚楠立足站稳,瓦屋村那边又有一把铁锹飞出,向楚楠的腿部击去!

第十一章 这女人会妖术

黑暗中,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击中了铁锹。

这碎石速度极快,随着“咣!”的一声,铁锹被打得凌空转向,狠狠地击中了五魁!五魁小腿剧痛,“啊!”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铁锹扔出多远。

那边的铁柱已经扑到楚楠跟前,铁锹猛然向楚楠腿上削去。楚楠脚下虚浮,这一击根本无法闪避!

没承想,黑暗中又一块碎石飞来,正中铁柱腿弯。铁柱本是身体前倾,登时摔了个嘴啃泥。铁锹脱手而出,擦着楚楠的腿前飞走。

楚楠连番惊吓,手上拿捏不住,枪已经走火了。“砰!砰!”两声,子弹射进了土路。

“政府打死人啦!”

“跟政府拼了!”

两村的人都听到了枪声,也看见了五魁和铁柱倒地,各抄家伙冲了过来。楚楠此时再也扛不住了,大喊了一声,“跑啊!”她又朝天开了一枪,迅速后退。

楚楠退到于根顺身边时,却见兄妹两人还稳稳地坐在那里!她心说这人怎么这么蠢啊,你非要把我害死不可吗?不过她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冲着于根顺大喊:“混蛋,快跑啊!”

她自己倒是转过身来,毅然站定,就是真打死几个山民,就是真让山民把我打死,我也得拦住他们!尼玛,真是恨死我了!楚楠第一次暗骂这个藏马山老老少少都挂在嘴边上的词,尼玛,还真是过瘾……

石尕子本来听话地要跑,却见于根顺兄妹坐在那里不动,楚楠站在那里不动,他也站住了,手里还捡起了一把铁锹。

红了眼的山民蜂拥而至,高举好几十般兵器,似乎要把楚楠等人砍成肉酱!

奇怪的是,冲在最前的山民突然仆倒,正摔在楚楠脚下,就像向她朝拜一般。后面的山民不明就里,仍旧猛冲,仍是仆倒在楚楠脚下!

一会儿功夫,楚楠跟前就围了一个半圆,至少有三十多人堆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闷雷般的大喊:“不好啊,这女人会妖术!”

这喊声如同黄钟大吕,震聋发聩。山民再也不敢动了,各式兵器扔了一地。甚至有人撒腿就跑,可不是我不勇敢,可不是我不想为村争光,尼玛这可是妖术啊!已经害死一地的人了!

于小灵使劲掐了哥哥一把,喊这么大声,想吓死人啊!于根顺“咝咝”吸气,谁想喊啊?我这不是没石子了吗?

楚楠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于根顺。虽然天黑,她还是看到了乱飞的石子,也看到了仆街众脑袋上的大包,当然也就知道了这是谁干的。不过你也太损了吧?“这女人会妖术?”你才会妖术呢,你们全家都会妖术!

于根顺一脸的无辜,你别这么色迷迷地看着我好不好?你又不是大户人家出身!

楚楠心想,他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吧?民间高手,总是有些怪癖的。

其实她还真是冤枉了于根顺。当惯了总瓢把子的人,岂能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露点把式?被兄弟们崇拜着多好。不过,这些土鸡瓦狗还真是不值得出手。

话又说回来,好歹都是山里乡亲,楚楠很不理解的械斗,于根顺反倒是欣赏这几分血性,当然也就不想伤害他们了。虽然倒地的山民个个脑门上有包,血流满面的也不是没有,这黑灯瞎火的,手上的劲道哪有那么好拿捏的,不出人命就好。

“你,过来!把人抬走!”

楚楠转过身去,远远地指着皂户村那老头。老头眼神闪烁,隐有畏惧,这政府可是会妖术的女人啊!这还是不是那啥党的天下了?

“放心,都没死!”楚楠没好气地踢了两脚,果然有人哼哼唧唧地要往起爬。

那老头嘴皮子虽然厉害,胆子却是不比从前了。黑灯瞎火的,眼看着数十人扑倒在这女人脚下,再惹毛了她,说不定会施展妖法,刨个坑把大伙儿全埋了……他不敢违拗楚楠,立马组织人手往回抬伤号。

瓦屋村的人恐惧之下,也给了老头一个面子。其实需要往回抬的人没几个,大部分人不过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已。

政府会妖术,谁也挡不住!

近两百人一哄而散。

五魁和铁柱冲在最前,所以最后才爬起来,身上倒也没有大碍。两人揉了揉胳膊腿,对视一眼,居然一起走到于根顺跟前,“噗通”跪了下去!

“大哥!”

这两人身先士卒,一直在圈里,也是看到了那神出鬼没的碎石头,同样知道碎石头的出处。

山里人好斗,当然崇拜强者。这个一直不动声色地坐在高处的年轻人绝对是个高高手。人家分寸拿捏得那么好,痛是剧痛,但并没有伤筋动骨,自然是手下留情了。他旁边的女娃娃,神色安详,气度悠然,怕也不简单啊!

“起来吧,打架就打架,费那么多话!”

于根顺也挺欣赏这两条汉子的,把式比其他人强些,血性也更足。当话事人和准话事人,也不是没有来由的。能看到自己出手,眼色也差不到哪里去。总瓢把子打算委屈点自己,收了这两个小弟。

五魁和铁柱听话地站了起来,又对视了一眼。虽然叫大哥人家没答应,可话里话外的不也透着些亲热吗?说不得还要套套近乎,五魁说话了,“大哥看着眼生,哪村的?”这么大块地好汉,那肯定是咱藏马山人!

“滚蛋吧!有事我会找你们!”于根顺冲着两人摆了摆手。

“哦!”两人答应了一声,双手一抱拳,是个天长日久的意思。

五魁回身走时,却认出了石尕子,“小跛子……兄弟?”

于根顺兄妹一直在外读书,小跛子却是山里山外跑的,所以五魁知道他是良山村的,但并不了解底细,一个小跛子当然不值得五魁太多关注。

但现在却是不同了,这可是大哥身边的人啊,说不定也是深藏不露。刚才他虽然没有出手,却一直稳稳地站在那里,脸上毫无惧意。书上不是说了吗?女人和残疾人,往往是隐藏高手,不可轻侮。

“这是我哥于根顺!”小跛子昂首挺胸地说道。看顺子哥这么排场,他是深与有荣焉。五魁哥叫小跛子一句兄弟,那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

终于知道了大哥名讳,五魁和铁柱再次抱拳,一起转身离开,根本不像刚才还要打死打活的样子。

楚楠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那个气,我才是政府啊!

别说,人还没走完!二胖溜达回来了,手里牵着那头大牯牛,正好看到了五魁和铁柱两人抱拳离开。这两人都尊敬的,肯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二胖也上前叫了声“大哥”。

于根顺也有注意二胖,这小子把式差了些,眼色却足,血性也不差。于根顺也就向二胖摆了摆手,让他滚蛋。

楚楠可不干了,大喊了一声,“牛留下,这是赃物!”

二胖闻言跑得更快了,手里紧抓着缰绳,拉得那牛甩开了四蹄。

牛留下?你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的彩礼呢!我找不到老婆你赔不……

第十二章 割草的老头

次日,天刚麻麻亮,于根顺就登上了良山顶峰。

昨晚,于小灵同学没有回来,楚楠在镇上给找了个地方休息。刚好楚楠今天要去平阳办事,可以顺道捎上于小灵。于小灵在平阳一中念高二,五一节回的家,感冒了耽误了几天,昨天才好。

良山陡峭险奇,顶峰的南半部分却像是被人一剑削飞,凭空劈出一个十多亩的平台,让人不由得慨叹大自然之鬼斧神工。

北面山体数十米壁立,峭壁之下却是一块十余米高的巨石。这巨石隐然是山顶的垓心,圆润,平滑,坚硬,人称之为石蛋。石蛋在阳光下泛出莹莹绿色,其材质分明异于周遭岩石,露出地面和背后山壁的部分,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山中传说,那仙人一剑,就是为了让这石蛋破土而出,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光华——莫非还能孵出个孙猴子来?

昔日的大刀堂就是背靠这石蛋而建。

石蛋一如往昔,大刀堂却早已灰飞烟灭。房梁瓦片有些残存,墙基也在,依稀能看到往日的轮廓。大刀堂南面是个小校场,如今茅草多高。

小校场再往南,就到了平台的边缘。行人用脚踩出的山路,就像一条带子,歪歪斜斜的挂在山坡上,又像一条小溪宛转而下。

前世里,总瓢把子每日寅时都会下山一趟——呃,好吧,不算玉奴初上良山那几天。

总瓢把子上下山,从不走寻常路。悬崖峭壁走得,丛林荆棘也走得,倏忽来去,速度极快。而且,他每日必走新路,要的就是踏遍青山。

从藏马镇到良山村,大概七八公里的山路。从良山村到良山顶峰,差不多也是七八公里,但这七八公里就和那七八公里完全不同了。对一个青壮男子来说,从藏马镇走到良山村,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而从良山村到良山顶峰,可能就需要两三个小时了。

而总瓢把子不管从哪个方向打个来回,左右半个时辰的事。回到山顶时,正是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总瓢把子就要坐在大刀堂背后的石蛋上吐纳了。

旭日初升。杜鹃红遍。农历四月的藏马山,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

于根顺趺坐在石蛋上,却是无心吐纳。

没了,真的没了,一切都没了。

到大刀堂遗址之前,于根顺先找到了玉奴藏身的那个山洞。横七竖八的藤蔓和野草,把洞口遮了个结实,显然这里已经久不为人知。于根顺用力扯开藤蔓,钻进了山洞。山洞不大,里面阴暗潮湿。

玉奴曾经坐过的石头还在那里,上面蒙了一层灰尘。

我和玉奴在此分别。谁知道再见无期。

玉奴啊,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六十年啊,你还活着吗?你在哪里?你只是一个弱女子……

一幕幕的场景,和玉奴相处的时光,清晰地印在于根顺的脑海中——

“玉奴本是‘石家老鸭’石族长幼女,石族长却要将玉奴送与平阳县城小鬼子九斤四两。”

“玉奴本已死志,先刺小鬼子而后自戕。

“今被英雄截上山寨,也是玉奴命当如此。如蒙英雄不弃,玉奴愿自荐枕席上。

“如若英雄将玉奴送还石家,玉奴之清白尽毁且不说,石族长还是会将玉奴送与鬼子把命丧。

“大刀堂妄称侠义,不如让玉奴死在这大刀堂!”

落玉坠珠声声脆,红口白牙眼中泪。这是玉奴刚被兄弟们截上大刀堂时的情景,玉奴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大刀堂张灯结彩,总瓢把子纳了压寨夫人。

“玉奴怕是有了……”

“有了?什么有了?”

“坏死了你!”

“啊?!我这是当爹了?摆酒!”

大刀堂再次张灯结彩,庆祝总瓢把子有了小瓢把子。这是四月初八的早上。酒席尚未摆开,鬼子的飞机就来了。总瓢把子于家傲负伤,二瓢把子马王爷殒命,三百兄弟折损过半。

“你不要出去!”就在这个山洞里,于家傲摸了摸玉奴的肚子。

“玉奴等你,娃等你。”玉奴按着于家傲的手不肯放松。

“你保护她!”于家傲留下一个小兄弟,腿上中了枪的。

此去竟成永别。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还会走出这个山洞吗?于根顺拷问着自己。

重新封闭洞口时,于根顺已经泪流满面。

就在于根顺坐在石蛋上心情复杂时,小校场南边的小道上,突然爬上来一个老头。

这老头年纪不小,却是精神矍铄。他头上戴了顶没沿的软帽,上衣白色,对襟竖领襻扣。裤子黑色,松松垮垮的束着。脚下一双千层底圆口黑布鞋。鞋子和裤腿上都沾满了泥巴,上衣很干净。

于根顺虽然看到了这人,却也没有心情理会。过了一会儿,于根顺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对了,他的衣服!

于根顺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用楚楠的话说,这是一套廉价的运动服。而这老头身上穿的,才是他熟悉的装束!昨晚于根顺看到了近两百人,了解山里人现在的服饰。这老头为什么还穿着旧时的式样呢,呃,解放前的……

这个年纪能爬到山顶,身体还算不错,于根顺也能看出这老头练过一些把式。另外,老头身上隐隐有杀伐之气,也有上位者的威严。锋芒已经敛去,只是些许感觉。和五魁、马长福这些人的凶狠外露却是不同的。

从石蛋到老头的位置,大概隔了两百余米,但以于根顺的目力,自然能看得清清楚楚。那老头却没有注意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那老头面向东方发了会儿呆,就把斜背在腰上的口袋放到地上,又从口袋里取了一把镰刀,蹲在地上割起草来。于根顺这才注意到,那边早就割出了大片的空地,茅草都晒干了。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割草。

专门爬到良山顶峰来割草?

半晌,那老头站起身来,把手伸到背后,捶了捶腰。又从那口袋里取出一个瓶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咦,是酒香?好酒!于根顺吸了吸鼻子,从昨天复苏至今,他还没喝过酒呢……

“嗨!朋友!”

于根顺招呼了一声,酒这东西,自古不分家的吧?

那老头却是大吃一惊,他四周打量,终于看到了石蛋上面的于根顺。不过他的眼神分明有些惶然,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使劲地揉了揉。

接着,老头的情绪激动起来,拔腿向这边狂奔,虽然脚下磕磕绊绊,速度却是不慢。看他跑起来的样子,不像是个老头,倒像是个孩子。

不一会儿,老头就跑到了石蛋下面,瞪大了眼睛盯着于根顺,嘴角都有些哆嗦了,就像见到了很久未曾谋面的骨肉至亲?

“你,你,你……”

接下来那老头却是勃然变色,用酒瓶指着于根顺大声吼道,“谁让你上去的?你凭什么坐在这上面?!”

那语气,那表情,似乎于根顺坐的不是一块巨石,而是坐在他家的祖坟上?

我凭什么坐在这上面?我凭什么不能坐在这上面!于根顺心下那个郁闷。我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当然,要是能分我点酒喝就更好了。你那么激动干嘛?

“你,你!”老头的脾气还挺火爆,“你给我滚下来!”

于根顺更加郁闷了,你什么意思啊?别觉得你年纪大我就不舍得揍你。这石头上我坐了整一年,从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到民国二十九年四月。如今,不能坐了?

不过,看这老头真是一副拼死拼活的样子。好吧,你年纪太大,我还真不好和你一般见识。于根顺一跃而下,正站在老头面前一米处。

那老头又是一愣,眼神再次迷茫起来。他使劲地摇了摇脑袋,好像要努力把什么念头甩出去。

第十三章 你奶奶贵姓

“小子,你叫个啥?”

那老头把酒瓶子往于根顺面前一递,心说这十多米高的石蛋,说跳就跳,岂是一般人?

“我叫,呃,我叫于根顺吧……”

于根顺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瓶,仰脖灌了一气,果然好酒!如果说现在有什么东西比六十年前强些,这酒,无论如何要算一个。

“你姓于?”老头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接过于根顺还回来的酒瓶,也仰脖灌了一口。他那双眯缝眼一直盯着于根顺的脸,心说这小子能喝啊,一口喝了我小半瓶。

于根顺点了点头。承认姓于,硬是比承认叫根顺要爽利一些,好浓的乡土气息啊!于根顺被老头看得有些发毛,我承认我很帅好吧?

“你妈贵姓?不,你奶奶贵姓?”老头又把酒瓶子递过来了。

这话怎么这么别扭!于根顺似笑非笑地接过酒瓶子,看在好酒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了。我奶奶?前世没见过,今生也没见过。我哪知道她老人家姓啥?再说了,我和你又不熟。

“这个,我不知道。”于根顺又喝了一口酒,“请问您老人家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他这么说也是提醒一下——你看看,我是一个多有礼貌的年轻人,你老头不太像话啊!不稳重。

“我老头子叫个马奋,是不是很猛?”马奋马老头伸手去接于根顺手里的酒瓶,脸上明显有些自嘲。

“马奋?!”

于根顺惊呼出声。酒瓶交接不顺,掉到地上,“砰!”一声碎了,好酒香。

“混小子,你——”马奋不满地骂了一句,“你,你这算什么?叫个马奋能把你吓成这样?”

于根顺努力地从目瞪口呆中恢复过来,脸上一丝苦笑,我不是吓的,呃,算是惊的行吗?

马奋,这么个性的名字,恐怕只有英明神武的马王爷才能取的出来吧?总瓢把子为此没少嘲笑马王爷这个二瓢把子。二瓢把子却不理他,“叫个马粪多好,不服你踩一脚?”

是的,马奋,马王爷独子,那年十四岁。虽然总瓢把子没答应二瓢把子收小马奋为徒,却也没少指点他的功夫。小马奋性子跳脱,神经大条,练武倒是颇有几分悟性。

鬼子进山后,马奋背着丧父之痛,红着眼跟着总瓢把子,一口大刀很是劈死了几个鬼子。几经冲杀以后,总瓢把子身边的兄弟没几个了,马奋也不知所终……

“这名字太有个性了!”于根顺笑得很慈祥,“您老人家贵庚啊?”

“七十四了。”老头的表情淡淡的,“没啥念想喽,就图个埋骨桑梓吧!”

这就没错了,还真是找到故人了!于根顺暗自感慨,可是小马奋啊,如今我是不能认你了,说不清楚啊!或者,可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玉奴的下落,他应该知道的吧?

“还有酒吗?”

“哪有?”马奋又是气愤又是心疼,“我孙女看得严呢,晚上才让喝两杯。这瓶酒是我偷出来的!”

“呃……”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这罪过大的。

“你会两手?”

刚才,马奋发现于根顺坐在石蛋上,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六十年前。师父他老人家,可不就是这么打坐的吗?姓于,好酒,摸后脑勺,简直是一摸一样。

可是,这个太过匪夷所思了,怎么可能呢?许是人老了的缘故吧,眼前的事情看不清了,陈芝麻碎谷子的,却是越来越清晰。

对了,师父他老人家有个遗腹子,莫非是这个孩子?不对,最多是孙子。当孙子也是个小孙子,他才二十出头吧?六年前,马奋第一次回乡,曾委托平阳县招商办和藏马镇政府代为打探,但一直没有消息。

“一点点。你打哪儿来啊?”于根顺轻巧地换了话题,小马奋老问些有的没的,于根顺不知道怎么回答。

“台湾。”

“哦。”于根顺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台湾?山里好像没这么一个村子。

于根顺回答得随随便便,马奋对他的好感却更多了些。这小子确实是不简单啊!看这身学生装束,日子应该不富裕。奇怪的是,这小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淡定,甚至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这几年,马奋先后见识过不少家乡人,男女老少都有,一听见台湾来人,就像大灰狼见了小白羊,两眼冒绿光。

前几次回乡,都是通过官方联系的。第一次回来,沧海市长设宴,沧海市招商办全程接待,警车开道,儿童献花,群众夹道欢迎,平阳县长陪同考察,务必要让回乡投资的爱国台商切实感受到家乡人民的热情和爱戴。

隔年再回来,沧海市招商办还是作了安排,但没在市里停留,直接送到平阳县了。平阳县领导还是很重视的,书记和县长设宴,县招商办全程陪同考察。

第三次回来时,就直接是平阳县招商办接洽了,书记县长都没见到,招商办派了个车把他送到了藏马镇。不过那辆车还要接待别的投资者,把人送到就回了。藏马镇政府好歹请了一顿饭。

此后回来,招商办的人不见了,镇政府的人也不见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有投资你是台商,没投资你说你是什么?本来马奋还想在藏马镇捐建个学校来着,现在也是兴味索然,穷人在哪里都不受待见啊!

最近几次回来,马奋就悄无声息地在藏马山里溜达。故乡人,也伤人啊……

马奋带着点自嘲大概地讲述了一下经历,说完了他才觉得,我好像又被这小子给带到沟里去了?好像老是这小子在主导话题啊!

“你割草干嘛?”果然,于根顺又发问了。

“你坐在石蛋上的样子,很像我的师父。”

这回马奋想多说点什么,一定要把想说的说出来,想问的问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于根顺的反应。不过,这小子“哦”了一声,脸上古井无波,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兴趣。

其实于根顺心里暗笑,师父?你就吹吧,小马奋,以前你小子没这毛病啊?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你知道大刀堂吗?我师父就是大刀堂的总瓢把子,大英雄,真豪杰。六十年前,师父他老人家一把大刀砍了一百多个鬼子!”马奋继续说道。

“你砍了几个?”于根顺心说,一百多个吗?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有数过?他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一点兴趣,其实他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砍了七个!”马奋骄傲地说,“不过我后来砍的鬼子,不比师父他老人家少!”

看老头的表情,就像一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的小孩子,等着师父表扬呢!

第十四章 寻找压寨夫人

“当时,压寨夫人,也就是我师母,已经有了身孕。据说,师母没有死,师父他老人家的孩子也没死,被乡亲们保护着,就在藏马山里,但不知道在哪个村。”

总瓢把子于家傲杀死了鬼子大队长九斤四两,残余的小鬼子疯狂报复,安置大刀堂家属的村庄被屠戮殆尽,尸骨堆积成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伤痕累累的马奋滚下山崖,侥幸未死,辗转加入了那啥军。

马奋身手好,杀鬼子不要命,很快就升任了少校营长。后来,鬼子被打跑了。再后来,那啥军也被打败了。上校团长马奋追随委员长到了台湾。后来娶了个高山族的女子,生了一堆娃……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人已经盘腿坐在了石蛋跟前。马奋口若悬河地讲着,于根顺面沉似水地听着。

于根顺知道了台湾是个很远的岛屿,还知道了小鬼子被打跑以后,那兄弟俩又掐了好几年,赢了的建了新朝,输了的在台湾建了个山寨……

而马奋在这里割草,是觉得这大刀堂遗址太过凄凉。这里记载了他的青葱岁月,他也很想在这里安度晚年。但小孙女反对他有事没事的往山里跑,“我自己动手建个草堂,偶尔来住住总是可以的吧?”

“小子,你是哪个村的?”

马奋的故事讲完了,他见于根顺一直在认真地倾听,偶尔几次提问也恰好搔在了马奋的痒处,绝非小孙女那种敷衍老头子讲古的态度,一时间对于根顺的好感又提升了几个层次。现在的年轻人,肤浅哪,不知道老人肚子里那都是财富。

“良山村。但我一直在外面上学,这些事,我都不太清楚。”于根顺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在马奋看来,是这小子被他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

“怎么能不清楚呢?大刀堂杀了多少小鬼子!”马奋很激动,“做人不能忘本,现在的人都忘了本了!”

“哦。”

“本”字是爆破音,马奋说的时候又正对着于根顺,“本”了他一脸。于根顺很无辜地擦了擦唾沫星子,马奋一点不好意思的表示都没有。

“我看你小子对眼,你帮我找师母她娘俩行不?”马奋也是个瞬移性思维的,于根顺一直不吭不哈的,正应了一句老话,老要张狂少要稳。

“哦。”

“你小子把我的酒都打了,这么点小事都不帮忙?”

马奋还是有点怀疑于根顺跟总瓢把子的关系,但看于根顺的反应,好像也不是作伪。就想,不如把这事着落在他身上,反正我老头子很闲,跟着他就是。

“好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帮你打听一下。”于根顺站起来走人,“先下山吧,我请你吃饭。”

不过话一说完,于根顺就摸上后脑勺了,我没钱啊!家里倒是养着一群鸭子,但两个老人含辛茹苦节衣缩食的,怎么能给他们添麻烦呢?

上一世中,总瓢把子是英雄豪杰,对钱没有概念。这一回他却不得不考虑了,怎么才能挣到钱呢?两个老人和妹妹过的日子很苦。听小马奋的意思,他好歹算是个有身份的人,不过也并不太趁钱,否则政府怎么会前恭而后倨呢?

钱啊……

“嘿嘿,我老头子还用你请?”马奋并不是个精细人,但好歹活了一大把年纪不是?“下山,我老头子请你吃驴肉火烧!”

“嘿嘿。”

于根顺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小马奋就算不是他徒弟,也是他的子侄辈,虽然这点不能说破。小马奋是个念旧的人啊,埋骨桑梓,寻找压寨夫人和孩子,不都是念旧吗?

马奋年纪不小了,身子骨却是结实,两人下山的速度很快。当然,于根顺还是要走得正常些。

本来两人想直接去藏马镇的,路过良山村时,却见石尕子在东张西望。

“顺子哥,上山玩也不带我,大叔大妈都着急了!对了,那个五魁来找你了。”石尕子也看到了于根顺。

“五魁?他找我干嘛?”于根顺还记得昨晚那个瓦屋村的话事人,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不知道。他是扛着一只羊过来的。”

于根顺只好招呼马奋先回家一趟,别让老人惦记着。马奋也是个闲得无聊的,和这小友投缘,就跟着他往村里走。

到家时,五魁正在池塘边上杀羊,羊皮已经晾上了。五魁拿了把尖刀,很熟练地开膛破肚取下水。

于贵来在一边给五魁打着下手,多少有点诚惶诚恐的,见于根顺回来,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五魁刚来的时候,于贵来还是很警惕的。五魁是瓦屋村的村主任,在山里很有些彪悍的名头。这人突然间抗了只羊过来拜访,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五魁进门后就对于贵来礼敬有加,甚至有点谦卑?

“大哥!”五魁见于根顺回来,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我来看看大哥,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你惹事了?”

于根顺不动声色地看着五魁,心说我和你好像还没那么熟,莫不是找我给你出头来了?当总瓢把子的时候,他也是万事不管,但如果有人上门挑战或者闹事,他就出手打发。

昨晚于根顺知道了一头牛能换一个女人,羊比牛小些,但也应该值不少钱吧?于根顺心说,我当总瓢把子为兄弟出头是一回事,雇佣我出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你确定我出一次手就值一只羊的钱?

“没有!这藏马山里谁敢惹我!”五魁毫不含糊,“嘿嘿,除了大哥你!”

马奋站在一边看着,于根顺这小子果然有点道道,这个杀羊的都三十大几了,却腆着脸叫他大哥。如果五魁知道马奋的想法,应该很悲愤——我是个杀羊的?

“哦。”

于根顺淡淡地点了点头。五魁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继续蹲在地上取羊下水,出刀很利索。果然是个杀羊的。

“这是马奋……老爷子!”于根顺把马奋介绍给于贵来。

于贵来见儿子真是认识五魁,也就放心了,少不得带着石尕子逮了两只鸭子,再穷也得给儿子撑个面子不是?儿子长大了,交往的人多了,这马奋看起来也是个体面人。于贵来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大锅架起来,羊汤煮上了,饭桌就安在院子里,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于根顺也是才知道,石尕子年纪不大,烧菜的手艺却是不错,昨晚的鸭子就是他烧的。

五魁又自告奋勇去小卖店抱了一箱酒回来。地道的藏马山白干,包装不咋的,却是纯粮食酿造。

在总瓢把子的记忆中,藏马镇上有个酒坊,用高粱和红薯酿酒,大坛装了,供应整个藏马山。和“石家老鸭”一样,这酒坊也是石家的产业。

玉奴成了压寨夫人,石老太爷虽然吹胡子瞪眼,却也不敢朝大刀堂呲牙,只是命家人和玉奴断了来往。总瓢把子当然也不会上门凑那个没趣。倒是有个小舅子叫石长青,才十二三岁,经常偷偷上山看望姐姐和姐夫,大刀堂好玩啊……

五魁很是敬了于根顺几杯,于根顺来者不拒,喝酒就跟喝水一样。当然,五魁什么都不说,于根顺就什么都不问。

酒过半酣,气氛不错,一向以海量自居的五魁终于熬不住了,又敬了于根顺一杯,鼓足勇气说话。

“大哥,我买酒的时候,碰见了马友智。这小子想来给您敬个酒,又怕您不待见他。”

“马老四?”于根顺面无表情看了五魁一眼。

五魁腾地站了起来,于根顺这一眼,让他感到脊梁骨发凉,仿佛被看了个通透……

“对不起大哥,大哥我错了!”

于根顺明白了,五魁不是正好碰见马老四,他根本就是受马老四所托来说情的。其实,于根顺打过了也就算了,心里怎么会装着这些货呢?顶多在路上遇见时顺道踹两脚而已,不会特地去找他们麻烦。

“村里的小卖店就是马老四开的。”石尕子啃着鸭腿,弄了一脸的油,慢条斯理地说,“马老四,以前老打我。”

五魁更紧张了,好好地和大哥喝一顿酒,我干嘛要答应马老四替他关说啊……

第十五章 驴肉火烧是无辜的

强者为尊,藏马山民的传统概念。

五魁不认识于根顺,但知道小跛子是良山村的,所以一大早就来找马长福打听底细。大家都是干部嘛,经常在一起喝个小酒啥的。

于是,五魁见到了猪头样的马长福和马友智。马老大和马老三送马老二去镇上医胳臂去了,据说也是猪头样。一家五个猪头。

两边一凑消息,马友智才知道于根顺是多么恐怖的存在。面对两百人的械斗声色不变,这是何等的底气?坐在那里就放倒了五六十人,这是何等的实力?昨天去找于贵来的麻烦,呃,这是何等的愚蠢?

马长福自恃在良山村横行多年,还是咬着牙说了两句硬话的,马友智却害怕得要命,也服气得要命。他们兄弟四人当中,马友智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心眼特多,至少比他那三个哥哥超出几道山岭去。

不用说,这一头羊和一箱酒,都是马友智赞助的。马长福冷哼了一声,但也没拦着。

“再喝点?”听完了五魁的坦白,于根顺脸上并没什么异样,反而让五魁坐下继续喝。

“大哥,我喝好了!”五魁还是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努力地笑着。

“你去告诉马老四,不要欺负良善,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于根顺也没继续让下去。

“是,大哥!如果他欺负良善,我也见一次打一次!”五魁恨不得现在就揍他一顿。

“很好!”于根顺自己喝了一杯,“你去吧!”

马奋一直笑眯眯地吃羊肉吃鸭肉,小酒也没耽误,像足了蹭吃蹭喝的。这时他突然插嘴说,“顺子,让他帮着打听一下。”

五魁早就觉得这个叫马奋的老头有点来历,但于根顺没给他介绍,他也没敢问,只是规规矩矩地敬了两杯酒,马奋也很给面子地喝了。看马奋跟于根顺说话很随便,五魁又担心起来,这老头别再整出个幺蛾子吧?反正和于根顺有关系的人,陪着点小心总是没错的。

“五魁,你在山里人头熟,找些上年纪的人问问,谁知道大刀堂的事情。”于根顺顿了一下,“特别是压寨夫人和她的孩子,有消息就过来告诉我。如果压寨夫人还活着,应该七十八……七八十岁了吧?”

说最后这句时,于根顺的眼神有点迷离,声音也越来越小,有点像自言自语了。

“是,大哥!”五魁最后帮大伙儿倒了酒,又拱了拱手,兴冲冲地走了。

本来五魁还以为于根顺不待见自己了,心下很后悔帮马老四父子关说。现在看来,于根顺并没在意,甚至还吩咐他做事了!五魁心说,这是大哥没把我当外人啊,我还可以经常过来汇报一下进展。逮着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能请教两招……

听到于根顺说起压寨夫人,一直没说话的于贵来却是神色一凛,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喝起羊汤来。对过的石尕子也张了张嘴,看于大叔没说话,他也就没说。

饭后,马奋非要拉着于根顺到镇上去。于根顺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跟小马奋聊聊也好,强过在家对着两个老人。说实在的,于根顺叫爹娘都叫不出口,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

昨晚送楚楠回派出所,黑灯瞎火的什么都没看见。现在看来,街上有许多餐馆商店批发铺,人来人往的倒也热闹。不过,山里的小镇嘛,东西向三条街,南北向两条街,十字路口是旺角。于根顺甚至能从中看到六十年前的格局。

马奋在镇上买了个普通的小院子,里面种了些花花草草的。北面四间平房收拾得挺干净,南面是三间铺面临街,但没派什么用场。马奋亲自劈柴烧上了开水,用的是一个黑乎乎的燎壶,几块砖头在底下架着。

他拿出的茶具却是很不简单,紫砂的茶壶,配着四个紫砂杯,茶盘更是黑檀平雕的。

窗前是花岗岩铺成的月台,挨墙角放着一个老树根雕成的茶墩,茶具就放着这个茶墩上。茶墩的雕工和茶盘的平雕显然不是一个档次,搞不好是马奋亲力亲为。

这一老一少已经很熟稔了。马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于根顺听的多说的少,专心品茶。

正说话间,马奋的口袋里传出一阵响铃,他取出手机看了看,对于根顺说,“我孙女……”

于根顺大奇,你孙女在这巴掌大的盒子里?还是这个盒子就是你孙女?

接着就见马奋摁了一下那盒子,凑在耳边说起话来,“没喝,一杯都没喝!放心吧,我听话。你不回来?我说马蒂儿,你不回来晚上我吃啥?哦哦,我是说,我做了饭给谁吃。你也太不孝顺了,你不回来我可喝酒了啊……真的?你别想糊弄我老头子!”

于根顺耳力极佳,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在说话,口音软糯甜美,有点像六十年前的电台广播。这孙女跟爷爷说话就像哄小孩,最后还了爷爷一个什么条件,爷爷还担心孙女说话不算数。这爷俩都比较活宝。

于根顺明白了,这是电话。前世里总瓢把子也是见过电话的,不过大户人家才有,当然也没有这么小的,还不用连线?这东西不错,随身携带着,走到哪里都能联系上。要是山下的兄弟发现小鬼子就给山上打个电话,那……呃,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于根顺当然不会表现出诧异来。少见多怪事小,被人当妖魔鬼怪就不好了。

“我孙女去沧海了,这可咋好?算了,我们去吃驴肉火烧吧!”马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驴肉火烧也是藏马镇的传统小吃,最有名的是赵记,传到赵赶驴已经是第十二代了。总瓢把子下山吃早点那会儿还是第十代,每天早上赵记都给备好了,月底有兄弟过来结账。娶了压寨夫人以后,总瓢把子就带两份上山,和夫人一起吃,保证热乎。

夏初时节,山里还有些凉,屋外比屋里缓和。

马奋让赵赶驴把酒桌搬到了门口,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正好喝酒。

两人叫了个锅子,点了几份酱货,喝的还是藏马山白干。现在还没到饭点,赵记里没有别的客人。赵赶驴说酒算他的,也坐下来陪着喝。

赵赶驴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酒糟鼻子,腆着个大肚子,一身的油花子,说起镇上的趣闻轶事来,也蛮有意思的。

马奋虽然好酒,但中午喝了不少,现在是以品为主,做人要靠自觉啊,领导在与不在一个样。于根顺却像个无底洞,喝起来没完没了,脸色不稍变,认真地听赵赶驴讲掌故。

总之于根顺是抓住一切机会了解这个时代,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明白多少算多少,不明白的他也不问。

正喝着,街上驶过一辆警用偏三摩托车,开车的却是楚楠。

楚楠早上搭着镇政府的车去平阳,就是到县公安局去取这辆半旧的偏三。于小灵算是借了个光,谁让两人投缘呢?或者楚楠是为了感谢于根顺出手相助,但她绝对不会跟于根顺这么说。

“楚政府,吃个火烧!”

于根顺大声地招呼楚楠。这女政府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性子也粗野,但毕竟是刚帮了自己一个忙不是?还得找她问问妹妹的情况呢!

我跟你很熟吗?楚楠扔了一个白眼过来,摩托车轰了轰油门,跑没影了。

“老赵,吃你这火烧是不是很丢份儿?”于根顺心虚地看着两人揶揄的目光。

“火烧是无辜的……”赵赶驴说。

“小赵是无辜的……”马奋说。

第十六章 要不你许我点啥

“上来,快!”

没过多久,又见楚楠开着偏三风驰电掣赶来,猛一刹车,地上三道轮胎印。

于根顺没理她,心说我这正没面子呢,你让我上我就上了?人家卖身不卖艺的……

“人家让你上呢,你抓紧着点!”赵赶驴严肃地说。

于根顺白了赵赶驴一眼,“你个粗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看人家小马奋就没你这么粗鄙!”叫马老爷子总是不顺口,一起喝了两顿酒,于根顺终于把小马奋叫出来了,小马奋也不和这孙子辈的人一般见识,再说他也多少有点为老不尊。

果然,小马奋接口就说,“年轻人利索点,上就上了,怕个球!”

看楚楠黑着脸在那里等着,这一位老爷子,一位中年大叔,都没什么口德,于根顺只好讪讪地站起来,跳进了偏三的车斗。还没等他坐利索,楚楠就一轰油门,偏三猛一蹿,差点把于根顺甩出去,于根顺连忙抓紧车斗上面的抓手。

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位无良老爷子和一位无良大叔的哄笑。

偏三冲出镇子,驶向一条乡间土路。这土路坑坑洼洼的,偏三高速疾行,车斗“嗵嗵”的跳,于根顺也跟着“嗵嗵”的跳。风也太大,于根顺没法问楚楠要去干什么,心说虽然我可以请你吃驴肉火烧,但我们好像真的不太熟啊!

“你备点石子?”终于,偏三停在了枯桃村口。枯桃村不在山上,至少是可以通车的。楚楠也不回头,眼睛往村里瞧着。

“干嘛?”于根顺揉着发硬的腮帮子,这通风吹的,耳朵里嗡嗡叫。

“救人!”楚楠的表情显然不轻松。

刚才她一回派出所,老刘就跟她说,接到报警,镇农技站站长王思平在枯桃村被人围了,生死不明。楚楠也没心情跟老刘计较,值班不能离岗,理由很充分的。可孤身一人去挑一个村子,楚楠虽然有这个胆量,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不是?

于是,无所事事、轻薄好色、醉生梦死、心狠手辣的于根顺就入了楚楠的法眼。这厮一天能打三个村主任,也不差枯桃村这个吧?要是受伤的话,我给他请个见义勇为表彰。要是死了的话,他死了我恐怕也不活了……

是活不了,不是不活了!

“这关我什么事?”听楚楠说了此行的目的,于根顺很不爽。

“别婆婆妈妈的,是不是害怕了?!”楚楠回头冷眼看着于根顺,无限鄙视。两人都没下车,所以楚楠坐得高些,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怕了!”于根顺怎么会在意一个野丫头的鄙视,怕了就怕了,我怕乱了发型。

“维护治安,打击犯罪,知道不?”

“不知道。”我一个总瓢把子,你让我打击犯罪?当我是警察啊!

“见义勇为,匡扶正义,明白不?”

“不明白。”拳头大就是正义,你拳头不大干嘛这么多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不行?”

“不行!”每天死的人多了,我一个山贼救得过来吗?

“你就帮帮人家嘛!好不好?”楚楠无限哀婉,她居然会抛媚眼?

“好冷……”于根顺心说,有咬牙切齿地抛媚眼的吗?拜托你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就请你帮个小忙,你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男人?!”白抛了一个媚眼,楚楠恼了,这个混蛋实在是没法交流,软硬不吃啊!她倒是没考虑到自己的“软”技术不是很熟练。

“是不是男人,试过就知道。”于根顺庄严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呃,一套廉价的运动服。男人,就是这么自信!

“你——”楚楠即将暴走。

“要不,你许我点啥?”于根顺脸上分明不是好笑。

“嗯?”楚楠警惕地瞪着于根顺,“你想干嘛?!”

“赵记那里你去结一下账。”于根顺一本正经地说,“还有,你要当着小马奋和赵赶驴的面,一口气吃五个驴肉火烧!要笑着吃,要说好吃!”大丈夫行走江湖,活的就是一个面子!

“好!”

楚楠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这厮居然提了这么个要求,还以为,还以为……我不把他一枪崩了才怪!

于根顺见楚楠答应得爽快,心下后悔,是不是提的要求少了点?要不我再加点?算了,大丈夫一言既出,呃,以后还有机会……

“你不用准备石子?”楚楠轰了一下油门。

“我的本事多着呢!”

于根顺话音未落,楚楠一拧车把,摩托车蹿出老高。于根顺的后背又重重的撞到了车斗上,心说这疯婆姨要命啊,喝油的铁家伙硬是比吃草的骏马快些……

偏三径直冲进了村委大院。

院子里人声鼎沸,上百人手持好几十般武器,估计一人一下就能把哪个倒霉蛋锄成肉酱。听到偏三的轰鸣声,也不见有减速的意思,村民们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路来,偏三毫无阻碍地开到了村办公室门口。

偏三一停,村民们就乌央乌央地围了上来。楚楠一轰油门,偏三贴墙冲出,墙边上的村民纷纷避让。瞬间到了尽东头的围墙根,楚楠一甩把,偏三原地调头,车斗猛地甩向村民。于根顺被甩了个七荤八素,腹内翻滚。

楚楠却又一轰油门,偏三贴墙直冲向西端围墙。到尽西头后再次原地甩尾,复又冲回到村办公室门口急刹。

“楚所长,救命啊!”

镇农技站站长王思平听到外面的变故,从门缝里看到一身警服的楚楠时,就像见到了亲妈一样。接着就听到“唉哟”一声,王思平后背上挨了一记桌子腿,打人的是枯桃村主任丁来福。

丁来福是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头,王思平危急之下劫持着他躲进了村办公室。上好了门栓,又用桌子椅子一切能移动的东西堵了个结实。王思平现在着急去搬障碍,本来已经被他制服的丁来福却趁机给了他一记闷棍。

“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我爹在里面啊!政府劫持人质,比山贼还狠啊,反了他们!”

一个粗壮汉子带头往门口冲,村民们终于从偏三的冲击中反应过来,一时间群情激昂,锄头铁锹齐头并进。

“下车,去开门!”楚楠又轰起了油门。

可怜于根顺在车斗里被甩得七荤八素的,这玩意儿可是比骑马要命多了,我没告诉你我晕车的吗?

形势危急,于根顺没空跟楚楠计较,纵身跳下偏三,好悬没一头栽倒。

两扇大门松木质地,相当厚重,于根顺用肩膀猛力去撞,两扇门却只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顶的真紧啊!尼玛,你安全了不是?还不赶紧开门?

于根顺自是不知道,王思平和丁来福在屋里掐得厉害……

第十七章 抱的不是地方

楚楠一轰油门,摩托车在村办公室门前七八米的范围内兜起了圈子,疾驰疾刹,横冲直撞,尘土飞扬,那车斗就是攻击的武器。

村民一时半会儿不敢往上冲,那粗壮汉子又喊了起来,“用砖头砸!砸死一个算一个!”果然是运筹帷幄的超强指挥官,居然知道远程攻击的。

“你倒是快点啊!”楚楠着急了,她被砸倒了话,三个人恐怕都跑不出去!

于根顺也着急啊,心说里面堵得紧紧的,你让我怎么开?要不你来开门,我去骑偏三?呃,我好像不会……

那边已经有砖头飞过来,楚楠开着偏三左冲右突,好在她就在人群中,扔砖头的人也有点畏手畏脚。于根顺一个人站在门口,更多的砖头就朝他招呼了。

挨了两砖之后,于根顺只好抬脚猛踹,一脚下去,厚重的松木门居然被他踹裂了!借着裂缝,于根顺挥拳连击,木屑纷飞,硬是把木门擂出一个三十多公分的洞来!

这时王思平又制服了丁来福,见门上多了个洞,他也顾不上搬桌子开门了,直接从洞里探出了脑袋。

于根顺拽着王思平的后脖领子,一把把他薅了出来。此时正好偏三斜刺里冲来,于根顺顺手把王思平扔进了车斗。楚楠原地一个漂移,偏三轰鸣着向大院门口冲去!

村民纷纷避让,一条通道随着偏三即开即阖。

“等等我啊!这疯婆姨,真以为我是打不死的啊!尼玛,我都挨了三砖头了!啊?四砖头!”

又一块砖头飞来,于根顺一拳击去,砖头碎裂,红屑纷飞!围上来的村民均是一愣——这家伙还是人吗?肉拳打碎木门,打碎飞来的红砖……

众人愣神之际,于根顺咧了咧嘴,拔腿直追偏三。

咧嘴自然是因为痛得要命。于根顺的功夫还没恢复,这个拳头也没有击打硬物的锻炼,砸门砸砖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村民眼里,这家伙居然笑了!皮肉抽搐,笑得很恐怖,笑得很嗜血……挡着于根顺的村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就像对上了一头狂躁的野猪。

“抓住他啊,枯桃村的人不是软蛋!”

大喊的还是那个粗壮汉子,也就是村主任丁来福的儿子丁山。老子被人劫持了,丁山当然是一肚子怒火。再说他老子还在屋里生死未卜呢,哪能放任这些外人逃走?!

这话传出去可是不好听,一百多人围着,被两个外人囫囵着冲进冲出?事关枯桃村的名誉,村民们又轰轰烈烈地围了过来。

就算功夫没有恢复,于根顺也没把这些土鸡瓦狗放在眼里。不过,他和这些人并没有深仇大恨,恰好相反,在前世里,整个藏马山都是总瓢把子罩着的,这些人也都是他的子民。总瓢把子怎么会对自己的子民下狠手呢?他又不是公务员,更不是城管……

事实上,于根顺只是个打酱油的,连为什么走这一趟都有点懵懂。

可是,如果不下狠手,村民们就不会避让,如何冲出重围?挨两块砖头他自是不会在意,可挨两下铁锹就难受了不是?

总瓢把子的混战经验当然是很足的。混战不是对决,功夫高下不是决定性因素。混战中首要的是挫其锐,夺其志,丧其胆!也就是说,打不死你,也要吓死你……

这时,丁山已经带头冲到了近前,双手举着铁锹恶狠狠地砍向于根顺!

于根顺毫不避让,铁拳迎击,正打在锹刃与锹柄的连接处,铁锹应声而折!

铁锹变成了棒子,丁山也变成了棒子……

于根顺却借势欺近,一把薅起丁山,单手举过头顶,凌空旋动起来,就像转了根棒子!与此同时,于根顺迈开大步,迅疾地向村民中间冲去!

村民们也棒子了,于根顺挥舞着丁山,村民们纷纷辟易,于根顺“噌噌!”地蹿出了村委大院。

这一串动作兔起鹘落,瞬息而就,但于根顺追出村委大院门口时,偏三早已远离村委大院,都快到村口了。

这才叫兔死狗烹!这才叫鸟尽弓藏!这才叫卸磨杀驴!这才叫吃饱了打厨子……于根顺忿忿地把丁山掼在了地上,脚不沾地一般向偏三追去。

一边跑,于根顺还一边甩着手。打断铁锹的木柄,看着英武如神,可拳头一抽一抽的疼啊,谁痛谁知道……

转眼间,于根顺就奔出了上百米,眼见着偏三就在前面七八米处,于根顺一跃而起,飞身跳上偏三,抱住了楚楠的小腰!

偏三疾驰,可比骏马快多了,于根顺岂敢马虎,少不得双手紧紧勒住。

其实,偏三此时早已减了速,楚楠考虑着于根顺身上没带石子,会不会出问题?如果这混蛋到底冲不出来,楚楠少不得放下王思平,杀它一个回马枪,再次冲进村委大院,拼着受伤也要抢出于根顺!

于根顺跳上来的冲力,压得偏三前轮突地往上一翘。偏三的稳定性本来就不是很好,老出事故,沧海市公安局早就淘汰不用了,平阳县公安局也已经开始下放。楚楠找着关系,先行抢到了这一辆。

偏三猛晃,楚楠下意识地伏低身体,力压车把。

她这一压车把,后面又翘了起来……是偏三的后面好不好?想错了的人自行掌嘴!

偏三一阵颠簸,于根顺这时屁股还没坐稳,也就跟着偏三一起颠。环抱着楚楠小腰的胳膊往上一滑,登时就被撑开了些……

这下抱的位置就不太对了!

于根顺感到手臂上一软,有点不太牢靠,说不得又搂紧了点。

于根顺都觉得不对头,楚楠就更觉得不对头了!结果就是偏三晃得更厉害了,差点开到沟里去!

楚楠下意识地一紧油门,偏三猛然加速,于根顺身体自然就要往后溜。偏三速度这么快,掉下去可是要命的,于根顺就更不能放手了!

楚楠被于根顺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猛一刹车,偏三又剧烈减速,于根顺的身体却借着惯性往前猛冲,紧紧地贴到了楚楠的腰软臀香上!

楚楠小脸赤红,却也做不得声,只好咬紧牙关,努力把持着偏三开上了土路。

呃——土路凹凸不平,一路上这个颠啊!浪里格朗,浪里格朗……

此时,枯桃村委大院门口。

被于根顺当作盾牌和武器的丁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前还是直冒金星——咦,我的铁锹呢?那个外乡人呢?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多的村民也涌了出来,眼尖的几个人还看到于根顺几乎跑出了一道虚影,再一揉眼睛,村口就什么都没有了。

丁来福也从那门洞里探出脑袋,被两个村民合力拽了出来。用的力气大了点,两个村民还被丁来福一通好骂。

作为村主任,丁来福亲自与入侵者进行了殊死的搏斗,还光荣的负了点小伤,当然很有面子。这时丁来福排众而出,指着一众村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混蛋小子们,你们怎么不去追?枯桃村的名头就败在你们这些软蛋手里了!想当年……”

第十八章 好人可是当不得

偏三返回的速度比去时还要快了不少,于根顺从楚楠背后抬起头时,偏三已经停在了一个小院落里。

一排八间平房,正中那间门口挂了竖条白牌,黑色宋体写着,“平阳县公安局藏马镇派出所”。

“你抱够了吗?!”

于根顺正奇怪楚楠为什么不下车呢,却听到了楚楠的低声怒斥。

这野丫头有毛病啊,你开飞车我敢不抱着你吗?谁稀罕!你又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呃,好像抱的位置不太对?怪不得鼓蓬蓬软绵绵的不受力……于根顺讪讪地松开手臂,大模大样地跳下车来,东瞧瞧西看看,就是不看楚楠。

“他好像不行了啊?莫不是早被打坏了?”于根顺这时才发现,车斗里的王思平面如金纸,眉头紧皱,好像已经瘫了。

“没事,我没事……呕,我晕车……”王思平强自睁开眼睛,刚说了一句,就“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还好没吐在车斗里。

“唉,又一个飞车受害者!”于根顺摇头叹息道,“没我什么事了吧,赵记那边,还等我吃饭呢!对了,还要结账!驴肉火烧!”于根顺张着五个手指头。

“你混蛋!”楚楠怒骂了一声,跳下偏三,跺跺脚冲进了派出所。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好人可是当不得,帮忙还得挨骂!于根顺很大度的不和女人计较,施施然走出了派出所大门,好在镇上的路他大体记得。

“哎,哎,怎么都走了?给点水啊!”王思平艰难地爬出车斗,腿脚一个劲的哆嗦,也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晕车所致。

这都叫什么事啊,好人可是当不得……王思平也感慨了一句。

开春时,王思平按照县农业局通知,从山都农资公司定点采购了一批高产玉米良种,名叫“绿单十三”。据介绍,“绿单十三”在抗病、抗虫、抗旱等方面都具有很大优势,尤其适合山岭地种植,是高产优质作物。

山里太穷,山民太苦,能种高产玉米当然是好事。

王思平挑了三个农田较多的村庄,试点种植八百亩,其中枯桃村就种了四百亩。枯桃村是农业大村,王思平经常驻村指导生产,吃住都在村主任丁来福家里。要是有农林水什么的补贴,王思平也往往给枯桃村一点倾斜。在丁来福的支持下,收钱、买种、春播都很顺利。

没承想,这所谓良种出苗率不到两成,根本就是假种子!

“绿单十三”每亩下种三公斤,每公斤十元,也就是每亩三十元,光枯桃村的种子钱就是一万两千块!

王思平去找山都农资公司,却根本找不到人,说是老总卷款逃走了。他又找到了县农业局,一个科长出面说,“农业局只管推荐的,购买种子是商业行为,你找农业局合适吗?”

王思平是个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八年前毕业于平阳农学院,在县城里没什么大的臂助。他能当上这个股级的农技站站长,也不过是因为没人肯来藏马山工作罢了。

从县城回来,王思平又找到了镇长。镇长却是把他一通臭骂,“你惹来的事,你摆平,你是不是没能力当这个站长?要是引发了群体性的事件,老子撤了你!”

今天,丁来福派人来请王思平去枯桃村商量善后。王思平也没多想,带着技术员就过去了。现在才四月,补种点高粱或者红薯也来得及。到了村里之后王思平才发觉势头不对,丁来福说,“这种子是你带人来卖的,钱也是你收的,你说怎么办吧?”

王思平嗫嚅着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

村民们咬牙切齿地围了上来,好像要把王思平撕碎,丁来福翻脸不认人,“平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是为了给村里谋点利益,你吃了不认账也没关系,可你不能反过来坑人吧?我这好人可是做不得!”

那技术员是从平阳过来的,刚从平阳农学院毕业没多久。早听说藏马山人野蛮凶残,但城里也不好找工作,农技站好歹不是个事业编吗?

一看这阵势,那小子才算是对野蛮凶残有了朴素的认识。他的反应还算敏捷,趁合围未竟撒腿就跑,到镇上后好歹还报了个案。报案之后,他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搭车跑回了平阳,就算卖烤串也不要这个事业编了……

王思平被愤怒的村民围了起来,好几十般武器要招呼他,正是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是粪筐。

王思平是技术型干部,但并不是傻瓜。他见势不妙,连拖带拽地拉着丁来福躲进了村办公室……

“楚所长,你看这事咋办?”

王思平终于吐完了,就着院子里的压水井冲洗了一下,心神不宁地去找楚楠。

楚楠也正在心神不宁呢,今天这亏可是吃大了,挨了两砖头……自从下定决心来藏马山闯出一片天地来,她就做好了受伤的心理准备。可是,挨了两砖头算是工伤,被那混蛋轻薄了一路算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楚楠从小就是个假小子,在部队大院里那是横扫一片的,上警校时也经常和男生甚至教练对打,而且不落下风。但她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抱过!这个色狼,就那么走了,一点歉意都没有!

“怎么办?”楚楠身为代所长,当然要确保藏马镇朗朗乾坤,虽然时常力有所不逮。别人不把代所长当干部,自己不能不把天职当回事啊!突然间,楚楠心里灵光一闪,“我看,这事还得着落在于根顺身上!都是这混蛋闹出来的!”

这就是躺着中枪了,正在跟小马奋和赵赶驴吹牛打屁的于根顺突然打了个喷嚏。

“于根顺?于根顺是谁?”王思平有点迷糊。

“就是把你扔车斗里的那个混蛋,一句话没说就跑了!”楚楠想起这个名字就有点咬牙切齿。

这事——是他闹出来的?我还以为是他救了我……王思平果然是技术型人才,一时间转不过这个弯来。再说了,那混蛋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吗?

“我不认识他啊!要不,我在你这里住几天?”王思平是真怕了,愤怒的村民简直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他心说,今天算是脱险了,明天他们再找上门来呢?就算枯桃村不找,还有那瓦屋村和卧龙村呢?我这革命工作做的,这都什么事儿!

“我这是派出所,你当是招待所?”楚楠很无语,但也没法把王思平往外面赶,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

“走!我带你去找于根顺!”

对了,我还得给他结账去呢,这混蛋!这色狼!这小气鬼……

楚楠在心里把于根顺骂得是体无完肤。如果于根顺知道楚楠因为他而搜罗出这么多词来,在羞愧的基础上也一定会产生那么点自豪。

第十九章 抱一下又不会怀孕

“牝鸡司晨啊!这天下可是要出大乱子的!女人这个东西……”

于根顺讲完了自己仗义出手的经过,喝了杯酒,顺道感慨一下这个不像样子的社会。抬头却见小马奋不是好笑,赵赶驴也一个劲的朝他努嘴。吊线疯啊你,什么毛病?于根顺有点奇怪。

“老赵,五个驴肉火烧!”

楚楠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挺胸抬头,腰杆笔直,黑着脸,瞪着眼,正对着于根顺。这厮混蛋,色狼,没口德……楚楠还在努力地搜索着相关词汇,这个是她的弱项,要是换个藏马山的中年婆姨来,那才叫精彩。

“好唻,五个驴肉火烧!”

赵赶驴是混街口的,楚楠虽然不太顶事,到底也是派出所所长,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了,还是亲自去给她做火烧比较好。留在这里说不定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驴。

王思平跟在楚楠后面,坐在了赵赶驴的位置上,还跟楚楠客气一下,“楚所长,我吃两个就够了,你能吃三个?”王思平本来是打算在枯桃村蹭午饭的,没想到吃了个鸿门宴,都饿一天了。

“这是人家楚政府给她自己点的,你要吃也自己点!”于根顺笑眯眯地看着楚楠,这野丫头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倒也讲信用,也不能说一无是处。至于王思平怎么想,他才不管呢。

“嗯?”

王思平是有点迂腐,但并不是笨蛋。他一路想来,这事怎么会是于根顺惹出来的呢?正相反,这小家伙应该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再看楚楠对于根顺的表情,分明是人家小两口闹情绪呢,我还是不要掺和了。你看,这小家伙连楚楠一顿能吃五个驴肉火烧都知道——她真能吃那么多?

“老赵,给我来两个驴肉火烧!多放肉,多香菜,多放辣子!”王思平吩咐赵赶驴。

楚楠果然没阻止王思平,连句让话都没说,只管黑着脸定定地看着于根顺。

于根顺开始还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呢,可这事到底有点亏心不是?虽然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只不过是抱一下,虽然位置不太对,你也用不着让我负责吧?抱一下又不会怀孕的。

再说了,你也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贤良淑德容,你说你哪条沾边了?呃,勉强有半拉容吧……

“那啥,我知道我很帅……”于根顺低头夹菜,这一盘却是金钱肉,赵赶驴送的。

“听说,你还没找到工作?”楚楠终于开口了。她心说,我是堂堂一所之长呢,虽然有个代,我不和你这色狼一般见识,办正事要紧。

“不着急,下个月才拿毕业证。”楚楠一说话,于根顺就没那么囧了,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

“到我这里来当协警吧!”楚楠努力做威严状。

平阳县公安局已经开始招聘协警了,也就是合同制民警,但各乡镇还没有,不过楚楠有把握要下几个名额来。要说整人,当然是整自己手下最方便了,看我不整死你个混蛋!这是楚楠给自己的说法。

于根顺心中暗笑,虽然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我总归是山贼吧?山贼是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就是和警察不太对付。再说了,你让我堂堂的总瓢把子给你做手下?让我听女人的?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待遇如何?”于根顺也没直接拒绝。

他的两眼好死不死地盯着楚楠的胸前,那两个扣子是干嘛用的?于根顺一直是个求知若渴的人,不乏探索精神。奇怪,刚才一路上也没感到咯得慌啊!

“你——”

这色狼,你要……什么待遇?楚楠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家的,黑脸绷不住了,变成了红脸,一会儿又紫了,估计再憋一阵就会掏枪。

“小于你哪里毕业的?”王思平插了句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总要关心一下。他也看出来了,这对年轻人目前有点沟通不畅。

“平阳农学院,大专。”这一点,于根顺已经搞清楚了,不过也仅限于此,于根顺对这个学院的全部认识就是它在平阳。至于大专是什么意思?鬼才晓得。

“好啊!平农好!”王思平却是眼前一亮,分明发现了宝贝,“你不用去当协警,没编制的。到我这里来当技术员吧,专业对口,正经事业编,体制内!”有了这小子在身边,还用去住招待所,不,派出所?于根顺可是能挥拳打碎松木门的,呃,人才!

“王站长不要跟我抢,他当协警,近期的工作也是保护你!”楚楠不乐意了,你这人不能当面挖墙脚吧?但我不能告诉你——他不到我手下,我怎么收拾他?

“那也要看小于自己的选择不是?人家是正经的平农毕业生,不要浪费人才!”王思平也严肃起来。

“平农毕业的也叫人才?”楚楠脱口而出,心说我还是公安大学毕业呢,国字号的,本科。说完了她才想起来,王思平也是平农毕业的大专,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你……”

这才叫越抹越黑,王思平脸上挂不住了,心说平农怎么了?这可是我师弟啊,虽然隔得远了点。其实刚跑的那个技术员也是王思平师弟,不太像话的。

“顺子,人才啊!二十一世纪是什么世纪?人才的世纪。二十一世纪最宝贵的是什么?人才!”这时,赵赶驴端着两个盘子过来了,掺和了一句。

赵赶驴右手的盘子里盛着五个驴肉火烧,厚厚的一摞,搁在了楚楠跟前,开店的不嫌大肚汉。左手的盘子里盛了两个,搁在了王思平跟前,吃这么点你不嫌丢人啊!

“两个领导抢人啊?我本来还打算让顺子到我这来端盘子呢!工钱不多,但驴肉火烧管够!”赵赶驴接着说。

“你看看,本来我还想聘顺子做我的特别助理呢!顺子你考虑下,我这里没编制,但工资高,就按他那体制内的十倍算吧!”马奋也嘻嘻哈哈地掺和起来。

呃,不是说,工作很难找的吗?

于根顺得意洋洋地喝了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楠吃火烧。他已经决定了,后面这三人都可以答应,就是不能去当协警。原因只有一个,我怎么可能给女人当手下?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楚楠忿忿地低下头,大口地吃着驴肉火烧。吃了一个还有四个,吃了两个还有三个,现在还有两个半……怎么一股驴毛味道?

她心里那个憋气就不用说了,这混蛋怎么这么抢手了?我去争取协警名额还要动用关系呢,我这么高明的一个创意,一群混蛋……

“工作的事,我得回家,问问老人的意思……”奇货可居的于根顺终于表态了,“那谁,还有两个半了,你抓紧着点。老赵先结账吧,数数酒瓶子,这一顿楚政府请!楚政府好人啊!这个社会好人不多了,老赵你把老王点的那两个也算上吧!”

混蛋!色狼!小气鬼!

楚楠咬牙切齿地吃着驴肉火烧,可是她的肚子一个劲的翻腾,再也塞不进去了……

第二十章 魂兮归来

“这个,是你奶奶留下来的。你长大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晚上,于贵来把于根顺叫过去,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一个蓝底碎花小布包。于根顺疑惑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层油纸。打开油纸,又是一层红绸。打开红绸以后,于根顺的眼睛瞬间大睁——

一只玉镯!

无双的玉镯?

苍天!无双是我奶奶?难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是无双把我召来的吗?我成了无双的孙子?!

前世今生,寻找无双都是于根顺心底最强烈的愿望。兄妹永别时无双才五岁,如今无双应该是七十六岁高龄了。无双,殁了吗?

无双啊,我终于找到了你!难道,又是天人永隔?

以前。希望虽然渺茫。但终归是有希望。而今。希望一下子破灭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无双,她在哪里?无双,她留下什么话没有?”于根顺使劲地低着头,泪眼模糊。

“无双?无双是谁?”于贵来担心地看着儿子。

于贵来是想告诉儿子一些事情,却没想到儿子见到这玉镯后两眼发直,全身颤抖,几欲瘫倒。难道这也是被马长福父子打出来的后遗症?

“无双,我奶奶,我奶奶的小名……”于根顺的脑子有点缺氧。

“你听谁说的?你舅爷生前跟你说过这个?我都不知道你奶奶的小名。”于贵来倒是不疑有它,反而给于根顺找了一个解释,“你奶奶姓石,出身于大户人家‘石家老鸭’,所以有个大名叫玉奴。你奶奶就是你们要找的压寨夫人。”

玉奴?!

于根顺心底的震撼不压于刚才,双手几乎要把这只玉镯捏碎。

刚才震了过去。现在又震了回来。

眼泪流出来。眼泪干涸了。

你说哪个更痛些?

不错,玉奴上山以后,于根顺给她讲过自己的身世。这只玉镯也就由玉奴替他收着了,看来玉奴又把玉镯传给了儿子。

于根顺盘腿坐在土炕上,脚压麻了也不知道,脸上挂着白痴似的微笑,听于贵来讲那过去的事情——

“你爷爷是个大英雄,名叫于家傲,是藏马山大刀堂的总瓢把子。一九四〇年四月初八,日本鬼子扫荡藏马山,先派了飞机轰炸。大刀堂被炸毁了,弟兄们损失大半。你爷爷为了救乡亲们,率领幸存的弟兄们拼死抵抗。”

“鬼子被杀掉了七八成,你爷爷也多处负伤,大刀堂的弟兄更是所剩无几了。最后,你爷爷冲进了鬼子的指挥所,亲手杀死了鬼子大队长九斤四两,你爷爷也死在了鬼子的刺刀下。”

“关于这件事,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因为它和哪个党都没有关系,况且大刀堂本来就是占山为王的山贼吧。但平阳县的鬼子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没有形成像样的统治。”

“你奶奶当时怀着我,在你满仓舅爷的保护下,躲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你满仓舅爷是你爷爷手下的弟兄,腿上中了一枪,后来成了跛子。你舅爷终身未娶,一辈子保护着你奶奶,因为这是你爷爷的重托。石尕子是你舅爷捡来的,可能是同病相怜吧。”

“你奶奶的娘家人,也就是‘石家老鸭’一家,土改时下了南洋。那时我还不记事,据说我的一个小舅舅,叫石长青,要带着你奶奶和我同去。但你奶奶说什么也不肯走,一定要在藏马山里守着,守你爷爷的灵。”

“你爷爷去的急,没来得及给我起名,这个名字是你奶奶给我起的。”

于贵来——于家傲,魂兮,归来?

我不是妹妹的孙子,我是我自己的孙子?!老天爷,你还敢再混蛋些吗……于根顺竟无语而凝噎……

今天中午,于根顺领着马奋回来,打听压寨夫人的事情。看马奋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于贵来怕儿子稀里糊涂的惹事,就想把真相告诉儿子,但他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

如今,社会也变化了,应该不会有什么“运动”了吧?儿子长大了,就由儿子自己决定好了。于贵来觉得很轻松,好像卸下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就像陷入了梦呓——

娘这一生,有很多罪名。土改时,她是地主婆。镇反时,她是土匪婆。文化时更多,反革命,资走派,黑寡妇,潜伏特务,里通外国……

于贵来的罪名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狗崽子或者黑五类。反正就是脖子上挂个木牌,陪同挂着更大木牌的娘,站在台上供人批斗,也有时候站在街头。他不明白那些罪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没见过面的爸爸是个大坏蛋,没见过面的姥爷也是个大坏蛋。他们干了很多很大的坏事,一世界人都恨他们,结果连累了娘。

再后来娘就亲自出任大坏蛋了,这个于贵来倒是记得很清楚。娘把舍不得吃的鸭子拿到镇上去卖了,想给他买点书本,读书认字。这个罪名叫投机倒把。

挨了那么的批斗,娘却从来没有流过泪,也没有和人争辩过。

空闲的时候,娘也会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着山头发呆。那时,于贵来会搬个小马扎坐在娘身边。山上的白云有什么好看的?娘摸着他的头,不说话。

于贵来记得,每年的四月初八,漫山杜鹃红时,娘和满仓舅舅就会把他带到一个山洞里,摆上香烛,让于贵来磕头,跟他说,“你爸爸是大英雄,是大刀堂的总瓢把子。”也只有那天,娘才会流泪。

四月初八,每年只有一天。

祭拜之后,满仓舅舅就会把那个山洞口重新封闭好,郑重其事地叮嘱于贵来,“你自己不敢来这里,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

于贵来使劲地点头。而实际上,他也没有人可以告诉。

他没有小朋友,除了合伙欺负他的小坏蛋。他没有童年,除了挨打挨骂的记忆。他没上过学,除了娘在沙地上教他认字。

只有一次,于贵来被马长福那帮小坏蛋给骂惨了,忍不住回了一句嘴,“我爸爸不是大坏蛋!我爸爸是大英雄!我爸爸是大瓢把子!”

结果惹来一通胖揍,幸亏满仓舅舅来得及时。满仓舅舅打跑了小坏蛋,摸着他的头说,“你说的不对,你爸爸不是大瓢把子,是总瓢把子,记住了吗?但咱们就不告诉他们,好不好?”

“嗯!”于贵来幸福地答应了。

“来!我教你,你爸爸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陪着他,保护着他的,除了娘,就是满仓舅舅了。那些小坏蛋打他时,总是满仓舅舅替他解围,替他报仇。可是,满仓舅舅并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到,因为满仓舅舅也要挨批斗,罪名是土匪,反革命。

记忆中,满仓舅舅抱着个粪叉子,睡在他们家大门下面。晚上有单个的坏人上门来欺负娘,满仓舅舅一准给他捅个透明窟窿。可是白天一大队坏人来抓娘去批斗时,满仓舅舅就打不过他们了,满仓舅舅那条好腿也差点让人给打瘸了。

忍着吧!

忍着忍着也就长大了,于贵来逆来顺受,连他教的学生都可以欺负他。于贵来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没想过要争取什么,身上的血性童年时就败光了。

忍着忍着,一辈子就过去了。昨天如果不是儿子性情大变,战斗指数狂飙,恐怕这个家已经毁了。

不过,于贵来也有自豪的事情。

娘亲手教他读书识字,他也是这么教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的,还把他们都送到平阳念书去了。良山村第一个大学生,就是他的儿子。过几年还会出第一个女大学生,那是他的,算是女儿吧……

于贵来一直慢吞吞地讲着,就好像在说一些远古的事情。于根顺也一动不动地听着,一切都好像与他无关。不过他的内心,就像要炸开了一样——

这些混蛋,我为你们而死,你们却这么折腾我的老婆孩子!

老天爷,你是让我回来报仇的吗?如果重回那一刻,我一定会呆在那个山洞里,让一切都滚蛋吧!

玉奴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没爹的儿子又是如何长大的?!

看看于贵来满脸的皱纹,卑顺的眉眼,身形气质哪里有一点我的影子?可这明明就是我的儿子!

好吧,你现在是我的爸爸。于根顺打断了于贵来的呓语,“玉奴,嗯,我奶奶,她的坟在哪里?”

“马尾村。那个村子已经没人了,现在就一个大土堆,大刀堂所有的兄弟都埋一起了,也包括你爷爷,尸骨都烧得分不清了,兵荒马乱的也没人去分。你奶奶执意要和你爷爷合葬,我只好在大土堆旁边给她起了坟茔。你奶奶去的时候,怀抱着一把你爷爷生前用过的大刀。这把刀,她藏了一辈子。”

“哎?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于贵来正说着,却见于根顺茫然地下了炕,拱上鞋,推门出去了,门外飘来一句话。

“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第二十一章 六十年后才明白

马尾村。

于根顺知道,那是大刀堂安置家属的村子,就在大刀堂西南侧七八百米处,也是藏马山最深处的村庄了。

晦暗的月光下,树影婆娑。于根顺发足奔向马尾村,就像一只夤夜觅食的夜猫子,这一刻在一丛灌木下,下一刻就到了一块巨石旁,行云流水一般,荆棘沟壑都不曾回避。

二十多分钟后,于根顺站在马尾村曾经的村口位置上。

榆树。槐树。黑松。翠柏。枝桠纵横,参差起伏,把这片废墟遮了个结实。地上是齐腰深的杂草和灌木,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断壁残垣或隐其中,更显得诡魅异常。

于根顺在废墟内快速穿行,时有大小鸟兽惊叫着飞走,这里本是它们的乐园。

于贵来说的大土堆很快就找到了。方圆四五十米,平地坟起七八米高。于根顺隐约记得,这个位置原来是个天坑吧?战死的兄弟们都埋在这里面吗?还有我的尸骨……

马尾村人口逾千,都和大刀堂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这些人,都殁了。

于根顺绕坟三匝,周围没有任何标识。可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坟茔。

坟茔上面却是干干净净的,远远看去光秃秃,在灌木和杂草中间格外显眼。这也是于根顺能很快找到它的原因。走近以后,坟茔上还有铲草和培土的痕迹。坟茔正中最高处用石块压着一打黄表纸,像是新的。

坟茔往南,是条一米多宽的小道,沿小道走出十余米,于根顺找到了一个小坟堆。小坟堆前倒是有一块石质的墓碑,上刻两列铭文,“先考于讳家傲,先妣于石氏合葬之墓”,署名是孝子于贵来。

就是这里了。于根顺仔细地摸索着石碑上的字,触手冰凉,似有水渍。

再往南走六七米,又是一个更小些的坟堆,坟前的石碑上刻着,“先祖石讳满仓之墓”,署名是孝孙石尕子。

石满仓,一个耿直憨厚的小兄弟,当时才十五岁。他只认识六个字,“石满仓”三个字,是总瓢把子教的;“于家傲”三个字,是他求着压寨夫人教的。

斯情斯景如在眼前。

石满仓练武天份一般,性子却坚忍。腿上中枪后,他自己拿布条缠了伤口,一步也不肯落下,一样和鬼子拼命。总瓢把子离开山洞时对他说,“你保护她。”石满仓就留下了,执行这个命令,他用了一生的时间。

这是我的兄弟。兄弟如手足,一点都不错的。可是人一共才有多少手足呢?我孤零零的来到六十年后,还会有手足吗?满仓,我会帮你照顾好小尕子,我也是你的兄弟。于根顺站在石满仓的墓前,默默地说。

这两个小坟堆,也是干干净净的。于根顺走了回来,席地而坐,倚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上。

这里离玉奴最近。

月牙从云层中绕出来,透过树冠洒了些月光,古怪地窥测着万物众生。六十年前的月亮也是这个月亮,那时还没有这些坟茔。

于根顺身上,就像散发着一种毫光。

听到娇妻幼子的遭遇,于根顺的心碎了。看到这巨大的坟茔,于根顺的血也冷了。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呵呵。倒是忘了问,玉奴和满仓兄弟死了多久了,都是怎么死的。这个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他们都死了,呵呵,都死了啊!

玉奴啊,给我拿坛酒来,我每顿都要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玉奴啊,拖开六十年,一切都是那么可笑,真的,我睡着了都会笑醒,笑得心窝子一揪一揪的。

玉奴啊,我知道你不恨我,但你有没有觉得我傻?我把你丢在山洞里,你有没有觉得我没良心?你说实话,想哭也哭两声,好不好?

玉奴啊,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是男人。把老婆孩子扔了,自己去死,我算什么男人!

玉奴啊,你骂我两句吧,我心里难受,你和孩子到底受了多大委屈啊?为什么?凭什么!你怎么不等等我,哪怕是看我一眼,骂我两句再走呢!啊?

玉奴啊,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六十年才知道自己真傻,是不是没救了?

玉奴啊,咱们儿子,长得像我,脾气可不像我,太软。

玉奴啊,你放心吧,我会照看好咱们儿子的,我给他养老送终。我现在是他儿子呢!好了,玉奴你别笑了行不行?再把夜猫子给招来……

“扑棱!”

果然,一只夜猫子被惊飞了。随后,一个瘦高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于根顺眼前,手持一把土制猎枪,枪口正对着于根顺。

于根顺没动地方,你是要给我来一枪吗?那就来吧,这个地方挺好。玉奴在身边,兄弟们也都在身边。

“顺子?”

黑影说话了,声音沙哑干涩,就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他眼里的寒芒熄了,猎枪也垂了下去,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么晚了,还来看你爷爷奶奶?”

瘦高的黑影佝偻下来,好像连生命的气息也没有了。虽然这是一种长者爱护子侄的口吻,但听起来却空荡荡的,如秋风扫过枯树,声音很飘,没有实质。

“看了就回去吧,这个地方阴气重,呆久了不好。”

黑影颤颤巍巍地坐下了,猎枪倚放在肩上,然后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酒壶,自顾抿了一口。他好像对于根顺一声不吭并没有感到意外。孤零零的活了这么大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意外了。

“没事,这里都是我的亲人。”于根顺从老人身上感到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或者是那把酒壶的原因吧,“给我喝一口。”

酒壶锡质,小口大肚子,软木塞用牛皮系在壶颈上。

这酒壶本来是总瓢把子的,二瓢把子马王爷喜欢,就抢了过去。其他兄弟也眼馋,总瓢把子就吩咐人下山,照着样子打了一批。当时山上的兄弟人手一把,有酒壶就是兄弟。

“都死了,我也该死了。最近老兄弟们一个劲的给我托梦,要酒喝。”老人把酒壶扔给了于根顺,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看来你也长大了,我乍一看你哪,还以为是你爷爷呢!很像,太像了。六十年了,咳咳,六十年零一天。”

于根顺喝了一口酒,很辛辣,是六十年前的味道。

这也是一个老兄弟,长期为兄弟们守墓的老兄弟。一个人守着坟茔过了一辈子。他活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也活在阴阳两界。

老兄弟是认识我的,不,是认识我孙子的,可惜孙子的记忆并没有留给我。月光很暗,于根顺看不清老兄弟的脸。

“如果我,我爷爷没有领着大家杀鬼子,是不是不会死这么多人?”于根顺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的语气更像是自言自语。或者,有点心虚?

“活得像条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你爷爷说过,大丈夫做事,哪有那么多对错!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是命,都是命啊!”老人就像一棵枯树,在月影和轻风中摇曳,随时都会折断。

“我给你送终。”于根顺把酒壶递到老兄弟手里。

他的心情略好了一点。和老兄弟见面就是这样吧,白天才和小马奋喝了一天的酒。

明天把小马奋带来,让他认认老兄弟。小马奋交给我的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他知道我的身份后会是个什么表情?于根顺脸上一丝苦笑。

“嗯,就把我埋在满仓老弟那边吧!”老人一点也不意外,也不见外,“满仓老弟走了以后,就没人陪我喝酒了,这老东西给我托的梦最多。”

第二十二章 要有个身份

次日一早,正在赵记吃驴肉火烧的马奋被于根顺拽了出来。马奋不满地说,“我还没吃饱呢,你不吃点?”于根顺一夜未眠,还真有点饿了,“那就打包几个吧。”

回到家里,却见于贵来夫妻两人坐在门口,互相依偎着。于贵来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于根顺回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老伴的肩膀。

于根顺心里一叹,自己彻夜未归,让两个老人担心了,以后要注意一点。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他又是我爹,又是我儿,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纠结的事了……

“爹,娘,昨晚我下山了,喝了点酒就没回来。给你们带了驴肉火烧。”

这还是于根顺第一次喊爹娘。哪怕是前世,这两个字眼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不过说来也怪,第一次喊出来,却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别扭。

马奋跟在于根顺身后,听到这句话却是直撇嘴。心说昨晚你又到镇上喝酒了?怎么没找我?莫不是和那美女警察喝的?美女警察连吃四个半驴肉火烧,还有肚量喝酒?谁知道你们是怎么喝的,喝的又是什么。

呃,驴肉火烧……马奋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于贵来,心里又嘀咕上了,这小子就是个甩手大爷,居然让我老人家拎包跟着,帐也是我付!不对,他好像没这么吩咐,是我很自觉地付账、拎包,又像马仔一样跟着的,我缺心眼啊我?

于贵来进屋搬出来饭桌,把驴肉火烧放在盘子里,招呼马奋吃。马奋表示他吃过了,于贵来就拿了一个,小心地打开油汪汪的纸包,递到瞎眼老伴手上。

“嫂子是白内障吧?应该能治的。”马奋坐在马扎子上喘气,这次于根顺走得太快。

论年纪,马奋比于贵来夫妇要大十多岁。但看上去,于贵来夫妇反倒要比马奋苍老得多。于根顺也就不计较小马奋占他的便宜了。

“是白内障,好几年了。据说沧海市就能做手术,但要很多钱。”于贵来恭谨地回答马奋,倒不是因为马奋看上去很有来头,而是于贵来早就习惯了这么和人说话,不管对谁。

于根顺看见了于贵来谦卑的笑容,低下头认真地吃起驴肉火烧来。他的心里很伤感,我的儿子,分明给人赔了一辈子的笑啊……

“能治就行!让顺子跟着我干,这点钱我出,算是安家费好了。”

马奋本来只是觉得于根顺挺对眼,但经楚楠和王思平那么一抢,甚至连赵赶驴都掺和了一下,他就更觉得人才难得了。更何况刚才又加了一条,我得让他给我付账拎包,鞍前马后的,小心着伺候我……

“您是——”事关儿子的前途,于贵来的态度更加恭谨了。

“台湾来的,做点小买卖。”马奋话里话外还是透出来那么点优越感,虽然他已经尽量夹着尾巴了。

“哦……”

没想到于贵来的眼神立马黯淡了些,陪着小心笑了笑,低头吃起驴肉火烧来。他这一辈子,吃够了海外关系的苦。台湾也算是海外吧,不能让儿子再重蹈覆辙了。

“我找了几个工作,想问问您二老的意见。”于根顺看到了老人的眼神,“一个是去派出所当协警,一个是去农技站当技术员,一个是给赵记当伙计,哦,还有马奋这边。”

于根顺知道于贵来对儿子找工作很上心,也因为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很愧疚。同时又怕伤了儿子的自尊,所以他从来没有紧着催儿子。于根顺这么说,就是个让老人放宽心的意思。其实前世的总瓢把子远没有这么细心,经过昨晚,他好像变了很多。

于贵来果然大喜,差点让驴肉给噎着。儿子的工作都找了半年多了,却是一无所获,最近更是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老头老太太既心疼又自责。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四份工作,还可以挑挑拣拣的?我儿子果然是有大才的!

“要有个身份。”

于贵来琢磨着用词,尽量不要得罪了这个叫马奋的台湾人,“农技站是正经吃国家粮的,我看行。派出所很危险,前任所长都被人打断了腿。赵记的伙计就不要去当了,上完了大学再去伺候人?要是马老板这边有什么吩咐,你有空就帮着干点吧,你娘的眼睛不好,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顺子,你先安顿好自己,娘的事不用你操心。”老太太也插嘴了,不管有没有外人,老太太都很少说话,像是有点自闭的样子。

“哦,那就农技站吧,我也觉得技术员挺好。”于根顺服从了老人的安排,实际上他觉得做什么都无所谓。

这边马奋又撇嘴了,心说农技站挣那俩钱,恐怕都不够养活他自己的,谁知道他心里在琢磨什么?不过马奋也看出来了,于根顺这小子,不是别人能左右得了的。至于他是不是这么肯听他老爹老娘说话,也得另说。

这时,石尕子来了,睡眼惺忪的,先拿了一个驴肉火烧大口地吃起来。

“尕子你去小卖店搬箱酒回来,我带你去上坟。”于根顺说。

“哦。”石尕子把剩下的驴肉火烧塞进嘴里,又拿了一个才往外走,没走两步他又站住了,回头说,“马老四不一定会赊账给我……”

“他会的。”于根顺笑了笑。

“哦。”石尕子答应了一声,一跛一跛地走出院门。出门后他才觉得有点奇怪,上坟?上坟怎么不买香烛纸钱,却买一箱酒?顺子哥笑起来,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于根顺吃完了两个驴肉火烧,石尕子回来了,手里提着香烛纸钱,得意洋洋的。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被人恭维过,更别说是村主任的儿子马友智了,不揍他就是好的。

马友智搬着两箱藏马山白干,跟在石尕子后面,笑得跟狗尾巴花似的。他脸上的红肿倒是褪了,但油皮还有破的,更显得狗尾巴花很娇艳。

“顺子哥您吩咐一声,兄弟我一准给您送来!”马友智腆着脸说。

于根顺看他了一眼,没吱声。

马友智也没觉得委屈,脸上还是堆着笑,心说他至少没撵我走,更没揍我不是?于根顺大能,怕不是一个小小的良山村能盛得住的,跟着于根顺,一准没错!

既然马友智愿意跟着,那就让他跟着好了,两箱酒当然也是他抗。走到半山腰上时,石尕子主动帮忙抗了一箱。马友智心存感激,也有意和石尕子套近乎。石尕子当然也不端着,两人的友谊指数“噌噌”地飙升。

至于那些香烛纸钱,反正也不沉,马奋就拎着了。于根顺背着手,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带路。

一行四人体力都不错,爬到大刀堂也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只是路越来越难走,从大刀堂向西拐,就根本没有现成的路了。于根顺在灌木和杂草中穿行,速度还是差不多。身边就有一丛丛的杜鹃花,花红似火。

马奋有点气喘,岁月不饶人啊!于根顺这小子一路上都没说话,这是要到哪儿去上坟?给谁上坟?他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毕竟他昨天才嘱咐过于根顺,莫非是有眉目了?

第二十三章 是人是鬼是兄弟

石尕子却是知道的,这个地方他每年都会来几次。前天是于爷爷六十周年忌辰,他和于大叔一早就来添土了。不过今天顺子哥怎么来了?顺子哥一直在外面上学,没记得他来过这个地方。

一行人径直走进马尾村,看到那个巨大的坟茔时,马奋沉默了。

马奋小时候就是在马尾村长大的,直到他能勉强地扛起大刀,才进了大刀堂。对马尾村他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只是远不如大刀堂那么清晰。

前面马奋也来过这里一次,看到整个村子都已经变成了废墟,马奋只是在村口上叹息了一番,就萧瑟地离开了,倒是没想到废墟里还别有洞天。

应该没错的,父亲大人就埋在这里面。师父和兄弟们都埋在这里。于根顺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呢?莫非昨晚他没有下山喝酒,而是连夜踏遍青山来着?藏马山方圆数百里,这个难度有点高。马奋疑惑地看向于根顺,但于根顺脸上没什么表情。

祭扫自有石尕子操持。他很快就给三个坟头点上了香烛,纸钱也分了三堆烧了起来。以他小小的年纪,对这个倒是很熟稔。

马友智给石尕子打着下手。他在山里生活了二十五年了,但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个大坟茔。事实上马友智走进这个阴森恐怖的废墟以后,腿肚子就一直在打颤。看他们三人都没什么异常,马友智也只好强自壮着胆子。

马友智也注意到了两个石碑上的名字。他不知道于家傲是谁,但知道石满仓。那个光棍老跛子,平时不吭不哈的,谁惹了他,他一准抗着粪叉子和人拼命。

马奋也记得石满仓,他们两人年纪差不多。同龄的孩子还在玩尿泥掏鸟窝时,他们已经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大刀操练了。总瓢把子没收过徒弟,但这些孩子都得到过他的指点。换句话说,马奋和石满仓还是师兄弟呢!

从石尕子嘴里,马奋已经确认了,六十年前所有的尸骨都埋在那个大坟茔里。他的父亲,二瓢把子马王爷;他的师父,总瓢把子于家傲,也埋在里面。三百余兄弟,除了极少数幸存者,都实现了斩鸡头烧黄纸时许下的誓言中:“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且还“死同穴”了。

马奋对着大坟茔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飘零一甲子,终于知道了父亲的埋骨之所。这三个响头,可能是晚了些。马奋心里很悲痛,孩儿不孝啊!

于根顺坐在玉奴的坟前,脸上却是一种无喜无悲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马奋走到这边,也磕了三个响头。他已经知道了,这个写着师父师母名字的坟里,埋的是师母和师父用过的一把大刀。

回头也给父亲大人立个坟吧!马奋心想。虽然没有父亲的遗物,但马奋的大刀一直供在台湾的家族祠堂里。那是马王爷亲手给马奋选的,还用那把大刀给他演示过刀法。虽然当时的马奋觉得父亲的刀法远不如师父那么拉风。

那时的师兄弟们,都疯狂地崇拜着师父。师父就是他们的神,师父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师兄弟中间流行开来。师父教他们功夫,更是事半功倍。

“你连夜找到这里的?”马奋问道,心说交代这小子点事情,他还真当个事来办,这小子一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是我——爷爷和奶奶。”于根顺淡淡地说道。说话时,他抚摸着粗糙的墓碑。

这石碑二十公分宽,半米高,石料很粗,字也不工。

“怪不得我和你小子一见如故!”马奋看向于根顺的目光,就多了些对晚辈的关怀。不过于根顺对这个好像很不感冒,压根没抬头。

“我们修一下这些坟吧!”马奋觉得应该和于根顺商量一下,在于根顺面前,好像不由自主地就要围着他转。“这是我师父师娘,小尕子的爷爷是我师兄,我父亲在那里面。不能让他们的英名埋没!”

“再说吧……”于根顺有点兴味索然。倒是石尕子听了马奋的话,过来恭敬地叫了声“马爷爷”。

石尕子无父无母,只有把他拉扯大的爷爷,还有于大叔一家。辈分好像有点乱,不过马奋认真地受了石尕子的礼,故人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

太阳升高了,这个地方四面不透风,有点闷热。突然,北边的树梢晃动了一下,众人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冷?马友智更是缩起了脖子。

于根顺的眉头挑了一下,站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下,拔腿向北边走去。马奋也好奇地跟上了,灌木和茅草齐腰深,于根顺却走得很快。

大约五六十米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槐树,树头已经死了,枯枝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可能是天雷的缘故吧。大树根部和树腰上又长出了不少新鲜的枝叶。

于根顺径直来到树下,扒拉开枝叶和藤蔓,槐树底部出现了一个不规则树洞,一米多高,半米多宽。树洞里面有两三平米的空间,很高。

一个老人半倚在树壁上,几乎蜷缩成了一团,就像一把骨头上盖着破衣服。

这老人手上拿着一把锡质的酒壶,正在努力地往嘴边上送。

时间就在那一刻定格。

酒壶的软木塞已经干裂了,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装酒。

老人身边放着一把古董猎枪,木柄已经腐烂掉了。一把生锈的铁锹靠在树壁上,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所有的东西表面上都蒙了一层灰尘,看来是很久没有挪动了。

马奋跟在于根顺后面钻进了树洞,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转过身去看于根顺时,于根顺却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我昨晚跟你一起喝酒。我说我给你送终。于根顺心里空空荡荡的。

“他也是你的师兄弟,在这里守了一辈子。”于根顺平淡地说。

在这里守了一辈子?马奋的眼圈红了,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其实马奋早就认出了那个酒壶,他自己也有一把的,虽然那时他还不会喝酒。现在那把酒壶也供在祠堂里,小孙女说金属锡对人体有害,不让用了,抗议无效……

马奋慢慢地蹲下身子,小心地去移动着这具骨架一样的尸体,或者说,一副骨架上蒙着一层皮。

“我来!”于根顺轻轻地抱起了那具尸体,就像怕惊醒了一个熟睡的婴儿。这尸体已经干透了,或者说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油尽灯枯了。抱在手上感觉轻飘飘的,抱起来后也没有变形。

石尕子和马友智随后也跟了过来。石尕子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守墓人,但他想了起来,爷爷生前,经常拎着两瓶酒独自上山。

马奋拿起了那把铁锹,石尕子和马友智把猎枪和其它生活用品收拾了一下,一共也没几样,两人就抱出来了。

于根顺小心翼翼地把老人的尸体放在石满仓的坟墓旁边,让他倚靠在墓碑上。

然后,他拿了一瓶白酒,用拇指弹飞瓶盖,往老人的酒壶里倒酒。那软木塞已经干裂了,于根顺往上面倒了些酒,泡软了以后,用手捏了捏,把酒壶塞紧了。

石尕子用那把铁锹在爷爷的坟墓旁边挖坟坑。过了一会儿,马友智去替他。这时马友智才觉得自己真正参与了一些事情,被于根顺接纳了。不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该问的绝对不问,看见的事情也绝对会忘记。

马奋搬了一个酒箱子过来,和于根顺还有那老人的尸体围坐成一圈。于根顺和马奋碰了下酒瓶,又各自和尸体前的酒瓶碰了一下。

“干!”

是人是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兄弟。

第二十四章 有安家费发吗

“我决定了,去你那里当技术员。”

于根顺中午到家时,却见王思平正坐在院子里等他。饭桌上摆着不少好吃的,于贵来在一边小心地伺候着,这位可是儿子未来的领导!

这厮蹭吃蹭喝惯了,怎么蹭到我家来了!于根顺嘴上说着去当技术员,脸上却没有一点把王思平当领导的自觉。按照于根顺的想法,我去你那里当技术员,不是很给你面子吗?

其实,于根顺还真是冤枉了王思平。起码人家不是特意来蹭吃蹭喝的,也不是空着手来的。

王思平求贤若渴,吐脯倒履,其意殷殷,其情切切。

今天上午,王思平急火火地找到了赵记。但赵赶驴并不知道于根顺是哪儿人,只说今早上于根顺和马奋一起来过,又一起走了。赵赶驴还给王思平指了指马奋家的位置。王思平又感到马奋家,马奋家却是铁将军把门。无奈之下,王思平只好去找竞争对手楚楠。楚楠虽然没好气,最后还是告诉了王思平。

说起来楚楠招聘于根顺的本意,也不过是为了解决王思平的问题——哪天姐不高兴了,可以随时解聘他,一个临编嘛,多大点事!

没想到,于根顺这厮不识抬举,这才让楚楠有点悻悻然,但她也绝对不会上赶着继续抬举他。这厮还真把自己当人才了,混蛋,色狼,小气鬼,现在又加了条不识抬举。

王思平却不会这么想。没个保镖,晚上睡觉不踏实啊,老是担心有人破门而入怎么行?

于是,王思平兴冲冲地赶往良山村,到了之后又觉得诚意不够,彰显不出他的礼贤下士来。王思平咬了咬牙,拐到村里的小卖店去采购了一大堆礼物。桌上摆的这些都是,除了茶壶茶碗。

小卖店老板马友智给于根顺献媚去了,马长福亲自替儿子看店。王思平习惯于下村指导生产,也没少在马长福家蹭饭,都是认识的。这也说明王思平的群众基础很扎实。

听王思平说买东西是为了看望于根顺时,马长福惊得连风凉话都忘说了,心说这王思平这家伙虽然喜欢蹭吃蹭喝的,但好歹也是镇上的领导啊!居然自掏腰包去看于根顺那小子?

早上马友智喊他来看店的时候,马长福还是歪了两句嘴的。现在看来,小四是对的?一时间,马长福的心情是相当的复杂……

“好啊,好啊!”

听到于根顺答应去农技站,王思平一脸的激动,两只手交互搓着。他马上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够庄重,话音一转,“好好干!我看好你!”说这话的时候,本来是应该拍着于根顺的肩膀的。但于根顺比王思平高出一个头去,这个步骤只好省略了。

再说了,于根顺好像也不太会配合,脸上似笑非笑的。王思平暗自感慨,殊为憾事啊,人生就是这样差强人意!其实不应该带这么多东西来的……

马奋跟在于根顺后面进来。现在于根顺都是师侄了,那还不是一家人?马奋直接无视了王思平,走到于贵来身边说,“师弟你别忙活了,这些年你们受苦了!以后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两天我就联系一下,先给弟妹医眼睛!”

马奋说话很亲热,也很有点师兄的气场。于贵来却被他叫得很疑惑,抬眼去看于根顺。于根顺苦笑了一下,给老爹解释,“他说,他是我爷爷的徒弟。”

“师兄。”于贵来勉强地对着马奋笑了笑,天上掉下来个师兄?

于贵来虽然把这件事情交给儿子处理了,但他还是有点担忧。日子虽然清苦了些,可儿子不是马上就要出息了吗?这些年虽然没再来什么“运动”,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这海外关系,还是尽量少招惹的好。于贵来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有事临头,也拿捏不准。

在场的既有父亲的徒弟,又有儿子的领导,于贵来就招呼石尕子逮鸭子去了,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些贵客说话。

“有安家费发吗?”

于根顺心说这千把只鸭子还真是不顶吃,我得挣钱回来贴补一下啊!“安家费”这个词,还是早上听马奋说的,他就直接拿来问王思平了。现在道上的规矩,于根顺不太懂。

“安家费?”王思平一愣,心说我这当领导的不收你礼也就罢了,咱很清廉的,但无论怎么掰扯,我也不能给你钱吧?

不过王思平的心眼很活泛,心说这马奋这老家伙还真能整啊!给钱的名目多,套近乎的手段也高明,都人家老爹称兄道弟的了。也不知道一个死去多年的山里人,能教他一个台湾人点什么手艺。我要是不下点功夫,于根顺这个人才说不定就给他抢跑了。

“你到农技站上班,是吃财政的,全额拨款事业单位,也就是国家干部。每月二十号领工资,入职后第二个月起领。安家费是没有,但我可以给你安排宿舍,单人间的。如果家里特别困难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借点。”

安排宿舍被王思平说成福利了,其实住在农技站才是于根顺最重要的工作,别的都可以放一放。

“要是顺子给我当特别助理,我就先给他个十万八万的,嘿嘿,安家费!”马奋坐在一边瞎掺和,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躺着中了回枪。对马奋来说,现在还招这个特别助理干什么,师侄可不得听师叔招呼?虽然这小子不是很乖。

说到底,马奋是真心帮着师父的后人提高一下生活质量,反正也没有正经事干,这不也是个成就感吗?

一会儿鸭子烧好了,还有几个清炒小菜,都是石尕子的厨艺。

马友智又回家搬过来一箱藏马山白干,这已经是小卖店的全部存货了。他开的店是良山村独一份,垄断经营,利润挺高,但从镇上往这补货也是个辛苦活,肩扛手提的。这回马长福只是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这良山村的天,要变了吗?马长福暗自叹息。

马友智殷勤地给大家倒了酒,见于根顺没有反对,他也叨陪了个末座,得空就给人敬酒,连于贵来和石尕子都蒙他敬了两杯。而于根顺一直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马友智就更有点受宠若惊了。

既然要去当技术员了,于根顺就了解了一些农技站的情况。

农技站,全称是藏马镇农业技术推广站,隶属于镇政府,主要职能是直接面向农民,负责推广新技术、新产品,指导农民生产,为增加农民收入、发展农业生产、振兴农村经济服务。

技术员不仅是工作岗位,也是初级职称。就像王思平是站长,也是农艺师,是中级职称。

包括王思平在内,藏马镇农技站有三个事业编制。其中一个编制还被镇长夫人占了,只领薪不上班的。

镇农技站接受县农技局业务指导,县农技局隶属于县农业局,农技局局长由农业局副局长兼任。

镇农技站进人,需经县人事局批准备案。不过这一点王思平还是把握的,但凡有点办法的,谁愿到藏马镇来工作?刚跑的那个技术员,走的就是王思平在平阳农学院的老师的路子,也就是王思平推荐的。

再说了,于根顺是正经的平阳农学院毕业生。这所平阳唯一的高校,在平阳县还是很有人脉的。

“那个假种子,是怎么回事?”于根顺听得头晕脑胀的,这里面的东西太复杂了!

于根顺的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王思平心坎里去了!没有这个假种子,我犯得着巴巴地来请你吗?二十一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啊!什么叫人才?这就叫人才啊!

第二十五章 这小子太木头了点

农技站离派出所不远,反正就这么大个镇子。

派出所好歹算是强势单位,也不过一排平房加个院子。农技站是清水衙门,院子就更小些,大部分还是菜地。各种蔬菜种子还不得检验一下?农艺师还不得搞点科研啥的?当然,种出来的菜也不能丢了就是。

中午吃完饭,王思平就拉着于根顺上班来了。领导这么紧着自己儿子,于贵来夫妇只有高兴的份,赶紧给儿子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也不麻烦,多数东西还是于根顺从平阳农学院带回来的。有石尕子和马友智帮忙扛着,于根顺也不用自己动手。王思平再次感慨,他这个技术员咋就比我这个站长牛叉得多呢?

到农技站后,石尕子和马友智又帮忙安排了床铺,打扫了卫生,就赶着回山了。马奋也要回家一趟,走的时候约了于根顺晚上去赵记,庆祝他顺利入职。

于根顺没事干,就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农技站一排六间平房,居中的两间,门框上钉了竖条的小木牌,一个木牌上写着“站长室”,那是王思平办公的地方。另一个木牌上写着“办公室”,应该是于根顺坐班的地方了。

于根顺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写“技术员室”,但他也不是个很计较的人。在大刀堂那会儿,他不也没写个“总瓢把子室”……

最西头两间是通着的,木牌上写着“会议室”。于根顺从窗户往里看了看,里面放着几排长条椅子,靠西墙还堆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看来还兼做仓库的?

东头是两间宿舍,没挂牌。靠院墙那间派给了于根顺,里面有单人床和写字台,上一个技术员走得急,扔下不少日用品,正好便宜了于根顺。

另一间是王思平亲自住的。别看王思平跟个老油条似的,其实才刚三十岁,还打着光棍。他在镇上有自己的房子,和他老母亲住一起。不过最近风头紧,他一直住在农技站的宿舍里。万一有事的话,别惊吓了老母亲不是?

王思平好像害怕于根顺反悔似的,不一会儿就把于根顺喊到站长办,拿出两张表格来让于根顺填。

于根顺仔细地看了看,这表一式两份,莫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契约?他已经学会了“二十一世纪”这个词,村里正流行“跨世纪”什么的,马长福就经常念叨跨世纪的村主任,还有跨世纪的五好青年,跨世纪的老太太,跨世纪的小寡妇什么的。

这个表不需要盖章或者摁手印,于根顺抓过王思平桌上的钢笔就开始填了。不摁手印就行,大丈夫一诺千金,可不能把自己给轻易地卖了。

于根顺研究过孙子的书包,知道钢笔怎么用。虽然写起字来没毛笔那么熨帖,但也不至于漏了馅。书包里还有一摞子没投出去的简历,五花八门的写得很清楚。所以表上的项目也难不住他,虽然他并不知道“团员”是什么意思。“汉族”倒是明白。

“现在的大学生,字写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王思平皱着眉头看了看,严肃地批评了两句。现在到了自己的主场,领导就要有个领导的样子,下属就要有个下属的样子。规矩一开始就得立起来,毛驴子要是养野了,再带上笼头可就难了。

“将就着看吧!”

于根顺的脸上还是似笑非笑的。他心说山上三百多个兄弟,我也没训过谁写字难看。有本事咱们比比毛笔字?总瓢把子可是文武双全的。当然,于根顺也不会跟王思平一般见识,写得好不好,就这么着吧!

王思平见于根顺陪着笑脸,心说态度还算端正,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嘛,不太会表达,表情不到位,慢慢训着点就好了。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苛求。

“这两本书,小于你要认真学习。”王思平起身在书架上翻了翻,挑了两本农技专著扔在桌上,“学校里学的东西不一定能用得上,咱们吃技术饭的,可不能丢了专业。”

“哦。”

于根顺连忙把书捧了起来,封皮上的褶皱也让他小心地抚平了。这可是圣贤书啊!旧时的文化人,都讲究个“敬惜字纸”,对书本有一种近乎崇拜的爱惜。家里孙子也留下了一些书,挺乱,这两天都让于根顺给收拾好了。

于根顺对王思平乱扔书很不满意,王思平对于根顺的表现却是相当满意——对领导让他学习的专著很重视嘛!还算是个知道轻重的年轻人,值得培养!今天就先培养到这里吧……

“晚上是赵记?”王思平漫不经心地问。

“马奋是这么说的。”于根顺已经开始学习了,低着头,看得很认真。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就是连起来不太明白。

“没事了,你去吧!”王思平只好这么说。

“哦。”于根顺转身就往外走,手里捧着那两本书。

王思平心里那个气啊,这小子也太木头了点吧?我这么大个站长,还差你那顿饭?要的是个态度!

“要不,一起去?”一会儿,于根顺又推门进来了。

原来是把书放回宿舍了?王思平心想,这小子脑袋虽然不太灵光,倒也不是目无领导嘛!既然如此,我就与民同乐一下。

“本来想回家吃的,陪老母亲,忙啊!”王思平拿捏着语气,“不过今天你入职,怎么要给你庆祝下!记得早点结束,不能喝太多。咱们走吧,别让人家等着。”

于根顺暗中撇嘴,你再端一下多好,再端我就真走了……

到了赵记,马奋已经点好了菜,一个人喝上了,嘴里嘟囔着孙女不孝顺,呆在沧海市不知道回来了什么的。

“那啥站长,顺子被你抢去了,你给开多少钱啊?”马奋见王思平也跟着来了,心里有点不爽,少不得就得提点他一下。

王思平大模大样地坐下,掰开一次性筷子,交互刮了刮毛边,说道,“于根顺入职后是国家事业单位干部,首先是有个身份啊!不是我给开钱,是财政给发工资。”

“那也有个数吧?”马奋“嗞”了一口,又白了王思平一眼。

“好像有四百多块,如果发得及时的话……”王思平只好实话实说。他心说这点钱虽然拿不出手,但也不关我事啊!

“啧啧,真多!”马奋更懒得理他了。

于根顺对“四百多块”还真是没概念,当年的总瓢把子对大洋也没多少概念。但现在没有那么多兄弟伺候了,还是问问清楚比较好,“我老娘那白内障,治好了得多少钱?”

“我打听过了,也就是万把块吧!”马奋对弟妹的眼疾还是挺上心的,再说万把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他也没忘了扫一眼王思平,意思是你别觉得那个身份有什么了不起。

得,不吃不喝也要两年!于根顺郁闷了,端起酒杯自己闷了一个,怎么能挣到钱呢?好像不太容易啊!

“喝酒喝酒!”

王思平见没人招呼他,他就只好招呼别人了,准备好的一套关于于根顺同志入职的贺辞也没用上。

赵赶驴忙活完了,拿了两瓶藏马山白干凑过来喝。四十多岁人了,守着个祖传的摊子,也不是个胸怀大志的。

第二十六章 当老大就得护短

“老赵,你帮着给寻摸下,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出租,我想让家里人开个店,做‘石家老鸭’。”

于根顺心想,既然这个身份挣不到钱,总得想个办法吧。反正家里养着一大群鸭子,而且石尕子的厨艺还不错,可以来开这个店。

“门面多的,包在老赵身上了!”赵赶驴夹了口金钱肉,“你说什么?做‘石家老鸭’?”

“嗯,我奶奶就是‘石家老鸭’传人,我有祖传秘方。”于根顺喝了一杯。

“哦!‘石家老鸭’可是百年老店了,和我这‘赵记’齐名的。”赵赶驴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其实“石家老鸭”比“赵记”驴肉火烧早了好几代,“不过,镇上已经有一家‘石家老鸭’了。”

“嗯?”于根顺有点奇怪,不是说玉奴的娘家人都下南洋了吗?

“是黄建国他小舅子开的。黄建国他老婆也姓石,但和‘石家老鸭’毛的关系都没有!哦,也不能说没关系,可能是‘石家老鸭’的佃户吧。”赵赶驴的语气里,似乎对黄建国这个人很不感冒。

“黄建国就是黄镇长,他爱人叫石翠花,明天早上你可能会碰见她。她每天早上都要到站里收菜的。”王思平终于插上嘴了。

石翠花就是在农技站占编不上班的人,也不能说石翠花对农技站没有贡献,整个后院都是她种的菜嘛!王思平对此人是敢怒不敢言,还得小意地伺候着。任谁手下有个只收菜不干活的人都不会太爽吧?所以同学们不要老想着偷菜,要对得起老板给开的工资不是?

“他开他的,我开我的好了。”于根顺倒是很大度,心说反正我这里也不是正宗,也不好说人家更不正宗吧?

“就是他怕不这么想……”赵赶驴这么说,也不知道他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点火。

“那就等他来找事好了。”于根顺不以为然地喝了杯酒,心说镇长很大吗?比九斤四两如何?照灭!

“门面就这两天的事!”赵赶驴拍了拍自己油乎乎的胸脯。

赵赶驴对镇上的事儿门清。镇上一共就那么五六家餐馆,情况都差不多,除了经营特色食品外,也卖炒菜开酒席的。黄镇长的小舅子横行霸道且不说,最可恶的是他把镇上的招待全拉他那儿去了。于根顺如果能给他找点麻烦也是好事,他给于根顺找麻烦的话,又干别人什么事?

“工作要紧!”王思平几杯酒下去,胆气就比平常壮些。他心说你当我这站长是贴墙的啊?当着我的面说开店,这不是不务正业吗?

“你不就是怕挨揍吗?明天我就给你解决这事。”于根顺果然没忘了领导。

“呃……”王思平老脸一红,你小子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不过,这倒也是事实。我是个有容人之量的领导。

第二天,于根顺还没去解决问题,问题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于根顺清晨即起,匆匆上山,露水也不曾打湿他的裤脚。

他先到玉奴坟前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来到大刀堂遗址。旭日初升时,正好趺坐吐纳。这身体的根骨还不错,功夫恢复起来也是日见其进。但要完全恢复到往日状态甚至更进一步,尚需假以时日。从根本上说,他这其实是重修,不过心法的底子都在,不会出岔子。

半个时辰以后,太阳褪去羞红爬过山坡,于根顺脸上有些暖意。他收了功,飞身下山。路过良山村时,看见于贵来已经在招呼鸭子了。老人才刚六十岁,腿脚却不太利索,不过心情好像还不错。瞎子老娘坐在门口晒太阳,听着老伴的声音。

于根顺想过去跟他们说两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叹了口气,悄然下山去了。

回到农技站,远远却见围了一大群人,正在“噼里啪啦”地砸门,好不热闹。有个小子已经搭人梯爬上了墙头,大概是要*进去开门拴吧。偷个菜而已,需要这么大阵仗?

昨晚睡觉前,是王思平亲自拴的大门,还顶上了两根杠子。于根顺不小心多看了他一眼,王思平就带着酒意说,“院子里有菜呢,这山里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而于根顺清晨离开时,懒得去开那门,直接就跳到了墙外。莫要让人把菜偷了不是?王思平睡得跟猪一样……

“大胆狂徒!活得不耐烦了么!”于根顺大喝一声,一个提纵飞上墙头,劈手抓住了刚爬上来的那小子,另一只手已经顺道扇了两个耳光。他心说敢到爷的地头上撒野,了得啊!

围墙外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王思平的宿舍却打开了。

王思平穿着个背心短裤走出来,腿脚直颤,冲着于根顺就喊上了,“顺子啊!你大清早的出去干什么?再不回来,可就要了亲命了……”

于根顺没好气,心说你还是叫我小于比较好,于根顺也行。不就是卖人家点假种子吗,哪能没命了,又不是杀了人家爹娘抢了人家妻——啊?!

于根顺登时愣住了,只见王思平身后真的跟出来一个妇人!这妇人长得又黑又壮,腰身水桶一般,看上去至少有四十岁!出门时她还探头探脑的,分明是惊慌过度,或者是做贼心虚……

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的,合着这些人不是来要种子钱的,更不是来偷菜的,而是来捉奸的?!

问题是这妇人——王思平这厮的胃口也未免太好了一点吧?这妇人是什么时候钻到王思平的床上去的?

一时间,于根顺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心说人家来捉奸的,王思平这厮又是我的领导,我这是帮还是不帮呢?早知道的话,我多吐纳一会儿好了,或者先去吃早餐……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墙外的一个壮汉大喊起来。

于根顺往下一看,说话的是瓦屋村的村主任五魁。得,也不知道这妇人是五魁的老婆,还是五魁帮别人出头。捉奸的阵势还真是不小啊,足有上百人了。

于根顺朝五魁点了点头,顺手把拎着的那小子扔下去了。这围墙一人多高,那小子被摔了个腚墩,但没受伤。

“尼玛谁啊?知道不知道好歹?干嘛打人?”

人群中另一个壮汉叫了起来。刚才于根顺的动作太快,大多数人甚至都没看见,还以为他是从院里爬上来突然袭击的。

于根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拳头虽然比较大,但通常也讲以德服人的。不管怎么说,偷人家老婆理亏不是?王思平这是惹了些什么破事!再说了,于根顺也没打人,他要是想摔那小子,早就给他摔出一地大粪来了……

于根顺没说话,五魁却是不干了,冲着那人喊道:“刘栓柱你给我闭嘴!敢对我大哥呲牙,信不信我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那个叫刘栓柱的壮汉先是一愣,接着就怒了,“张五魁你什么意思?当我卧龙村是好欺负的吗?”

旁边另一个壮汉也开口了,“五魁你怎么回事,你们瓦屋村要反水吗?”于根顺一看,这个人也认识,枯桃村主任丁来福的儿子丁山。

“这是我大哥!我大哥的事,就是我张五魁的事!”五魁扬了扬手中的铁锹,斩钉截铁地说道,“谁敢骂我大哥,我这铁锹不答应!”

“我们的铁锹就是吃素的吗?”

刚才还是亲密无间的战友,现在却要捉对厮杀了。

围墙外的山民迅速地分散开来,却是三方势力。不过枯桃村和卧龙村的人汇到了一起,有六七十人,好像要结盟对敌。五魁的瓦屋村只有三十多人,明显处于下风。

于根顺心说,人再多又怎么样?五魁这个不讲理的劲头,我喜欢!反正人又不是我偷的,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还有理了你!于根顺跳下墙头,踢开顶门杠,拉开门拴,大模大样地坐在了门槛上。

血性汉子,可不就是打出来的吗?

当人家老大,可不得护着点短吗?呃,虽然这厮是我领导……

第二十七章 都是偷菜惹的祸

石翠花还真是来偷菜的,偷王思平的菜。

藏马镇什么都缺,就是地面够大。镇上的房子,都是前后院的。两个院子的面积差不多大,但后院里有厕所还有水井,种菜更方便,就被石翠花占了。前院的菜才是王思平的。

石翠花从后院门进了农技站,在自家菜地里摘了几根黄瓜,突然想起前院里的西红柿该熟了。她心想王思平这时候应该睡得正香吧?摘他几个西红柿他肯定不知道。实际上,石翠花也不是第一次偷王思平的菜。

于是,石翠花就打开了会议室的后门,悄悄地进了前院。会议室也是有前后门的,昨天于根顺没注意到。

西红柿的长势果然喜人。石翠花正摘着呢,却听见院墙外面人声鼎沸,砸门的爬墙的都有!石翠花心里一惊——八成是买假种子的山民打上门来了!

石翠花慌了神,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赶紧过去敲王思平的门。王思平作为站长,平时对她这个老大姐还是蛮尊重的,再说这小伙子长得还算可以,要是让人给稀里糊涂地打死了,多不好。

说起来,石翠花除了爱占点小便宜外,心肠并不坏。至少她没想过把王思平这黄花小伙子给偷吃了吧?偷点菜而已,偷菜能算是偷吗?

王思平昨晚睡得很香,有保镖硬是要得!他都很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甚至还做了两个娶媳妇的梦。

“咣咣!”的敲门声一响,王思平腾地跳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被人打上门了。王思平猜得一点都不错,只是没想到敲门的是石翠花。

王思平的反应非常敏捷,当即把床推到了门后堵上,这时才听到了石翠花的叫声,“小王,小王,快起来!跑路啊!”

跑路?对了,我有保镖啊!干嘛要跑路?王思平赶紧把床拖开,打开门,冲到隔壁一看——尼玛,门虚掩着,于根顺不见了!

这下子王思平是真慌神了,院门被撞得山响,墙头上已经爬上了人。现在再跑怕是已经来不及了!谁知道后门那里有没有埋伏?

王思平只好再次发挥出顶门的特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了。当然他也没忘了拉石翠花一把。要是镇长夫人被打了,他反倒没事,那事可就更大了。石翠花也是慌了神,糊里糊涂地就被王思平拉了进去。

顶好门后,王思平坐在窗台上,眼巴巴地看着墙头,心说这里可是镇政府驻地啊,派出所也离着不远,这些人闹腾得这么猛,应该很快就有人来了吧?于根顺这小子跑哪去了?怎么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还好,英雄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刻出现。

于根顺神一般出现在墙头,小小山贼立马拿下!

王思平放下心来,赶紧搬开障碍物,打开房门。也就是这时,王思平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个大裤衩子,屋里还有个中年妇女。大清早的,这叫什么破事儿……

得,农技站的三个编制,在这个早上凑齐了。

“别开门啊!你——”王思平见于根顺不管不顾地去开大门,出声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于根顺白了他一眼,心说你偷人家老婆,还有理了你!待会儿只要他们打不死你,爷就看着……爷护短,也是有底限的!

“你惹的事,你处理吧!我走了,老黄的早饭都给耽搁了!”

看门外的人不是要冲进来,石翠花胆子就大了,捡起墙根上的菜篮子向会议室走去,篮子里的黄瓜西红柿都没丢。年轻就是好啊!这胳膊,这胸膛,这小肚子……老黄都很久没跟她那啥了,石翠花临走时下意识地瞥了王思平一眼。

我的西红柿……看到石翠花的篮子,王思平总算知道石翠花是来干什么的了。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盯着石翠花的背影,无限幽怨。

这两个人的眼神,都被于根顺看了个明白。他心说,这还真是痴男旷女,还真是各花入各眼,还真是……咦,这妇人怎么躲会议室里去了?

这时,门外的两波人已经干起来了。山民都有一把子力气,手里不管是铁锹也好,锄头也好,都用得挺顺手,一时间打得是惊天动地。于根顺看着这血腥的场面,不由得想起来六十年前的青葱岁月。

五魁毫不含糊,刘栓柱和丁山也很不含糊,而且兵对兵,将对将,这边两个将对上了五魁一个,五魁丝毫不落下风。

山里人打架够狠,但基本没什么章法,于根顺一边看一边摇头。就这素质,要是对上了小鬼子,都是菜啊!

“要出人命了!你怎么不阻止他们?”王思平却是傻眼了,心说这些人怎么自己打起来了?难道他们不是来找我麻烦的?

王思平连逃跑都忘了,目瞪口呆地朝于根顺这边走来。或者是王思平有点党员干部的觉悟,或者是不太肯定这场架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不过能够肯定的是,王思平忘了自己只穿着个大裤衩子。

这裤衩子可是王思平他妈亲手缝的,皱皱巴巴的棉布,还是大红色的。

“别急,等他们分出胜负来,就该揍你了。”于根顺没好气地说。

“你——”王思平被他堵得两眼翻白。

“你什么?难道人是我偷的?”于根顺到底是没忍住,心说我要偷也不偷中老年妇女……他心里还有点奇怪,那中年妇女进了会议室就没出来,那儿能躲住人吗?待会儿还不是让人家拿双。

“偷什么?”两波人打架的动静太大,王思平没听清楚。但于根顺也懒得重复,只是无限鄙视地看了王思平一眼。

门外的战场上,五魁猛一锹削向了丁山,刘栓柱的铁锹却铲向了五魁。于根顺判断,怕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五魁是好兄弟,于根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五魁受伤呢?

只见于根顺弹跳而起,凌空越过两人,薅起刘栓柱扔到了一边。五魁的铁锹却是削中了丁山的肩膀,丁山“啊——”一声惨叫,登时皮开肉绽,好在入肉不深。

丁山也是够硬气,对伤口不管不顾,仍是仗着铁锹猛削五魁。于根顺错步过来,一把将丁山的铁锹击飞,再伸手薅起他,远远的扔了出去。

这时,两边已经倒下了七八个,不过没出人命,都在地上惨叫挣扎呢,但也没人顾得上去救他们。

五魁这边分明处于劣势,于根顺一不做,二不休,幻影一般在械斗的战场中穿梭了一通,拳打脚踢,所到之处,各种兵器尽数脱手!

凡是五魁这边的,于根顺打掉了兵器就不管了。凡是刘栓柱和丁山那边的,于根顺一律薅起来,扔到七八米之外。刚才还打成了一团的百余人,转眼间就重新分成了两堆。不过一堆是站着的,另一堆是倒着的……

战斗被终止了,刘栓柱和丁山的人都歪在地上哼唧。五魁这边的,还有人在懵懵懂懂的——咦,我的铁锹呢?我的锄头呢……

第二十八章 镇长夫人你也敢偷

五魁松了口气,心说老大果然不会眼看着兄弟吃亏,这一把赌对了,向老大表了忠心,轻松,无代价。

于根顺则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溜溜达达地回到大门口,又坐在了门槛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门槛后面的王思平呆住了。在枯桃村时,王思平并没有看见于根顺动手,只是知道于根顺能徒手碎木门而已。

而现在,本来是猪脑子打出狗脑子的两堆人,一眨眼就泾渭分明了。他们眼里有惶惑也有茫然,但没人想着去捡掉在地上的农具,更多的人在看着自己的双手。

王思平心说,我这是招了个什么人来啊!用山里人的话说,大白天的见了“白胡子老头”,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五魁径直走向于根顺,器宇轩昂,气场十足。旁人纷纷避让,也包括枯桃村和卧龙村的村民。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五魁走到于根顺跟前后,单膝跪倒,双手一抱拳,朗声叫道,“大哥!”

于根顺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五魁,没有说话,也没有让他起来。

五魁没起来,也没敢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于根顺的眼神让他觉得发慌,莫不是大哥知道我那点小心思?

其实于根顺心里是在犯嘀咕。心说看样子那妇人也不是五魁的媳妇,五魁可能是被那两波人邀来助拳的吧?他既然能来助拳,那些人就是他的朋友,我也不能让五魁在朋友面前太过难做吧?王思平这是给我惹了些什么破事!

说不得,于根顺又白了王思平一眼。

王思平并不知道自己居然偷了一回中老年妇女,心里想着我是你领导来!你老白我干嘛?张五魁、丁山、刘栓柱,这三个人王思平都认识,也就是这三个村子种了“绿单十三”。王思平当然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

当着这一百多人的面,王思平还真不敢跟于根顺摆谱。心说我先忍着点,要是把这小子惹毛了,他甩手走了,我怎么办?不过,我招你来是干嘛的?这领导架子也不能就这么塌了!

王思平脖子一梗,背着手,眼睛盯着门框上面的燕子窝。知道的人说这是领导虎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叛逆少年,踢破了邻居家玻璃,却死不承认错误……

于根顺心说这厮好不晓事,我出头给你关说呢,你就这态度?要知道偷人老婆仅次于杀人老爹,我得给你讲讲道理。

“起来说话!你两个也过来!”于根顺指了指五魁,又指了指丁山和刘栓柱,这两人正畏畏缩缩地,想凑过来又不太敢。

丁山鲁莽粗野,一直生活在他老爹的卵翼之下,少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心思当然就没有五魁那么快,要不然他也不会连续挨于根顺两次揍。不过鲁莽并不等于傻,肩膀上还流着血呢,丁山好歹也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惹不起的。

刘栓柱甫一照面被于根顺扔出去老远,头上撞了个大包,哪敢不老实?他心说这小子也就二十出头,怎么这么凶啊,一只手就把我这一百五六十斤薅起来了,莫不是狐老爷附身?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大哥,丁山和栓柱都是我兄弟,他俩不懂事,请大哥给他们个机会……”五魁抱拳对于根顺说。

人才啊!于根顺觉得五魁越来越对眼了。刚才还抄着铁锹要跟人家见血,转眼他又替两人求情了。这五魁血性足,心眼活,能屈能伸,值得栽培。

事实上,山里人打架,通常是就事论事,不会事后寻仇,除非死了人。

于根顺对着五魁点了点头,问道,“那是谁的老婆?”

于根顺的想法是,王思平这厮惹出来的事虽然让人不齿,但他总归是我罩着的,我还是得帮他解决一回,不能埋怨我不教而诛。当然,也得让王思平吃点苦头,长个记性,否则他还不偷上瘾了?更别说打着我的旗号,坏我的名头了。

“老婆?”五魁闻言却是一愣,“什么老婆?”

丁山和刘栓柱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于根顺这是唱的哪一出,但他们也不敢问。

于根顺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心说怪了个哉的,你们不是来捉奸的?不是你们的老婆被偷,你们打什么劲啊?他回头去看王思平,王思平更是一脸的无辜。

“就是从你宿舍里钻出来的那个黑胖妇人!”于根顺恼了,死不承认有意思吗?那妇人还藏在会议室里呢,要不要我去给你拎出来!

“哦——”张五魁、丁山、刘栓柱彼此对视,都是一副了然的神态——看不出来啊,王站长,大能啊!不但会骗钱,还能偷人!

“那是黄镇长的夫人石翠花!”王思平突然想起于根顺刚才问的话了,偷人?我偷她?王思平一脸的悲愤,我这保持了三十年的黄花小伙子啊!“你——你——”

“镇长夫人你也敢偷?”张五魁指着王思平的鼻子就训上了。他心说既然大哥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既然大哥这么说,那也一定有大哥的道理。凡是那啥,凡是那啥……

“你!你——”王思平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脸都憋成茄子了。

“王站长偷黄镇长的夫人?”丁山对得起自己五大三粗的身材,一看就知道脑子不太够用那种,嗓门倒是够大。

刘栓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暗中捣了丁山一拳,“别胡说!”

“我哪胡说了,我都看到了!”丁山不服气地看着刘栓柱,又指着王思平的大红内裤,“你看!裤子还没来得及穿呢!”

“你才偷黄镇长夫人,你爹才偷黄镇长夫人,你们全家都偷黄镇长夫人!”王思平终于喘息过来了,指着丁山的鼻子,急赤白咧地跳起高来。偷人不丢人,偷这样的人我丢不起人……

门前一百多人哄堂大笑,都挤过来看王思平跳动着的内裤,彼此间挤眉弄眼的,脸上都写着“你明白的……”早忘了刚才还打死打活的,更忘了这一大早是来干嘛的了。

其中有不少人都看见了石翠花,也有认识她的,镇长夫人嘛!山里人没啥娱乐,偷偷人是娱乐,说说偷人也是娱乐,高高在上的镇长被人戴了绿帽子,那就是高水平的娱乐。这件事,恐怕一顺集的功夫就会传遍全镇。

藏马山集,农历逢三逢八,每五天一次,从这个集日到下一个集日之间,就叫一顺集。

“好了,今天先不说你偷镇长夫人的事。”于根顺强忍着笑,也去看王思平的大红内裤。刚才应该是闹了一个大乌龙啊,还好被五魁化解了一下。

于根顺认真想想,这个可能性也不大,镇长夫人长成那个样,偷起来收益和风险不成比例。镇长夫人偷吃小白脸还差不多,嗯,对了,王思平被石翠花偷了……

王思平承受不住这么多目光的压力,“哧溜”一声蹿回了宿舍。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既然不是你们的老婆,一大早的,你们跑来干嘛?”于根顺笑着问。

经过这么一番闹腾,现场的气氛和谐了许多。丁山和刘栓柱也不觉得于根顺有多恐怖了,心说他笑起来也露牙嘛!

于根顺依旧坐着,五魁他们三人蹲着,村民们在外围嘻嘻哈哈的。

“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五魁问的有点迟疑。

第二十九章 这货偷人不认账

“哦,我现在是农技站的技术员了!”于根顺心说,爷是有身份的人了,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干部,吃国家粮的。

五魁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但他还是坚决地表了态,“大哥,既然是您出面,我们瓦屋村就认了,这种子钱不要了!”

丁山却是个一根筋的脾气,他心说你瓦屋村只有五六千块钱,我枯桃村可是一万多块啊!他当即脸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凭什么啊?他王思平带人骗我们的钱……”

刘栓柱敢怒不敢言,只是拿眼斜着五魁。

“我没收你们钱,你们买种子是和山都农资公司一手钱一手货!”这时王思平回来了,裤子刚提上,还在扎着腰带。

“提上裤子了是吧?”丁山这半截话很有杀伤力,站长算个球!

于根顺也冷冷地看了王思平一眼,他心说这货偷人不认账——好吧,你没偷人,你是被偷——你骗钱也死不认账?

王思平居然打了一个寒战,气势一下子丢了,声音小了许多,“虽然是我介绍的……可我哪知道那是假种子的啊?人家带着县农业局的红头文件。”后面的说法,像是给于根顺解释,说完了他又觉得失了领导的派头,按捺不住提高了点声音,“红头文件,你懂不懂?”

“红头文件我不懂,我就知道人和种子都是你带来的!”丁山又吆喝上了,吓得王思平后退了好几步。

“大哥,要不要把他的裤子扒了,绑起来送到黄镇长那里去?”五魁还盯着这茬,出手是又准又狠啊!

“你——”王思平敢怒不敢言,就像是真的偷了镇长夫人一样……

于根顺没吱声,他心里盘算着,看来,得去找找那个山都农资公司的麻烦了,不能让兄弟们吃了亏啊!靠王思平显然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你们要干什么?让开!”就在这时,偏三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接着响起了楚楠的娇嗔。

警察总是会及时赶到,山里的警察也是警察。

于根顺有点纳闷,就隔了百十米远,这野丫头非要骑着个偏三来?这里已经闹腾了大半个时辰,爬都能爬过来了。

村民们让了条路,楚楠直接开到了门口刹车。看见于根顺座北朝南地坐在门槛上,楚楠心里就老大的不爽,“又是你,怎么你在哪里出现,哪里就有麻烦?”

这枪中的!于根顺哭不得笑不得,心说大清早的,驴肉火烧没吃够啊你!

“都散了,都散了!围在这里能解决问题?”楚楠板着俏脸,竖着柳眉,一身警服英武挺括,倒也有几分威严。

不过于根顺老是觉得,她这代所长当得跟过家家一样。要是好人家女孩儿,留在闺中做个女红针黹多好,抛头露面的干什么?读读圣贤书也行啊,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封建糟粕……

一众村民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该干嘛还干嘛,有的甚至原地坐下了,四仰八扎的,嘴里衔着根草棍。

楚楠见状更加火大,“张五魁,丁山,刘栓柱,让你们的人赶紧走开!谁给你们权利冲击政府机关的?!”这三个人她也都认识,他们村里发生什么治安案件,找他们要人一准没跑,虽然他们不一定配合。

呃,农技站还是政府机关啊!

于根顺觉得自己的尊严好像是受到了损伤。他心说王思平这厮腰杆不硬,连自己的摊子都看不住。现在爷来了,你们都给爷注意着点!当年敢到大刀堂挑战的好汉,哪个不是被爷以德服人了?

你说这野丫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倒是有点百折不挠的劲头啊!呃,虽千万人吾往矣……于根顺觉得,这丫头能憨到这个份上,也挺可爱的。

“挂了花的,自己找大夫包一下,其余的人,都滚蛋吧!你们三个留下!”于根顺大模大样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没楚楠那么高亢,但雄浑有力,在场的百余村民都听得真真的,就好像这命令直接灌进了他们的脑袋里。

“哦。”众村民很给面子的散了,三五成群的。

山里人以强者为尊,于根顺刚才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不得他们不服。而三个话事人对于根顺的态度也是明摆着的,村民们连过来请示都免了。

张五魁三人听话地蹲在那里,也没觉得自己的手下就这么走了有什么不对。

丁山还是嘟囔了一句,“农技站,算什么政府机关……”一看于根顺脸色不虞,连忙解释,“大哥,我不是说你啊,我气不过她那劲儿!”

两厢对比太过明显,楚楠恨得牙根直痒痒,更瞧着于根顺不顺眼了。她心说不带这么打脸的,我这政府发了命令,说了跟没说一样。你一事业单位的待录用干部,凭什么啊?!

“王站长,这事不解决的话,早晚是要出大问题的!”楚楠虎着脸跟王思平说。不过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斜着于根顺。潜在的意思是,我训你领导,你不够格跟我对话!

“能解决的话我早解决了!”王思平当然不服气,他心说风凉话谁不会说?我脾气好,不和你一般见识。王思平也看着于根顺。

“你当着我的面落王站长的脸子,难道不知道打狗看主人吗?”于根顺斥责楚楠,呃,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不过王思平也只能是翻翻白眼,继续看那个燕子窝。

“那么,这事你能解决?”楚楠果然把话顶上了。

“他们的钱,就着落在我身上!”于根顺也懒得跟楚楠兜圈子,他心说既然大家都瞧着爷,爷就做个样子给你们学习学习。于根顺本来就是个责任感爆棚的人,有时候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于根顺这话一出口,众人全都愣住了,有这么往自己身上揽事的吗?

“大哥,这事可能有点复杂。”五魁果然说话了,语气上有点犹疑。

“讨债么,多大点事!”于根顺满不在乎,心说爷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的,要不然何以服众?

丁山和刘栓柱倒是面有喜色。于根顺宣布他是农技站技术员以后,这两人的心就凉了半截,心说种子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打架不是技术员的对手,吵架不是站长的对手……难道,这又柳暗花明了?

“你们三个,今天跟我走一趟!”其实于根顺留下五魁三人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虽然不是需要他们助拳,但我堂堂的技术员出面,后面不得跟着几个随从?

“哦!”五魁三人忙不迭地答应。都心说这可真是好事啊!跟着大哥出任务,既能给自己要钱,还能增加战斗友谊,里子面子都有啊!

“你是去解决问题,还是去打架?”楚楠觉得有点不对劲,心说于根顺这个态度是好的,勇于承担责任,认真解决问题,但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不是?

楚楠刚才顶于根顺那一句,并没想着于根顺真的会揽下这事,只是瞧他不顺眼,想憋一憋他而已。

“要钱!”于根顺眼皮都没抬,心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别把自己太当回事,爷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跑一趟?

其实楚楠的感觉很对头。以德服人就是于根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揍他,他能给钱?虽然于根顺至今都不知道应该揍谁,不过揍谁不是揍?让王思平也跟着就是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讲了几千年了,不差这六十年吧?

“你也去!”于根顺对王思平说,听口气,好像他才是站长,而王思平是技术员。

“哦!”王思平一时间也忘了谁是站长,他现在就是一门心思——把钱要回来,安稳睡大觉。于根顺果然是匹千里马,而我,伯乐!千里马恒有……

第三十章 大叔你怎么说话的

“不行!我不能听任你胡闹!”楚楠是个维护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的派出所所长,虽然有个代。

“那你给钱?”于根顺没好气的说。

“王站长先报案!”楚楠当然无视于根顺的无礼要求,“我要求你们协助调查,我带你们去!等着啊,我去借辆车!”

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想过要报案,包括王思平在内,甚至楚楠都是天才一闪念。这也是藏马山特色了。

楚楠还是个行动派,说完就发动了偏三,“哧溜”跑了。

“到赵记去接!”于根顺冲着楚楠的背影喊了一声。

他本来是不想理会楚楠的,不过这倒也是个正规路数。现在爷是有身份的人了,更得讲个师出有名。再者说了,有车去平阳不是方便点吗?大家都还没吃早餐,就去赵记集合好了。

驴肉火烧,于根顺请客,王思平掏钱。以前王思平没觉得驴肉火烧有这么贵。

刚好马奋也在赵记吃早餐,见于根顺带着这么多人过来,问了情况后也要跟着去,多热闹啊!马奋就是一个老小孩,于根顺只好答应带着他玩。

没过多久,楚楠就赶到了赵记,开着一辆冒黑烟的昌河面包,是她从藏马山酿酒厂借来的。

这女子倒是多能,于根顺一时间也想着有辆车开开,这玩意儿才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他倒是不知道还有驾照这一说。

“来两个驴肉火烧?”于根顺好心好意地请楚楠,没想到又遭了个白眼。他心里嘀咕了一句,果然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这些人当中,也就王思平看上去有点文弱,其他五个人都很魁梧,把一辆面包车挤得满满当当的。楚楠皱了皱眉头,打火上路。

从藏马镇出来,要走一段盘山公路,路况很差。昌河冒着黑烟,“吭哧吭哧”地赶路,还好是下坡。

半个小时后,车子进入了县道,路况好了些。路两边种着杨树,远处是绿油油的农田,倒也是一派田园风光。

于根顺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觉得比六十年前也差不太多。时常见农夫在田间耕作,还是用牛力耕作,农具也是老样子。甚至有一种三角形的犁,前面一个人拉,后面一个人用肩膀扛,完全是人力犁地。

路况稍好一些,楚楠就提了速度,风驰电掣一般,道旁的杨树飞速后退。于根顺又找到了一点策马扬鞭的感觉,面包车硬是比偏三舒服些,至少是发型不乱。

谁知好景不长,昌河猛地熄了火,于根顺的脑门“砰!”的撞在了风挡玻璃上,后面的五人也是齐齐往前扑。

楚楠一脸黑线的下了车,打开车头检修,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再回到车上打火,根本没有反应。

“谁会修车?”楚楠挨个看了看随后下来的六个乘客。只有马奋像是能懂点的,这老头却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是有专职司机的……”

“这喝油的还是不如吃草的啊!”于根顺揉着脑门绕着昌河转了一圈,确定自己也不是全知全能,“还有多远?”于根顺问五魁。

五魁到平阳的次数也不多,回答的是王思平,“大概还有三十来里路。”

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三十来里路也不是多困难的事。“走吧!”于根顺施施然带头走了,众人一起跟了上去,其实走路更拉风。

“混蛋!”

楚楠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抬腿猛踢昌河的前轮,结果是脚尖巨痛。她抱着小腿跳了起来,恨恨地盯着于根顺的背影远去。混蛋,色狼,小气鬼,不识抬举,现在又加了一条——没有绅士风度……

走出数里之后,五魁终于拦到了一辆进城拉砖的拖拉机,众人坐在满是红砖粉末的车斗里,算是享受了一把“砖机”待遇。此前倒也有两辆小轿车路过他们,但看这六个人的身板,人家小车也得敢停不是?

到了城郊,“砖机”驾驶员得了五魁一包烟,顺小路走了。平阳县没有开通公交车,王思平雇了两辆“三蹦子”,一路蹦进了城里。

平阳县城的面貌却是有不小的变化,于根顺完全看不出六十年前的样子来了。临街多是三五层的小楼,挂着各式门头和大幅的喷绘广告。路上行人密集,看上去都很忙。

不少女子穿得很少,胳膊和半拉肩膀都露在外面,甚至把裙子裁到了膝盖以上,露出半截大腿,白花花的。

在于根顺看来,怎么都不似良家女子?怪了个哉的,还挺养眼。

山都农资公司其实离县农业局不远。王思平本来是想去县农业局的,被于根顺瞪了一眼,“农业局收了你的钱?”

于根顺现在已经知道了,镇农技站归县农技局管,县农技局归县农业局管。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自家兄弟啊!得罩着点不是?就是不知道人家认不认他是自家兄弟,肯不肯罩着。

再者说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收了钱当然找谁要。虽然别人说于根顺拳头大,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

山都农资公司是个两层的小楼,楼前也有个小院,栽了些月季花。院子里停着一辆普桑,还有一辆皮卡。

看到两辆车于根顺就放心了,给车抵债也行,直接开着回去。这两辆车是小了点,不如楚楠的车那么排场,将就着用用吧!再一想又有点丧气,貌似这几个家伙都不会开车。手下没人,做事就是不方便啊!想当年……呃,想当年兄弟们都会骑马来着。

进门后是个大厅,周围摆着一圈玻璃展示柜,墙上挂着图板,都是些压弯了腰的麦穗,笑开了花的玉米棒子,诸如此类。右侧立着一个关二爷的塑像,一手持刀,一手扶髯,形象很经典。塑像前摆着香火,还有一碟苹果,一碟点心。

前台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面目妖娆,衣着清凉。见于根顺等六人径直推门进来,而且个个身形彪悍,她慌忙站起来,紧张兮兮地问道:“你们找谁,你们想干嘛?”

“小姐你好,我们找鲍经理,有点事。”王思平觉得自己该出面了,我才是站长嘛!王站长是文化人,是领导干部,还自认为是钻石王老五,对女孩子说话很客气,对漂亮女孩子就更加客气。

于根顺站在关二爷面前,背着手养气,眼睛半睁半闭的。马奋笑眯眯地四处逡巡,只管等着趁热闹。

五魁三人却是僵硬地挺立在于根顺身后。说实在的,在山里他们都是有气场的人,这甫一进城,看到这么高的楼房,这么漂亮的姑娘,还真有点怯场。

小姐?你妈才是小姐来,你们全家都是小姐……前台小姐瑶瑶气得直翻白眼,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人不是来找事的,而是来办事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客气呢?

再仔细一看,他们头发蓬乱,脸上有土,衣服又脏又差,好像还粘着红色粉末,说不定是刚从哪个建筑工地上出来的。瑶瑶的底气登时足了,待答不理地说道,“你们走吧,鲍总不在,鲍总很久没来了!”

“他的车在这里,人怎么不在了呢?”王思平有点着急,姓鲍的不在怎么办?这么多人白来了?

“大叔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人不在了?你才不在了!”瑶瑶红口白牙的,倒也是伶牙俐齿。

大叔?我很老吗?王思平被顶了个跟头,回头一看,五魁他们拼命忍着笑,憋得脸通红。

于根顺倒是没什么反应,径直向楼梯走去。马奋溜溜达达地跟在于根顺身后,五魁他们也快步跟了上去。瑶瑶着急了,大声喊道:“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楼梯旁边是个走廊,前台这儿一喊,走廊里顿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四个保安冲了出来,穿着灰色制服,一人一把橡胶棒,横眉冷目地把守着楼梯口。

保安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东西啊?跑山都来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第三十一章 专治各种不服

于根顺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向楼梯走去,速度不减。

就在于根顺踏上第一级台阶时,保安队长咬牙切齿地嚷了一句,“还给我装逼?老子就是专治各种不服!”话音未落,他就握紧了橡胶棒,劈头向于根顺打去!

橡胶棒里面是铁胎,厚重敦实有弹性。这一棒子要是敲实了,外面看顶多有点淤青,但脑震荡是跑不了的。

不过,预计中的沉闷响声和踏实手感并没有如期传回,目标怎么突然消失了?保安队长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

另外三个保安目瞪口呆,也没看出来这人速度有多快,只是那么一错步,就上了第五级台阶?

保安队长并没看到这一幕。马奋紧跟在于根顺身后,就在保安队长趔趄前扑时,马奋猛一提膝,正中保安队长的小腹!

“啊——”

随着一声惨叫,保安队长弯成了一只大虾米,后背又重重地撞在了楼梯扶栏上!马奋老当益壮,保安队长的体重也不轻,铁质的扶栏被撞得猛烈摇晃,“嗡嗡”作响。可怜的保安队长萎顿在楼梯上,口吐白沫,还夹杂着昨晚的韭菜馅包子……

马奋背着手悠然上楼,老神在在,无比潇洒,一副世外高人的神态。其实这一记膝撞,凝聚了他全身的力气,以至于有些气息不畅,脚步虚浮。不过,马奋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打人了,还真是爽太啊!

五魁三人当然也不会闲着。那三个保安还没有从连番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五魁他们放倒在地,橡胶棒也成了他们的战利品,一人一根。装备不错,这些战斗值只有五的渣!

于根顺和马奋先后上了二楼,五魁三人也不管“哼哼唧唧”的保安和惊慌失措的前台,随后上去了。

王思平还呆立在前台附近,但他已经顾不上和小姐讲道理了,原来于根顺的道理是这么讲的!

他们都上了楼,王思平当然也不敢留在下面,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保安出来?他心说这一卖种子的破公司,养那么多保安干什么?看来用脚讲道理,硬是爽快些!

王思平也走上楼梯,顺手捡起了最后那根橡胶棒。握了握,手感很好。

或许,一个技术型国家干部,一个喜欢蹭吃蹭喝的种子站长,一个毕业八年的资深魔法师,内心世界里有一颗暴力的种子在悄悄萌芽……

瑶瑶在这种公司里当前台,也算是久经风雨,见多识广。王思平刚离开,她就抄起电话,拨出了一串号码,小声说,“喂,赵所,山都出事了,出大事了!您可要来救瑶瑶啊!”

于根顺走上二楼,迎面碰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矮胖子匆匆走向楼梯。

“这死包子,有本事别让老子堵着你!”那胖子胳膊弯里夹着个鼓鼓囊囊的手包,脸上忿忿不平,一边走一边嘟囔。他的脖子很短,偏偏系着一条猩红的领带,就像嘴里伸出了长长的舌头。

看来这胖子也是来讨债的,于根顺看了一眼,就让他过去了。

胖子也看了于根顺一眼,同仇敌忾地说:“兄弟,你们也是被那死包子骗了吧?我都堵了他两个多月了,一直没见着影。好像真是跑路了,晦气,晦气啊!”

说着,那胖子侧身从马奋身边过去,踩得楼梯“嗵嗵”直响,速度倒也不慢。

二楼有五六个房间,尽东头的房门大开着,可能是“死包子”的办公室吧?那胖子就是从那儿过来的。于根顺刚想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以卖了顶债的,就听王思平的喊声从楼下传来。

“鲍经理,你这是要上哪去?”

于根顺不由得乐了,这“死包子”有才啊!骂自己骂得这么起劲。

“死包子”叫鲍利来,是山都农资公司的总经理。鲍利来此时已经顺利地越过五魁三人,快到一楼了,没想到迎面正好碰上了王思平。

“绿单十三”都是鲍利来手下的业务员卖出去的,鲍利来只接触过三五个乡镇的农技站长,属于工作很负责的那种,需要总经理亲自接见,其中就有王思平。不过鲍利来并不担心这些农技站长,前面来讨债的人已经好有几波了,但都是上了当的农民,没有一个农技站长出过面。

“绿单十三”是县农业局定点销售的,哪个农技站长敢胡闹?再说了,又不是短了自家的钱。

大部分来讨债的人,瑶瑶就拦下了,不枉鲍利来没白没黑地疼她。剩下的也都被保安队长老李挡住了,从来就没有人能冲到楼上。

鲍利来听到老李的惨叫以后才觉得不妙,连忙抄起手包逃跑。碰到几个傻小子时,他还顺道晃点了一下,这让鲍利来很有成就感。没想到乐极生悲,还没下完楼梯就被王思平认出来了——还真有这么傻叉的农技站长?

鲍利来显然没心情跟王思平寒暄,四个保安都以不同姿态在楼梯口处接触着地面呢,何况王思平还提着一根橡胶棒。

只见鲍利来一膀子撞开王思平,肥硕的身体居然相当灵活,这让刚打完报警电话的瑶瑶很是诧异,小嘴都嘟起来了——鲍总神勇啊!

“唉哟!”

鲍利来刚跑到门口,就见一根橡胶棒从楼梯上飞来,正中他的后心。这橡胶棒分量重,速度快,打得鲍利来一个前扑,重重地撞到了门上!

五魁飞扑而至,一把将其摁住。丁山随后赶到,两人也不废话,一人一条胳膊,架着鲍利来上楼。刘栓柱的速度慢了些,却站在楼梯口处,右手拿着橡胶棒,一下一下的敲自己的左手心。

四个保安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鲍利来被人拖上楼梯,一路上杀猪一般的叫唤——挣你几百块钱,把命搭上就不值得了……

“行啊,小马奋,威风不减当年啊!”于根顺揶揄着马奋,他亲眼看着马奋从五魁手里抢了橡胶棒,劈手扔下去的。

“嘿嘿,刚有点当年的感觉。我说小子,对你师叔我尊敬着点!”马奋还是穿着对襟襻扣的褂子,圆口布鞋,多少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至少也是个武林名宿。他嘴上训着于根顺,脸上的得意却是无法掩饰,这就是宝刀不老吧?

于根顺和马奋说说笑笑地走进鲍利来的办公室。沙发挺大个,也不知道是真皮还是假皮,于根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中间。马奋顿了一下,还是坐在了于根顺身边。

鲍利来被五魁和丁山拖了进来,摁倒在于根顺脚下,就像一堆肥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其实五魁和丁山已经放了手,但鲍利来就是跪在那里,说不起来就不起来。于根顺觉得兴味索然,欺负这么个软蛋,还真是没意思。

“知道我们是干嘛来的吧?”马奋很主动地审案。

茶几上有个笔筒,插着几根签字笔和铅笔,还有一把精致的裁纸刀。于根顺闲得没事,顺手拿起裁纸刀来研究。最近他见到的新奇玩意儿太多,也不方便问别人,一般都是自己琢磨出个道道来。

果然,一推那个红色按钮,“咔咔!”刀片长出一截。再一推,“咔咔!”又长出一截。真有意思啊,最多能推出多长来呢?

第三十二章 皮卡可比普桑强多了

“知道,知道!”

鲍利来被裁纸刀的“咔咔”声吓得够呛。前几天他亲自削铅笔,结果亲自把手指头削掉了一块皮……

“那你还等什么?”马奋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我欠您老多少钱啊?”

鲍利来可怜巴巴地问马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裁纸刀那儿瞟。他心说这个衣着拉风的老头肯定是个武林高手,穿着廉价运动服的这家伙是他的弟子?不对啊,弟子怎么会和师父并排坐着?听说江湖规矩大。这家伙拿裁纸刀的方式很特别,说不定是个用刀的高手……

“多少?”马奋抬头问五魁他们。

“一万二!”

丁山并没有忘了来意,虽然他一直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这间豪华的办公室,心里想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立下大志愿要拥有这么一间办公室。他现在还不知道,没过几年这个志愿就实现了,其豪华程度还远远超过这间。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得到了也就没什么了。

“六千九!”

刘栓柱一脸的激动。能把种子钱要回去,在村里实在是太长脸了,话事人身份就能做实了!回村以后,他的愿望果然实现了。卧龙村村主任九叔宣布退居二线,推荐刘栓柱为代主任,新一代话事人崭新出炉。

“五千一!”

五魁看了看于根顺才说了瓦屋村的钱数。于根顺一直在低头研究那把裁纸刀,好像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五魁知道大哥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无论我走多远,大哥都是我的靠山……

“加起来是,两万……四。”马奋嘴里念念有词,他小时候没上过学,能算到这个速度已经很不错了,“假一赔一,翻一番是四万八,凑个整,就五万吧!”

“啊?!”

鲍利来脸上的肥肉直哆嗦。他雇个保安才五百块,保安队长老李还兼着司机,不过八百块。前台瑶瑶白天坐着,晚上躺着,还是平农高才生,也不过一千块。他心说尼玛这老头也太黑了点吧,莫不是专业讨债公司的?听说沧海有这样的公司,道行很深。

“我这里只有两万块,您老能不能通融通融?”鲍利来愁眉苦脸地说,“种子是我卖的,但我也只是挣个辛苦钱。”

他说的是实话。“绿单十三”的钱,鲍利来只是拿了个小头,总共十来万的样子,已经被他造得差不多了。

王思平一直站在门口,刚才他进来了一趟,把马奋扔出去那根橡胶棒还给了五魁,也算是做了点贡献。另一根橡胶棒他也一直拎在手上,这种感觉很新奇。

听到鲍利来的话,王思平心里猛一跳,能拿到两万?太好了!怎么还不快答应啊?没听说哪个乡镇讨到了钱……不过这五个人都没把他这个站长当干部,轮不到他说话。

“能通融!”五魁插了句话,真是说到王思平的心坎里去了。五魁接着又说道,“楼下有两辆车,我看就用带斗的那辆抵一下吧!”这句话又说到于根顺心坎里去了,五魁人才啊!

鲍利来一咧嘴,心说你倒是要求不高,皮卡就行,尼玛怎么不要普桑……其实在五魁眼里,皮卡可是比普桑强多了,能把六个人都拉回去且不说,平时还能拉点山货啥的进城来卖。

要知道,村主任不但要能带人打架,还要能带领乡亲们共同致富。跨世纪的村主任,压力好大吖!

“警察来啦!不好了,警察来啦!”王思平突然小声喊道。他紧张得腿肚子都打转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橡胶棒也被他悄悄地扔到了门后。

于根顺当然不知道警察厉害,马奋更不会把警察放在眼里。而五魁三人,也不知道城里的警察和藏马山派出所的区别。所以,五个人都没什么反应。

鲍利来却是反应大了,肥硕的身体一下子弹起来,撕破喉咙喊道,“*啊!入室*!”

五魁正站在鲍利来身后,飞出一脚踹向鲍利来的腿弯。鲍利来跳起来后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又跪在了地上,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死包子”的体重估计上两百了,皮薄馅大十八个褶。

不过鲍利来还是不肯就范,一边惨叫,一边使劲往上爬。心说尼玛,可能是老赵亲自来了,我要让他把你们这些老巴子都抓起来!

“啊——”

裁纸刀突然出现在鲍利来的喉结上,虽然速度极快,却没有刺入,只是若有若无地贴在皮上,丝丝寒气刺激出一串鸡皮疙瘩!

鲍利来叫完后就僵住了,豆大的汗珠子滚落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咽着口水,喉结贴着刀尖,轻提缓落。

尼玛,这老巴子真是丧心病狂啊,当着警察的面都敢杀人吗?不知道杀人偿命吗?偿命也不行啊,老子的命比你们金贵多了……鲍利来惊恐地看着于根顺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深邃不见底,就像一个漩涡,要把人生吞进去,连渣滓都不会往外吐!

这一刻,鲍利来毫不怀疑,只要他一动,那裁纸刀就会毫不迟疑地割断他的脖子!即使鲜血喷射,那双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不要杀人!”马奋急促地低声警告。这一刻,马奋也相信于根顺会毫不犹豫地出刀。

一句话让鲍利来热泪盈眶,这老头真是好人啊,好人不杀人,杀人的不是好人……没承想这老头接着又说,“杀人没什么,但杀这么个人渣就太划不来了!”

鲍利来竟无语而凝噎,含混地说,“我是人渣,对!我是人渣——划不来,真划不来……”

旁边,丁山眼神炽热——大哥太猛了,真汉子!纯爷们!

刘栓柱心惊胆战——他真是杀人不眨眼,我得离他远着点……

五魁心下焦急——大哥,冷静啊!

接下来的事情却是出乎所有人地意料。

只见于根顺手里的裁纸刀缓缓地上升,轻轻划过鲍利来的嘴唇,鼻梁,眉心,额头。鲍利来僵着脖子不敢稍动,但变成了斗鸡眼,两个眼珠子一并随着刀尖的轨迹移动,好好看看吧,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眼啊!

突然间裁纸刀“唰唰!”地飞旋起来,几乎舞出了一个虚影!

鲍利来只觉得头皮一凉,头发哗哗洒落。只是十来秒的功夫,鲍利来头顶和双鬓的头发全没了,头皮发青,那叫一个亮堂!这还不算完,裁纸刀顺势滑下,两条眉毛,嘴唇上的胡子,瞬间也没了!从正面看过去,整一个光葫芦,寸草不生!

从后面看过去,是围着草裙的光葫芦下……

一股热乎乎的骚气飘了出来。鲍利来尿了,量很大。

马奋却是两眼放光,脱口而出,“你真叫于根顺?”

“嘿嘿,有点生疏了,很久没动刀。”于根顺没有回答马奋的问题,他的眼神收了回来,又变成了那副一切都于己无关的样子。

裁纸刀也收了回来。回收之前,于根顺抓起鲍利来的猩红领带,“嚓嚓!”镗了两下刀,很有专业剃头匠的风采。

马奋却有点迷茫。在山上的时候,他们十几个小家伙的头都是师父给剃的,锃明瓦亮,在阳光下和大刀的光芒交相辉映,也是大刀堂一景。

剃头并没有什么特别,顶多算是个业余爱好。特别的是,师父剃头,用的是大刀堂的五尺大刀,杀人的大刀!

小家伙们平时说的是一个比一个勇敢,但看着五尺大刀临头,谁能不眼晕呢?一时间你推我搡的,谁也不敢第一个吃螃蟹。师父也不催促,只是轻飘飘地提着大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有个叫梁青山的师兄,想要表现个豪气干云,回头鄙视了一眼众兄弟,毅然决然地对师父说,“我来!”嘴唇却是多少有点哆嗦,声音有点飘……

马奋对此印象深刻。因为他没有第一个站出来,重重吃了马王爷一个“脖拐”,骂道:“尼玛胆这么细,是老子的种吗?”马奋委屈地摸着后脑勺,暗自腹诽,“就因为是你的种……”

这刀法,这爱好,难道也是能遗传的?

马奋来不及细细拷问于根顺,警察终于姗姗来迟。

第三十三章 原来是个剃头匠

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守正接到瑶瑶的报警电话时,正在和一帮朋友吃饭,不过已经喝得飞呀飞呀的了,就趁机散了摊子,摇摇晃晃地上了警车。

赵守正歪在副驾驶位置上,后座上坐着两个协警,也都喝飞了。开车的是小王,去年毕业于国家公安大学,生瓜蛋蛋不喝酒,赵守正见到小王就会想起那个经典的段子——你是新警察吧?

这段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编的,尼玛,真有生活……

山都的死包子虽然不太上道,但一向孝敬得还不错,出了事怎么也得过去搭把手吧?再说了,死包子怎么也不敢让老子白跑一趟。

更重要的是,听到瑶瑶那嗲嗲的声音,赵守正就觉得肚子里的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据说瑶瑶还是平农高材生呢,这么久了还没搞上手,老子丢不起这人哪!

至于出了什么“大事”,赵守正是不信的。山都那点糊糊事赵守正也是知道的,不就是几个农民讨债吗?还反了天了,敢在我赵守正的地盘上闹事。

这些坏蛋可把瑶瑶给吓坏了,老子得赶过去安慰安慰啊!安慰安慰,慰安慰安……今天就得把这事办了!

赵守正走进山都公司时,正看到瑶瑶站在楼梯口处,探头探脑地往上看。小腰弯着,屁股撅着,裙子更高了些,露出半截白生生的大腿。赵守感到头晕眼花,酒劲更上来了。

“瑶瑶啊,这么着急喊哥过来,哥的酒都只喝了一半。要是没个说法啊,哥可不答应!”赵守正的警服上衣就扣了一个扣子,还错了位。

“啊,赵所!”瑶瑶回过头来,粉嫩的小手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可把赵守正给心疼坏了——别那么使劲拍啊,再给哥拍坏喽!

“瑶瑶放心!哥不是来了吗!”赵守正脸上是大灰狼制式笑容,其犀利的眼神可以穿透一切伪装。

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哥呢……赵守正身后的两个协警努力憋住笑,不管今天这事的结果怎么样,瑶瑶的结果恐怕都一样。唉,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不过回头一想,赵头拱了以后,他俩也跟着拱了不少啊!反正只在赵头一念之间,赵头觉得有二次开发价值的,就会收为禁脔。觉得只是一次性使用的,就会让兄弟们也跟着喝口汤。他自己当然就不再喝这口了,赵头的口味刁啊!

一时间两个协警心里充满了期待,既希望这头猪能顺利拱倒白菜,又希望这白菜不要让猪拱得太爽。这还真是纠结。

小王在院子里锁了车,最后一个进入大厅,却是第一个看到了那些保安。四个保安都靠在墙根上坐着,整齐的一溜,心有余悸的往楼上看。小王赶紧说,“赵所,你看!”

赵守正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两眼从瑶瑶那儿拔出来,嚷嚷道,“谁把保安给打成这样了?不知道这一片是城关派出所辖区吗?尼玛,这是打我赵守正的脸啊!”说着,赵守正一撸袖子就往楼上跑,神勇无比。

“赵所,是不是先叫增援……”小王提醒了一下,能把四个保安放翻在地,还就这么扔着不管,肆无忌惮,来者不善啊!他自己不算,小王并不认为赵守正和两个协警比保安更耐操。

赵守正不满地看了小王一眼,心说这科班出身的人就是书生意气,迂腐顽冥……在这城关地界上,老子还用增援?不过赵守正还是从善如流地收住了脚步,亲切地问瑶瑶,“瑶瑶告诉哥,来了几个人啊?还没跑吧?”

“五个,不,六个,”瑶瑶晃着五根嫩白如葱的手指头,惊魂未定地说,“是六个!都在楼上!鲍总被他们拖上去了!”

“是六个农民,手黑着呢,不分青红皂白……”保安队长老李捂着肚子,还在“咝咝!”地吸气。

“瑶瑶叫救护车,不过看样子他们也死不了。”赵守正打了个酒嗝,指挥若定,“你俩跟我上!小王先给所里打电话!就说我说的,都来!带枪来!”

赵守正带着两个协警进了鲍利来的办公室,正看到鲍利来瘫坐在沙发前。赵守正的脑袋有点不太清醒,差点笑出声来,这死包子怎么变秃瓢了?

不过他马上就严肃起来,酒也醒了大半。其实,赵守正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粗鲁,欺负赵守正粗鲁不文的人,都被赵守正欺负惨了。

三条彪形大汉站在沙发边上,手里拿着橡胶棒,看上去像是生瓜蛋蛋。老江湖都头疼生瓜蛋蛋,也就是未经风雨、没有拖累、出手凶残、不计后果的瓜娃,一般十七八岁。但这三人明显已经不年轻了,一时间赵守正摸不清深浅。

一老一少泰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莫非是过江强龙?

“说说,是怎么回事?”赵守正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他问的是王思平,虽然王思平站在门口,都快退到门外去了。

很明显,这些人眼里没有警察的存在,除了门口站着的那个戴眼镜的。赵守正判断,这个眼镜男可能是事主,也就是被死包子骗了的人。

王思平哪敢胡乱说话,两眼盯着于根顺。于根顺懒洋洋的没反应,马奋就洋洋洒洒地开口了。

“是这么回事,我们来找鲍总要种子钱,鲍总答应了还我们,还客气地说要假一赔一。鲍总和我们聊得很开心,突然说他前半辈子坏事做得太多,做得太绝,怕断子绝孙,就想出家当和尚。”

英明神武的赵所长来了,瑶瑶的胆子就大了些,打电话叫完救护车后,她也跟着上楼来看热闹。刚走到门口的瑶瑶正好听到了这个笑话,不由得笑出声来,“鲍总要当和尚?他怎么可能——”

这么好笑的笑话,满屋子的人居然都没笑……瑶瑶的话说到这儿才觉得不对,小脸腾地红了。两个协警和三个农民齐齐看着她,还有一个农技站长……

“我说也不可能!”马奋一本正经地说,“可他一再要求,还说我有雷公手段菩萨心肠,非要让我给他剃度,我只好答应了他,就算是行善积德吧!是不是啊鲍总?”

“是,是,是!我想当和尚!”鲍利来一个劲地点头,身上的肥肉也一个劲地晃,显得特别虔诚。

“原来是个剃头匠!”赵守正终于搞明白情况了,特别是鲍利来裤裆里的尿骚,“没事别瞎报警,耽误我吃饭!走走,回去继续喝!”

话音未落,赵守正就转身出门了,两个协警连忙跟上,屋里实在是太骚了,压抑。

瑶瑶又跟着赵守正下了楼,一路上想着鲍总为什么会想当和尚,这些人怎么变成了剃头匠,赵所长又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可她怎么也想不清楚。

事实证明,胸部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思考器官。再大也于脑无补。

小王在前台给城关派出所值班室打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最后终于有人吃饭回来了,小王赶紧传达赵所长指示,“通知大家,全体出警,带警械!”他刚放下电话,就看见赵守正又下来了。

“赵所,劫匪跑了?”小王有点迷惑,心说这就解决了?没听到上面有什么动静啊!

“都在上面呢,人来了没有?”赵守正抹了一把冷汗,酒全醒了。坐在沙发上的那个运动服看了他一眼,就像一把刀子刺进了他的心窝。从警十八年,正副所长当了八年,赵守正已经很久没怕过什么了。

“要不咱先回去,赵所?”一个协警小心地问赵守正。当协警一个月挣不了几个,就是赚个吃喝,跟着喝点汤,不值得拼命啊!

“回尼玛回!”赵守正一咬牙,“这儿是老子的地盘,就在这里等着!小王你让他们带枪了没有?”

“马上到,带了!”小王说道。

“好!这些老巴子手黑啊!楼上一股尿骚……”赵守正给小王解释了一下他们下来的原因,“尼玛,等枪来了,老子要让他们全尿裤子!”

赵守正示弱下楼,绝非认了栽,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而已。尼玛,这可是在老子的地盘上!

小王闻言却是精神一振,终于有大案子了?当个治安民警实在是没劲透了!上班吹牛打屁,下班喝酒唱歌,出警抓个小偷小摸……

第三十四章 骗谁也不要骗农民

马奋也觉得这尿骚让人很不舒服。心说今天确实好玩,多年没这么闹腾过了,这师侄还真是个开心果啊!不过年纪大了,要惜缘惜福,再好玩也不能沉溺,快点结束吧!

“钱呢?”马奋很慈祥地问道,“两万就两万吧,打个条,先欠着!”

“钱?啥钱?”鲍利来好像是被自己的尿熏蒙了。

于根顺终于琢磨出了裁纸刀的真正用途。他拿起一支铅笔,“唰唰!”地削了起来,每一片都是薄如蝉翼,轻飘飘地飞出去。三五秒钟就削好了一支,削痕圆润无比。他歪着头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去拿第二支。

“都在这里,都在这里了!”鲍利来任凭铅笔屑在自己的头顶上堆积。他的脑袋够大,头顶够平,铅笔屑削出来,全都落在了他的头顶上,没一片掉在别的地方……

鲍利来干脆把手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他的手包很大,除了扎成两叠的两万块外,还有些零钱,另外还有钥匙,手机,身份证,银行卡。呃,还有两只杜蕾斯。

“你收一下!”马奋转身对王思平说,“给他打个收条。”

“哦。”王思平从门口走过来,拿起签字笔,撕下一张日历,在反面写道,“今收到山都农资公司赔偿‘绿单十三’种子钱两万元正。藏马镇农技站长王思平,年月日。”

王思平的脑袋发懵,今天的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经验范围,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地上的两万块钱收进口袋。口袋显得鼓鼓囊囊的,他又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也买个手包用用,方便又有派……

马奋看了看王思平的收条,笑着说,“字不错!”就把收条交给了鲍利来,“该你了!写还欠三万元,用皮卡抵押,年底前付清,过期皮卡不退。我说你这烂皮卡值三万吗?”

“值,值!”鲍利来不敢顶嘴,心说尼玛我这是原装福田皮卡,才用了不到两年……

鲍利来伸手去拿笔,却不小心拿了一支于根顺刚削好的铅笔,又赶忙小心翼翼地放回笔筒,换了支签字笔。他心说尼玛我干嘛要在办公室放铅笔和裁纸刀,尼玛我学人家用铅笔干嘛?尼玛小时候写作业没用够吗?

王思平好心地给他撕了一张日历,鲍利来就跪在沙发前写了起来。头顶上的铅笔屑不动如山。

“经协商赔偿藏马镇农技站种子钱五万元,已付两万元,尚欠三万元,以皮卡车抵押,年底前付余款赎车。山都农资公司总经理鲍利来,年月日。”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马奋站起来,把鲍利来的欠条交给了王思平,然后亲手把鲍利来头顶上的铅笔屑抚掉了,就像大喇嘛给信徒摩顶祝福。

“对了鲍总,找个人开车,送我们回去。赶季节补种一下,还能挽回点损失,农民不易啊!唉,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来你跟我学一遍,骗谁也不要偏农民。”马奋一边摩顶一边说,其实铅笔屑早抚掉了,但这光头手感不错。

“是!是!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骗谁也不要骗农民!”鲍利来得到了祝福,立时浑身清爽,口齿伶俐。

“楼下的保安队长,老李,会开车,就说我安排的。”鲍利来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无法走到楼下了。心说老子这公司是卖农资的,不骗农民骗谁?不过,这公司看来是开不下去了……

于根顺跟着马奋站起来,他觉得这把裁纸刀很精致,就拿上了,一边走一边推拉刀片,“咔咔”作响。

众人到楼下时,赵守正还趴在前台上给瑶瑶看手相。瑶瑶坐在里面稍低一些。从上面看下去,高耸挺拔,白嫩光洁,两粒小巧的樱桃点在顶峰。瑶瑶一笑,那才叫花枝乱颤,地动山摇。所以赵守正看手相的同时还卖力地讲着笑话,瑶瑶倒是荤素不忌。

“赵所长很忙啊!”

马奋已经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脱身,所以才多出来一张收条一张欠条。看见赵守正还在这里,他并没觉得意外,当然也并没有多么担心。

“啊?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啊!”赵守正打了个哈哈,回头看小王在大门口盯着,而增援还没有赶来,心下着急。心说就这么放走他们?再想人赃并获可就难了,老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就在这时,两辆涂装捷达冲进了山都农资公司,呼喇喇跳下来六个警察,三个人拿着手枪,另三个人拿着警棍。这是城关派出所的全部警力了,呃,除了四个喝得烂醉实在爬不起来的。

“你的菩萨心肠我已经见识过了,现在你该给我看看你的雷公手段了!”

赵守正的脸说变就变,狞笑着整理了一下警服,虽然还是只扣了一个扣子。他心说尼玛,今天老子不把你整出大粪来,算是你这雷公的括约结实。赵守正厉声喝道,“都给我抓起来!”

马奋是见过大阵仗的,迎着三把手枪,走路发丝不乱。不过他心里却在合计,听说大陆警察手黑,我是台商,脱身没有问题,但师侄怕是会受牵连。最重要的是先不要吃了眼前亏。

于根顺数了数冲进来的警察,四周一看,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就是前台。前台后面有不少瓶瓶罐罐。每人脑袋上扔一个,先扔拿枪的,拿下他们没有问题。于根顺已经见过不少人了,除了少数藏马山民之外,都没什么血性。只要让他感受到死的危险,他连报复都不敢,只会躲得远远的。

五魁三人握紧了橡胶棒,他们在藏马山里横着走习惯了,并不怕警察,也不怕警察手里的枪。不过,今天警察好像多了点。

王思平走在最后面,下意识地捂了捂口袋里的两万块钱,心里发苦,你说我一个国家干部,跟着瞎掺和个什么?这可怎么收场……

“不要冲动!”马奋小声警告于根顺。

虽然才认识这师侄不久,但马奋知道他的手段,更知道他不会向任何人屈服。而且马奋还能断定,这里地形复杂,人很多,三把手枪还真不见得能难住于根顺。

但是,打了警察可就没了退路!更何况马奋心里没底,于根顺会不会不知轻重,要是下了狠手就麻烦了……

“我是台商!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马奋笑眯眯地走在前面,光滑的背头,对襟襻扣,圆口布鞋,确实是一副不可轻侮的样子。

“嗯?”赵守正一丝犹豫。

平阳县长钱树志刚讲过,影响招商引资,是政治错误。“谁影响平阳一阵子,我就影响他一辈子!”这句话斩钉截铁,是在全县招商引资动员大会上,对着全县科级以上干部讲的。

不过县电视台报道大会时,把这一段掐了,老百姓并没有看到。再说了,哪个老百姓会无聊到看平阳新闻?顶多看看新闻联播,治疗一下心灵上的创伤。所以这句话只有全县科级以上干部知道,也深深地烙在了每一个科级以上干部的心底。

赵守正恰好是正科。但他有所犹豫的原因,并不是钱树志的一句话,而是舅舅的一句话,“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小子给我收敛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糊糊事!”

一般的舅舅也就罢了,赵守正的舅舅却是平阳县委书记孙继宗……

“台商也不能*!”小王警察不是正科,连副科都不是,而且年轻冲动,正义感超强,“到派出所里说清楚吧!”

“你说什么?”丁山怒了,“老子来讨债的,怎么成*了?”

说着,五大三粗的丁山就扬着橡胶棒向小王冲去,他的态度相当嚣张——开枪啊!你不打死老子,老子就废了你!

丁山的速度很快,小王的反应也不慢。他后退一步,侧身躲开橡胶棒,果断出腿。丁山被踢了一个趔趄,他再度向小王扑去时,旁边的两个一起警察扑了上来,三人配合把丁山压倒在地。

丁山拼命挣扎,却有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袭警!拒捕!再动就开枪!”小王一脚踩住丁山的脖子,神情兴奋,也多少透着点紧张。

第三十五章 如果任由兄弟被人殴打

五魁和刘栓柱虽然跟丁山关系一般,却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藏马山内部可以猪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但出来以后,我们都是藏马山!山里的警察我们见多了,没见谁真敢朝群众开枪!

见丁山吃亏,两人不管不顾地向扑了上去!

小王从同事手里接过手枪,“砰!”的一声,打在了天花板上,碎屑纷飞!

“五魁,站住!”于根顺大喝了一声。

于根顺从楚楠那里知道,这叫鸣枪示警,下一枪就可以射击嫌犯的非致命部位了。而小王不同于楚楠,他真的会开枪打人,于根顺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根顺喝声一出,五魁立即硬生生收住脚步,同时一把扯住刘栓柱。两人怒视着小王,随时会扑噬如虎。小王则紧绷着脸,丝毫不见怯意,手枪稳稳地对着两人。

赵守正心下一松,并不是因为小王把场面震住了,而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这个愣头青就是现成的顶包材料!

只要有人顶包,管你是台商还是港商,先整出你的大粪来再说……赵守正掌管城关派出所近十年,从来没人敢在他跟前呲牙。当然,此人臭名远扬,就是县委书记想提他,也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城关派出所是平阳公安局最肥的位置,赵守正根本不想离开,就是县长想动他,也难。

赵守正脸上的犹疑和谨慎没有了,又换回了那副狰狞的笑脸。连才到城关派出所不到一年的小王都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赵守正人粗心不粗。在他看来,且不说台商是真是假,这些人肯定多少有点来头,*罪不是那么容易坐实的。那么,拒捕呢?

有人拒捕的话,老子不介意打死几个!你不拒捕?老子逼得你拒捕!

赵守正拎起一把凳子,慢条斯理地走到丁山跟前,狞笑着问道,“说说,你要冒充的是台商还是港商?”

“商尼玛商!”

丁山被两个警察死死摁住,脖子上还踩了一只脚,丝毫动弹不得。不过他输阵不输人,额头青筋暴起,怒骂出声。

他的骂声刚出口,那把凳子就带着风声恶狠狠砸向他的脑门!

小王心中一叹,悄悄地松开了脚,这警察还真不是人当的。小王已经多次告诫过自己,不要把自己当人,可他至今还没有成功。

赵守正心里很得意。这一凳子下去,肯定是血肉模糊,老子就不信你们忍得住!能忍住?好吧,老子先打打脸再说,再让你们给老子逼逼!忍不住?那就上啊,打死你你也是个袭警!

赵守正如意了。

只见一条人影倏忽而至,猛地撞到了已经接近丁山面门的凳子上,这凳子登时平移出去,“砰!”地打在赵守正的小腿上,赵守正“啊——”地惨叫一声,摔出多远。

小王也仰面摔倒,手枪走火,再次射到了天花板上!

这一串连锁反应瞬息完成,周围的警察均是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看见赵守正被人提着,一把裁纸刀顶在他的脖子上!

马奋一声叹息,这小子还是没忍住,这下可真是不好收场了。

不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被人打破头,这口气如何忍得下?在这一点上,马奋和于根顺是一样的血性,只是马奋考虑得更周全一点。做人,有时候不得不暂时低头,甚至付出一点牺牲。过刚则易折啊!

而今之计,恐怕要准备跟政府好好地打一场官司了。改善投资环境,说着玩的吗?那两张*也可以派上用场了。鲍利来手里的那张,要先买下来。

无论如何,顺子的皮肉之苦怕是无法逃脱了。就算能跑路,他也放不下爹娘。马奋虽然经常看不透于根顺,但对一些基本的性子是了解得真真的,就像了解他自己。

马奋想的一点都不错,这些后果于根顺都知道。

但是,如果任由兄弟被人殴打,他就不是于家傲,呃,于根顺了!

“都退后!”

于根顺扫了一眼,所有的警察都好像被狂风刮到了一样。这声音,很冷。这眼神,视他们如同死人。

每个人都相信,即使开枪打死他,他也会在临死前割断赵守正的喉管。

赵守正的小腿好像断了,疼得他冷汗淋漓,不过脖子上的寒意使他不敢稍动。腿断了,还可以接上。喉管断了,就不太好接了。

警察都后退了一步,也包括刚站起来的小王。

小王心里很愤懑。本来他已经掌控了局面,结果却让赵守正这老混蛋给搅了局。嫌犯已经被制服,为什么还要打人?而且还是往死里打……

从警校毕业以后,小王一腔热血地投入工作中,“恪尽职守,业精技强,维护宪法,除害安良。”可是,别人怎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呢?小王努力地改造自己,力图融入这个圈子,但他还是做不到。

小王把枪垂下了。把枪口对准人民,是不对的。

刚才,如果不是他悄悄地移开了点,这凳子恐怕就会先击中小王的小腿了。

“大哥!”

丁山一骨碌爬了起来,膀大腰圆的汉子热泪盈眶。怒骂赵守正时,他已经看到那把凳子在自己的眼前迅速变大,心想脑门可能会像西瓜一样炸开。

一闭眼,一睁眼,却已经变成这样的局面。

“滚蛋吧!嫌不够乱吗?”于根顺笑了笑,声音又冷下来,对着大厅里的警察喊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他们走!”

小王有点迟疑,这些人都是*嫌犯,虽然目前看来,这*的原因可能有待商榷,但毕竟是他们做了违法的事情。而现在,更是劫持了派出所所长!这派出所所长还是县委书记的亲外甥!

其他的警察都后退了,稀里哗啦地让出一条路来。要是赵守正被人杀了,他们这些人恐怕都没有好日子过,脱掉这身皮都是轻的。于是小王也让开了,他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这个社会是怎么了?

“大哥,我不走!这是我的事情,不能拖累了大哥!”

丁山的犟劲上来,径直走向于根顺,要把裁纸刀夺过来,代替大哥。他两眼通红,呼吸急促,心里想着就是杀了这个什么鸟所长,也无所谓,一命抵一命罢了!老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想活着回去!

“老五,带他走!”于根顺瞪了丁山一眼,也拿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没办法,回头得好好地把他那根筋揉一揉。

五魁听见了于根顺的吩咐,不叫五魁叫老五,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大家的名字吧。不过老五毕竟比五魁亲近些,五魁心里一暖,大哥是真的把我当自己人了。

这五个人里面,也只有五魁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于根顺的命令。于根顺阅人多矣,能看到人的心里去。

果然,五魁冲过来拖走了丁山,“先离开,回头再说!”

马奋看了于根顺一眼,带着大家向门外走。

他明白了于根顺的意思。于根顺不会束手就擒,他们脱身以后,于根顺也会离开,然后再设法解决问题。他们在这里只会让于根顺束手束脚,马奋也只能先行离开。

王思平的腿肚子一直在哆嗦,稀里糊涂地跟着马奋往外走。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口袋,小声问马奋,“这钱,是不是留下?”事到如今,种子钱似乎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闭嘴!”马奋骂了一句,你是要坐实了*?还是要积极退赃争取宽大处理?都不知道大陆法律有没有这一条……

马奋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凄厉的警报声由远而近,又有三辆警车呼啸而至!

十多个警察跳出车外,把马奋他们堵了回来。马奋心中暗叹,离开家乡太久了,家乡的风水已经不适合自己了吗?

厅里的小王也很纳闷,难道又有人报警?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人,他们来干嘛?还这么及时……

第三十六章 四观端正好男人

“王伟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里是城关派出所辖区啊!”小王心说我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倒是应该问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主动要求去藏马山当英雄去了吗?还下了个代所长,本届同学当中的头一份。

问话的人是楚楠。第一辆警车还没停稳,楚楠就跳了出来。

楚楠和王伟光是同班同学,王伟光还曾经追求过楚楠,沾着点老乡嘛!不过,楚楠是班花兼班霸,是天之娇女,王伟光的追求不得其门而入。好在别人的追求也不成功。

再见到楚楠,王伟光不由得想起学校里的青葱岁月,人生真尼玛唏嘘啊!

不过现在不是和老同学寒暄的时候,楚楠使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心里很懊恼,我这紧赶慢赶的,还是让事情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

被于根顺扔在半路上以后,楚楠给藏马山酿酒厂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联系拖车。她坐在路边上焦急地等着。过了半个多小时,这笨丫头才想起来,一辆破昌河,扔在路上也没人要吧?

于根顺那个混蛋,分明不是好路数,谁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楚楠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追上他们,制止他们,这混蛋!

楚楠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她当即跑到路中央拦车。但这条县道车辆稀少,她又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下了一辆小车。好在她穿着警服,又是女娃,司机倒是肯捎她。

到了平阳以后,楚楠也不知道于根顺他们跑到哪里去了。虽然接了王思平的报案,楚楠却忘了问那个骗子公司的名字。谁能想到会被他们扔在被半路上呢?这混蛋!

楚楠只好先到县公安局备案。她“噌噌!”跑到三楼,敲开了常务副局长顾大同的办公室。顾大同一看到楚楠就笑了,“说吧,这回是找顾叔叔要什么来了?”

“哪有!”楚楠小嘴一撅,“不就找您要了辆偏三?老记着!”

“嗯,这个月就一辆偏三。”顾大同点头称是,“不对,你还要了一个协警名额。上个月,你也来了两趟——”

“顾叔叔!”楚楠一跺脚,“人家就不能来看看您吗?”

“哦,这回只是来看我的?”顾大同看了下手表,“马上下班了,等一下请你吃饭。叔叔知道一个好馆子,你肯定没吃过的。”

“回头我请顾叔叔!”楚楠没有时间跟顾大同磨叽,只好尽快说明来意,“县里有个农资公司,骗了我们镇三个村子的种子钱。”

“就知道你这丫头没那么好心来看我!”顾大同点着楚楠的鼻子,笑了一下说,“这事我听说过一点,不过,这里面的水很深。想抓人不太好办,但叔叔帮你把钱要回来的面子还是有的。”

“不是啊!”楚楠急了,“我们镇农技站的技术员带人要账去了!我怀疑他们不是好路数,怕他们闹出大事来!你不知道啊,那个混蛋蛮不讲理,老子天下第一,不打架不会做事,出手就伤人……”

“阿嚏!”正在削铅笔的于根顺突然打了个喷嚏,差点把铅笔齐头割掉。他倒是不知道,楚楠已经很客气了,都没好意思把流氓、色狼啥的说出来。

“那你管这个混蛋干嘛?闹事怕什么,咱们不是警察吗?”顾大同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楠,就像一头老狐狸,“农技站的技术员?哪儿毕业的?年龄多大?城里的农村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楚楠的小脸腾地红了,跺着脚说,“顾叔叔,你胡说什么!”

跺脚的同时,楚楠自己也愣住了,是啊,我这么紧张他干嘛?这个混蛋、色狼、不识抬举的家伙!而且,来的人还有农技站的站长呢,我怎么脱口说出个技术员来?

“阿嚏!”于根顺有点纳闷,今天怎么老打喷嚏……

“于根顺,快放开那警察!”

这回楚楠真是急眼了。心说上次你抢我枪,我没和你计较,你当警察是什么?抓警察上瘾啊你?

楚楠并不认识赵守正,但看警衔是两杠两星,也就是二级警督,只比顾大同少了一个星而已,在县局也算是个人物了,这混蛋还真不挑食!

那二级警督被于根顺一只手提着,喉结位置上还顶着一把裁纸刀。为什么是裁纸刀呢?如果是换一个场景,楚楠觉得自己很可能会笑出声来。这混蛋还真是有创意啊,上回是碎石头来着。

但楚楠笑不出来。无论哪个国家,袭警都是重罪。劫持警察,当然比袭警还严重。更何况那警察的右腿还有血滴下,看来已经严重受伤。

于根顺就像没听见楚楠的喊声一样。他拎着赵守正走到前台,“噗通!”扔了上去。赵守正的腿伤被碰到了,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整个过程中,那把裁纸刀始终保持在赵守正的喉结上方寸许。

瑶瑶还坐在前台那里,早就被吓傻了,挨打的可是皇帝一般的赵所长啊!

“让开!”于根顺斥了一声,瑶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梨花带雨,风吹海棠。在于根顺看来,一个穿成这样的女人,还知道一个男人不肯当和尚,还被另一个男人抓着手看手相,显然不是什么好女人。

好女人是用来疼的,坏女人就得让她疼。

于根顺本来就三观端正,外加朴素的女人观,可以算是四观端正的大男人。

这时,顾大同走进了大厅。从于根顺这边看过去,这警察身材魁梧,表情严肃,警衔熠熠生辉,一进来就变成了整个大厅的中心。

十名刑警迅速抢占了大厅内不同位置,尤其是马奋他们身边。有两人站到了楚楠身后,楚楠已经跟着于根顺来到了前台旁边。这两人像是保护楚楠,又像是随时会对于根顺采取行动。

在于根顺看来,后来的这些警察都带着那么点彪悍劲儿,和派出所那帮乌合之众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过也仅此而已,于根顺并没有放在心上。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顾大同随手指了指王伟光,就像没有看见躺在前台上的赵守正,也没有看到于根顺,甚至没看到楚楠。

王伟光有点晕菜。

顾大同,一级警督,平阳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兼刑警大队大队长,县局二号人物,在县局内的话语权不见得比大局长熊长喜小些。王伟光毕业分配时的理想就是,进入县刑警大队,当一名光荣的刑警……

“报告顾局!”王伟光振作精神打了个敬礼,干脆利索地报告。

“上午十一时二十分接到山都农资公司报警,说有人入室*,赵守正所长立即停止用餐带我等三人出警。到现场后发现嫌犯人数较多,遂电话通知派出所全员带警械增援,十二时增援到。该嫌犯向我袭击,被我制服。随后那名嫌犯攻击并劫持赵守正所长,要求放走其他嫌犯。报告完毕!城关派出所警员王伟光。”

第三十七章 也许这是个机会

“你胡说!我们没有*,我们是来要种子钱的!”丁山冲了过来,指着王伟光的鼻子喊道。他被人整了一顿,心里窝火欲爆——有本事咱们单挑,三个打一个,算什么能耐?

王伟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任凭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现场虽然有二十多名警察,但并没有限制马奋他们的行动。其中派出所的民警基本都傻掉了,刑警大队的刑警则处于待命状态。

“人是我打的,你把我抓起来吧,不要为难我大哥!”丁山虽然粗鲁,但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后来的高大警察是个大官。不过他没有动手的原因并不是怕了大官,而是王伟光那副任凭风吹雨打的样子,打起来不爽不是?咱藏马山人,不欺负人!

“顾局,我是藏马镇农技站站长王思平,他是农技站技术员于根顺。”王思平鼓足了勇气过来,他并不认识顾大同,是听王伟光这么叫的。在顾大同的注视下,王思平斟酌了一下词句继续说。

“山都农资公司卖假种子坑农,涉及藏马镇三个行政村三百余农户,共八百亩土地,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近三十万元。今天我们只是来讨要二万四千元的种子钱,这些钱不是我王思平的,也不是他于根顺的,讨回来也不会落入我和于根顺的口袋。您说,我们作为国家干部,会*吗?”

搁在以往,王思平恐怕没有勇气站出来说话,但今天上午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王思平血液中的某些东西似乎被点燃了,他激动得脸通红,说出话来也是有情有理有据有节。

然后是马奋,说得更是义愤填膺,感情充沛,也很有高度,还略带威压。

“这位领导,我是祖籍藏马镇的台商马奋。回到家乡以后,我看到家乡父老的日子仍然很贫穷,我很心痛啊!前些日子听说有官方定点的农资公司坑农害农,我本来是不信的。今天恰好遇到农技站的官员来替受害农民讨公道,我就跟着来看了看。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有参与,我也会一直关注下去!”

顾大同认真地听着,但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表示,只是依次审视着说话的这几个人的眼睛。

大厅里安静下来,只有赵守正在轻微地呻吟,听起来怪怪的,就像那啥一样……

“放开他!”

顾大同突然走到于根顺跟前,一字一顿地喝道。说话时,他紧盯着于根顺的眼睛,形成了莫大的压力。

刚才众人说话时,于根顺就坐在前台的位置上,还是那副于己无关的样子。坐着硬是比站着要舒服些,比提着一个成年人站着就更舒服,虽然单手提人看上去比较拉风。

“如果我放开他,他们就会开枪打我。如果我不抓他,他就把枯桃村村民丁山打死了!”于根顺也紧盯着顾大同的眼睛,丝毫不让。

顾大同暗叹,这小子眼里没有一丝混乱和恐惧,在气度上居然不亚于我这老刑警?怪不得楚楠那丫头那么紧张他。他真的是刚从平农毕业的吗?还没拿到毕业证?家里养着一群鸭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平阳?

不用说,顾大同已经从楚楠那里拷问出了于根顺的全部资料。楚楠那黄毛丫头,哪里是顾大同这个资深刑警的对手?何况楚楠还是顾大同看着长大的。

当然,顾大同问这些,不过是一点八卦心理而已。谁说常务副局长就不能八卦了?况且这还是为了一个受其家长委托代为照顾的晚辈。

再说八卦的时候,他和楚楠并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而如果不是为了这点八卦,顾大同都不见得会跟着过来,顶多派两个刑警跟着楚楠走一趟,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宋岱都不一定能来。刑警大队有那么无聊吗?

“我命令你,放开他!”顾大同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严厉。

如果这小子只有这点血性,而不懂得进退机变的话,那么他绝非楚楠良配,顾大同也不会帮他,还不如让楚楠早点死了这条心。劫持警察,你当好玩的吗?

作为常务副局长,顾大同还是很注意维护警察队伍的尊严的,虽然这个被劫持的派出所所长确实是个混蛋。

“于根顺,刚才你是有危险,但现在顾局长在这里,你绝对没有危险!”楚楠急切地说道,都有点指天指地赌咒发誓的意思了。她真是急眼了,这个混蛋,听人一句话会死吗?可她偏偏没办法把于根顺怎么着。

“我听你的!”于根顺笑咪咪地对着楚楠点了点头,同时一拉按钮,裁纸刀的刀片“咔咔”退了回去。其实,他刚才跟顾大同说的话,本质上是一种辩解,这已经是一种机变了。否则,他都不见得会抬眼看顾大同。

顾大同暗中点头,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楚楠,还说他不是你男朋友,你看你这代所长一句话,能赶上我这常务副局长一万句——呃,我听你的……

楚楠当然看懂了顾大同的眼神,扁了扁嘴,心说我这委屈大了……但她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垂下了头。其实楚楠也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顾大同还有心情八卦,这就说明,一切还在他的掌握之中。

赵守正挣扎着往起爬,没想到结果手脚发软,一下子从前台上摔了下去,发出“嗵!”的一声闷响。随即赵守正一声惨叫,这回没有裁纸刀逼着了,所以他叫得很大声。

他往下掉时,于根顺当然能拉住他,顾大同也能扶住他,甚至楚楠也能阻止。不过,三个人好像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唉哟!顾局,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这个混蛋打断了我的腿,抹了我的脖子!”赵守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你给我闭嘴!警察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顾大同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心说抹了你个混蛋的脖子,你还能在这里叫唤吗?

赵守正是个什么东西,顾大同当然是知道的。不过,赵守正是个什么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县委书记孙继宗的亲外甥。

平阳县路人皆知,孙继宗父母死得早,是他老姐一手拉扯大的,而赵守正是他老姐的独子。老姐比孙继宗大十多岁,也是个可怜人儿,没了父母,年纪轻轻的又守了寡。她没有再嫁,而是独自抚养着弟弟和儿子长大。

孙继宗对待他老姐就像对母亲一样孝敬,赵守正长期把持城关派出所,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简直就是合法的黑社会,这也与孙继宗对他的骄纵大有关联。

平阳县公安局长熊长喜紧跟孙继宗,常务副局长顾大同却是在县长钱树志的支持下上位的。孙继宗和钱树志的矛盾有多大,斗争有多激烈,在公安局里面也是一样一样的……

顾大同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无意当中,大家好像都忘了,是不是应该先送赵守正去接腿……

也许,这是个机会?

顾大同是军转干部,野战团参谋长出身,脾气硬,在上面的根子也硬,所以常务副局长对上大局长,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赵守正这种害群之马,顾大同早就想收拾他了,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而现在又涉及到侄女的男朋友的问题,顾大同也就下了决心。至于县委书记会怎么想?怎么做?这种事情该操心的人是县长。

“你过来!”顾大同又指了指王伟光。

王伟光刚才报告过自己的名字,但顾大同没记住。一个小警员,用“你”就足够了。王伟光一路小跑过去,在顾大同跟前立正站好。他今天应该很荣幸,顾局居然两次指到他。

“几点接警?”顾大同问道。

“报告顾局,十一时二十分!”王伟光回答。

“当时你们在干什么?”顾大同问得很急促,根本不给王伟光思考的时间。

“正在用餐!”

“派出所几点下班?”顾大同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十二点!”王伟光吓得一哆嗦。

“有没有喝酒?!”

“一点点!”王伟光心里叫苦,是提前下班了,是违反午间禁酒令了,可这哪是我一个小警员能做得了主的啊!王伟光就像暴风骤雨中的一棵小树苗,虽然想顽强地挺起胸膛,但还是把头低下了。

“从你们到达现场至增援赶到,经历了多长时间?”顾大同继续问道。

“二十五分钟!”

“期间嫌犯有没有发现你们?”

“赵守正所长曾亲自上楼侦查,并与嫌犯有过接触。”

“嫌犯为什么要等增援到达后才攻击你?”顾大同的讯问就像机关枪一样,语速快,力量足,打得王伟光无处躲藏。

“我——”突然,王伟光心里灵光一闪,顾局这么问,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也许,这是个机会?

第三十八章 老子给你个机会

“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顾大同的语气又是一转,锋芒尽敛,代之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在顾大同眼里,一个刚毕业的小警察,就像透明人一样。心说老子问你这么久你才反应过来。想当年老子,呃,老子年轻时也不咋的……老子给你个机会!

“报告顾局,有!”王伟光豁出去了!

“讲!”顾大同不动声色。

“报告顾局!这六名同志下楼时,情绪稳定,并且说明他们不是*,其中一人表明台商身份。当时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并说‘台商也不能*’,致使这名同志情绪激动,向我冲击,我将其制服。”王伟光指出了丁山。

“但此时,在这名同志失去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赵守正所长拿凳子击打其头部!这名同志为救此人,”王伟光又指出前台后面的于根顺,“冲撞了赵守正所长。赵守正所长被自己所持凳子击中腿部。此后在手枪的威胁下,这名同志劫持了赵守正所长。”

“最后一点,赵守正所长接手机后匆匆带我等三人赶来,联系赵守正所长对这些同志的恶劣态度,我怀疑赵守正所长与山都公司负责人鲍利来及报警人瑶瑶关系密切。报告完毕!”

“报告完毕后应说明报告人身份、姓名!”顾大同大声喝道,好小子,人才啊!

前面两条,顾大同基本都能推断出来,只是他要借王伟光这个当事人的嘴说出来而已。而最后这一条,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手机接警,但并不是谁都能知道派出所所长手机号码的吧?他们这次出警,也就没有经过正常手续,所谓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以说是邪恶势力的保护伞,这就要看是谁来调查,谁来下结论了。

至于加了个瑶瑶,瑶瑶的妖冶大家都看到了。赵守正大头管不住小头,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每个人都能在心里推理一下他俩的关系,甚至歪歪一下关于猪和白菜的细节问题。呃,这颗白菜,还真尼玛白……

这年月,这种事情本来成不了问题,但联系到出警者和报警人身上,就是问题了。

即使不成问题,往你身上泼点污水,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吗?王伟光既然决定了立场,那就干脆决绝点。

“报告完毕,平阳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治安民警王伟光!”王伟光更大声地报告,就像回到了学校,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

顾大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王伟光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这是赌了一把,自己的进身之阶且不说,赵守正这种害群之马实在是人神共愤。当然,他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赵守正可是县委书记的亲外甥啊,一个常务副能搞定吗?

两人的对话速度很快,但在场的二十余名警察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厅里再次鸦雀无声。

“宋岱!”顾大同突然喊道。

“到!”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宋岱跑步来到顾大同跟前,“啪!”一个敬礼。

“就地隔离调查,录好在场所有人员的口供,包括城关派出所警员!”顾大同命令宋岱。

这种事情必须狂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在别人作出反应之前坐实。然后,很可能就是讨价还价了。就算是讨价还价,手里也要多拿几个条件不是?

“是!”宋岱是顾大同的铁杆部下,虽然才二十七八岁,却也是老刑警了,一张四方大脸上棱角分明。

刚才顾大同对王伟光的讯问,已经被记录了下来,王伟光在笔录上签了名。

“王伟光送赵守正去医院,案子未结之前限制行动!限制通讯!”顾大同继续命令。

“是!”王伟光挺胸敬礼,跑过去扶起赵守正,一跳一跳地往外走。赵守正有点懵,我明明是受害者啊,我的腿可能断了啊,我被劫持了啊……

“调查清楚后,如未发现问题,相关人员可以离开。藏马镇相关人员由藏马镇派出所负责联系,随时协助调查。”顾大同命令。

“是!”楚楠也给顾大同打了个敬礼,她刚发现顾叔叔除了可亲之外,还真是有点可敬吖!

“嫌犯于根顺涉嫌故意伤害,带回警局审查!”

顾大同的最后一个命令,却让楚楠傻眼了。她心说我这刚给你敬了个礼呢,你怎么还要把于根顺押走?不带这么玩人的吧?你怎么给人当叔叔的?!

于根顺和马奋也愣住了,刚才两人还对视了一眼,以为这一页轻松揭过了,洪洞县里还是有好人的!不但是好人,简直是包公再世,明察秋毫啊!就是让于根顺自己解说,也不一定能说得这么圆……

现在,这又是唱了哪一出?

就在顾大同转身欲走时,却见于根顺施施然走出前台,几步追上赵守正,刀片“咔咔!”伸出,随即在赵守正头皮上旋成了虚影。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根顺的刀片就已经收起来了。再看赵守正时,头发完全光了,那叫一个亮堂。不但是头皮亮,眉毛和胡子也都没了,整个脑袋那叫一个寸草不生!

“他摔到地上的时候,好像头部受了点伤,剃了头方便医治。”于根顺朝着目瞪口呆的楚楠笑了笑,“你看,还真是受伤了,这里有个包。”

于根顺轻描淡写地拍了一下,果然有个包。而且这个包通红醒目,别的地方都是青的,整个脑袋就像一个受光不均匀的苹果。

赵守正尿了,顺着裤腿往外流,连腿都不疼了。

楚楠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向于根顺,于根顺却朝天翻了个白眼——我才是猪脚,这么半天都没我的戏码,光看龙套表演了,读者不答应……

顾大同哭笑不得,本来他已经对于根顺有了那么点好感,现在又和赵守正的头发一起掉光了。楚楠一直叫这小子混蛋,还真是有点道理的。不过,顾大同也是习武之人,对于根顺的理发技术倒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马奋也是哭笑不得,这头顺毛驴子,又犯撅了不是?这不是找事吗?

作为台商,马奋毕竟受到了一点特殊照顾。他被客气地叫了一边,宋岱带着一名刑警亲自给他做笔录。

刑警队来了十个人,两人一组,人手不够用,他们先讯问城关派出所的警察和协警。山都农资公司的前台瑶瑶,换了裤子的光头鲍利来候审。四个保安早就去了医院,倒是些皮外伤。王思平和五魁他们也被集中到一起,禁止交谈。

赵守正尿了以后就瘫在了地上,连叫唤都不会了。王伟光请示宋岱同意后,叫了一名协警,协力把赵守正架上了一辆警车,离开山都好远后才拉响警报,开往县人民医院。

赵守正这时才恢复了点精神,哆里哆嗦地摸出了手机。王伟光回头喝了一声,“禁止通讯!”

赵守正习惯性的眉毛一拧,下意识地就想揍这个生瓜蛋蛋。结果眉毛胡子都没有,头皮也发凉,赵守正居然神色一颓,乖乖地把手机交给了身边的协警,“呜呜”哭了起来,“妈呀,舅舅啊……”

这就是于根顺要达到的效果。

对这种恶人,要么不打,要打就要打死,即使不方便打死,也要把他吓死,否则会可能有无穷的麻烦。于根顺并不怕麻烦,但他家里还有两个老人,还有在平阳上学的妹妹。于根顺无法时时刻刻地保护他们。

而今,如果鲍利来或者赵守正如果胆敢报复他的家人,就得先想想,能否承受得起于根顺狂风暴雨般的反噬!

很明显,于根顺除了会剃头,还会剃别的东西。所以,他们必须首先对付于根顺。

第三十九章 做个诚实的人真难

顾大同要带走于根顺,是因为事情并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至少不是楚楠想得那么轻松。无论怎么说,于根顺劫持赵守正还是很容易坐实的。

所以,带走于根顺是个态度。给赵守正安排治伤,也是个态度。前者的前提时要确保于根顺安全,而后者也会有后续,这边处理完了,总得让人得个消息吧?

看到于根顺的剃头手艺后,顾大同突然改变主意了。他让人搬了桌子椅子到院子里,在正午的树荫下,现场审问于根顺。虽然肚子还饿着。

“当过兵?”顾大同审视着于根顺。楚楠被临时征用为书记员。

“没有!”于根顺坦然回答,虽然我杀过鬼子。

“你这手艺不错!”这一点,顾大同倒是由衷的赞同。能轻巧地削掉头发,当然也能削掉别的比头发金贵些的东西。

“但手熟尔。”于根顺倒是很谦虚。

“谁教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于根顺实话实说。

“你怎么不说是狐大仙?”楚楠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很没有书记员的自觉,不过顾大同没跟她计较。

“因为不是。”于根顺的态度很端正。

“听说楚楠想让你当协警?”顾大同又问。看来楚楠还真是招得干干净净的,同时也说明顾大同是一个出色的刑警,一个优秀的预审员。

“我娘不让。”于根顺的理由很强大。

“到我这里来当刑警吧,正式编制,合适的时候送你去公安大学进修。”顾大同好像忘记了是在审问嫌犯,“平农大专,多少有点拿不出手来。”

“我得问问我娘。”这个理由还是个万金油。

这家伙油盐不进啊!顾大同偏偏没看出来于根顺说谎的迹象,就是拿来测谎仪恐怕也没什么用,老刑警的眼睛不是吃素的。

“你好好说话会死啊!”楚楠记不下去了,把笔一扔,“啪!”的一声,倒是把旁边审讯丁山和五魁的两组刑警吓了一跳。

房间太少,他们也在院子里审,但没有树荫。对他们的讯问很简单,就是把事情经过说清楚,现在已经在摁手印了。

于根顺摊了摊手,做个诚实的人真难。而在楚楠看来,于根顺的表情分明是——你咬我啊……

顾大同改变主意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于根顺突然出手,让顾大同觉得无法控制这个年轻人。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这六个人,于根顺是最年轻的,刚走出校门,而其余五人分明是以他为中心的,包括他的领导,也就是农技站的站长。楚楠在向顾大同汇报时,甚至忘了提及这个站长。

而鲍利来被刑警带下来录口供时,顾大同才发现,原来于根顺给人剃头,还是个邪门的嗜好。

“顾副局长,*案调查清楚了吗?”

这时,一辆涂装陆巡驶进了山都农资公司院内。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警察,大腹便便,白白净净,腮上的肉有些松弛了,脸上堆着习惯性的笑容。但他的眼里,并没有笑意。

正在院子角落里接受讯问的瑶瑶又一次傻眼,今天是什么日子,院子里的警车都要停不下了……

来人是平阳县公安局长熊长喜。

熊长喜有午休的习惯,雷打不动,县局的人都知道领导的习惯,天大的事也要等下午上班以后再说。领导休息不好就没有精力,就影响重大问题的思考和决策,就影响县局的全面建设。

可今天中午,熊长喜办公室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这让刚有点睡意的熊长喜十分不爽。本待不理,那电话却倔强地叫个不停。熊长喜只好睡眼朦胧地走出套间,抓起听筒时他的脑袋还不太清醒,嘴里嘀咕着:“哪个混蛋——”

“你个混蛋!”电话另一头,县委书记孙继宗的脑袋也不太清醒。他是被人从一场接待午宴上拽出来的,想起老姐那暴风骤雨般的咆哮体,孙继宗就一阵头疼。打熊长喜手机却是关机,他只好打了办公室电话。

熊长喜这才注意到,他拿起来的居然是红色听筒!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很少,但知道这个号码的人都有资格让他牺牲午睡时间!而这次,居然是孙书记亲自给他打电话,可见问题有多严重,性质有多恶劣,影响有多坏……

“警察工作很辛苦,成绩不容易出,错误倒是容易犯,一不小心还可能有过激的行为。你们很不容易啊,我都是清楚的!”

电话里传来一声语重心长的叹息,熊长喜还没来得及搭话,孙书记就挂了。熊长喜拿着听筒直愣神,这大中午的,孙书记专门打电话来对警察工作表示理解和支持?

下一刻,熊长喜就像被听筒烫着了一样,他飞快地抓起另一部电话拨出了号码,睡意不见了,汗倒是下来了……

“从掌握的证据来看,*是不成立的。”

看到熊长喜进来,顾大同站了起来,但也没挪动地方,他的声音很严肃,也很肯定,“调查结束后,刑警大队会向局领导报告。”调查结束几个字,说得比较重。

楚楠也跟着顾大同站了起来,她当然认识县局的大局长,开大会的时候多次见过的。于根顺还是四平八稳地端坐在那里,用裁纸刀修着指甲,这还是一把万能裁纸刀。

熊长喜沉吟了一下。确实,刑警大队查案,他不好插手,就算是非要插手,也是在调查结束以后。“咦,他们是怎么回事?”熊长喜指着城关派出所的警员说道,就像刚发现院子里的情况。

这些警员正在缩着身子录口供,呃,被录口供。他们录口供是习惯了,但今天才知道被人询问原来不是很舒服……

好在今天他们并没有被问及其它情况,宋岱以降的刑警们并不为己甚,只是让他们把今天的事情说清楚。前面顾大同和王伟光已经有了那么大段的对话,这些警员也就知道应该怎么说了。都推到赵守正身上就是,本来这事就和他们关系不大。

事实上,他们今天是没来得及作恶。如果赵守正没被于根顺制住的话,那可就很难说了。敢在赵守正的地盘上撒野的人,都被收拾得很惨。

“他们正在协助调查,目前还不清楚仅仅是不当使用暴力,还是涉及保护黑恶势力。城关派出所的问题,我看是很严重的!”顾大同的话一出口,近处的几个警员禁不住后心发凉。

说起来,城关派出所的这些警察,又是在赵守正这种所长的领导下,屁股底下能干净才怪。就看查不查,查谁谁趴下。趴下不是他的错,他的错是没有一个当县委书记的舅舅。

“顾大同同志!”熊长喜的语气严厉起来,“县委孙书记刚刚打电话给我,在肯定县局工作的基础上,孙书记特别指出,警察工作很辛苦,成绩不容易出,错误倒是容易犯,一不小心就容易出现过激的行为……”

说到这里,熊长喜顿了一下,留出时间给同志们消化领导指示,然后才接着说,“你们怎么能把自己的同志当嫌犯审问呢?我是不会支持刑警大队这种做法的!”

刑警大队的刑警们暗自撇嘴,说事就说事,抗大旗扯虎皮的,有意思吗?

城关派出所的警察却感到了委屈,是啊,为什么,凭什么?你们刑警大队太嚣张了吧?我们为了出警,午饭都没吃好呢!

第四十章 麻烦制造者

“容易犯错误,就更应该小心谨慎!一旦出现过激行为,不是错误,而是违法,甚至是犯罪,那才是害了自己的同志!我这么做,不但是把他们当做同志,而且是当做子侄来关心和爱护!”顾大同也是相当的严肃,甚至很动情。

“是否有不当使用暴力,由警务督察队负责调查;是否涉嫌黑恶势力保护伞,由局纪委负责调查!”熊长喜声色俱厉,又语重心长,“刑警大队要把精力放在应该放的地方去啊,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这是很不负责任的!”

熊长喜腮上的肥肉都一颤一颤的,显然是为同志们操碎了心。同志们受了委屈,他的心里是很难过的!看顾大同被自己批评得哑口无言,熊长喜有意地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看城关派出所的同志,都是很辛苦的!这样吧,都给我写一份检查,把今天的问题说清楚,明天一早送到局政治处!好了!都撤了吧!刑警大队的同志也辛苦了。我听说同志们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宋岱同志统计一下,记个误餐。”

城关派出所的同志果然大受鼓舞,有人当即站了起来,却马上被刑警大队的刑警不由分说地摁了下去。

场面为之一冷。

顾大同没有说话,熊长喜也没有说话,院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于根顺的裁纸刀在“咔咔!”作响。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但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很漫长。

终于,顾大同淡淡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城关派出所的同志把名字签了就回去吧,随时准备协助调查。”

刑警大队的刑警立刻行动起来,让城关派出所的警察签名、摁手印、放人。

城关派出所的警察低眉顺目地离开了山都农资公司,出门之后才觉得愤懑,心说你们神仙打架,莫要拿着我们这些小虾米当炮灰好不好?我是那倒霉孩子?

熊长喜松了一口气,虽然过了半分钟,但顾大同还是让了一步。

刑警大队一向是顾大同的自留地,风刮不进,雨泼不进,终究不是个事啊!相对于治安警和交通警,刑警专业性强,独立性大,危险性高,最重要的是没啥油水,可这些家伙偏偏还就抱了团。

不过,熊长喜来保城关派出所干警,并不是他闲得蛋疼,或者有什么特殊利益,他的目的还是要把赵守正摘干净而已。想把赵守正摘干净,当然要先把城关派出所摘干净。

孙继宗挂电话后,熊长喜几个电话打出去,就搞清楚了赵守正的麻烦。这麻烦并不是赵守正滥用暴力,而是顾大同要搞他,至少表面上如此。

拿凳子打失去反抗能力的嫌犯,这事还真是不大,何况只是个未遂。警察预审嫌犯的时候,难道都是唱歌给他听?不上点措施是不行的,所以警局、看守所乃至监狱里才有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死法。

但如果有人要认真,而且还有证据,最重要的是要认真的这人还不含糊,事情就不好办了。要是再顺手把其它的糊糊事端出来,赵守正就真的麻烦大了。

赵守正麻烦了,赵守正他老娘就麻烦了。他老娘麻烦了,县委书记就麻烦了。县委书记麻烦了,熊长喜就麻烦了。

在熊长喜的记忆中,孙继宗还是第一次亲自给熊长喜打电话。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很显然,孙继宗会怀疑熊长喜这个大局长的领导能力。你说这事麻烦不麻烦?

只赵守正摘出来,还是不够的。赵守正被人砸断了小腿,医院里已经拍出了片子。赵守正被人剃了个光葫芦,吓得都尿了……你说这叫什么破事!

所以,赵守正,赵守正他老娘,最重要的是他老娘的老弟,恐怕都有极深的怨念啊!

这口怨念,就着落在这个傻呆呆地坐在桌子后面的混蛋身上了,他就是所有麻烦的根源。

熊长喜虽然没见过于根顺,但听协警描述过他的样子。再说了,那把传说中的裁纸刀还在他的手里,不时的推进拉出,“咔咔”作响。熊长喜平生还是第一次觉得,裁纸刀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

一不小心,熊长喜没有控制好内心的怨念,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于根顺。

可是,熊长喜立即觉得头皮发凉!于根顺阴冷地盯着熊长喜的头皮,手里“咔咔!”地推拉着裁纸刀。

这是一种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的目光!

熊长喜快速地回忆起来,历次全国通缉协查的重犯要犯当中,有没有长成这个德行的?熊长喜当了一辈子警察,直觉很敏锐,这小子身上肯定背着不止一条人命!

院子里似有小风吹着,月季花的花冠在轻微地晃动。

顾大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背着手看花。楚楠却不敢放任于根顺胡作非为了,谁知道这个混蛋会不会突然暴起,剃了熊长喜?这个混蛋从来就没给人省过心!

楚楠有意无意地挪到于根顺身边,伸出小手去拿于根顺手里的裁纸刀,好像要借过来欣赏一下。于根顺没有给她,却拿左手轻轻地拍了拍楚楠的手背。那意思是,放心,我知道这厮是个人物,等没人的时候再剃他好了……

楚楠小脸一红,却也不方便快速抽手。心里暗骂,这色狼又借机占我便宜!不过,他的手掌热乎乎的,这种感觉,楚楠很陌生。

“你就是于根顺?”熊长喜尽量平淡地问道,脸上甚至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就是于根顺。”于根顺心说,尼玛,都知道爷叫于根顺。爷已经这么出名了?

说话时,于根顺仍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眼睛甚至有点眯。

熊长喜的脸却突地转向了顾大同,严肃地说道,“据我了解,于根顺涉嫌袭击警察并致其重伤,挟持警察并以恐怖手段威胁其人身安全!我相信,顾副局长一定会秉公处理!”

顾大同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花开得很好。熊长喜一直盯着顾大同的眼睛,当然,他也没指望顾大同会当场给出一个答复。

沉默中,熊长喜冷眼扫视了一圈。经过他这么一强调,在场的每个人都会记住,顾大同和这个叫于根顺的嫌犯坐在一起,貌似很亲密。

如果这个叫于根顺的愣头青确实有点来头,顾大同想保下他,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哪里还有心思去找赵守正的麻烦?如果于根顺只是顾大同的一个小弟,熊长喜是很喜欢看到顾大同挥泪斩马谡的。

总之,抓也好,放也好,顾大同总是要给熊长喜一个理由。无论怎么处理,都够顾大同糟心的了。

一时间熊长喜心情大好,迈向陆巡的脚步那是相当的轻盈。现在,他要去安抚那位不怕牺牲、勇于同邪恶势力作斗争的派出所所长了。

熊长喜转身时,于根顺的手上突然用力,吓得楚楠赶紧用小手压住了于根顺的大手。而楚楠也是这时才发现,她居然一直忘了把手抽回来!楚楠的小脸倏地红了,心说我一定是太紧张了,这个混蛋也太莽撞了……

熊长喜一上车,楚楠就倏地把小手抽了回去,就像于根顺的手是一块发红的烙铁。

第四十一章 有恃无恐还是年轻冲动

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鲁莽冲动,这是熊长喜对于根顺的判断。但在这两个“要么”当中,熊长喜却无法推定了,或者是兼而有之?

熊长喜当然注意到了楚楠和于根顺两人手上的动作。公安局长当然也不会不认识治下的派出所所长,虽然有个代,虽然这个代所长是顾大同一力支持的。熊长喜不得不承认,在县局里,他这个大局长并不能独断乾纲,就像孙继宗在县里也做不到“一言堂”一样。

但老谋深算的熊长喜并没有想到,楚楠是在制止于根顺。否则,堂堂的公安局大局长,可能会落一个当众亮堂堂清凉凉的下场。如此说来,熊长喜对于根顺的有恃无恐或者鲁莽冲动,认识得还不够深入。

剃一个派出所所长,在普通人眼里,甚至在熊长喜这个公安局长眼里,已经是非常逆天的事情了。但于根顺并没有觉得剃一个公安局长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虽然他答应了楚楠悄悄地剃。

所以,熊长喜并不知道楚楠保住了他头顶那点稀疏的毛发,当然也就不会感激她。即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感激。

熊长喜只是以为,这于根顺和楚楠关系密切。

而这楚楠,应该是大有来头的。顾大同提议给楚楠下代所长时,熊长喜就有过疑惑,但顾大同什么都没有透露。当然,楚楠得以上位,顾大同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左右不过是个平衡和交换而已。

在熊长喜看来,今天的事情,恐怕最终也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赵守正还是好好地当他的城关派出所所长,而这个叫于根顺的小子,怕也很难治罪。

熊长喜还是觉得有点奇怪,顾大同怎么会去触孙继宗的逆鳞呢?他居然敢?!他竟然敢?!

熊长喜的心突然猛一跳,孙继宗任县委书记已经是第四年了,按说还有一年多才换届,更何况孙继宗今年才五十二岁,在正常情况下,即使上调无门,再干一届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莫非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这山都农资公司,虽然只是个小虾米,但那批“绿单十三”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顾大同这么大张旗鼓地搞山都公司,莫不是省里出了什么问题?

“回局里!”熊长喜突然吩咐司机。

司机立即调头,陆巡越过双黄线朝另一个方向驶去。司机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些迷惑,刚才不是说去县人民医院的吗?

熊长喜无法确定于根顺是有恃无恐还是年轻冲动,是因为于根顺两者都不是,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而已。换句话说,他就是认为自己的拳头比较大。如果要说他还有什么长处,顶多再加一个处变不惊好了。

同时熊长喜也不会想到,顾大同其实和于根顺一点关系都没有,除了因为楚楠而产生的一点八卦心理。就像顾大同没有想到楚楠跟于根顺一点关系没有一样,至少是目前还没有发生……

但今天的事情,还是给于根顺造成了一些心理上的冲击。

也许,拳头大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的于根顺,还无法理解“体制”这个具有丰富内涵和广泛外延的概念。但他至少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把这些警察全杀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排队等着当警察的人多着呢。

而他自己,还得能跑得了才行。于根顺已经知道了,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占山为王。就算是远走高飞,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行。不得不说,隐姓埋名这种事情,在一个组织严密又相对稳定的社会里,是很难的。

行侠仗义,更是需要一个理由。

于根顺也是才发现,自己这一厢情愿的强出头,好像是有点自不量力啊!

那么,我应该,何去何从?

于根顺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不要想了,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不如我把人犯和物证一并拿了,扔在政府门前……

“咕噜!”

就在这时,于根顺耳边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呃,是楚楠的肚子叫……

坐在桌子对面的顾大同爽朗地笑了,“哈哈,倒是把丫头给饿着了!走吧,什么事也不如吃饭重要。”

“顾叔叔!”

楚楠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斜向了于根顺。心说怎么又在这混蛋面前出丑了,上次吃到第四个驴肉火烧的时候,她的肚子里一阵翻滚,虽然没有吐在桌子上,却是把眼泪都给憋出来了……

于根顺果然很没风度地撇了撇嘴。楚楠的火腾地起来了,装着听不见会死不?会不会!有木有!

“呃,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连午饭都忘了吃!丫头啊,叔叔饿了,你陪叔叔去吃饭好不好?一个人吃饭很无聊的。”还是顾大同善解人意,不过,听起来多少有点哄小孩的意思……

“好吧!”楚楠很不情愿地答应了,陪长辈吃饭是晚辈应尽的义务吧?“你的胃不好,真是的,别老觉得自己还年轻!”

顾大同笑着站了起来,“小于也一起来吧!”

“不带他!我跟他不熟!”楚楠虎着脸,拉着顾大同的胳膊就往外走。

“哦。”顾大同无比同情地瞥了于根顺一眼,心说大叔我是爱莫能助了,你小子好自为之吧!你知道多少长辈宠着这丫头吗?

于根顺却大模大样地站起来,溜溜达达地跟上了。心说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爷不跟你这野丫头一般见识,你知道温良恭俭让吗?你知道德容言工吗?

那边,马奋的口供已经录完了。台商嘛,即使有名无实,普通的刑警也不了解情况不是?所以对他还是很客气的。马奋看于根顺跟着两人往外走,也觉得肚子饿了,就明知故问地叫了一声,“顺子,干嘛去?”

“一起来吧,楚政府,不,顾局长请吃饭!”

于根顺不客气,马奋当然也不会客气,也溜溜达达地跟上来了。

王思平欠了欠屁股,到底是没敢动地方,县里好像是不能随便蹭饭的,虽然他一直是蹭饭高手来着。

而五魁等三人压根就没感觉到饿,城里的政府和藏马山里的政府硬是不同啊!一时间,三个草莽英雄看楚楠的目光也多少有了些敬畏。

好再来大酒店,离山都农资公司不远。说是大酒店,不过是个两层的门面,门口的水族箱里养了些鲶鱼和鲤鱼,还有两只探头探脑的王八。各式菜品摆了一个大台面,看好了什么直接点。

胜在开业不久,里面看起来还算干净。尤其是两扇玻璃门很亮堂,进门时于根顺的下巴差点撞上去。谁让他用鼻孔看人的?楚楠差点没绷住脸。

楼下是大堂,楼上装修了几个雅间。顾大同没要雅间,就在一楼挑了个靠窗的四人座,随便点了几个菜。楚楠虽然虎着脸,但也没赶于根顺走。就算她想赶,于根顺也得听不是?

于根顺和马奋坐到了顾大同和楚楠的对面,于根顺给介绍了一下,“顾局长,这是马奋,马老爷子,祖籍藏马山,台商。”

“马总,见过的。”顾大同笑了一下,没多说。

马奋前两次回乡,还是很风光的,顾大同的刑警大队也曾经抽调人手参与过警戒。不过后来就没有声息了。这样的事情不能说年年有,但也决不是个例。县里对外来投资者,都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思路,先当爷供起来。

沧海市甚至发生过来自平原省的农民冒充东南亚华侨的投资骗局,其接待规格还远远超过马奋,报纸电视都跟着,结果闹出了个大笑话。当然,这也不需要谁来对浪费的人力物力财力负责。摸着石头过河嘛,总是要交点学费不是?

马奋听顾大同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他见过自己是什么意思了。但马奋人老成精,马瘦毛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物没见过,并不会把别人的尊敬也好,忽视也好,哪怕是鄙视,太放在心上。

“叨扰,叨扰!”马奋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不要客气!”顾大同当然也不会那么浅薄,至少马奋不是骗子吧?顾大同转脸问于根顺,“喝点?”

第四十二章 你是新警察吧

在楚楠看来,一个溜溜达达跟着蹭饭的台商,就算不是骗子,肯定也不是个多大的台商吧?

不过,她的不忿主要还是针对于根顺的,你自己没皮没脸地跟着来蹭饭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带上一个?你还敢更过分一点不?有木有?

这个可以有。

于根顺没顾上回答顾大同的提议,先喊了一声,“老板,有肉包子没?要够四个人吃的——打包!”喊完了才对顾大同笑了笑,“我那四个兄弟,也饿着呢!山里人,能吃!”

这下子顾大同都忍不住笑了,“哈哈,我有安排的,我那里也有十个兄弟饿着呢!也很能吃!”

楚楠实在是无语了,这个,还真是没有下限……

顾大同反倒是没觉得于根顺有多过分,甚至对这小子更多了些好感。顾大同是军转干部,野战团参谋长出身,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家兄弟,这也是刑警大队能拧成一股绳的原因之一吧。

老板陪着小心过来以后,顾大同果然吩咐他准备盒饭,做好了就先送到山都农资公司去。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冷眼观察,顾大同觉得于根顺有种异乎寻常的沉稳,甚至有点历尽沧桑的感觉。不过再往下挖,顾大同就有点看不太清楚这小子了。如果说缺点,那就是多少有点不通人情世故。

“喝点就喝点!”于根顺果然不知道谦让,更没有忘了顾大同的提议。

“白的啤的?”顾大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啊?就白干吧!”

白的,于根顺是知道的,通常和黄的相对,也就是男人喝的白酒和女人喝的黄酒。那么啤的是什么?还有啤酒?那是什么酒……不过于根顺老老实实地说了个白干,他觉得六十年后的白干比六十年前的醇厚。

顾大同叫了一瓶中档白酒,他也没多想,喝酒爽快的人,人品通常也差不多哪里去。

“公安局有午间禁酒令,我就喝一小杯吧,你们能喝多少算多少。”

“哦。”

于根顺很听话,服务员给顾大同倒了个一两的杯子,又要给于根顺倒时,于根顺自己把酒瓶拿了过来。桌上有玻璃杯,看样子有三两,就它了。于根顺给马奋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马奋和于根顺一样,无酒不欢。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菜上得很快。楚楠早就饿惨了,今天早上于根顺等人都吃了驴肉火烧,楚楠却是闻到那味儿就犯恶心,更别说吃了。这一上午又忙又紧张的,到现在她都滴水未进。

见菜上来,楚楠也不管别人,“噼里啪啦”地吃了起来。于根顺又撇嘴了,男人还没喝酒,女人倒先吃起菜来了。呃,女子有养无教,很可怕。

“那个,顾局长,我敬你!”

于根顺端起玻璃杯,三个人碰了一下。顾大同随意地抿了一口,刚要夹点菜吃,却见于根顺“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顾大同也是海量自居的人,这种玻璃杯喝个三五杯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哪有像于根顺这种喝法的人?再看马奋,他倒是正常点,一口下去了三分之一,也有顾大同整杯得量了。

“好酒!”于根顺由衷的感叹,这酒窖香浓郁,绵甜甘冽,落口爽净。要说缺点的话,就是度数稍低了点,“比藏马山白干还好!”

他这一夸,连不懂酒的楚楠都不爱听了,“你还真会品,这一瓶能买两箱藏马山白干了!”

“呃,我说怎么这么好喝呢!”

于根顺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示,把剩下的酒都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顾大同早就声明只喝一小杯了。马奋年纪大了,小孙女要求他每天只能喝两小杯,这一玻璃杯肯定超量了不是?

“再来一瓶?”看着于根顺喝完后,顾大同笑着问了声。

“你们都不喝,我一个人喝也没劲。”于根顺咂了咂嘴,“那就再来一瓶吧!”

一会儿功夫,于根顺一个人把第二瓶酒也喝掉了,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顾大同没再给他要酒,却又动了惜才的念头,“就单凭你小子这酒量,来干个刑警都绰绰有余了,你不考虑考虑?”

这回轮到楚楠撇嘴了,“吃死喝死拉倒。”

楚楠的鄙视直接被于根顺无视了。不过这又吃又喝的,人家还这么礼贤下士,于根顺只好坦诚地对顾大同说,“其实我干什么都无所谓,但我不太习惯给人家当手下。”当年他单枪匹马打上大刀堂,夺了总瓢把子,手下三百多口大刀,直接影响千余人,整个藏马山都受其保护呢!于根顺心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你不是农技站的技术员吗?有站长管着你!”楚楠出口揭短,心说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吧?你还真以为县公安局少不了你个二把刀?

看顾大同也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根顺暗叹,我说实话的时候,通常都不受待见,“其实王思平招我,是给他当保镖呢!只要他安全,他就不会管我的。今天这事,还不是给他擦,呃,那啥。”

“你这保镖在喝酒,他那站长还在饿着呢!”顾大同也跟于根顺开了个玩笑,心说这小子好像是不太好管束,简直就是一匹野马,不过这更有挑战性啊!

吃完饭,于根顺也没忘了跟人客气一下,“顾局长,看得出来你是条汉子!这顿算你的,等兄弟有了钱,好好地请你喝一顿!”

顾大同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去,好歹说了句,“好说,好说!”这就叫哭笑不得吧?

楚楠倒是说了,“要是阿狗阿猫的请喝酒,顾叔叔都给面子的话,那还不得喝死!”

这句话简直是说到顾大同心底里去了,连马奋都悄没声地离于根顺远了点——我不认识你这山里人……

楚楠的话马上就得到了验证。结账时,老板亲自来了,说什么也不肯收顾大同的钱,点头哈腰地说,“顾局您能来,是看得起小店!这顿算我的,招待不周哈,招待不周!”

老板倒是不认识顾大同,但顾大同和楚楠都穿着警服,听他们对话知道了这位是局长。他心说你是新警察吧?警察吃饭哪有掏钱的?今天这个局长掏钱请人吃饭,还真是奇了。

“老板你收下吧!如果不收,我们就不会再来了!”楚楠拿着顾大同的二百块钱往老板手里塞,虽然她是被请的对象。

“不来最好,不来最好!”老板连忙说,马上又觉得不对头,赶紧点头哈腰地说,“怎么能不来呢?警察吃饭可不是白吃,对小店的安全经营大有裨益!”

顾大同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老板,经常有警察在你这吃饭不给钱吗?”

“没有,怎么会?!”老板搓着手说,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其实警察吃饭通常是有人请的,赶上没人请才会客串个霸王餐。问题是有人请的时候他们不一定去哪里,没人请的时候却老是来这里……

“嘿嘿,警察这工作,好像真的不错哈!”

于根顺刚打了个哈哈,就被楚楠给瞪了回去。于根顺心说你在我家吃鸭子不也没给钱吗?又一想人家把于小灵给送到平阳了,就不和她一般见识了。对了,回头去看看妹妹,在学校里怎么样。

“说吧!说了我可能会帮到你,如果你不敢吭声,那谁也帮不了你!”顾大同严肃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老板嗫嚅道,“这里离着城关派出所比较近,我开店之前不知道这个,小本经营,没有靠山,负担有点重。”

顾大同点了点头,“城关派出所的所长今天住院了,就是他打的。”顾大同指了指于根顺,于根顺的胸脯一挺。顾大同接着说,“如果起诉那个所长,你出来作证吗?”

“啊?”老板一愣,“我哪敢啊?吃点喝点能有多大罪?据说他是县委书记的亲外甥啊,不管抓得起来,还是抓不起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哪受得了这份折腾?”

“好,我知道了。”顾大同让楚楠把钱扔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于根顺拍了拍饭店老板的肩膀,也不好说什么,你自己怕这怕那的,一点也不想付出,别人想帮忙也难。就算人家是包青天,包青天也讲证据啊!

四人离开后,饭店老板才直起来腰,把钱收进了口袋,心说我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知道当个小老百姓有多难吗?

再说了,他们吃的也不全是我这一个店,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告状,我就等着关门吧。

再说了,抓走了赵霸王,还不是来个钱霸王孙霸王?

再说了,我就是顺道点个小火……

第四十三章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吃完饭回来,所有的口供都已经录好了,宋岱拿了一份递给顾大同,“顾大,这个是山都农资公司总经理鲍利来的口供。应该可以定性为诈骗,要不要控制起来?”

叫顾大,是个自己人的意思,叫的人和被叫的人心里都舒坦。不是刑警大队的人就没这个资格了,要叫顾局的。

“这个是经济犯罪,先不要扩大化吧。”顾大同沉吟了一下说,抓个小虾米容易,就怕翻得浪太高。

顾大同和已经和县长钱树志通过电话,通报了这边的事情。钱树志果然支持顾大同的做法,即使打不死他,也可以恶心恶心他,反正没什么成本。说完了以后,钱树志又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

“目前没听到更多的消息。王书记才来,目前可能是稳定压倒一切吧!”顾大同立即回答。挂掉电话以后,顾大同心里感叹,老钱可能是想得太多了,关心则乱啊!

回头想想,也难怪钱树志想得多,自己这事做得好像是没什么道理啊!赵守正也不是混蛋了一天两天了,而他和这个山都公司其实并没什么关系,除了当一下打手,收点小钱。难道是让楚楠和于根顺给闹的?顾大同认为自己早已过了正义感爆棚的年纪了。

王思平和五魁等人刚吃完盒饭,见于根顺回来,都凑了过来。录完口供以后,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但五魁担心于根顺有麻烦,想等他一起回去。

不过于根顺还走不了。王伟光已经传回了消息,拍片显示,赵守正右腿腓骨开放性骨折。赵守正的老娘也已经到医院了,并不是给儿子陪床,而是听到噩耗以后怒极攻心,犯了关节炎,住院了。

马奋当即表示,“打死了赔棺材,没打死应该赔医药费吧?我虽然没本事揍他,但出钱给他接骨还是没问题的。”

楚楠的鼻子有点歪,心说你倒是自觉,打死了赔个棺材?顾大同也觉得,这一老一少两人,还真是一对活宝。

这边事了,顾大同就带着刑警大队的人回县局了。他现在的想法倒是和熊长喜差不多,两边不了了之吧。能让于根顺安全脱身,也算是对楚楠有了交代。于根顺这小子,吃点亏也是好的,否则他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而对顾大同来说,也算是发出了声音,表明了态度,就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吧!熊长喜也好,孙继宗也好,你咬我啊?

楚楠却不肯跟顾大同回去,她要亲自押着于根顺和马奋去医院交钱。宋岱也没走,顾大同有交代,要扣留于根顺二十四小时。虽然没交代别的,但很明显于根顺和楚楠乃至顾大同关系密切,他这个副大队长就亲自带着两个刑警留下了。

众人分乘两辆警车驶往县人民医院,也算是威风凛凛。

虽然于根顺吩咐王思平和五魁他们自己搭车回去,每天下午平阳县有一趟长途车到藏马镇的。但五魁和王思平商量了一下,大哥的事情还没了结,咱们不能走啊!王思平就出面征用了光头鲍利来的皮卡,刚从医院回来的保安队长老李开车,跟着警车去了医院。

中午的盒饭并没有鲍利来的份,办案的刑警对他也没有好脸色,鲍利来连饿带吓的,浑身的肥肉一直突突地跳,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再说欠条还在王思平手里掐着呢,刑警大队什么都问了,就是没管他们之间的债权债务,好像这两万块钱和皮卡不是整个事件的由头一样。

而王思平经过今天的洗礼,腰杆好像挺直了些,感到以前有点混吃等死的意思,明明自己还有一百多天才三十岁嘛,怎么整天找些老头子蹭酒喝?看人家马奋和小于,要蹭就蹭公安局长的嘛!

警车到了医院,王伟光很快就过来接了楚楠,当然他对宋副大队很尊敬,对于根顺也很客气。看得出来,王伟光脑瓜聪明,也挺善于搞关系的,所以他虽然还没融入城关派出所的圈子,但赵守正也没排斥他,有时候还会特意带他去见见世面。赵守正也可能是存了耍耍这个生瓜蛋蛋的意思,王伟光都忍了。

马奋拿出一张信用卡,先预付了五千医疗费。于根顺虽然对钱数没概念,但也知道五千块钱能买不少鸭子。王思平给他开的工资,也就是一年五千块的样子。貌似很不经打啊!

“我怎么觉得像是吃亏了?”于根顺跟马奋说。他的意思是,赵守正那种人渣,打死了刨坑埋了就算了,一条腿值一年的工资?

“亏啥,你当是管杀不管埋啊!”马奋摆了摆手,“想当年我跟着你爷爷,也不滥杀无辜的。”

“他无辜,我是不是该被他活活打死啊?”丁山刚好赶上来顶了马奋一句。

没想到于根顺劈头敲了他一个爆栗,“要身手没身手,要脑子没脑子,出去别说是跟着我混的!你还有理了你!没有把握就不要出手,出手就要克敌制胜!才三个警察就把你放倒了,你丢不丢人啊?”

“嘿嘿,嘿嘿!”五大三粗的丁山捂着脑门傻笑,狡辩道,“他们有枪啊!”

旁边宋岱等三个刑警瀑布汗,什么叫“才三个警察”?那应该几个警察啊?他们并没看见于根顺出手,连于根顺剃头也没看清楚,心说派出所那些杂鱼是不经打,抓点小偷小摸还行,还得跑得过人家……

“赔医药费,只是附带的民事责任。”楚楠虎着脸说,“今天晚上你在小黑屋里好好反省反省,别整天的打呀杀的,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也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

“你给我有点出息啊!”于根顺根本没有挨训的自觉,接着训丁山,“以后你多跟着老五学学,人家身手比你强,更重要的是会动脑子!”

“嗯嗯!”丁山爽快地答应了,还回头叫了声“五哥!”

五魁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丁山的肩膀。其实丁山这人没啥心眼子,但豪爽仗义有血性,和他交心不用老防备着什么。相对来说,刘栓柱就多了些农民式的狡猾,影响了境界。

这三个人,于根顺从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看得透透的。不过人无完人,更重要的是发挥他们的长处,限制他们的短处,不要让他们的短处影响了大局,也影响了他们自己的发展。这才是御下之道。

楚楠觉得自己受了忽视,继续说道,“这事还没完呢!如果受害者或者家属控告你,即使不算袭击和劫持警察,故意伤害也是跑不了的!你别得瑟了!”

于根顺心里一动,看向明显更专业些的宋岱。宋岱点了点头说,“赔偿医药费和精神损失,也是安抚受害者及其家属的方式。”

“哦!那就去看看受害者及其家属吧!那个谁,他们在哪里?”于根顺很通情达理的样子,还有点笑眯眯的。

被称为“那个谁”的王伟光一直插不上话,当然也不会在意自己只是“那个谁”。实际上,毕业分配之后,王伟光就知道自己是“那个谁”了,和楚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在学校时居然无知到去追人家。

“我领你们去!”王伟光立即头前带路了。他早就想让于根顺和楚楠,更重要的是宋副大队,上病房去看看了。今天作出这个选择,王伟光已经无法在城关派出所立足了。要是没有新的出路,那才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于根顺,我警告你,不要胡闹!”楚楠见于根顺脸上挂着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第四十四章 中老年男人的比较

三楼的特护病房里,赵守正的腓骨已经正好,还上了夹板,用绷带吊在床头的支架上。不过他的光头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显得有些呆滞。

赵守正打小没爹,泼辣的老娘对他又骄纵,这熊孩子好歹上完了初中,就成了街上的小混混,打不死的滚刀肉。他舅舅孙继宗逐渐仕途得意,赵守正也就摇身一变成了警察。孙继宗任副县长那年,赵守正提拔了副所长。孙继宗升任县委常委、副书记时,赵守正也升任城关派出所所长,逐渐成了城关一霸。

于根顺拎着他时,哪怕有裁纸刀抵着脖子,赵守正也是咬牙切齿的,强忍下心头之气,暗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伟光扶着他往外走时,赵守正感到安全了,虽然小腿剧痛,但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就在此时,他却瞬间变成了光头,赵守正甚至能感到一道寒意在头皮上飞速游走,最后那刀片在眼睛上方一晃而过,连眉毛都没有了!

赵守正这才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危险——我也是会死的,耍刀片的这个人,杀我就跟杀个小鸡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尿了,全身的冷汗一如尿崩。而现在,赵守正已经换上了蓝白条的纯棉病号服,冷不丁的还会打个激灵。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派出所长被人活生生地打断了腿啊!还有没有人敢抓坏蛋保护好人了?我看小正也不要当警察了,我怕到时候没人给老娘养老送终啊!”

特护病房里有两张床位,赵守正半躺在靠窗的那张上,里面这张躺着一个四方大脸的老太太,脸色阴郁,调门很高,嘴角有白沫。常见有老头长得像老太太,但长得像老头的老太太还真是少见……

“大姐消消气,您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决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说这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衬衣,带着金边细腿眼镜。他陪着笑,拉了把椅子坐在老太太的床头上,细声慢气地劝说着,手上在削一个苹果。

“小正啊,你别吓唬妈……”老太太探身安慰赵守正,这心头肉可是老娘十月怀胎养出来,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啊!“那个杀千刀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哟!”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平阳特色粗口,无法卒记。

“你别嚎了,能不能让人安静点!”赵守正终于说话了,皱着眉头很不耐烦。脸上没有眉毛,看上去还真是别扭。

“嗯嗯,妈不说了,你放心,在这平阳地界上,没人能反出个大天去!”老太太见儿子说话了,心下安定了些。儿子对她的态度没有变化,这说明儿子还是正常的。

老太太的声音跟破锣一样,传出病房好远。楼梯口的护士站里,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她俩是刚被老太太赶出来的,嫌她们粗手笨脚的,把小正给弄疼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护士拍着胸口说,“孙老太婆真凶啊!她真是县委孙书记的姐姐?”

另一个护士娇小玲珑,娃娃脸,手里拿着个小圆镜,“住特护呢!你说是不是?凶你算什么,你没看见周院长都被她骂得跟个三孙子似的。”

身材高挑继续说,“一中午来了十多波探望的人了,都没捞着进去。是不是怕丢人啊?”

娇小玲珑挤眉弄眼的笑,“嘻嘻,是够丢人的,你说这是谁给剃的啊?看着真带劲!上次在病房里把小柳那啥了的,就是他吧?”

身材高挑说,“小柳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听说吗?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咱们被挑来干特护,得小心着点。”

娇小玲珑说,“这儿环境好,干活少,挣得又多,多好啊!嘻嘻,小心个啥?又不会少块肉!要是能傍上个好老头,就直接进入共产主义,不用奋斗终身了!”

身材高挑说,“不会少块肉,还不会多块肉?老头多渗得慌,你不怕做噩梦啊?还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好,我看里面那个郭主任就不错,县委常委呢!要不你努努力?”

娇小玲珑说,“切!你自己留着吧,还是老头好,懂得疼人,钱多事少……”

身材高挑的就去胳肢娇小玲珑的,“我看你这小妮子是发骚了,有病可得治啊!”

娇小玲珑的当然要反击,一时间两人闹成了一团,连掏带摸的,护士帽也歪了,领口也开了,花枝乱颤,春光零落。

马奋从窗子里探进头去,咳嗽了一声,“我说,这里有个好老头!”我擦,隔离服里面居然是黑丝。

“还是个台湾好老头!”于根顺也接了一句,心说真是世风日下啊!这些女子怎么都没个廉耻?他的眼神不由得瞟向了身后的楚楠,还别说,这野丫头都比她们强些……

楚楠哪知道于根顺是在夸她呢?而且他瞟的分明不是地方。马奋和于根顺说的话她也听清楚了,对两人无限鄙视——一个混蛋色狼,一个老不修的……

“啊——”

两个护士齐声发出了惊呼,手忙脚乱地整理隔离服,但也没忘了你掏我一下,我摸你一下。脸蛋红,眼神媚,青春就是好本钱啊!也难怪她俩会被挑进特护病房。

“喊什么?谁在那里吵吵?”特护病房门口的一个小分头压低声线喊道,“叫你们院长过来!”

“李秘书!”王伟光一溜小跑过去,“打伤赵所的那个于根顺过来交了医疗费,还想看望一下赵所,表示一下歉意。”

“肃静!”李秘书白了王伟光一眼,轻轻敲门进去请示。

病房门口还站着两个警察,对王伟光冷眼相加,其中一个轻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狗!”王伟光只当没听见,心里却回了一句,这两条算是养熟了……

于根顺随后走了过去。整个三楼只有五六间病房,看来平阳县的贵人并不是太多,也不常得病。

王思平和五魁等三人被于根顺留在下面了,人多虽然看上去拉风,但有点乱。宋岱也让那两个刑警留在了下面,自己陪着楚楠上来了。

于根顺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赵守正一声惊叫,“不要让他进来,我不追究他,让他走!”语速很快,声音发颤,显然是心有余悸,也有点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接着又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让他滚进来,老娘倒要看看是哪混蛋打断了小正的腿!”这声音震聋发聩,似乎整个楼层都有“嗡嗡”的回音。

站在稍远处的四个医院保安立马凑了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被骂成三孙子的周院长,也就是县人民医院的一把手,临走时把他们好一通托付,大意是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直接脱衣服走人吧!

马奋有点奇怪,怎么又是四个?也是灰色制服?也是橡胶棒?这小县城也太没创意了。

那两个警察倒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说这老货和青皮怎么还敢找过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难道孙书记的老姐和外甥是好惹的?传出去也没人信啊!不过这老货和青皮也不好惹……

他俩都是城关派出所的,也是赵守正的铁杆心腹,虬髯的外号叫牛头,长脸的外号叫马面。牛头马面都经历了上午的事情,刑警大队一放人,他俩就直接奔到了人民医院,顺利接管了赵头的防务。

在此之前,和王伟光一起送赵守正到医院的那个协警,趁着王伟光办手续,迅速打了几个电话,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周院长来了,专为副县级及以上领导准备的特护病房打开了,孙老太太来了,县委办郭主任来了。

后面的事情就由牛头马面接手了。各委局办乃至企业领导纷纷前来探病,牛头马面熟练地登记造册,收下礼金礼物,把人赶走。探病者见名字上了表,也就表示不打扰病人休息,请务必转达本人及某委局办厂司对孙老太太的祝福。各乡镇领导的消息慢些,路途也远,目前来得还不太多。

王伟光则被冷漠地赶到了一边,一切事宜均不得参与。

他抱着头蹲在医院门口,心说顾局交代的“限制通讯”,根本就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啊!不知道顾局会不会因此怀疑我的办事能力,怀疑我志愿加入刑警大队的决心……

第四十五章 老女人不可轻视

一个让走,一个让进,矛盾嘛!于根顺摊了摊手,自行推门进去。这个病房很大很豪华,貌似是于根顺这个乡下人见到的最好的房间,很多东西不认识。

满屋子都是鲜花,花气袭人。你说一个大老爷们,躺在鲜花丛中,黄的白的都有,这是啥意思?

“啊——”赵守正见于根顺进来,尾巴又被人踩了一下,随即使劲地往床角上躲,挂腿的绷带被抻得老长,连两公分的钢筋支架都拉弯了。

另一张床的老太太却腾地蹦到了地上,张牙舞爪地大喊,“警察!保安!把这个混蛋抓起来!”

牛头马面没进去,宋岱和楚楠倒是进去了。不过,这两人并没有执行老太太命令的意思。

戴眼镜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宋副大队长,你们是怎么办案的?为什么不给伤害并劫持警察的*犯戴上手铐?”他给的罪名倒是挺全乎。

“郭主任,案子的性质,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们有办案的程序。”

宋岱虽然说得不卑不亢的,但此时他的心里也是没底。以宋岱对领导意图的理解,这件事是要低调处理的。取得赵守正的谅解,问题不就好解决了吗?他鼓励于根顺上来,当然也是有意拉近和楚楠及于根顺的关系。

“于根顺是本着善意来看望赵所的,希望能取得赵所的谅解,是个解决问题的态度。”宋岱继续说。他现在已经是衷心希望于根顺这家伙不要太胡闹了,事到如今,只好尽量控制事态的发展……

宋岱这两句话,一硬一软,硬的表明立场,软的表明态度。郭主任却也拿他没有办法,至少是眼下没有。

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说大很大,一个县里能有几个副县级?更别说常委了。要说小嘛,那就是扛着县委书记的大旗活动,搁在旧社会就是个管家。现在也有人亲切的称之为“大管家”,背地里叫“大总管”的也不是没有。

如果宋岱服软认栽,郭主任自然有一连串的说辞。但宋岱跟他公事公办,郭主任还真管不着宋岱。

“好,我希望能看到你们的善意!”郭主任扶了扶眼镜腿,文弱的脸上也颇有几分威严。他说的是“你们”,自然是把宋岱和楚楠跟于根顺划到一起了。

于根顺的善意果然表现出来了,“那个,赵所,你能谅解我吗?我不是故意打断你的腿的。如果我不打断你的腿,你就会打爆别人的头,会出人命的。我打断你的腿,其实是救了你一命。人有两条腿,但只有一条命。腿断了还能接,命没了可就没的接了。你说腿重要还是命重要?”

说着,于根顺很善意地向赵守正那边走去,笑容满面,诚意十足。

赵守正的床却开始摇晃了,他一叠声地说,“谅解,谅解啊!谢谢,谢谢啊!命重要,命重要啊!”此时的于根顺虽然没把裁纸刀拿在手上,两个手指却像是在推拉刀片,赵守正甚至能听到刺耳的“咔咔!”声!

保安都没进来,进来的警察还不听使唤,今天的事情怎么这么邪门啊!平阳县变天了吗?孙老太太虽然彪悍,但也只能原地跳脚叫骂了,“就是你这混蛋打断了小正的腿?你干脆把我老太太打死算了!”

于根顺并没有说话,眼神冷冷地一扫,孙老太太立时熄火了。

郭主任是文化人,空有保主护主之心,却也挡不住流氓会武术。他身后的李秘书在关键时刻冲了上来,用手包指着于根顺,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太嚣张了!你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于根顺倒也没和李秘书计较,回头对楚楠说,“楚政府,你看看,我说实话的时候总是被人怀疑。我做好人的时候,也没人相信我的善意。”说着还叹了口气,很无辜,很无奈。

楚楠虽然不相信于根顺的鬼话,但现在好歹是一条战线上的,也就附和了一句,“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她那意思,于根顺还是坏人,顶多暂时划为好人……

但孙老太太不这么认为的,她心说一个小警察也敢对她冷嘲热讽,还是个小女警察!要知道,已经很多年没有警察敢跟她这么说话了!

“你个婊子骂谁呢?”

孙老太太虽然有点害怕于根顺,但对上警察却是绝对有底气。她袖子一挽就要跟楚楠见个真章,而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见她喉咙一抖,一口浓痰随即被有效召唤,径直向楚楠喷去!

楚楠被孙老太太骂得愣住了,她还真是没有见识过泼妇骂街这种阵仗。更何况打雷不是重点,下雨才是要命!楚楠随即看见一团黄色浊物袭向自己,其威力不下于核弹!

于根顺傻眼了,这老太太还真是,那个,彪悍。我好像也拿她没有办法啊……

宋岱也傻眼了,根据武侠通则,女人不可轻视,老人不可轻视,老女人就是双料的不可轻视……

不过,楚楠的军事素质还是体现出来了。只见她侧身一错步,腰身往后弯,那枚核弹堪堪掠过她的警服,朝房门射去!

也这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表情怪异的胖子走了进来。孙老太太的核弹是千锤百炼所得,力道足,速度快,正射在了胖子的额头上!

这个倒霉的胖子,却是刚被骂跑了的三孙子周院长。

刚才孙老太太喊人时,马奋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对视了一眼,竟是心有灵犀——惹了孙老太太,可能事业有损;惹了这台商,肯定身体有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个账,还是很好算的。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牛头马面同时发动,动的却是脑袋,两个脑袋“砰!”的一碰,两人利索地晕了,互相扶持着慢慢瘫倒……

马奋也有点愣神。心说刚才还觉得小县城没创意,原来我错了,我坐井观天,我鼠目寸光,我道歉!

那四个保安当然不知道这老头的厉害,听到病房内的召唤,立即紧握橡胶棒,争先恐后地往病房里冲。再加上立功心切,连牛头马面的异状都没有注意到。

于是,马奋双臂伸展,抓住前面两个保安的脑袋,“砰!”的一撞,声音果然比那两个废柴警察要大些,倒地的速度也快。后面两个保安本来还懊恼发动慢了,被人抢了先,想着要跑得快点,争取个后发而先至。

前面两个保安突然倒地,后面两个却是收不住脚,脚下一绊时,又被马奋分别抓住了脑袋,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这个世界清静了。

马奋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心说幸亏没让五魁他们上来,要不然我还捞不着动手了,这些战斗值只有五的渣!

他把四个保安摞成了一堆,坐在上面休息。随即又感慨,不服老不行啊!才动了两下,气息就不匀了。

特护病房里里外外这一通折腾,身材高挑和小巧玲珑两个护士自然报告了周院长。

周院长虽然刚挨了骂,还是得匆匆赶来。这回他带着保卫处长,另外还有八个保安,人民医院的保卫力量倾巢出动。养着这么多保安,还是因为近年来医患关系紧张,医院积极防御所致。

周院长赶到特护病房门口,正看见两个警察歪在地上,四个保安变成了一堆,一个衣着怪异的老头坐在保安身上。

面对这怪异的一幕,周院长张口结舌。虽然他是教授,是全县最高职称,一时间却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命令都忘了发布。

还好马奋给他解了围,指了指病房门说,“都在里面呢,进去抓!”

“哦。”周院长果然点了点头,推门进了病房。可还没等他调整好诧异的表情,陪出笑脸来……

第四十六章 此身造业即此身受

“啊呀!”

周院长当然没有楚楠的身手,核弹在额头炸开,瞬间糊住了双眼,又顺流而下,掩了口鼻。待他明白这一团物事的成分时,洗一次手通常需要五分钟的周院长,肚子里一阵翻涌,“哇!”的吐了出来。

喷射状,也是力道十足!

年轻时,孙老太太一个寡妇人家,带着一个小弟弟,一个奶娃娃,生活非常艰辛,每每冲锋陷阵,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孙继宗仕途得意后,虽说肉搏的机会少了,但老太太还是时常拉出来溜溜,能把短她二两称的壮年菜贩追出八条街去。

孙老太太久经沙场,一口浓痰已入化境,所击无有不中。痰一出口,孙老太太即团身而上,要趁着对手慌乱时痛下杀手。而楚楠自认为不是这拥有核武的老太太的对手,只有往旁边躲的份。

于是,周院长的喷射物如同醍醐灌顶,浇了孙老太太一头一脸……

“业有三报,曰现报,曰生报,曰后报。此身造业即此身受,是名现报……”于根顺摇头叹息。

一屋子的人都傻掉了。

众人皆醉,身处风暴中心的孙老太太却是独醒的。她看到了周院长,也看到了一大队保安进屋,知道现在已经是她的主场优势。只见孙老太太张手抹了一把脸,继续向楚楠冲去!

楚楠现在更不敢跟孙老太太照面了,周院长中午吃的是韭菜馅饺子啊!

情急之下,楚楠绕过宋岱,绕过郭主任,绕过李秘书,躲到了于根顺身后,这才觉得安全了些。要说于根顺这人虽然混蛋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是让人放心的。

孙老太太自然不肯放过对手,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带着一身的饺子馅,径直向于根顺这边追来!

于根顺回手拍了拍楚楠的肩膀,示意她放心。不过他也犯难啊,心说尼玛,这老太太硬是比小鬼子还难对付,实在不行,一脚蹬出去算了,她应该没那么容易被蹬坏吧?爷可是本着善意来的,虽然他们都不信……

孙老太太行军路上,宋岱退避三舍,郭主任也退避三舍。李秘书却是怦然心动——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傻傻地在县委办里熬资历,还不把一大好青年给熬老了?

就在孙老太太冲到于根顺近前时,李秘书分头一扬,扔掉手包,果断出手,紧紧地环抱住了于根顺!这一抱是蓄势而发,谋定而后动,于根顺的双臂果然被裹住了,一时间全身都动弹不得!

孙老太太是杀出来的宿将,瞬间明白了李秘书给她创造的战机。其实她一路追来,也未必不是个暗渡陈仓的意思,毕竟这个混蛋才是打伤她儿子的凶手。

于是,孙老太太两手张扬,挟风雷之势向于根顺脸上抓去!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这两手把要是挠中了,就算抠不出于根顺的眼珠子来,七八道血槽也是必须的。常言说,十根手指不一般长……

“啊——”

一声惨叫在病房内爆响,七八道血槽赫然醒目!

惨叫的却是李秘书,那张小白脸自然也是他的。剧痛之下,他的双手甚至还环抱着于根顺忘了松开……

破相的威胁当头,于根顺并没有挣脱李秘书,而是往旁边一拧,把自己的脸躲开了。李秘书虽然环抱着于根顺,却也只能限制住于根顺的双臂不能招架。于根顺一挪,李秘书也就跟着换了位置。

不巧的是,李秘书的脸恰好补在了于根顺的脸应该呆的地方……

“你看看,好端端一个小伙子,这就破——了相了啊!娶媳妇了没有?”于根顺这才双臂一震,轻松解脱出来。心说不要乱抱人嘛!人家让你抱你才抱得到。希望今天这七八道血槽不要白挠,尓须知祸从口出,咎由自取……

于根顺背后的楚楠心头一松,心说差点让这个混蛋担心死!又一想,反正这个混蛋的脸要多可恶又多可恶,我担心他干嘛,就是挠几道疤痕也不会更难看吧?

孙老太太比于根顺矮了一头,她这两手抓也是凝聚了全身力气,跳着高来的。现在终于抓实了,心下大定,身体却是前倾下落。

于根顺又担心这老太太摔坏了,轻轻地把捂着脸惨叫的李秘书往前一推。于是,孙老太太和李秘书撞了个满怀,算是软着陆……

于根顺心说,你小子不是要表现吗?爷就成人之美,给机会让你表现得彻底一点!

老太太软着陆后,虽然气喘,精神却强健,很快就从挠错了人的遗憾和惊悸当中恢复了过来,声嘶力竭地指派周院长抓人,“小周,快把这个混蛋抓起来,这混蛋欺负我老太婆啊!”

“你看看,人家不接受我的善意。”于根顺很为难的对宋岱说。

可不是吗?八个保安都进来了,病房虽大,也是人满为患。“人家人多啊,三个打一个都有富余。我可是听了你的意见才上来的,本着善意。你说我是动手啊还是不动手啊?”

这一连串的变故,虽然相当复杂,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能是韭菜味太浓了的缘故吧,宋岱有点头晕脑胀。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就算于根顺没有善意,他也自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手。

眼看着一众保安一拥而上,宋岱一声大喝,“站住!不许动手!”

但这些保安前有孙老太太号令,后有保卫处长督军,怎么会听一个不相干的人瞎吆喝呢?一个个高举橡胶棒,如同灰色浊流滚滚向前。而于根顺就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转眼就会被浊流吞没……

于根顺似笑非笑地不为所动,宋岱只好挺身而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果然不是盖的,一群土鸡瓦狗纷纷倒地。双方的接触面太狭窄,保安们又被摞到了一起,好大的一堆。

“好手段!果然是大队长!”于根顺拍手称赞。

“副的!”宋岱神色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警服。他心里却隐约的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我是不是被这小子给绕进来了?

病房里再次肃静下来。八个保安是一堆;保卫处长傻傻地站在这堆保安的后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院长冲进了卫生间,到底是特护病房,装备齐全;李秘书蹲在地上捂着脸,也许在考虑求仁得仁的问题;郭主任被众保安搡到了一边,洁白的衬衣也有了污渍,正在默默地擦拭着金边眼镜。

愣了片刻,孙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啊咦哟!唉咦喂!老娘不活了!孤儿寡母活不下去了!没天理啊!啊咦哟!唉咦喂!杀千刀啊!你把我们娘俩打死算了……”一边哭,还一边敲着地板,“嗵嗵!”巨响。

赵守正窝在床脚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不过,因为扯得厉害,挂在支架上的绷带都被他扯断了。

于根顺环顾四周,眉头皱了皱,朝赵守正喝了声,“劝劝你老娘,哭得那么伤心,你是怎么给人家当儿子的!要孝顺,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知道!”赵守正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跳一跳地走到老娘身边,轻声劝道,“别哭了,妈,你别哭了!”

孙老太太不为所动,依旧哭嚎不止。赵守正担心于根顺迁怒于他,只好恶声恶气地大喊了一声,“别嚎了!哭丧呢!烦死了!”

孙老太太的哭喊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居然一脸的慈祥。这娘俩之间的默契,还真是不好打破。

“唉!我是善意的,我是善意的啊!”于根顺无比愤懑的感慨着,回头把赵守正床头的支架扯了下来,两手交叉搓揉,一人多高、拇指粗细的钢筋支架居然被他揉成了一团。

接着,于根顺把那团钢筋递给了赵守正,他自己似乎还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你知道我是善意的吗?”

“知道,知道!你是善意的,你是善意的!”赵守正双手托着那团钢筋,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唉!你很好,有空一起喝酒!好好劝劝你妈,人老了啊,容易犯糊涂,咱们这些当晚辈的,要多担待着点,知道吗?”于根顺也不等赵守正回答,就朝着宋岱和楚楠挥了挥手,“走啦,走啦,做个好人真难!”

“哦!”宋岱和楚楠傻不拉几地应了声,跟着于根顺走出了病房。身后传来赵守正的呓语,“我知道,我知道!真难,真难!”

第四十七章 你这才是坑爹啊

于根顺四人放下特护病房里的一地鸡毛,表情各异的下楼。于根顺还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善意表达到位了没有……”

经过护士站时,身材高挑瞪着大眼睛,小巧玲珑嘟着圆溜溜的小嘴,两人四眼,均是大放光芒,景仰之情溢于言表。她们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却也知道这四人把特护病房闹得鸡飞狗跳的。住在这里面的人都是人物,能闹这里的人当然是人物中的人物!

她俩在这里工作,是病人都得小心地伺候着,吃男人的亏,受女人的委屈,温柔的面孔下面,也未尝没有一枚暴虐的心……

马奋回头吹了个口哨,“我就是个好老头!”

“台湾来的好老头!”于根顺回头补充道。

“啊——”两个护士又一次齐声尖叫,迅速隐藏到了墙后。

宋岱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些,禁不住摇头苦笑,这一老一少两个活宝,还真是,还真是活宝啊!不过回头想一想,今天这事,好像是蛮过瘾的啊……

楚楠又下意识地撇嘴了,于根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英雄形象,再次荡然无存。不过回头想一想,恶人还得恶人磨……

回到一楼大厅,正看见王思平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朝楼梯口走来。

这汉子黑脸膛,厚嘴唇,大腹便便。身上穿的倒是西装革履,但总给人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仔细一看,领带松了点,露出了粗脖子。衬衣的扣子撑开了一个,露出了汗衫,汗衫上还印着什么字。裤腿挽了两匝,露出了皮鞋里面的光脚。裤子拉链没拉好,呃,这里倒是没露出什么来……

“黄镇长,我送您上去?”王思平陪着笑脸说。

“不用!”

黄建国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心说我这上去送礼呢!送礼当然要有个好态度,虽然不一定能见到真佛。我点头哈腰的,让你看到了算是怎么回事?再说了,这个地方我熟着呢!每个月都要来一次,有时候早点,有时候晚点……

“那您走好!”王思平听话地站下了,躬身送黄建国上楼梯。

“回头我再跟你算账!”黄建国回头瞪了王思平一眼。

王思平心里发苦。这个账,是指王思平带着五魁等人来讨要种子钱,这不是给县里添麻烦、给镇里抹黑吗?黄镇长一看他们四个人在一堆就明白了。不过黄镇长要务在身,也没顾得上问他们来人民医院干什么。他们给孙书记送礼?你以为阿狗阿猫的都有这个资格?

不过,王思平苦的并不是这个。等黄镇长知道了他要探望的人是为什么住院的,那个账,就不知道怎么算了……

“黄镇长的消息真是灵通!”楚楠招呼了一声。她当然知道黄建国是来干什么的,“老佛爷”住院,全县都没个消停,是机遇也是挑战,消息要灵通,反应要迅速。

“楚所不愧是警察,行动就是快啊!”黄建国也打了个哈哈。在这个地方碰面,多少有点尴尬,不过大家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你个五十步的,笑我这个一百步的?不,你才是一百步的,都办完事下来了。

按说楚楠是派出所代所长,是双管单位,也就是要听镇政府调遣的,黄建国对她没必要假以辞色。但楚楠是空降干部,才毕业的丫头片子就代了所长,来头能小得了吗?黄建国虽然不明底细,却也不敢轻侮。

说起来,乡镇的干部,根子都在上面。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猪往前拱,鸡往后刨,路子不同,都是为了口吃的。

对于这一点,乡镇干部也不怎么避讳。你要真是一点根基也没有,那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还不得被人踩死?所以,有时候还得把自己的根基表现出来,要讳莫如深,要神龙摆尾,要似是而非,要云山雾罩。这里面的度,还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楚楠今天直截了当地跟黄建国打招呼,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也想不了那么多。话里话外的带着点讽刺也不一定,一个不相干的泼妇病了,你一镇之长就放下一切,天不顾地不顾的往城里跑,能干好工作吗?

楚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并不知道乡镇干部的苦处。

同样,黄建国并不知道楚楠的背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楚楠的讽刺意味。只是大家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不期而遇,彼此打个招呼,算是心照不宣吧。而楚楠应该是用这种方式向他表现根基的,黄建国内心里甚至颇为嘉许,小小丫头片子,不简单哪!

在黄建国看来,和楚楠走在一起的那个警察,颇有点官威,楚楠可能是陪着他来的吧?而旁边那个嘻嘻哈哈的老头,衣饰虽然怪异,怕也是有些来头的。至于那个一身廉价运动服的木讷小子,就直接被他无视了。

黄建国并不知道马奋和于根顺其实是他治下的屁民。不过,马奋和于根顺都懒得搭理他,楚楠自然也没有向他汇报的义务。

“幸会!幸会!欢迎两位随时去山里换换心情,楚所一定要通知我做个东道哈!”黄建国也不胡乱打听,热情地朝宋岱和马奋拱了拱手,转身上楼了。

他匆匆爬到三楼,迎面正碰见县委办主任郭大中下楼。孙书记的老姐住院,“大总管”在这里出现再正常不过了。黄建国连忙堆了笑,紧走几步上前打招呼,“郭主任,老没见了,病人没有大碍吧?我这刚听到消息,藏马镇的山路——”

“黄镇长,今天的事情,你要给孙书记一个交代!”

黄建国的辛苦和诚意还没有表达完,就被郭大中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完全不是平时那种矜持文雅的样子。黄建国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啊?是,是!”

虽然一口答应了下来,黄建国却是一脑门的官司,心里奇怪“大总管”今天磕药了?我给孙书记交代什么?我是来给他送礼的好不好?

郭大中对黄建国不假辞色,当然是因为他已经从刚刚苏醒过来的牛头马面嘴里知道了于根顺的来路。郭大中对宋岱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却有一千多种办法来收拾黄建国。而收拾于根顺这种小人物,小流氓,小混蛋,黄建国也会有一千多种办法。

郭大中“哼!”了一声就下楼了。他要赶着去县委向孙书记当面汇报,这天这事,唉,还真是头大啊!

而郭大中这一“哼”,足以表达他的重视和忿怒,威胁的意味也很浓——黄建国你就看着办吧!如果这次办不好,下次就未必有机会办了……

黄建国站在护士站门口,惴惴不安地目送郭大中下楼。直到郭大中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转身往里走,他的心里无比纳闷,更无比郁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什么好给孙书记交代的?

迎面出来一队保安,都是鼻青脸肿的,互相搀扶着往外走,黄建国更加纳闷了。

走到病房门口后,看到里面乱糟糟的,两个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打扫卫生。黄建国心说,县医院的护士还真是如花似玉,这腿,这腰,这胸,这脸蛋……乡卫生院的护士真是渣啊,看来得好好地抓一抓精神文明建设了!

待要看得更仔细些时,病房们却“砰!”的一声关上了。牛头马面拿着账簿出来,面无表情地说,“孙姨病重,不方便见你,留下名字吧!”

“是是!我是藏马镇镇长黄建国,代表镇政府来看望孙姨,希望孙姨凤体早日康复!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黄建国是懂规矩的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说。

“等等!”牛头手里的账簿“啪!”的合上了,“你是哪个镇的?”脸上竟是凶相毕露。牛头身后的马面甚至抓起了警棍。

“啊?藏马镇啊!”黄建国给吓了一跳,心说今天出门没查黄历?这都哪跟哪啊!

待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黄建国完全傻掉了,良久才呐呐地呓语——

“尼玛王思平,你这才是坑爹啊!”

第四十八章 跟着你小子尝尝牢饭

听到楚楠叫黄镇长,于根顺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石翠花的老公嘛!就是被王思平戴了绿帽子的镇长。王思平这厮,有道行啊!

回到医院门口,五魁三人正蹲在那里抽烟,或多或少的都有点心事。他们看见了黄镇长,黄镇长也看见了他们,还明确无误地瞪了他们一眼。

尤其是刘栓柱,就算是九叔同意退位,也推荐他当村主任,可不也得镇上批准吗?现在可倒好,让黄镇长知道了他们来县里闹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来闹事的话,能要回种子钱吗?要不回种子钱,九叔能推荐他吗?这还真是纠结……

“王站长,把种子钱给他们三人分了吧!”于根顺吩咐王思平。忙活了大半天,现在才得消停,先把这件事吩咐下去。

兄弟们跟着他出来一趟,不能白忙活。银钱这东西,于根顺看得很淡;人心这东西,于根顺也看得很清。前世当总瓢把子的时候,也是大把的袁大头往下发。

“哦。”王思平下意识地就执行了于根顺的命令,拉着五魁三人走到墙角处。两万块钱,很大一笔啊,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怎么分?”王思平又回头问于根顺。看来这家伙领会领导意图的能力还不是很强,创造性开展工作的能力也不太够。

“先按种子钱数分给丁山和刘栓柱,剩下的给五魁。那辆皮卡,暂归五魁处理。”于根顺只好事无巨细,手下没人啊!他接着说,“拿上钱,你们都回去吧!我和楚所这边,还有点事,要晚点回。”

“大哥!我不回,我陪着你!”丁山见于根顺又赶他们走,急红白赤地说。丁山有一个强有力的老爹罩着,考虑事情少些,本身也是个一竿子见底的直脾气。

“先回去再说!再跟来我翻脸了!”于根顺不听丁山叨叨,又见五魁也朝他这边看,就说,“五魁带头回去,记得给开车的师傅一百块,让他自己回城。”

“走吧,宋大队!”于根顺也不等他们反应,就和宋岱一起走向警车。楚楠和马奋也跟着过去了。

丁山还想硬着头皮过去,却被五魁一把拽住,“你个混蛋,你跟着有什么用?我们找个地方住下,看看情况再说!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添乱!”

那两个刑警上了另一辆车头前走了。宋岱亲自开着这一辆,拉着他们三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马奋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居然歪在后座上睡着了,不过他的嘴角往上翘着,好像心情挺不错。

宋岱对于根顺的认识又深了一层,但感觉上对他更看不清楚了,谁知道这个脸色平静的小家伙在想什么呢?看楚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时而撇嘴,时而浅笑,时而迷茫。宋岱一时间禁不住感慨,莫不是我老了?

刑警大队和县局并不在一起,是个单独的二层小楼。顾大同虽然兼任大队长,在二楼上也留有办公室,但他并不在这里办公,偶尔才过来开个会。在这座楼里,就是宋岱最大。还有另外两个副大队长,虽然年龄比宋岱大,但排在宋岱后面。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马奋什么事了,但这老头自来熟,非要跟着过来,楚楠和于根顺也都没表示反对,宋岱也就由他了,反正顾大同对此也没什么交代。刑警大队虽然是暴力机关,那也是针对犯罪分子的,对人民群众还是要敞开门办公,更何况马奋好歹是个台商。

羁押的本质就是限制行动,在哪里都是限制,宋岱就把于根顺和马奋放进会议室了。他还有别的工作,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楚楠四处溜达,好好地考察了一下刑警大队的工作秩序。去年毕业的时候,她一门心思进刑警大队,不过不是平阳县刑警大队,而是沧海市刑警大队,她对刑警大队一直是心向往之。

但老爹却非让她到沧海市局当内勤,做做宣传,搞搞政工,也都是警察工作嘛!楚楠当然不肯答应,结果就和老爹谈崩了。她一怒之下,刑警也不当了,要去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工作!反正要离老爹越远越好,看着烦!老爹当然更不答应了,不过楚楠争取到了爷爷的支持,这个很方便,也很有效。

爷爷一拍桌子,一吹胡子,温室里能长出大树来?老子当年……儿子立马投降了。

会议室里有报纸杂志,还有一台二十九英寸的电视,下午还是很容易消磨的。

马奋一直扯着于根顺讲那过去的事情,于根顺一边敷衍,一边摆弄着电视遥控器。心说这东西真不错,在屋里就给自己放电影了,想看什么看什么。要说六十年后,社会的进步还是很明显的,除了女人有点不太像话。

前世中于根顺也是看过电影的,还记得一个片子叫《马路天使》,甚至还知道胡蝶和阮玲玉等影星。不过电影只是大城市才有的放,看一场很不容易的。

一时间于根顺看得如饥似渴,如醉如痴,直把电视当作神器一般。马奋痛讲革命家史收不到恰到好处的回应,气得直骂,“我说你个混蛋小子没看过电视啊!”

“这叫电视?我第一次看。”于根顺实话实说,眼睛还是没从电视里拔出来。马奋被他气得吐血,“混小子!好好说话会死不?”

于根顺家里没有电视,农技站的会议室里好像有一台小点的,但于根顺不知道是干嘛用的。他不习惯问人,只会自己琢磨,就算是藏拙吧。这台电视还是马奋打开的,搜了一圈没找到感兴趣的节目,却被于根顺发现了新大陆,也算是马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楚楠走了以后就没有回来。傍晚时,有个二十出头的刑警送了饭进来,两荤两素一个汤,好像挺丰盛,不过没有酒。

马奋不由分说地把电视关了,拎起筷子说,“我老头子什么饭都吃过,就是没吃过牢饭。这是跟着你小子来尝尝,看上去还不错?”

送饭的刑警鼻子都歪了,心说这是牢饭?这是我自掏腰包从酒店里定的,我自己还得去吃食堂!宋大走的时候嘱咐过,但他还没说钱从哪里出呢!刑警大队的办案经费很紧张的。

“有的吃你就吃,话多的。”于根顺也拎起了筷子,心说都是和常务副局长一起吃过饭的人了,怎么还不懂警局的规矩?我不和你一个没规矩的台湾人一般见识。“兄弟,你们这里是不是规定不允许喝酒?”这叫入乡问俗。

那刑警正要开门离开,差点摔了个趔趄。心说兄弟就兄弟吧,你们是宋大托付过的。关在刑警大队预审的嫌犯,有个馒头吃不错了,听意思你还要喝点?

“这个,倒是没有明确规定。”那刑警咧了咧嘴。

“兄弟贵姓啊?”马奋笑眯眯地问道。

“您叫我小吴就行。”那刑警笑了笑,心说我是那小子的兄弟,也是你老大爷的兄弟,大家一般大。不过这老大爷更知道礼节。

“小吴兄弟,宋大不让我们擅自离开,麻烦你给我们买两瓶酒行吗?”马奋掏出一张钞票来,“宋大不是待客之道啊!”

得,小吴只好又转回来,拿上马奋的百元大钞出门,身后又飘来马奋的嘱咐,“一般的白酒就行,两瓶,剩下的钱你买包烟抽。”

得,我这还有小费!小吴嘟嘟囔囔地走了,走出门去又有点不爽,我还饿着呢,给你们买酒?我还是先去吃饭吧,去晚了汤都没得喝,刑警大队的牲口们很凶猛的。

“你事多的!”于根顺已经开动了,菜的味道还不错,大盘装的,量也足。

“待会儿买回来你别喝!”马奋自然不甘落后,也开始吃菜。

“买回来就喝点,你孙女不让你喝太多。”于根顺才不上他的当。

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刑警小吴还没回来,看来路还挺远。两人越吃嘴里越寡淡,这时会议室的门打开了,进来了两个警察。

年轻点的警察拿出一张白纸,冷着脸念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六十一条之规定,对涉嫌故意伤害的于根顺执行刑事拘留,送平阳县看守所羁押。谁是于根顺?签字吧!”

第四十九章 也给我办个证

于根顺拿过来一看,上面印着“拘留证”,下面盖着平阳县公安局的大印。大印下面还签着公安局长熊长喜的名字。于根顺心说,上午别人叫的“熊局”,就是他吧?这个家伙有点欠剃啊!

不过他是县局的总瓢把子,顾局只是二瓢把子,通常只有总瓢把子签字才算数。这也没什么问题。

“还得换地方?宋大怎么没来?”于根顺抬头问道。他想,宋岱说的限制行动大概就是拘留吧?这可能是需要补个手续。对了,中午他们都签字了,就我没签字,可能是顾局给面子,或者是忘了。

念拘留证的警察有点不耐烦了,“宋副大队长有别的事情,这是郑副大队长!”这家伙一脸的青春痘,有的地方还掐破了,好好的一张脸跟个西红柿一样,有青有红。

旁边的郑副大队长慢悠悠地说,“是要换个地方,签字吧,我亲自送你过去。”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看这个会议室也没有床,在这里睡觉是不太合适。于根顺就拿起笔来,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心说这里是警局,规矩大,让干啥就干啥吧,不能给宋岱添麻烦。

马奋拿过去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只是有点奇怪,“怎么就他的,我的呢?我俩是一起的啊!”马奋感到受了歧视,心里很不满。

“没你的就你没的,你可以走了!”青春痘一脸的很不耐烦。

“我不走,我好容易来一趟,我和他一起去。”马奋还就认死理了,非得要个公平待遇,“你们怎么能只给他办证呢?给我也办一张去,我老头子叫马奋。”

“我擦!你这老——”青春痘脾气暴躁,刚要发飙,却被郑副大队长拍了一下,只好住嘴不说了,两眼盯着马奋好像要吃人。郑副大队长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解释说,“办证的人下班了,要不明天再给你办?”

“没证我也能去吧?我来这儿的时候也没证……”马奋变通了一下,嘴里还嘟囔着,“大陆官方就是没效率,下班了谁也找不到,除了请吃饭请唱歌请洗澡。”

“没证也能去,你非要去,那就一起去吧。”郑副大队长沉吟了一下,终于答应了。

“还是你通情达理!”马奋高兴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郑副大队长的肩膀,“我说,郑副大队长,你到底是正大队长,还是副大队长啊?”

“姓郑,周吴郑王的郑,是副大队长。”郑副大队长认真地解释着,看来他并不是第一次这么解释。这人说话慢腾腾的,腮上的肉就像发面馒头,长得很有喜感。

青春痘翻了个白眼,收起签好字的拘留证,从腰里掏出了手铐。不过郑副大队长又把他的手按住了,眯缝着眼说,“不用麻烦了,就这么走吧!”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辆涂装普桑停在门口。于根顺和马奋坐在后座上,郑副大队长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青春痘打着了火,警车扬尘而去。

县城的夜晚有些冷清,路上没有几个行人。警车拉响警报一路向西疾驰,很快就出了城。又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才停在一个大铁门前。

郑副大队长事先打了电话,说送两个人过来。警车一停,大铁门上嵌套的小铁门就打开了,出来两个警察接他们。郑副大队长先下了车,走过去小声说着什么。

于根顺下车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围墙很高,上面还拦着铁丝网,看上去怎么像是鬼子兵营啊?还带炮楼的,炮楼上还有探照灯。

马奋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在警车上磨叽了一番。刚才他就一直在絮叨,青春痘忍了一路,早就憋不住火了,回头骂道,“我说你这老东西,来都来了,又不想进去了?赶紧下车!老子抓过抢钱的,抓过抢东西的,也抓过抢女人的,还没抓过抢着拘留的!”

“我找我的口香糖呢!你这小伙子口太臭,要注意口腔卫生。”马奋也没跟青春痘着急。他低着头,头顶顶着司机座位的椅背,两手在摸索着什么。

“老东西,你别把口香糖粘我车上!尼玛,别找了,算老子倒霉!”青春痘把车熄了火,肚子里的火却是“噌噌”的,他甚至被这个神叨叨的老头给气乐了,“我说,你别找了!你还能再填嘴里吃不成?”

“不行,得找!我假牙还在口香糖上粘着呢!”马奋冲着青春痘灿烂的一笑,“得!找到了!小伙子啊,脾气别那么冲,容易吃亏!回去开得慢着点儿,别撞树上!”

“你这老——”青春痘给气得一跳,后脑勺“咣!”地撞到了车顶盖上,眼前直冒金星,“我擦!”

这时马奋已经推门下车了,关门前又说了一句,“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青春痘还没来得及骂人,车门就“砰!”地关上了。

马奋下车后,好像也有点懵懂,拉着刚走回来的郑副大队长说,“这里不是监狱吧?怎么把我们给送监狱来了?”

“不是监狱,监狱是关犯人的。这是看守所,临时羁押犯罪嫌疑人。”郑副大队长还是慢条斯理的解释,他一定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不过大铁门顶上的灯光很耀眼,他又背着光,不知道脸上还有没有笑。

“哦,平阳看守所!”马奋自言自语,还挺清晰。

于根顺循言看去,大铁门旁边果然竖着一个长条木牌,白底黑字写着单位名称。木牌顶上还有一盏射灯,照得很清楚,看上去也很有威慑感。

应该是没错的,拘留证上写的就是这里。于根顺心说,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是限制行动二十四小时,都已经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在哪里呆一晚上还不行……

郑副大队长和青春痘并没有进看守所,手续办完了,接着就开车回去。临行前,马奋拉着郑副大队长的手一再表示感谢,“那个郑大队长,你很好!通情达理,脑子灵光,办事利索,没证也能把人送看守所里!我看你还能提拔!”

“姓郑,周吴郑王的郑,是副大队长!”郑副大队长笑得多少有点不自然,握了一下手就想往回抽,没想到马奋的手劲极大,还抽不出来。

“差不多了!办完这件事就差不多了,扔掉副字,以后就叫郑正大队长!”马奋由衷地祝福,热烈而赤诚。

郑副大队长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更加用力往回抽手。没想到马奋的手突然一松,郑副大队长一个冷不防,“噔噔噔”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这老东西怎么回事?想死啊!”青春痘连忙扶起郑副大队长,就要过去收拾这个死老头子,心说老子忍你很久了。

“警察要打人啊?我跟你说,别看我年纪大了,我年轻时候杀过一百多个鬼子!”马奋后退了一步,听声音怎么也有点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走吧!”郑副大队长却拉住了青春痘,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一张很有喜感的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回去时慢着点开,别撞树上了!”马奋还站在铁门前热情地挥手送别,回头自己嘟囔着,“幸亏吓跑了,要不然,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能经得起他折腾……”

第五十章 暗桩的投名状

回城的路上,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郑喜定有点失神。

青春痘一边开车一边咒骂,郑喜定笑了笑没作声。他的脸本来就是一直挂着笑的,笑容并不代表他的心情。

“这人很可能背着人命,刑警大队的做法我是不赞同的!会议室是羁押危险嫌犯的地方吗?!”这是熊长喜的原话,郑喜定记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

接到熊长喜的电话以后,郑喜定就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了。领导是不会把话说透的,下属要认真领会领导的意图,创造性地开展工作。

要是你领会错了,自然都是你的错,后果也要你来承担。即使你领会对了,如果出了什么篓子,那也是你捅的,和领导没什么关系。不过,领导会在小本子上给你记一笔,或者加分或者减分,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对也罢,错也罢,其中有个重要的前提,你不是要有机会去领会领导意图吗?

郑喜定等这个机会已经有半年之久了。

他的怨念就更久。两年前刑警大队成立的时候,郑喜定活动了一下,想谋这个位置。没想到各路神佛都拜到了,事情基本也办妥了,从部队转业的顾大同却后发而先至,强势入主,鸠巢雀占!

好几个月之后郑喜定才搞明白,刑警大队早不成立,晚不成立,根本就是因为顾大同才成立的!而沧海市所辖其它县市警局,过了好几个月才陆续申请这个正科级的编制,还是因了平阳的例。

郑喜定上蹿下跳的,不过是个笑话而已。当然并没有人笑话他,因为最终也没多少人知道内幕。有资格知道内幕的人也都笑不出来,或者兔死狐悲,或者漠然冷眼。这种事情很好笑的吗?

郑喜定认了栽,做了刑警大队副职。他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了解内幕以后就做出了推断,顾大同只是个过路神仙,而大队长的位置,早晚还是他的。

但是,顾大同并不接受郑喜定苦心孤诣地靠近,反而一再强调大队领导一定要做业务上的行家里手,这不是故意难为政工出身的郑喜定吗?

刑警大队成立半年后,顾大同推荐提拔了普通刑警宋岱任副职。郑喜定一直仁忍着,你顾大同是带着副县级的括号来的,根子深,牛叉,我惹不起你!但我不会连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小刑警也干不过吧?

郑喜定的判断是正确的。又半年后,也就是去年夏天,顾大同被提拔为局党委成员、常务副局长,还是带括号的副县级。

宋岱和另一个副大队长的任职资历都差得太多,郑喜定自认为这回他是当仁不让了。没想到顾大同升职后,并没有把大队长的位置让出来,而且还把刑警大队常务工作交给了宋岱负责!

郑喜定再也无法淡定了,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他推断,顾大同并不见得恋栈一个大队长的权利,而是要给宋岱占住这个位置!只要顾大同在,这个大队长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郑喜定的头上!

在郑喜定看来,顾大同就是一个目空一切、刚愎自用、党同伐异的混蛋。在刑警大队时,顾大同就是“一言堂”,而进入局领导班子以后,顾大同很快就和大局长熊长喜分庭抗礼,两人之间的矛盾也逐渐加深。

于是,郑喜定找了一个恰当的机会,巧妙地向熊长喜汇报了思想。熊长喜也接受了他的输诚,但告诉他要耐心一点,要等个适当的时机。郑喜定明白熊长喜的意思,这是让他先做一个暗桩。

郑喜定一直很有暗桩的自觉,他悄悄地搜集着顾大同和宋岱的材料。不过,敌人很狡猾,隐藏得很深,郑喜定一直没有得到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证据。

暗桩的作用就体现在暗上。郑喜定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要宁静致远。除了定期给熊长喜打电话汇报一些刑警大队的情况外,他从不主动和熊长喜联系,甚至还人前人后的刻意拉开了和熊长喜的距离。

因为这种暗桩只能用一次。暴露了以后,如果没有因此拿下顾大同,郑喜定在刑警大队恐怕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熊长喜和郑喜定虽然没有明确地说过什么,但自有一种默契。暗桩暴露之后,熊长喜就要给郑喜定谋一个出路。这也是郑喜定向熊长喜输诚的根本原因。

没口吃的,谁乱咬人?

可是,这一口咬的,似乎有点不痛不痒的?

郑喜定接了熊长喜的电话,就明白时机到了,他要出投名状了,心情又兴奋又紧张,腮上的肉都抖了。

他放下电话,就拿着拘留证去了熊长喜的办公室,打了个敬礼说,“我觉得于根顺是个危险分子,有暴力倾向,放在刑警大队会议室是不负责任的,应该把他送进看守所。希望能得到熊局的批准!”

熊长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哦,于根顺?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公安局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要按程序、按制度办事。”说着,熊长喜提笔签了拘留证。

对方晚发现,反应时间就不够,对方就会更狼狈,我方就会更从容。所以,郑喜定一直等到开饭时,会议室附近都没有人,才带着拘留证进了会议室。

进入会议室后,郑喜定还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也就是他这个暗桩的价值没有体现出来。他心说,我埋伏了这么久,抽个冷子出手,至少应该打宋岱乃至顾大同一个跟头才对啊!

一个神神叨叨的怪老头,一个傻了吧唧的愣小子,值得我出手吗?能把顾大同怎么着?

不过,郑喜定还是一丝不苟地落实了熊长喜的意图。至于价值判断,领导自有分寸。人在下位,可能看不了那么远吧!

郑喜定发挥出了他的特长,随随便便地哄了两句,就把这一老一少两个傻子搞定了,连铐子都不用上。你再能打又怎么样?这个世界是要靠动脑子的,你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

直到听了马奋在看守所门前的那几句话,郑喜定才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这两个人压根就不在乎进看守所?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这是为什么呢?

要么是牛波一,要么是装波一。牛波一,掌心雷。装波一,遭雷劈。

那么,这两人到底是牛波一呢,还是装波一呢,总不会是傻波一吧?

郑喜定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今天他用脑过甚,脑仁有点疼。最后他想,管他们是什么波一呢,反正被我送进去了不是吗?

车一进城,郑喜定就跟青春痘说,“我还有点事,路边把我放下就行了,你回家休息吧!”

郑喜定也等不及回家,随便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就拨通了熊长喜的电话,“熊局,我是小郑,于根顺被我送进去了,很顺利,给您汇报一下!”

“我就知道小郑很能干!对嫌犯的姑息,就是对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的不负责任啊!”熊长喜的心情好像很不错,但他没再往下说。

郑喜定却是心里没底。熊长喜没下文了,他只好提醒了一下,“熊局,今天我算是打了顾大同的脸了……”

“小郑啊,你的事我都是记得的!”熊长喜总算是有点良心,否则郑喜定恐怕就要去撞墙了,顾大同的脸是那么好打的?谁不知道顾大同的根子粗?

不过熊长喜的话还没说完,“唉,这事还没完呢,我也窝心啊!”熊长喜推心置腹地说,“有些时候啊,人做事都是为了别人分忧!”

第五十一章 八正七副

“熊局就算是窝心,那也是高层次的窝心。”

郑喜定巧妙地拍了个马屁。他心说就算我听你的,你也不要把我当傻波一好不好?去搞于根顺之前,郑喜定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县委孙书记的影子怎么会看不到呢?

“爬得越高,天就越凉,路也就越窄,高处不胜寒啊!”熊长喜居然悲秋伤月了一番。

“熊局有熊局的难处,我是知道的。”郑喜定赶紧附和道。他心说,我竟然不知道领导还有这项特长,看来对领导的理解和把握永远都是不到位的啊!不够郑喜定想的更多的是,尼玛,你让我到你那高处去凉快凉快吧,好不好?中不中,有木有?

虽然叹息了一番,熊长喜的心情到底还是不错的,居然和郑喜定拉起了家常,“对了,你知道谢铁峰今年是多大年纪吗?”

“谢书记啊!下半年就五十七了吧?”这么大跨度的瞬移,郑喜定跟得很辛苦,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郑喜定虽然嘴上说得没那么肯定,但县里几个常委的生日,他记得比他亲爹的生日都牢。熊长喜说的谢铁峰,就是平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还是上一任平阳县公安局局长。

“哦,八正七副,八正七副啊!”熊长喜像是在自言自语。

郑喜定却是浑身一震。正县级的退休年龄是五十八岁,副县级是五十七岁,谢铁峰下半年就到站了!熊长喜这么说,是指他可能会入常?

公安局长是副县级,政法委书记也是副县级,但有没有常委会上的那一票,可谓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关起门来当老大的部门领导,一个是放眼全县谋划全局的县领导啊!

而公安局长任政法委书记,没有比这更顺的茬口了……

虽然顾大同极有可能扶正,公安局也就成了顾氏的天下。但政法委书记作为县领导,分管公、检、法、司等要害部门,公安局只是其中之一!

郑喜定急速地盘算着,因为脑袋转得太快,以至于有点懵头。一时间他都有点自责了,原来熊局早就为我考虑好出路了,而且是高瞻远瞩,放眼全县!我的这点忧虑,分明是鼠目寸光,还有一点小人之心!要慎独,要狠斗私字一闪念,要严厉地自我批评!

紧接着,他的脑袋又转了一个大弯。果然,有付出就有回报!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上帝优先救赎懂得自救的人!

郑喜定抓着手机的右手有点颤抖,他的手机质量一般,这时候都觉得有点烫手了。

“熊书记,您是看着我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只要您一句话,小郑我一定打哪指哪!”郑喜定在此时此刻如何能够淡定,连声音都有点抖了。

“都是局里的好干部!小郑你还是有点沉不住气啊,你看看,都语无伦次了!什么叫打哪指哪?”熊长喜笑着责备了一句,就像长辈在取笑晚辈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熊书记您指到哪儿,小郑我就打到哪儿!”这回一准没错了!郑喜定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淡迫明志,都白玩了?关心则乱啊!

可他还是错了,熊长喜佯怒道,“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儿!叫熊局!”

“是,是!”郑喜定连忙认错,不过,这回错得对,错得好,错得应该。“熊局,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比我自己的事都高兴!不过熊局您入常,是顺理成章的,也是厚积薄发的,更是众望所归的!”

郑喜定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谁敢拦着不让熊长喜入常,广大人民不答应!

不过,熊长喜没接这个茬,而是把这一张轻轻地揭了过去,说的话又飘出去好远,“我最近哪,在关注监狱系统。”

郑喜定努力地跟上领导的思路,他想,监狱归司法局管,也正是政法委书记的分管内容。莫非熊局这是暗示要把我调入监狱系统?现在监狱系统有什么合适的职位呢?他的大脑又飞速地旋转起来。

熊长喜说着,好像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对了,听说你和陈关西关系不错?”

“嗯,高中同学,关系还行。”郑喜定迟疑着回答。他又没跟上领导的思路,心说领导瞬移得也太快了点,怎么又从监狱飘到看守所了?这两者倒也沾着点边。

不过郑喜定还是想,领导果然是目光如炬,关心同志,事无巨细,这种小事都知道。

“那你有机会就提醒一下陈关西吧!我听说啊,时有嫌犯在看守所里发生意外!有时候还搞得断手断脚的,甚至手脚都断,触目惊心啊!这种事情虽然只是嫌犯之间的斗殴,事后也很难查证,但还是多注意一点比较好!”

说到这里,熊长喜有意地顿了一下,留出时间让郑喜定领会精神。郑喜定果然是可造之材,他的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但他还是立即回答道,“好的,我一定提醒他!谢谢熊局的关心!”

“唉,要不是你俩关系好,我都懒得提!都是好同志啊,都是有前途的同志!当然了,人非圣贤,谁能不出一点点纰漏呢?即使偶然出点差错,那也是因为急于把工作做好所致!要看矛盾的主要方面嘛!”

熊长喜把话说完,再一次肯定了郑喜定的工作能力,还顺便关心了一下他的酒量,就把电话挂了。

郑喜定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他的心里发苦,不是说送进去就算完事吗?这是又有了衍生任务?

原来,“送进去”并不是他的投名状,“发生意外”才是他的投名状!

如果熊长喜一开始就跟他说要“发生意外”,如果熊长喜刚才不提关于政法委书记的年龄问题,如果……郑喜定说不定还会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来个“双料暗桩”。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词,“双料间谍”倒是老听说。

而事到如今,郑喜定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郑喜定蹲在马路牙子上,默默地抽了根烟,终于拨了平阳县看守所所长陈关西的电话,咬着牙说,“关西,说话方便吗?我喜定。你听哥说啊,这件事对哥来说是一个坎,对兄弟你来说,也很可能是一个机会……”

再说熊长喜,挂掉电话以后,他仔细地回顾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纰漏,就开始看平阳电视台的“平阳新闻”了。这一通电话打的,连焦点访谈都给耽误了,忙啊!

郑喜定听到“八正七副”时的心情,熊长喜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也很愿意为此调侃两句。而且这个“正八副七”的话题,也绝非空穴来风,熊长喜的激动也是刚刚平息。

因为提起这个话题的人,不是阿狗阿猫,而是县委书记孙继宗!

熊长喜下午听到“八正七副”的时候,心情之激动更甚于郑喜定。毕竟,“八正七副”对郑喜定来说只有间接的效果,甚至有没有效果还两说。而对熊长喜来说,那就是头顶的馅饼、眼前的胡萝卜了。

今天中午,熊长喜被顾大同顶了一下,带着一肚子官司回到了局里。

他好容易挨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才拨通了一个沧海市的电话号码。对方虽然没什么官职,但位置不错,胜在消息灵通。他详细地给熊长喜讲述了市委王书记上任以来的动态。

沧海市委王书记到任后,一切都是中规中矩的。他走访了市人大和市政协,亲切看望广大干部职工,与班子成员及干部职工代表亲切座谈,征求他们对新一届市委班子的意见和建议。

在人大时他说,人大工作非常重要,希望市人大充分发挥职能作用,加强监督和批评,共同推动沧海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

在政协时他说,政协工作十分重要,希望市政协充分发挥智囊团作用,民主监督,建言献策,齐心协力、竭尽全力做好各项工作。

“五一”劳动节期间,王书记深入国有大型企业,深入田间地头,到劳动第一线亲切慰问节假日坚守工作岗位的劳动者,希望大家振奋精神,铆足干劲,为建设富强文明和谐幸福的新沧海做出新的更大贡献。

此后,王书记亲切看望海军某舰队驻沧海某部官兵,走访各民主党派、无党派爱国人士和老红军、老八路代表,慰问科教文卫各条战线工作人员。

昨日,王书记视察了高新技术开发区建设进展,并与先期和即将进驻开发区的高新技术企业负责人座谈,希望……

第五十二章 朝里没人莫做官

“我说,兄弟你倒是好记性,这些哥也都知道啊!《沧海日报》每天的头版头条嘛,我办公室里订着呢!”熊长喜听得直撇嘴,干脆打断了对方的话。

“哦,也是哈!那老兄你说,我一条小泥鳅,怎么能知道市委书记在想什么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目前市委书记没有表现出什么明确的施政方向。据民间分析,王书记可能在较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以稳定政局、发展经济为主。对了,说点你不知道的,明天才会上头条呢!”

今天,王书记出席了市外经贸委和市台办、在沧台商联谊会等单位联合举办的招商引资洽谈会,晚上还将出席盛大的招待晚宴。

王书记是由闽南省晋州市市长升任沧海市委书记的,全国最著名的台乡梅屿市就在其治下。据悉,王书记与众多台商保持着良好的私谊。据悉,这次招商洽谈会就是面对台商的,而很多台商也是冲着王书记的面子才来的。

王书记祖籍沧海市,他在离开家乡近三十年后,第一次回归故里,定会造福桑梓……

话虽然说了不少,但熊长喜还是一头雾水。

熊长喜表示感谢后,两人约了喝酒的时间,就挂了电话。他心中暗叹,这小兄弟果然是沧海市政府新闻办的一把好手……

随后,熊长喜又给桑田省政府办的一个处长,沧海市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分别打了电话,但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朝里没人莫做官啊!熊长喜心中怅然。对于顾大同,怎么就有点羡慕嫉妒恨呢?

可是,没有消息,本身不就是一种消息吗?也许,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熊长喜不由得这样想。

而熊长喜的这番庸人自扰,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事情,而是为县委书记孙继宗的前途命运考虑。就像郑喜定关心“八正七副”,也不是因为他自己的事情,而是为熊长喜的前途命运考虑一样一样的。

一个县局局长,离着沧海市委远着呢!如果孙继宗没什么问题,他熊长喜就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孙继宗有什么问题呢?

很多情况下,一荣俱荣不见得即时生效,一损俱损却是立竿见影的。所以说,有些下属对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那是发自内心,深入肺腑,甚至是神经质的。

“叮铃铃……”

就在熊长喜坐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定的时候,孙继宗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今天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县委书记连续两次电话临幸。或许,是孙继宗神会了熊长喜对他的关注和忧虑?

本来,孙继宗对熊长喜的表现还是满意的。外甥的腿断了也就断了吧,反正能接上!让他肉疼一下也好,这个外甥从来就是麻烦不断。

熊长喜的反应速度和应对方法,自然有人向县委书记汇报。只要你处在某一个位置上,很多信息都是拼命地往你耳朵里挤的。

当然,往耳朵里挤的,仅限于下面的信息。对于上面的信息,还是要努力地送上耳朵去的。

而孙继宗不同于熊长喜,作为县委书记,他当然能够把耳朵挤到更加有效的位置上去。

今天中午,孙继宗刚收到消息时,也是比较困惑的。顾大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向赵守正呲牙呢?虽然孙继宗不愿意承认,但平阳县谁不知道,对付赵守正,就是打孙继宗的脸呢?有些时候,在特殊情况下,赵守正就是孙继宗的晴雨表和试金石。

他竟然敢,他居然敢?

顾大同来头甚大,孙继宗当然知道。一个带括号的副县级干部上任,居然是劳动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过府相送,这是何等的妖孽,匪夷所思啊!而沧海市委常委、秘书长楚向前,也曾经有意无意地问起过顾大同的情况。至于楚秘书长代表的是谁,那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一个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即使来头再大,也不会让县委书记感到忌惮。毕竟在平阳县的地界上,县委书记才是老大,很多时候都是需要老大的支持和配合的。

也就是说,这种非竞争性的过江龙和坐地虎,通常是合作共赢,各取所需的。坐地虎尽好地主之谊,过江龙引来朝廷雨露,合则两利。

所以,去年研究公安局班子问题时,顾大同虽然是县长钱树志大力推荐的,但孙继宗也没有故意为难,反而是乐见其成。

说到底,公安局班子成员,不过是个县管干部,县委书记可不就是县管干部的头吗?县委书记刚好伸手够得着,如果连县管干部都不是,反而没那么方便。至少,县管干部出差休假,都是要到县里报批备案的,时刻都能掌握动向。

县管,也就是现管。对一个聪明人来说,谁会和现管过不去呢?退一万步来讲,如果双方真的掐起来,可能谁都得不了好处,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么,顾大同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略微沉吟了一下,孙继宗就给沧海市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副处长打了个电话。干部一处和干部二处都是组织部的要害部门,一处管任免,二处管调动。对方给的信息很明确,最近没有考察县级干部的任务。县级以上干部,也没有。

接着,孙继宗又和沧海市政府的一个副秘书长聊了几句。对方也不知道,钱树志或者顾大同,和这位新任的市委书记之间有什么关联,貌似八竿子打不着。

虽然孙继宗问的这两个人,都没有资格与闻沧海市委常委会议,但也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们也都给出了一样的结论,前期市委没有过研究过干部问题,最近一段时间也应该不会研究。

根据惯例分析,当前市委班子还处于磨合期,双方需要分别出招和接招,摸一摸对方的底牌和底线,切磋一段时间后才会达成默契。所以在较长的时间内,沧海市委是不会研究干部问题的,所属各委局办和各县市班子也就不会有大的调整。

其实,更高层次的人物,孙继宗也不是无从联系,他至少可以直接给沧海市委的两位常委打电话。但为了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动用市委常委,值得吗?说不定还会让人家笑话,太不稳重了,不带这么欺负市委常委的!

把所掌握的情况简单地分析了一下,孙继宗就有了自己的判断。或者并不排除顾大同有恃无恐的因素,但更多的只是顾大同政治不成熟、正义感过剩所致,是对事不对人的。

实际上,孙继宗的判断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除了楚楠这个意外的因素。

一个年轻人,性格冲动了点,就让让他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孙继宗拿定了主意。三十四岁的顾大同,在五十二岁的孙继宗眼里,自然是个年轻人。

也就在这时,县委办主任郭大中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向孙继宗汇报了宋岱带人大闹特护病房的恶劣事件。郭大中虽然不敢添油加醋,但在语气的把握、场景的叙述等方面,他都是个中高手。

同样的话,以不同的方式讲出来,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赵守正被迫制止其母痛哭的情景,被郭大中描述得凄凄惨惨戚戚,恰如人间地狱。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天抹泪,而他的儿子被恶人威逼,敢怒不敢言,反而要劝其母亲忍泣吞声。

宋岱伙同于根顺,虽然没有动手伤害老太太,但连续打倒了十二个医院保安,其恶行是多么的令人发指!

“真是欺人太甚!”孙继宗一拳捶在了办公桌上,引起“叮呤当啷”地一阵乱响。

第五十三章 我紧跟领导

郭大中连忙中断叙述,从地上捡起了一大堆零七碎八的东西。幸亏水杯是不锈钢的,郭大中捡起来洗了洗,重新给孙继宗泡了一杯茶。

为孙继宗泡茶,郭大中是很熟练的,因为他已经泡了十二年了。十二年前,孙继宗慧眼识珠,挑选郭大中做了通讯员。而后秘书,科长,政府办副主任,政府办主任,县委办主任,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那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的郭大中,而今已经年届不惑了。

“给顾大同打电话,让他立即过来报到!”

孙继宗心中发狠。赵守正被打,还可以算是他咎由自取。那么,跑到医院去欺负老太太又是怎么回事?真当县委书记是贴墙的吗?撕破了脸,扯下了皮,谁都舒坦不了!我倒要看看你能阿出多高的尿来!

孙继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失态过了,即使在郭大中这个嫡亲的县委办主任面前。

过了一会儿,郭大中从门外回来说,“下午南泉镇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死了一家三口。顾大同带着精干刑警去了现场。不过他说,如果孙书记有重要事情,他就立刻赶回来!”

“命案必破!这个也很重要。算了,你去吧!”

孙继宗的怒火好像突然消失了,搞得郭大中一头雾水,就一个电话的功夫?郭大中紧跟领导十二年,可以说是休戚与共,但郭大中有时候不见得能知道孙继宗在想什么。

“嗯。”郭大中轻轻地应了一声,后退了两步才转身走出办公室,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剩下的事情就由领导自己操心吧!郭大中现在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糟透了。关门时他想,孙书记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看到了我这身狼狈相,这就够了……

孙继宗的情绪变化,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郭大中退到书记办外面打电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很多郭大中没有提及的情况。

自己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孙继宗当然比谁都清楚,并且也很头疼。孙继宗只是没办法改变而已,并非外界传说的有意纵容。当然,孙继宗也不会无聊到专门去辟谣吧?外面怎么说,对县委书记很重要的吗?相反,通过姐姐和外甥,孙继宗能看清楚很多事情。

宋岱的确是顾大同的代言人,眼里没有除顾大同之外的任何人。但宋岱为什么要去病房闹事呢?什么人会脑残到这个程度,特意去欺负一个老太太?很有成就感的吗?且不说这老太太是县委书记的姐姐。

没错,宋岱还带着于根顺,也就是打断赵守正腿的那个混蛋。他们去病房的唯一理由就是,去看望病人,争取谅解,本着善意,低调处理!

而发生这种结果,就是由姐姐的性格所致了。我的亲姐姐哎!孙继宗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这结果并非宋岱所能预料,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现在还需要给顾大同一个解释。

不得不说,官至县委书记的人,智慧并不寻常。孙继宗的推测又一次基本符合事实了,除了于根顺这个不能以常理推测的混蛋……

在这种情况下,和顾大同对质起来,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通常说来,一个领导和自己的下属如果到了需要赤膊对阵的程度,无论输赢,都是领导输了。输在气度,输在谋略,输在掌控全局的能力。

所以,孙继宗听说顾大同下乡办案去了,反而是一阵轻松。况且,顾大同也表示出了他的态度——可以“立刻赶回”,虽然需要一个“重要事情”……

县委书记一怒,重要吗?不重要吗?想到这里,孙继宗居然笑了。

冲在第一线和顾大同对阵的人,当然得是熊长喜啊!无论输赢,孙继宗不都是裁判的角色吗?裁判会输吗?

这事情好玩了,无论有理没理,不管谁对谁错,县委书记的姐姐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宋岱需要给顾大同一个交代,顾大同同样需要给熊长喜一个交代!

于是,孙继宗再一次亲自拨了熊长喜的电话。他完全没有提及特护病房里发生的事情,而是东拉西扯地说了一通,最后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知道谢铁峰今年是多大年纪吗?”

“谢书记啊,下半年就五十七了吧?”熊长喜有点不太确定的样子,这么大跨度的瞬移,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县委几个常委的年龄和生日,圈子里的人谁不记得牢牢的?

“哦,八正七副,八正七副啊!”孙继宗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孙继宗就挂了电话,等着好戏开锣……

南泉镇的一所民居前,顾大同挂上了电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岱,“瞧瞧,你都给我惹了些什么破事!欺负县委书记的姐姐,嗯?”

“嘿嘿!”宋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他当然听到了顾大同和郭大中两人的对话,“我紧跟领导!”

“我擦,还是我带得不好!”顾大同忍不住要敲宋岱的脑门。

“我们是本着善意去的,于根顺也是听了我的建议。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吧?”宋岱不服气地嘟囔着,“你还不是欺负县委书记的外甥……”

“切!于根顺的身手会挨打?我看你打得很过瘾啊,一个打八个!”楚楠虽然对于根顺没什么好感,但也不允许别人说他的坏话。

今天下午,南泉镇派出所向县局报告了一起灭门惨案,顾大同就带着宋岱等人赶过来了。楚楠听说有大案发生,当然要跟着趁热闹。这可比逮偷牛贼强多了,楚楠可是立志要做一名优秀刑警的。

“于根顺还在刑警大队呢,你不看着他点?”顾大同不太想带楚楠玩,他也不认为楚楠会成长为一名优秀刑警。

“顾叔叔!我都跟你说八回了,我跟他没关系!”楚楠一跺脚,顾大同就没招了……

现在,顾大同收起电话,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他转身问宋岱,“于根顺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我专门把吴彦举留下了,一有情况就会向给我汇报的。小吴做事很细心,是个好苗子!”宋岱又补充了一下,“而且,在刑警大队里他谁的话也不听,只听我的!呃,还有顾大的!”

于是,顾大同等人又投入到了紧张的现场勘察中。作案的罪犯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留下来的有价值的线索并不多。而这种案件,社会影响很大,很快就会受到广泛关注。他们必须尽快破案,拖得时间越长,公安局的压力就越大。

顾大同等人工作起来,其它的事情也就被抛到了脑后。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这时,宋岱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刑警大队值班室的号码。宋岱赶紧接通,话筒里传来吴彦举惶急的声音。

“宋大!你交代的那两个客人不见了,我看见郑副大队的车刚离开!”

刑警吴彦举先去食堂吃完了晚饭,而后去才去完成那一百块钱的任务。他心说就当饭后散步吧!怎么说这也是宋大亲自交代下来的事情,虽然这两个人多少有点不太靠谱。

有大案子发生他却捞不着参与,反而要留下来伺候两个不相干的人,吴彦举心里一直不太爽。所以他溜溜达达的,从刑警大队到附近的小商店,顶多半里来路,他却走了十多分钟。

两瓶酒用塑料绳捆在一起,拎在手上,他又溜溜达达的回来了。进入刑警大队大门时,正有一辆警车从院内疾驰而出,吓得吴彦举差点把酒给扔了。

“尼玛,谁开得这么快?”吴彦举暗骂了一声。他追着看了看车尾的号牌,居然是郑副大队长的车。吴彦举心说,今天郑副怎么下班这么晚?刚才好像没看到他的车停在院里。

回到会议室后,吴彦举才发现于根顺和马奋不见了,桌上的菜也吃了一半。

吴彦举一下子紧张起来,在会议室里转了一圈,又跑到厕所看了下,这才急匆匆地跑到值班室抓起了电话……

第五十四章 台商有什么好冒充的

进了看守所,小铁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里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冬青剪得横平竖直的,草皮也剪得才露头。小路上铺着鹅卵石。屋大窗子小。虽然早就入夏了,走在看守所里却感到凉飕飕的。于根顺和马奋被带进了一个大房间。

屋顶上吊着八根日光灯管,照得瓦亮瓦亮的。靠墙放着两排铁皮柜,一个木桌子,还有两个长条椅,都是傻笨黑粗的那种。墙裙上刷着绿色油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少地方有剥落。窗子外面是拇指粗细的铁棂子,焊成网状。

屋里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那女警察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脸的官司,马奋觉得她可能处于更年期综合症前期,或者正在忍受着痛经的折磨,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女警拿出两个塑料筐子,面无表情地说,“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扔筐子里!”

听女警的声音,马奋又怀疑她是牙疼。马奋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手机,钱包,钥匙,还真是有口香糖。最过分的是一本繁体的口袋书,封面上印着《混迹官场》,也不知道这么多东西他都装在哪里。

牙疼女警拿出一个本子,挨个登记,还把钱包里的钱和信用卡取出来,数了数钱,有一千多块,都记上了。

于根顺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扔出了那把从鲍利来办公室里顺来的裁纸刀。刀片已经收进去了。

男警察三十来岁,一脸横肉上顶着个酒糟鼻子。他扔掉了烟头,走过来凶巴巴地给两人搜了身,冲着牙疼女警点了点头。

牙疼女警把那两张纸撕下来,分别推到于根顺和马奋跟前,“核对一下,没有出入的话,签字吧!”完后又瞥了于根顺一眼,“出门就带个裁纸刀,是不是因为*进来的?”

“刑警大队宋大队长说,案子的性质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于根顺一本正经地回答,这句话是宋岱对郭大中说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县局顾局长还说过,从掌握的证据来看,*是不成立的。”这句就是顾大同对熊长喜说的了。

“但刑警大队郑副大队长又说,有没有拘留证,都可以关进来。”马奋也补充了一下。不过他的记性显然不如于根顺好,意思是那个意思,但不是原话。

牙疼女警心想,这两个人神经有问题吧?跟我说这个有意思吗?官腔学得还挺好。她撇了撇嘴说,“有没有证据是刑警大队的事情,看守所只管关人!签字吧!”

这回签字笔却让马奋抢先了,他终于享受到了和于根顺平等的待遇,嘴里还嘟囔着,“不给人办证多不好!没拘留证也能被拘留啊!大陆的警察了不起,台商都是随便整的!”

“你是台商?”牙疼女警盯了一眼马奋,“证件呢?”

“台商有什么好冒充的?谁还随身携带着护照啊?他连身份证都没有!”马奋又攀扯上于根顺了,“我认真地跟你讲,我确实是台商,如假包换!”

“你这老家伙给我老实点!”酒糟鼻子男警一脸不屑地看着马奋,“台商?去年这里还关了一个美籍华人呢!放了就回平原省种地去了。来的时候人模狗样的,回的时候瘸了一条腿!”

“警察打的啊?”马奋果然害怕了,不过也没忘了八卦。

“警察不打人!”酒糟鼻子男警把警棍摸了出来,敲着自己的手心,狞笑着说,“号子里打架斗殴是常事,警察哪管得过来?老头你说是不是啊?”

“是,是,警察没有打过我!警察怎么会打人呢?”马奋的头随着警棍的起伏一点一点的,似乎精神都有点恍惚了,“可我真是台商啊,我很有钱的!不是骗子!”

“说说,你趁多少钱啊?在平阳都投资了些什么项目?”酒糟鼻子男警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马奋,脸上满是嘲讽。

“趁多少钱我还真不太清楚,数字而已嘛!都是孩子们在管。”马奋的底气果然不太足了,有点虚张声势的意思,“项目是暂时还没有投,我这不正在考察藏马山旅游开发吗?结果让你们给抓了,我看也开发不成了,这事你们得负责。”

“你这老家伙是不是想上点措施?”横肉男警冷笑了一声,心说鸭子烂了嘴不烂,强撑门面有意思吗?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见他在藏马山大刀堂遗址处割过草,陪他考察过藏马山上的石蛋,还深入过一个村子的废墟。为了考察藏马山,他还想聘我给他当特别助理呢!但我没答应,我爹不让。”于根顺插嘴说道。

于根顺已经觉察了,马奋自下了警车以后,说话就有点不太着调。虽然不明就里,但他还是紧着配合了一下。

“老的是台商,少的是特别助理,我看你俩不该被送进看守所,住在政府招待所才对嘛!”酒糟鼻子男警也挺凑趣,这荒郊野外的,这大晚上的,实在是没个乐子啊!

“对不对?!”酒糟鼻子男警冷不丁地拿警棍敲了一下桌子,发出“嗵!”的一声巨响,塑料筐里的物品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你厉害!别打我!我老头子就算不投资,也想多活两年……”马奋果然怕了,乖乖地在物品寄存表上签了字。

“废话多的!”酒糟鼻子男警下了桌子,“老子见多了,尼玛谁的腿也不如警棍结实!”

“是,是!您的警棍结实,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不结实。”马奋唯唯诺诺的,签完后把笔递给了于根顺。于根顺也签了,看了牙疼女警登记的内容他才知道,原来这把精致小刀的学名叫裁纸刀……

这个大房间连着一个封闭的走廊,用铁栅栏锁着。酒糟鼻子男警打开了铁栅栏,带着两人走进了走廊。

他们身后,牙疼女警把两个塑料筐里的物品分别收进了塑料密封袋,准备锁进铁皮柜。装手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怎么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中”?

就当是被警棍震的吧!牙疼女警才懒得管那么多。这个夜班她早就不想值了,孩子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老值夜班算是怎么回事?领导都是不通人性的猪头,既没爹娘又没娃!

她直接摘下手机电池,乱七八糟地一起扔进了塑料袋……

铁栅栏后面的走廊上也亮着灯,但比较昏暗。走过二三十米后,又有一道铁栅栏。

铁栅栏前面是个值班室,有警察在里面值班。酒糟鼻子男警把马奋和于根顺交给了值班警察,说了声,“小魏,关重号!”就回去了。

这个叫小魏的值班警察看上去比较年轻。他打开了第二道铁栅栏,带着两人进去。铁栅栏后面还是昏暗的走廊,绿色的墙裙高高的。走廊两边都是监房,铁门上面还有编号。

小魏带着他俩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才打开了一间监房,把于根顺和马奋放了进去,随后“砰!”地关上了铁门。

这回的待遇是不行了。于根顺发现,这监房的虽然面积不小,但没电视,也没报纸沙发。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于根顺能看见靠墙一个大通铺,各色铺盖。不过没人躺在上面,十多个光头慢慢地向他俩围了过来。这些光头身上都披着一个橙色马甲,胸前写着两个大字,“平看”。

马奋又有点愤愤不平了,凭什么不给我发衣服?也不给我剃光头?呃,这个就算了,顺子比他们剃得好……

“说说,犯什么事进来的?”

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彪形大汉,长得很猩猩,脸上分明不是好笑。看表情就像是一只发现老鼠的猫,眼里闪蓝光……

第五十五章 冒领待遇是可耻的

“剃头!”于根顺老老实实地答道。

他想来想去,可能也就剃头算是个事了。马奋还替他补充了一下,“两个头,不过都是他剃的,我就是跟着趁个热闹。”

“命案?”彪形大汉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杀人犯在看守所乃至监狱里都享受一等待遇,很受尊敬的。再说了,哪个杀人犯不是心狠手辣的,而且很难活着出去,破罐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你没事招惹他干啥?伺候着吧!

“没死,就是尿了!”马奋又补充了一句,“其中一个还被打断了腿。”

“尼玛,吓我一跳!放了点尿就敢说剃头,当老子好蒙啊!”彪形大汉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四个大板牙反射着黄光。十来个光头都跟着他笑,好像过年娶新那么高兴。

在他们的行话里,剃头就是要命,而放尿就是放血。剃头和割头,就是个深度不同而已。而尿和血都是咸的,不信你尝尝……

但是,放血和要命显然不是一个档次,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这小子是想冒领待遇吗?可耻啊!

“知道规矩吗?”彪形大汉突然收了笑,十来个光头也立马闭嘴,就像有人喊着号子一样,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监房里只回荡着彪形大汉那阴森森的声音,透着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感。

“第一次进来,不知道!”马奋是个很有冒险精神的老头,也怀着强烈的求知欲,老而弥坚。

“生瓜蛋蛋!”彪悍大汉轻蔑地吐了口唾沫,落点就在马奋脚下,吓得马奋跳了个高。“蚂蚱,出列!给新人演示一下!”彪形大汉回头喝道。

蚂蚱是个瘦骨伶仃的光头,就像一把柴火,也看不出多大年纪。彪形大汉号令一出,蚂蚱就下意识地打了立正,激灵一下,像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凉水。

随后,蚂蚱痴痴傻傻地上前几步,木然跪下,双手后探,扶住两个脚后跟,脑袋和上半身使劲往后仰。一个光头出列行刑,一只手捏住蚂蚱的鼻子用力往后拉,另一只手扳着他的脖子使劲往下压,蚂蚱的骨头“咔咔”直响。

蚂蚱终于撑不住了,上半身和后脑勺“砰!”地撞到了地上。

行刑的光头高声报幕,“犀牛望月!”报完后倒退着入列了。

蚂蚱并没有晕过去,而是木然地爬了起来,继续做下一个动作。有的独立完成,高难度的还需要别人行刑。不同的动作还是不同的光头行刑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或者行刑也是一种待遇?

报幕肯定是一种待遇。有行刑人的,就是行刑人报幕。蚂蚱独立完成的,却是固定一个光头在报幕。这人长得麻杆一样,瘦长瘦长的,嗓门又尖又高。蚂蚱做完一个,麻杆就出列高喊。

“羚羊挂角!”“老骥伏枥!”“苏秦背剑!”……

一系列的高难度动作,还挺有观赏价值。不过蚂蚱的半条命已经没了,终于在完成“魁星踢斗”后,再也没有爬起来。

“没用的东西!才做了八动就给老子装死!”彪形大汉上前一脚,把蚂蚱踢得腾空而起,一众光头急忙闪避,蚂蚱“嗵!”的一声落到了通铺上,就像一块破抹布。

众光头一齐喝彩鼓掌,对彪形大汉的绝世腿功推崇不已。喝彩口径一致,鼓掌还是合着拍子的。

“强哥威武!”话音未落,掌声已起。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

“强哥牛叉!”“强哥神腿!”……随后都是节拍整齐的鼓掌。

强哥沐浴在赞歌和掌声之中,用下巴看着于根顺和马奋。过了一阵,强哥一挥手,掌声和喝彩声又是戛然而止。

“好看吗?”强哥睥睨着于根顺。显然这个人高马大似笑非笑的小子,比那个左顾右盼一脸好奇的老头,更值得重视一些。

“好看!强哥不是一般人啊!”

于根顺由衷地感叹道。心说能琢磨出这么多折磨人的招数来,名称还起得这么文雅,这么贴切,还真不是一般人,或者说还真不是人……

其实,这倒是于根顺高看强哥了。看守所这么多年来,就传承下来这点东西了,可以说这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

看守所没有那么多警力,就让嫌犯来管理嫌犯,也就是嫌犯折磨嫌犯。

强哥这样的管理者,就叫“号头”,每个号子里都有一个。“号头”在大通铺上的铺位是靠小窗第一个。其他嫌犯也有排序,根据犯事性质、蹲号资历、身体素质等因素进行综合排名。新来的通常是最后一名,铺位在最里头,和马桶挨着。晚上别人撒尿时,经常撒他一脸。

新嫌犯进来,都要先学习规矩,学会了还要传帮带。蚂蚱也是顶替了别人,现在给于根顺和马奋传承。等于根顺或者马奋学会了,就要顶替蚂蚱了。

而有的嫌犯多次进宫,还有的在监狱和看守所之间流转,甚至全国各地交流,说是一种文化也不为过啊!

号子里的生活当然很无聊,没事的时候就会把新人拉出来溜溜规矩,既算是娱乐,又算是训练,正所谓寓教于乐。在苦等顶替者的过程中,什么好汉都会被折磨得底掉,都会对“号头”俯首帖耳……

“真是开了眼了!强哥威武!强哥了不得!”马奋也学着一众光头唱了句赞歌,心说尼玛,不虚此行啊!他倒是没有被强哥忽视的恼怒。或者说,跟于根顺在一起,他已经多少有点习惯于被忽视了。

“学会了吗?”强哥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好老师,他问的还是于根顺。收拾了这小子,那老头就是个捎带。

“没学会!”于根顺有点不好意思,招式的难度太高了。

“看来是我教得不好?”强哥狞笑起来,两只手交叉搓着,骨节“叭叭”作响。

“要是强哥亲自演示,我可能就学会了。”于根顺虚心请教。

“尼玛,耍我?!”强哥面色一凛,手上的动作也陡然顿住,冷气森然,作虎扑之势。

“强哥,你就亲自给他演示一下吧!这小子笨的,脾气也不好!”马奋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随即怜悯地眯上了眼睛。他心说,爷实在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没承想,强哥并没有往上扑,而是一声断喝,“给我上!”喝完后他还退了一步……

马奋的眼睛又睁开了,心说尼玛,这么没种,浪费爷的表情了!

监房里的其他光头可不认为强哥没种,服从强哥早已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强哥一声令下,十余名光头立即争先恐后地冲了上来,用踩的也能把这一老一少踩死……

走廊外面的值班室里,四个警察正在打牌。那个送于根顺和马奋进去的年轻警察突然说,“陈头,里面怎么这么大动静?要不要去看看,别弄死人!”

“出牌吧你!哪有什么动静?”被叫做陈头的警察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警服的扣子都开着,一脸的不耐烦。他甩下了两张牌,“一对草花皮蛋!”

“小魏啊,你要学的东西很多啊!新来的不都得教教规矩?要不然这么多嫌犯怎么管理。”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警察说了一句。

“没对子,垫。”小魏也扔下了两张杂牌,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隔了好几十米还能听到动静,以前没这么大啊?

这时,陈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尼玛,打个牌都打不消停!”陈头把手上的牌一合,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顺道还扭头偷看了一下小魏手里的牌。

小魏坐在陈头下首,也赶紧把牌合了起来。他是新警察,但打牌可不是生手,每天晚上干的都是啥嘛!

陈头走到走廊上接电话,说着说着声音就压低了。小魏只隐约地听到了一句“要腿还是要手”,至于对方是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陈头最后的回答声音大了点,“放心!事关老兄你的前途,兄弟我能不帮忙吗?”

陈头打完电话,回来继续打牌,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今晚监房里的声音虽然比往常大得多,但持续的时间也短得多,莫非是那一老一少规矩学得快?

又打了十来把,陈头才打了个哈欠说,“今天有点犯困,就到这里吧!这乡下地方真尼玛无聊,有办法的都调城里了!”

牌桌散了,小魏看了看表,都快十一点了,也打着哈欠回宿舍睡觉。

小魏对陈头最后那句话是深有戚戚焉。这个破地方实在是太无聊了!白天没鸟事,晚上鸟没事……

大家都是上了四年警校,办法大的留大城市,办法小的分小城市,没办法的到荒郊野外。这个世界太尼玛不公平了!

第五十六章 平看十六动

十多个光头从不同角度猛扑过来,但于根顺连双脚没动地方。

第一个光头冲来,于根顺左手甩出一记耳光,“啪!”的一声,那光头登时懵了。接着于根顺右手一捞,抓起来扔出去,一气呵成。落点就在大通铺前面,蚂蚱的脚下。落地后“啊!”一声惨叫。

灯光昏暗,前面的光头突然没了,后面的光头并没有看清楚,倒是听到了“啪!”和“啊!”两种声音。

第二个光头很快就知道“啪!”是什么意思了。耳光扇过来,立马觉得晕头转向,紧接着就感到身体一轻,耳边呼呼风声,整个人已经飞起来了。还好,落地时软乎乎的,刚好压在了第一个光头身上。

“啊!”“啊——”这回是两种不同的惨叫。撞人和被撞,都是一个撞,撞啥不是撞……

转瞬间,已经有七八个光头飞了出去。

“啪!”的耳光声和“啊!”的惨呼声不绝入耳,交相辉映!

剩下的光头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冲在前头的人根本就近不了这小子的身,糊里糊涂地就飞了,落点还完全一致。有的被摔晕了,更多的在哀号惨叫。撞人的和被撞的一起叫。

只有两个光头分工对付马奋,这让马奋很是不满。心说老头子我比这小子差很多的吗?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好在他是我师侄,要是外人的话,老头子我就翻脸了!

就算马奋没有翻脸,他也没打算留手。光头迎面冲来,他就抬腿硬踹,第一个光头仰面朝天飞了出去。第二个光头乘虚而入,却被马奋抓住了胳膊,顺势一拧,再加上一个耳光,随即“滴溜溜”原地打起了转。等这光头转得慢了一点,马奋又猛的一脚踹了过去。

第一个光头被踹在了胸腹间,飞出去后五脏六腑翻涌,一阵干呕。他喘了口气正要往起爬,第二个光头已经被踹了过来,两个光头“砰!”地撞到了一起。这下子两人都不用起来了。

宝刀不老的马奋拍了拍手,身边已经没有对手了啊!给我派几个经打点的好不好?数量本不够,质量又不高……再看于根顺,咦,他身边也没有对手了?大通铺前面有七八个光头摞在一起?

拳怕少壮。还是比这小子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啊!马奋一边暗叹,一边走到他亲自打倒的那两个光头跟前,双手抓起一个,来回荡了一下,“砰!”地扔进了光头大堆,堆里的哀号声更大了。

第二个也是如法炮制。还是堆在一起清爽些,东一个西一个的不好看。马奋又拍了拍手。

站着的光头还有四个,其中就包括强哥和麻杆。不过麻杆和另外两个光头已经傻眼了,战战兢兢地往大通铺那边退,有主动扑进大堆的动向。

只有强哥仍是原地屹立如松,威武不能屈!宁可让敌人打死,也不能让敌人吓死!

这强哥也不是那么没种嘛!至少没在小弟面前没丢了份去……可是,马奋的赞扬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强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起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哥饶命啊,大哥饶命!”

哭喊时,强哥的光头已经开始撞击地球了,“咣咣!”有声,鼻涕眼泪哗哗的……

尼玛,这厮还真是屡次出乎我老头子的意料……马奋被强哥气乐了,这混蛋是故意的吧?就不能让我老头子猜着一回?

强哥一跪,麻杆等三个光头就更不敢站着了,一齐在大通铺前面跪了下去,或轻或重地磕起头来。

于根顺没有理会强哥的哭喊,径直朝大通铺那边走去。强哥随着于根顺的位置变化而转身,一边转一边磕头,不过这时候磕的力道悄悄地变小了些。麻杆等三个光头也连忙往旁边让,不敢挡了泰山的路,用的还是正宗的膝行。

“开始吧!”于根顺大马金刀地往大通铺上一坐,轻描淡写地说道。

“啊?”强哥擦了把眼泪,迷惑不解地看着于根顺。

“真尼玛笨,开始演示!”马奋也跟了过去,坐在于根顺身边。

“哦,是,是!”强哥这才想起来,开打之前,人家让我亲自演示呢!

强哥还真是个利索人。只见他当即跪直了身子,双手后探,握住了脚后跟,身体上半部分使劲向后仰。于根顺果然学会了,这一动叫做“犀牛望月”,演示都是从“犀牛望月”开始的。

“强哥不亏是强哥,演示得硬是精妙些!”马奋赞叹道。不但马奋赞叹,跪着的、趴着的、互相压着的光头们也都傻眼了,这真是英明神武的强哥?连哀号惨叫的光头也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忘了疼也忘了出声……

还别说,强哥彪悍的身体柔韧度居然不错,后背收缩,肚子坟起,两眼还是能望见后面的。不过,这个动作需要有人配合啊!

分工行刑“犀牛望月”的人或者是被打趴下了,或者是跪在那里但不敢过去。强哥再强,也不能干两个人的活啊,他的动作就僵在了那里。

这时,大通铺上的蚂蚱苏醒了。

刚才他被强哥踢得背过了气去,转醒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个新人大模大样地坐在大通铺上,而强哥等人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跪着!而强哥的动作,分明是“犀牛望月”的前奏啊,“平看十六动”之第一动……

于是,蚂蚱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下了大通铺,走到强哥跟前,一手抓着他的鼻子,一手压着他的脖子,用力往后拉,同时嘴里大声喊着,“犀牛望月!”

他的声音嘶哑苍凉,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居然在监房里回荡缠绕起来。

强哥得到配合,终于可以把“犀牛望月”做下去了,就是不知道是否对蚂蚱心存感激……砰然倒地后,强哥马上又爬了起来,准备开始第二动。

接下来,强哥壮硕的身体不停地爬起摔倒,而蚂蚱一直在旁边监工或者行刑,然后报幕。不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感觉像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蚂蚱已经被关了三个月了,没有提审,也没有出庭,更不知道出头之日。

在蚂蚱后面倒是来了不少新人。但这些新人或者是有狱警托付,或者是家属不断地送来好吃好用的东西,或者是会讨“号头”的欢心,所以规矩都学得很快,毕业的也早。

而这些,蚂蚱一项也没有,他的身体还比别人羸弱。所以,蚂蚱就一直被安排在马桶边上,也一直被拉出来溜规矩,一直给更新的人演示……

蚂蚱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如果不是为了正在上大学的娃,他可能早就爬不起来了。

蚂蚱进来的原因是“过失致人重伤”,并且“消极履行民事赔偿责任”。

三个月前的一个早上,蚂蚱和往常一样蹬着三轮车,在幸福花园小区门口卖煎饼果子。幸福花园是平阳最大的小区,居民集中,自成早市。

蚂蚱在三轮车斗上装了玻璃罩子,灶台安在里面。绿豆面浆和鸡蛋装在两个大桶里,油条、果篦、火腿肠、生菜,甜酱、辣酱、葱花、辣椒、香菜,瓶瓶罐罐,排成两列。这就是煎饼果子的全套家伙了,也是蚂蚱的全部家产。

蚂蚱的车子利索,玻璃罩子干净,煎饼果子做得量足味美,生意着实不错。每天早上忙活一阵,娃的学费和生活费就解决了,自己也能落个温饱。蚂蚱的笑脸上都见汗了,心里也是充满阳光。

“快跑啊,城管来了!”

突然间,蚂蚱听见有人大叫。他抬头一看,果然有一辆皮卡冲了过来,车门上印着四个鲜红的大字——城管执法!

蚂蚱立即收摊,推着三轮车猛跑,初速二十迈之后,才偏腿跳上三轮车狂蹬。

在平阳卖煎饼果子的这一年多时间,蚂蚱的反应速度和敏捷程度都大有提高。所谓丛林法则,适者生存啊!

第五十七章 煎饼果子引发的血案

其实,城管执法车上只有两个城管。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城管张三骂道,“尼玛叫你不要开车过来,尼玛非要开车过来,尼玛早点又没的吃了!”

开车的城管李四也骂,“尼玛我都一个月没吃早点了!昨天我倒是没开车来,悄悄地凑到跟前,结果那老头抄起刚做好的煎饼果子就冲我扔,完了推起车子就跑!尼玛不要钱就不要钱吧,反正城管也是为人民服务的。问题是我没接住,弄得制服上全是酱……”

“就是那老头!”城管李四突然推门跳下车,大喊了一声,“站住!”随即迈开大步追了过去。

“尼玛慢点,让他做两套!一人一套!”城管张三想得比较周到,他随后也下了车。

城管执法车一来,小区门口顿时乱套了。卖早点的摊贩都收了摊,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不少吃早点的人都被免了单。

被免单的人也不知道心存感激,反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尼玛又来城管,分明是鬼子进村啊,这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我这一裤子的馄饨汤……”

“爸爸,我长大了要当城管!”这人的儿子手里还拿着半拉茶蛋,也是免费的。

“我擦,小兔崽子志气高啊!干点什么不行?学人家当城管?不带这么咒你老爸的!”爸爸曲起指头敲了儿子一个脑瓜崩。

“我就是想等爸爸吃完了冲出来,让爸爸每天免费吃早点……”儿子委屈得不行,一片孝心照沟渠啊!

“我擦,还是个孝顺孩子!”爸爸把儿子举到脖子上扛着,“走喽,回家洗裤子去喽!咱不当城管,城管不是好人……”

小摊贩对城管是敢怒不敢言,城管对这些以怨报德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城管张三小声地吐槽,“尼玛真是两头不是人,尼玛城管还不是为了给全县人民一个干净卫生的环境?尼玛城管还是公务员来!尼玛你以为谁想当就能当上……”

那边,蚂蚱听见有人喊他“站住!”回头一看,一个城管迈开大步向他追过来!

蚂蚱只好更加用力地蹬车,心说一百多个摆摊的,你干嘛可着劲追我啊,我这倒霉催的……

这辆三轮车是蚂蚱唯一的收入来源,是娃的学费和生活费,寄托了他的全部希望,怎么能让城管收去呢?

车轮压过了一个臭水沟,“咣”的颠了一下,差点摔倒。城管李四却是看到了机会,大喊着“站住!”直冲过来。

已经闻到煎饼果子的香味了!城管李四许是太过兴奋的缘故,没留神脚下,结果一脚踩进了那条臭水沟里!

听见“啊——”一声惨叫,蚂蚱回头看见城管李四在地上打滚,抱着腿挣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刹住了三轮车,跑过去扶城管李四。

城管李四却一把抓住了蚂蚱,嘴里迷糊不清地喊着,“尼玛混蛋!老子只不过是想吃个煎饼果子啊……”

倒霉的城管李四在臭水沟上别断了一条腿,还摔掉了两颗门牙。而蚂蚱赖以维生的三轮车,则被闻讯追来的城管张三当场砸了个稀巴烂。蚂蚱本人也挨了一场暴打,物伤其类啊!

随后,倒霉的城管李四被送进了医院,倒霉的摊贩蚂蚱被送进了看守所。

蚂蚱的案情倒是很简单,平阳县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放出话来——只要付了医药费,再赔李四营养费一万块,就不追究蚂蚱的刑事责任。

蚂蚱虽然不知道他应该承担什么刑事责任,但他一毛钱也拿不出来。

老婆死得早,蚂蚱和娃相依为命。娃是个争气的娃,三年前考上了沧海大学。

蚂蚱头一年卖了牛,第二年卖了草房,第三年实在是没东西卖了,他才进城摊起了煎饼。现在连三轮车也被砸了,蚂蚱是货真价实的的无产阶级……

蚂蚱被关起来以后,就不知道娃的情况了,娃可能也不知道蚂蚱的情况。

不过,还是娃支撑着蚂蚱努力地活了下来——我不能死,我还要给娃挣生活费啊!这三个月,娃是怎么活的啊?

可是,娃啊!活下去真的太难了,你能原谅爹吗……

随着强哥的动作,蚂蚱大喊了一声,“麻姑拜寿!”这已经是“平看十六动”的最后一动了。

强哥果然强悍,居然做完“十六动”才瘫倒……

而比他更早倒下的却是行刑的蚂蚱,他完全是一口气撑在那里。这三个月,蚂蚱被行了无数的刑,被报了无数的幕,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给别人行刑报幕,还是给威风不可一世的强哥行刑报幕!

马奋叹了口气,过去把蚂蚱搀了起来。触手后才发觉,这人轻飘飘的,完全就是个皮包骨头,还是一把风干的骨头。怪不得强哥都能一脚把他踢起来,致使马奋对强哥的实力判断失误。

马奋把蚂蚱打横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大通铺上。据他判断,蚂蚱虽然极其虚弱,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伤病,可能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缘故吧?

“你,过来!”于根顺朝强哥勾了勾指头。

强哥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倒也没有晕倒。听见于根顺的命令,他立即手脚并用爬了过来,凭良心说,他爬得也确实是有点艰难。不过,于根顺和马奋自是不知道,“平看十六动”一连贯地演示下来,这是这间重号的历史记录……

“说说,犯什么事进来的?”

这正是强哥开头说的那句话,不过于根顺没有狞笑,也没有别的什么笑。他对强哥并没有仇恨也没有好感,问一问也就是好玩吧,闲着也是闲着。

“过失致人死亡。”强哥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说出“杀人犯”这个在监房里拥有最高荣誉的罪名时,强哥似乎并没什么骄傲,眼里反而有一丝无奈和不忿。

“强哥是吧?姓强?”马奋接过了审案的工作,做这个他比于根顺擅长,也更感兴趣。

“不,不。小的姓文,文强,强哥是他们瞎喊的。您老叫小的蚊子,或者小强,都行,都行!”文强的脸上堆满了笑,都要从下巴上掉下来了,“还没请教,小的们应该怎么尊称您老?”

“我老头子叫马奋,他叫于根顺。”马奋倒是有点唠家常的意思,现在要是有点酒喝就圆满了。马奋心道,买酒的刑警小吴是不是把我的酒钱给密下了?

“是,是,马爷!于爷!”文强马上叫了起来,各种爷他都叫得很顺口。自己叫不算叫,大家叫才是真的叫。文强回头招呼一众光头,“叫人啊!”

“马爷!于爷!”光头们稀稀拉拉地叫了起来,看来文强的威信已经下降了很多。

“尼玛,都大声点!”文强果然不满意了,回头又陪着笑对马奋说,“马爷,这些混蛋就是欠收拾!”

其实整个监房里,文强虽然没有动手,但他人高马大,又站在后面,就他看得最清楚。于爷的身手自然是深不可测,但马爷也非常利索,恐怕等闲三五个壮汉根本就近不了身。

若非如此,文强是不会不出手的,等小弟们和这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时,老大再出手搞定,那不是中流砥柱、扭转乾坤的效果?没想到于爷马爷的战斗结束得太快,文强根本没来得及出手,也幸亏没有出手。

不过,*的人看上去,就像是文强不敢出手,甚至从来想过要出手一样。人家强哥是那样的人吗?

马奋都被文强逗乐了,这老头子的笑点确实比较低,“那还不是你管理不善?”

“是,是!马爷,您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准把这些小子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文强还真是顺杆爬。要知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被搞下台的“号头”下场都很惨的,哪个嫌犯没被他收拾过?

你是“号头”,别人是敢怒不敢言;你失了势,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申冤……

总的来说,被关进来的嫌犯,当然不是没有好人蒙冤,但绝大多数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再说了,收拾老“号头”,不也是向新“号头”表忠心的一种方式吗?

但如果新“号头”不追究老“号头”,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五十八章 做公主的女大学生

“你小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马奋哪能看不出文强这点小心眼,但他才不会跟文强计较。这个监房,不过是临时来体验下罢了,就不要干涉人家的权利结构了。外面还不定已经闹成啥样子了呢……

“回马爷!小强我是‘金碧辉煌’娱乐城的保安经理。五一节的时候,有人去娱乐城闹事,结果被人打死了。找不到凶手,我就是那个顶缸的倒霉蛋……”

“不是你打死的?”马奋笑咪咪地问道。在他看来,这只小强虽然长得不像好人,但也就是个吓唬人的门面货,当个保安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真不是啊!小强我哪有那个胆啊!再说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下面倒还没什么。”文强立即赌咒发誓地说。

“下面没有了?”马奋问的真不是好话。

“以后会有的!”文强看上去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根本没有一个杀人犯的自觉。

“最烦你们这些死太监,说是以后会更,其实再也不会更了……”马奋嘟囔着什么,声音比较小,文强没听清楚,不过他握了握拳头说,“反正也没几年,忍一忍就过去了!”

折腾了一天,还真是有点累了。马奋把蚂蚱往里面挪了挪,把铺盖也弄得远了些。监房里的铺盖,里面还不定养着什么宠物呢!

马奋刚一动手,跪在一边的麻杆就凑了过来,小声说,“马爷,您放心,这两套铺盖是强哥和我的,今天才换,还没有用过。”麻杆还真是个机灵鬼,伺候人的高手,怪不得他在监房里排在第二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十多人之上……

“哦?那就将就用用。”马奋也不客气,这大通铺确实有点硌得慌。

麻杆利索地蹦到铺上,轻手轻脚地把两套铺盖整理好了,看上去至少占了五个人的位置。本来是最末位的蚂蚱也得到了麻杆的照顾,排到了第三的位置上。不知道麻杆又挑了谁的铺盖,看上去也蛮干净的。然后把蚂蚱抱上去,还给盖好了。

蚂蚱被关了三个月,从来就没用过铺盖。而三个月前,还是冬天……

于根顺就在首位上躺下了,他对环境的要求并不高,只是有点遗憾,看来明天早上不能到石蛋上去打坐了。

马奋也歪下了,左手托着腮,右手挥了挥,“让他们都去睡吧,看着烦!”

大通铺前面一地的光头,有跪着的,有躺着的,堆在一起的也悄悄地分开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哀嚎的了,许是怕吵了新“号头”睡觉吧。实际上于根顺和马奋也没有下狠手,即使受点伤,也没多严重。

“听马爷的,都去睡觉!”文强下了命令,一众光头都爬了起来,就近爬上了大通铺。只是今天比往常更挤了点,好在大家都不是爱计较的人。

“你也别跪着了,坐下,咱爷们聊聊。”马奋歪着头说道。

文强连忙活动了一下手脚,“平看十六动”实在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啊!但他也没敢上大通铺。麻杆倒是坐在马奋身边了,轻轻地替马奋捶着背。不过麻杆也没忘了旧主,扔了一个枕头给文强。文强就坐在枕头上了,这样和马爷说话比较方便,仰着脸更显得态度好。

文强的声音还放轻了,可能也是担心打扰于爷睡觉吧。但马爷拉着他说话,他也不敢不说。文强对于爷和马爷之间的关系很迷糊,分不清他俩谁大谁小。貌似彼此都能做了对方的主,也不用征求对方的意见。年轻的于爷占了首位,年老的马爷也没意见……

“金碧辉煌”娱乐城是去年才开业的,也是平阳县第一处集足浴、桑拿、KTV为一体的高档休闲娱乐场所。位于平阳县城南郊的沣水河畔,环境优雅,设施齐全,服务体贴,是您放松休闲、招待朋友、娱乐寻欢的理想去处。

娱乐城的公主和技师都经过严格挑选,专业培训,可以说是手法娴熟、态度亲昵、服务热情、谈吐雅媚,为您提供各种各式服务——只有您想不到,没有我们服务不到!“金碧辉煌”一定会让您全身放松,心情舒畅、精神愉快、经久难忘……

“我擦!你小子跑我这做广告来了?”马奋哭笑不得地打断了文强的话,“爷像是那种老不正经的人吗?”

“嘿嘿,习惯了,脱口而出……”文强也笑了,马爷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的人嘛!

“这个辉煌,什么背景啊?”马奋问道。这些场所的老板,怕都是脚踩黑白两道、通吃四面八方的大能,打听一下情况也好,闲着也是闲着。

“‘金碧辉煌’是连锁经营的,总部设在沧海。据说两年内已经在沧海半数以上的县市落地开花了,水很深的。大老板姓蒋,据说从不露面,我反正是从来没有见到。在平阳主持的老板姓沈,三十来岁,我倒是见过几次。”

“你打死的是什么人啊?”马奋心想,文强这种小角色,大概也就知道这点事了,倒不是他藏着掖着的。

“回马爷!不是我打死的!”文强还挺坚持原则。

“算了算了!那是什么人在‘金碧辉煌’闹事,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死的?”马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死的是一个大学生。他们来了八个人,都是同学,说是趁‘五一’长假到藏马山探险的,路过这里,就顺便找个乐子。没想到他们找到了一个公主,说是带头那个大学生的女朋友。那个公主确实是沧海大学的学生,这两个多月,经常在周末过来做公主,长得很漂亮。马爷您知道,大学生还带着学生证,就是价格再贵,客人也抢着点,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我擦,我凭什么得知道这个?!”马奋又被文强逗乐了,不由得抹了一把脸,心道我老头子真像是抢着点大学生的人吗?尼玛,我才不会点大学生,呃,我老头子什么公主也不会点!

“那你干嘛要打死人家?”马奋继续问道。

“真不是我打死的!唉,就算是吧!反正是不是的,也都是了……”文强似乎不愿意提这个。马奋也没勉强,就当他家有七十老母是真的好了。

“那公主不愿意走,但那个自称是她男朋友的大学生非要带她走,这不是闹事吗?‘金碧辉煌’可不是吃素的。八个大学生还真是不够看。带头的那个被打成了重伤,送到医院后没治过来,其他七个也伤得不轻。死者的家长不算完了,学生也挺能闹腾,说‘金碧辉煌’强迫女大学生出来卖。沧海大学开始时也帮着闹来着,‘金碧辉煌’当然也有对策,事情就平息了。只是,我进来了,等着判,就这样……”

“那个女大学生呢?”马奋觉得这是个关键。

“失踪了……”文强喃喃地说,情绪似乎有点失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马奋没再问话。他在台湾当然也听说过这种事情,没想到现在家乡也这样了。那个女大学生,是主动的也好,是被迫的也好,很可能已经被消失了吧。

“您老不是一般人啊,怎么也进来了?”过了一会儿,文强主动问马奋了。

“哦,收拾了两个混蛋,一个叫鲍利来,卖假种子坑农的。另一个叫赵守正,是个派出所所长,保护邪恶势力。”

“赵所?!”文强顿时僵住了,猛地朝马奋这边靠过来,倒是把马奋给吓了一跳。

马奋没好气地把文强推开,说道,“你小子什么毛病,这大半夜的!你认识赵守正?”

第五十九章 天下最痛苦的父亲

“赵所被你俩打断了腿?”

文强没有回答马奋的问题,反倒是抓着马奋的胳膊不放。他坐在大通铺下面,马奋趴在上面。文强从下面一抓,就像溺水的人抓了根稻草。

“那个混蛋很了不起吗?”马奋只好使劲地扯开了文强的手。

“你俩就没啥事?”文强的手却又抓过来了,他的情绪很激动,两眼发直。

“我和你打赌,我俩顶多明天早上就出去了。”马奋这回是真生气了,心说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揍个把派出所所长,打断两三条腿,很费力气的吗?

“马爷!您一定要救我啊!我求求您了,马爷!您是我亲爹啊!”赵守正这回放开马奋了,往后退了退,用脑袋使劲地撞击地球。

“我擦!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小子好好地说!”马奋是相当的郁闷,亲爹?他家里不是真的“上有七十老母”吧……

“马爷!我就是给赵守正顶的缸啊!‘金碧辉煌’有赵守正一成的干股,那个大学生就是他打死的啊!他用我老娘的安全威胁我,让我把这事认下!他向我保证最多判十年,顶多五年之内让我出去!他每年给我老娘十万块!”

文强虽然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金碧辉煌”是连锁经营的大型文化企业,讲的是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女大学生在这里面其实并不稀罕,有高台,也有平台,自愿选择,来去自由——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请教万能的百度大婶。

那个女大学生叫琳达,好像老家就在平阳。她只有周末才会来“金碧辉煌”,但也不是每周都来。琳达是做平台的,不做高台。

琳达的男朋友蒋有南找过来以后,“金碧辉煌”也不愿多事,让琳达自行决定去留。

琳达哭哭啼啼地跟着蒋有南往外走时,不巧的很,赵守正刚好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来找乐子,迎面撞见了琳达。琳达确实很漂亮,要盘子有盘子,要*有*,在“金碧辉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文强瞧见过几次,都要偷偷地咽口水。

而赵守正可不是偷偷咽口水的人。他持有“金碧辉煌”一成干股,也就是传说中的好汉股。平时什么都不管,遇到保安摆不平的事情,赵守正就出面摆平。在平阳地界上,赵守正也算是个人物了,谁不知道他是县委书记的外甥?黑白两道都给个面子。

除此之外,赵守正还管验货。验货就是检验新货的质量。这个意会一下就可以了。

平台公主,赵守正一般也是不碰的,都讲个“职业操守”不是?

再说了,这个世界上的平台和高台并非不可逾越。有多少平台,做一阵子就主动改高台了,毕竟平台只能挣个高台的零头。看你钱多钱少而已,赵守正的钱就很多。

再说了,“金碧辉煌”的沈总也知道赵守正是个什么货色,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有些平台公主也尽量不让赵守正见到。

那天,赵守正不但遇见了,而且还喝得飞呀飞的,见到琳达以后,“职业操守”这四个字,就只记得其中一个了。

何况赵守正还是带着一票朋友过来的,八个学生娃就敢带着琳达往外走,我赵守正很没面子的!在我赵守正的地盘上闹事?传出去很不好听啊!

蒋有南和他的同学当然不答应。不过,在这一点上,文强刚才并没有说谎,八个大学生很不够看。蒋有南挨了赵守正几下子,当场就不行了……

“强哥!”已经昏睡过去了的蚂蚱突然蹦了起来,又吓了马奋一跳。马奋心说,这号子里果然邪性,都尼玛一惊一乍的!

“那个大学生叫什么?”蚂蚱急切地问道。他本来就睡在马奋身边,现在又下意识地挤过来了。

要是搁在平常,文强早就一个耳光扇过去了,强哥和人说话,你个蚂蚱也敢打断?不过强哥今天脾气好,不和你计较!强哥重复了一遍,“蒋有南!”

“蒋有南是那女大学生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啊?蒋有南,蒋有南……”蚂蚱喃喃自语,好像是傻掉了,不过他今天就没清醒过,除了给文强行刑报幕的时候。

“尼玛,你什么毛病啊!”文强有点压不住火了,不要欺负你强哥脾气好,行不行?有木有?

“那个女大学生,叫什么?”蚂蚱又问了一句,语气更加急促,声音颤抖,好像浑身都在颤抖。他完全没注意到文强的火气。

“叫琳达,琳达!”文强偷瞄了马奋一眼,心说我忍着,我还等着马爷救我呢!

“哦,姓林的啊,姓林!叫蒋有南的人有很多的,不是我娃的男朋友!”蚂蚱如释重负地躺了回去,嘴里还在嘟囔,“姓林,姓林的……”

马奋疑惑地转身看了一眼,“蚂蚱,你有女儿?”

“嗯,我娃在沧海上大学。我都三个月没有见到我娃了,也没给她挣到生活费,也不知道我娃怎么样了!娃啊,我娃,呜呜呜……”

蚂蚱压抑地哽咽起来,浑身都在抽搐。

天下最痛苦的父亲,莫过于此了。

马奋良久说不出话来,轻轻地拍了拍蚂蚱的后背,一声叹息。

一时间,马奋觉得有些奇怪,都七十多岁人了,怎么还会这么伤感呢?

旁边的麻杆也停住了动作,下面的文强也忘了生气。

无论多么奸恶,无论多么凶残,无论多么卑微,无论多么贫贱——男人,都可能是一个好父亲。

“你姓什么?”马奋轻声地问蚂蚱。叫琳达,可不是姓林的。就像叫蚂蚱,难道是姓马的吗?

“马爷,我姓陆,叫陆仁稼。马爷,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出去以后,帮我看看我娃好吗?我娃叫陆晚,在沧海大学念大三,马上就大四了。马爷,我求您了,呜呜呜……”

蚂蚱,也就是陆仁稼,呜呜咽咽地给马奋讲了他的娃,他的煎饼果子,他的三轮车……

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小吧?尼玛,一定不会这么小的!

蚂蚱呜咽着,好像又昏睡过去了。马奋觉得有点胸闷,他回头问文强,“那个琳达,叫什么?”

“我不知道,这个是保密的。”文强慢慢地回答说,“她们的学生证,只有人力资源部能看到,再就是点她们的客人。”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马奋接着问道。一个什么玩意儿,还人力资源部?

“有几个月了吧?记不清楚了,反正是今年才来的。”文强有点奇怪,马爷怎么突然对一个公主感兴趣了?

“她在哪里?”马奋还真是感兴趣了。

“关在‘金碧辉煌’的地下室里,说等事态平息了就放她走。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已经进来半个月了。”文强回答说。

马奋沉吟着,看得出来,文强现在都是实话实说的。

文强到底还是着急自己的事情,“马爷,您一定要帮我啊!赵守正顶不住了,他答应我的事情都兑现不了,可我不想死啊!”

就在这时,牢门被敲响了,“梆!梆!梆!”重重的三下,接着又是两下轻点的,“笃!笃!”

文强听了,急忙“嘘!”了一声,急匆匆地向门口跑去。

牢门外有人走过来,压低声线对着文强说了几句。文强也压低声线回了几句,最后外面的人好像发飙了,文强就一个劲地点头。外面的人“哼!”了一声,走了。

文强慢腾腾地走回来,低眉顺目地说,“马爷,明天再说吧!号子里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的。”

“嗯,睡吧!”马奋也打了个哈欠。

开始时,马奋扯着文强说话,并不见得是对号子里的事情有多好奇。这里面一共有十五个光头,谁知道有没有危险?特别是闪烁其词的文强,说不定怀恨在心呢!

而于根顺就是个甩手大爷,躺下就睡,马奋可不想在这里稀里糊涂的发生点意外。

现在马奋放心了,文强有求于己,说的也都是实话,看来是真的服帖了。马奋的睡意立刻就涌上来了——年纪大了,不比从前了喽……

谨在父亲节之际,向各位父亲、准父亲致敬!我们要加油挣钱,给我娃挣学费,生活费,还有尼玛所有的费!

尼玛,所有的娃,特别是女娃,看到这里,都想想你爹,给你爹打个电话。要知道,你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男人,没有之一!

第六十章 千金市骨

“本台消息,今天上午,沧海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开园仪式暨招商引资洽谈会在爱琴海大酒店隆重举行。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王永平出席仪式并发表重要讲话。市委副书记、市长庄无鱼主持仪式。”

“王永平说,推动经济发展和结构调整必须依靠体制创新和科技创新,这是《那啥那啥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提出的一个重要论断。体制创新、科技创新的问题,也就是要进一步深化改革、扩大开放,进一步发挥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的决定性作用。实践已经并将更加有力地证明,改革开放和科技进步是调整经济结构、促进经济发展的强大动力。”

“王永平指出,在新的世纪,世界科学技术和生产力必将发生新的革命性突破,我们必须抓住高新科技革命的机遇,大力推进科技进步和创新,全力推进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

“王永平强调,高新技术产业园建设,要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要认真汲取国内外,特别是台湾省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的先进经验,制定可操作性强的优惠政策,高瞻远瞩,统筹规划,创造推动高新技术产业发展的新优势,建设一个特色鲜明、布局合理、配套完善、优势明显的高新技术产业园区,继而成为全省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的领头羊,为推动沧海市经济和社会发展,为桑田省科技强省建设做出新的更大贡献!”

平阳县长办公室里,钱树志认真地听着《沧海新闻》播报的每一个字,琢磨着新任市委书记的指示,想找一点高新技术产业和平阳建设发展之间可能发生的关联。结果却让他感到非常沮丧。

平阳地处沧海市西北边缘,工业基础薄弱。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土地却很贫瘠。鸡的屁一直在沧海所属八个县市中垫底。

平阳辖区内没有机场,没有海岸,没有铁路,没有国道,应有尽无,交通极其不便。从平阳县去沧海市,单程一百六十公里,却要走四五个小时。去市里开会从来都要提前一天出发的。

放眼望去,一座藏马山。

平阳县的优势资源,大概也就是这座山了。而开发这座山,谈何容易。

钱树志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曾经引来了几个国内外投资考察团。不过,他们从沧海机场出来,摇摇晃晃五个小时到达平阳,胆汁吐了一车,哪怕是到山脚去看看的心思也无。

倒不是说这些考察团身娇肉贵,吃不得苦。就算他们能吃得了苦,难道旅游者也会吃来这苦吗?

要致富,先修路。漂亮话谁都会说,你给我修一条先?

平阳还有一个资源,那就是大把的闲散劳动力。虽然平阳平均教育水平落后,但身强力壮的劳动力总是不缺的吧?

这里又有一条平阳特色了。平阳人宁愿蹲在家门口,晒太阳抓虱子,看蚂蚁上树,看村头寡妇。勤快点的?也有,在帮村头寡妇挑水呢!

养上一头牛两头驴三头猪四只羊五六只鸡鸭,已经是了不得的收入了,如果没有自己杀了吃肉的话。

是的,他们没有走出过大山,民风不化,狗不嫌家贫,觉得平阳县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了。很少人愿意去更远一点的地方打工。

这一点,钱树志也是想过办法的,甚至县里乡里和沿海的目标企业联合贴补路费也不行。

平阳,怎么可能和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挂起钩来呢?

王永平的讲话完了,播音员开始介绍今天出席仪式的其他领导。这些名字也都是耳熟能详的,电视也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镜头。

钱树志诧异地发现,沧海市委常委悉数出席今天的仪式,这居然是沧海市新一届市委领导班子的首次集体亮相。即使不能代表新一届市委领导班子,特别是新任市委书记王永平的执政方针,也反映了沧海市经济发展的新的集中关注点。

这条长达十分钟的新闻结束前,播音员还提到了联合举办这次开园仪式暨洽谈会的主办单位,有市发改委、市外经贸委、市科委、市国资委、市台办……还有一个“在沧台商联谊会”?这是个什么东西?

传言不虚啊!王书记的履历,钱树志当然有拿放大镜研究过的。

台办?台商?

钱树志突然想起一个不太靠谱的台商来。

傍晚时分,顾大同刚给钱树志通报了情况,就是于根顺和马奋被关进了看守所。这是熊长喜越俎代庖的结果,熊长喜背后当然是孙继宗的影子。

钱树志还真是认识马奋,并且亲自接待过他,还挺隆重。后来,马奋干打雷不下雨,钱树志在失望之余,也就把马奋忘却了。

这老头再不靠谱,那也是台商啊!怪不得顾大同没头没尾地提了句“千金市骨”!这家伙,多说一句话会死的吗?

我不能任由这种破坏招商引资环境的恶劣事件发生!钱树志拍了一下桌子。

五分钟后,政法委书记谢铁峰接到了县长钱树志的秘书小韩打来的电话。小韩说,“听说,有个台商被抓进看守所了?钱县长对此很关注,认为这会破坏我县招商引资的大环境,是恶劣事件!”

“啊?小韩啊!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先问问吧!”电话中的谢铁峰好像有点迷迷糊糊的。

谢铁峰的电话很快就打回来了,“小韩啊,是有这么个情况。但那人不是什么正经台商,可能是来自台湾的无业游民。而且这事还涉及到了赵守正。你给钱县长反映一下吧,我都是要到点的人了,说话不一定管用。”

要到点了的人,给别人说话确实不一定管用。同样的,别人给他说话,当然也不一定管用。无所求者无所忧啊!你们自己玩去吧!

按照钱树志的指示,小韩又给公安局长熊长喜打了电话。熊长喜答复的语气虽然很谦恭,态度也很端正,但结果却是和谢铁峰差之不多。两个领导的指示针锋相对,熊长喜只能听一边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随后,小韩又和孙继宗的秘书小杨通了电话,表达了钱县长对此事的关注。希望不要因为马奋的原因,破坏了全县招商引资的大局。

小杨在电话中表示他会立即向孙书记汇报此事,就把电话挂掉了,也没再打回来。

书记是一把手,县长是二把手。书记的秘书当然就比县长的秘书大。就像县委办主任是常委,政府办主任不是常委一样。

小杨当然也不敢把这事瞒着不报。不过他挂电话时还是撇了撇嘴,心说张口招商引资,闭口招商引资,当了三年县长,也引了三年,也没见你引回什么资来……

小韩虽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了钱县长的指示,但他心里其实也不太理解。他心说,公安局的事情,县长不都是直接找顾局的吗?今天怎么让我绕这么大圈子?而且很明显,这三个电话,都是白打的,一点作用都不会有!就算不找顾局,直接给看守所的陈关西打电话也行啊!

领导的心思不好猜啊!小韩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好在自己还年轻,就目前来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更要执行……

小韩打完电话,把各方的反应向钱县长作了汇报。钱县长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小韩也就一脑门官司地走了。

小韩不理解无所谓,钱树志却是理解顾大同的意思了——千金市骨,千金市骨,要是那个马奋真的变成了骨头,效果是不是更好些……

顾大同给钱树志打电话,是为了提点一下这个相对交心的领导,但他也不会把话说得太透,钱树志能领会到哪里算哪里吧!

在官场上,是很讲悟性的。没有悟性的人,再怎么帮忙也没用。在顾大同看来,钱树志至少不是刘禅吧?不过从实际情况看,钱树志虽然反应过来了,但并不快。

顾大同打这个电话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就更重要一点,楚楠不干啊!

宋岱接到刑警吴彦举的报告时,顾大同和楚楠都在旁边,也都听到了。

“于根顺那小子能吃亏?明天再说吧!”顾大同显然觉得,侦破眼前的惨案更加重要。

“顾叔叔!真枪真刀地上,于根顺当然不会吃亏!但看守所都是些什么人啊?什么招没有?”楚楠有点毛了。看架势,如果顾大同不做出什么反应,她就要单枪匹马杀进看守所了。

“好吧!顾叔叔怕你!”顾大同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楠,“这事得找钱县长。”

顾大同当着楚楠的面给钱树志打了电话,通报完后说了句,“招商引资是大事,尤其是台商!就当是千金市骨吧!”

楚楠觉得顾大同有点轻描淡写的,问题不一定能解决得了,就说,“你还是给老楚打个电话吧,我看这事玄!”

“你自己不会打?”顾大同没好气地说,“指使你叔叔我,怎么就那么方便……”

第六十一章 爷孙都是宝贝

全球液晶面板产业主要集中在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三年前,世界前十都是夏普、东芝等日本公司,两年前韩国三星排到第七位,去年韩国第三四代生产线投产,预计今年三星和乐金将跻身世界前三。

华达企业在两年内已经累计投入资金逾五百亿新台币,目标是明年挺进世界前十。

在这个关键时刻,马蒂儿虽然被集团任命为大陆事业部总经理,但她并不认为在沧海投资生产液晶面板是个成熟和负责的商业计划。

同时,台湾官方认为,光电产业将会是继半导体产业后的,另一个有计划建构的策略性重点发展产业,其对现在与未来整体经济具有重要影响,因此对光电企业申请赴大陆投资持反对态度。

马蒂儿并不认为经济部投审会能够核准华达登陆。即使批准,华达也需承诺在台湾相对投资金额十倍于大陆投资。这个是华达企业无法承担的。

况且,面板生产,是高新技术产业,也是资金密集型产业,大陆的低薪优势并没有太大作用。相反,在专业技术人才和熟练工人方面欠缺,更别说外围配套产品了。

从发展来看,大陆将在未来三到五年内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液晶面板消费地。可是这又如何,从台湾运来很远的吗?就目前来说,在大陆建一个销售部足矣。

不过,沧海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在土地、税收等各方面,甚至资金支持上都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也就是说,产业园瞄准的确实是高新技术产业发展,而不仅仅是吸引外资。即使同样为了政绩,也不是那么赤裸裸的。

而新任市委书记王永平,和马蒂儿的父亲,华达企业董事长马彦,确有私谊。马蒂儿也需要叫王永平一声王伯伯。

在晋州时双方就曾经有过良好合作,王永平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也会主政沧海较长一段时间,这一点殊为可贵。

至少,不会出现“招商引资时,你是爷;投资落地后,你是孙子”的问题吧?

当然,沧海是沿海开放城市,副省级城市,经济实力雄厚,拥有世界排名前十的港口,国际机场,铁路陆路都很交通发达,在华北地区有着较强的辐射力。沧海制造的白色家电占有较大市场份额。

不过,在马蒂儿心目中,之所以是她,而不是别人,来发展大陆事业,并且是来沧海发展大陆事业,更多的原因,是父亲为了哄爷爷高兴的吧?

马蒂儿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堂兄,两个堂弟,她却是爷爷唯一的孙女,也是爷爷最疼的宝贝儿。

想起爷爷,马蒂儿就一阵头疼。这些年,爷爷三天两头地往沧海跑,这回干脆在藏马山买房子住下了,真是越老越闹腾。

此时,马蒂儿正坐在爱琴海大酒店里,沧海市委市政府的招待晚宴即将举行。

上午,王永平和庄无鱼出席完开幕式就离开了,洽谈会由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楚向前主持。晚上,王永平和庄无鱼会出席招待晚宴。

即使是一身职业装,马蒂儿也是现场的焦点。

端庄,优雅,高贵,时尚。她身上有一种不同的气质,远非所谓白领的那种风华外露所能比拟。更别说古典和潮流完美结合的美貌。

受邀出席晚宴的台商皆非等闲之辈,但也没有几个能与华达企业比肩。看着马家孙女的仪态风度,不少长者在暗中琢磨,子侄辈里可有此机缘?这可是华达的天之骄女啊!对企业,对家族都有重要助力。

全国各地高新技术企业也有应邀出席。出席晚宴的还有沧海市乃至桑田省相关官员。甚至有文人型官员暗叹,可能也就台湾还保存着一点纯中国的东西吧?这才是传统的中国女孩儿!让人想起徐志摩的诗……

其实,国中毕业以后,马蒂儿就远赴英伦留学了,先就读于剑桥大学纽罕学院,主修拉丁文和希腊文。后就读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主修经济学。

在马蒂儿眼里,牛津有都市的氛围,剑桥有乡野的味道;牛津有阳刚之力,剑桥具阴柔之美。在这里读书也好,教书也好,都是愉快的一生。

去年拿到MBA以后,马蒂儿本想留在英国工作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学习深造。怎奈爷爷说被几个坏孙子气到吐血,一个人跑到英国去陪孙女读书。来就来呗,爷爷却在英国吃得上吐下泻,一天到晚病歪歪的,洋酒难喝死了!

马蒂儿只好陪着爷爷回了台湾。说来真是奇迹,爷爷一下飞机就立即生龙活虎了。马蒂儿回头想想,爷爷的惨象,多半是故意装出来的!

都说蒂儿是马家的宝贝,而在马蒂儿看来,爷爷才是马家的宝贝,活生生的宝贝啊,经历了岁月考验的宝贝……

宴会厅里虽然座无虚席,但没人高声说话,都在等待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王永平出席宴会。

就在这时,马蒂儿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她的手机号码只有家人和知交才知道,外面的联系,都是通过助理的。

马蒂儿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爷爷的短信。不过,她的小鼻子都被气歪了,屏幕上赫然显示,“爷爷被警察抓了,无辜被抓!无证拘留!”

马上第二条又来了,这回更厉害了,“乖孙女你得快点,迟了爷爷就变瘸腿老马了!”

马蒂儿心说,我的亲爷爷唉!你可是越来越会玩了,你孙女我有正经事要忙啊,是真的过不去,不是不想陪你玩……

没想到,第三条短信又来了,这回简单了点,“平阳看守所”,后面加了三个感叹号。

马蒂儿心下一凛,看守所?大概是一种监狱吧?地点这么具体,莫不是爷爷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急忙把电话打了过去,电话在第一时间接通了,但没有回话,反而有其他人的声音传了回来。

“不是监狱,监狱是关犯人的。这是看守所,临时羁押犯罪嫌疑人。”是一个中年男声。

“哦,平阳看守所!”这是爷爷的声音了,很高很清晰,情绪稳定。

马蒂儿立即明白了,爷爷不方便通话,而且确实是被抓进了看守所!好在目前还没有受到人身威胁。刚才说话的人,就是抓了爷爷的人,是一个姓郑的副大队长。

随后,话筒里传来“沙沙”的声音,马蒂儿推断,手机是装在爷爷口袋里的,爷爷在走路。

就在这时,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在市委秘书长楚向前的陪同下走进宴会厅。王永平一边走,一边与就近的客人寒暄着。

马蒂儿立刻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顾不上自己的仪态,快步穿过人群向王永平走去。王永平见马蒂儿过来,亲切地说,“小马总,沧海和台湾地气候有点像吧?就是没那么热。你爷爷身体好吧?”

“王伯伯,我有重要事情,请借一步说话!”马蒂儿语气急切,声音压低。

王永平不明所以地看着马蒂儿,对楚向前点了点头。楚向前立即说,“王书记,马总,这边!”

进入宴会厅旁边的休息室后,楚向前并没有借故离开。马蒂儿拿出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后,把手机调到了扬声器状态。

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刚好传出来,“不给人办证多不好!没拘留证也能被拘留啊!大陆的警察了不起,台商都是随便整的!”

这人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台湾口音,但更多的是沧海口音。王永平听出来是谁了,他和马奋一起吃过几次饭,都被马奋灌了酒。

王永平记忆能力超强,即使只见过一次面,下次也能直接叫出对方的名字来。更何况这是马奋马老爷子呢?

王永平严肃起来,尤其是听到马奋说,“项目是暂时还没有投,我这不正在考察藏马山旅游开发吗?结果让你们给抓了,我看也开发不成了,这事你们得负责。”他的脸上简直能拧出水来了。

“老子见多了,尼玛谁的腿也不如警棍结实!”听了这话,楚向前也是一阵苦笑。

第六十二章 神秘组织神秘人

“王伯伯,您知道,我爷爷有很深的家乡情结。实话说,华达企业之所以考虑大陆投资,特别是沧海投资,我爷爷的个人因素至关重要。”

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之后,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挂掉了。马蒂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当然,她的闽南语、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也都很标准。日语、朝鲜语无碍交流。

“马总,这事我刚给王书记汇报过。”没想到,楚向前把话接了过去,磁性的男中音对人的情绪很有稳定作用。

马蒂儿愕然地看向楚向前。她已经在沧海和平阳之间往返多次了,知道两地之间有至少四个小时的车程。她心说我这刚知道,还是现场直播的,莫非你能未卜先知的吗?

王永平的脸色恢复了,静水无波。他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接了一句,“小马,这件事你放心!”

听到“砰!”的一声响时,楚向前都有点同情这个平阳看守所,乃至平阳政法系统,乃至平阳党政主要领导了。这是当面打王书记的脸啊!把篓子直接捅到天上去,这事还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王永平到任后,一直在各领域各方面调研座谈,每个有心人都看到了王书记务实、亲民、温和的一面。平阳县突然跳出来,是要撅起来屁股,让王书记表现他雷厉风行的一面吗?

以楚向前对王永平的了解,他可能早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了。

“马老在平阳生活,我们都是知道的,也是一直关注的。”楚向前微笑着说,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

“但马老是个有个性的人,不喜欢别人干涉他的生活。我们也只好由着他的性子来。这一点,马总想必是体会更深。”

马蒂儿点了点头,唉,谁家孩子谁知道!呃,谁的爷爷谁知道……老马宝贝要是肯听别人的话,我现在还在剑桥呢!

这个楚秘书长的话,好像是靠谱的。马蒂儿心想,不过,这到底是在搞什么?不会是平阳看守所和那个姓郑的副大队长在配合爷爷作秀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爷爷的闹腾又升级了?

“所以,我们派了一个年轻人贴身保护他,这个年轻人身手了得,对国家的忠诚也是毫无问题。在这里我必须给马总提醒一下,马老并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真正身份,你也不要向马老提及,更不要向这个年轻人落实这一点,他是不会承认的。”

马蒂儿又点头了,早听说过传言,大陆官方有一种神秘的组织,难道是真的?国安?龙组?中南海保镖?马蒂儿在英国期间,知道有大陆军方叛逃分子和腐败官员被不明身份的人秘密地处决。

这事,好像也是靠谱的,要不然楚秘书长怎么会提前知道?马蒂儿在心里不断地替楚秘书长圆着话。

“这事还要感谢马老,他帮我们揪出了一个公安系统内的腐败分子,并且打断了那个腐败分子的腿,揭开了一个黑幕,保护了人民。我现在也只能给你说这么多了,我们有纪律!”

“马老很勇敢,为家乡人民做了很多事情!至于去平阳看守所,这确实是个意外,会不会是马老个人的原因呢?”楚秘书长说到这里停住了。

马蒂儿听得云山雾罩的,在剑桥和牛津学到的东西完全用不上。楚秘书长好像说了很多事情,但好像也没有哪一条有证据,能查实……

难道真的是马老宝贝故意去看守所,就是为了让我去救他?完全有可能啊,我的亲爷爷哎!马蒂儿真是佩服死马老宝贝了!接着又想她的父亲,您交给我的任务真是不好完成啊?

旁边的王永平表情严肃,其实他都要绷不住脸了。他心说,老同学,我们大学读的马哲好不好?你又修了中文?把人家小姑娘骗得一愣一愣的!还别说,要不是你开头说了一句“刚给王书记汇报过”,我都信了……

事到如今,王永平也只好接茬说下去了,“小马,你就放心吧!马老是安全的,楚秘书长都有安排!”

说到这里,王永平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向前一眼,如果回头马老有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给我圆!不过,老楚做事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啊!下来再问问吧,这是哪儿跟哪儿啊?都不挨着!

楚向前根本不理王永平这茬,仍是一副高深莫测、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但我就不说马老的安全就着落在我身上……

“我爷爷,我们全家都宠着——都很爱他。这次,真是不好意思了!”马蒂儿也不好说什么了,心里苦笑不止,明天我真得去看看爷爷了,再不回去,谁知道这老宝贝又闹出什么乱子来。

“王书记,你该发表祝酒辞了!”楚向前看了下手表。

“哦。走吧,小马。”王永平转身往宴会厅走,边走边亲切地对马蒂儿说,“马老这个人啊,你可得劝着点,上次在晋州把我给灌的!”

“好的!”马蒂儿微笑了一下。她还在想,爷爷身边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呢?这片神奇的土地!

楚向前知道这些事情,自然是因为顾大同给他打的电话。而顾大同给楚向前打电话,自然是因为他拗不过楚楠。

顾大同在电话中只是顺口提到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台商,而且是当笑话说的。就是好几年前隆重接待过的那个,至今还在蹭饭,这次是蹭了个看守所。

而和刚才的电话直播一联系,楚向前自然就知道,那个老台商是谁了。不过,这老台商不是不靠谱,实在是太靠谱了!

不过,顾大同没说两句正事就跑题了,完全忘了要求楚向前向平阳方面施加压力,救出于根顺。他说,“那小子身手相当了得,摘叶飞花皆可伤人啊!师兄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拳怕少壮嘛!我啊?不试试怎么知道?看上去这小子做事干脆利索,说不定还心狠手辣呢!喝两斤酒白玩似的!”

楚楠在旁边听得直撇嘴,结果让顾大同给看见了,他立即又跑了个题,开始八卦了,“那小子是楚楠介绍我认识的。两个年轻人很熟的样子,嗯,关系很密切!长得?还行吧,比我还高,壮实!家里?这个回头我替你先把个关吧,你又欠我一顿!不不,我上辈子欠你们爷俩的!”

“顾叔叔!”楚楠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你是怎么给人家当长辈的?怎么能满嘴里跑火车啊?

“我说我不打,你非让我打,我这好人难当的!那你自己跟老楚说吧!”顾大同直接把电话送到了楚楠耳朵边上,楚楠也只好接住。

“楠楠,你还好吧?你老妈想你啊,都给我念叨好几次了!不过,老楚我都支持你了,事业为重!要不,咱调回来行吗?咱哪儿都不去,就去市刑警大队!唉,你妈可把老楚我收拾惨了……”

耳边传来老楚的声音,楚楠突然一下子想哭。她心说老楚你要是早知道这么说话,我,我也不一定非要到藏马山来的。离开沧海一年来,这还是父女两个第一次通电话。

“老楚,我在这干得好好的!没给你和爷爷丢脸,已经下代所长了!”楚楠的话虽然硬硬邦邦的,但说着说着,语气却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她心说我也想你们啊,想妈妈,想老楚,想老老楚,这里真的好苦的……

“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当逃兵!”楚楠并不知道,她的语气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坚决。

“我和那个于根顺没什么关系,他是农技站的技术员,协助我调查案子的。尤其是那个叫马奋的台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会有很大影响吧?”楚楠总算是想起正事来了。

第六十三章 刑警的直觉

王永平致辞时,楚向前悄悄地出了宴会厅,拨通顾大同的电话,向他通报了马奋的身份。

顾大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老家伙,不是装波一,而是装不波一!也不对啊,人家一直强调他是台商来着。不是猎人太无能,实是狐狸太狡猾啊……

“那个叫于根顺的小子,靠谱吗?”楚向前问道。

如果马奋果然出点什么问题,还真是不好交代。但宴会厅里一大堆台商,如果马蒂儿一个控制不住,那还不炸锅了?这个开幕式和洽谈会,由王永平挑头,实际的负责人就是市委大管家楚向前。

而楚向前事先知道此事,根本就是阴差阳错。临场的发挥,只好算是急中生智。而最后的结果,希望能歪打正着吧!

楚向前把刚才他跟马蒂儿说的话,大致上向顾大同说了一下,并说明王永平现场背书。顾大同“嘎!”地笑出声来,幸亏楚楠不在场,要不然又没长辈威严了。

顾大同今年三十四岁,楚楠二十三岁,虽然这个叔叔她是不能不叫,但维护叔叔的尊严还是颇有难度的。

“前两天楠楠跟我要过协警名额,但后来没报上来,我估计就是给于根顺要的。”楚向前问得比较跳,顾大同回答得也比较跳。

“明天把这个手续给他办了。”楚向前心说,协警,算是秘密组织吧?“解决个正式编制也行。”

“这小子处变不惊,沉稳冷静,出手果断,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符,很可能是杀过人的。当然这只是刑警的直觉,没有证据,你不懂的。”顾大同自己也觉得这事有点匪夷所思,接着就补充说,“楠楠介绍,他刚从平阳农学院毕业,从未出过平阳。我也觉得楠楠的说法是可信的。”

“先把这关过了再说吧!”楚向前才不管顾大同引以为傲的刑警直觉,都已经在他面前出了多少糗了,“刑警的直觉,我看你又想喝啤酒了。”

“你——我跟你这外行说不清楚!”顾大同是输阵不输人。

上回顾大同给楚向前说“刑警直觉”时,两人半夜里拎着一筐啤酒,坐在首都二环路的马路牙子上,猜下一辆车单双号。顾大同猜,猜对了,楚向前吹一瓶。猜错了,顾大同吹一瓶。结果,二十四瓶啤酒,楚向前好歹喝了个零头……

“你有孙继宗别的什么证据没有?”楚向前问道。今天这事情,无论有没有意外发生,平阳县恐怕都是王永平的试刀石了。这才是直觉!

“鸡毛蒜皮的,没过硬的。他外甥赵守正倒是作恶多端,但也没有掌握到切实证据。不过我推断,如果排除阻力弄他,赵守正的事小不了,也肯定能追到孙继宗身上。”

“钱树志这人还行?”楚向前又问。

“能力也就那样吧,但还算是个做事的人。”顾大同回答。

“要不给你脱了警服?太受限制了。”楚向前顿了一下才说。钱树志上位,顾大同跳一跳也能够上县长了,虽然麻烦点。

“老爷子还是希望我在公安系统里发展。我不穿制服他就不舒服。”顾大同迟疑了一下,县长和公安局长的差别,呃,还是蛮大的。

“那就先入常吧,入常就是市管干部了。”楚向前把这个话题结束了,顾老爷子的意见,楚向前也不能不听。“你今晚就把于根顺和马奋弄出来吧,别真出点什么事。要不要我打电话?”

“用不着。我给你打电话是被楠楠磨得没办法,也是让你爷俩说说话,你这爸爸当得真失败。”顾大同没忘了损楚向前一句。

“到时候你就知道当爸爸的辛苦了,你个小屁孩,什么时候比我强来着?”楚向前当然不吃顾大同的损。不过,稍顿了一下,楚向前还是说,“替我多看着点楠楠,回来喝酒。”

楚向前把电话挂了。宴会厅里,王书记的祝酒辞要讲完了。

顾大同隐约听到楚向前在挂电话前叹了口气,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你牛波一!还不得让我替你看孩子……”

这时,宋岱出门过来给顾大同报告。他们已经回到南泉镇派出所了,顾大同出门打电话时,宋岱在和派出所碰情况。

“顾大,案子有眉目了。一周前,南泉镇发生了一起强制流产致死案,孕妇和七个月大的胎儿都死了。镇政府压制派出所,没让往上报,现在看事情捂不住了才说的。这家户主就是南泉镇计生办临时工作人员,是流产致死案的主要实施者。基本可以推定为仇杀。”

说到这里,宋岱顿了一下,他的脸上并没有案子即将侦破的喜悦。两家人的结果,实在是太惨了。

“但嫌犯的身份有点敏感,是某部现役军官,特种部队。”宋岱知道,顾大同在军队大院里长大,十六岁参军,又在军队里呆了十六年,对军队的感情极深。转业进入平阳公安系统的军官,也往往能得到顾大同的照顾。

顾大同果然叹了口气说,“先把镇政府、计生办、派出所相关责任人控制起来。你留在这里处理吧,我有点事先回去了。楚楠你回不回?”

事情明了,楚楠的心情也挺灰暗,原来刑警也要面对很多让人不太愉快的真相。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只是越给自己添堵罢了……

沧海市爱琴海大酒店。晚宴进行了一个小时候后,王永平和庄无鱼先后离场。

楚向前这时才给王永平汇报了事情的经过。王永平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楚向前居然把独生女儿送进了山沟里。

王永平和楚向前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人大马哲专业同班同学。上学时两人年龄都比较大,同窗四年,也算是谈得来。毕业后各奔东西,虽然偶有联系,但也是各忙各的。

在中央党校各级干部培训时,两人又同过两次窗。此时彼此的经历更加丰富,共同语言不少,交流的也很多。

现在意外地凑到一起,当然就更加的投契,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至少现阶段是如此。只是楚向前变成王永平的下属了,两人的对话方式当然也要跟着变一变。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也没再把马奋当作话题。问题总会解决的,整天盯着一件事,多无聊。再说这事也太小了点,两人都是纵观全局,胸怀整个沧海。

“你怎么把宝贝闺女给发配到山沟里去了?”王永平突然说,“藏马山,可苦。”

“孩子嘛,总是要多一些经历才好。咱们这一辈人,可不都是这么苦过来的?”楚向前笑了笑,牙齿也很灿烂。

夜色中,楚向前并没有注意到,王永平在说起藏马山这个地名时,脸上有种异样的表情一闪而过。

“是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可我要是敢把两个姑娘送进山沟里去,我老婆非跟我拼命不可!”王永平夸张地笑了,好像家里真的养了一头母老虎。

王永平的爱人,比他小了不少岁,两人是模范夫妻,幸福楷模。楚向前自然知道,王永平仕途大顺,他的老岳父在背后出力不小。

“你那俩宝贝还小。双胞胎啊,这种福气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楚向前由衷地感慨。

“也不小了啊,都上大学了。”王永平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啊,心上的事!”

两人咸的淡的又扯了几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第六十四章 不平静的夜晚上

对不少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傍晚,镇长黄建国打了王思平的手机,荤的素的一通臭骂。王思平苦着脸,把手机挪到离耳朵十二公分的距离上听着。

十二公分的距离是王思平多次聆讯得出的经验,不远不近刚刚好。既不会震坏耳膜,又能大体听到领导的咆哮,不至于耽误应声。可是这次领导实在是火大,连应声的机会都没给他。从头到尾,王思平就是在接听时“喂”了一声。

一气骂了十多分钟之后,黄建国喘息了一阵,又憋上了劲说,“尼玛王思平,明天一早到镇政府报到!尼玛听见没有!尼玛还有没有王法了?!”就把电话挂了。

王思平摸着发烫的耳朵,心里发苦。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参与者,还是不太重要的那种。但要说是于根顺主导了这次事件,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到底你是站长还是他是站长,你俩谁听谁的?

“尼玛我这站长就是爱听技术员的,尼玛你咬我啊?!”不过这句话,也只能在王思平自己嘴里发发狠而已。

从藏马山人的角度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再“大义”不过了。

但从体制内的角度看,就算有问题,你不走组织途径,反而搞些下三滥的事情,能解决问题吗?

就算问题解决了,你这不是给政府抹黑,给组织添乱吗?你把党和政府放在哪里了?

你走过组织渠道但没解决?你耐心点等着嘛,你一有点事,组织就要放下一切来给你解决?你当政府是给你一个人开的?政府要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服务!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事情,你说谁的事情不重要?

凡事不都要走个程序吗?不走程序,不讲纪律,你当政府是下三滥啊……

跟着于根顺出来一天,王思平的脑袋里好像是被灌进了一些新的东西。许多以前觉得不可逾越的,从来也没有想过要逾越的事情,打开门看看,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或者,深埋在血液中的一些东西,被激发出来了?尼玛爷我也是藏马山人!

晚饭时,王思平被五魁他们拉着一起喝了点酒,就做出了决定。

尼玛,我不讲你这程序了我,我当个老百姓行不行?我耐心等着你给我服务!王思平气血往头上涌,装了这么多年孙子,爷装够了!尼玛明天一早你丫就等着吧!

晚饭后,王思平和五魁三人见没楚楠还没传回什么消息,心里不稳当,就去刑警大队探听动静。

刑警吴彦举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值班室里,心里懊恼不已,宋大好不容易单独给我派个活儿,我怎么就给搞砸了呢?

见到王思平等四人探头探脑地进来,吴彦举没好气地说,“干什么的?报案去派出所!”

王思平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上前陪着笑说,“警察同志,下午顾局和宋大带回来的两个人呢?我们是他俩的朋友,一下午没个消息,过来看看是不是需要送点被褥什么的。”

见是领导的朋友的朋友,吴彦举的态度好了点,“他俩啊,被送到看守所了。他俩还委托我买酒呢,也没喝成,你们拿走吧!这是找回来的十八块。”

王思平拎着两瓶酒有点傻眼,看来麻烦大了,怎么进去了呢?不是说就在刑警大队羁押吗?

五魁心思灵动一点,提醒王思平说,“打电话问问楚政府吧,她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楚楠接到电话时,也是才知道这事不久,心里正烦着,就夹枪带棒地说,“顾局只是副局长,上面还有大局长呢!于根顺是被大局长派人抓进去了,大局长要是听县委书记的,也就是被你们打断腿的那人的亲舅舅!这事麻烦大了,顾局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顾大同也就是被这话说得很没面子,只好先后给钱树志和楚向前打了电话……

但王思平并不知道楚楠这是为了刺激顾大同,闻言顿时僵在了那里,连手机都忘了收。

“这个世道,还让不让好人活了?”丁山立即火了,五魁抓住他,好歹拖回了小旅馆。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五魁等三人分别往各自熟悉的村里打电话。丁山第一个电话是给他爹丁来福的,张口就说,“爹啊,你差点没儿子了知道吗?”

刘栓柱也打了两个电话,但心里没底,问五魁,“老五,这么办行吗?”

“不行也得行!”五魁咬着牙说。

王思平倒是没有电话可打,他的脑袋有点发木,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顾大同和楚楠带着司机老张,在南泉镇的一个小餐馆里吃晚饭。顾大同见楚楠有点心不在焉的,就打趣道,“顶多一个来小时就回去了,你担心什么?叔叔悄悄跟你讲,就算看守所里发生意外,也都是下半夜才会发生的!”

“谁担心了!”楚楠埋头往嘴里扒饭,很大口地吃起来,“出来一整天了,也不知道所里有什么事没有。好大一个派出所,连我三个人!”

“好好好,回头我给你派个指导员过去!顺便把于根顺的协警给他办了,明天就办!”

“他不是成农技站技术员了吗?事业编制。”楚楠倒也没反对。

“他编他的,咱编咱的,两头不耽误。”顾大同不以为意地说,“平时就让他在农技站上班好了,有重要任务就抽调他。公安局还养不起个闲人吗?多大点事!”

楚楠不说话了。顾大同说的重要任务,自然是保护马奋之流的重要人物,不是要替楚向前圆一下吗?嘎嘎,协警就是神秘组织,战力仅次于城管。

楚楠想的却是于根顺那彪悍的表现,有他还怕山民械斗吗?以后再找他帮忙就名正言顺了,你不能白领两份薪水吧?

想起救王思平那次,楚楠就不由得小脸一红,心说这个色狼,以后在我手下了,看我不好好地收拾你!

这脸色却让贼眼的顾大同看到了,顾大同脸上不是好笑,心说还死不承认,小样吧你……

从南泉镇到平阳县城,大约三十公里,但没有正经路。也多亏了顾大同的座车是辆大切诺基,悬挂高,动力足,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就像坐船一样。

车灯的光柱如有实质,照出了纷纷扰扰的小飞蛾。前面进入了一段较为平整的大路,路边两排杨树很茂盛。大切诺基加了速度,劈开黑暗疾行。

突然,一头牛从道边上窜了出来,老张一个冷不防,猛地右打方向。牛是躲过去了,切诺基却冲过了路基,越过了排水沟,猛地撞在了道边的杨树上!

“老张,没事吧?”

顾大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这土路上,再加速也就是三四十迈,虽然撞了一下,但没受伤。回头看楚楠,也没什么问题。老张的胸口压在方向盘上,定了定神说,“真倒霉,顾大,我没事,牛出来得太意外了!”

牛出来得却不是意外。

五六个黑影从从暗处冲了出来,手里拿着铁锹锄头等十八般兵器,大声地嚷嚷着,“撞牛了,撞树了,赔牛,赔树!”

顾大同气乐了,尼玛,平阳县的风气是不好,但你们也不能讹上警车吧?他推门下车,手枪已经提在手上。

“谁是领头的?过来!”

那五六个黑影骂骂咧咧地,到了近前才发觉不对,尼玛,警车啊!今儿个怎么这么倒霉啊?这才叫寿星老上吊……可是,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顾大同毫不犹豫地冲天开了一枪,大声喝道,“谁跑我打死谁!过来给我往外抬车!”

老张和楚楠随后也下了车,路基边上是一米多深的排水沟,排水沟外面才是杨树,大切诺基虽然四驱,却也无可奈何。

楚楠到底是想着于根顺那档子事,只好提醒了一下顾大同,“顾叔叔,我们是不是来不及赶回去了啊?”

顾大同看了下手表,问老张,“车没问题吧?”老张到车头那里看了看,又上车打了下火,说,“问题应该不大。”

“万一来不及呢?”楚楠坚持着。

“好吧!顾叔叔怕你了。”顾大同拿出手机,拨通了钱树志的电话,貌似很兴奋的样子,急促地说,“老钱,刚收到确切消息,那个马奋,是真正的台商,大台商!”

“啊?”钱树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我是不是应该把他弄出来先?”

“奇货可居!迟则生变!注意保密!确保安全!”顾大同的四个成语,说得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急促,说完就挂。

楚楠又撇嘴了,什么人嘛!安排别人替你做事,还要让别人对你感恩戴德的。我以后也得小心着点,别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第六十五章 不平静的夜晚中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电话中传出的动听女声,让马蒂儿内心阵阵发凉。她好歹听完了王永平长达十分钟的祝酒辞,趁着热烈的掌声,隐蔽地退出了宴会厅。侧厅里的水阑珊早已用餐完毕,即时出现在马蒂儿身边。

水阑珊中等身材,挺括匀称,皮肤栗色,日常穿一身深灰套装,戴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

传说水阑珊初到华达时,总部OL公认的大帅哥大情人朴正晚,下班时拿着一支黑玫瑰,站在总部门前的台阶下等到了水阑珊,深情款款地说,“我的黑玫瑰,可否赏脸共进一个浪漫的晚餐?”

水阑珊推了推眼镜框,走下台阶,接过了那支黑玫瑰。朴正晚心中暗自得意,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地球上的女生,已经阻挡不了我了!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啊——”

下一刻,就见朴正晚腾空而起,从台阶最下面一直飞到了台阶最上面。

华达总部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一共十八级。一则久久,二则要发。

水阑珊的脚步没有停,似乎头发也没动一下。路边恰好传来“致爱丽丝”的清新旋律,原来是垃圾清运车到了。水阑珊随手一扬,那支黑玫瑰划了一个弧线,轻飘飘地飞进了垃圾车。

此后,再也没人敢骚扰水阑珊了,“黑玫瑰”的外号却悄悄地流传开来,不过绝对没人在水阑珊跟前叫过……

“叫上杨英华律师,立即出发,去平阳县。”马蒂儿对她的特别助理说。

二十时整,一辆黑牌悍马离开沧海,向平阳疾驰而去……

也就是此时,县委书记孙继宗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情。

“真的没什么事了?”孙继宗再三地想了想,还找秘书杨伟哲确认了一下。“确实没有安排了!”杨伟哲看了一下小本子。

“叫车,去人民医院!”孙继宗平静地说。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

孙继宗一进病房,老姐的怒骂就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就如瓢泼大雨一般。杨伟哲暗地里递给孙继宗一包湿巾,蹑手蹑脚地退出了病房。

关紧病房门后,杨伟哲又拿出一包湿巾,一边擦脸,一边暗叹不已,尼玛,这才是真正的咆哮体啊!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护士站里两个丫头在跳高……

你说孙书记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吃这么大,容易吗?

咆哮体的穿透力极强,病房的墙壁是阻挡不了她的。开始时,杨伟哲站在病房门口,脸上很严肃。一个小时后,咆哮体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杨伟哲就倚在病房门上了,脸上似笑非笑。

两个小时后,咆哮体略微减弱,哭泣声加入。杨伟哲拖着两条麻木的腿,坐在了的门口旁边的长条椅上,一脸的苦笑。

三个小时后,咆哮体停息,哭泣声加剧,声音毕竟是小了些。当秘书的没白没黑,领导工作时他要工作,领导休息时他也要工作,这一天下来实在是不易啊!杨伟哲的脸皮有点麻木了,眼皮也开始打架。

刚眯瞪了一阵,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叮呤当啷!”地爆响,吓得杨伟哲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这是孙书记的手机。杨伟哲打开一看,显示的名字是“沧组朱处”。

不得了了!杨伟哲急忙接通,应了一声,“朱处您好,我是孙书记秘书小杨,请稍等。”说话时,杨伟哲已经推开了病房门,正看见孙继宗木然地坐在赵守正的床边上,赵守正却已经在老妈的咆哮中睡着了。

“孙书记,是朱处长!”杨伟哲用手指了一下东南方向,示意沧海。

奇怪的是,见杨伟哲举着手机进来,咆哮体居然奇迹般地戛然而止了。但孙姨仍旧坐在床边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可能正在酝酿下一波的输出。

“哎呀,朱处!请指示请指示!不晚不晚,朱处的指示不过夜!”接过电话以后,孙继宗的脸立即生动起来,好像他刚才不是在狂风暴雨中颠簸,而是刚在马路边捡了一分钱。

“方便,方便!您说!您说!没有啊?挺正常的!没发生什么意外情况啊?”随后,孙继宗脸色凝重了,嘴里不停地“嗯啊”着,同时示意杨伟哲备车。杨伟哲做出一个“是!”的嘴型,转身出门了。

孙继宗连跟老姐告辞都没顾上,随后就出了门。身后传来老姐的喊声,“早点睡觉!粽子啊,你都瘦了!”其实杨伟哲这时才走到楼梯口处,听到这个称呼,脚下一虚,差点摔了下去……

“王书记连夜调了平阳县委领导班子的履历!”

这是市委组织部的朋友,冒着犯错误的风险给孙继宗透露的消息。从孙继宗宦海沉浮近三十年的经验看,这恐怕不是好事。而朱处长在透露之前,还先问了一句,平阳这段时间有没有出过什么事。能传到王书记耳朵里去的事,还小不了!

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二十时三十分离开爱琴海大酒店的宴会厅,二十一时让秘书联系组织部,调取平阳县委全体常委的资料。

朱处长等人忙完以后,又等了一个小时,王书记并没有作出进一步指示。朱处长等人这才下班回家,并找了一个合适的地点给孙继宗打来电话。

孙继宗坐在车上,脸上阴晴不定。杨伟哲也不敢问,就示意司机往县委开。深夜二十三时,平阳县委一号车,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了县委办公楼门口。但孙继宗还坐在车上沉思。

爱琴海大酒店?高新技术产业园开园仪式?招商引资洽谈会?招待晚宴?

突然,一个很不靠谱的单位名称跳进了孙继宗的脑海,在沧台商联谊会!台商?

不会是因为傍晚时被抓进去的那个不靠谱的老台商吧?孙继宗给熊长喜暗示的时候,熊长喜给他回话的时候,都没有提及老台商的事情。但今天晚上,钱树志的秘书小韩给杨伟哲打电话说到过。杨伟哲也一字不差地向孙继宗进行了汇报。

“听说,有个台商被抓进看守所了?钱县长对此很关注,认为这会破坏我县招商引资的大环境,是恶劣事件!”

孙继宗听了也就听了,一笑了之。这个钱树志就是时时处处要体现他的存在。招商引资嘛,都引了三年了,也没见有什么成效。

不过孙继宗还是让杨伟哲了解了一下情况。杨伟哲一会儿回来说,确实有这么一个老头,名叫马奋,自称台商,但没有任何证件。他非要跟着于根顺一去看守所,也就让他去了。

“胡闹!”孙继宗嘟囔了一句,就让杨伟哲出去了。杨伟哲也不知道他是说熊长喜胡闹,还是说郑喜定胡闹,还是说马奋胡闹。反正不是他杨伟哲胡闹就是了。

孙继宗还真是记得马奋的,因为曾经亲自接待过他。他是台湾人不错,但并不是每个台湾人都了不起的。误伤也就误伤了吧,一个蹭饭的,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看来,这个马奋还真是伤不起?

钱树志一定是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让秘书轻描淡写地打这么个电话,并不是为了显示他的存在,而是为了撇清——我努力过了,但我只是县长,有些事情决定不了。我心里很着急,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而在给这边打电话之前,钱树志的秘书一定还给政法委书记谢铁峰打过电话!是不是也给其他常委打过,不得而知!

真是其心可诛!孙继宗猛地一拳擂在了后座上。

“打电话给谢铁峰!让他立即去看守所把一个叫马奋的台商捞出来!县委很重视,认为这是恶劣事件!相关责任人一定要追究到底!”

“打电话给熊长喜!让他立即亲自去看守所,捞出马奋,送政府招待所,安排最好房间,满足一切要求!”

“不,小杨你跑一趟吧,用我的车,接上熊长喜,马上!一定要把歉意和善意表达到位!我明天一早亲自前往拜会!”

第六十六章 不平静的夜晚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里的灯灭掉了,监房内漆黑一片。

文强屏住呼吸听了听,打鼾的,磨牙的,放屁的,说梦话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入耳。应该是都睡熟了吧?

文强悄无声息地爬下大通铺,慢慢地挪到马桶附近,摸出半截板砖来。掂了掂,很趁手。

睡在大通铺上,脑袋都是冲外的。从旁边看过去,一溜脑袋就像西瓜摊。

文强已经把程序设计好了,并且在脑海中按实战要求模拟了三次,万无一失!

第一记,要打于根顺的太阳穴。第二记,要打马奋的太阳穴。这个位置能把人打晕。下手不能太轻,这两个人只要醒过来一个,就麻烦大了。下手也不能太重,会打死人的啊……

站位要在于根顺和马奋中间,这两记出手要快,要迅雷不及掩耳。接下来,再弄出声音来就不怕了。甚至可以把其他人都喊醒,把这一老一少拖下去,摁住手,砸断腿。摁住腿,砸断手!今晚把我这“号头”的威信都搞没了,我要让他们见见血!尼玛!

文强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坚决地向大通铺的首位走去,这是属于我的地方!我要拿回来!黑暗中,文强的眼睛里就像有绿光闪烁。

走到于根顺头顶上时,文强却又犹豫了。

文强虽然是“金碧辉煌”的保安队长,当然也曾经多次指挥一众保安,为了“金碧辉煌”的生命财产安全而战斗。但他都是一线战斗堡垒和前敌指挥部,手上从未见过血的啊!

说起来难以置信,文强长这么大,却是连鸡都没杀过一只,白白浪费了这副天生的流氓打手之相。正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把这事给人抖出去的话,那就太过分了——一脸横肉的文强,晕血!

上中学时体检,高大威猛的文强坐在漂亮的护士姐姐跟前,大义凛然地把胳膊伸了出去。护士姐姐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血管位置,软绵绵,肉乎乎,那感觉美极了!等护士撸了半管子血时,文强禁不住转眼看了看。

然后,就听见“哗啦!”一声,文强一头栽到了桌子底下。脑袋正好撞在了护士姐姐的大腿上,文强最后的印象就是护士姐姐的隔离服里的短裙。护士姐姐经此轻薄,“啊——”的一声跳了出去。各种器械散落一地。

事后,同学问他,“强哥,强啊!护士姐姐里面是什么颜色啊?尼玛你可太会晕了!尼玛搁我我也晕!”

“桃花!”文强无比镇定又无比肯定地说,“很香!”

那个年龄,承认自己流氓不丢人,反倒是有本事,敢作敢为有范儿!如果承认晕血,哥丢不起那人啊……

晕血不是重点。为了生存,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再说这黑灯瞎火的,怕个球!

问题是,于爷和马爷是能搞定赵守正的狠人。文强推测,赵守正可能已经顾不上管我的事了,我的出路还着落在这两位爷的身上。而前半夜我和马爷聊得投机,马爷已经在考虑帮我了。这么一砸,可不就彻底把自己交代了吗?

可是,如果不砸,明天这一关就过不去啊!我都活不到审,轻判减刑还有什么意义?

砸还是不砸,这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一辆涂装陆巡风驰电掣般地赶到了平阳看守所,后面还跟着一辆奥迪。

郑喜定第一个从陆巡上跳下来,麻溜地跑到大铁门前,用力地砸了起来。静谧的夜色中,“咣当咣当!”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敲门时,郑喜定一脸的苦笑,我这倒霉催的我,今天这事到底是咋回事?

身后,杨伟哲和熊长喜从奥迪上下来,也走了到大铁门前,站在雪亮的射灯下面。

几分钟后,小铁门上的探窗被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警察从铁棂子后面往外看,“谁啊,这大半夜的!什么重犯啊?明天再送来不行吗!”

“快开门!这是县委杨秘书,还有县局熊局长!”郑喜定严肃地喊道。

“啊?”那警察果然清醒了,“哗啦!”一声打开了小铁门。

“请进,快请进!”

那警察是认识郑喜定的,陈头的铁哥们嘛!还跟着陈头和他一起喝过酒的。郑副大队为人很和善,而且今晚才来过一趟。郑副大队说的是杨秘书和熊局长,那肯定是没错的了。更何况,门外的车牌明晃晃的耀眼,市委一号车啊!

熊长喜还好说,你官虽大,但大家不挨着。县委杨秘书可就不得了了,平阳县但凡有点身份的人,谁不知道杨伟哲啊!县委孙书记的秘书,人称平阳第一秘,出门说话那都是孙书记的意思!放眼平阳县,就没有杨秘管不到的地方!

“去叫陈关西过来,速度!”郑喜定急火火地吩咐那警察。“哦!”那警察随即一溜烟的跑了,连小铁门都忘了关。

“这边,杨秘小心!”郑喜定关上了小铁门。他熟悉看守所的环境,把杨伟哲和熊长喜让进了大门旁边的值班室。

没过几分钟,陈关西就迷迷瞪瞪地跑过来了,一边跑一边扣着警服扣子。郑喜定在值班室外面拦住了他,低声问道,“得手了没有?”

“应该差不多了吧?我办事你放心!睡觉前我亲自安排下去的,这个点应该已经搞定了。”陈关西看了下手表,“一秘来干嘛?这深更半夜的。”

“我也不知道啊!熊局打电话叫我下楼等着。我刚下楼,熊局的陆巡就开过去了,把我接上就过来了!”郑喜定也是很迷糊,“难道断腿断手还不行?”他的心里隐隐地不安。

“陈所长!”杨伟哲听见了两人在外面窃窃私语,不耐烦地叫了一声。郑喜定和陈关西赶紧进了值班室,陈关西点头哈腰地给杨伟哲打招呼。杨伟哲矜持地点了点头,就严肃地说起正事来。

“陈所长!你们今天错关了台商马总,孙书记认为这是一起恶劣事件!相关责任人一定要追究到底!孙书记让我亲自过来接走马总。熊局长会留下来给你办手续。现在你带我去接人吧!”

“啊?!”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大诧。

熊长喜的脑袋都懵了。算上这一次,从中午到现在,熊长喜已经接了三次最高指示,每次都不一样,但这一次的表述最为明确!熊长喜心说郑喜定这个混蛋,我让你关于根顺,尼玛擅作主张连马奋一起关了!这老头还伤不起!尼玛孙继宗,翻脸不认人,追究到底不就是你自己!答应我的事肯定是兑现不了了……尼玛孙继宗,尼玛郑喜定,老子被你们害死!

郑喜定感受到熊长喜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心里更是有苦难言。他心说尼玛熊长喜,为了给你做脏活,老子连私人关系都动用。虽然我顺路抓了马奋,但事后也有向你汇报啊!你要早说,我不怕再跑一趟,就是用抗的也把那混蛋老头抗出来!事到如今,尼玛熊长喜,追究责任就是你的责任!答应我的事肯定是兑现不了了……尼玛熊长喜,尼玛马奋!老子被你们害死!

“我擦!”陈关西更是脱口而出。他心说尼玛文强胆小怕事,希望这混蛋把他的优良传统发扬和保持下去,可我狠狠地吓唬了他一把啊!那两个混蛋如果断了手脚,在孙书记的压力下,弄我还不跟白玩似的?尼玛郑喜定,我是给你义务劳动啊……尼玛文强,尼玛郑喜定,老子被你们害死!

“有什么问题吗?”杨伟哲立刻拉下了脸。

“没问题,没问题!请跟我来!”陈关西立即点头哈腰地说。同时头前带路,向监房走去,他拉着郑喜定走在前面,低声斥道,“老郑尼玛搞什么?现在事都办完了,你不说是熊局的意思吗?现在怎么办?”

“我擦!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没看到熊局也傻了吗?我今天就是倒霉催的我!我就让你砸于根顺,你非说两个一起砸算了,显得心诚,到位!你当买一赠一啊?”

“尼玛我才是倒霉催的我!我这辈子就错交了你个混蛋,我砸人不要成本的啊?别人求我砸个人,你知道什么价位吗?”

走进监房外面的走廊,陈关西熟门熟路地推上了电闸。打开重号监房时,陈关西还在不停地祈祷着,文强这王八蛋不会那么利索吧?哥求你了,你胆小一点好不好?回头哥送你一部笔记本,修修还能用,里面有货。送相机也行……

第六十七章 记您一砖之恩

“尼玛,你到底砸不砸啊?耽误我睡觉!”

黑暗中,于根顺突然发话了。按说他已经很有耐心了,文强已经在他头顶上站了七八分钟了,手里拿着半截砖头,浑身直哆嗦。真是急死个人!

这一声,就如张翼德喝断当阳桥,“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文强被吓丢了半条命,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于爷,于爷啊!”跪下之后,文强才想起半截砖头还拿在手上,赶紧一松手,就像那是一块火红的烙铁。

“说!”

于根顺眉头大皱,但还是老神在在的躺在那里。如果文强敢出手暗算,他早就是个死人了。文强刚才的表现也说明,他确实没有杀人的胆子。也就是说,文强前半夜说的话,基本可信。也就是说,杀死蚂蚱准女婿的人,是赵守正无疑。

可是,一边喊“爷”一边哭,很不吉利的,我没你这孝子!于根顺被文强哭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于爷救我啊!您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文强终于说出话来了,呜呜咽咽的,“您得罪了大人物了,如果我不砸断您的手脚,我就当不成‘号头’了,还会换一个监房,不知道哪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我该怎么办啊?于爷!”

“是谁安排你砸断我的手脚的?”于根顺问道。冤有头债有主,莫要搞错了人。

文强迟疑着,脸上的横肉都在晃荡,不过现在看上去不是蛮横,而是可怜巴巴的了。于根顺也不着急催他,只是很无奈地说,“要砸呢你就砸,不砸呢你就回去睡觉。你说了呢,他会收拾你。你不说呢,我出去以后收拾谁?”

“于爷!”文强终于咬了咬牙说,“指使我的人就是看守所所长陈关西。指定我当‘号头’的人也是他,赵守正为了照顾我而托付他的。陈关西在这里当了十年所长,一手遮天。他要让我死,我一定会‘畏罪自杀’!于爷您一定要救我啊!”

听于爷的意思,虽然没答应救我,但他肯定会出手收拾陈关西,这两者不是相通的吗?更别说收拾赵守正了。文强虽然长得很凶,也有点小恶,但并没有胆子,小算计倒是有一些。

“我让陈关西不敢对付你好了!”看文强也是个可怜人,于根顺就顺口答应了,“但赵守正那边,还需要你自己申冤。他不一定能顾得上为你减刑,我也饶不了他,他是第一个让我蹲大牢的人啊!”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于根顺和马奋之所以被送进来,还被安排了断手断脚,根子就在赵守正身上。不过,从赵守正到陈关西,不知道转了多少转,这个必须搞搞清楚,一个也不能少!

“我自己该怎么申冤?”文强又可怜巴巴地问道。

“说出真相,不让凶手逍遥法外!”于根顺虽然不清楚罪犯是怎么审的,又是怎么判的,但看顾大同等人也不是糊涂虫啊?楚楠虽然笨了点,但也不是正邪不分善恶不明啊?

自古以来,不都讲个人证物证吗?都解放这么多年了,人民也当家做主了,当官的也成公仆了,不能越做越回去吧?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赵守正不也需要文强自己认罪吗?也就是说,文强还有不认罪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要想搞掉赵守正这个衙内,恰恰需要文强这个有力的人证。单从肉体上消灭赵守正,太便宜他了。于根顺对新的世纪已经有了一些了解,那就是不能出手杀人。

呃,好吧——杀人,一定要有足够的理由。

“真的行吗?”文强嗫嚅道。

“我看行!”于根顺肯定地说,“你自己都不帮自己,别人怎么帮你?”

“嗯……帮自己,帮自己!”文强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握了起来,紧紧的,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蚂蚱的女儿,怎么找?你站起来说吧!”于根顺顺口问道。对于文强这个人,于根顺还是不想管得太多。骨头太软的话,别人怎么扶也扶不起来的。

“啊?哦!”文强听话地站了起来,但还是弓着腰,脸色很谦卑。

“‘金碧辉煌’地上三层,地下两层。我进来之前,琳达就关在地下二层里。楼梯间都有门,钥匙在沈总手里,送饭时找他拿,用完了再送回去。各个楼层、楼梯都有监控,在保安室和总经理室里可以随时监视,还有录像。”

看得出来,文强还真是个称职的保安经理,心挺细,业务挺熟,人才啊!

“地下的房间很多,有的房间互相嵌套,明门暗门都有,不好找。要是我给您带路,那就没有问题了。”文强显得很遗憾。一时间他的理想是如此的单纯——跟着于爷,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哦?那个沈总,住在‘金碧辉煌’吗?”于根顺的思路也很简单,不好找,那就让人带路好了。文强是暂时带不出去,那就随便找个闲人好了。

“嗯。除了去沧海,他都住在‘金碧辉煌’。三楼左首最尽头是总经理室,是个大套间。”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灯突然开了,监房里亮了起来。同时远处传过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于根顺判断,有六个人,正急火火地走向这边。

“于爷,于爷!我求您了!”文强浑身一颤,猛然间又跪下了,“他们可能是验收来了,于爷您一定要帮我过了这关,来生来世我给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我擦!”于根顺终于爬了起来,坐在大通铺边上,笑得很开心,“他们还要连夜验收?那我怎么帮你?要不你砸断我一条胳膊算了。轻点啊,很疼的。”

“于爷,于爷!我不敢!”文强急得又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地在地上寻砖头,“于爷您快把我的胳膊砸断!快点,于爷,我求您了!我一定记住您这一砖之恩!”

“我擦!”于根顺也是一愣,这个要求够特别,尼玛还真是个可怜人啊!“胳膊伸过来!尼玛,不用找砖头了,爷断条胳膊还要用砖头?”

文强急忙转身过来,把胳膊担在大通铺沿上。于根顺一掌切去,文强顿时“啊——”地一声痛呼,极其惨烈,响彻监房!震动走廊!

十多个光头全部都惊醒了,但都呆在原地,小幅度地晃着脑袋,想弄明白这次是谁倒霉了。

听到凄厉的惨叫,走廊上的相关责任人俱是一滞。难道就差了这一步?大晚上紧赶慢赶的!尼玛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出门没查黄历?

“尼玛,掐一下也叫那么大声!你应该荣幸啊,爷杀了那么多人,还是第一次掐人!”于根顺正吐着槽,却见文强的胳膊真的垂了下去,整个人也歪倒在地上了!“我擦,还真晕了?什么人嘛!”

监房的门被打开了,陈关西第一个冲进来,“文强!文强你个混蛋,你是不是又随便出手打人了?伤害无辜,尼玛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次政府绝绕不了你!”

众人“稀里哗啦”地冲了进来,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众光头整齐地躺在大通铺上。于根顺老神在在的坐在首位。地上躺着一个彪形大汉,莫非这是文强?

第六十八章 又一声凄厉的惨叫

短暂的惊愕之后,认识于根顺的三个人,熊长喜,郑喜定,陈关西,都是长吁一口气,心神大定。

尤其是陈关西。看来,这是文强没放倒于根顺,反倒是被于根顺放倒了?强哥,你实在是太帮忙了!大才啊,当个“号头”委屈你了……

“都起来,都尼玛起来!”

这里是陈关西的主场,王八之气收发随心,威力无边。进来之前,尤其是听到惨叫以后,陈关西本觉得自己惹下大麻烦了,很可能无法善了。而现在看来,庸人自扰之啊!陈关西又神采飞扬起来,甚至想让杨大秘看看监房的精神文明建设。

果然,一众光头瞬间下了大通铺,横平竖直地站成了一排。挺胸收腹,器宇轩昂,光头闪烁,裤衩飞扬。

“请问马老是哪位?”

杨伟哲排众而出,彬彬有礼地问道。他问话时,眼睛看着于根顺。

从眼下的情况看,那一排光头里面肯定没有老台商了。精神文明建设是需要一个过程的,绝非一蹴而就。

至于地上歪着的那个,看陈关西等人的态度就知道,也不是。

那么就是大通铺上这两个人了。一个老神在在地坐着,一个四仰八扎地躺着。而坐着的这位,不过二十出头,显然也不是老台商。那么,他就是老台商舍身保护的那个技术员了。

老台商吃饱了撑的,非要跑看守所里体验生活?这说法,蒙蒙警察和一般领导干部还行,火眼金睛的杨大秘都懒得提点他们。平阳一秘,不是叫叫而已的,更不是只会开门、打伞、拎包、拟稿、泡茶、替酒……虽然这些他也做得很惯。

所以,杨伟哲看于根顺时满含善意。虽然从调查的情况看,这个技术员再普通不过。但老台商要保他,就一定有保他的理由。即使没有理由,既然老台商保了,这个技术员也就不再普通了。

不过,他的善意并没有得到良好的回应。

听到这人喊“马老”,而且他分明是来人的中心,于根顺也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不过这好像不关我的事啊!马老?哦,马老睡得正香。

人家马老年纪大了,又警惕了大半夜,这才睡下不到一个小时。刚才文强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都没惊醒他。

“轰……轰……”

静谧的监房里,马奋的鼾声如雷炸响。连于根顺都有点奇怪了,刚才没这么大动静啊?

不但熊长喜、郑喜定、陈关西三人面面相觑,连留在监房外的两个警察也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其中就包括刚进看守所时给他俩搜身的那个男警,酒糟鼻子醒目。

陈关西挠了挠头,想上前叫醒马奋,却被杨伟哲拦住了。杨伟哲向前走了一步,微笑着说,“请问您是于技术员吗?”

“哦?您是——”于根顺终于回应了,再三不搭理人家是很不礼貌的。

“杨伟哲,县委孙书记的秘书。”杨伟哲矜持地说。提及孙书记,那就不能太过善意,而是要把握一定的姿态。这时的杨伟哲,并不仅仅是杨伟哲,他的面子就是孙书记的面子。

“哦,幸会幸会。”于根顺拱了拱手。他嘴里说的是“幸会”,但表情淡淡的,似乎并没那么“幸”。

提及县委孙书记,于根顺也就明白了,不就是赵守正的亲舅舅吗?外甥被人剃了头,打断了腿,这仇不可谓不大。但放下仇隙,巴巴地上门表达善意,一定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小马奋厉害啊!理由蛮多……

那么,我为什么不端着点呢?无论如何,赵守正我是一定要搞的。现在且让我伸伸腿。

果然非易与之辈啊!一时间,杨伟哲甚至有一种和于根顺惺惺相惜的感觉。大家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自身也有相当的实力。假以时日,怕不能一飞冲天吗?此子可交也!

“是这样的。马奋马老先生被警察误抓,甚至被关进了看守所,孙书记听说此事后,心里非常气愤。认为这是一件性质非常恶劣的事件,表示一定要把相关责任人追究到底!本来孙书记要亲自来看守所接马老的,但时间实在是太晚,被我好歹劝下了。孙书记指示我,一定要把马老接出去,安排政府招待所最好的房间,满足一切要求!孙书记本人,明天一早会亲去拜望。”

杨伟哲心平气和地解释着,条理清楚,层次分明,确实是怀着足够的善意。于根顺也接受了他的善意,认真的听着,一边听还一边点头,表示他都理解。

“误抓倒也不是误抓,县局顾局长请马老和我吃饭时,说得很清楚,是协助调查。刑警大队宋大队长也是这么执行的,把马老和我请进了会议室。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很伤害马老的感情了。”

“查到谁的责任,就追究谁的责任。孙书记强调,绝不姑息!”杨伟哲说这话时,右手猛然切下,眼神厉芒闪过。

熊长喜和郑喜定两人居然下意识地打了个晃。听杨伟哲那一番话,已经危机重重了。于根顺又特别强调了一下,这事,岂能善了?尼玛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尼玛我图个啥嘛!尼玛我这冤的!

但他俩仍是笔直地站着,显然军事素质没有丢下。在别人看来,也不知道这是表示问心无愧,还是甘愿领责。

其实,他俩内心的想法也是一致的,不愧是多年的上级和下属。

他俩的想法就是,应该找个适当的机会,用适当的方式,向这一老一少两个混蛋表达一下歉意和诚意?

本来责任最大的陈关西现在反而淡定了。看守所就是关人的嘛!人是警察送来的嘛!看守所没有甄别的权力嘛!

最重要的是,这一老一少在看守所里,不但没受到什么虐待,反而是高高在上的嘛!你看,一个首位,一个次席,至少占了五个人的铺位。这已经是我,一个小小的看守所所长,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件事情,马老会一直关注。现在马老睡着了,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我跟你讲啊,马老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起床气!我是不敢叫醒他,要不你来?”

于根顺笑着看了看陈关西。陈关西赶紧说,“打扰马老不好,打扰马老不好!嘿嘿,嘿嘿!”

“嗯,打扰马老不好!那我们等等。”杨伟哲也笑了笑,又往前走了两步,居然上了大通铺,在马奋的另一边坐下了。还脱了鞋子,盘着腿,宾至如归。“我还是第一次坐看守所的大通铺,于兄你呢?”

“习惯就好,以后还有机会。”于根顺更是找到回家的感觉了,“马老也是第一次,看样子蛮好。”

“呃,哈哈,哈哈!”杨伟哲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茬了,心说你才还有机会呢!你们全家都有机会……

“他俩我都认识了,一个是熊局,一个是郑副大队。托福,托福哈!也上来坐坐?机会难得!”于根顺向两人拱了拱手,一脸的笑意。

郑喜定的笑脸是挂惯了的,好歹陪笑了一下。熊长喜却是脸色铁青,我都小五十的人了,堂堂公安局长,副县级领导干部,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听你个小混蛋奚落?

不过,这两人愣是没敢上来坐着!

于根顺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俩,笑意却在缓慢地减少着,终于消失不见,就那么冷冷地盯着。熊长喜和郑喜定感到像有一把钢刀在他们身上刮过,甚至有种牙碜的砺骨的声音在脑海中鸣响!

“这位兄弟看着眼生,贵姓?”于根顺的脸转向陈关西,又笑了。

“免贵,姓陈,陈关西,这个看守所的所长。”陈关西连忙点头哈腰地说。

“陈关西,久仰久仰,你很有名气!”于根顺笑着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点事托付你。”

“您说,您说!只要兄弟办得到。”陈关西倒是被人求惯了的。什么事都可以办,什么事都有价码。不过,这次嘛,完全可以免费,做长线……

陈关西凑到于根顺跟前,但于根顺没说话。陈关西马上就理解了,托付他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脏事。于是他又往前凑了一步,把耳朵送到于根顺的嘴边。

“啊——”

只听得又一声惨叫响彻监房,震撼走廊,比刚才文强的凄厉叫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叫声是陈关西发出来的。他的腰弯了下去,就像一只煮熟了的对虾。叫完之后,还有余韵。只见陈关西大嘴张开,“哇啦哇啦!”地吐了起来。

于根顺轻轻地收回了拳头,脸上的笑还在。他用的力气刚刚好,不会打死,不会打坏,刚好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足以让陈关西终生铭记。

第六十九章 面对官他是彪悍的匪

除昏迷未醒的文强外,监房内一溜十四个光头全都傻眼了。心说这是刚被他们围攻,又饶过他们的于爷?那是敲骨吸髓,翻云覆雨,看守所内神一般存在的陈关西?

监房外的酒糟鼻子男警也傻眼了,浑身冷汗如泉涌。心说万幸!我的警棍只是敲了敲桌子啊,谢天谢地!尼玛我是不是说过他们应该住政府招待所来着,我擦!

郑喜定傻眼了。心说尼玛我这是招惹了个什么人啊!谈笑风生地把警察打个半死,人命好像完全不是个事儿!被他盯一会儿,就如骨附蛆,胆上生毛。尼玛他要打死我,恐怕连眉头都不消皱一下……

熊长喜傻眼了。心说赵守正被这人打断了腿,孙继宗还要巴巴地上门表达善意,尼玛我今天猪油蒙了心,招惹这大神,尼玛我以前好像不至于这么愚蠢……

杨伟哲的脸“唰!”地白了。

进入监房后,杨伟哲脸上写着足够的善意,甚至有点委曲求全的样子,但内心里也端着姿态,散发着王八之气,控制着场上的气氛和节奏。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中!这个技术员心里在想什么,他完全无从知晓!这个技术员,根本不吃任何人的面子!

坐在大通铺上的杨伟哲再也没有长期以来的潇洒从容。他暗忖,孙书记一再强调,要表达足够的善意!我的善意还是不够啊,小尾巴还在往外翘!孙书记曾经说过的,小聪明害死人!如果我把孙书记交代的事情给弄砸了……我擦!

一时间,监房内只有两个声音,马老的鼾声甚嚣尘上,陈关西的呕吐声压抑沉闷。这两种声音交相辉映,此起彼伏,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在每个人心上剪啊剪啊剪……

“陈关西你记住,这个号子里有十五个光头,他们都认我做了大哥。虽然我并不待见这些混蛋,也不认为他们有资格做我的小弟,但怎么说这也是一场缘分。所以,他们不应该发生什么意外。你明白吗?”

于根顺终于开始托付了,脸上的笑容依旧。他语速和缓,声音不大,但雄浑稳重,足以压住那把剪刀,进而荡涤着这间监房。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记住了每一个字。

杨伟哲等人都发现,听于根顺讲话,比挨那把剪刀要舒服得多,甚至有一种安神镇定的功效。至少可以知道他想做什么吧?全听他的总不会错了吧?

而那十五个光头——包括昏迷在地的文强,这厮似乎换了个姿势——几乎都是泪流满面。这一刻,即使大哥让他们撞墙,他们也会争先恐后,前仆后继。一定要撞出一个洞来,要么在墙上,要么在头上……

“地上躺着一个文强,那边站着一个蚂蚱。我跟你讲啊,你最好烧香拜佛,多做善事,求各路神仙保佑他们。如果这两个人出门碰头了,走路摔倒了,吃饭噎着了,喝水呛着了,溺尿湿了裤子,放屁崩了脚后跟……总之出任何一点意外,那都是你害的。你听明白了吗?我说你不明白。”

于根顺两眼盯着陈关西,眼神锋利如刀。陈关西弓着腰,连胆汁都不敢往外吐了,一叠声地回答,“我明白,我明白!”

“呜……呜——”

光头队尾的蚂蚱捂着脸蹲下了,浑身抽搐。昏迷多时的文强猛然坐了起来,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大哥,哥啊……”

“文强,善恶各有报,头顶三尺有神灵。人要自救,天方救之!你明白吗?”于根顺叹了口气,语气凝重。文强手脚并用爬到大通铺边上,还是那句,“大哥,哥啊!”

“蚂蚱,人活着就有希望。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吗?”于根顺又转向蚂蚱,他的语气就如春风化雨。蚂蚱努力地站了起来,挺胸抬头,眼含泪花,炯炯有神,“嗯,大哥!”

而于根顺盘腿坐在大通铺边上,脸上无喜无悲,就如点化苍生,慈航普渡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这一刻,监房里所有的人都看着于根顺,表情各异,若有所思,就如座下听佛的罗汉,使者,比丘,居士。

于根顺不再说话,监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杨伟哲,在大通铺上如坐针毡。心说尼玛我上来干嘛?尼玛我脑子进水了!现在就是下去,也太明显了,众目睽睽的,我擦!

“尼玛,我老头子也被你小子感动了!”只见马奋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说,“咦,怎么这么多人?”

“都是新来的!”于根顺无奈地撇了撇嘴,心说小马奋啊,你不煞风景宁毋死?

“那得学规矩,昨晚我们都学了的,很复杂!”马奋的两眼滴溜溜的扫了一圈,似乎把每个人的样子都记住了。别人还好,刚刚恢复了一点精神的陈关西又是浑身一颤。

“他们是来接你出去的,住政府招待所!这是——”于根顺无奈地说。看样子,他是想把杨伟哲介绍给马奋,杨伟哲刚在脸上聚了些笑意。于根顺的话又被马奋打断了。

“这儿挺好,我老头子好不容易来一回,还没证!我老头子哪里也不去!”说着,马奋一扒拉铺盖,又要躺下,“不明不白地进来了,还能不明不白的出去?”

郑喜定闻言又是一颤,尼玛我真是错了,错到家了,没证哪能让人进来呢……

熊长喜心里发凉,尼玛郑喜定,你想死老子不拦着,尼玛别拉着老子一起死啊!老子让你抓一个于根顺,尼玛非要送一个老台商!虽然,这于根顺也尼玛抓不得……

杨伟哲刚才和于根顺有眼神交流,赶紧又向他投去了求助的眼神。他早就没有了平素的从容淡定,表情急巴巴的,眼里甚至有哀求之色。

于根顺叹了口气,看了杨伟哲一眼,意思是你又欠我一次……杨伟哲赶紧点头,意思是兄弟承你情了,带兄弟过了这个BOSS吧!

“这是县委孙书记的秘书杨——”于根顺一把拉住了马奋,嘴里迟疑了一下。

杨伟哲赶紧接上,“杨伟哲,杨伟哲……”

“哦,杨伟哲!听着有点别扭!”于根顺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我说,人家小杨大半夜的跑过来,县委孙书记还等着回话呢!我擦,你能不能给个面子!”

“县委书记?市委书记都被我老头子灌趴下好几个……”马奋嘴里嘟囔着,他的胳膊被于根顺拽住了,捞不着躺下,一脸的不耐烦,“好了,好了,别掐了!我老头子给你个面子!”他转身看着杨伟哲,皱着眉头问,“小杨是吧?”

“杨伟哲,杨伟哲!”杨伟哲赶紧点头哈腰的回答,心说你是大爷,你是我亲大爷!

“走吧,走吧!让你们烦死!”

马奋不再坚持,抬腿要下铺。光头群里“噌!”地蹿出一个人来,半跪在地上,拿起马奋的鞋子就给他穿。

“麻杆是吧?我老头子记得你了。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你就告诉陈关西吧。记住了吗?”麻杆赶紧点头,“是,马爷!”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这小子罩着俩,我老头子就罩你一个吧!你别溺尿湿了裤子,放屁崩了脚后跟……要不然,我老头子很没面子的!”他又转向于根顺,“放屁会崩脚后跟吗?”

“不会!绝对不会!”陈关西往前凑了凑,他的肚子终于不翻涌了,心说从今天开始,重号里面都是爷,都是爷好了!

“嗯,陈关西是吧?这名字好,什么时候听说过来着……想不起来了,老了啊!”马奋的鞋终于穿好了,他抬腿下了铺,回头说,“走吧,走吧!我老头子困死了!”

杨伟哲早就麻溜下来,拱上皮鞋说,“马老放心,招待所已经订好了,最好的房间!”

众人向监房外面走去,后面的一众光头齐声大喊,“送马爷!送于爷!”声音如春雷翻滚。

于根顺头也没回,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爷走了!没空搭理你们!

酒糟鼻子男警小心翼翼地让开路,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他留在最后锁门。

“去住政府招待所喽!”于根顺突然回头,灿烂地笑了。

“哗啦!”酒糟鼻子男警浑身一颤,一嘟噜钥匙掉了在地上……

第七十章 哥的春天也来了

县长钱树志接到顾大同的电话的时候,还不到二十一时。他的激动心情难于压抑——哥的春天也来了!

县委书记把著名台商抓进看守所,县长亲自把著名台商接出来。挽回了重大损失,弥补了恶劣影响。对比鲜明,反差强烈!县委书记抓台商为泄私愤,县长救台商事出公心!呃,想想就让人激动吖……

“小韩,进来下。”钱树志扣下了内线电话。

秘书韩邦国在门口打了哈欠,轻敲了两下,不等回应就推门进去了,叫了声“县长。”韩邦国敏感地发现,钱县长的嘴唇有点发紫,轻轻发抖。他心说,这又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钱树志拍了拍脑门,“哦。”好像忘了刚才叫了人,又低头看文件了。

韩邦国看了看桌上的水杯,给县长续满了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秘书离开后,钱树志抬起头来,签字笔在手掌上绕着大拇指转圈。他心说,差点沉不住气啊!心浮气躁,听风就是雨,听雨就是雷,切忌!切记!

他喊韩邦国进来,是要吩咐他给政法委书记谢铁峰打电话的。钱树志当然要亲自去捞马奋,但县长做这事于理不合,叫上政法委书记就不一样了,再说也是个见证。就在韩邦国进来的瞬间,钱树志却猛然警醒。

县委书记抓了老台商,有什么凭据?谁会承认受到县委书记指使?就算县委书记认了,这又如何?不痛不痒的,多大点事!

对了,严重后果并没有造成!我这猪脑子,差点拉了那老不死的一把!

顾大同还是不错的,合则两利啊!不过他还是年轻了点。奇货可居?迟则生变?注意保密?确保安全?

有货,当然要发挥最大作用!

安全却是没必要确保的。这种意外伤害,谁也无法预料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心情也很沉痛。我们一定会追究违法者的责任,一追到底!绝不姑息!

孙继宗的外甥赵守正被马奋和于根顺打断了腿,剃了头,他能忍下这口气?他那亲娘老姐不吃了他才怪!他一定还有后续手段,要不然,都来捋一捋虎须,那还了得?

老台商,囫囵着进去了,不一定能囫囵着出来!

正常情况下,意外的伤害往往发生在午夜。那点事,能瞒得了谁?

钱树志轻轻地笑了。心说如果我猜错了,我就认了失败,承认白和你斗争三年。

不!钱树志的手向电话伸去。他心说就算我猜错了,我也可以帮你一把嘛!让韩邦国打个电话,多大点事,陈关西有好几个把柄在我手里攥着呢!

不!钱树志的手又收回来了。他心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我能抓陈关西的把柄,别人也能抓,这小子靠不住!不能留下任何瑕疵!莫要画蛇添足!

钱树志放下文件,打开了电视,换了好几个台,最后听到了黑脸包公的那段快板,“……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压至在了某的大堂上,咬紧了牙关你为哪桩?”钱树志是个票友,嘴里轻轻地哼着,仿佛孙继宗已经被他押在了大堂上……

二十三时三十分,政法委书记谢铁峰再次接到了钱县长秘书小韩的电话,听清声音后,谢铁峰实在是不耐烦了,“我说韩秘书啊,这都半夜了!我老伴都怀疑我了,你说我都是要退了的人了,哪还有那个心思啊?这一遍一遍的电话!”

“谢书记,打扰您休息,真是不好意思。钱县长刚跟我说,县人大秦主任活动市人大的事情好像有结果了。”韩邦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留出时间给谢铁峰消化,“钱县长的意思是,谢书记您是班子里的老人了,长期分管政法工作,经验特别丰富,贡献有目共睹,是平阳县的宝贵财富啊!”

“哦?秦主任明年还真是到点了。”谢铁峰若有所思地说,“钱县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还不就是为了那个老台商的事情吗?”韩秘书说,“钱县长担心,要是老台商在看守所里出点什么意外,影响就太恶劣了,影响平阳招商引资的大局啊!市委王书记刚刚强调过,要‘借鉴台湾省高新技术产业化发展的先进经验’,这个时候,平阳可不能捅个大篓子啊!”

谢书记是个很讲原则,很讲大局的老同志,当即拍了一下桌子,义正词严地说,“真是太不像话了!请向钱县长转达我的建议,立即去看守所保出老台商!不,为了平阳的大局,我要求亲自去!”

“谢书记真是和钱县长想到一起去了,不谋而合!”韩秘书在电话那边挑了个大拇指,好像谢铁峰能看到似的,“钱县长也要亲自去!他说务必要及时制止更恶劣的情况发生!我刚派了车,要不要过去接您?”

“不用!接人嘛,去两辆车比较方便!”

二十五分钟后,平阳县二号车,一辆黑色奥迪,和平阳县五号车,一辆黑色帕萨特在平阳县城西侧会齐,风驰电掣般的向平阳看守所驶去。

“咦?那不是一号车吗?后面,后面是县局熊局长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韩邦国突然喊道。

钱树志抬头向后望去,果然那两辆车迎头驶来,此时已经呼啸而过,影子很快就模糊了。钱树志心头一惊,我擦,这是怎么了?

司机松了下油门,等着韩秘书的指示。韩邦国回头看着几乎失神的钱树志。钱树志晃了一下脑袋,怅然若失地说道,“继续!”

看守所内。陈关西好歹送走了诸位瘟神,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宿舍,警服都没脱就躺到了床上。他的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心里更是惊魂未定。尼玛!这才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尼玛我招谁惹谁了我!

“二号车,五号车!钱县长和谢书记亲自来了!”他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值班警察急促地说道。

“啊——”陈关西起床太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心说尼玛今晚怎么这么邪性啊,尼玛我招谁惹谁了我!

跑到值班室时,钱县长和谢书记已经坐在那里了。韩秘书站在门口,见他就喊,“陈所,今晚关进来的台商马老在哪里?”

陈关西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嗫嚅道,“马老?马老刚刚被杨伟哲杨秘接走啊,还有县局熊局长!”

韩邦国回头看了下钱县长,钱县长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他为了全县经济发展,长期熬夜加班,实在是太过劳累,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马老有没有受到意外伤害?”韩邦国自作主张地问了一句。

“没有!绝对没有!接他时,马老睡得正香!请钱县长放心!”陈关西面露喜色,心里更是大叫万幸,没意外啊没意外,尼玛!没伤害啊没伤害……

“杨秘有没有说去了哪里?”韩邦国又问。

“报告钱县长,杨秘说,在政府招待所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钱树志冷冷地看了陈关西一眼,站起来就往外走。谢铁峰和韩邦国随后跟上。

两辆小车疾驰而去,陈关西等人仍在射灯下挥手送别,直到车灯确实没影。

陈关西往回走时才感到冷汗淋漓,心说尼玛我又错了?这回错在哪里了?

小铁门在背后“砰!”地关上了,陈关西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怒骂道,“尼玛小心点!弄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擦!”

关门的值班警察在黑暗中偷偷撇嘴。心说尼玛,吃了人家的瘪,朝我这小角色撒气,真有本事啊你!

“你给我过来!”陈关西又大喊了一声。值班警察吓了一大跳,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偷偷撇个嘴,被陈头看见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钱县长表扬我了?”陈关西却没有注意到值班警察的忐忑,反而心神不属地问道。

“没错!钱县长表扬您——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好!”值班警察大声回答道。

陈关西惊魂未定地点着头,又确认了一下,“真的?”

“是真的!千真万确!”值班警察更大声的回答道。

“尼玛,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深更半夜的,想吓死老子啊?”陈关西顺手给了他一个脖拐,“通知全体干警,立即集合!会议室学习文件,关于看守所的精神文明建设!”

第七十一章 引龙村的赵甲第

六个*的农民很不专业,又喝了酒,费了很大的力气,大切诺基非但没抬出来,前轮反而陷得更深了。

“用力!尼玛,*讹诈的劲头呢?”顾大同提着手枪,坐在马路牙子上,肚子气得一鼓一鼓的。楚楠蹲在顾大同旁边,一脸的焦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啊!

“把牛套上,用牛往外拉!”顾大同突然想起那头罪魁祸首的牛来,六个农民却是敢怒不敢言。

那头大牯牛无辜挨了一铁锹,跑出来后又被汽车吓得够呛,一时间没人拉着,早跑远了。这才是偷鸡不成蚀头牛……

“你,给我滚过来!”顾大同指了指离他最近的年轻农民,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都是泥。听见顾大同召唤,招呼他的还是手枪,吓得他赶紧跑过来,挓挲着两只沾满了泥巴的大手,都快要哭出来了。

“说,哪个村的?”顾大同把手枪拍在了地上。

“引龙村!”青年农民麻溜回答。

“村主任是谁?”顾大同盯着青年农民的眼睛说。

“村主任是我爷!”还没等顾大同“嗯?”出来,他又赶紧改口,“赵山虎!村主任叫赵山虎!”

“你回村里去把赵山虎喊来,带人带绳子带杠子,给我抬车!尼玛打听一下,老子叫顾大同,县局常务副局长!尼玛要是敢不回来,这五个人都尼玛抓起来,统统关十年!”

“是,是!”没等顾大同进一步指示,那青年农民撒腿就跑。

半小时后,那青年农民还没回来,剩下的那五个农民已经累瘫了,坐在排水沟的坎上直喘气。楚楠担心地问,“他会不会跑了?”

“会回来的!”顾大同掏出一包烟,摸了半天又没找到火,就喊了一声,“尼玛,都过来抽烟!”

五个农民果然涎着脸走过来,泥手在裤子上不停地擦。顾大同自己衔了一根,剩下的大半包扔在了地上。一个农民捡起烟来给大家散,另一个掏出塑料打火机来,先给顾大同点上了。

“引龙村离这里多远?”顾大同抽了口烟,鼻子里喷出两条白线。

“十里路!”捡烟的农民看上去三十来岁,陪着笑,点头哈腰地回答。虽然大家冒烟的方式都一样。虽然烟酒不分家,抽烟喝酒人平辈。

“尼玛,跑五公里外讹人?”顾大同的鼻子都给气歪了。刚才一着急没顾上问,往返十公里,再加上叫人,还不得一个多小时?

楚楠果然“哼!”了一声,扇了扇烟雾,跑上风口去了。

“不敢啊!山虎爷可狠!让他知道俺们搞这个,山虎爷会吃人的!”捡烟的农民像是个打头的,堆了一脸的笑,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擦!还亏了赵山虎管得严!”顾大同给气乐了。

“是是!山虎爷说,人穷不能志短,穷要有个穷样子,脊梁骨要直,不能让人戳!”提及山虎爷,打头的农民脸上隐隐有尊敬之色。

“那你们还出来搞这个?”顾大同虎起脸说。

“头一回,头一回就栽您老手里了!”打头的农民一脸的无奈,“实在是太穷了,婆姨娃娃没得吃没得穿啊,唉!心思着开车的都是有钱人,也是外地人,要他点钱他不会在乎的。您放心,俺们从来没伤过人!”

“还说是头一回!”顾大同大喝了一声,吓得两个农民的烟头掉了地。他们哪是顾大同的对手,不过顾大同也懒得管这些人了,看他们穿得就让人心酸。

顾大同把烟头在地上搓灭了,挥了挥手说,“上那边去抽!呛着我!”

“是,是!”五个农民赶紧走了,那包烟也拿着,到排水沟那边,一人又分了一根,继续抽,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顾叔叔,要不要再给钱县长打个电话问问?”烟味没了,楚楠又回来了。

“放心吧,钱树志上心着呢!”顾大同皱了皱眉头说,“不过,他可能会拖一阵。这人贼精,但有点优柔寡断,还有点小心思。再催他,他又该往多里想了。”

“那你还跟老楚说,他是做事的人?”楚楠不解地问。

“什么人都有优点有缺点啊!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坏人,这叫和尘同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顾大同笑了笑,眼睛望着远方的黑暗,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

“倚老卖老!”楚楠也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了,“那他会拖到什么时候?”

“半夜吧,我们回去直接上政府招待所找。放心好了,于根顺不会出问题的!看守所不敢给他上措施,只能玩阴地。那些土鸡瓦狗哪是他的对手?他真是刚毕业的,没出过远门?”对这一点,顾大同一直拿不太准。

“他的档案很快就报上来了,你自己看。我去过他家,还在他家吃过饭,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母亲还有白内障。他妹妹十六岁,在平阳一中上学。”

“都上门了?你挺熟的啊!”顾大同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八卦当然也恢复了,“老楚委托我去他家看看!”

“我懒得理你们!”楚楠辩无可辩,心里郁闷之极,也实在是无奈了。她用手撑着地面,往远处挪了挪,不屑与顾大同为伍。乌亮的大眼睛也看着远方的黑暗,一会儿之后,胳膊肘支在了大腿上,托着腮。

又半个小时后,一大队人马打着火把跑来了,扛着杠子,背着缰绳,气喘吁吁的。

“顾局长!真是对不起,孩子们给您添麻烦了!老头子失职,失职!”一个老头跑在最前面,七十来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瘦骨嶙峋,跑得直喘粗气。刚才跑回去的那个年轻农民陪在老头身边,粗气喘得更猛,脸红脖子粗的,低着头不敢看顾大同。

“赵主任?”顾大同抬起眼皮问了一句。

“是,是,赵山虎!”老头搓着两只树杈子一样的大手说。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腰上拴了根麻绳,脚上的胶底解放鞋已经看不出样子了。

“嗯,拴上绳子,往外拖车吧!今天这事,我不追究!”顾大同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来。看着这群农民,全都破衣烂衫的,他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谢谢顾局,谢谢顾局!”赵山虎连忙赔笑。接着他转过身去,冲着二十多个农民喊道,“孩子们,动起来!保护好车!谁再给车蹭了皮去,我揭了他的皮!”居然很有点号令三军的派头。

农民们立即行动起来,在司机老张的协调下,十个人在后面拉绳子,十个人拿杠子往上撬,剩下的人在车头那儿推。

“嗨哟!嗨哟!”赵山虎站在排水沟上喊着号子,众人呐喊相和,一起用力,大切诺基缓缓地动了,果然被拖到了路中央。

“顾局,您看?”赵山虎搓着手凑了过来,还是一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了,你们回吧!叫你的孩子们别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过,今天他们也没给我造成多大损失,就算了吧!”

顾大同说着,让司机老张打开后备箱,拿了四条烟出来,装了个方便袋,递给赵山虎。

“您看,您看,顾局这怎么好意思呢!”赵山虎老脸通红,两只手搓得更厉害了。

“叫你拿着就拿着!来的孩子一人一包,剩下的你抽!”顾大同虎起了脸,“那五个混蛋就不要给了!”被指的那五个混蛋又是一哆嗦。

“八两,你拿上吧。”赵山虎只好命令跟在他身边的孙子,苦笑着。

“你叫赵八两?”顾大同看着这个老实巴交却身材浑实的小伙子,饶有兴趣。

“我叫赵甲第!”赵甲第昂起了头,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骄傲。他脸上的泥都被汗水冲掉了,脸膛红扑扑的,帅气隐藏得很深。

“好,赵甲第!这样吧,明天你去南泉镇派出所找何所长,就说我说的,招你为协警。”

第七十二章 没去过南极一样会用QQ

一辆黑牌悍马“嘎!”地停在了平阳看守所门前。退役士官出身的司机小许悄悄地擦了一把汗,心说悍马空调好像不太好用?

小许从后视镜里偷看了一眼。老板马总脸色苍白,睫毛抖动。左手拿着一张纸巾捂在小嘴上,右手按着腹部。娇柔无力,西子捧心,楚楚可怜,疼死个人!哥真想把魁梧的肩膀借给你,暂时靠靠也无妨啊!唉,一颗大好的白菜,到头来不知道便宜了哪头猪,反正不是哥……

水助理倒是碧水无波,脸色不稍变,永远是那副淡然冷漠的样子,即使把她空投到亚马逊热带雨林……略黑的肤色,能让人想起夏威夷的沙滩啊!哥去过亚马逊吗?哥去过夏威夷吗?哥也没去过南极,一样会用QQ。

这一软一硬,一热一冷,一白一黑,都是极品女人啊!不,从哥的经验看,还需要一个过程才能成为女人。要是给哥双飞……小许突然觉得头皮一乍,却是水助理向前扫了一眼。

小许赶紧拿起一块鹿皮,悉心地擦拭起仪表盘来。哎,哥的老婆就是车,哥喜欢操纵各式各样的车,哥喜欢飞的感觉。这悍马就像一个泼辣的黑妹,泥地上也能飙到一百八。哥也不想这么折腾老婆,老板催得急啊……

副驾驶位置上的杨律师,也好不到哪里去。文质彬彬的小白脸,金边眼镜,大背头,挺括的西装,猩红的领带,这大热天的,哥看着都热!

杨律师挣扎着爬起来,正了正领带,扶了扶眼镜,揉了揉两腮,使劲地眨了眨眼,这才变出“哥永远都这么自信”的表情。

杨律师推门下车,手脚发软,几乎站立不稳。靠夭,大陆司机要命的,不是开得太快,而是飞得太低……

他从事务包中取出证件,走到大铁门前,用力敲了敲。不过他的心里还真是没底,心说大陆的警察不比台湾,不一定吃我这套啊!

没想到小铁门上的探窗很快就打开了,一个警察很有礼貌的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哎?有门!杨律师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警察同志,我是台湾省台北市阿里山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华达企业大陆事业部首席律师,杨英华律师。我要求见我的当事人,华达企业的马总马老先生。”说话时,他的证件举到了探窗前。

“请进!请进!”小铁门“哗啦!”开了,那警察很有礼貌地迎了出来,是个年轻警察。

杨英华有点受宠若惊,心说大陆警察的精神文明建设见成效了?果然,年轻警察毕恭毕敬地说,“杨律师,请稍等。陈所正在会议室部署看守所精神文明建设,我这就去叫他。”

杨英华矜持地走进小铁门,这地方邪门的,挎过铁门就觉得浑身一颤,大陆的监狱传说太多了。已经过了午夜了,还在部署精神文明建设?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警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其恭谨的样子再次让杨英华怀疑这是不是大陆。老警察远远地就伸出手来,热情地说,“台湾来的杨律师?幸会幸会!我是平阳看守所所长陈关西,热烈欢迎杨律师不远万里来平看检查指导工作!”

“请先让我见见我的当事人吧!我的当事人年龄大了,我担心他健康受损。”杨英华轻描淡写地和陈所长握了握手,一脸的法律尊严。心说陈关西?这名字在哪儿听过。

“您可见不着喽!来晚一步!”陈关西果然怕了,忙不迭地解释道,“我们平看绝无恶性意外伤害事件发生,我向您保证,马老的健康绝无问题!”

“那我为什么见不到我的当事人?”杨英华拉长了脸。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大陆老毛其实是位杰出的律师。杨英华律师,其实,也不是不会赔笑脸的。

“马总在五十分钟前被县委孙书记的秘书亲自接走了。呃,半小时前,钱县长也亲自来接,晚了。您现在去平阳政府招待所应该能找到马总。”

“谢谢!”杨英华转身就走,脸上哪里有感激的意思?

“慢走啊您呐,欢迎常来平看检查指导工作!”陈关西亲自送出小铁门,今晚他已经送得很惯了。不过他的笑容并不代表心情,心说台湾来的?拽什么拽啊?我擦!悍马!沧海黑牌悍马!都尼玛瘟神啊,尼玛折腾我这小小的看守所干嘛……

悍马绝尘而去。陈关西的脸色落了下来,精神恍惚地走进值班室。会议室里那帮混蛋,先让他们讨论吧!大家都别消停!有本事别在老子这里干!

“小魏啊,你说陈哥这人怎么样?”

下半夜,值班员已经换成了新警察小魏。不过交班时他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知道马总和于技术员,就是他送进去的那一老一少。还知道所有的警察都在会议室学文件。

“陈哥为人,宽严相济,赏罚分明,关爱下属,义薄云天!”小魏赶紧赞美。

“那陈哥把平看管理得怎么样?”陈关西今晚,突然很需要别人的肯定。

“紧紧围绕公安中心工作,认真贯彻落实监管会议精神,以等级化管理为主导,监所安全为核心,监所基础工作为重点,打牢监管工作基础,努力增强民警综合素质和战斗力,提高执法水平,全面提升监管工作水平,确保了监管安全!”小魏打了个立正,严肃地汇报。

“坐下坐下!平时陈哥对你关心不够。今晚咱哥俩聊聊,你说同志们都是怎么看陈哥的啊?”陈关西招了招手,让小魏坐下,一副开诚布公,交心换诚的样子。

“是!”小魏迟疑地坐了半个屁股。心说今晚陈头被刺激大了?

小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大铁门又“咣咣!”地响了起来,他腾地跳起来,但没敢动地方,陈头都亲自来大门口值班了啊!

陈关西一脸的苦笑,心说尼玛还有完没完了?尼玛我做错什么了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神色迷茫地在值班室的小床上躺下了,心说尼玛爱咋地咋地吧!反正老子就这一百多斤……陈关西无力地向小魏摆了摆手。

小魏急忙去看探窗,接着就把小铁门打开了,苦笑着说,“楚代所长,你也来是接马总和于技术员的吧?”

“魏逐风,你分这里啊!”

楚楠终于姗姗来迟,她是第一个跳下车的。大切诺基的前脸凹进去了一块,右车灯也没了。不过独眼也挺亮。

车被抬出来后,再也打不着火了,司机老张修了一个多小时。顾大同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楚楠也把心沉了下去。天要下雨,该发生的事情也早发生了。老楚和老顾,都是人精,他们判断的事情,总会歪打正着的。

不过楚楠想,用他们的人和关系办事,到底是没那么方便。我这边无论多大的事,在他们眼里都是小事。我这边无论多着急,他们都看着我好笑。老拿我当小孩子,有意思吗……呃,有办法吗?

不过,这些老家伙身上,还是有点点东西值得借鉴一下的。

如果我不通过老楚或老顾就能在平阳呼风唤雨,那该多好!我要培植我自己的班底啊!对了,我多招几个协警先!

小孩子楚楠,在这个夜晚悄悄地成长……

“是啊!我又没资格当英雄。”魏逐风笑着说,昔日的班花兼班霸,已经快速成长了啊!“你这是第四波了,来晚了,太晚!”

这时顾大同也跳下了车,走过来问道,“晚了?都哪些人来了?”

“报告顾局,第一波是孙书记的秘书和熊局长,一个小时前。第二波是钱县长和谢书记,四十分钟前。第三波是一个台湾来的律师,刚走十多分钟,开一辆沧海黑牌悍马,像是长途跑来的,可能车上还有人没下来。马老和于技术员被孙书记秘书接走了,安置在政府招待所。两人没有受到意外伤害。”

魏逐风也是认识顾大同的。他前半夜打牌后睡了一个来小时,后半夜就过来值班了,显得没什么精神。不过顾局可能感兴趣的情况,他都报告出来了,是个有脑子的年轻人。

顾大同拍了拍魏逐风的肩膀,回头对楚楠说,“走吧,这一天折腾的。我说直接去政府招待所你不听。”

“顾局,你把我送政府招待所吧,太累,好好休息一下。”楚楠跟魏逐风挥了一下手,跟着顾大同上了独眼大切诺基。

第七十三章 满足客人的要求

政府招待所又叫平阳宾馆,五层的前楼对外营业,餐饮住宿都是平阳最高的消费。

一般人并不知道,这栋楼后面是一处很大的院落,别有洞天。

青葱的垂柳飘摇,各式花卉绽放,一座高高的假山上有流水潺潺而下,湖石上已经长了青苔。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在整齐的冬青阵中穿行,导向七八栋散落的二层小楼。这些小楼已经有些古旧了,外墙面上长满了爬山虎。但看上去整洁雅致,甚至有些肃穆。

“服务要热情周到,让客人心情愉快,要听客人招呼,满足客人要求……”

其中一栋小楼门廊下,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正在托付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这女子穿着白色半袖衬衣,湖蓝色筒裙,肉色丝袜,一张俏脸庄重精致,气韵内敛。

“咯咯,朱主任,客人的任何要求都要满足吗?”一个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两只大眼睛好像天真无邪。

“小苟,又打断我说话!”被称为朱主任的就是招待所所长朱依婷,她还挂着个政府办副主任。朱依婷没好气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其它的是你自己的事,我都不知道,也不用请示我!”

“又叫人家小苟……”小苟小声地嘟囔着,小嘴撅着。嘴里像是含着枚杏核,腮很圆。她的身上也圆溜溜的,但胖的地方都是应该胖的,很打眼。特别是油光水滑的皮肤上闪着青春的光泽。

“朱主任,我不行啊,我没经验,我还是回餐厅吧……”另一个女孩看上去青涩一点,表情怯怯的,睫毛闪着,眼里透着紧张。两只小手捏在一起,捏得骨节都发白了。她比小苟略高些,清泠秀气骨感,显得文弱招人怜。

“小姬,没经验不要紧,跟着小苟学就好了。”朱依婷拍了拍小姬的头,和颜悦色地说,“这里活轻省,工资高,干得好还有机会转正式职工。”

“没事,跟着姐,听姐的……”小苟亲昵地揽了一下小姬的腰,突然跳着脚喊道,“朱主任,一号车来了!”倒是把小姬吓了一跳。

“稳重!”朱依婷低声斥道。小苟又撅了一下小嘴,立正站好,左手搭右手虚按腹部。旁边的小姬连忙学着小苟的样子做好。

这院落开有侧门,但侧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平阳县一号车畅通无阻地驶入院落,停在这栋标着“5”的小楼前。

朱依婷疾步走到车尾处,右手拉开后车门,左手虚招在门框上边,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欢迎!”

副驾驶位置上的杨伟哲先推前门下车,就势拉住后车门。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头从后门下了车。这老头上身穿着白色对襟小褂,下身穿黑色宽松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千层底圆口布鞋。

朱依婷觉得有点奇怪。从她的职业眼光看,这套衣服是精工缝制,质料上佳。但怎么有点皱皱巴巴的?还挺脏?她甚至闻到了一些异味……不过这不影响朱依婷的笑容,“欢迎马老下榻!”马老的眼睛眯着,淡然地点了点头,派头十足。

后面爬出来的年轻人就更让朱依婷诧异了。没错,是爬出来的,而且是手脚并用。更过分的是他穿着一套蓝白条的运动服,一看就知道是中学生校服的档次,还是高年级中学生,穿得不是很在意,洗得也不是很及时。透出来的肌肉倒是很爆。

“欢迎于技术员!”朱依婷的微笑依然很标准。要接待的这两个人的身份,招待所早就接到通知了。她管理政府招待所多年,人不可貌相还是明白的。你知道穿着胶鞋粗布褂戴黄军帽提着老烟袋的老头是谁的二大爷?

杨伟哲陪着笑说,“马老,于技术员,好好休息,有什么要求就跟朱主任说。”他一指朱依婷,朱依婷随即轻轻哈腰表示收到,杨伟哲接着说,“明天早上县委孙书记会亲来拜会!”

“辛苦!哈哈,伟哥是好人!我记住你了!”马老打了哈哈,“熊局的车走了?”

“马老太客气!熊局牙疼,坚持不住了。”杨伟哲的笑意不减,伟哥也是哥嘛!“孙书记还等着我回话,我就不陪两位了。朱主任一定要招待好客人!孙书记再三强调的!”

“杨主任放心!”朱依婷又替杨伟哲打开了车门,手打凉棚送上车,“砰!”地把车门关上了,力道刚刚好。玻璃很快就摇了下来,车窗里露出杨伟哲的笑脸。一号车轻轻起步,依依不舍地走了。

“马老请!于技术员请!”

朱依婷上前一步,身体略侧,引导着两人走向台阶。小苟半鞠躬,仰脸喊道,“欢迎!”声音甜腻。小姬赶紧跟着鞠躬,怯怯地喊道,“欢……迎!”听上去倒也清脆。

“哦,朱主任是吧,有宵夜吗?饿了!”马老熟门熟路地走进大厅,坐在靠窗的对坐沙发上,正好能看到外面婆娑的树叶。于技术员脚步沉稳,倒也没露怯,跟着马老坐过去了。

“有的!已经给您备好了,请慢用。”

朱依婷就像小叮当一样,一招手,小苟就推着一辆餐车过来,不锈钢罩子盖住的四个小菜摆到了桌上。还有两瓶啤酒,一支红酒。另有两碗八宝粥冒着热气……

这时,平阳二号车和五号车静静地驶入院落,看五号楼门廊亮着灯,就径直开了过来。钱县长秘书韩邦国跳下车,匆匆走向门廊。小姬正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好,小眉头皱着,显得很有心事。调入后院时,她就听到了很多谣言。

“马老和于技术员是不是住在这里?朱主任在里面吗?”韩邦国压低声音问道。

“啊?在的,在里面!”小姬听到问话好像吓了一跳,回答的声音也慌。她居然没有听到两辆车停在楼前不到五米的地方。

“好,你把朱主任叫出来。”韩邦国一边低声吩咐,一边回头朝车里示意了一下。钱树志和谢铁峰从车上下来,就站在车边上。两人没有说话,各自想着什么。

“哦。”小姬推开玻璃门进去,远远地喊,“朱主任,有人找你!”

正在给马老布菜的朱依婷微微皱眉,向马老歉意地笑了一下,才把筷子交给了旁边的小苟,快步向小姬走来,低声问,“谁找我?”

“啊?我不知道,有两辆车。”小姬偏偏看到了朱主任皱眉,心里更紧张了。

“你——”朱依婷推门出来,随即加快了脚步,主动向钱树志伸出手,“钱县长?哦,谢书记!”朱依婷的胳膊莲藕一般,小手很温很软,但钱树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流连,握了握就放开了。谢书记还等在后面呢!

“我和谢书记来看望一下马老。”钱树志脸上没什么表情,话说得也不愠不火,而且好像只说了一半。

“马老和于技术员已经很累了,要洗澡休息了,这可怎么办?”朱依婷一脸为难的表情,“要不我进去问问?”她说是进去问问,但双脚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朱副主任!”韩邦国脸上露出不耐之色,“钱县长和谢书记大老远的来了,跟客人打个招呼就走!快去吧!”

韩邦国这个“朱副主任”叫得还是很有压力的,提醒朱依婷她这个身份来自政府办,而不是县委办。

“请稍等!我进去拦一下!”朱依婷虽然没看韩邦国的脸色,但还是转身进门了。

几分钟后,朱依婷又匆匆地出来了,脸上露出歉意,对钱树志说,“马老说,他折腾了一天,累了,有事明天说!”

钱树志笑了笑,盯着朱依婷的眼睛说,“马老年纪大了,你们一定要照顾好马老的起居,县政府和政法委对马老是很关心的。现在我们就不打扰马老休息了,明天一早我和谢书记会来拜会他老人家,请朱副主任务必转达!”

“好的,钱县长放心!”朱依婷立即回答。

二号车和五号车又静悄悄地驶离了。朱依婷捏了捏眉心,好像很头疼的样子。随即她推门回到了室内,带门的时候,微笑已经重新在她脸上绽放了。

第七十四章 阿土哥与大哥哥与肌肉哥

“折腾累了”云云,还真是马老说的。朱依婷请示时说,“钱县长和政法委谢书记非要进来看望您老,我已经说了您老累了。您看——”

“嗯,你说得好,让他滚蛋吧!”马老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说你慢点吃!”这句话就是跟于技术员说的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于技术员已经把他眼前的一盘菜吃完了,这让马老感到很丢人?

不过,于技术员好像并不在意马老的意见,一大碗粥也很吃得差不多了。

于技术员还吩咐小苟打开了那支红酒,倒了一杯,一口喝掉了。心说看着瓶不错,没想到酒是馊的。小苟笑得“咯咯”的,又给他倒了一杯,比刚才还满,但于技术员不肯上当了。因为他没弄明白,这女孩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初到贵宝地,也不好说人家的酒坏了吧?那不是为客之道。

朱依婷再回来时,小姬跟在后面,两手捧着一壶清茶。手里拿着点东西,让小姬感觉安稳一些,要不然她不知道应该把手放在哪里。

倒茶小姬本来是做得很惯的,但往马老的杯子里倒时,她一不小心把于技术员的杯子给扫落了……

“啊——”

小苟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眼看着杯子坠了下去!她甚至已经想象出茶杯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的瞬间——“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瓷片纷飞……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倏然出现在杯子下坠的路径上,稳稳地托住杯子,杯里的茶水都没晃出来!那只大手又稳稳地收了回去,直接端到嘴边喝了一口!呃,就像从桌上端起杯子喝水一样的自然。

“啊——”这是小苟第二次惊叫了,心说这也太神奇了吧,“阿土哥”会武术?

“阿土哥”是小苟刚给于技术员起的外号,并且准备晚些时候和小姬分享——看这人,衣服土,吃饭土,喝酒土。没喝过红酒,偏要尝尝。明明喝不惯,还是若无其事地闷掉了,死要面子活受罪吖……

小姬听到小苟的惊呼,才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窘得小脸通红,更加手足无措,不像是小鸡,倒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于技术员宽厚地向小姬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茶水喝完。小姬努力地想给于技术员回个笑,却差点哭了出来。

“倒水吧!”于技术员又笑了下,把杯子放在桌面上。心说这饭桌确实很光滑,像是石头的啊!

“嗯?嗯!”小姬咬着嘴唇,赶紧给于技术员的杯子里续水。奇怪的是,这位大哥哥的笑容似乎有一种安神镇定的作用,小姬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这杯水倒得很好,不欠不溢,也没把马老的杯子扫下去。不过小姬却再也不敢去看大哥哥了,虽然她很想再看一眼。

杯子离开桌面时,朱依婷的脸上也露出了苦笑。她也亲眼看到于技术员接住了茶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肯定不会相信。于技术员的手明明还端着粥碗的,他的反应怎么会那么快呢?

不过朱依婷并没有惊叫,只是心说,这肌肉哥很不简单啊!莫非他是马老的保镖?不过,听他俩对话,没大没小的,还真不好推测。总之这两人都不简单就对了。

“你先吃着,我出去走走,睡不着!”于技术员的粥早吃完了,这时茶也喝饱了。要说吃饭,他还是能再吃一些的,但他实在不习惯被三个女子看着吃饭。怎么有一种喝花酒的感觉?还是逼良为娼的那种……

胡说,前世里的总瓢把子也没喝过花酒。都是听别人说的!

“等会儿!你那点小心思!那么热闹的事,你别想撇下我老头子!”马老端起杯子漱了漱口,转身对朱依婷说,“那个朱主任,你们辛苦了,休息去吧,这里没事了!”

“好的,马老!”朱依婷亲自把碗碟往餐车上收,当然小苟的动作也很快。朱依婷接着说,“马老,于技术员,两位好好休息。这是小苟。”小苟冲着马老灿烂的一笑。“这是小姬。”小姬却是浑身一颤,差点把茶壶扔了。她一直抱着那个茶壶。

“她俩就住在一楼的值班室里,有事请随时招呼她们,不要客气。”说完,朱依婷又展颜一笑,亲自推着餐车离开了。

已经是下半夜了,雾气很大。黑暗中,朱依婷的胳膊上起了一串鸡皮疙瘩。她两手交替着擦了擦胳膊,又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一些事情。

按照多年形成的习惯,朱依婷睡觉之前还要检查一下前楼的值班情况。

她穿过后门进入前楼大厅时,正见前台处站着一男两女,看衣着非富即贵。两个女孩年纪都不大,很漂亮。男的也很帅。

值班的服务员很不耐烦地说,“你们到底住不住啊?登记簿已经给你们看了,没有你们要找的人!我们是政府招待所,不是派出所,不管找人!”

“小姐——”那男的似是港台口音,但他的话刚一出口就被值班员打断了,“你才是小姐呢!”看样子值班员是刚被吵醒的,一口起床气还没出完,“你们全家都是——”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孩猛然伸手,抓住值班员的脖领子,缓缓地将其举了起来!

“啊——”

值班员完全傻掉了,朱依婷也傻掉了。

今晚都是些什么人啊?刚才朱依婷就已经很诧异了,后发而先至,接住坠落的茶杯。现在这人更猛,随随便便地就把一个成年人举到了半空?更何况这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你听好了!我们要找的是台湾来的马奋马老爷子!有人告诉我们,他被接到这里来了!你要不要再查一遍?”那女孩轻描淡写地举着服务员,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语气很和缓,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

值班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还知道拼命地点头。

那男的,和另一个女孩,虽然各自摇了摇头,却也没有阻止这个女孩的暴力行为。很显然,他们对找人非常着急。

台湾来的马奋马老爷子?马老?朱依婷很犹豫,要不要上前解释一下?

其实,这并不是值班员故意刁难他们。住在后院的人是不在前台登记的,值班员也不会会知道后院住了什么人。显然,这三个人也不知道能住人的地方,不只是这栋前楼。

住在后院的人的身份信息和行踪都是需要保密的。够资格找的人自然知道去哪里找,而不够资格的人,自然不能让他们随便骚扰客人。

哪怕,哪怕他们是客人的家人。他们无法联系客人,自然是客人不想让他们找到。

“住手!”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女警察,见有人威胁值班员,随即大喝一声,手枪都拔出来了。

举人的女孩见警察干预,随即把服务员扔在了前台上,还顺手拍了拍她的脸,给她整理了一下领结。服务员任其动作,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女警察也不为己甚,大概也看出这三个人不是*犯了。她收起手枪问道,“你们难为个服务员干什么?是不是没有房间了?”

“不,我们来找人的!”一直没有说话也没动手的那个女孩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找人?去派出所,这是招待所!”女警察很不雅地打了个哈欠,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你,该工作啦!”这话是对服务员说的。

服务员这才回过神来,从前台上往下跳时,还差点摔倒。她好歹转到了后面,惊魂未定地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给我开个房间!顺便帮我查查……”女警察顿了一下,呃,我也是招待所来找人的?“于根顺和马奋这两个人,住在哪个房间?”

第七十五章 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啊!这个真没有!呜呜呜……”那服务员居然扁了扁嘴,趴在桌子上哭了出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楚楠的大眼睛眨了眨,心说这人什么毛病啊?我让你找个人你哭得这么伤心?

楚楠自是不知道,马蒂儿等三人刚进来时也是很有礼貌的,要求开四个房间,并让服务员查一个叫马奋的人。服务员自然是查不到,她半夜被人叫醒,心里又不爽,这才落了个被人抓举上扬的下场。现在服务员听说这女警察也是找马奋的,还不知道她有多可怕呢,这警察可是随身带枪的……

“请问,你跟那个,于根顺是什么关系?”

马蒂儿说话了,多少有点怯怯的感觉。这让水助理和杨律师有点诧异,虽然大陆警察不一定买他们的帐,但他们也决不至于怕大陆警察……

楚楠就更诧异了,什么关系?怎么都追问我跟于根顺的关系?我都说一百多遍了,我跟那个混蛋没关系!再说了,我跟他有没有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楚楠盯着马蒂儿说道,她的语气很不善,有要暴走的前兆。

马蒂儿吓得后退了一步,甚至用小手捂住了小嘴。她都要后悔死了,真是好奇害死猫啊!既然是神秘组织,怎么可能当众承认……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的智商变成零了吗?

杨英华律师急忙去翻自己的证件,不小心却把手包掉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水阑珊却无动于衷。在她看来,这个女警察的战斗值只有五,分分钟搞定。手里有枪,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问?”楚楠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今天从早忙到晚,不,现在都是凌晨一点多了。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火气实在是大了点。吁——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随便问问,不是要打听什么!”马蒂儿连忙撇清,她的心里发苦,人家果然追问过来了,我对你们的组织真的没兴趣……

“他也算是我的手下吧,不过,他还有个正式点的身份,农技站技术员。你认识他?”楚楠咧嘴笑了一下,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

“啊——”马蒂儿被吓得惊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一步,直往水阑珊背后躲。

马蒂儿心说,她这是要撕破脸皮吗?她怎么就承认了呢?她还笑了,甚至舔了舔嘴唇!而且,她的眼神里分明有些遗憾的样子,接下来她要说“我很遗憾,你知道得太多了”吗?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

实在不行,我就告诉她是楚秘书长告诉我的好了,说不定楚秘书长都要受到泄密的牵连……

杨英华律师终于找到了他的证件,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我是台湾省台北市阿里山法律事务所合伙人,华达企业大陆事业部首席律师,杨英华律师!你持枪威胁我的当事人,我要——”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谁知道这月事不顺的大陆女警察会不会暴然拔枪?其实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马总为什么这么害怕呢?大陆女警察做了什么自己没看清的动作?

楚楠竟无语而凝噎。心说这是多么丰富多彩的一天啊!半路被那混蛋扔下,被老顾和老楚再三追问和那混蛋的关系,那混蛋打断派出所所长的腿,还要剃警察局长的头,目睹灭门惨状,被人*讹诈,出车祸,深夜跑看守所又扑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那个混蛋而起!

而现在,表达了善意反而要受台湾律师威胁!

一股邪火怎么也发不出来,楚楠给气乐了。她猛上前一步,打断杨英华的话,“你要怎样?台湾律师?你吓死我了!我要控告你半夜说大话吓唬警察!那个什么什么企业,很了不起吗?”

“对不起!对不起!”马蒂儿躲在水阑珊身后说话了,“我真的无意追查你们的关系,就是好奇,仅仅是好奇,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马蒂儿的小脸本来就很白皙,现在却是惨白煞白,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马蒂儿自然知道,水助理拿下这警察是轻而易举的,而且随时都会出手。但水助理的职责只是在任何情况下确保老板安全,别的事情她都不会考虑。更何况她也不知道后果啊!要是招惹了那个神秘组织,恐怕十个华达企业都不够平的……

这时,司机小许晃着一串钥匙进来了,他刚泊好了车。这乡下地方连泊车小弟都没有。再说了,这可是悍马,挺括新才破了处的悍马,交给别人泊他也不放心啊!

咦?新老板居然这么可怜巴巴的说话?是警察威胁老板?还是个女警察?

司机小许立马冲了上来,挡在马蒂儿身前,指着楚楠的鼻子就训上了,“干什么?警察了不起啊!你哪个单位的?”

“许师傅,许师傅!”马蒂儿连忙叫停司机小许,这不添乱嘛!不过她的声音怯怯的,更让司机小许荷尔蒙激增,豪情万丈!

“我这当兵的暴脾气!我告诉你,我就是看不得欺负女人!女人欺负女人也不行!我告诉你,我沧海来的,别当我外地人,你们平阳警察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我有几十个战友在警察系统里,都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回头告你个小状,让你脱了这身皮!”

“我——”

楚楠的脾气果然消了。她简直是想拿头往前台上撞,撞一下是不是就没有这么大了?这都什么事啊!我不过才在藏马山呆了不到一年,这个世界,我已经不认识了吗?

见女警察痛苦的样子,显然是知道自己撞枪口上了,司机小许的语气就更霸道了,“给马总道歉!要是马总原谅你,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马总别怕,大陆是讲法律的,但关系也很重要!”司机小许回头柔声对马总说。

说这话时,司机小许还犹豫了一下下。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很绅士地拍一下马总的肩膀?抚慰的效果更佳啊!书上说,女人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肩膀。女孩就更需要,有钱的女孩就更更需要,漂亮的有钱女孩就更更更需要,柔弱的漂亮有钱女孩就更更更更需要……

“谢谢,谢谢许师傅了!”马总果然被打动了,苦笑着向司机小许道谢。这片神奇的土地上,遇到的都是神奇的人啊!

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吊她一阵子……作为一个有志青年,自幼熟读读者知音故事会的司机小许强压下心头的浮躁。

“马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司机小许胸脯一挺,军姿相当标准。虽然他在部队时经常睡懒觉不出操。他接着转过身去,厉声向楚楠喝道,“向马总道歉!”

“许师傅!”马蒂儿真是有点担待不住了,苦笑着说道,“你别闹了好不好?”

“嗯?我听马总的!”

司机小许又瞪了楚楠一眼,潇洒地转身,以标准步伐离开,坐到了旁边的长条椅上,一串钥匙在他手上抛接——

哥只有在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掌控大局后立即抽身!

第七十六章 闲杂人等避让

经司机小许这么一闹,不,大局被司机小许掌控了以后,大家果然都冷静下来,好好地谈事情。

“对不起警官!我们来大陆投资的,虽然追求盈利,但更为回报桑梓,不想惹麻烦!我今晚出现在这里,是要找我爷爷的。”马蒂儿从水阑珊身后走出来,勇敢地面对一切,“如果您能忘记我,我马上就回台湾,再也不回来。不过我要先劝说我爷爷,我爷爷一定会同意的,他最疼我……”

“马总?你爷爷是马奋?”

楚楠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虽然耳朵到大脑的距离足够远,但我们的藏马镇派出所女代所长,其实也不是那么笨的……

“对对,我叫马蒂儿。我爷爷叫马奋,祖籍藏马山,我爷爷最近一直在考察投资藏马山旅游项目。”马蒂儿心说,希望神秘组织也稍微关注一点经济发展,这不是大陆的主旋律吗?不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吗?

“你们投资,政府是欢迎的,而且会努力为你们提供优惠条件。”楚楠果然表态了,作为藏马镇乃至平阳县的一员,楚楠还是讲政治的,藏马山民实在是太苦了。

“谢谢,谢谢!”马蒂儿见楚楠态度改变,忙不迭地致谢。

“不过也别搞些乱七八糟的!你听你爷爷说起过于根顺?”前一句,自然是因为楚楠见多识广,听说过很多事情。至于后一句,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问了。

“不,不!我不找他!”马蒂儿连忙否认,急不迭地撇清,“我就找我爷爷!别的人我都不管!我爷爷没跟我说过!”

楚楠听得直撇嘴,马奋就是个神叨叨的怪老头,看来这毛病还隔代遗传,不过楚楠也懒得管这些破人破事了,转身又去问那服务员,“查到了没有,于根顺住哪个房间?”

那服务员却只管哭,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看事情无法善了,朱依婷只好现身了。她微笑着走向前台,彬彬有礼地说,“你们好,我是招待所所长,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查于根顺!”楚楠和马蒂儿异口同声地说。说完了,又互相看了一眼,都很诧异的样子。

马蒂儿连忙垂下眼睑,“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查马奋!”她的心里很委屈,在大陆真是诸事不顺,我干嘛脱口而出说个于根顺?

其实,马蒂儿刚刚才知道那个神秘的年轻人的名字,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还想,这真是个超有特色的名字,不过这肯定是化名吧?现代人怎么会起这么土气的名字……

楚楠狐疑地看着马蒂儿。心说还说不认识于根顺,她为什么不承认呢?她跟于根顺到底是什么关系?于根顺真是没出过平阳的吗?呸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朱依婷还是微笑着说,“你们既然要找人,为什么不先和他们联系一下呢?”

马蒂儿立即从包包里掏出手机,拨通后,传出的还是那个电子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她只好抬头看向楚楠,心说于根顺是你的下属,你总该知道怎么跟他联系吧?

“于根顺没手机!”楚楠也很无奈,我这当领导的,总不能给下属买个手机吧?于根顺那个土人,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领到……

马蒂儿果然很理解,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方式,但很显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使用。

“但我确切地知道,于根顺和马奋被接到这里来了!还知道是谁接的他们!我必须马上见到他!警察办案!”楚楠再次火大了,今晚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地事情?警察在政府招待所还找不到人了?欺负我是乡下派出所的吗?

本来,楚楠只是要确认一下于根顺和马奋的情况,现在被这么推三阻四的,我还非要亲眼见到他们了!

“我也确切地知道,于根顺和马奋被接到这里来了!我连夜从沧海赶来,必须马上见到我爷爷!”马蒂儿和楚楠同仇敌忾。

马蒂儿心里甚至想到了一个古怪的情节,她是学过古典英国文学的——于根顺不会背叛了他的组织吧?为什么他的上级这么着急找他呢?那样的话,我爷爷就更危险了!

“今晚招待所确实接待了两位尊贵的客人,”朱依婷虽然无奈,但还是微笑着说,“但领导指示,不允许闲杂人等打扰尊贵的客人。您知道,我们是政府招待所,对外营业只是很小的份额,更重要的是接待任务,请不要让我为难。”

“我是警察!”楚楠拿出警官证晃了晃。朱依婷的微笑让楚楠很恼火,我长得很像闲杂人等吗?

朱依婷微笑着摇了摇头。平阳县下辖的警察,不是个有力的理由,属于闲杂人等。

“我从台湾来!”马蒂儿从包包里取出了她的护照。

朱依婷还是微笑着摇头。台湾很远的。很远的闲杂人等。

“这个行吗?”楚楠着急了,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沧海市政府家属院的出入证,“我拿着这个,说明我可以自由出入沧海市政府家属院,开车也行。还有这个,那啥海军西海舰队司令部颁发的通行证,军事禁区我都随便进的,能进你这个政府招待所吗?”

楚楠又拿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绿色封皮通行证,分量非同小可。海军西海舰队驻地在沧海市,政委是沧海市委常委。这还没完,楚楠又翻包了,“*的行不行啊?”

朱依婷傻眼了。这漂亮女警察到底是什么人啊?

马蒂儿倒是一点也没感到意外。这明面身份是警察的人,有很多证件,太应该了……不过她却没敢偷看那些证件的内容,反而是使劲翻着自己的包包。

三米外的长条椅上,先是“哗啦!”一声,接着又“噗通!”一声,司机小许抛起来的钥匙串没接住,接着整个人摔了下去。

司机小许退役之前就是海军西海舰队某部驾驶员,因为违反交通规则后殴打交警,事情闹大之后,被当做义务兵退役。再加上背着个处分,沧海市不予安排工作。否则他也能进公安系统开个小车……

“我有这个!”

马蒂儿突然拿出来一个塑封胸牌,“沧海市高新技术产业园开园仪式暨招商引资洽谈会特邀嘉宾”。离开宴会厅时走得太急,就随手扔在包包里了,上面还有她的二寸正装彩色照片。

“沧海市委市政府签发的邀请函你要不要看看?”马蒂儿促狭了一下,邀请函也是有的,不过在水助理那里。

“不用了!”朱依婷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请跟我来!”

楚楠和马蒂儿跟着朱依婷进入了后院,果然是另一番天地。楚楠在平阳县也呆了近一年了,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所在。

水阑珊无所谓地跟着马蒂儿,不离左右五米,外界的事物她并不关心。杨英华也迷迷糊糊地跟上了,反正在大陆诸事不顺。司机小许还坐在前台那里的水洗石地面上,两眼发直。

朱依婷站在五号楼前,心里叫苦。五号楼的灯已经全关了,用不着这么急的吧?

虽然朱依婷明白一些事情,她也无力改变,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参与其中了。但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能见天日的。

这两个女孩子,很有来头的女孩子,显然和住在五号楼里的一老一少关系密切,这还不闹得天翻地覆?朱依婷一时间居然不知所措。

“就这里吗?”

楚楠和马蒂儿又异口同声地问了,现在她俩倒是老想到一起去。

第七十七章 金碧辉煌

后半夜的县城街头,灯光寥落,渺无人迹。

好在老式楼房和平房都是坐北朝南的,大街也算是横平竖直,方向不会错。

于根顺发足向南奔去,夜色中,一身旧运动服居然也可以飘飘如飞。

马奋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一边跑一边骂,“我说,臭小子,这么热闹的事,你等等我啊,混蛋!”

于根顺见甩不脱,“噌!”地飞上了一道两米多高的院墙。马奋傻眼了,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喃喃地说,“臭小子拽什么拽?要是搁在年轻那会儿,老头子我,我也飞不上去啊……”

在街上走,拐来绕去的总是麻烦。于根顺跳过院墙,径直在院内穿行,疏忽而过,连狗都不曾觉察。到了对面围墙后,他再次飞身而过,落在了大街上。

耳边终于没有马奋的唠叨了,此后于根顺取直线奔向正南,遇墙则逾,有沟就飞,迎头碰上楼房,呃,就稍微绕一下。十五分钟后,楼房院落渐少,雾气更重,前方隐隐有水流声传来,于根顺知道,已经到了县城南郊了。

这条沣水河,总瓢把子也是熟悉的。他曾带着压寨夫人,假扮成寻常人家的年轻夫妻在河边踏过青。

从藏马镇出发,玉奴穿一身蓝底碎花的新衣,红围巾挽着头发,斜坐在一头纯黑的毛驴子上,像足了回娘家的新媳妇。于家傲穿着白色背褡,肩上还扛着一个包袱,咧着傻傻的大嘴,扯着毛驴子飞跑……

于根顺驻足沣水河畔,眼神似乎能穿透重重迷雾。

六十年后,沣水河依然滋润着平阳县城。只是,这水汽好像有点哄臭,不是以前那种略带点腥膻的清凉味道。河还是那条河,水已经不是当年的水。

河边种着各色树木,沿河修建了粗劣的回廊凉棚,还有一些跷跷板、木马之类的简陋玩具。于根顺略微顿了一下,又沿着河边的小路向东奔去。

大约一公里后,一栋独立的建筑物突兀出现。这栋建筑长度约五六十米,高十余米,没有窗户。金黄色的射灯从底部打上去,整栋建筑亮堂堂,明晃晃,透明一样。楼顶四个飞扬跋扈的大字——“金璧辉煌”。倒也名副其实。

东侧竖直着一副钢铁支架的长条型霓虹标牌,闪烁着“金璧辉煌娱乐城”。各个大字之间,还分布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图案,有酒杯,有红唇,有高跟鞋,有话筒,较大的是美女侧脸轮廓。

楼中央面南的玻璃大门已经关闭着。门前两侧的车位上停着七八辆豪华的汽车,车牌上都蒙了黑布。

在离大门二十多米的路上,停着一辆红色夏利,车顶上亮着一个白色长灯,上面写着“交运出租”。

看清车里的人后,于根顺无奈地笑了。他心说我只想快速地解决问题,并不想耽误人家做生意。但无论如何,总是个砸场子的差事,这黑灯瞎火的,楼上地下的,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再给摔着……

夏利车内,马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在跟黄板牙的中年司机聊天。黄板牙嘻嘻哈哈地说,“看不出来哈,老爷子,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啊!”

“那是,威风不减当年!”马奋听到这赞美,可以说是通体舒泰,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胡说什么,我老头子是正经人,是过来找人的!”

“嗯嗯,到这里来都是找人的,不找人谁上这来啊!是不是有相熟的?我跟你说啊,这里的公主质量可高,有在校大学生啊,鲜嫩鲜嫩的,一兜水!当然价也贵,黄花菜和大白菜它不是一个价。”

马奋黑脸无语。

“全国各地的大学生都有啊,咱平阳男人有福气,这叫不出平阳,玩遍全国!”黄板牙可能一晚上没怎么说话了,话瘾上来,还打不回去,说到这里还舔了舔嘴唇,无限神往的样子,分明一个有志的中年大叔。

“嗯,你要多拉快跑,有朝一日,还可以玩遍世界!”马奋只好凑个趣。

“不过我都告诉你人家两点关门了,你偏不信!白跑这一趟!”黄板牙盯着楼东侧的巨幅霓虹灯。

“你管我白跑不白跑?你不白跑就是了,你看,我要等的人来了!”马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给黄板牙,推门下车,“你滚吧,听着烦。”

“果然火气大,该泄一下了!”黄板牙打开内车灯照了下钞票,塞进兜里,摇下车窗说,“亲叔啊,这大半夜的,你还回不回啊?要不我辛苦点等等你?”

“开到河边去,熄灯等着,一个小时!”马奋不耐烦地回答,“我没你这侄子。”

黄板牙一边麻溜溜地调车头,一边还嘻嘻哈哈地说着,“一个小时?时间不短啊,亲叔你行!”看马奋要踢车,他赶紧一脚油门,夏利“噌!”地蹿了出去,飘回来一句话,“我就在那边啊,完事儿喊我!”他果然把车停到河边阴影里等着了。

见于根顺摇着头走过来,马奋一脸得意的说,“臭小子,跑得快不顶用!二十一世纪了,要动脑子的!我都等你半天了!”

这事恐怕又没法低调了,河边还有车全程守候呢。于根顺也不是怕事的人,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废话,迈开大步走到玻璃大门前,“嘭嘭!”地敲了起来。马奋挺胸腆肚地跟在后面。

几分钟后,一个睡眼惺忪的保安过来,用手电筒往外照了照,凶巴巴地说,“找死?!干什么的?!”

“约了沈总,有重要合作,你小子耽误不起!”马奋往前站了站,说话很拽。

这保安果然有些犹豫,看这老头的装束,显然不是易与之辈。就说了句“等着啊!”转身就要进去通报。当然他并没有资格半夜去敲沈总的门,他要通报的是保安经理。

“尼玛!把门开开,大半夜的把我老头子关在外面,是小沈的待客之道吗?”马奋果然怒了,沈总已经变成了小沈。

那保安犹豫了一下,外面的射灯很亮,周围确实没有其他人了。他又抬起手电筒往这两人身上照了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分明是一个很有派头的老板和他的保镖。

虽然最近“金碧辉煌”不是很太平,连前任保安经理都进去了,但平阳县并没有人敢来“金碧辉煌”闹事。至少那保安半年内没有遇到过,半年前他还没来。

保安终于把门打开了,指了指走廊上的长条沙发说,“请坐这里等下,我去请示。”

两人当然不会坐在那里等。马奋闪身进来,马上不无得意地说,“你小子还不带我来,要是没我老头子,人家都不让你进来!”他七十多年来就没低调过。

于根顺随后进来,心里不无郁闷,心说我一堂堂的总瓢把子,长得很不排场吗?他不服气地说,“这玻璃门很结实吗?一路打上去,连找人都省了。”

那保安刚觉得不对劲,于根顺就已经抓过来了,和颜悦色地说,“兄弟,这不关你的事。沈总我很熟的,一起去吧!”

保安的后脖颈子被抓,登时觉得气短,憋得眼前发黑,手电筒也脱手而出。于根顺左手一把抄住,又递回到保安手里,他的右手也放松了点,“拿好!去三楼!”

保安的气顺了些,明白人家只是警告自己。脖子上的大手就像一把钳子,刚才那一下捏死自己可能也是有的,他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麻溜地带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墙皮软包,吸音效果很好,地毯很软,走廊很宽阔。楼道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灯,不亮,影影绰绰的。

保安上二楼的机会也少,更别说三楼了。不过他好歹知道路,终于带着两人停在了三楼左首尽头。此时保安的腿哆嗦得厉害,已经站不住了。于根顺在他的脖子上切了一下,保安软塌塌的倒下了。

他把保安扶到墙角坐下,端详了一下铜扣红皮黄框子的对开门,抬腿一脚踹去,“咣!”一声巨响。

门开了。

第七十八章 大伙儿都没睡啊

沈锦臣今年二十七岁,已经跟着蒋总在沧海道上混了十年了。

蒋总的生意越做越大,沈锦臣也是水涨船高,去年“金碧辉煌”向沧海所属县市有序扩张,沈锦臣终于得以外放,常驻平阳成为一方诸侯。

沈锦臣心狠手黑,敢作敢为,同时也心机深沉,能屈能伸,否则也轮不到他出头。

技师和公主由总部统一培训,各地轮岗。大家不都图个新鲜吗?技师都是老技师,公主都是新公主。你关心哪个公主,回答都是生活所迫,上个月才干的。她并没有撒谎,确实是上个月才到这个分部干的。

管理制度也是统一的。无论你在哪个分部消费,都能得到同样标准的服务。就像啃的鸡和卖的狼,国际连锁,发展壮大自有其道理。还有银卡金卡钻石卡,无论是哪个分部办理的,都能在“金碧辉煌”所有分部享受同样的折扣。蒋总可谓是雄才大略,高瞻远瞩。

蒋总用人不疑,足够放权。平阳“金碧辉煌”开张后,总部就只派了个财务经理,其他人都由沈锦臣自行决定。沈锦臣则只带了五个贴心的小弟赴任,其余人员全部就地取材。本地化才是联锁发展的硬道理。

远离沧海,也能在最大程度上培养沈锦臣自己的实力。

以前沈锦臣总觉得蒋总很风光,前呼后拥,手到擒来,没有搞不定的人,没有摆不平的事。到平阳主政后,他才觉得,当家难啊!

虽然大的方面都由蒋总在背后搞掂了,但形形色色方方面面的小码头,哪边都可能给你带来一兜子的窝心事。这些事情,都考验着沈锦臣的处事能力,蒋总也在背后看着。

赵守正就是沈锦臣自己开发的。不过半年来沈锦臣觉得,赵守正带来的便利不小,惹出的麻烦更多,这一成的干股亏得慌。最让沈锦臣瞧不起的就是,这个政府人员太没有职业操守了,沈锦臣自己从未和哪个公主交往过密,赵守正却是见不得荤腥。不但自己吃,还经常带着一帮子狐朋狗友过来随喜。

更麻烦的是,沈锦臣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赵守正。半个月前那件事,让沈锦臣很是头大。他就站在现场,却眼睁睁地看着赵守正把人打死了。

赴任时,蒋总就给沈锦臣“约法三章”,第一条不要打死人,第二条不要涉毒,第三条不要逼良为娼。蒋总语重心长地说,“命案必破,即使压住,代价也很高。涉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暴风骤雨的打击,短期效应,不是长久之计。逼良为娼,是绝户生意,做不得。”

蒋总金玉良言,沈锦臣铭记在心。但赵守正这一手,就违反了两章了。

那个大学生的死,虽然让蒋总在沧海摆平了,蒋总也没责备沈锦臣什么,但很难说蒋总会不会心存芥蒂。而平阳这边,赵守正还算是有点办法的,威逼着保安经理文强认下了。打死人首先要有人认,然后才能变通处理。

看得出来,赵守正办法的确不少。不过,这样的人,绝非一起发财的好搭档。沈锦臣曾经自得挖了条好狗,现在却头疼怎么处理这条地头蛇了。

而昨夜,“金碧辉煌”还出现了溜冰的,这就是短时间内违反的第三章了。

沈锦臣发了狠,把两个外来的小子打断了腿,扔到了河边。内部勾结的两个小子,则关进了地下室。同时,沈锦臣又申斥了一番,决不允许类似物品在“金碧辉煌”出现,如有违犯,一律打断腿。举报者,重奖!知情不报,连坐!

虽然是照常营业,内部却折腾了大半宿。

沈锦臣才刚刚睡去,就被“咣!”的一声巨响惊醒。他的房门被踹开了,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沈锦臣的第一念头就是,卖冰的两个小子,还是有很大来头的?

沈锦臣的十年也不是白混的。响声传来时,他迅疾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直接翻身到床下,又往前爬出数米,这才在黑暗中站了起来,手枪平举。

房门虽然大开,沈锦臣却没看见有人进来。他多少有点紧张,握枪的手心微微发汗。

这时,隔壁的两扇门先后打开,五个小弟举着家伙冲了出来。他们在走廊上也没有什么发现,除了一个昏迷在地上的保安。不过这至少说明,沈哥的房门不是被风吹开的……

沈锦臣的房间是走廊顶头,五个小弟住在走廊两面的房间,对门,也都是他的隔壁。

“沈哥,你怎么样?”带头的小弟大喊了一声,其他四个小弟也冲了进来。

“我没——”

沈锦臣的话刚一出口,黑暗中就有一条身影倏忽而至,沈锦臣立时感到后腰上顶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高手!绝对是高手!

沈锦臣已经数年没有和人肉搏过,他也从未遇到过速度如此之快的高手!

沈哥一开口时,一个小弟打开了房间的灯。

灯光亮处,沈哥后面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眼睛还有点眯,似乎也适应不了灯光。而沈哥平举手枪,而手却有点发抖。沈哥的手也会抖的?小弟们全傻了。

“这么晚了,大伙儿都没睡啊!”

一个老头从门背后走出来,嘻嘻哈哈的,全然没把五个小弟手里的家伙当回事。当然,他们手里的家伙,也不过是短棍匕首而已。

“你们回去睡觉吧,不关你们的事,我老头子有点事跟沈总谈谈。”大家都没搭腔,老头也没觉得受冷落,嘻嘻哈哈地继续说话。

看这老头的装束,莫非是武林高手?

沈哥没有说话,五个小弟也没敢动地方。

这时,沈哥背后的年轻人动了,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拿去了沈哥手里的枪。

他的另一只手也放开了沈哥,并随手扔了个东西出来,“啪!”的一声,正落在五个小弟的跟前。

五个小弟都吓得原地一跳。仔细看去,却是沈哥门上的铜把手,不过被掳直了……

沈锦臣不是个很讲奢华的人。他的卧室还兼做办公室。西面靠窗的地方,摆着他的橡木清漆老板台,这是房间内最大最值钱的家具了。

那年轻人把手枪在手里一抛一接的,信步走向老板台。沈锦臣还是没动地方,也没说话。五个小弟的眼睛跟着那年轻人的脚步移动,就像栓线木偶一样。

“砰!”

只见那年轻人缓缓地举起右手,猛然砍向老板台的左前角,五公分厚的橡木桌面应声而断!

五个小弟瞠目结舌。沈锦臣艰难地咽下了口水,闷声说,“你们出去!”

一个小弟暗忖,沈哥毕竟是沈哥,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镇定地赶人出去。可是还没等他张嘴给沈哥帮腔,就被带头大哥敲了一下脑袋。原来另三个兄弟已经到门口了……

第七十九章 以服务业为主

五个小弟退出后,对开门也虚掩上了。实木门框已经被于根顺踹得严重变形。

“两位大哥,请坐!”

沈锦臣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知道来人并不想采取过激的措施,否则他现在已经没命站着说话了。既然如此,一切都有的谈。

于根顺无所谓地在坐在了老板台上,手枪还在手里抛接。眼前的这个沈总,比于根顺想象得要年轻一些,寸头,白净,健壮,上身赤裸,后背和右肩有刀痕。他能在短时间内镇定下来,也算是个人物。

马奋还是嘻嘻哈哈的,半夜里打坏了人家的门和桌子,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他左右扫视了一下,坐在了床和老板台之间的单体大沙发上,这里最舒服。

“抱歉!”沈锦臣笑了笑,回到床边,从衣架上取了一件洁白的衬衣,慢慢地往身上穿。在客人面前打赤膊,很不礼貌的嘛,所以要道歉。

转回身时,沈锦臣已经是一个阳光大男孩。好像还可以随时打上领带,穿上挺括的西装,做供职外企的高级白领。

“两位大哥,抽烟吗?”沈锦臣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包外烟,还有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吧嗒!”打开盖子,“吧嗒!”关上盖子,声音很好听,他也很有耐心。

于根顺没说话,面无表情。马奋也没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锦臣表演。

沈锦臣脸上一丝苦笑地坐在床沿上。

从斥退小弟,到让座,到穿衣服,到让烟,这一系列的动作,看上去都是无意为之,实则是沈锦臣在有条不紊地调整气氛,控制节奏,力图创造一个于他有利的对话环境。

引导对方思路,影响对手心境,主导对话过程,对于谈判结果至关重要。这是蒋总的言传。

沈锦臣知道,蒋总个人的武力值略高于五。这还是个很给面子的分数。

人在江湖,被人打上门来,是难免的。蒋总也有过身教。

沈锦臣曾经亲眼目睹,一个彪悍的生瓜蛋蛋,气势汹汹地闯进蒋总办公室,一尺长的西瓜刀绑在手上,两眼充血,头发直立。蒋总大义凛然,春风化雨,将仇隙消弭于无形。

整个过程不过二十分钟。十年过去了,沈锦臣仍是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最后那生瓜蛋蛋涕泪俱下,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绑刀的细布条还是沈锦臣替他解开的。那是一种很结实的细布条,都勒进肉里去了。沈锦臣解布条的时候,那生瓜蛋蛋还在喃喃地说,“我没想活着出去……我没想活着出去!”

那生瓜蛋蛋叫李天行,外号“行尸”,如今是蒋总手下第一“红棍”……

沈锦臣苦笑的原因是,很明显,这两位大哥,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人家根本就是吃定了他。

这两位大哥,一老一少。老的是老得不像样子,少的是少得不像样子。老的是张狂如奔马,少的是深沉如大海。沈锦臣甚至看不出来,这一老一少到底是谁主谁从。

水深啊!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蒋总会如何化解呢?

好吧,蒋总带得了我一时,带不了我一世。现在,我要用我的方式解决问题了。沈锦臣把手里的一根烟揉碎了。

“两位大哥,虽然小弟伤了大哥两个人,但小弟还是留了手的。不过既然两位大哥找上门来,他俩的安家费,还请两位大哥说个数,小弟一准给凑出来。就算小弟一时不凑手,沧海蒋总也一定会周济小弟个一时之急。”

沈锦臣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到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一老一少的来路,当然就不知道蒋总的名头是否管用。

于根顺还在抛接他的手枪。马奋还在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沈锦臣心里嘀咕,这是不太管用啊,莫非是远道而来的过江龙……

事已至此,沈锦臣也不是没有血性。他咬了咬牙,横下一条心,一字一顿地说,“但有一条恕小弟绝不从命,就是两位大哥把小弟打死,‘金璧辉煌’也绝不允许溜冰,也绝不允许其它毒品出现。这一点,没的谈。”

马奋终于接话了,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沈锦臣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马奋说,“蒋总?沧海的?是不是很有钱啊?”

“蒋总钱是有一些,但更重要的是讲义气!”沈锦臣觉得好像是抓住了点什么,这一老一少是打南边来的?开疆拓土的南方毒佬?虽然这老的已经努力掩饰了,但还是带出来一点闽南口音。

“那他有没有在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投点资啊?”马奋一如既往的打诨插科,说到哪里算哪里。有钱?讲义气?和我老头子比一比如何?

“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沈锦臣瞬间迷糊了,这老头讲话完全没有章法,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看电视不看报,你是怎么混社会的?”马奋很为年轻人的不求上进而愤懑。

“是,您老教训的是!最近有点瞎忙。”沈锦臣连忙点头,甚至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沧海市未来十年经济发展的新思路,新亮点,新引擎——高新技术产业!”马奋毁人不倦的劲头上来了。因为关心孙女的行踪,最近电视看得有点多。刚才出租车的广播里说的也是这个。

“哦!”沈锦臣总算是明白了,不过他也有他的自豪,“蒋总的产业主要集中在第三产业,嗯,以服务业为主,也是为沧海经济和社会发展作出了贡献的!”

“也好,沧海乃至大陆的服务业比重还是偏低的。革命分工不同,都很重要,年轻人就是要有志气!”马奋热诚地鼓励有为青年。

“嗯嗯!”沈锦臣连忙点头应承。这些对话,好像应该是在政府的什么论坛上讲的?甚至是组织谈话?不过此组织非彼组织啊……你确定这是在江湖讲数?

扯淡完了,马奋就要谈正事了,毕竟这小子的态度还算不错,“不过,我老头子对你们从事什么行业没有兴趣,溜个冰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卖鸦片是祸国殃民!”于根顺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嘴,沈锦臣听得却是更糊涂了,“鸦片?”

马奋说完时,沈锦臣觉得终于进入正题了。你说溜冰没什么大不了,我说溜冰不行,这不就可以谈了吗?大半夜的不好好讲数,东拉西扯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结果,于根顺一插话,沈锦臣的思路瞬间又飞了,虽然听上去这年轻人和他是一边的。

“鸦片流毒于天下,则为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于根顺义正词严地说。

沈锦臣这回是彻底傻眼了,老的刚来了句大陆如何如何,少的干脆讲起古文来了。一个年轻有为的毒佬,讲鸦片的危害,还真是有点,呃,喜感……

“大哥说得对!”沈锦臣扬起了大拇指,反正你们拳头大,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这是林则徐说的。”于根顺对着天空拱了拱手,“不过我支持你禁绝毒品。”这句话他是认真讲的。

“啊?”沈锦臣晕头转向,“二位大哥不是毒佬?”

马奋不乐意了,“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你才是毒佬呢,你们全家都是毒佬!”

“大哥,我们全家就我一个,都不是毒佬。”沈锦臣苦笑着说,“我真是反对毒品的,誓不两立!”不过他终于反应过来了,“两位大哥不是来找场子的?卖冰的两个小子不是两位大哥的手下?”

“我老头子长得很像毒佬吗?”马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于根顺。

“像,大毒佬!老毒佬!”于根顺严肃地说。

“我擦,你个小毒佬!”这才叫没老没少,没大没小。

沈锦臣这时才发觉,身上出了个透汗,冷飕飕的不舒服,他苦笑了一下说,“那两位大哥半夜来踢小弟的门,是专程找小弟聊经济和社会发展的?”

第八十章 老百姓对二位爷非常景仰

“小子,我看好你!”

“谢谢大哥抬爱!”沈锦臣连忙答谢了一声。他心说,这话要是那老的说的,还靠点谱,可偏偏是那少的说的,听起来多少有点别扭。我至少比你痴长了七八岁吧?

不过,这少的接下来的话,就有点冷森森的了,“今晚我是来接人的。要是她平安无事,我才懒得管你这‘金碧辉煌’搞什么。要是她有点什么差池,你的蒋总,可保不得你!”

无论如何,“金碧辉煌”捞的是偏门,在大的原则下,变通还是有的。沈锦臣心里忐忑,苦着脸说,“不知道小弟得罪了两位大哥的什么人啊?”

马奋大大咧咧地说,“答应了一个朋友,来接他的女儿。”

沈锦臣心里更苦了,女儿?那就是技师或公主了。技师是专业技术人才,即使接个手活或者口活,那也是增值服务,赚点外唠。所以基本算是个擦边的正当职业,正点上下班,享受三险一金,家人也可能是知道的,无需大动干戈。

如此说来,这一老一少要接的就是公主了。公主没有劳动合同,但有更严苛的协议,管理也更严格。高台平台是任选的,但协议期内并不能自由来去,上班时间也不固定,多数公主就住在地下一层。

那么,出高台算不算是“差池”啊?都是自愿的,你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吧?蒋总讲“不得逼良为娼”,还真是高瞻远瞩……

不过,这两位爷,并不是来讲道理的啊!虽然前面有些乌龙。

“两位爷,到底是要接谁啊?”这一会儿功夫,沈锦臣把自己的辈分都给降了。从另一个角度说,“大哥”是道上的尊称,“爷”的范围更宽些。沈锦臣已经觉得这一老一少可能不是道上混的人了,虽然实力不可轻侮。

“蚂蚱叫啥来着?”马奋还真没记住,反正不是姓马的。

“琳达!”于根顺沉声说道。说话时,他紧盯着沈锦臣的眼睛。

“哦……”

沈锦臣长吁了一口气,浑身都瘫软了。刚才是一身冷汗,现在又是一身热汗,不过这两者并不相抵。

“两位爷!我向关老爷保证,琳达绝对是完璧!”沈锦臣急火火地表功,“我为了保护她,不惜和赵守正翻脸。赵守正您听说过吧?”那可是赵守正哎!

其实,琳达之所以完璧,除了因为沈锦臣践行“不得逼良为娼”外,更多的原因是,赵守正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酒醒后也不是没有后悔。一条人命毕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为了上一个处女大学生,代价实在是太高。

有那钱,多少处女排队上门。如果大学里真有那么多处女的话。

但在沈锦臣讲来,当然就完全是他的功劳了,他还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反正赵守正也不会在乎不是吗?顶多打个喷嚏。

当然,等事情平息了,赵守正就很可能要尝尝这盘黄花菜了,反正已经买单了,而且是金盘装的,很贵啊!

而且很明显,事情平息之前,沈锦臣也不敢放琳达离开。

于根顺当然不知道,也不在意这里面的弯弯绕。他看到沈锦臣的表现,已经断定琳达平安无事,算是不虚此行,对蚂蚱有了交代。他心说,这小子办事还算是靠谱,讲原则,守规矩,是个人才。完璧?尼玛,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

他淡淡地说,“听说过。”

“昨天才被我们打断了腿。”马奋从来不是个低调的人,虽然他异常低调的在藏马镇生活了好几个月。而赞叹马老低调的说法,其实都是对他老人家的误解,他一直都在说“我很有钱”嘛!

“啊?就是您二位爷啊!”沈锦臣如何能保持淡定。

昨天上午在山都和中午在人民医院的事情,沈锦臣都是听说过的。大半个县城都知道了,何况“金碧辉煌”这个八卦集散地。沈锦臣一早就在考虑,这件事对“金碧辉煌”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还是遗憾的得到了进一步的消息,这二位爷被抓进了看守所,连顾大同那个牛人都没保住他们。

也就是傍晚时分,沈锦臣才亲自赶到人民医院,送了一个大大的花篮,还有一张一万元的银行卡。回来后不久,他又察觉了溜冰事件,处理了大半夜。

多么繁忙的一天啊!哥容易吗?都看到了哥的风光,谁知道哥的心酸……

现在,天都要亮了,哥还要陪两位爷聊经济和社会发展。

而这两位爷好端端坐在这里,自然不是越狱出来的。那种事情,电影里常演。沈锦臣在道上混了十年,捞出的兄弟也不少,但还没有一个兄弟是越狱出来的。你当是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或者是万恶的旧社会吗……

这就说明,两位爷的根子,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这才是脚踩黑白两道!

琳达的父亲叫蚂蚱?多半还是在看守所里留的顺水人情吧?否则早就找来了,还要等上半个月?两位爷明确地说了,他们来接的是朋友的女儿,然后才是琳达。

对了,文强可不正在看守所候审吗?除了几个参与者,没人知道琳达还关在“金碧辉煌”。二位爷这么肯定的找来,应该是文强对他们说了什么。

文强本来就不是个有骨头的,用他当保安经理,是因为他那张脸很有价值,可止小儿夜啼。更重要的是,文强胆小怕事,不会惹出大麻烦。如此看来,沈锦臣用人手段相当高明,还真是用人所长,还真是物尽其用。

公主的父亲,显然不是国王。

而这两位爷为了一个小人物,还是偶然相识的,不过夜就赶过来接人,更说明这两位爷一诺千金,义薄云天!

当然,按照沈锦臣得到的消息,打断赵守正的腿,剃了赵守正的头,回头又大闹人民医院的,是个年轻人,看来就是这位小爷了。而这位小爷只是说他“听说过”赵守正,这位老爷偏偏说是“被我们打断了腿”。这一老一少,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这事,都传开了?”马奋得意地摸着胡子。他当然不知道,刚才他已经在沈锦臣心目中减了分……

“老百姓都对二位爷非常景仰!”沈锦臣当然是个知情知趣的人,“小弟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二位爷?”

“我老头子叫马奋,这小子叫于根顺。现在可以带我们去接琳达了吧?”

“原来是马爷和于爷!”沈锦臣拱了拱手,“也不着急这会儿,琳达应该正睡得香呢!小弟还有点事,希望两位爷帮着参详参详。”

“回头再跟你小子聊!我老头子看你顺眼!”马奋有些累了。

“说说!”于根顺反而有点兴趣的样子。

“二位爷一定知道,赵守正在小弟这里拿一成干股吧?”这点沈锦臣也不怕说出来,再说,以他对文强的了解,这二位爷也一定是知道了。

“一成干股很多钱吗?”马奋一点都不傻,除了别人给他戴高帽子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多少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你知道我老头子有多少钱吗?你雇佣个亿万富翁给你看门?

“托您老福,‘金碧辉煌’的生意还不错。一成干股也能分个七位数。小弟我也是给蒋总看门的,蒋总赏给小弟三成。”沈锦臣还是不无得意。

赵守正拿“金碧辉煌”的好汉股。赵守正被这二位爷打断了腿。这二位爷没事。

一个简单的逻辑。

第八十一章 白苍牙不叫白苍牙

马奋饶有兴味地看着于根顺。这小子太穷了,穷得连衣服都没得穿,不会真的要来吃这个好汉股吧?不过马奋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吃惯了好汉股,再成功,也就是自己开个大一号的“金碧辉煌”吧……

他的心里不无遗憾,如果就这点眼界,就这点担当,怕是难有作为。我老头子看错人了吗?

沈锦臣很有诚意,绝对的礼贤下士,并且很坦诚地说了赵守正带他的困扰。他还说了蒋总的“约法三章”,这也是他的生意乃至人生信条。

“小弟虽然捞偏门,但还是要积着点德的,不想断子绝孙。两位爷岸崖高远,自然是看不上小弟这点微末生意。但小弟诚心邀请,望两位爷帮小弟撑过了这关。也不需要两位爷在这里坐镇,只求有事的时候,可以报两位爷的名号。小弟实在摆不平,才会让两位爷屈尊伸一下手。”

顿了一下,沈锦臣接着说,“目前‘金碧辉煌’已经基本上了路,官面上不会有太大的波折。蒋总在沧海交游极广,大大小小的事都能罩得住,我只是不想太过麻烦蒋总而已。蒋总也一定会高兴认识二位爷的,彼此是个帮衬,多个朋友多条路。”

看于根顺沉吟不语,马奋却两眼有光,沈锦臣更信了自己前面的判断。

他笑了笑,继续说,“赵守正持一成干股,但还没拿到钱,按照今年前几个月的行情,‘金碧辉煌’月入百万左右。小弟看于爷手头更紧些,小弟给于爷的供奉是每月十万。马爷日子富裕,小弟给马爷的供奉是五万。这是小弟的最大权限了。”

“凭什么啊!”马奋果然不乐意了,“我怎么比他少一半!”

其实马奋心里一声叹息,顺子怕是真的呆不住了!再一想,那个技术员一年才不过几千块钱,不啻天壤之别啊!我对顺子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可顺子是师父的后人啊!师父他老人家的高度,我这一辈子都没撵上去……

“你能赚我一半不错了,不乐意说你!”于根顺的立场果然站错了。

看两位也不是真吵吵,感情是极深的,沈锦臣也随之哈哈起来。

一时间,“金碧辉煌”的总经理室里气氛热烈,关系融洽,虽然房门还是破的。

听到里面的笑声,倚在门外墙壁上的白苍牙暗挑大拇指。心说沈哥毕竟是沈哥,就没有沈哥搞不定的事!果然是沈哥说得对,要动脑子,不要动刀子!我这一辈子就扔在沈哥身上了……

白苍牙并不姓白,更不叫苍牙,但因为牙白得跟啥似的,就被兄弟们叫出了这么个名字,真名反倒少有人是知道。

他的牙是那种枯骨白,也就是死人骨头的颜色。尤其是晚上咧嘴一笑,能把人吓一跟头,战斗值自动加二。

白苍牙是沈锦臣最亲信的五个小弟之一,也被其他四个小弟尊为带头大哥。小弟们对带头大哥只有一个要求,“牙哥,您别对着小弟笑行吗?”

被于根顺打晕的那个保安早已转醒,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苍牙让两个小弟把他架着送下去了。然后四个小弟都去养精蓄锐。白苍牙要自己守在沈哥门口。

“小白,送瓶拉黑进来,要真货!”

沈锦臣当然知道白苍牙守在门外,此时才乐呵呵地喊了一声。

“拉黑?真货?一杯上万呢!一周也不见得有几个老帽撑面子……”白苍牙嘟嘟囔囔地拿酒去了,心说沈哥平时可不是这么奢侈的。

沈锦臣知道白苍牙的忠心。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白苍牙是不怕血溅当场的,虽然不一定管用。搁在古代,事有不谐,白苍牙就是可以托孤的遗臣。

事情谈妥了,当然要庆祝一下,沈锦臣的心情很不错。

两个打上门来的大能,就这么拿下了。既解决了赵守正这个隐患,又确保了“金碧辉煌”的长治久安。蒋总亲至,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一会儿,白苍牙用托盘端着拉黑回来了,还包了条白毛巾。沈锦臣房间里有高脚杯,白苍牙倒了三杯酒,分别端给了三人。

现在话都谈透了,大家也这么熟了,也就不讲什么方位了。沈锦臣是个很随和的老板,不会刻意和下属拉开距离,摆什么架子。来日方长啊!

三个人端着杯子,就站在天缺一角的老板台旁边。

于根顺饮酒,从来都是一口闷的。喝完后,他咂了咂嘴,郁闷地说,“怎么也是馊的……”

马奋晃着杯子看完了颜色,刚喝了一口在咂吧味,闻言全喷了出去!

沈锦臣闻完了香,也喝了点,却被呛得猛一通咳嗽。而马奋喷出来的酒,一点都没浪费。沈锦臣的白衬衣变成了花衬衣……

也就白苍牙没事,只是差点把价值上千块地瓶子掉到地上。

“馊的?!”

马奋舒了口气,自是笑得酣畅淋漓。白苍牙在一边撇嘴,牙露得厉害,幸亏屋里的三个人都够胆大。沈锦臣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想笑就笑呗,忍得那么辛苦……”于根顺无奈地说。

“哈哈哈哈!”

总经理室内两人笑得打跌,连白苍牙见大家这么起劲,也跟着随喜了一下。只有身穿廉价旧运动服的于根顺提着杯子,很无辜地站在那里等着大家笑完。

良久,于根顺更加无奈地说,“笑完了吗?该谈正事了。”

沈锦臣笑得轻了些,心说还谈正事?不都谈完了吗?他想起来了,二位爷来这里的本来目的是接琳达。他对白苍牙说,“这小事啊!小白你辛苦一趟,去把琳达叫醒,带到这里来。”

于根顺却拦住了白苍牙,盯着沈锦臣说,“我问你,你除了知道我俩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且不说这名字也是听我们自己说的。”

沈锦臣目瞪口呆,又不明白于根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但他知道,于根顺说的事实。是的,都是他们自己说的,完全没有验证。这还不算什么,算什么的却是,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验证!

我怎么就这么轻信呢?我还是混了十年的一方诸侯吗?沈锦臣突然怀疑起自己来。

不对,不是我出了问题,而是这两人的做派,根本就是天衣无缝!沈锦臣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于根顺笑了笑,很有点化顽石、普渡众生的意味。他继续说道,“沈总还是年轻了点,不过我欣赏你这冲劲,所以我刚才说,我看好你。要想成事,需要有运筹帷幄的谋略,更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所谓房善谋,杜善断,成大事者不可或缺。这两者你都有了一点,但都还欠着点火候。”于根顺循循善诱,“还有,你虽然轻信,但也是肯对手下推心置腹,能够知人善任,这一点加分不少。”

这下子,不但沈锦臣目瞪口呆,马奋也是张口结舌。他心说,我这师侄真的只有二十一岁?这些话如果仅是说说而已,倒也不算什么。

算什么的却是,于根顺说这些话时,脸上的沧桑和淡然……

沈锦臣认真地品味着于根顺的点化。他至少已经知道,原来刚才这一番庆祝,根本就是他在自娱自乐,人家二位爷从头到尾就没答应过什么!

“沈总,赵守正的事,我可以帮你摆平,保证他和他背后的势力不会给你带来烦扰。”这才是于根顺要谈的正事,“但你自己也要做一些事情。”

“于爷需要小弟做什么?”沈锦臣严肃起来。

在刚才的一段时间里,他虽然嘴里叫着马爷于爷,但语气上已经多少有点以老板自居的意思了——礼贤下士谁不会?礼贤下士不就是我养着你吗?

现在,沈锦臣的心底再也没有了矜持和傲气,反倒是因为自己浅薄而惭愧。他对于根顺,真的是毕恭毕敬。

“你出面报官,告赵守正杀人。”于根顺看着沈锦臣的眼睛说。

“呃……”沈锦臣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干这一行,报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且不说,赵守正的背景有多深,报官以后有多麻烦。

“‘金碧辉煌’的监控录像,能把赵守正吃得死死的。”马奋也回过味来了,一张老脸有点红,刚才误会了顺子啊!

“监控录像让赵守正取走了。”沈锦臣喃喃地说。

马奋也没话说了,没有切实的证据,怕是难搞啊!于根顺只管盯着沈锦臣。

“还好我有备份!”沈锦臣咬了咬牙。

第八十二章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上

陆晚今年二十一岁,是沧海大学国际商学院,国际贸易系,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三年级学生。

三年中,陆晚很少和人说话,也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她就像轻风一样,在美丽的校园中穿行。

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任两者之间的路,她都很熟悉。哪里有块突出的石头,会硌着脚。哪棵树的枝桠垂下来了,会打着头。海棠花要开了,迎春花要谢了,冬青四季如一。

陆晚经常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自己也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只有向隅独处的时候,她才自在些。她会看着一朵花笑。如果有人望过来,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会吓得她惊慌逃走。

陆晚从未用过化妆品。穿的衣服都洗得发白。她的裤子甚至有些短,露出一截小腿。光洁圆润,引人遐思。她却从未穿过裙子。

从小她就知道,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得来很难。大二的时候,陆晚觉得自己有能力能挣一点钱了。

陆晚的第一份工作是家教,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学英语,每周三周五的晚上各两小时。第一次登门时,陆晚窘得不知道怎么落脚,怕踩坏了人家地板。虽然小女孩很顽皮,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好对付,但这家的男主人很潇洒很绅士,女主人很漂亮很热情,陆晚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第三个周五,陆晚按时去上课,却只有男主人在家。男主人说孩子去姥姥家了,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一个人的晚餐很寂寞的。陆晚谨慎地拒绝了,倒不是说她担心这男主人是坏人。陆晚从未和外人单独吃过饭,也不知道该怎么吃。

男主人却追了出来,拦住她,再三热情相邀。一人门里一人门外时,女主人突然带着小女孩回来了,狐疑地看着打开的房门和门口的两人。男主人僵在了那里。

紧接着,女主人冲进室内,看到餐厅里有四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瓶打开的红酒,两个杯子,一根红烛。陆晚正想着是不是要照常上课时,却见女主人猛地冲出房间,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骂道,“狐狸精!”

陆晚眼泪顿时流了下来。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挨打,还是莫名其妙地挨打。

看女主人时,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一片狰狞,红口白牙一张,口水就向她吐来!陆晚下意识地一跳,躲开了。

这时她却听见男主人委屈地说,“我已经通知她啦!可她还是来了,我怎么知道——”

“老公,我相信你的为人!贝贝突然发烧了……”女主人打断了男主人的话,温柔地拉着他进了门,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陆晚捂着脸离开了,前两周的工资也没拿到。

陆晚的第二份工作是外贸业务员。这是一家经营轮胎出口的小型外贸公司,主要通过各种网站发布供货信息,有外商询盘就以网络聊天的形式洽谈,争取外商下单。

外商发来要约传真后,就不关业务员什么事了。老板会亲自收取信用证、组织货源、联系货代。

陆晚每周六周日上班,她很快就熟悉了B2B网上商务的程序,接到不少询盘,洽谈后也做了复盘。虽然暂时还没有接到实质性的订单,但毕竟是实战练习了商贸英语,还有底薪可以拿,业务提成将来会更多。

公司还管中午的盒饭,这盒饭也是陆晚近年来最好的午餐。

陆晚觉得这份工作不错,老板也很和善。直到一个周日傍晚下班时,老板突然把她叫进了经理室,拉着她的手诉苦——哥很可怜,哥只有钱,哥的一生没有爱情……

老板五十多岁,腆着个大肚子,前半个脑袋没有头发,后半个脑袋有些头发的痕迹。

陆晚惊慌之下,抄起了老板桌上的茶杯,想砸老板的胖脸,但又没敢。最后她把大半杯茶根倒在了老板的头上,不知道能否浇灌出新的头发,进而生长出一生的爱情。

这份工作,陆晚还是没有拿到工资。

陆晚再也不敢出去找工作了,就数着老爹给她的生活费过日子,除了维持生存的必要开支,她从不花钱。

陆晚知道,老爹挣钱很不容易,挣来的每一分钱都给了她。

记忆中,她从小就和爹相依为命,从未见过娘的影子。在老爹的照顾下,陆晚努力念书,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班里成绩最好的。最终她考上了沧海大学,成为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山窝窝里飞出来的金凤凰。

金凤凰飞出山窝窝以后,才知道艰辛的生活不是已经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在热闹喧哗的大学校园里,陆晚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甚至一直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原来也不是那么突出的。

原本开朗快乐的陆晚,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

入学以后,陆晚就没有回过老家。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老爹不让她回去。每过两个月,老爹都会来看她,爷俩在校门外的小餐馆里点个鱼香肉丝什么的。老爹吃完饭,把生活费交给她就要回去了。临走时爹总是说,“好好念书,一切都有爹呢!”

过年也是一样。同学们都回家了,爹带着些好吃的,在宿舍里陪着她过年,陆晚是求了学校后勤处的。过年时,陆晚觉得自己就像扎着红头绳的喜儿,欢欢喜喜过个年,欢欢喜喜过个年啊!不过,爹不是杨白劳,我们爷俩的苦日子,很快就会熬到头的……

问起老爹时,老爹满不在乎地说,“爹在平阳县城里卖煎饼果子。城里人钱多得不在乎,挣钱又好又快!”

挣钱是不是又好又快,陆晚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三年爹老得很快。才四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就像是花甲之年了。老爹每次来看她,陆晚都觉得老爹的白头发又多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陆晚没有办法,只能数一数日子,到毕业还有多久。

可是,今年过年后,老爹只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有了消息。陆晚越来越担心,老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离家三年后,陆晚第一次回到了山村。这时她才知道,老爹头一年卖掉了耕牛,第二年卖掉了草房。然后老爹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

陆晚心里冰凉。

她回到平阳县城,在大街小巷上到处打听他的老爹。可是,在平阳推着三轮车卖煎饼果子的老头太多了,多一个少一个,不会有任何人注意,更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在平阳街头奔波了一天,陆晚一无所获,又冷又饿的她在汽车站缩着身子呆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陆晚再次上街,逐个早市寻找。中午时,她蹲在一个菜市场的门口哭了。前面放了一张包装箱纸板,写着“寻找我爹陆仁稼”。

多数人熟视无睹的路过,拎着酱油瓶子。也有人摇头叹息,给她扔了几个硬币,倒是把她吓了一跳。也有见多识广的人边走边说,“如今的骗子,花样越来越多了……”

大半个下午,陆晚就蹲在路边上,她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就下意识地唱了起来——

“下雨不怕,下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风雪落下,能够见到他,可以日日见到他面,如何大风雪也不怕。”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那里也要找我爸爸,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劝他回家……”

傍晚时,一个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老大爷骑着三轮车过来买菜,听到陆晚凄惨的歌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圈有些发红。老大爷说,“娃娃,你这样找不是办法,跟大爷去吃点东西,明天再找吧。”

老大爷白白胖胖的,很慈祥。陆晚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嗓子也哑了。她坐上了老大爷的三轮车,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停了下来。

这是县城南郊的一栋独立大楼,楼顶上树立着四个飞扬跋扈的大字,“金碧辉煌”。

第八十三章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下

老大爷叫李庆一,为人朴实笃厚,托了文强的关系,在“金碧辉煌”做厨房采买。

三轮车拉着陆晚和一车的菜品,并没有在楼前停留,而是转到了大楼背后。这里有一道小门,直接通进厨房的。

李大爷放下三轮车,带着陆晚穿过厨房,从另一个门出来,这里就是“金碧辉煌”的后院了。

陆晚坐在李大爷给她拿的塑料小凳上,左右看着。院子里面乱七八糟的,和外面的金碧辉煌完全不是一回事。厨房的规模倒是很大,但没有餐厅,和学校里不一样。

李大爷端着一碗大锅菜,用筷子插着两个馒头过来,递给了陆晚。已经饿了两天的陆晚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李大爷叹了口气,回厨房卸菜去了。

“陆晚?!”

正吃着,陆晚突然听到一声诧异的叫声。陆晚抬头一看,啊?这不是郭美美吗?

接着她又感叹了一句,啊?这还是郭美美吗?

郭美美是陆晚的同班同学,本来叫郭美玲的。刚进大学时和陆晚的境况差不多,寒酸,卑微,无所适从。但一个学期之后,郭美玲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名字都改成了郭美美。

此后,郭美美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皮鞋专门一个柜子,包包专门一个柜子。各式的小衫可劲地换,最长的裙子包着脚踝,最短的要小心翼翼地保底,每天都不一样。

今天烫个大波浪,明天又染成了柠檬黄,近视镜也摘了,眼睛里闪着异色,出门倒是大幅的太阳镜。两条光洁匀称的长腿,能晃瞎宅男们的狗眼。

上届的师兄说,我们的学妹是我们的。

下期的学弟说,我们的学姐是我们的。

同年级的更是近水楼台,说,你们都靠边,我们的同学是我们的。

各路人马蜂拥而至,哭着喊着地倒在郭美美同学的石榴裙下不肯起来。

郭美美同学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她愿意给大家一个机会。但机会只有一个,所以郭美美同学很为难。为了最大限度的照顾更多师兄、学弟和同学,她也就只好雨露均沾了。

众多的猪哥一边骂着郭美美水性杨花,一边前仆后继。

能泡上郭美美是实力和身份的象征。写诗弹琴打篮球,都是实力。跑车在女生二舍楼下鸣笛,送上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都是身份。郭美美被评为校花,沧大最美女生,没有之一。

这个月,郭美美好像是学生会主席的女朋友,因为她现在是学生会慈善部的部长了。虽然学生会以前没有慈善部,但你不能不允许学生会改革发展吧……

陆晚的第一个诧异的原因是,怎么会在这里遇见郭美美?

第二个诧异的原因是,郭美美怎么这么像学生?

在学校里,郭美美是时尚、新潮、非主流的象征,没有她不敢穿的,没有她不敢用的,没有她不敢做的,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总而言之,说她是什么都行,就是不太像个学生。

而现在,郭美美简直是太学生了。写着“Let'sdoit”的橙色文化衫,青色的牛仔长裤,光脚丫穿着一双白色的皮质运动凉鞋。清汤挂面的披肩长发,甚至戴了一副宽边近视镜。

就像刚从教室里走出来,还在为一道概率论的难题而凝眉思索。

没有假睫毛,没有眼影,没有口红,没有耳钉。手指脚趾都没有指甲油。

青春飞扬,清新出尘,无需装点的美。

“你也来了?”郭美美微笑着,在陆晚前面蹲了下来,就像在学校食堂旁边偶遇一样自然。而陆晚嘴里咬着一块馒头,手都忘了放下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还是两年多来郭美美第一次跟陆晚说话。在此之前,她还叫郭美玲。

“你比我漂亮多了!多可惜!”郭美美抬手揩掉了陆晚脸颊上的一块泥巴,就像爱惜一块璞玉。

“你在奇怪我为什么穿着这样吗?在学校里,男生最喜欢公主一样的女生。在这里,男人最喜欢女生一样的公主。对,公主不是国王的女儿。是小姐。我就是‘金碧辉煌’的公主。”

“你知道吗?‘金碧辉煌’里我认识的沧大女生就有五十多个。各地的‘金碧辉煌’都有,我也都去过。”

“两年来,我给家里盖了八间大瓦房,给两个哥哥娶了媳妇,每人还送了一辆黑豹农用汽车。我回家时,都是和我爹同席吃饭的,两个哥哥,两个嫂子,要在一边伺候着。”

郭美美淡淡地笑了,在晚霞的映照下,脸上居然有一丝哀婉,还有自嘲?

陆晚终于放下了手,慢慢地点了点头,她觉得郭美美确实很美。她爹住在大瓦房里,没有出来卖煎饼果子,更没有失踪。

而她,已经没有家了。连爹都失踪了,生死未卜。

郭美美不说话了,从小包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香烟,眯着眼睛抽了起来。

郭美美的小包,是手工缝制的,看上去很精致,也很朴素。这可能是郭美美最差的包包。陆晚没想到郭美美也会用这样的包包。

这香烟的味道很好闻,和爹抽的土烟完全不一样。陆晚咽下嘴里的馒头,咬了下嘴唇,说,“给我来一根……”

“小晚,不要和她说话!”

这时,李大爷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菜,他担心陆晚不够吃。在路上,李大爷已经知道了陆晚的遭遇,答应帮她打听她爹的下落。

“李大爷!我们是同学,你不要厚此薄彼好不好?”

郭美美笑着把烟掐灭了,站起来抢了李大爷手里的菜。

李大爷一愣。他知道郭美美是大学生,但没想到居然是陆晚的同学。这两个孩子的差别太大了。李大爷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回到厨房又端了一碗菜出来,用筷子插着两个馒头。

他把菜碗给了陆晚,把馒头给了郭美美,摇了摇头又回厨房了。我只是一个老大爷啊!

当天晚上,郭美美借给陆晚一套学生装,把陆晚那套不能体现当代大学生风采的装束换了下来。陆晚任凭郭美美摆布,照着镜子看了看,确实是不一样的,这样才像一个学生。

童年时学会的那首歌再次在陆晚的内心响起,我要我要找我爸爸,我要我要找我爸爸……

然后,郭美美把陆晚介绍给了领班,还帮她起了个名字叫琳达。陆晚也是这时才知道,郭美美还有个名字叫伊莎。

在领班的安排下,伊莎带着新鲜出炉的琳达出了一个平台,并仔细地教她如何保护自己,应对各种情况。陆晚觉得,唱唱歌,倒倒酒,好像也没有什么。虽然是第一次喝酒,她发现自己好像也能喝一点……

两个钟过后,两人各得了一百元的小费,又从领班那里领了一百元。郭美美把这四百元钱都给了陆晚。陆晚不想要,郭美美变了脸,陆晚只好收下。

“金碧辉煌”娱乐城最忙的日子是周五和周六,周日的活儿反而不多。十二点过后,两人就去睡觉了。睡前郭美美又给陆晚介绍了平台和高台的区别。郭美美说的虽然隐晦,但陆晚还是听懂了。

陆晚也没问郭美美是高台还是平台,她说,“那我就做平台吧,找到我爹为止。”

郭美美笑了一下,睡着了。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想当年,姐也是决心只做平台来着……

次日,陆晚和郭美美一起回了沧海。大三的功课基本学完了,下半年就会进入社会实践和毕业设计。学校对高年级学生的管理也很宽松。

此后,郭美美转战“金碧辉煌”别的分部了,陆晚每周末都会到平阳,白天到处打听老爹的消息,晚上就在“金碧辉煌”出平台,两点钟后睡在地下一层的员工宿舍里。

“金碧辉煌”的制度是完善的。当有客人做出过分的举动时,带着耳麦的少爷就会进来,彬彬有礼地说,“打扰爷了,爷买的是平台,如果爷需要高台,小的这就给爷安排。”

所以,琳达虽然遇到了几次不大不小的麻烦,但终于有惊无险。不过,琳达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为了找到老爹,她也只能是咬牙坚持。

两个月过去了,陆晚找遍了平阳的大街小巷,但还是没有老爹的任何消息……

直到半个月前,陆晚出台后,发现点她的却是一个叫蒋有南的同班同学,也是他们班的班长。

在班里,陆晚和所有的同学都很少交往,像个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但蒋有南作为班长,还是照顾过她。

有一次陆晚和老爹在小餐馆里吃鱼香肉丝,正好蒋有南也来吃饭,过来打了个招呼。老爹热情地招呼蒋有南一起吃,蒋有南也就坐下了,又点了两个菜,走时还抢着把帐结了。

蒋有南走后,老爹问这娃叫啥。陆晚回答说,叫蒋有南,是班长。老爹点了点头说,这娃不错,不嫌我这老头子。

而那天,蒋有南却对领班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我要带她走。否则你们会有麻烦。”

领班也是这时才知道,这八个大学生为什么指名点琳达的钟。按照“金碧辉煌”的规定,领班说,“‘金碧辉煌’来去自由,但做主的不是你,而是琳达。”

蒋有南看着陆晚的眼睛说,“陆晚,这两个月,你每周都会离校,太反常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打听到消息。你放心,同学们会尽一切力量帮你找你爸爸。除我们八个人以外,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里的情况。”

琳达的眼里溢满了泪水,哽咽着说,“我跟你们走!”

就在他们出门时,情况却发生了变化。一个醉醺醺的警察带着五六个人进来,看见了琳达,问了问情况,就拦住琳达不让走。双方打起来了,蒋有南被那警察打倒在地时,陆晚被拉走了,关进了一间小屋。

后来的情况陆晚就不知道了。

地下室里有灯光,但不知道时间。每天都有保安送两次饭进来,但陆晚问话时,送饭的保安却什么都不说。从送饭的次数推断,陆晚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两周了。

这时,陆晚听到了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现在她的肚子还不饿,应该不到送饭的时间啊?

第八十四章 萍水相逢二位爷

天亮了,沈锦臣吩咐白苍牙拿了钥匙,他亲自送于爷和马爷到地下二层去接琳达。

这是沈锦臣的诚意,也不是没有撇清的意思。“金碧辉煌”虽然囚禁了琳达,但绝对没有为难她。

的确,作为一间囚室,这里的条件比平阳看守所要强得多。单间,带有卫生间。干净整洁有序。除了床以外,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因为是地下,还有通风换气设备。

蚂蚱的女儿有点清瘦,脸色惨白。她多少有些木然地看着进入室内的陌生人,眼底流露出的哀愁、凄惶和无助,令人扼腕。

“琳达,你可以走了。这位于爷和马爷,是来接你的。”沈锦臣轻轻地说。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孩,历经沙场、翻雨覆云、手下数百公主的沈总居然也有一丝不忍。

陆晚坐在床头上没动,似是反应迟钝,亦或是没有听清楚沈锦臣的话。虽然她在“金碧辉煌”工作了近两个月,也碰见过沈总几次,但并不知道沈总是这里的老板。

我可以走了吗?

我没有家,不知道上哪去找我爸爸……

我和同学素无交往,同学却因我挨打……

天下之大,我可以去哪?

陆晚捂着脸哽咽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流下。虽然肩膀抽搐,却也没有多大哭声,可能是怕吵了别人吧?

“我们受蚂蚱,呃,你爸爸的委托,来接你走。”马奋叹了口气说。

这爷儿两个,也算是难得了。父亲为了供女儿上学,拼了命地挣钱,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被人关了起来,没有出头之日。女儿为了寻找父亲,甘愿到娱乐城当公主,同样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被人关了起来,不知道何日自由。

家乡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任重而道远啊!

“啊,我爹?”

陆晚“噌!”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晃晃的,径直向马奋这边扑了过来,“我爹在哪里?我爹怎么样了?!”

“你爹没事,过几天就出来了。沈总会帮你爹摆平的。”于根顺也叹了口气,顺道看了看沈锦臣。

沈锦臣苦笑了一下,就当虱子多了不觉咬吧,“放心,没多大事!”

刚才喝酒聊天的时候,马奋已经说到蚂蚱的遭遇了。沈锦臣也更加印证了这二位爷的侠肝义胆——出手不过夜,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可怜人。

但于根顺并没有说要我来摆平这件事啊!这种事情,虽然不是天天有,但也并不鲜见。天底下的不平事多了,管得过来吗?但既然于爷说了,那就得管了。可能吓唬吓唬就行了,就算真的要赔钱,也没几个。

“谢谢沈总!”陆晚向沈锦臣鞠了一躬。

沈锦臣脸上的苦笑更浓。他在道上混了这么久,经手管理的公主不计其数。想方设法地往贴他身上的公主有很多,但给他鞠躬的,陆晚还是第一个。这于爷,还真是不同的。

“没事,就当是关你半个月的补偿吧!”沈锦臣突然觉得这也挺有成就感的。

“于爷!我爹在哪里?您带我去看看我爹吧!”陆晚拉着马奋的袖子哀求道。这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找了两个月都没有老爹的音讯。被关了半个月后,老爹突然委托人来接她来了?老爹什么时候能委托人了?

同时,陆晚的心底也一阵黯然。老爹不会知道我做了公主吧?要不然怎么会找到这里。我长这么大,老爹从来都没有打过我……不过,老爹是安全的,这比什么都强!

陆晚还不知道,如果她不做公主,如果不经历这么多的阴差阳错,她还真不一定能找到她爹。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找到。看守所火化一个无主的自杀嫌犯,多大点事。

“我是马……马爷,马爷爷!”马奋瞪了于根顺一眼。于根顺那个无辜,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谢谢马爷爷,谢谢马爷爷了!”陆晚还是紧紧地抓着马奋的袖子,就像马奋会“biu”的一声消失一样。

“沈总给派个车吧,看守所这时候也该上班了。”于根顺又看了看沈锦臣。

“出林肯!”沈锦臣毫不迟疑地吩咐白苍牙。白苍牙嘟嘟囔囔地走了,心说这都什么事!吃上我们沈哥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谢谢沈总了!谢谢于……爷!”陆晚又朝着沈锦臣鞠了一躬,顺道也给于根顺鞠了一躬,爷不分长幼。

“走吧!”马奋昂首阔步地往外走了。陆晚一直拉着他的袖子,这让马奋的责任感爆棚,直接捞出蚂蚱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反正也很久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了。

马奋还不知道,要是诅咒有效的话,他这死老头子现在已经死于“马上风”。那个等了大半夜的黄板牙司机,早就骂骂咧咧地开着夏利走了。

走进大厅时,陆晚突然想了起来,回头怯怯地问沈锦臣,“沈总,我那些同学,还有带头的那个蒋有南,怎么样了?”半个月前的打斗,就是在这里发生的。陆晚被拉走之前,已经知道同学们不是对手。

沈锦臣一怔,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于根顺说,“其他同学都没事,蒋有南……死了。不过你放心,沈总已经安排好了,一定会为你的同学讨回公道!”

“啊——”陆晚一声惊叫,身体软了下去,扯得马奋的袖子都要掉了。马奋只好搀住了她。这小姑娘脸上毫无血色,实在是太可怜了。

沈锦臣也觉得自己很可怜。心说我有的选择吗?

这二位爷是一定要搞掉赵守正的,这条人命就是搞定赵守正最有力的证据。如果我不搞赵守正,那么这条人命恐怕就要由“金碧辉煌”认了。因为听这二位爷的意思,文强也是他们要保的。又是个萍水相逢!尼玛我怎么就不先萍水相逢这二位爷?

如此一来,“金碧辉煌”平阳分部就会面临空前的考验。蒋总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更要命的是,于爷绝对是杀伐果断的人,他要是恼了,并不在意手上多条命,这是真的要命。

和我的事业乃至生命相比,县委书记的外甥算个球……

“放心!我一定会为蒋有南讨回公道!”沈锦臣咬牙切齿地说道,此时他心里也是恨极了赵守正。

“谢谢沈总了,谢谢沈总了!”陆晚又向沈锦臣鞠躬。这不大会儿沈锦臣已经得了三鞠躬了。呃,三鞠躬?

众人走出“金碧辉煌”,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喷薄而出。沣水河上的水汽很浓,但挡不住太阳的光辉。

一辆加长林肯已经停在门口。这是“金碧辉煌”平阳分部最好的礼宾车。

白苍牙带着一个小弟站在林肯车旁边等待开车门。那个小弟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着监控录像的硬盘。当然,这也是备份。马奋觉得还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较放心。至于沈锦臣去出首赵守正,自然也是要带着硬盘的。

马爷爷亲自扶着软弱的陆晚上了车,于根顺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按照沈锦臣的吩咐,白苍牙也跟着上了车,以备二位爷有不时之需。

林肯车绝尘而去。沈锦臣还在挥手送别。这一夜无眠,沈锦臣受到太多震撼,同时他也感到受益良多。无论如何“金碧辉煌”都要发生一些变化,是福是祸,目前还不得而知。

这个时候,保持良好起居习惯的蒋总应该打完太极拳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请蒋总拿个主意……

第八十五章 环肥燕瘦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这一夜,马蒂儿不知道拨打了多少次爷爷的电话。此时天已放亮,马蒂儿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冷冰冰的电子声音了。她拨通了华达企业董事长马彦的电话,哽咽出声,“爹哋,对不起,我把爷爷弄丢了……”

“什么?!蒂儿乖……别哭,慢慢给爹哋讲!”电话那端传来马彦焦躁的声音。

“爹哋……”马蒂儿的抽泣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楚楠一个劲地撇嘴。这熊孩子,你不说还好,你这是想把你爹哋急死啊?爹哋?咦……

昨晚,政府招待所五号特招楼内一片漆黑。而所长朱依婷却磨磨唧唧地不肯上前开门。

未来的优秀刑警,藏马镇派出所所长,有个代,楚楠心里疑窦丛生,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于根顺和马奋真住在这里吗?

楚楠一把拽开朱依婷,以相当优雅的姿势,抬脚向楼门踹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楼门大开。接着是“咣!”的一声,门扇撞到了墙壁上。继而“哗啦!”一声,落了一地的碎玻璃。这个世界清静了。

这道小门从来就不是防盗用的。借你个胆子,敢到政府招待所特招楼撒野?

这个可以有。

神秘组织果然非同寻常!马蒂儿想拍一下小手以示支持。想了一下又没敢。只好暗地里加油一次。

这女警真是彪悍!从我来当服务员起,特招楼就没坏过门。此前不知道。朱依婷果然傻了。

傻了的还不只是朱依婷。

“啊——啊!”

两个清脆的女声惊天动地。

楚楠看了看朱依婷,朱依婷看了看马蒂儿,马蒂儿看了看水阑珊,水阑珊谁都不看。

现场四个女孩括号含女人,都没有惊叫。惊叫的声音来自室内。

两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你确定这是政府招待所?你确定这里面住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马蒂儿和楚楠面面相觑,然后同时转脸,诧异地看向朱依婷。

朱依婷脸上一丝苦笑,今晚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控制。

看到朱依婷躲躲闪闪的眼神,马蒂儿和楚楠心里更加笃定了。

在场的四个女孩括号含女人,单就智商而论,马蒂儿是当仁不让的第一。朱依婷因阅历丰富,微弱优势领先于楚楠。楚楠非战之罪以一分之差屈居第三。

水阑珊以较大劣势暂居末位,成绩也还不错,挺进了四强。再算再来一个,水阑珊也是五强之一。

不过,就是以水阑珊简单至极的经历和简单至极的思维,也能猜到这栋小楼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的想法是,这关我什么事啊?我的职责只是保证小马总的安全。至于老马总的老脸,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在场的唯一一个男人,那个什么合伙人,什么首席,杨英华大律师,给水阑珊示意时,水阑珊只当没看到。杨英华大律师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内心暗叹了一句,本草纲目曰女人脑残无药可医也,古人诚不我欺……

杨英华打了个哈欠,悄无声息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前楼。心说哥的时间是按照小时计算的,睡觉的时间同样计入。

到前楼后,却见司机小许还坐在前台对过的长条椅上,嘴里念念有词,“市府的,舰司的,*的……”

可怜的男人啊!

杨英华向仍在抽泣的值班服务员要了两张门卡,扔给司机小许一张,“走啦,睡觉去!”

司机小许果然站了起来,低着头跟杨英华上楼,一边走一边念叨,“市府的,舰司的,*的……”

来都来了,那就进吧!

朱依婷走上前去,率先进屋,还伸手打开了一楼大厅的大灯。马蒂儿和楚楠又互相看了一眼,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对方。鉴于楚楠的神秘组织基层领导人身份,马蒂儿略抬了一下手,领导先走!

楚楠昂首阔步地进入了五号楼,踩得碎玻璃碴子“嚓嚓!”直响。马蒂儿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碎玻璃碴子。水阑珊抱着胳膊,一脸无所谓地走在最后。

灯光照处,两个身穿真丝睡衣的少女互相搂抱着站在大厅里。

政府招待所特招楼的各项福利是一等一的。真丝睡衣是服务员的工作服,质料上乘,剪裁得体,穿着睡觉很舒服,别人看着也舒服。不过,这“别人”显然不包括刚进入室内的这四个女孩括号含女人。

环肥。楚楠恨恨地看着一个少女。真是丰满,36D?我才是C……呸呸!于根顺真是个混蛋流氓王八蛋!

燕瘦。马蒂儿也分了一个看着。身材真好,皮肤也不错。用什么护肤水?比我还幼啊齿……呸呸!我的亲爷爷哎,您可真是……老当益壮!就这么被红色政权给腐蚀了?

正在县城南郊沣水河畔怀古忧思的于根顺突然打了个喷嚏。心说,唉,六十年了啊,历历如昨日。玉奴,你在那边还好吗?你在那边想我吗?

正在“金碧辉煌”楼前的出租车和黄板牙打哈哈的马奋也打了一个喷嚏。心说,臭小子怎么还没到?腿脚也不是那么麻利嘛!都二十一世纪了,讲动脑子的!莫不是迷路了?知道我老爷子的用处了吧……

见此情景,朱依婷倒是长吁了一口气。至少,她俩在楼下,他俩在楼上。

服务员苟碧波转脸看到了朱依婷,立刻笑逐颜开,“原来是朱主任啊!吓死我了!”一边笑还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呃,不小,呼扇呼扇的。

服务员姬海清也放松下来,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朱主任,您怎么来了?”声音怯怯的,给人一种罪恶的遐想。

朱依婷没理这两个惹祸又惹火的服务员,转而面带微笑地说,“两位,坐在这里等会儿,还是回前楼休息?”

朱依婷心说,事到如今,你们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特招楼的服务是很周到,但肯定是随便客人如何,而不是强迫客人如何。好吧,顶多算是引导。你说是苍蝇不好,还是鸡蛋有缝呢?

这事要是闹大了出去,特招楼是摘不干净,但你们的面子也不好看不是?朱依婷觉得,站在悬崖边上,她反而是主动了。

“那就等会儿!”楚楠才不吃朱依婷那一套。她心说,我倒是要看看这个混蛋流氓的无耻嘴脸,从见他第一面我就知道他是个流氓……

“那就等一等吧!”马蒂儿居然也同意了。她心想,老当益壮的爷爷哎,嘻嘻,看你以后怎么给我痛讲革命家史……

楚楠和马蒂儿,本来是对比特别鲜明的两个女孩。要说共同点,顶多是青春,美丽,自小就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再找别的,那就难了。

但是,这个晚上的奇迹太多,两个女孩这时又想到一起去了。

楚楠左右扫了一眼,径直走向南墙窗下的对坐沙发,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前于根顺和马奋吃夜宵的地方。楚楠坐下后,马蒂儿也娉娉袅袅地跟过去了,坐在楚楠对面。两人坐的还分别是于根顺和马奋的位置。

水阑珊也扫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内没有任何危险。她也找了一个长沙发,远远地坐下了。闭目凝神,老僧入定,俗事无扰。

朱依婷独自站在那里,再次攻守易位。她知道,这位台湾来的尊贵女孩,是马总的孙女。如此说来,马总虽然为老不尊了点,倒也没多大事,家丑不可外扬嘛!何况还是资本主义社会来的。

但这位来头甚大的魔头女警,并没有说过她和于技术员是什么关系。看样子应该是于技术员的女朋友?要不然能风风火火地打上门来?这就叫捉那啥在床吧?满脸的醋意,满眼的怒火。

男人嘛,不都好这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两位好聚好散。要是魔头女警把这股邪火发泄到特招楼上,还真是有点麻烦。

今晚这事还真是纠结,孙书记亲自安排的任务,实在是不好完成啊……

朱依婷恼火地看向苟碧波和姬海清,低声斥道,“快去换衣服!”

苟碧波“哦!”了一声,拉着姬海清跑回了值班休息室。

刚才她俩睡得正香,却被巨大的踢门声惊醒。而门外再没有其它声响了,也没听见有人进来。她俩手拉着手,摸摸索索地走出房间。没想到刚走进大厅,大灯就亮了。两人惊悸之下,互相搂抱到了一起……

真丝睡衣飘飘,跑动时,两个少女身上的优点毕露。

楚楠和马蒂儿又同时笑了。一个是讥讽的笑。一个是戏谑的笑。

现在,两人都在等着看故事了。

第八十六章 夸了两次和笑了两次

没过多久,苟碧波和姬海清就换好服装出来了。

黑丝袜,方格子连衣裙,外面还套着粉底卡通图案的小围裙。这是……女仆?哪位大侠这么恶趣味啊!这深更半夜的套上小围裙,还真是,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姬海清多少有些局促,低眉顺目的,手脚都没地方放。今天她是第一次到特招楼上岗,自然是听苟碧波安排。苟碧波却是热情洋溢,活力四射。

完全相同的式样,在这两个“女仆”身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一种是受尽了主人的凌辱,任打任骂,流血流泪流汁液。一种是凌驾在主人之上,把主人扔进洗衣机,涮涮涮……

朱依婷竟无语而凝噎。心说这只小苟的胸部那么大,唉,尼玛怎么就不往脑子里稍微匀着点?

说到底还真怪不得苟碧波,因为这也是她们的工作服之一。问题是,这个没脑子的家伙怎么就挑了这一套!穿得还真整齐,尼玛怎么不穿个“护士”出来?呃,这个真没有……

苟碧波却没有惹祸的自觉,拉着姬海清又“呼扇呼扇”地跑到朱依婷跟前,山花灿烂地说,“朱主任,换好了!您还有什么吩咐?我都听您的!”

朱依婷一口老血喷出多远。

那边的楚楠和马蒂儿也给气乐了,这还真是个活宝……

一个心说混蛋啊,你就这层次?

一个心说爷爷啊,你有点追求好不好?

不用说,两人又想到一起去了。

“上楼!看看两位贵客醒了没有?就说有家属来找!”面对楚楠和马蒂儿的恶劣眼神,朱依婷也顾不得风度仪态了,简直有点气急败坏。

“哦!”

尊敬领导的苟碧波,满腔热情的过来,却被莫名其妙地当头浇了一瓢冷水,顿时耷拉下脑袋,默默地祝福朱主任月月月事,月月不顺。不过她也没忘了团结同志,上楼时拉上了姬海清。

楚楠和马蒂儿目送着苟碧波和姬海清上楼,心里的各种情绪居然被冲淡了不少。说来也怪,下面这么闹腾,那老不修和小混蛋还睡得着?怎么还不下楼呢?争取个主动。

“啊——”

片刻之后,就听楼上又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就是苟碧波夸张的喊声,“朱主任,不好了!两位贵客不见了!”

咦?这倒是奇了。

朱依婷一边诅咒着“你才不好了!你们全家都不好!”,一边快步向楼上走去。

楚楠和马蒂儿对看了一眼,都在想,老不修和小混蛋不至于跳楼逃跑了吧?她俩同时起身,一脸官司地跟着上了楼。水阑珊仍旧坐在那里,眼皮都没抬。

“朱主任,这不关我俩的事啊!我俩按照您的指示,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地伺候两位贵客。马总还夸我了呢,夸了两次!”听到苟碧波的极力撇清,朱依婷终于明白了,尼玛不是我手下,尼玛是专门来黑我的……

原来是搞错了啊!老不修和小混蛋和这一胖一瘦俩“女仆”不是那么分工的。

楚楠果然问姬海清了,“那于技术员有没有夸你啊?”

“啊?没有!”姬海清连忙怯怯地说。不过,作为一个诚实的孩子,她马上又补充道,“就是朝着我笑了,笑了两次……”姬海清想起了大哥哥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心说这个凶巴巴的警察姐姐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吧?大哥哥每天朝她这么笑,她该多幸福啊!

想到这里,姬海清的小脸不由自主地红了,就像大哥哥的笑容本不是她该得的,而是她从这个凶巴巴的警察姐姐那里偷来的……

这就没错了。老不修。小流氓。

这时,最高智商者没发现问题,未来优秀刑警也没发现问题,有着较高职业素养的招待所所长却发现问题了。

两个房间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窗子也是关着的,从里面插着插销。

朱依婷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再次浮起来标准的微笑,淡定从容地对楚楠和马蒂儿说,“在我们来之前,马总和于技术员就已经离开了,他们没在这两个房间里呆。”

听朱依婷这么一说,最高智商者和未来优秀刑警也就注意到了,两人心里还挺奇怪,怎么一早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

听朱依婷这么一说,苟碧波却着急了,急赤白咧地说了一句巨雷的话,“马总不会跑了吧?他还借了我二百块钱没还啊!”

“我还给你!”

马蒂儿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钱夹,随便抽了几张钞票递给苟碧波。马蒂儿虽然没什么花销,但还是随身带了点钱以备不时之需。也幸亏如此,要不然人家还以为身价亿万的爷爷是骗子呢!还专门骗小姑娘的钱……

“二百!”

苟碧波把两张新钞晃了一下,听声音没错,然后把多出来的三张钞票还给马蒂儿,她以为马蒂儿没有听清数目。

马蒂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都给你了!详细地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苟碧波心直口快,马上“叮铃咣朗”地说了起来。有不清楚的地方,姬海清还可以怯怯地补充。还别说,补充的都在点上。至少能看出来,姬海清的文化水平比苟碧波要高。

吃完夜宵,朱依婷推着餐车离开后,马总就说没事了,你俩去睡觉吧!苟碧波还问了一句,不需要别的服务了吗?马总说,“不用了,你做得很好!”

于是苟碧波按照朱主任的指示,乖乖领着姬海清回房间睡觉。她俩本来就熬了大半夜,又是嗜睡的年纪,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但不知道过了多久,马总又敲开了她们的门,问苟碧波身上有没有钱,他急用,明天就还她。

苟碧波立即说有。贵客嘛!什么要求都要满足。不过,虽然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她都经历过,但向她借钱的要求,这还是头一遭。苟碧波取了二百块,而不是五百块,给了马总。马总拍了拍苟碧波的脑袋,高兴地说,“很好!你不错!快睡吧!”苟碧波就又睡了。她说的马总夸了她两次,根本不是撒谎。

再次醒来,就是被踢门的巨响惊醒了……

而作为踢门的罪魁祸首,楚楠虽然很好奇,于技术员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了什么,朝着姬海清笑了两次,但最终还是把这个巨大的问号憋在了心里。

她心说,我那么关心他干嘛?我根本就不在意!还别说,这个小流氓,还是有点品位的嘛!并不是什么都吃……呸呸!

马蒂儿心说,我的爷爷,也不是那么老不修嘛!下次给我讲革命家史,我又得乖乖的复习了……

可是,这一老一少到底哪去了呢?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就不能让人消停点!

众人下了楼,苟碧波和姬海清这两位优秀“女仆”自然是回去继续睡觉。朱依婷这位负责的所长,微笑着问出了刚才的那句话,“两位,坐在这里等会儿,还是回前楼休息?”

“那就等会儿!”

“那就等一等吧!”

楚楠和马蒂儿的回答也是和刚才一样。

于是,朱依婷看了看楼门的破坏程度,一身轻松地离开了五号楼,心里想着这乱七八糟的一天。

楚楠和马蒂儿又坐回到对坐沙发那里,都觉得轻松无比,心情很不错。有一搭没一搭的,就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交换了意见。但不含有关神秘组织事宜。

搁置争议,共同开发。沟通感情,建立友谊。而且这友谊经历了并肩战斗的历史考验和实践检验的。

水阑珊一直远远地坐着,保持着刚进屋时的状态。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天亮了。

那一老一少却还没有回来。

马蒂儿打了电话,楚楠自然也不会闲着。

没想到,她刚拨通顾大同的电话,顾大同就急火火地讲了起来,“楠楠,我正要拨给你呢!于根顺那个混蛋呢?快找他!”

楚楠听着,顾大同居然有点失态的味道。这可真是难得。记忆中,楚楠从未见过顾大同如此慌张。年纪不大的顾叔叔,都在她跟前端了二十年了,从楚楠记事时起。记事之前就不计入了。

“我也找不到那混蛋呢!”楚楠急忙回答,“顾叔叔,怎么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怎么了?这混蛋真能捅破个大天!”顾大同是真急了,早忘了叔叔的身份,“藏马山民围了县委县政府,讨要为民请命的于技术员和热爱桑梓的台商马总!这都什么破事!”

“啊——”

楚楠傻眼了,听不清顾大同在话筒里咆哮什么。她的心里发苦,顾叔叔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个混蛋,果然要捅破个大天!

这叔叔和侄女都不知道,他俩才是这起群体性的事件的罪魁祸首。当五魁给楚楠打电话时,楚楠忿忿地说顾大同罩不住于根顺。然后她的目的达到了,他俩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八十七章 专门跑城外溺泡尿

天刚麻麻亮,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数农民突然涌入平阳县城。

这些农民衣着破旧,长相古拙,肩扛手提各式农具,不像是走在县城街头,倒像是田间地头。就算有左右瞧热闹的,也是个赶集的意思。

以往,进城的农民也并不鲜见,但一般都是谦卑谨慎,紧张萎缩,走路沿着墙根,说话陪着笑脸,生怕不懂规矩,惹来祸事。

今天却是不同。这些农民大大方方,昂首阔步,别的地方不走,就走马路当间,活生生地展示出了跨世纪新农民的光辉形象。他们的额头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我来了!”额头够宽的话,后面还可以加三个叹号。

看着他们,早起锻炼的老头老太神色古怪,拎着油条豆浆煎饼果子的妇女妇男张大了嘴,连惺忪迷糊的中小学生都睁大了眼睛,……反正清晨上街的县民都觉得诧异,这是中央又下“一号文件”了?规定“一切权利归农会”?

甚至有那无聊的闲汉也跟上了农民的队伍,好像前面有利客来超市免费购物券派发。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三五成群的农民从不同街道往县委县政府方向聚集。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与其说是赶路,不如说是游逛。当然也不排除有迷路的情况发生。

最早到达县委县政府门前的几波人,大概有百多个,都是清一色的棒小伙儿。他们的情绪也是兴奋而激动,就像过年、娶新那么慌。

这百多棒小伙儿用四根竹竿打出了两条横幅。横幅是白布做的,还是两块布片拼到一起,两条横幅用了四块布片。看上去像是撕了哪家小旅馆的床单,还是长期使用洗不出来了的那种,隐约能看到地图的痕迹。

执笔的大仿不是太好,床单的吸墨性又太强,好几个字洇掉了。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猜出来的。白底黑字,阴森诡异,两条横幅上分别写着——

“立即释放为民请命的于技术员!”

“立即释放热爱桑梓的台商马总!”

其中,“热爱桑梓”的“梓”写错了,划了条曲线引到一边。这回写对了,而且很大个……

横幅就是旗帜。县委县政府门前就是阵地。

数目不等的农民队伍陆陆续续地赶来,这个阵营在不断扩大。不过,他们没有喊口号,更没有过激的举动,而是挨个挤个盘腿坐在了地上。相邻的人说说笑笑的,内容也无非是茄子加黄瓜,大豆和高粱,村头小寡妇,村尾大姑娘……

平阳县政府钱树志县长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早一些。按照预定计划,他要亲往政府招待所,亲切会见爱国台商马总。如果方便的话,还将与马总共进早餐。

早餐是在和谐的气氛中进行的,马总愉快地回忆起了儿时在家乡的情形。钱县长对此表示理解,两人的年龄虽然有较大差距,但钱县长的童年也是在山里度过的,他和马总一样,从未忘记自己的桑梓。钱县长说……

“嘎!”

平阳二号车突然急刹,正在补回笼觉的钱树志身体前扑,猛地撞到了司机座位的后背上。钱树志揉着脑门,火了,“真铎,怎么回事你!”

司机钱真铎是钱树志本家,还是钱树志没出五服的族叔。当兵后入了党,学了开车,复员时扛着头羊找了族兄钱老根。钱老根拍着瘦骨嶙峋的胸脯说,“十三弟,心放肚里!你狗蛋侄子能着呢!狗蛋不解了你的事,老子揭了他的皮!”

还别说,这狗蛋,呃,县长钱树志害怕被老子揭皮,就把这事应了下来,随便给找了家企业开卡车。钱真铎在部队就是开大解放的,A照。

今年春节期间,钱树志的司机喝醉酒后,一边骂娘,一边不负责任、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地说了一些不符合事实的醉话,让钱树志给做了别的安排。

期间钱真铎回老家,经常带点土特产回来看望钱树志,虽然不值钱,但是个心意。钱树志也觉得钱真铎还算笃厚,又是梯己人,名字还吉祥,尤其是嘴巴笨,干脆就把他调来给自己当司机了。

当然,钱树志喊他“真铎”,而没喊过“十三叔”,钱真铎也没给钱树志计较这种小事。

“县长,门口有人!”钱真铎的话真是不多。

钱树志探头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前方五十米的位置上坐着一大堆的农民!而且,这是北京路,他们坐的位置正是县委县政府门口!发生了群体性的事件?!

要说这钱真铎嘴巴虽然不好使,脑子倒也没那么笨的,他知道二号车直接过去不好,停车的位置也够远。

“县长,我过去看看?”副驾驶位置上的韩邦国也揉着额头。

钱树志点了点头。二号车往倒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韩邦国解下领带,放下手包,装作路人甲溜达了过去。

十来分钟后,韩邦国回来了,开门上车后报告说,“县长,是藏马山的农民,要求释放马奋和于根顺。他们可能还不了解情况,或者是被人蒙蔽了。大概有五百人,有老有少,都是男的。”

报告完后,韩邦国就闭了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等待领导决定。如果领导考他,他会建议县长先回家,正点上班。现在是七时整,到上班时间还有一小时。就在他探听情况时,还有农民聚集过来,已经阻塞了交通。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全县,并以各种渠道汇报给沧海市有关领导。

“真铎,回家属院,忘拿文件了。”大约五分钟后,钱树志面无表情地说。

韩邦国知道,他猜对领导的想法了。于根顺和马奋,因为赵守正被抓,赵守正背后是县委书记孙继宗。简单的逻辑,严重的后果,领导居然考虑了五分钟,唉!不过,现在韩邦国对于根顺这个莫名其妙的技术员,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钱真铎闻言,立即调头。不过开惯了卡车的人,力道比较大,二号车“砰!”地撞到了路边的垃圾箱上。

钱树志再受冲击,禁不住眉头大皱。心说果然是人无完人啊,前头那个司机要利索得多,可惜嘴太大。副驾驶位置上的韩邦国也是眉头一皱,心说县长这个“十三叔”,尼玛真猛啊!

钱真铎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打着了火,二号车轰鸣着退了出来。心说奥迪的质量真是不错啊,怪不得是老爷车……

二号车调头后疾驰而去,县城的早上并没有多少汽车,交警也还没上岗。离家属院还有两个街口时,钱树志却突然说,“左转,出城,去南泉镇!”

钱真铎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命令。二号车压过双黄线大回弯,径直向西疾驰,很快就出了城,驶入通往南泉镇的公路。

十多分钟后,钱树志让路边停车。下车后,他站在马路牙子上,一泡热尿喷涌而出。县长亲自撒尿,浇灌道边的杨树。不过他没抬腿。

打了一个惬意的冷战之后,钱树志摸出手机,又往前走了几步,拨通了顾大同的电话。

“顾局!听报告说南泉镇发生了灭门惨案,计生办、派出所甚至都镇政府都负有不同的责任,我很痛心啊!个别干部早就忘了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为了政绩,不顾人民群众的死活!损失惨重,教训深刻!昨晚我就没睡好,天不亮我就往南泉镇赶了。没想到我催得太急,结果把司机给催得撞树上了!这可真是……”

“你说什么?群体性的事件?县委县政府?你在现场?我命令你,稳住!一定要稳定老百姓的情绪!千万不要激化矛盾!放下姿态,认真和老百姓谈,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

“但也不能答应他们的无礼要求,毕竟冲击县委县政府,性质是恶劣的!”

“对,按规定向上级有关部门报告,不能欺上瞒下!”

“闹事原因查出来没有?查!不管涉及到谁,查到底!追究到底!”

“等司机修好车,我马上就往回赶!现场由你全权负责!”

打完电话后,钱树志把韩邦国叫了过去,要了一根烟。韩邦国给县长点上以后,自己也陪了一根。县长和秘书两人站在道边上,吐云吐雾。

郊外的清晨,雾气氤氲,草木青葱,翠鸟鸣林。空气非常新鲜,闻之欲醉,令人流连忘返。

钱真铎停车后,下来看了看车损,只是右前脸瘪了一块,并没有大碍,他就坐回车里等着了。钱县长的电话他并没有听到,即使听了他也不懂,也不感兴趣。所以他并不知道撞一下车也能帮县长的忙,反而在考虑,这是我自己的过失导致的事故,修车钱不会从我工资里扣吧?

十多分钟后,钱县长和韩秘书回到车上,韩秘书说,“回城!”

钱真铎再次调头,二号车向县城驶去。他的脑袋的确不是很灵光,一门心思地想,这大清早的,钱县长专门跑城外来溺泡尿?

第八十八章 要不你帮好人一个忙

顾大同挂了电话,心说钱树志就这点眼界,这点道行,我抬举他是不是太昧着良心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要是锅里没有,你小算盘打得再精,盘子里能有?

终不过是,我损失一只鸡,你损失一头猪,我划得来哦!如此而已。尼玛这是什么世道!

事情闹大,孙继宗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板子打在他的屁股上,疼的是整个县委班子。

唉,我这心操的!我都还没进班子呢……顾大同一脸的自嘲。

还差二十分钟就到上班点了,县委班子成员却一个到场的也没有。县城就这么大,班子就那么几头人,哪头人都有分管的口子,更有无数的信息渠道。没人到场,原因无非有三。

一种是事不关己,但求无过。这种占多数,利益无关,没事谁来惹这荤腥?处理得好,把人得罪惨了,代价太高。处理得不好,飞蛾扑火,代价更高。

一种是恨天不塌,鼓风添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情况下,这种人都是不会或缺的。尤其是不得地的,不如意的,自觉一身功夫一腔抱负无法施展的。心灰意冷也好,蛰伏待变也好,反正是有变化不一定有机会,没变化却肯定没机会。按照唯物主义辩证法,每次祸事都酝酿着一个变局,棋从断处生。

一种是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孙继宗恐怕现在很忙吧……

楚楠挂掉电话就赶过来了,拔腿飞奔,四百米障碍跑的速度着实可观。怎么说这些人也都是从藏马山来的,作为一个负责的派出所所长,括号女,有个代,楚楠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也有权利把这些混蛋弄回去!

到现场一看,楚楠的心就凉了半截。县委县政府门前,黑压压的一片,聚集的农民肯定过了千!这动员能力真是了得啊!

上千农民外围,更有数千酱油众。中间的农民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外围的酱油众却是嘻嘻哈哈的,唯恐天下不乱,县城可是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北京路就是县城的长安街,最宽阔,最繁华,也是很多人上班的必经之路。此时北京路已经堵了,四年前作为上届班子的政绩扩建以来,这是首次拥堵。

体制内上班的人自是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发生大事件,少不得驻足掺和一下,反正今天迟到的理由很过硬,领导说不定也在看热闹呢!给没人情味的私企打工的却不干了,老板扣工资的理由也很过硬,老子给你发薪水是让你打酱油的?

推搡中,已经有人打了起来,旁边还有人加油喝彩。离此不远的杂货店老板娘,搬了个纸箱子过来,大声地叫卖,“面包鸡蛋火腿肠!花生瓜子巧克力!牛奶可乐矿泉水!”

当然早有警察到了现场,作用也很明显,共抓到浑水摸鱼的小偷三个,制止斗殴四起,抢救被挤倒的老头老太五人。

静坐的农民倒是很听话,可以按照警察的商量,往政府门前挤一挤,让出个单车道来。但围观的县民可不管这一套,立即跟进抢占有利地形。后来的也得以前进一步,一边擦汗一边向旁边打听,喂,跟哥说说咋回事,听说有人跳楼?

尼玛!

楚楠生平第二次骂出了这个耳熟能详的感叹词,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舒展一点。大天已经捅破,今天这事可能已经无法善了……

张五魁和丁山就在人群最前面,一个穿着破夹克,一个穿着旧汗衫,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坐在霞光万丈的晨曦中巍然不动。两人手里各攥着一根竹竿,扯着一条横幅。

楚楠穿着警服,好歹穿行无碍,挤到了跟前,警帽抓在手上。这时楚楠才发现,扯另一条横幅的人居然是王思平?

“王思平,你还是国家干部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楚楠先向王思平下手了,不过喊得多少有点无力。

王思平见楚楠朝他使劲,居然脖子一梗,眉毛一扬,“国家干部怎么了?国家干部就得听任老百姓无辜被抓?”

如果楚楠不提国家干部这茬可能还好点。王思平本来就觉得,这回可是把黄建国给得罪惨了,站长估计也干到头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临了先放个大爆仗再说,省得憋气一辈子。现在又听楚楠这么一叫,王思平心里哪还有什么好气?

不过,王思平毕竟是当了十年的国家干部,算是受党教育多年,基本素养还是有的,起码是胆子比较小,一时间也难以扭转。所以楚楠被顶得“你!”了一声后,王思平的语气就软了些,“你看看,这些人哪个是我叫来的?”

王思平心说,我不过是负责了个横幅而已,书法还不错吧……

楚楠也知道王思平不是问题的关键。她又转回到刚才被她瞪了一眼的张五魁那里,心里虽然气开了锅,但也只能强自压着,用尽量和平的语气说,“我说,于根顺和马奋昨晚就放出来了,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张五魁根本不搭理楚楠,但脸上的表情却很明显。跑哪儿玩去了?老子今年三十岁,不是三岁!要不你找个三岁小孩问问,他信不信?给糖的不算!

“顾局可以证明,我昨晚和顾局一起去看守所接于根顺,但他已经被县委孙书记的秘书接走了,安排在政府招待所,我昨晚就过去了,现在就是从他房间里过来的!”楚楠说完了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头,火气更大,“我说,你先把横幅给我撤了!”

张五魁的脸上很精彩。心说昨晚你们干什么了,这个倒是不用跟我说……大哥果然大能啊!

不过他还是没有作声,明明是你告诉我顾局罩不住的,现在又能罩住了?政府招待所离这里很远吗?我的人可是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就算你证明问题的方式很特别……

在楚楠眼里,张五魁还算是有点脑子的,不像丁山那么一根筋。不过,刘栓柱好像并不在场。其实丁山心里也愤懑着,刘栓柱这厮刚来不久就说去数数他村里的人,现在还没数完呢!

顾大同已经打完了电话,摇着头走过来。他没给楚楠作证,却掏出了一包烟,摸两个口袋都没找到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五魁,“老弟,有火吗?”

张五魁还是不说话,但摸出打火机,给顾大同点上了。

“来一根?”顾大同喷出一口白烟。

烟的味道不错,张五魁这才想起来,他已经两个多小时没有抽烟了。作为发起者和组织者,张五魁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顾大同没等他伸手,就把整包烟扔给了过来。张五魁抬手接住了,抽出一根,剩下的扔给了丁山。丁山也抽出一根,剩下的扔给了王思平。

王思平虽然不会,但这时觉得抽烟好像挺吊,也拿了一根,继续往下传。后面的一个农民主动给王思平点上了火。王思平使劲地抽了一口,把眼泪都呛出来了,大声地咳嗽。虽然王思平自己觉得很丢人,但周围的农民都觉得,王站长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上回差点把人家揍了一顿。

顾大同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和张五魁闲聊。张五魁昨天吃了人家的盒饭,今天又抽了人家的烟,也不好老端着,就说,“顾局你是好人,政府要是都跟你一样,我们也不会给政府添麻烦。”

“老弟你别糟践我了,这年头说人家好人,人家一砖头拍回来,你骂谁呢!”顾大同还挺幽默,自己先笑了,张五魁也笑了,周围不少人都跟着笑。只有楚楠在偷偷撇嘴,老顾又开始忽悠了。

“唉,好人就好人吧!政府不怕麻烦,可我这好人怕麻烦啊!要不你帮好人一个忙?”等大家都笑完了,顾大同才叹了口气说。

“于根顺和马奋在哪儿?他们是比你顾局还好的人。”张五魁一点都不傻。

“我看你就是想害死于根顺!”顾大同单说于根顺,因为他知道马奋本就是个捎带,也是扛了面大旗,农民精明着呢!

“嗯?”张五魁闻言一愣。

“我不怕坦白跟你讲,党和政府确实拿你们这一千多人没办法,但有一千多种办法对付于根顺!”顾大同脸色一凛,把烟头在地上搓灭了。

第八十九章 两个瘟神又回来了

当看守所所长陈关西接到报告说,昨晚被杨大秘接走的那两个人又回来了时,吓得腿肚子都转了。心说尼玛我招谁惹谁了我,这两个瘟神又是咋的了?吃上我这看守所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心里虽骂,脚下却是一点都不敢耽误。陈关西连滚带爬地跑到大门口后,更是傻眼了。

加长林肯,平阳只有一辆。有点身份的人都知道,这是“金碧辉煌”的礼宾车。

陈关西的肝在颤抖。这二位爷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官面上,平阳县的老大,县委书记孙继宗派杨大秘亲自来接。道上,平阳县的老大,“金碧辉煌”总经理沈锦臣派白苍牙来送……这是何等的妖孽啊!

白苍牙早已下了车,面色肃然地站在右后车门处,随时准备开门。

陈关西知道,白苍牙在“金碧辉煌”中的地位,就相当于杨大秘在县委。

有一次,陈关西受嫌犯家属热情邀请,再三推脱不过,只好换了便装去“金碧辉煌”放松一下。而白苍牙多次来看守所处理公务,自然也认识陈关西。他当场就签字给免了单,不需要请示谁。

当然,那嫌犯家属也是识做的,当晚没有发生的巨额消费,全部折现,硬塞给了陈关西……

此时,白苍牙脸上没有惯常的牢骚,看见陈关西从小铁门里出来,就先后打开了两个车门。

于根顺和马奋下了车,后面还跟着一个神色凄惶的女孩子。

要是搁在平常,陈关西是很乐意和嫌犯亲属谈谈嫌犯的待遇问题的。亲属们太需要安慰了,越漂亮的亲属就越需要。作为政府特殊部门工作人员,我们要对此表示理解和帮助。

不过,今天陈关西对这个女孩子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虽然以陈关西的职业素养判断,她很有可能是嫌犯的家属,并且是泪眼遮不住美丽的容颜。

陈关西顾不上所长尊严,快步迎了上去说,“马总,于技术员,有什么吩咐?”声线虽然略有压低,但热情绝对没有降格。

“探视蚂蚱,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还有文强。”于根顺轻描淡写地说。

“还有麻杆!”马奋倒也没有忘记,他老人家还罩着一个呢!

“方便,方便!”陈关西连忙一叠声地答应。一时间他的心里居然非常幸福,这点小事,实在是方便得不能再方便了!

陈关西作为看守所的龙头老大,却在重号里栽了跟头。他虽然没有办法对付于根顺,心里却恨极了那十五个光头。不过,昨晚他绝对没有对重号采取什么措施,怎么着也要等过了这个风头浪尖再说……我真是英明啊!陈关西长吁了一口气。

陆晚紧张兮兮地跟在马奋后面,她就认这个马爷爷了。

路上,马爷爷已经大体给她讲了蚂蚱的遭遇,说她有个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不过蚂蚱在看守所内遭遇的非人经历,并没有被提及。饶是如此,陆晚还是泣不成声,爹实在是太辛苦了,我该怎么办啊……

白苍牙也跟着进了看守所。这里面他熟,“金碧辉煌”里一些小来小去的糊糊事都是白苍牙出面处理的,其中就包括捞人。

不过今天,白苍牙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这位于爷和马爷,真是罩得住啊!

因为理由比较充分,感情比较到位,以往白苍牙过来,陈关西倒也不曾为难过他。但白苍牙却从未见过陈关西对人如此恭敬,是那种战战兢兢的恭敬!

白苍牙心说,沈哥果然是高瞻远瞩、目光如炬!昨晚我还有意无意地发了几次牢骚来着,差点给沈哥惹了祸事!从陈关西的表现来看,沈哥对二位爷的尊敬不是太过,而是还不够!无论如何都不为过!回头还得给沈哥报告一下。沈哥让我跟着来,果然是大有深意的……

白苍牙却是不知道,他对二位爷的态度,再次影响了陈关西。因为白苍牙以往虽然对陈关西也很客气,但顶多是带着东西求人办事而已,用不着低三下四的小意伺候。

所以陈关西都要哭了。白苍牙虽然只是个混混,但他代表的可是大有来头的“金碧辉煌”啊!

于根顺和马奋再次回到了昨晚被搜身的房间,这里也是看守所的探视室。马奋进来后才指着陈关西说,“哎,那个谁,我的东西还在这里呢!”

“嗯,我也有一把裁纸刀!”于根顺也想起了他的财产,裁纸刀这个名字他记得很熟。

昨晚,他们两人都是头一回进来,走的时候又被人众星捧月的,所以都没想起来这茬。陈关西和酒糟鼻子男警精神高度紧张,自然也没想起来。

而马奋被于根顺撇下以后,他沿街追了一阵,很幸运地遇到一辆夤夜扫街的出租车。马奋上车之后没摸到钱,这时才想起手机和钱包还都在看守所呢。

家有万贯一时不便。马奋只好让黄板牙先打了个转。出租车进不了招待所后院,马奋急匆匆地跑回去,很没面子地跟服务员苟碧波借了两百块。要不是孙女马蒂儿识做,他老人家就被小姑娘当成老骗子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陈关西一拍脑袋,又是一叠声地道歉,赶紧叫人打开储物柜,把二位爷的财物完璧归赵。

这时,已经上升为三号铺位的蚂蚱,跟在文强和麻杆的后面,犹犹豫豫地走进了探视室。进来都三个月了,蚂蚱还是头一次被人探视。

“爹啊——”陆晚扑进了蚂蚱的怀里,“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乖小晚,爹没事,于爷是大好人啊!”年纪其实不大的蚂蚱也是老泪纵横。

蚂蚱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女儿,而且这么快。难道于爷是连夜驱车沧海,把小晚接来的?于爷啊!

如果不是怕女儿觉得丢脸,他真想再给于爷跪一个。他的心里暗自发狠,等女儿大学毕业以后,他就没什么心事了,到时候给于爷当牛做马,一条命给他又怎么样?

他马上又想到,于爷好像年纪不大吧?和小晚差不多?唉,要是他俩能好上,那该多好……

文强和麻杆没有女儿在场,麻溜地给二位爷下跪磕头。心里都想,于爷和马爷真是办事的人,言必信,行必果,义薄云天!出去以后,一定要苦着喊着的跟着二位爷,打也不走,踹也不走……

白苍牙在文强面前自然是端着的。他看二位爷对三个萍水相逢的小人物这么厚道,一时间心里也有些触动。他走出探视室,回到车里拿了几条烟回来。

拿烟的时候,白苍牙心里又一动,把那个装有监控数据硬盘的黑色垃圾袋也带上了。把烟给文强时,他有意无意地打开了垃圾袋,当着文强的面交给了于根顺。

文强作为保安经理,自然知道这个硬盘是干嘛用的,也就明白了白爷的意思。文强心下更加笃定,就没有于爷搞不定的事,听于爷的,没错的……

于根顺和马奋受了两人的头,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话。只是低声说了句,不要在蚂蚱跟前提“金璧辉煌”的事。文强自然是心领神会,再次感慨于爷宅心仁厚,为兄弟们考虑到家了。

蚂蚱父女的哭声感天动地,于根顺和马奋两人在一边也是心里酸酸的。尤其是马奋,同情心泛滥到眼圈红。

两人把文强和麻杆赶回监房后,也离开了探视室,把空间留给蚂蚱父女。

出门后,马奋把电池装回了手机,随即给马蒂儿拨了过去。结果马蒂儿一声惊叫,吓得马奋差点把手机扔了。

“我说马蒂儿,爷爷才关了一晚上机,你就想成这样了?一惊一乍的!都这么大姑娘了,以后怎么嫁人?”

“爷爷!亲爷爷哎……”电话那头,马蒂儿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好半天之后,才说,“爷爷,您在哪里啊?我这就去接您!都是蒂儿不好,以后蒂儿都陪着爷爷!”

“真的啊?说话不算数的是小狗!”马奋笑逐颜开。

“爷爷才是小狗……”马蒂儿果然不哭了,接着又着急了,“亲爷爷哎,您到底在哪里?”

“这个地方好啊!爷爷头一回进来,呃,是第二回了。蒂儿一准猜不到!哈哈哈!爷爷告诉你吧,平阳看守所!”电话里传出“嘟嘟”的声音,马奋有点莫名其妙,“呃,这没家教的娃娃,怎么给挂了……”

旁边小意伺候着的陈关西心中暗骂,这地方好?这地方好啊!真尼玛好……我求求您了,您老可千万别再犯事了,我这庙是真小……

第九十章 协警与血警

“喂!楚楠!”马蒂儿急匆匆挂掉电话,朝外面喊了一声。

在马蒂儿接电话之前,楚楠也接了一个电话,惊叫一声后,嘴里嘟嘟囔囔的,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连招呼都没跟马蒂儿打,马蒂儿还以为楚楠在院子里呢。

“什么事?要不要我去追她?”水阑珊走过来问道。她知道楚楠已经跑远了,但追上还是没问题的。

水阑珊正襟危坐了大半个晚上,手脚的位置都没有换一下。天亮后却相继吃了两记惊叫,均是高分贝,大口径,蕴涵着激烈的情绪变化。向来处变不惊的水阑珊被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站起来时以极小角度撇了下嘴。

“不用了,我就是想告诉她,爷爷有消息了,她跑了就算了,别招惹她。你去叫车吧,我们立即出发!”马蒂儿笑语晏晏,脸颊上犹有泪痕,说话时已经站起来向门外走了。

知道小马总着急,水阑珊当先向前楼走去,看上去她的身体摆动并不大,但每跃出一步都有三四米远,在冬青阵中穿行无碍,行云流水一般。

到了前楼,水阑珊却不知道杨英华律师和司机小许住哪层楼哪个房间,她恨不得跑到楼外大喊一声,或者急速上楼挨个敲门。不过,这前楼可是有五个楼层啊!

水阑珊在前台到楼门口的路径上来回逡巡了三趟以后,连值班服务员都纳闷了,心说这个不苟言笑的漂亮女孩,是早起锻炼身体的?就是地方不太对……这个值班服务员是早上才接班的,自然不知道水阑珊的彪悍。

这时,马蒂儿已经小步快挪追上来了,看到水阑珊面沉似水,就知道她又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禁不住掩口偷偷一笑。

“服务员,请帮我查一下,杨英华住在哪个房间。替我打电话让他和小许立即下楼,谢谢!”

不用说,这项简单的工作,是小马总亲自完成的。水阑珊又学了一招高明的大召唤术,马蒂儿还担心水阑珊一脸黑线呢,偷眼看去时,水阑珊却没什么异样的表情,搞得马蒂儿很没成就感。

其实马蒂儿在英国留学多年,生活完全都是自理的。但华达董事长马彦派马蒂儿赴大陆公干时,却硬把水阑珊派给了她。到大陆后,马蒂儿才发现,这个水助理的自理能力差得一塌糊涂,就像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一样,很多事情还要马蒂儿给她助理……

除了话少,尤其对自己的经历来历讳莫如深外,水阑珊也算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女伴。她对衣食住行的要求一概不高,任凭马蒂儿摆布。一段时间内,把水阑珊捯饬成水助理就成了马蒂儿的一项重要工作,乃至乐趣。

如果非要说缺点,那就是容易把事情弄乱,还有就是吃得有点多。别的暂时还没发现……

片刻之后,杨英华就带着司机小许匆匆下楼了。杨英华虽然面带倦容,但头发一丝不苟,西装挺括熨帖,皮鞋光亮如镜。司机小许就带了点邋遢,看马蒂儿的眼神还有点躲闪,下来后就匆匆忙忙地去取车了。

悍马停到了楼前台阶下,擦得簇新,连个泥点都没有。原来昨夜小许进来的晚,是在外面擦车来着。马蒂儿上车后向小许笑了笑,本是个褒奖和安慰的意思,却把小许吓得差点撞了前风挡。

“平阳看守所!”水助理发布命令,这项工作她已经熟稔了。

小许松开刹车轻踩油门换挡,悍马平稳加速驶入了大街。到北京路后发现前面堵车,小许按照交通规则调头绕路而去。现在他开的只是个黑牌,黑牌虽然比蓝牌牛叉,但比白牌要差出几条街去。

这一路开得是顺滑无比,再也没有昨夜赶路时的咆哮和颠簸,就像换了个司机乃至换了台车一样。

出城后路过一辆奥迪停在路边,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男子站在车边上撒尿,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杨英华律师还感慨了一下大陆的道德水准,啊不,这边叫做精神文明建设。

到看守所后,早有一个警察等在外面,看到悍马车就把马蒂儿引向会议室。水阑珊自然不离马蒂儿左右。杨英华也跟上了,带着他的公事包。司机小许说他留在外面看车。

会议室墙上挂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还有嫌犯家属赠送的锦旗“人民警察爱人民”,还有一个“金盾杯”歌咏比赛三等奖的奖状。桌子上摆了水果瓜子冷饮热茶,一个身穿旧运动装的年轻男子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的声音很大,“姐姐,你穿不穿高叉泳衣?”

听到蜡笔小新那坏坏的声音,马蒂儿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不过要是小马总自己摔跟头,水阑珊认为这和她的职责无关。

会议室里只有爷爷和这个年轻男子。马蒂儿心里嘀咕,莫非他就是爷爷身边的那个神秘人——血警?看蜡笔小新的血警?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也挺爱看蜡笔小新的,还有加菲猫,机器猫……

昨晚凌晨,趁着楚楠犯迷糊时,马蒂儿旁敲侧击问了一句,“跟我爷爷在一起的那个什么人,不会是坏人吧?”

“他就是个混蛋,坏透了!”楚楠脱口而出,说话时还下意识地捶了一下茶几,把马蒂儿给吓了一跳,赶紧问道,“那我爷爷不会有危险吧?”

楚楠稍微清醒了一下,认真想了想,这混蛋好像也没那么坏吧?除了,除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派出所所长,括号女,有个代,说话也不能太昧着良心。好吧,本所长公私分明好,大公无私,公而忘私,楚楠又解释道,“危险倒不至于。这混蛋办事还是蛮靠谱的,身手也好。”

马蒂儿的问话,本来怀疑的是于根顺本身对爷爷的威胁。楚楠的理解和回答却是,马奋跟于根顺在一起,就算社会治安不好,也不会伤害到马奋。而在马蒂儿听来,楚楠对这个手下的忠诚度还是有信心的,尤其对手下的能力给予了高度评价。

“我听她们叫他于技术员?”马蒂儿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

“咦……镇农技站的技术员,还在办手续呢,真当回事似的。”楚楠撇了撇嘴,很不屑的样子。马蒂儿心里明白了,表面的身份他们组织是不会在意的,而且经常换,就像楚楠有那么多身份。

果然,楚楠心有不甘地补充了,“他还是我手下的协警呢!虽然这混蛋不太听招呼。”这倒是楚楠的虚荣心作怪了,表示于根顺这个混蛋跳不出她的手掌心去。反正顾大同说了,就算是白发薪水,也要招于根顺当协警,多大点事!明天就办了。

马蒂儿一听,却是再也不敢问了。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楚楠已经迷迷糊糊地透露了,原来这个神秘的组织叫——“血警”?听名字就好恐怖的……

“马蒂儿,想爷爷了吧?哈哈哈哈!”

马奋本来是歪在沙发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于根顺说着话。于根顺也不搭理他,偶尔回个“哦”字。见马蒂儿进来,马奋站起来,摸了摸马蒂儿的脑袋说,“来,马蒂儿,爷爷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师叔于根顺,叫师叔!”

师……叔?

马蒂儿的嘴巴大张,连被爷爷弄乱了的头发都忘了整理。她心说,这是什么意思?爷爷收他做了徒弟?爷爷那三脚猫的功夫,倒是想教我来着,谁爱学啊?这不是神秘组织接近爷爷的手段吧?

“师叔……”马蒂儿乖巧地叫了一声,虽然这师叔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心说,先陪着爷爷玩吧,回头再告诉爷爷这人很危险,慢慢地远离他。要是突然揭穿了,万一这人恼羞成怒,那就太危险了。

于根顺恋恋不舍地离开电视屏幕,大言不惭地回了句,“嗯,好孩子!”表情还挺严肃。接着他的手往口袋里摸索。当然,他的口袋和昨天一样,只有那把裁纸刀,哪里有像样的礼物给晚辈?

“那个马蒂儿,师叔欠你一件见面礼,回头一定补给你!”于根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把裁纸刀扔到了会议桌上,还摊了下手,表示他只是一时不便。

“啊——”

马蒂儿却是一声惊叫,两只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紧盯着那把裁纸刀,仿佛听到了“嗡嗡!”的响声,蕴含着无比的杀机。她根本就没听清楚于根顺说了些什么。

跟着马蒂儿身后的水阑珊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一进门,水阑珊就发觉这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怎么是裁纸刀?

不过水阑珊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真正的高手,摘叶飞花皆可伤人!

至少,裁纸刀,也是刀吧?

第九十一章 大家骂才是真的骂

平阳县境内,有一个预备役高炮团,是沧海市预备役高炮师下属建制。

预备役团平时只有现役官兵百余人,但上个月起,高炮团紧急动员,组织预备役打大炮训练,现实有官兵千余人,是一支可观的作战力量。

团长谭益超是南方人,个子虽小,但很敦实,身子跟炮弹一样,脾气也跟炮筒子一样。

听明白平阳县委书记孙继宗的意思后,谭益超当即大着嗓门回绝了,“孙政委啊,作为驻平阳部队,支援地方建设是我们的光荣任务!如果平阳有什么地震水患自然灾害,孙政委您一定要记得第一个通知老谭!”

按照预备役编制,县委书记兼任第一政委。不过第一政委挂掉电话后,就跳着脚骂起娘来,“尼玛,养兵千日,有个毛用!”

孙继宗自是不知道,谭益超也在那边开骂,“你个仙人板板!叫老子的部队去对付老百姓,没这道理嘛!格老子!这些地方上的混蛋,军民鱼水情都不晓得鸟!”

好吧,求人不如求己!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真是麻烦大了……孙继宗再次诅咒公安局长熊长喜,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想入常?下辈子吧!老子这常,还不知道长不长呢!

不过,骂归骂,用还是要用的。孙继宗拨通了熊长喜的电话,“熊局长,你是怎么搞的?我命令你,立即去现场解决问题!人手?那么多派出所干嘛吃的?内勤也上!是人都给我上!”

那边,熊长喜挂掉电话也开了骂,“尼玛,老子还不是给你擦屁股?回头你把老子当擦屁股纸扔了!尼玛老子这才是两头不是人!”骂归骂,活儿还是要干的。虽然熊长喜也知道这是在玩火,但他现在跟孙继宗是一条绳子的蚂蚱,而且都嗅到了秋天的气息。

唉,破罐子破摔吧!这点芝麻绿豆的事,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呢……

很快,县局机关全体干警和协警,交通警察大队,治安警察大队,经侦警察大队,三个城区派出所,五个离县城较近的乡镇和街道办派出所,全部动员起来,全副武装,拉响警报,忽闪忽闪地向县委县政府进发。

熊长喜随后也亲自赶往现场。出发前,他已经做好了计划。第一步驱散围观县民,第二步管制附近交通,第三步抓捕组织者,第四步驱散参与者。如有反抗则采取强制措施,通知藏马镇政府和派出所前来领人。组织者和重要参与者依法处置,以儆效尤……

孙继宗挂上电话,瘫软地坐在了老板椅上,几乎乱了分寸。

至今孙继宗都有点迷糊,事情怎么糜烂到了如此地步。就因为一个刚毕业没根基的技术员?孙继宗也看出来到了,那个老台商马奋,根本就是一个积极的酱油角色,做了套子让他钻的。难道是上面有人故意搞我?需要我给什么人让位?做人要有原则,怎么能这么下作呢?

即使是有人需要让位,这个人显然也不是像乌龟一样躲起来的钱树志。钱树志是他看着长大的,有多少小心思,有多大能水,孙继宗很清楚。班子里的其他成员,孙继宗也很了解,小算盘是不少,真正有威胁的人,还没进来呢!

顾大同吗?这个人确实不可小觑。不过,顾大同目前根本就够不到这个位置,公安系统也是自成一体的,他要搞也是先搞熊长喜才对。

而顾大同和钱树志之间的关系,也未必像表面上那么好,临时勾结,有限结盟,各取其利而已。而且孙继宗自认为,他并没有难为过顾大同。即使推钱树志上位,对顾大同也不见得有更多好处。

所以,顾大同没有理由为钱树志做那么多。

更何况,顾大同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物,也是在积极地解决问题的。这种事情,装是装不来的。如果顾大同在现场搞小动作,孙继宗自认为,他的火眼金睛容不下沙子。虽然孙继宗有点猜不透,顾大同为什么那么积极地赶赴现场,吃饱了撑的吗?

在打这两通电话之前,孙继宗已经把他的体己人,政府招待所所长朱依婷骂了一通,“老子千叮咛万嘱咐,尼玛怎么就好端端地把人给弄丢了呢?手下搞不定,你亲自上嘛!”

朱依婷伺候了孙继宗近十年,还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火,更没听他说过这么绝情的话,一时间朱依婷抽泣起来,连娇都没敢撒……

事到临头,孙继宗悲哀的发现,在平阳经营多年,手下居然几无可用之人!

也就是一直带大的郭大中还是值得信赖的吧,现任秘书杨伟哲都有点溜号了。

孙继宗打电话时,县委办主任郭大中静静地离开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他刚向孙继宗汇报了,整个县城都没发现于根顺和马奋的踪迹。

孙继宗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是希望把这两个混蛋找出来,什么要求都可以谈,只要他俩出面把那堆农民搞走。这才是化解问题的根本途径,釜底抽薪。

郭大中已经发动全办秘书打了无数的电话,撒出无数的网去,千方百计地搜索事件的节点——那两个害死人不偿命的混蛋。

可是,小混蛋于根顺和老混蛋马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渺无音讯。

郭大中也想到了“金碧辉煌”,这个平阳男人共同向往的消金窟。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子曰,“好色不分老幼”。前一个子,大家都知道。后一个子,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但道理还是很深刻的。

更重要的是,“金碧辉煌”在平阳地界上已经建立了不小的影响。要找一个乱七八糟的人,他们比公安局更在行。

这个电话是郭大中亲自打的,就在天亮后没多久。“金碧辉煌”总经理沈锦臣自然知道郭大中的厉害,没过多久,沈锦臣就亲自回了电话,说这两个人昨晚没有在“金碧辉煌”出现过。同时沈锦臣还亲口承诺,立即发动所有力量,全力搜索这两个人,一有消息就立即向郭主任汇报!

既然无薪可抽,就只好狗急跳墙了。听完郭大中的回报,孙继宗就打了上述三个电话。

郭大中离开,也是要去打电话,给藏马镇政府镇长黄建国。对黄建国他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黄建国,尼玛镇长是不是不想干了?马上给我想办法,把你那堆农民给我弄回去!什么办法?尼玛我管你什么办法!”

昨晚,黄建国并没有回藏马镇,而是在县城里的自建房中住了下来。虽然县委办公室主任郭大中对他不假辞色,他也命令王思平今天一早去他办公室聆讯,但黄建国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黄建国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黄建国来县城探望病人,恰好镇广播站广播员、镇团委书记贾珍静要到县文化馆学习,就搭着镇长的桑塔纳到了县里。当然,贾书记到文化馆转了一圈就出来了,都在黄建国的房子里等了一下午了,黄建国贵为镇长,也不能辜负了美人恩吧?

虽然贾书记不如人民医院那两个护士那么出彩,但胜在内容丰富,技术熟练,黄建国每每流连忘返。有时候连中午都要加个餐,何况这种大房独处的机会呢?一晚上惊天动地,骇人听闻,黄建国发现自己宝刀不老,雄风长存。

对此,贾书记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镇长是我遇到的最强壮的男人!跟了镇长以后,根本就不想其他男人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接到郭大中的电话时,黄建国正在愉快地接受贾书记的“早安咬”,劈头盖脸的唾沫星子通过话筒传来,惊得黄建国差点得了马上风。

尼玛王思平,你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不跟你计较了,反正老子的老婆已经早就不用了。可是你干嘛要三番五次千方百计地跟老子过不去啊?是不是一定要害死老子,和老子的老婆修成正果啊?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你要你就说嘛!你不说老子怎么知道你要,你要老子可以给你的……

正在努力吸吮舔舐的贾书记被黄建国一把推开,心里委屈得要命,正要不依时,却见黄建国不停地打起电话来。他光着身子坐在床沿上,肥大的屁股和腹部的赘肉耷拉着,贾书记感到一阵恶心。

尼玛,所有的机关、学校、医院、工厂,凡是有大小机动车的,一律调用,到镇政府门前拉人。

尼玛,所有村主任,一律调集人手,不分老幼,只算个数,立即到镇政府门前集合,全给老子拉到县里来,老子要以毒攻毒!

第九十二章 千亿马急眼了

“永平兄钧鉴,再贺右迁,主政沧海。凡兄所托,弟无不竭诚。鼓噪业界赴沧在先,亲托家父并令小女在后。虽身受投审会约谈,弟亦据理力争。今小女忽告家父失踪平阳,弟五内俱焚,几欲不起。发信后弟即转飞沧海,若家父无恙,望兄拨冗一晤,与兄再续前谊。马彦上。”

王永平到办公室时,就有一份传真放送了过来。

千亿马急眼了啊!王永平一丝苦笑。

华达企业在晋州投资时,王永平与马彦宾主皆欢,十分相得,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马老爷子乃至马蒂儿,王永平都是多次见过的。王永平的两个女儿也认识他们。说是通家之谊也不为过。

而这次马彦居然不打电话过来,反倒是给王永平发了这么一份传真,可见其恼火。字里行间都是对王永平的失望。

千亿马虽是虚数,但马氏家族资产在台湾一直稳居前十,历经风雨不倒,实力相当雄厚。更兼执华达牛耳的马彦承乃父之风,为人豪侠仗义,对业界的影响力不可小觑。他和一个副部级官员这么说话,已经算是特别客气了。

其实,昨晚王永平并不是把马奋的事给抛到了脑后。马老爷子要是在平阳有个三长两短,华达企业投资沧海那是门都没有了。这还不算。马老爷子前车之辙,鲜血淋漓,在马彦的影响下,台湾高新企业投资沧海恐怕都要大打折扣,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就此黄了也未必是耸人听闻。

沧海市转型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并不是王永平带来的新思路。高新技术产业园已经立项两年,只是发展不尽如人意而已。就高新技术产业来说,低劳动力成本优势并不诱人。投资者更看重的是政策扶持、融资环境、市场前景、配套企业等大环境因素。

沧海是传统的轻纺、家电、化工生产基地,在高新技术方面并无优势。前任市委书记巴世仁拍板上这个产业园,虽然是看到了高新技术发展的诱人前景,但也不见得没有拍脑门决策的味道。

去年,市委书记巴世仁栽倒在票子之上和裙子之下,加入了副省部级领导干部锒铛入狱的名单。这个体现巴世仁执政风格,也是巴世仁一力支持的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项目也就陷入了停滞。

王永平到任后,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继续发展高新技术产业,支持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建设,甚至偕新任市委班子在开园仪式上集体亮相,响亮不凡地发出了履新后第一个声音。

从昨天开始,高新技术产业园已经不再姓巴。而面向台商的招商引资洽谈会已经达成多项投资意向,更是初步显示了王永平书记的雄厚资源。

不过,并不是因为新任市委书记支持,就会使所有人都看好这个发展方向。站在台前当然只有一个声音,一张笑脸,背地里等着看笑话的人恐怕也不是少数。这一点,王永平是心知肚明。

如果这一枪打哑了,王永平在市委班子里的威信可能大打折扣,进而影响他对市委的把握程度。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影响下,王永平在沧海的工作可能会举步维艰,进而迫使王永平退出沧海。

所以,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建设不容有失……

但是,市委书记的行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捕风捉影,更不能轻举妄动。

在王永平看来,老顽童马奋最危险的情况无非是遭人绑架。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十年之前,马奋就已经脱开企业经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游逛当中去了。

王永平也了解到,这两三年,沧海官面上有不少人认识马奋,平阳官面更是如此。人人都知道马奋是个老台商,但没人拿他当回事。因为没人相信马奋的真实身份和身家,虽然他一直强调他很有钱来着。

那个电话是从平阳看守所里传出来的。马奋和陪同他的年轻人都很淡定。以王永平对马奋的了解,八成是这老家伙玩腻了,实在不知道怎么玩好了,居然想尝试一下牢饭?

至于实时直播出来,也不过是吓唬吓唬马蒂儿罢了。王永平知道,马老爷子最疼的人就是马蒂儿,最喜欢逗的人当然也是马蒂儿。终不成,马老爷子能算到这个电话会被市委书记和市委秘书长听到?

王永平和楚向前相交多年。楚向前为人豪放与细腻兼而有之,做事谋定而后动,出手干脆利落。既然是楚向前应下的事情,即使是个玩笑,也不会出现玩笑的结局。

那么,楚向前说没事,当然就是没事了。酒宴结束后,马蒂儿早就离开了,王永平也就没往心里去。

如果马老爷子的一个玩笑,把沧海市委书记搞得鸡飞狗跳的,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平阳还是进入了王永平的视界。酒宴结束后,王永平调了平阳县委领导班子的资料,并了解了一下这个沧海市西北边陲的落后属县发展状况。沧海市东部沿海和西部内陆的发展一直很不平衡,王永平需要认真调研,下一盘大棋出来。

在这盘棋上,高新产业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王永平倒是没有想到,孙继宗的政治敏感度那么高,居然立即把马奋捞了出来,结果却是马奋失踪,情况糜烂。如果让马奋好好地在看守所呆一晚上,还真是不至于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一切也绝非事出无因,福祸皆由心啊!

“叫楚秘书长过来一下!”王永平按响了对讲机,吩咐秘书周正。

周正是跟着王永平从晋州过来的,笔杆子很灵光,脑壳就更灵光。不太爱说话,脸上甚至时常挂着腼腆的笑。

不过今年周正还不满三十岁,就已经是正处级了。在晋州时他挂了个市政府办公厅综合处副处长,跟着王永平过来后,还没安排职务,但括号里多了个正处级。

外面都尊称之为周处。不过小周处为人稳重内敛,听到什么话,都是一笑了之,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周正不敢怠慢,当即拨通了楚向前的电话。电话却是在他的门口响了。随着铃声,楚向前推门走进了周正的办公室,“小周啊,啥事?”

“楚秘书长好,王书记一上班就找您。”周正谦虚地笑着,也不用请示,就直接把楚向前引向王永平的办公室。

“哦?我正有事找王书记!”楚向前也不见外,笑容亲切又自然,给人一种春风扑面的感觉。

周正给楚向前泡了杯茶,又给王永平的杯子续了水,悄悄地拉上门离开了。

“你那神秘组织,好像不太靠谱啊!”王永平吹了吹浮茶,把马彦的传真推给了楚向前。他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好像是专门等着看楚向前的笑话。

“这字不错!飞扬遒劲,力透纸背。简体为主,杂以繁体,颇有古韵!”楚向前打着哈哈。这纸传真是手写稿,正是马彦亲笔所书。

“别打岔,你说这么办吧!”王永平也笑了。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那神秘组织啊,不是不靠谱,是很靠谱啊!”楚向前喝了口水,王永平也不着急,也不插话,让楚向前觉得很没意思,“我说,你能不能着急一回?”

王永平撇了撇嘴。

“你这人真没劲。”楚向前只好继续说了,“老台商马奋,和我那个神秘人,找到了。”

第九十三章 血警先生没有恶意

这么好一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无辜的于根顺白了更加无辜的马奋一眼。

于根顺哪里知道,楚楠父女有意无意地,很不负责地在他头上扣了个屎盆子。再加上马蒂儿超强的想象力,这个屎盆子简直是天衣无缝,量体订做!

裁纸刀“啪!”一声响,马蒂儿还以为这是于根顺的警告呢……

“不用了,谢谢师……叔!”马蒂儿的小脸多少有点白,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粉雕玉琢的小脸看上去很美,也很柔弱。肉感的嘴唇都有点颤动了。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小心肝“噗噗!”地跳。

而水阑珊紧靠在马蒂儿身边,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暗地里却已经把身体调整到了最佳状态,随时可以暴起伤人。担任马蒂儿近身保镖以来,水阑珊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而且她的心里没底,这个年轻人似乎是深不可测。

“这位是……”于根顺果然注意到了水阑珊,而且很感兴趣的样子。水阑珊从于根顺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于根顺却从水阑珊身上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水助理!这是水助理,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马蒂儿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嘴巴怎么会这么笨呢?

“你的特别助理?”于根顺很内行的样子。小马奋想聘他当特别助理,那么他的孙女儿自然也会聘特别助理。

“嗯嗯!”马蒂儿赶紧点头。她的注意力又到那个“特别”上了,所以赶紧澄清,“不特别,很普通的,就是普通的助理。”

“哦。”于根顺点了点头。他倒是觉得,小马奋的孙女儿,前面尖叫,后面语无伦次。跟我解释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不常带出来见人吗?紧张兮兮的。不过也好,女人家家的不要轻易抛头露面。

说话间,于根顺突然一拧身,倏忽欺近,挥拳向水阑珊击去!

水阑珊反应亦相当敏捷,脑袋一偏让过于根顺的拳头,同时脚步一错,身体陡然转向,顺手把马蒂儿往旁边一推,接着抬腿向于根顺踢去!

马蒂儿“啊——”又一声惊叫,顺势拉起爷爷就跑。她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位“血警”先生,让他暴起伤人。不过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机,惹不起他,我们先躲起来!

“顺子,你搞什么!”马奋自然不会跟着孙女跑,他也纳闷着呢,这是咋的了?什么毛病啊?见面就打!

马奋话音一落,就见于根顺拍了拍手,“没事,试试她的功夫,还不错!”于根顺嘴里说着不错,脸上却分明有些怅然。

更怅然的是水阑珊。

水阑珊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于根顺拍手之前,他的拳头一直停在水阑珊的面门上。

短时间内,水阑珊拳脚肘膝并发,对于根顺展开了七八次进攻,但于根顺就像能提前预知一样,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的攻击,并把拳头准确无误地送到水阑珊的眉心处,距离三公分时又准确无误地停下,水阑珊的满眼就是一个硕大的拳头……

水阑珊入世以来第一次遇到了对手,却又是比她强大太多,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一时间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于根顺的话音一落,却见水阑珊冲他一抱拳,脸色铁青地说,“这位血警先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于根顺一愣,协警?我不是协警啊,就算我答应楚楠当了协警,又关这位水助理什么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按照小马奋的说法,马蒂儿他们应该是连夜从沧海赶过来的才对。不过这个小女子好大的脾气。

没等于根顺回话,水阑珊就走到了马蒂儿跟前,抱了抱拳说,“小马总,水阑珊功夫浅薄,无法承担重任,还望另请高明。水阑珊就此别过!”

马蒂儿更傻了,水阑珊这个大胸,怎么稀里糊涂地把“血警”说出来了呢?昨晚还以为她坐着睡得香。不过,“血警”先生好像并没有在意?

这还是水阑珊第一次跟马蒂儿说这么多话,意思倒也明白,她这是不玩了?马蒂儿脸上一丝苦笑,也学着水阑珊的样子拱了拱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心说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么神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如果侥幸躲过此劫,就是用绑的,也要把爷爷绑回台湾。地球太危险了……

“阑珊妹妹,不要走好不好?我觉得我师……叔,”叫这个还真是别扭,不过形势比人强啊,谁让爷爷招惹了“血警”了呢,少不得虚与委蛇一番吧,“我师叔也没什么恶意!我们会尽快回台湾的!”

不管“血警”先生有没有恶意,还是说他没有恶意比较好……

得,把人家的普通助理给吓跑了,原来助理还分好多种的……于根顺一拍脑门,“啪!”的一声,又把马蒂儿吓了一跳。

“那个,水助理,你还是留下吧。你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只是稍欠了些火候。”于根顺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样吧,如果你留下,我有空可以点拨你几手,你的根骨还不错,只是功法上有些可以商榷的地方。看来是传承有失。”

“哪个要你点拨!我师门的功夫,天下第一,谁要跟你商榷!我才不会学外门的功夫!”水阑珊猛地转过身来,美目含霜。不过,眼圈有点红……她心说,打败了我很了不起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说我也就罢了,凭什么污辱我的师门!

“敝帚自珍,固步自封,功夫从来就没有一个天下第一!”于根顺不屑地说道,接着他又语气一转,“你真觉得,我的功夫是外门吗?”

“啊?”水阑珊愕然。经于根顺这一说,水阑珊才幡然醒悟,好像,好像是有那么点相通之处。而且他分明知道我的功夫路数!

“请问,您是哪位师兄?师叔?水阑珊冒昧了!”水阑珊惊诧过后,反而走过来,向着于根顺深深一揖。她的脸色好了些。输了虽然丢人,但如果是输给了同根同源的师兄师叔,倒也没有辱没了师门。

“我不是你的师叔,也不是你的师兄。”于根顺却断然否认。

“是!”水阑珊闻言又揖了一揖,低眉顺目地回到马蒂儿身边,却再也不提走的事了。她心说,我刚才真是太毛躁了。等没人的时候,再请教这位师叔或者师兄吧。

看到水阑珊的表情语气,马蒂儿两眼大睁,嘴巴大张。她心说,这真是的是水助理吗?

另马蒂儿诧异的事情就更多。她心说这都什么事啊?这位“血警”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师叔,这三言两语的,又成了水阑珊的师叔?这乱的!得,我和水阑珊还成了师姐妹……

这时,陈关西敲了敲门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马总,于技术员,各位好!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几位有没有兴趣尝尝看守所的早餐?”

“嗨!你这么一说,我老头子还真是饿了!昨天在刑警大队吃了一顿,回头想想也不是牢饭!哈哈,今天我老头子终于吃上牢饭了!”马奋听到吃饭,果然笑逐颜开。

会议室里异样的气氛顿时淡了些。

“好的,好的!诸位稍等,马上送来!”陈关西陪着小心退了出去,听语气,真是一个合格的店小二,用于根顺在“金碧辉煌”新学的词,就是合格的少爷。

岂不知陈关西退出会议室后,恨恨地嘟囔了一声,“牢饭?这样的牢饭老子也吃不上几回!”

一会儿功夫,蛋糕,火腿,煎蛋,牛奶,麦片,果酱,松饼等西式餐点送了过来,都是用不锈钢餐盘装好的。接着又送过来小笼包子,油条,豆浆,小米粥,小咸菜,茶叶蛋等中式早餐。

马奋又折腾了半夜,还真是饿了,随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个半饱之后才说,“这牢饭,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嘛,还不如驴肉火烧够劲。没意思!”

其他人也坐在那里吃,马蒂儿吃得很小心,动作也很优雅。

于根顺吃得很快,吃完后他才发现,水阑珊的动作更快,而且还没吃完,她的眼前已经摆了三个小笼包的空屉……

这个小性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优点嘛!

第九十三章 羡慕嫉妒恨

“于爷!沈总找您!”

正吃着,却见白苍牙敲门进来,手里举着一只手机,毕恭毕敬地送给于根顺。于根顺才不是刚从山里出来的呢,至少他知道这是电话,可以随身携带,可以随时和远方的人直接传信。

“问他什么事!”于根顺擦了擦嘴,四平八稳地吩咐道。悄悄说,于根顺是真的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

陪白苍牙过来的陈关西又感叹了,确实了得啊!这位爷,真叫爷!沈锦臣的电话他都懒得接……

马蒂儿正在小口吃着一块无糖松饼。此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必那个沈总也是个人物吧,但在“血警”师叔跟前,一律无效。

水阑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肉包子。马蒂儿对水阑珊佩服之余,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原来世界上还真有那么一种动物,吃啥,咋吃,吃多少,都不会发胖的。

而杨英华大律师,自从进了这个会议室后,就一句话也没有说。别人当他不存在,他自己也觉得被人忽视好像并不是一件坏事。此时杨英华正在努力地对付着一块蛋糕。当然,如果能出去陪着司机小许看车,那就更好了。

内心深处,杨英华也未尝没有羡慕嫉妒恨。

小马总对他总是温雅谦和,微笑着说话,但那种距离感是无从逾越的,就如天堑一般。杨英华甚至从未想到过要去逾越,他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不会像司机小许那么傻。天之骄女啊!你以为王子真的会娶灰姑娘?呃,谁娶谁不是娶,男人也可以灰的……

而水助理的“黑玫瑰”之名在华达企业流传甚广,冷冰冰,华丽丽,暴力雌狮,帅哥杀手……身为华达企业外围的杨英华也有听说过。现在虽然共同为小马总工作,但水助理从未对他假以辞色过。不过,反正“黑玫瑰”冷面对人也是由来已久,这样对他,杨英华也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她们为神马,凭神马,要陪着小心和这个旧运动服说话?好像只要这小子高兴,她们可以为他做很多事情!这小子有什么嘛,只有更灰,没有最灰!

就因为他拳脚利索?再快能快过子弹吗?匹夫之勇而已!凭我的收入,一个月可以雇人杀他八回,这事我很熟悉的!不不不,因为我多次代理过此类凶案……

“哦!”白苍牙并不知道于根顺的一句话会有这么多人琢磨,他当然也不敢对此有所异议,虽然有点对沈总不太尊重。搁在平素,沈总的面子就是白苍牙的命,早就拿手机当板砖甩这小子脸上了。

白苍牙后退了一步,对着手机说话,又上前陪着笑问于根顺,“沈总问您,方便不方便说话。”

“方便!”于根顺无所谓地回答。他心说,这大清早的,沈锦臣也不去好好地睡个回笼觉,专门打电话问我方便不方便说话?说话时,他的眼神还是瞟了瞟陈关西。

陈关西连忙陪着笑说,“我再去催催小笼包子!”小笼包子是照一人一笼上的,看架势好像不太够吃。

杨英华也用餐巾纸擦了擦嘴,低声对马蒂儿说,“马总,我回车上去看文件。”马蒂儿点头后,杨英华也昂首阔步地走了。

“沈总说,县委办主任郭大中,在到处找您!原因不详。”关上门后,白苍牙严肃地报告。他担心于爷不清楚利害,又补充了一下,“他是县委常委。”

郭大中?于根顺想起来了,就是人民医院里遇到的那个金丝眼镜嘛!差点揍一顿。“让他找去!”于根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一会儿白苍牙又回来说,“沈总给郭主任答复了,说经仔细清查,二位爷昨晚没在‘金璧辉煌’出现过,还答应立即放出人马出去找二位爷。”

“嗯,告诉沈总,他不错!”于根顺摆了摆手,让白苍牙出去了。

白苍牙走后,陈关西又回来了,好像看守所会议室是于根顺的办公室,而陈关西是于根顺的秘书。陈关西对于爷和马爷的尊敬和钦佩是由衷的。心说二位爷早餐不忘办公,确实是能者多劳,公而忘私,鞠躬尽瘁。当然,要是积劳成疾,死而后已,那就更完美了……

陆晚跟着陈关西进来,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走路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似乎怕踩了蚂蚁,抑或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两只眼睛已经哭成了桃子。

她的性格本就柔弱纯良,也没有自信,基本算是逆来顺受。现在看上去更是惨兮兮的,让人心疼。

“来来,小晚,马爷爷给你留了蛋糕!”马奋连忙起来招呼,热情又爱怜的表情,让马蒂儿的都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在此之前,马蒂儿还不知道陆晚的存在,甚至连爷爷和“血警”师叔为什么重回这里也忘了问。最重要的是爷爷安全,这就行了。现在陆晚一进来,马蒂儿就猜到了,莫非爷爷和“血警”师叔为这个小碗而来,还是二进宫?

小碗?这个名字还真,还真是别致……那水阑珊可以叫大碗了。

为了这个小碗,爷爷和“血警”师叔折腾成这样?我连夜从沧海狂奔而来,还在那个莫名其妙的招待所里熬了一夜?今天早上皮肤都没那么光滑了!

这不是“血警”师叔的女朋友吧?不能不佩服,留学英伦的才女,想象力就是丰富,精灵古怪的念头是一个接着一个。

莫名其妙的是,马蒂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小碗很漂亮吗?很乖吗?“血警”师叔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呸呸!他爱对谁好就对谁好,离爷爷远远的就最好!

讨厌啦,爷爷对她也那么好!一时间马蒂儿倒是没想起来,通常爷爷招呼她吃这个吃那个时,她都很烦的……

其实,人家“血警”师叔压根就没有转过身来,又在那里摆弄遥控器了。这时候蜡笔小新已经演完了,换成一只赖猫被小老鼠欺负。不过“血警”叔叔照样看得津津有味。小老鼠被赖猫放锅子里煮,“血警”叔叔好像还蛮紧张的……

倒是马奋嫌陆晚走得慢了,显然是饿坏了,又招呼起来了,“来来,小晚,快吃吧!这种不算太腻,不会吃坏牙齿。”

“谢谢,谢谢马爷爷!”陆晚在马爷爷替她拉开的椅子上坐下了,听话地拿起蛋糕,不过没有吃。

听声音有点沙哑,不甜哎!还有点苍凉的味道。不用说,马蒂儿的思绪又飘飞了。

“不客气,从今天开始,马爷爷就是你的亲爷爷!”马奋的一句话,又把马蒂儿的思绪拽回来了,有没有搞错,你的亲孙女在这儿坐着呢!

这还不算,马奋继续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马爷爷。马爷爷让你于叔叔揍他!对不对啊,顺子!”

“对,对!”正在担心小老鼠命运的于根顺只好分心回答。他还是想了一下才开始撇嘴,心说这一大早上,我都得三个侄女了……

“谢谢马爷爷,谢谢于叔叔!”陆晚又压抑地抽泣起来,弄得马奋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这……”老头用大手挠起自己稀疏的头发来。

“放心!你爸爸三天之内一准出来!”于根顺头也没回,语气倒是极肯定。声音不大,但很浑厚,有穿透力。

“谢谢于叔叔!”陆晚把那个小蛋糕使劲地塞进了嘴里,至少,可以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陆晚进来后,马蒂儿一直没有说话,大眼睛倒是一直在骨碌骨碌地转。这时又在想,咦,这个小碗不是“血警”叔叔的女朋友?哦……呸呸!我管他有没有女朋友!

还好,马奋终于想起他的孙女来了,给陆晚介绍说,“这是马爷爷的亲孙女,不太乖的,你以后就叫她马蹄姐姐吧!”

“马蹄姐姐好!”陆晚果然冲着马蒂儿行礼,甚至想向马蒂儿笑一下,但没成功。

马蒂儿本来正在撇嘴呢,心说我多乖啊我,还说我不乖,再说我揪光这老头的胡子!见小碗向她行礼,她连忙笑了起来,“小碗妹妹好!”

看到小碗红肿的眼睛,努力赔笑的表情,又知道她爸爸身陷囹圄,马蒂儿一阵心疼。小碗妹妹好可怜啊!唉……

这时,白苍牙又敲门进来了,顾不上说话“方便”与否,急促地向于根顺报告,“于爷,沈总打听到郭大中找你的原因了,一千多名农民堵住了县委县政府,要求立即释放为民请命的于技术员,立即释放热爱桑梓的爱国台商马总!”

于根顺“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个五魁,搞毛啊!

第九十五章 忽悠者恒被忽悠

当顾大同说出“你这是要害死于根顺”并说明理由时,张五魁的脸上果然勃然变色。

楚楠在一边都快把嘴撇飞了,心说顾叔叔这“忽悠”神功,臻于大成了!以后别叫“顾大同”了,叫“顾忽悠”多好!

张五魁立即行动,不过他并没有像楚楠想的那样,站起来大喝一声,“为了于技术员,我军暂且退下!”锵了个锵了个锵了个锵,一千多农民浪潮一般瞬间退却,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顾忽悠”拈须而笑,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只见张五魁把竹竿交给了身后的农民,走到王思平那里说了句什么。王思平也是勃然变色,随即把竹竿交给别人,快速地离开了。

还好,王思平走后,张五魁把那两条横幅放倒了,还把四块布片扯了下来,分别揉把成一团,恨恨的,好像这不是他的旗帜,而是他的罪状。无论如何,“顾忽悠”还是初见成效,下面就要看,“忽悠”神功继续发威了。

顾大同也不着急,又拿出一包烟来,散给张五魁等人一起抽,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五魁他们闲聊着。楚楠心想,王思平可能是找人落实情况去了吧?他们对顾大同的忽悠有些相信,但顾大同毕竟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对敌人的话,还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不过,早晚还是会撤退的吧?看顾大同笃定又闲散的表情,楚楠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十来分钟后,王思平急匆匆地跑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的,掏出来交给了张五魁。张五魁连忙打开,这还是两条横幅?

等张五魁把新的横幅挂上,楚楠的鼻子都给气歪了。这次没有错别字,显然王思平的书法在实践中有所提升。两条横幅分别写的是——

“坑农害农,天理不容,还我种子钱!”

“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

合辙押韵,对仗工整,王思平大才啊!当个镇农技站站长可惜了!

横幅还是用的旧床单,四片。显然他们住的小旅馆离这里不太远,而且存货颇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发战争财,趁乱卖个高价……

再看顾大同,也是一脸的苦笑和恼火,不过楚楠也没有嘲弄顾叔叔的心情。这都是些啥事啊!

顾大同把半截烟在地上摁灭了,无奈地对张五魁说,“尼玛还真是把于根顺给摘把干净了!张五魁啊,要不咱商量一下……”

“顾局,您是好人。”张五魁诚恳地说,“谢谢您的提醒,您说得很对!”

“我知道我是好人!”顾大同面目狰狞,好人哪是这表情啊……

“您请哥几个吃盒饭,抽烟,哥几个都记着呢!您要是不高兴的话,我把钱退您得了。”张五魁为难地说。

“你——”

顾大同虎目一瞪,却又老神在在地坐那里了。他自己拿了一根烟抽出来,这回不给这些白眼狼散了。不过人家张五魁还是恭敬地给顾大同点上了。楚楠好容易才忍住笑,“顾忽悠”这回算是被人家忽悠惨了……不过,这些混蛋,还真是混蛋!

就在这时,十余辆警车从北京路两端开来,警笛大作,警灯醒目。每辆警车上都跳下五六个警察来,塞得还挺满。

警察下车后,三人一组,从北京路左右两端向中间有序开进。他们切入到酱油县民和农民的交接位置,不管坐在地上的农民,却驱使酱油县民向后退却。

有的酱油县民嘴里不干不净的,“闹事的你们不管,朝我们这看热闹的使劲,尼玛有意思吗?”

警察也不分辨,只是大声呼喝,“走开!立即走开!别给脸不要脸!”

警察虽然手里没枪,但人手一根警棍,横眉冷目。看到警察来真的,酱油县民还真是不敢硬抗。再者说了,我就是打个酱油而已,没必要搞得自己一身酱油吧?

酱油县民纷纷败退,警察所向披靡。

没过多久,两边开进的警察在正对县委县政府门口的位置上胜利会师。后面还不断有警车开来,跳下车的警察立即加入队伍,在酱油县民和静坐农民之间形成了一道人墙。

然后,警察迈着整齐的步伐向酱油县民这边进逼,速度虽慢,步伐却很坚定。即使人群背后有西红柿臭鸡蛋扔来,打得个别警察身上开花,却也阻挡不住他们革命的脚步,更阻挡不住他们追求胜利的信心和决心。

酱油县民本来就是乌合之众,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无聊的目的,走到一起来。现在果然撑不住了,两头的主动消失到汪洋大海中,中间的往两边散,本来有数千之众的酱油县民,很快就流失殆尽了。

警察终于占领了整条街,几个路口上都安排了警车和警力。他们的任务是把住路口,只能出,不能进。

虽然还有意志坚定的铁杆酱油在远处观望,但些许跳梁小丑,已经不足为虑了。

最后三辆警车开来,中间一辆却是县公安局局长熊长喜的陆巡。这三辆警车径直开到中间才停。随后警笛熄了,但警灯仍在急促地闪烁着。

熊长喜皱着眉头跳下车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整齐地坐在地上的千余农民。在十多名警察的拱卫下,熊长喜面向县委县政府,威风凛凛地发出了战斗动员,“分割他们!”

警察立即行动起来,想着依样画葫芦,从中间开进,把静坐农民分成两片。

与此同时,一辆警车上架起了高音喇叭,一个女声传了出来。

这个循环播放的声音,高亢明亮,正气凛然。语气坚决,态度柔和。很有诚意,可信度极高,同时又法不容情——

“依照《集会游行示威法》之规定,未依法申请或者申请未获许可的集会、游行、示威,是违法行为,人民警察应当予以制止!”

“农民兄弟的合法诉求,公安机关将立案调查,在最短时间内给出答复!合法诉求必须通过合法的方式表达,否则也是违法行为!”

“请受别有用心之徒蛊惑的农民兄弟尽快自行离开,公安机关将不予追究!”

“请*的农民兄弟尽快自行离开,公安机关将不予追究!”

……

第九十六章 喝粥与喝酒

平阳县的出租车还是个新兴行业,总数才三十多辆,也没有打表计费。一般来说,城内五块,城郊十块,随便你去哪里。

虽然空等了那傻老头两个多小时,黄板牙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十块钱的路,傻老头给了一百啊!平时他辛苦一夜,也就挣个三十五十的。所以黄板牙在咒骂“马上风”时,还想着傻老头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既然今晚挣得多,烧油还少,黄板牙就直接收工回家,往大龅牙老婆屁股上拧了一把,趾高气昂地说,“起来,给爷弄俩小菜!”

大龅牙睡得正香,被拧醒了当然不爽,再一看床头的闹钟,才四点嘛,黄板牙是不是又皮痒了?没出够钟不说,还想喝两盅?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大龅牙脸上顿时变了色,可还没等她狮吼,就见一张粉色的钞票从天而降,还伴着七八张各色散钞,恰如天女散花一般!大龅牙顿时雷雨转多云,多云转晴,看那四只黄板牙都养眼了许多。

“等着!”大龅牙虽然是恶声恶气的,却一个骨碌爬起来,干净利索地收起起钞票,拧着大屁股进厨房了。黄板牙盯着大龅牙只穿了红裤衩和小背心的背影,又想起刚才去的“金碧辉煌”,忽然有了久违的感觉。

黄板牙悄悄地跟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大龅牙,“嘿嘿”地笑着。都快二十年夫妻了,大龅牙哪还不知道黄板牙那点心思?“别别,让妞妞听见!”大龅牙小声地斥道,用力扳着黄板牙胡乱摸索的手。

他们住的是平阳县城很普通的两居室,室内四十多平,厨卫都很小,房间隔音效果也不好。“听见怕啥?嘿嘿,妞妞是怎么来的?”黄板牙说着,手上更加起劲。大龅牙逐渐的热了也湿了,喘息着说,“不喝酒了?”

“喝啥酒,我要喝粥!”

“回卧室,回卧室啊,嗯,哦……”

不知道是粉色钞票的刺激,还是“金碧辉煌”的联想,黄板牙今夜居然雄风大涨,夫纲大振。大龅牙被杀得节节败退,屡上云端……老头子,人家都多少年没上去过了啊!

半个小时后,这对许久没有恩爱过的老夫老妻,互相搂抱着睡着了。此时的马奋还在“金碧辉煌”里跟沈锦臣胡侃,哪知道他随便撒出去的一张钞票,还和人家夫妻生活的质量有关。

清晨,大龅牙准时醒来,异常温柔地扳开黄板牙压在她身上的大腿,起床后还小心翼翼地给黄板牙掖了掖被子。她要给上高中的女儿妞妞忙活早餐了。

刚被浇灌过的身体很有劲头,大龅牙甚至还下意识地哼起了小调,“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想到昨晚黄板牙只顾了喝粥,没捞着喝酒,大龅牙还顺道多卧了两个荷包蛋。

“咣咣咣!”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这大清早的!大龅牙疑惑地从猫眼往外一看,吓得锅铲子都掉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天啊!门外站着一个警察!大龅牙一下子想起了昨晚那张百元大钞!

黄板牙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大龅牙惊悸绝望的表情也是一怔。他也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身体顿时僵住了。大龅牙看了黄板牙的神情,眼泪居然“哗!”地流了出来。心说老黄啊,一定是因为我嘴是碎太了,手太狠了,给你的压力太大了。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家里的日子其实也不算太差的……这一刻,大龅牙从幸福的云端直接跌到了痛苦的深渊。

啊?怎么是警察?黄板牙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傻老头的钱是不是来路不正啊?是祸躲不过,只穿了条裤衩的黄板牙打开了房门。

“请问你是黄书良吗?”警察面无表情地问道。一大早,他已经跑了五六家了。

“是,是,是!”黄板牙点头哈腰地说着,声音有点抖。警察堵门,谁不抖啊!

“啊,请不要误会!”警察倒是笑了,“就是调查一下,今天凌晨一时以后,你有没有拉过两个人,一个七十岁左右,一个二十岁左右。”警察说了这两个人大概的体貌特征。

“有,有!”黄板牙长吁了一口气,“但只拉了那个老头,那傻老头下车后,那个年轻人突然冒出来了,和我没关系……”

警察眼前一亮,急促地问道,“在哪里下的车?”

“从政府招待所上车,到‘金碧辉煌’门前下车。傻老头主动给了我一百块,不是我宰的,要不要交出来?他还让我在门前黑影里等他。我等了两个小时没等到,就回家了。别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用交,那是你应得的!”警察更加急促地说,“快穿衣服,跟我走一趟。”

一上车,警察就拨了电话,声音里压抑不住的兴奋,“宋大!有消息了!昨晚马奋和于根顺去了‘金碧辉煌’!现在应该还在!”

“好!马上去‘金碧辉煌’!”

宋岱也很兴奋,顾大牛果然叉啊!一大早宋岱就被顾大同叫了回来,让他派人分头逐个排查夜班的出租车。

“顾大,有消息了,人在‘金碧辉煌’,现在应该还在!我这就去!”

宋岱调头去“金碧辉煌”时,先给顾大同打了电话。挂了以后他才觉得,这地点有点别扭啊,都那么大年纪了,还好这口?

电话那边,顾大同不动声色地抽着烟,还偷偷看了楚楠一眼。心说那小子有这毛病,要不要提醒一下楚楠啊?是老的领着少的去的,还是少的领着老的去的?这都什么破事!嫖个娼而已,折腾了一县的人……

此时,王思平刚跑回来,把竹竿上的两条床单换了,张五魁和顾大同在大眼瞪小眼。

顾大同掐灭了烟,站起来往后走了几步,拨通了楚向前的电话,“老楚,那老家伙找到了。嗯,安全!不但安全,还很快乐呢!”

此前,顾大同已经向楚向前报告过老少混蛋失踪和农民聚集的事件。楚向前沉吟了一下说,“稍安勿躁,不要让事态继续恶化。”同时让他全力搜索老少混蛋的下落。

挂掉电话后,楚向前也长吁了一口气。他在王永平跟前打了保票,还好没出什么篓子,虽然“金碧辉煌”这个地方有点别扭。楚向前当然也知道“金碧辉煌”是捞什么的,还知道前不久死了一个大学生,不过那个蒋总能量了得,把事情压下去了。

老马总安全就好,在哪里,干什么,这个倒是人家的自由。老当益壮,老骥伏枥,呃,老不修……

那个叫于根顺的混蛋小子,看来人品也不怎么样,亏得顾大同那么夸他。小老顾在那山沟沟里呆久了,影响眼力界啊!

奇怪的是,这混蛋毛头小子,居然能让一千多农民泼了命地捞他?何德何能啊?还真是透着点奇怪。

农民聚集堵了县委县政府,这事也要报告一下。楚向前今天一早来找王永平,一是报马奋的平安,一是请示农民聚集事件的处理。

王永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向前时,楚向前也就只好说了,“放心,老马总不但安全,还很快乐呢!”这是顾大同的原话。

知道马奋在“金碧辉煌”之后,王永平也禁不住笑了笑,拿出一张打印纸,提笔写道,“马董钧鉴,令尊无恙。不但安全,而且快乐。弟之所托,兄亦无不竭诚。今晚希与吾弟把酒夜话别情。王永平上。”

楚向前在旁边看着就笑,“哈哈,字又长了。”和马彦的字相比,王永平的字确实是略逊一筹。要说写得真好的,非“王永平”三个字莫属。天天签名,可以说是千锤百炼了。

王永平也不理楚向前的嘲弄,按铃叫秘书周正进来,拿出去发了传真。

不过王永平知道,以马彦的性子,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到香港了。反正有人会及时知会他的,让马彦飞一飞也好,就当锻炼身体吧。脾气太大,影响健康。你老爷子嫖个娼,你就这么折腾。回头你老爷子给你包个小妈,你还不把沧海翻个个……

接下来,楚向前给王永平汇报了农民聚集的事件,王永平脸上有了一丝凝重,许久才说话。

“这是给基层政府出了一张考卷啊!现在,经济发展有放缓的迹象,人民实际收入增长又远低于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许多以前看不见的社会矛盾会逐渐凸显出来,人民的不满甚至对立情绪可能逐渐激化。这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我们党的执政能力和水平。”

“尤其是县一级政府,处在工作的第一线,也是矛盾的第一线。这样的事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基层政府能否答好试卷,上级政府能否判好试卷,是关系是生死存亡的问题。”

顿了一下,王永平才淡淡地说,“先看看平阳的领导班子是如何答题的吧!”

楚向前的脸色也有些沉重。两人沉默了一阵子,王永平又说,“这人有点意思啊,那个混蛋小子,叫于根顺?农技站的技术员?那个农技站的站长也参与其中了,看来基层的干部,虽然糙了些,心里到底是装着老百姓。他叫王思平?”

楚向前回忆了一下,肯定的回答,“对,站长叫王思平,带人去讨种子钱的。技术员叫于根顺,天不怕地不怕。”

过了一会儿,楚向前的电话又响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号码,想到外面去接。和领导关系再好,也要分个上下的,和领导谈话时来电话,一般都要直接挂断。

王永平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就在这接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楚向前也笑了笑,就在市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接电话了。挂断后,一丝苦笑出现在楚向前的脸上,“平阳县委班子的答卷,好像不及格啊!”

第九十七章 也是找于爷和马爷的吧

县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宋岱赶到“金碧辉煌”时,沈锦臣正在进行佩服与自我佩服。

县委办主任郭大中的电话在近一个小时之前。一夜无眠的沈锦臣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说,“郭主任,真早啊!叫醒小弟,一定有重要指示。”郭大中笑了笑说,“抱歉了沈总,一大早打扰!有两个人,很重要!请沈总帮我查一下。”郭大中说了马奋和于根顺的名字,想到“金碧辉煌”的特殊性,单凭名字可能查不到,郭大中还大致描述了一下两人的体貌特征。

“郭主任的指示,小弟立即执行!哦哦,穿上裤子就立即执行!一刻钟内给您回话!”沈锦臣打着哈哈挂断了郭大中的电话,当即拨通了白苍牙。

大总管郭大中的厉害,沈锦臣自然是知道的,但现在他已经和于根顺绑到了一起,那个监控数据硬盘拿出去,沈锦臣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所以,他要先把这事通报于根顺,免得打乱了于根顺的部署。

过了一会儿,白苍牙转达了于根顺那句“让他找去!”沈锦臣也就明白怎么答复郭大中了。

等够十五分钟后,沈锦臣给郭大中回了话,这两人昨晚没有在“金碧辉煌”出现过!他还答应郭大中,立即使出所有手段,用粪耙子挖,也要把这两人挖出来!

当然沈锦臣还嘻嘻哈哈很好奇地问了声,“郭主任,这一老一少什么来头啊?兴师动众的!”郭大中打了个哈哈,“就辛苦沈总了,有消息请立即通报我哈!”

沈锦臣当然派出人手了,也打了不少电话。不过不是搜索马奋和于根顺,而是打听外面发生什么了新鲜事。这事并不难打听,沈锦臣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说一千农民,数千县民堵了县委县政府,水泄不通!据说是要求立即释放马奋和于根顺。

沈锦臣笑了,果然是大手笔!于爷不在道上混,可惜人才了。我这混了十年的,从来就没敢想过跟政府起茬子!蒋总也没有这样的手笔啊!当然蒋总有蒋总的道行,一切资源皆可为我所用。蒋总多次说过的,“牙齿和舌头谁硬啊?老见着缺牙的,你见过缺舌头的没有?”

蒋总高啊,没舌头?医院都没处治去,有牙科,有眼耳鼻喉,你给哥来个舌科?

现在看来,于爷昨晚到这里,捞人和拿证据根本就是顺道,他是来“失踪”的。一大早他又藏看守所里去了,天才啊!出来溜达一圈,又躲回去了,谁能想到这个天才的点子呢?累死郭大中也找不着啊!

其他消息也有传回,说昨晚一号车、二号车、五号车先后去看守所接人,公安局正副局长都不够看的。最后还是一号车捷足先登,把人送到了特招楼。从时间上分析,昨晚于爷就是从特招楼过来的。

而白苍牙还汇报回来,看守所所长陈关西对于爷是毕恭毕敬,谨小慎微,鞍前马后!沈锦臣自然知道,陈关西虽然级别不高,但位置要害,在平阳也算是个人物了。有时候陈关西也带着嫌犯家属来放松放松,白苍牙还给他免过单。

沈锦臣越来越佩服自己的英明神武了。昨晚哥根本就不是怕了于爷,而是高瞻远瞩地选择了站位!这不,于爷一跺脚,平阳要地震了啊!

不管于爷是不是运筹帷幄,料敌先机,沈锦臣还是要把数千人围了县委县政府的消息报过去,这是立场和态度的问题!至于于爷不屑亲自接电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谁的电话于爷都接,还不把脑子烧白痴了……

就在这时,宋岱来了。带着三个刑警,还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张口就问马总和于技术员在哪个房间。

宋岱是出了名的“黑脸小包公”,刑警大队破案第一高手,眼里不揉沙子的。他带着出租车司机过来,显然也是掌握了确切消息。沈锦臣没先回答问题,反而说,“宋大,我正要找您呢!有大案子,过硬证据!”说话时,他瞄了一眼黄板牙。

宋岱迟疑了一下,让坐立不安的黄板牙走了。黄板牙给沈锦臣鞠了一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金碧辉煌”,回家吃荷包蛋或者用别的方式压惊不提。

沈锦臣又看着宋岱的三个手下,宋岱不耐烦地说,“你说不说?我还忙着呢!”

沈锦臣笑了一下,拿出监控数据硬盘递给了宋岱,歉意地说,“不是小弟不相信警察,生意难做啊!那小弟就直说了吧。半月前那个叫蒋有南的大学生,是赵守正打死的。这是监控录像,清清楚楚。以前小弟迫于邪恶势力,没敢作证。最近一段时间,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小弟我良心不安啊!”

宋岱翻看了一下硬盘,递给了一个刑警。另一个刑警早就把沈锦臣的话记录了下来,沈锦臣接过来看了看,痛快地签了名,还要了报警回执。

看沈锦臣的脸色,还真是没睡好的样子。不过信他的话,那可就真是见鬼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宋岱也不敢随便表态,只是不动声色地说,“向公安局关提供破案线索,是每个守法公民的光荣义务。谢谢你的证据!现在带我去见马奋和于根顺吧!我和他俩很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走了!”沈锦臣也不遮着了,白苍牙已经发回了短信,“于爷即将返回平阳!”也就是说,于爷的踪迹,现在已经不需要隐匿了。

“去哪里了?”宋岱盯着沈锦臣的眼睛。他的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还是来晚了?“金碧辉煌”实在管不到客人消费之后,要去哪里……

没想到沈锦臣痛快地回答,“于爷征用了我的礼宾车,一早就去看守所了,现在应该还在!”

“谢谢!”宋岱扔下一句话,转身下楼。身后传来沈锦臣的热情招呼,“宋大,有空带兄弟们来放松一下啊!”

桑塔纳警车离开“金碧辉煌”向平阳看守所疾驰而去。十多分钟后,开车的刑警吴彦举突然说,“林肯,‘金碧辉煌’的礼宾车!”

副驾驶位置上的宋岱和后座上的两个兄弟一起投来诧异的目光,吴彦举委屈地说,“干嘛?我听说过的嘛!我就喜欢看名车,没去过‘金碧辉煌’的!”

吴彦举就是给马奋派出去买酒的那个新警察,结果他给懈怠了一下,马奋和于根顺被郑喜定悄无声息地接走了,才惹出这么多的乱子。不过宋大也没批评他,今天一早就喊他过来,分头去排查出租车。

所以,吴彦举又立功了,黄板牙就是他找到的……

“嘎!”

不待宋大吩咐,多少带着点火气的吴彦举一打方向,桑塔纳横在了马路中央。宋岱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子还真像我年轻那会儿……拦了这二位爷的车,还得我出头赔礼啊!当年顾大也没少给我出头。

林肯规规矩矩地停下了,白苍牙下了车,嘻嘻哈哈地走过来,看着推门下车的宋岱说,“宋大,您也是找于爷和马爷的吧?于爷和马爷不在我车上,他说没事了,吩咐我走了。于爷和马爷还在看守所。”

宋岱疑惑地看了白苍牙一眼。吴彦举也跳下车,跑到林肯车门处看了看,里面还真是只有身穿笔挺制服的司机。

桑塔纳退后调头,再次向看守所疾驰。没想到陈关西还站在门口,一看宋岱下车,就迎了过来,“宋大,也是来找于爷和马爷的吧?来晚喽!”

宋岱郁闷了。又来晚了?于爷和马爷,还真是二位爷!怎么都知道我是来找于爷和马爷的?这事地球人都知道了?

第九十八章 出头鸟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个五魁,搞毛啊!”于根顺火大。火大之余,又颇为感动。

农民,手里没有任何资源可恃,左不过一条烂命来抗。

历史上,任何山寨都是因乱世而产生。非到没有活路,谁不珍惜自己生命?即使很烂。

山寨也因乱世而发展壮大。机能正常的官府,灭个山寨还不跟玩似的?山路再险,扎下篱笆,跑不了狗。

大刀堂之生存发展,也是因了清末乃至民国的乱局。并且,大刀堂从未主动构难过国民政府。而国民政府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也管不了许多疥癣之疾。

而大刀堂和日本鬼子作对,那是国仇家恨,大好男儿怎么能当汉奸呢?实践证明,小鬼子认真起来,一个小小山寨,也是不够看的。大刀堂三百兄弟和千余家眷,是总瓢把子心里永远的痛。

这五魁带人围了政府,这不是拿着千余兄弟的性命开玩笑吗?

从于根顺这三天来了解的情况看,当今政府虽然颇多贪官污吏,但尚未见乱世之迹象。

和千余兄弟的性命相比,一个于根顺算个毛……这五魁,也不是那么稳重啊!虽然确实是忠心可嘉!

“坐下!”马奋在伺候新认孙女陆晚用餐之余,白了于根顺一眼。他心说,我还以为你能永远那么淡定呢,这毛手毛脚的,很给我老人家丢脸啊!

“上千兄弟!”这叫于根顺如何淡定。

“这里没什么事了,回去跟沈锦臣说,他不错!”马奋转身对白苍牙说。白苍牙瞥了一眼于根顺,说了声“是!”但没动地方。于根顺不耐烦地向他摆了摆手,白苍牙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陈关西也是识做的,知道二位爷有事情要商量,也悄悄地退出会议室,还把门给带上了。不过“上千兄弟”这个说法,还是不可遏制地灌进了陈关西的耳朵。拥有“上千兄弟”的技术员,这是何等的妖孽……

会议室里没有外人了,就马奋和于根顺,还有于根顺的三个侄女儿。

“大碗”水阑珊终于吃饱喝得,完全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跟前七八个小笼包子空屉,还有茶蛋皮若干。只要马蒂儿是安全的,水阑珊就老神在在,俗事无扰。再说了,人家说的事情,她也未必听得懂……

“小碗”陆晚也终于止住了呜咽,低着头缩手缩脚地坐在马奋身边。她沉浸在伤痛之中,无暇顾及外界的事情。

倒是马蒂儿两只大眼睛骨碌骨碌的,看上去精灵古怪,好像是很兴奋的样子。莫非是幸灾乐祸,想看“血警”师叔出丑?奇怪的是,看到“血警”师叔着急,马蒂儿心里的恐惧感少多了。“血警”也不是那么冷血嘛……

“马蒂儿,通知你爹了没有?”马奋问道。对于马蒂儿称呼她爹时多了个“哋”,马老爷子是极不赞同的,“爹”就是“爹”,“哋”什么“哋”?所以,马蒂儿在爷爷面前,是老老实实地称呼“我爹”的。

“来之前就打电话了。”马蒂儿甜甜地回答,不过她马上就眉毛一垂,嘴巴嘟起来了,“来这见到爷爷以后,什么都忘了,没报平安!”

“知道就行。他今天不赶过来,老子打断他的腿!”马奋凶了吧唧地说。

马蒂儿连连点头,好像他“爹哋”的腿确实是欠断。实际上她是内心撇嘴,给您老人家当儿子可真不容易,伯伯和爹哋的腿,都断了好几百回了。四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加起来更是上千回。这还是我留学之前的数据,没有及时更新。也就我马蒂儿小乖乖,从未被威胁过……

马蒂儿脸上甜甜地笑着,双手却在桌面下不停地鼓捣。她给爹哋发了一个短信,“爷爷平安,有小麻烦。腿断,速来!”这里的“腿断”,是马氏家族通用语,换个说法就是,“老头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你现在不适合出面。你不出面,这事就和你没关系!”马奋对于根顺说,“即使五魁他们被抓起来,顶多也就是挨顿打。我担保他们明天早上被放出来!”其实马奋还没说出最坏的结局,非法集会,胁迫政府,判几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行!”于根顺还是站起来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亏。我去了,让他们散了,五魁他们就没责任了。”一边说,一边就往外走了。

“你去了你就是组织者!”马奋也只好跟上。

“组织者就组织者吧。我不去,五魁他们不就是组织者了?”于根顺大步流星。

马奋跟着后面,嘴里不停地念叨,“我老头子欠你的!你说立即释放‘热爱桑梓的爱国台商’也就罢了,我老头子当得!你一个待录用国家干部瞎掺和什么?你还‘为民请命’,这破词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为民丧命’还差不多!你要是当我老头子的特别助理,那才是一点事也没有!”

马奋心道,这下子麻烦了,吃眼前亏可能是必须的了。政府是不会听任群众聚集而不采取措施的,领头的也不会有好下场的,现在还不定已经成什么样子了呢!

那也不能让这混小子自己去吃啊!尼玛,说不定我老头子还真是要跟着这混小子尝尝牢饭……

马奋并不认为农民聚集是多大点事。北方人比较听话,在南方,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马奋甚至亲眼见过,农民因为土地征用补偿问题,把县政府捣了个稀巴烂,警车都烧了个干净。结果是,几个带头的组织者被抓起来判了,酱油众领到了比较满意的补偿款。

当然,得到大把票子的酱油众,不一定能想起来有人因此坐了牢。

而你这时想组织得了便宜的酱油众,去捞前面的组织者,却是一定没门。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主意自己拿。

出头鸟不是那么好当的。出头鸟肯定要吃亏的。出头鸟吃了大亏,不见得有人感激。

说归说,骂归骂,马奋还真是拿于根顺没办法。更何况,他自己也不见得能做到理智旁观,冷静地解决问题。马奋都彪悍了一辈子了。

唉,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老头子就聊发一回少年狂吧!

三个侄女儿也跟着出来了,水阑珊是无所谓的态度。陆晚低着头没表情,任由马蒂儿拉着。马蒂儿一脸的兴奋,有热闹看了?

陈关西没敢离开太远,见于根顺等人出门,连忙一路小跑过来,问道,“于爷要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嗯,你不错!”于根顺步履匆匆,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嗯,那个谁,派辆车送送。你不错!”马奋脸上急红白赤的。

“好来!”陈关西一脸的幸福,委屈了大半夜,辛苦了一早上,终于换来了两个“你不错!”,这下没啥问题了吧?我的亲娘四舅姥姥!

陈关西当即把他的座驾,一辆涂装普桑派了出去。

杨英华律师和水阑珊被安排到了普桑上。本来水阑珊是不离马蒂儿左右五米的,但现在师叔亲至,小马总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她也就没有坚持。杨英华当然就更没有资格反对了,坐坐大陆的警车,好像也不错!

于根顺坐在悍马的副驾驶位置上,老马奋坐在后排中间,一边一个孙女,幸福不是毛毛雨。

陈关西的司机早就被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三叩九拜都过了,就差你这一哆嗦!你要是敢给老子捅个篓子,脱衣服吧!别怕,老子不要你菊花,要你滚蛋!”

见后面的悍马准备停当,陈所长在依依不舍地送别,普桑拉响了警笛,率先开了出去。悍马一声轰鸣跟上。陈关西闻了一鼻子的柴油味,仍是满面春风地挥手。

路上遇到了另一辆涂装普桑,但警车开往看守所实在是太平常了,大家都没在意。

对面来的普桑正是宋岱的车,司机吴彦举的眼睛瞬间大睁。哇塞!美国悍马,6.5排量,170马力,爬坡度60%,横向倾侧度40%,四轮独立避震,50米下落撞击,轮距100mm,离地距410mm,任何崎岖路面都是浮云……

这是阿诺施瓦辛格的座驾啊!通用刚刚取得商标。居然能在平阳见到悍马,此生死而无憾了!

不过,吴彦举当然一点都不想死。他心说,刚才冒冒失失地横车拦了林肯,宋大虽然没批评,但说不定心里很不高兴呢!这回可是不能再毛躁了……

两车擦肩而过,各自向目的地疾驰。

第九十九章 把人吓死不要打死

县局局长熊长喜的命令,“分割他们”,执行得并不顺利。

藏马镇一共三十八个行政村,其中十二个山内村,也就是在藏马山内,世代都是纯粹山民,祖上亦农亦猎,彪悍成性。张五魁的瓦屋村就是山内村。于根顺的良山村也是。

还有十八个平原村,离藏马山较远,世代农民,虽然也在藏马山风俗文化圈内,但彪悍性格已经磨灭得差不多了,比较驯服,和外地农民差别不大。刘栓柱的卧龙村就是平原村。

另外还有八个山脚村,一脚山里一脚山外。多是五六十年代时因山里太过穷苦,从山上搬迁下来的,但山民也不愿离藏马山太远,最后选择了依山而居。相对来说,因为兼有山林和农田,山脚村的日子比山内村和平原村都要富裕一些。丁山的枯桃村就是山脚村。

当初王思平挑选这三个村子作为“绿单十三”试点村,除了这三个村主任的老婆炒菜好吃以外,也是考虑了这三个村子的代表性的。

张五魁、丁山、刘栓柱分头打电话叫人助拳,当然也是各自在其影响范围内叫。张五魁叫来了五个山内村,丁山叫来了三个山脚村,刘栓柱也叫来了两个平原村。每个村人数从三四十人到二三百人不等,但张五魁叫来的山内村人数有五百多人,丁山叫来的山脚村人数近三百人,刘栓柱叫来的平原村人数有百余人。

所以,山民是现场的绝对主力。历代政府千百年来对藏马山民的统辖归化都很有限,新中国成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山民目无政府的传统还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当今各级政府以维稳为要,不敢跟山民较真,山民的脾气甚至见长。

这五个山内村,即使村主任不能亲至,也派了得力人手统辖。良山村村主任马长福的四个儿子来了两个,马友仁和马友智,也就是马老大和马老四,带来了一百多人。皂户村的准话事人铁柱也带来了一百多人,不是偷姐姐家牛的二胖赫然在列。瓦屋村二胖的姐夫满屯也来了,姐夫与小舅子这回是并肩作战,一致对外。

他们要维护藏马山民的尊严和荣誉,也要给五魁一个面子,于根顺对马氏父子和铁柱及二胖等人的影响也是原因之一。

三个山脚村的村民,彪悍之气虽然有所蜕化,但此时也紧紧围绕在山内村的周围,大家都是神马后裔嘛!

两个平原村的农民,则是打酱油趁热闹的成分居多。不过与山内村和山脚村不同,平原村来的都是二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没办法,凡是有点年纪的人都不肯出来,所以人数少了些。丁山骂刘栓柱喊人不力,消极怠工,其实刘栓柱也是很委屈的。

九个村子的人各自聚在一起坐着,在本村话事人和准话事人的统领下,并没有觉得被警察包围是多大点事。依旧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该该干嘛干嘛。最大的乐子就是打赌,那个在警车里说车轱辘话的女政府多大年纪?猜十六到六十的都有……

按照熊长喜的命令,大队的警察仍是三人一组向静坐的农民推进,准备先把他们分割成两片。推进的锋头正对着县委县政府的大门,首当其冲的却是良山村山民。

“起开!起开!”

冲在最前的是一个腮帮子刮得铁青的中年警察,从警十余年,他什么时候对县民客气过?何况这些土鳖农民。他指着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年轻山民就训上了,“靠边,别给脸不要啊!”

那年轻山民安坐不动,嘴里甚至“切!”了一声。旁边一个中年山民则“呸!”吐了一口痰出来,倒也没吐到那中年警察的身上,顶多是弹着点离他的脚比较近。

那中年警察分明觉得这口痰吐在了他的脸上!刚才的数千县民都是他打头冲散的,就剩下这千把农民,还反了天了?

“混蛋!尼玛给我起来!”中年警察怒发冲冠,指着中年山民就骂上了。

“我就不起来,混蛋尼玛咬我啊?”中年山民反倒是神闲气定,在气势上就压了气急败坏的中年警察一头。那中年山民心说,跟政府干架也是要先打嘴仗论大义的吧,别看俺山里人没文化,道理俺懂!

这中年警察偏偏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身后近百名精悍警察等着他开路呢,他这反而被一个农民又吐又骂的,嗨!我这暴脾气!

中年警察面色狰狞,伸手就要去捞那中年山民。看架势拽起来以后,要先扇几个耳刮子解解气,长长脸!老子告诉你这里不是你们乡下,随地吐痰是不对的!

中年山民反倒是一愣神,这混蛋政府讲不讲道理啊?尼玛还是城里人呢!怎么不论大义先动手?

那年轻山民却是大喊了一声,“政府打人啦!政府打人啦!哥你没事吧?哥啊!”最后那一声呼唤,听上去真像是他哥出了个三长两短一样。

那中年警察也是一愣,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了那里。他心说,尼玛我还没动手呢,虽然我很想动手来着。尼玛真是把人吓坏掉了?

熊局可是耳提面命过的,说表情要严肃,气势要凶狠,但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冲散就行,后头慢慢收拾!那中年警察昨晚喝酒过量,一时间没有理会过来,气得熊长喜大骂,“尼玛笨蛋,就是让你把人吓死,不要打死!”

把人吓死正是这中年警察的特长。

这中年警察叫屠九成,是县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长相硬是要得!

屠九成儿子两三岁时不懂事,屠九成一亲儿子,儿子就大哭不止。屠九成怀疑地看向老婆,“尼玛这是不是我儿子啊?怎么这么不待见老子?”

屠九成老婆人称猪肉姑,原来是菜市场猪肉摊的摊主,打小操着杀猪刀跟她爹杀猪的,十六岁时就能独立作业。也就是猪肉姑这种超女才敢嫁给屠九成,没想到还后患无穷。

猪肉姑嫁给屠九成之后就不卖肉了,但彪悍之气浩然长存。听了屠九成的话,猪肉姑怒不可遏,“尼玛儿子都长成这样了,尼玛说儿子不是你的?吓哭小朋友多少回了,隔壁李姐都不让我带儿子登门了!尼玛有没有良心啊?要不是嫁给你,凭我猪肉姑如花相貌,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屠九成一听笑了,还真是这么个理!

他不笑,儿子只是哭得厉害罢了。他一笑,儿子直接背过气去了……

后来儿子长大了,才慢慢好了,屠九成回家也就不用带大口罩了。

按说以屠九成的资历,早就可以扶正了。但就是因为政治处的干事是个小女孩,不敢贴屠九成的照片,履历表弄不成,这事才给耽误下来……

听到年轻山民的喊声,想到这么多年的委屈,屠九成的狠愣脾气是真上来了,熊局“以吓死为主”的托付早忘到了脑后,本来是伸出去吓唬人的手就不收回来了。他径直抓向那中年山民,心说尼玛不是让我吓死了吗?看样子还没死利索,老子给你个利索!

这中年山民是马友仁,喊话叫哥的年轻山民自然就是马友智。

马友仁虽然独挡一面的机会不多,但马长福已经开始着手培养这个长子了。所以这次马友仁是以准话事人身份带队的,也就是说,一开始他斗嘴讲大义,根本就是职责所在,因着藏马山惯例的。他哪里想到城里的警察居然是如此无礼的呢?

马友仁想不到,马友智却是能谋善断。他这一嗓子叫出来,就坐实了警察先动手打人。反正县委县政府门前黑压压都是人,谁能看得清?再加上屠九成也凑趣,已经抓住马友仁用力拽了起来。

良山村一百多个山民不再静坐,齐刷刷地站起身。他们也没摸地上的农具,就那么抄着手围了过来。山民们的荣誉感很强的,打我们的话事人,可不就是打大家的脸吗?

马友智提前也是托付过他们的,能不动武器,就不要动武器。在这些山民眼里,百十来个政府,没有枪,提的棒子都不是人手一把,实在是没到需要动武器的地步。

见农民们面色不善的围上来,屠九成手里还拽着一个农民,已经动上手了,后面的警察也围了上来。熊局是托付过尽量不要动手,但也没说过绝对不能动手啊?这可是在平阳县城,让一帮子农民在这里撒野,警察的脸面何在?

众人目光焦点下的马友仁当然也不肯塌了架子,严格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征,而且还是远征。要是塌了架子,落了面子,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屠九成的手劲倒是极大,抓住马友仁用力一拽,马友仁被拉了一个趔趄。马友仁见挣不脱,抡圆了胳膊,极其猛烈地向屠九成脸上扇去!

“啪!”

一记耳光何其响亮。一瞬间,马友仁和马友智同时想到了于根顺扇他们时的情景。尼玛,果然是过瘾之际。

但是,仅仅过瘾是不够的。马友智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啦!*啦!”

第一百章 小嫂子也不能冤枉好人

藏马山民何时吃过这亏啊!被政府打?咱丢不起这人!

一百多名山民蜂拥而至,虽然是乌合之众,没有章法,但个个都会两手,打群架的经验更是超过警察几道山岭去。

屠九成这一组的另外两人,加上后面一组三人,都是屠九成的手下干将。这五人见屠九成吃亏,护主心切,猛往上冲,想把屠九成抢出去。

结果屠九成没有抢到,他们五人却被拖了进来,“噼里啪啦!”挨了一通臭揍,也算是有难同当。

感谢马友智事先托付过不准动用武器,所以招呼他们的只是老拳臭脚。五个警察哪里还顾得上屠九成,一个个抱着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消受。这个姿势他们倒是很熟的,小黑屋里打惯了别人。

作为准话事人,马友仁亲自负责料理屠九成。他深入贯彻“打掉牙为止”的战斗意图,坚决执行“打人就打脸”的战斗方针,好好地长了一下自家的威风。看到屠九成嘴里吐出带血的后槽牙,马友仁仰天长啸,果然是神清气爽。

要说屠九成天赋异禀,天生异相,就靠一张脸吃饭,从来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何从吃过这种大亏?今晚如果他能坚持着回家的话,儿子恐怕又要吓哭了。可怜这娃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适应了亲爹的脸……

包围圈内由马友仁负责,包围圈外就由马友智做主了。

打六个人,只要围上二三十人就够,外面还有大概百人跃跃欲试。不过他们挤不进内圈,只好挑衅地看着那一长串警察,表情无比嚣张,来啊?你们不是有棍子的吗?光有棍子没有种吗?

马友智似笑非笑地负手而立,颇有大将之风。只消一声号令,手下儿郎就会泼命杀出,将来犯之敌擒于马下……

那些警察傻眼了。这是在县委县政府门前吧?我们是不是暴力机构来着?

稍远处一个警察掐住一块胳膊肉,使劲拧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哦,好像是在做梦,不疼!”听他说话,旁边的警察才反应过来,“尼玛掐我干嘛!”这声音调门比较高,附近警察受到惊扰,纷纷侧目。挨掐的警察揉着胳膊委屈无比地说,“他掐我……真尼玛疼!”

他们的警龄或许有长有短,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谁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约而同地看向十余米外的陆巡。

发布完命令以后,熊长喜就坐回了车里。陆巡隔音效果好,贴膜又黑又厚。身为警察局长,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治下群众挨打!

此时熊长喜却又傻眼了。这是什么状况?不能说那些警察少见多怪,以熊长喜近三十年的警龄,也没见过农民把警察摁住暴打啊?他想起了藏马镇派出所前任所长张鞋会。心说怪不得张鞋会被打断了腿后,宁肯在局里当个主任科员,也坚决不肯再回藏马山……

陆巡里面一直没有动静。

近百警察面面相觑,苦着脸站在原地。就这一个村子的人数就比他们多,还有十倍于此的农民坐在地上看热闹呢!尼玛这是个什么世道!

看见良山村的阵势,听到惨绝人寰的叫声,藏马镇派出所所长,括号女,有个代,楚楠因为没有陆巡隔绝视听,所以无法坐视不理了。

只见楚楠风风火火地向良山村阵地跑去,起步时还瞪了张五魁一眼。

张五魁那个无辜。心说这又关我什么事?就算你是小嫂子,你也不能冤枉好人吧?

事实证明五魁不是无辜的。顾大同“啪!”的一声把烟屁股掼在了地上,恶狠狠地说,“张五魁,你是不是真的认为警察的腿可以白断?”

张五魁不说话,无辜依旧。

“我有确切消息,你要保的于根顺很快就会过来!”顾大同语气肯定,斩钉截铁,甚至咬牙切齿。

张五魁还是没说话,但怀疑地看着顾大同。

“好吧!我确实无法保证于根顺会不会出现。”顾大同叹了口气,不再看五魁了,改看东方的太阳。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潮红褪尽,代之以炽热的白色光芒。阳光普照苍生,不会因为挨打而多照一分,也不会因为打人而少照一分。

“但我能保证于根顺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消息。如果于根顺不肯出头,那么,他值得你们这样付出吗?这里是县城,打人犯法,杀人偿命,不是你们山里!”顾大同语重心长,循循善诱,紧盯着五魁的眼睛。

五魁若有所思,但马上就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回答,“不!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好吧!我也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顾大同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他正在往这里赶,难道你要在他到来之前,让局势发展到失控的地步吗?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呢?”

五魁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我信你一回!”说完,五魁示意了一下丁山,转身向后走去。

人走,旗帜不能丢。

五魁和丁山高举着竹竿,呃,挑着竹竿上的两张旧床单,带了地图的。

静坐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路,向床单上的地图行注目礼。

挑着另外两条床单的王思平和李铁柱两人也跟了上去。卧龙村的刘栓柱回去数人,却不见了踪影。皂户村的李铁柱就兴冲冲地补了上来。李铁柱和张五魁是于根顺最早收的两个小弟。

王思平也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脸上还比其他人还多了一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经此一役,王思平在山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了不少。虽然带着个眼镜,小胳膊小腿的,没个爷们样,但藏马山从不以貌取人!爷们是不是爷们,村头寡妇知道。爷们算不算爷们,爷们知道!

顾大同心下一松,气定神闲地跟在了四条床单后面……

楚楠速度极快,径直跑到马友智面前,大声喝道,“马友智你个混蛋!快把警察放出来!”

良山村山民多有认识楚楠的,再加上她是女人,好吧,女孩,也就没有把楚楠放在心上,任凭她走到马友智跟前。听到楚楠的喊声,甚至有人调笑,“马老四,快放人吧,要不然楚政府可不答应……”旁边一通哄笑。

“我不放,你会不会咬我啊?”马友智也是个凑趣的,这话一出口,哄笑声更大了。

“我告诉你,于根顺什么事都没有,昨晚就放出来了。他马上就会过来!”楚楠进城公务,当然没带手枪,否则此时她真想崩了马友智。她的嘴倒是随身携带的,但她没咬过人……

“哦?楚政府是怎么知道的啊?”马友智名字里既然有个智,自然不会被楚楠蒙倒。

圈内挤不进去,外面的警察又不敢过来,百余山民一时间闲得紧了,都嘻嘻哈哈地凑过来,听一肚子坏水的马老四调戏楚政府。

看楚楠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回答,旁边又有众多凑趣的酱油众,马友智更来劲了。只见他缩着脖子,苦着脸,委委屈屈地说,“你要是咬我啊,可得轻着点,我怕疼!”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狠狠狠狠!”

酱油众同时爆出了奇形怪状的笑声,指指点点,前仰后合,端的是畅快无比。

楚楠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因为……因为昨晚我一直和他在一起!”这话一出口,楚楠心里对于根顺是恨到了极点。

“啊?”

这理由足够强大。哄笑声戛然而止。

不过大多数人虽然听说过于根顺的彪悍,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更没有马氏父子的福气可以亲身体验,所以还在挤眉弄眼地看着浑身发抖的楚楠。

马友智的坏笑却是僵在了脸上,不会吧?她是大哥的女人?嫂子?

一时间马友智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心说尼玛不会这么倒霉吧?调戏大哥的女人?虽然承大哥宽容,我多数的牙齿目前还长在嘴里……

“楚政府,不带这么玩人的。你不会真是大哥的女人吧?”问这句话,马友智已经是心存侥幸了。他心说,以大哥的威猛彪悍,光速推倒这个美女政府,必须的啊!以我马友智之智,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对不起我爹给我起的名字!

“就是!”楚楠咬牙切齿地说,眼里喷火,隐有泪光。

马友智心里的一丝幻想果然破灭了,眼前一黑,几欲摔倒。

楚楠还在一字一顿地继续说,“昨晚后半夜我们一直在一起,早晨他有急事走了,现在正在往这边赶!”

说这话时,楚楠已经不看马友智了。她谁也不看,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

今天是个好日子。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这一刻,楚楠想到了铡刀下的刘胡兰,黑山白水里的赵一曼,歌乐山上的江竹筠,洪湖赤卫队的韩英,红色娘子军的吴琼花……是的,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是革命先烈的光辉事迹在激励着她!

第一百零一章 让哥也落魄一个上

顾大同刚好走过来,看到了楚楠悲壮的一幕,也听到了她的宣言。

看着从小看大的侄女,天之娇女,矜持又骄傲的楠楠,强忍羞愤,当众说出这一切,顾大同古井无波的心里也很受打动。虽然侄女事先没有跟他说实话,让他比较被动。但让一个大姑娘自己对长辈说这种事情,也太难为人了吧!顾大同对此能够理解。

而现在,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为了救于根顺,楚楠在大庭广众之下,毅然绝然地说出了真相!

于根顺这混蛋何德何能啊!你个王八蛋要是敢辜负了楠楠,老子一枪崩了丫的!

顾大同想到了楚向前的托付。心道老楚啊!老顾是向你保证过,楚楠的安全就包在老顾身上。好像,老顾只保证了平安无事,没保证完璧归赵吧?这你可怪不得老顾……

“嫂子!”马友智终于恢复了清明。

只见马友智一揖到地,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就如向日葵一般。这一辈子,马友智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英明神武的大哥有了第一个女人,天大的喜讯啊!

“嫂子!”一百多人齐声大喊,声音惊天地泣鬼神,吓飞了三条街外的乌鸦。

随着喊声,良山村山民一起向楚楠鞠躬,从各个方向,以各种姿势。这些人从十六七岁,到四十出头,其中不乏叔侄甥舅……

五魁喊人时,就已经大力宣扬了于根顺的丰功伟绩和光辉人格。出发前,马长福更是亲自作了战前动员。大意是——

顺子兄弟是良山村的骄傲,也是藏马山的骄傲!英雄不世出,大唐李元霸,三国关云长!而今,顺子兄弟为了藏马山人的利益挺身而出,侠肝义胆,义薄云天!顺子兄弟落难平阳,就如秦琼卖了黄骠马,林冲老婆被人上……还有,还有,那啥,那啥,良山村的娃娃们,你们有没有卵?!顺子兄弟被人欺负,你们答应不答应?良山村有没有孬种?!

有个沫沫的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出征,看着楚楠有点傻了,喃喃地说,“这女政府就是顺子哥的老婆吗?多好一嫂子,是不应该让别人……”他的“上”字还没出口,早已挨了二叔一个爆栗,真疼!沫沫实在是委屈得紧。

但沫沫已经是男子汉了,藏马山的男子汉,尼玛,流血不流泪!

别人都只能远远地坐着,唯独良山村人已经动手见血。更重要的是顺子哥是良山村的,嫂子也是良山村的!此时此刻,良山村人扬眉吐气,神采飞扬,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这一辈子就从来没这么舒畅过!

其它各村虽然早受了托付,原地静坐不动,但此时也都转身回头,向楚楠行注目礼。满怀热忱,一脸崇敬。大家都是藏马山人,深与有荣焉!

藏马山人自古崇拜英雄。而今,英雄和英雄的夫人,就在我们身边!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昂首傲然而立的楚楠,就是世界的中央。太阳聚焦,光芒万丈。

鞠躬的人群当中,也有滥竽充数的五魁、丁山和刘栓柱。但良山村人在英雄的指引下,很大度的没有跟他们计较。

王思平犹豫了一下,也弯腰了,鹤立鸡群的感觉不好受。于是,四条床单做成的旗帜也随之向楚楠颔首致意。

这样一来,近处只有顾大同是原地站着的了。他的心里郁闷之极,心说我这腿脚利索的,慢点走会死吗?

一时间,楚楠也有些恍惚。她头一回给人当嫂子,没有经验。此前她连女朋友都没给人当过,没有实习的机会。不过,当嫂子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放人!”

楚楠一声娇嗔,喝断当阳桥。

听到命令,良山村人立即行动起来,两人抬起一个,走到那一长串目瞪口呆的警察跟前,随手就是一扔。挺胸收腹,气场十足,颇有点天安门前升降国旗的感觉。

看着睥睨万物的楚楠,一长串近百名警察全傻掉了。心说大家都是警察,穿的衣服也是一样的,待遇怎么就差别这么大涅?为什么?凭什么?

再看看扔过来的六个警察,这些警察复又老怀大慰。比上是不足,比下还有余啊!

这么一会儿,六个警察的警服已经撕裂,身上全是血迹泥斑,鞋子帽子都不见了。甚至被扔回来时,好几个人还保持着抱头弯腰的标准挨揍姿势。大家都懂的。

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屠九成歪歪扭扭的瘫在那里,好像已经失去了神智。一张脸上满是血迹和伤痕。还别说,被打得面目全非以后,居然比平常顺眼了许多。看来不论长成啥样,打坏了都是一个样。就是苦了媳妇和孩子,收留他要先验警官证,由此推断身份。

嫂子的第一个命令已经执行完毕。包括五魁在内的众人都原地静候。

众目睽睽,万众期盼。

六个警察已经救出来了,一时情急却是完美收官。

于是,革命先烈附体的状态瞬间失效。楚楠又变成了那个毕业不到一年的小警察。这小警察的身体有些僵直,好像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脸上。她眼巴巴地看向顾大同,小声叫道,“顾叔叔!”

顾大同叹了口气,旋即又向楚楠笑了笑,有宽慰,有鼓励,也有赞赏。

“原地坐下!”顾大同没好气地命令张五魁。刚才忽悠了半天,才把张五魁说动,没想到根本没用上。这不是白忽悠了吗?传出去多丢人。

“哦。”五魁却乖乖地答应了。

不过没等五魁传达,顾大同的命令就已经被良山村人执行了。远近亲疏大家还是拎得清的。嫂子叫他顾叔叔,顾叔叔可不就是大哥的长辈吗?藏马山人是讲道理的,决不能因为顾叔叔是政府就歧视他老人家。如果顾大同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很可能会气得吐血三升……

好在顾大同不知道。他很欣慰地看着良山村人复又原地坐好,而且不再嘻嘻哈哈地了。顾大同也报之以琼瑶,微微点头致意。良山村人也收到了顾大同的善意,双方的关系迅速拉近。

这边暂安,顾大同又走向那一长串警察,皱着眉头说,“叫车,立即送医院!”

既然陆巡里面一直没有动静,那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在场的警察就是顾大同最大。

顾大同是全县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高级别官员,一直在现场奔波,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而眼前这六个警察挨打,正是熊长喜的命令所致!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现场的百名警察,突然对打人的农民没有恨意,却有不少人冷眼看向陆巡。

六个警察出事以后,又是顾大同带着那小女警来解了围。甚至有人认识楚楠,知道她是顾大同的侄女。而楚楠得以上位,也是顾大同一力支持。事实证明,顾大同非但是举贤不避亲,更是慧眼识珠。

这趟差事,还真是莫名其妙。在场的警察都有这个感觉。当然,农民堵了县委县政府,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摸着石头过河嘛,有时难免会湿身。现在这河算是过去了?虽然陆巡上的领导还在弯腰摸石头中……

第一百零二章 让哥也落魄一个下

三辆警车很低调地开了过来,众警察七手八脚地把屠九成等人抬上车,拉走了。离开很远也没有拉响警笛,虽然这回他们确实是在执行公务。

然后,一众警察都在看着顾大同,等候他的命令。

这时候,即使熊长喜走出陆巡,说话也不见得好使。刚才该你说话的时候,你干嘛去了?要是没有人撑腰,一众警察不敢违抗熊长喜的命令。现在有顾大同出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有些时候,在有些情况下,底下人对上头演神仙打架,也是喜闻乐见的。

而张五魁等一众农民本来是看着楚楠的。楚楠把现场决定权交给了顾叔叔,他们也就看向了顾大同。

现场再次静音。

顾大同向毫无动静的陆巡看了一眼,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他知道熊长喜就坐在车里,也正在看着他。虽然贴膜又黑又厚,但阻挡不了领导那富有穿透力的目光。

随后,顾大同跳上了一个花坛。

“今天的事情,是个不幸,更是个意外!我代表县局向你们保证,这事就这么算了,打人者,不予追究!”顾大同的语速很慢,给大家留下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说话时,他用柔和的目光扫视着良山村人,就如慈父一般。

顾大同这是要现场给这次事件定个性。

二三十个参与动手的人低了头,眼神有些躲闪。人就是这样,一时冲动动了手,事后却不见得不会后怕,或者后悔。当然也不是没有破罐子破摔的可能性。顾大同的话一说完,不少人悄悄地吁了一口气。

王思平和张五魁等人若有所思。马友智兄弟对视了一眼,笑得很隐蔽。自家人,果然不一样!

顾大同又转身扫视着现场的警察,语气严厉,目光严冷,“于根顺同志,是一位国家干部。为了农民的利益挺身而出,每一个干警都要学习于根顺同志这种精神,我们不能忘了头顶的国徽!更不能忘了,警察两个字之前,是人民!”

近百名警察都躲闪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人民二字。顾大同接着又更大声些,面向全场的农民。

“但是,据我了解,于根顺并不希望你们出现在这里。而且,我向你们保证,在此之前,于根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非难,昨晚他是住在政府招待所里的!”顾大同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楚楠。

楚楠找了个警察和农民之间的角落呆着,心情才刚刚平复了一点。听到顾大同的话,她的小脸又“唰!”地红了,就好像昨晚她真的和于根顺在一起一样。楚楠心说,这回,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和我相比,窦娥冤就是个渣……

顾大同的目光当然牵引着全场的目光。近百警察和近千藏马山人又齐刷刷地看向了楚楠。

一时间,楚楠再次把对于根顺的恨意调到了最大值。心道如果有个地缝,里面冒着岩浆,我一定抱着这个混蛋流氓跳下去!呸呸!我要一脚把这个混蛋流氓踢下去,然后另找个地方跳下去!

可怜无辜被诅的于根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千里之外夺了姑娘的贞操,更不知道姑娘把他恨到了如此地步。此时,于根顺正在倍速赶往此地,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良山村人已经认同了顾大同的说法,其他藏马山人也在想,看来我们真是误会了?有嫂子陪着,怎么也不像是受到了非难吧?落难平阳?让哥也落难一个好不好……

顾大同的话再次转冷,但语速舒缓,同时用锋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我刚才说的是——在、此、之、前!如果你们继续闹下去,我不能保证,政府会不会追究于根顺的责任!”

“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即离开现场!中午前仍然呆在县城的,县局将实施抓捕!同时追究打人者的责任!追究于根顺的责任!现在,行动!”顾大同的语气陡然凌厉,语速急迫,声音轰鸣,压力极大。

顾大同话音一落,各村人都看向了自己的话事人。各村话事人也都看向了张五魁。张五魁是这次出征的召集者和总话事人。

张五魁压力山大,甚至气血翻涌。一千人的目光,一千人的责任。说到底,张五魁也不过是个村主任,没事很少出山,来平阳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一时间哪能拿的了这么大个的主意?

无奈之下,张五魁又看向了楚楠。大哥在场,听大哥的。大哥不在,听嫂子的。但楚楠正低着头,努力地回忆着满清十大酷刑的道具和实施步骤。

“顾局,您是好人!我们也想离开,但我们要等大哥过来!您告诉我,大哥到底在哪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五魁咬着牙说。不能不说,张五魁的抗忽悠能力比别人强了很多,久病成良医啊!

既然打定了主意,话一出口,张五魁的心里忽然平静了——我们到这里,是干嘛来的?

他的话也提醒了迷迷糊糊的藏马山人,对啊,大哥至今没有出现……

“你——”顾大同竟无语而凝噎。

“我知道他在哪里!你先把人散了,各村带头的留下,其他人立即出城!我带你们去找于根顺!”

关键时刻,楚楠又放话了。音色清亮甜美。音量不大,但足够传到在场每个人的心底。她的语气,也像极了母仪很多小弟的嫂子。

人就是这样,撒第一个谎时,心理负担很重。接下来撒第二个谎,好像也没加重多少嘛!而且撒一个谎出去,就需要撒一千个谎来圆,千古不破的真理。

楚楠这个率真坦诚,心直口快,来藏马山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天真烂漫的,“三真”好女孩,已经开始流利的撒谎了。她心道,我倒是想知道于根顺这个流氓混蛋在哪里!不过没关系,你们先把人散了,嫂子我,呸呸!姐带你们逛街去!

所以说,这人啊,都是尼玛逼出来的……

顾大同的威胁可以不理,嫂子的保证却不能不信。这玩意儿还真是有点矛盾。都是空口白牙啊!

张五魁松了一口气,招了招手,各村话事人立马凑了过来。张五魁吩咐道,“咱们听嫂子的!各村指定临时带头人,带人回山。你们跟我留下,跟着嫂子去找大哥!”

“哦!”众人轰然允诺。

各村迅速行动起来,原地活动了一下,准备马上离开。

就在这时,数不清的大小各种机动车突然开到了北京路两端,每辆车上都像装货一样塞满了人。这些人跳下车后,立即浩浩荡荡地向县委县政府进发。而远处,还有数不清的机动车在持续开来……

两端把守路口的警察再次傻眼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农村真的要包围城市吗?不是问题已经被顾局解决了,里面的农民就要走了吗?

那么这些农民又是怎么回事?里面的农民只有千余,新来的农民还不知道有几千呢!平阳县城,到底还埋伏着多少农民……

第一百零三章 农民内部矛盾上

看着千把农民起身欲走,陆巡内的熊长喜也暗自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吧?

熊长喜倒是没有听到,他这个大局长已经被常务副局长给代表了。

就算听到了又如何?熊长喜一早就知道顾大同在现场,更早就知道他指挥不动顾大同。当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顾大同争功,躲还来不及呢!谁愿意到这里来扯犊子?

从顾大同进入县局领导班子那天起,熊长喜的“一言堂”就无奈地宣告结束了。平阳县局的大局长和常务副局长历来都是天敌,熊长喜也知道自己斗不过顾大同。他只希望顾大同是顶着他往上挪,好腾出位置来;而不是把他拉下马,好腾出位置来……都知道大局长的威风,谁知道大局长的辛酸?

车内只有发动机单调的闷响。陆巡冷气很足,熊长喜阴沉的脸上却满是汗水。现在轻松下来,他才觉得脸上身上都很凉,想要擦擦汗。

熊长喜刚取出纸巾,“常回家看看”的旋律就突兀地响了起来,吓得他差点把纸巾扔到了地上。

去年春节,陈红此曲唱响大江南北,也拨动了熊长喜那颗温柔而脆弱的心灵,这个旋律也就成了他的手机铃声。

“熊局长,大批农民到了现场,让你的人放他们进去!”手机里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这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郭大中。郭大中背后是县委书记孙继宗。熊长喜接电话时不敢有丝毫迟疑。

“什么?”熊长喜下意识地向外面看去,“又来了大批农民?没有啊!”听着郭大中笃定的说法,熊长喜很怀疑这个大总管是不是就在现场。

当然,熊长喜很清楚,郭大中并没有在现场出现,也不可能在现场出现。在现场出现的,只有他这个倒霉蛋,还有顾大同那个风光无两的救世主。人比人,气死人啊!

“就在北京路两端!该赶走的你赶不走,不该拦下的你倒是拦下了!”郭大中冷嘲热讽地说,“放他们进来!让你的人退到县委县政府门口,防止不法分子趁机滋事!其它事情你不要管!”

“啊?”熊长喜汗如浆出,不知道哪里又出了问题,“这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啊?我正要给孙书记汇报呢!在全体公安干警的共同努力下,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我没有辜负孙书记的信任和重托!滋事农民情绪稳定,正在撤离现场。受伤的六名同志也得到了妥善处理,我会亲自为他们请功!”

“是……吗?”郭大中拖出了长音,他的声音尖锐高亢,就像发泡塑料擦过玻璃板。熊长喜只好把手机稍微移开耳朵,心里感叹,大总管果然是大总管……

“我得到的消息是,藏马山的山民和农民在县委县政府门前发生械斗,熊局长在第一时间亲自赶赴现场处理,但参与械斗的人数实在是太多,警察无法阻止,只好退到县委县政府门前。一小撮不法分子想乘机冲击县委县政府,县局的同志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保住了县委县政府的安全!孙书记对此高度重视,正在着手调查山民和农民械斗的原因!”

手机里传出来“嘟嘟”的声音,熊长喜的嘴巴却一直大张着,良久才“啊?”了出来。

我没听错吧?我是来制止一起山民与农民之间的械斗的?我保护了县委县政府没有受到冲击?熊长喜的脑袋有点懵,好长时间跟不上大总管的思路。

“高啊!实在是高!比高家庄还高!”熊长喜突然击节赞叹,倒是把前座上一直沉默无声的司机给吓了一跳。

农民围堵县委县政府,与农民和山民之间发生械斗,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前者是群体性的事件,是官民矛盾,是政治问题。而后者是民风民俗,农民内部矛盾,是扩大化了的打架斗殴……

群体性的事件,是捂不住盖子的。如果得不到及时妥善处理,就要有人对此负责。这种负责,后果相当严重,通常是政治生命的结束。

而这负责的人物,也绝非一个公安局长这么简单。当然,公安局长也肯定讨不到好处去。说不定会从顶到底,撸出一条线来。

民风民俗的事情,那就简单多了。熊长喜今天算是亲眼目睹了藏马山人的彪悍。但即使没有亲见,熊长喜也是知道的,县里乃至市里的领导也都知道!藏马山的械斗,哪年不死几个人?

民风民俗,经历了世代传承,深入人心,根深蒂固。

尝试改变一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很可能费力不讨好,甚至两头不是人。所以,我们要移风易俗,同时也要从实际出发,尊重当地民意,至少不要造成矛盾激化。这也是楚楠的前任所长,张鞋会被人打断腿,凶手却一直逍遥法外的原因。

械斗这种事,就算是死了人,上级领导知道了,也不过是摇头叹息罢了。摇头叹息完了,还要忙别的什么事情。

再负责一点,顶多是感慨一句,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任重而道远啊!

更加负责一点,最多是发个文件,任重也不能畏难!道远也是始于足下!

对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我们要高度重视,统筹规划;上下联动,齐抓共管;健全组织,加大投入;从现在开始,从你我做起,积极行动起来,用五到十年的时间,初步实现……

熊长喜明白得还不算太慢,反应的速度就更快。他当即命令司机,给把守北京路两端的负责同志打电话,立即放人!

随后,熊长喜十分轻松地推门下了车。站在北京路上的熊长喜,却是一脸的焦急忧患,就像老婆正在被别人玩弄,他却束手无策一样。

熊长喜下去后,陆巡带着另外两辆警车,调头开往县委县政府门口。此时聚集的农民已经散开,道路也让了出来。三辆警车通行无碍,到达紧闭的大门后,打横停车,一字排开,牢牢挡住了不法分子冲击县委县政府的通道。

众警察都看到了熊长喜异样的表情,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三辆警车开走又停下。他们或者交头接耳,或者眼神交流,但都是一头雾水。

顾大同心中暗哂,这是赶着抢夺胜利果实吗?你就最后蹦跶一下吧,反正公安局很快就不会姓熊了,瞧瞧你这姓……

这时,北京路两端人如潮涌,黑压压地奔了过来!

“同志们!跟我上!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不能让不法分子冲击县委县政府!”

熊长喜大喝一声,肥胖的身躯随即向县委县政府门口跑去,速度居然不慢……

众警察也都看到了北京路两端的人流,心道怎么又是大波的农民?听熊局的意思,这些人是冲击县委县政府的?今天果然是个好日子,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平的说,大部分警察还是有一定的基本素养的,都是头顶国徽,在国旗下庄严宣誓过的。看见熊局身先士卒,带头行动,警察们随即也动了起来,跟着熊长喜,争先恐后地向县委县政府门口跑去。

顾大同和楚楠倒是愣住了,这是怎么了?于根顺又搞出了什么鬼花样?

第一百零四章 农民内部矛盾下

在郭大中给熊长喜打电话之前,是藏马镇镇长黄建国给郭大中打的电话。

黄建国躲在稍远处的一棵歪脖树下,既要报功,又要诉委屈,“郭主任,我叫了三千多农民过来,一定会把威胁县委的刁民带走。可警察怎么把着路口不让他们过去啊?”

郭大中“哦”了一声,又回了句,“等着!”就挂断了电话。七八分钟后,黄建国才接到回电,听到了大总管那富有特色的声音。

“黄镇长,你们镇的农民和山民械斗,怎么打到县委县政府来了?这事你是要负责任的!不过,县委也知道藏马山的特殊情况,而且,你身为镇长,能够及时掌握消息,亲自赶到现场制止,算是功过相抵。如果死人不是太多,县委就不予追究!”

“啊?!”黄建国立时傻掉了,听着手机里的声音很飘,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当然,你也不是一点错误没有,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你要先向县委县政府报告嘛,盖子是捂不住的!要相信上级党委和政府!这样吧,明天你给县委打个报告,解释一下,山民和农民的械斗,怎么打到县城里来了?”郭大中继续说道。

“啊?”黄建国还是没有转过弯来,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一叠声地答应,“是,是!”

“县委对你的情况是了解的!在藏马山工作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的能力和成绩,县委也都看到了。”郭大中的语气亲切起来,倒像是跟黄建国聊家常似的,搞得黄建国有点受宠若惊,“听说黄镇长在县里买了房子?看来你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做好充分准备了嘛!”

“是,是!”手机里已经传出了“嘟嘟”的声音,黄建国还在莫名其妙地答应着,心说听到消息?我听到什么消息了?做好准备?我准备什么了?

哦耶!

即使前面的事情还需要消化一下,黄建国也立即领会了郭大中最后几句话的精神——如果我把这件事搞定好了,我就能调到县城工作!

果然是祸福相倚伏,棋从断处生!

黄建国立即打电话把他小舅子石克亮和侄子黄攀叫了过来,仔细叮嘱了一番。

随后,黄建国躲进了一个小卖店,买了一瓶啤酒,一包花生米,有滋有味地计划起后城市时代的幸福生活来……

石克亮和黄攀两人托了黄建国的福,也成了各自村子里的话事人,获得的其它利益更是无计。在他俩心目中,黄建国就是神一般的存在。所以,虽然黄建国的指示拐弯太急,两人都没弄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不折不扣地执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要在执行中理解!

两人分别回到北京路两端时,把守的警察果然把路让开了。

而刚才,他俩按照黄建国的吩咐,都是跟警察说,“麻烦让让,我们是来给政府助拳的!”

警察却嗤之以鼻,给政府助拳?你以为推着小车支前那会儿啊!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就这事最可乐了!不过警察也没敢太过咋呼,这可是黑压压数不清的农民啊,还带着各式农具……

没想到,他俩好话说了一箩筐,警察反而更加嚣张起来了,好像是认清楚了他们虚弱的本质。要不是黄建国再三叮嘱,两人早就把这十个八个的警察给放翻了。心道这不好心当了驴肝肺吗?嗨,我这暴脾气!农民报国怎么就这么不受待见?

前进的道路已经畅通,两三千名农民在分别石克亮和黄攀的统帅下,从北京路两端,浩浩荡荡地开了进去。

此时静坐的农民和山民已经舒展完了腿脚,在临时带头人的带领下,紧张有序地撤离现场。没承想,正被新来的农民堵了个正着。

张五魁等人站在顾大同和楚楠的身边,也看到了这个异状。顾大同疑惑地看向张五魁时,张五魁眼里的疑惑不比他少。众人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幺蛾子。

好在答案马上就揭晓了。

石克亮和黄攀堵回了撤离的农民和山民,在正对县委县政府大门的位置上实现了伟大会师,以优势兵力对敌战略包围,一场击溃站即将打响。胜利必将属于屡败屡战的农民!

“张五魁!你这小贼偷了我们村的水井,尼玛要给我一个交代!”石克亮冲着张五魁骂了起来。

这里面就楚楠最为年轻,多少有点少见多怪。她心道偷水井?偷钱偷物偷人的我都逮着过,还真没见过偷水井的!水井怎么偷?刨个坑挖走?那得刨多大坑啊……

“马友智!你穷得娶不上媳妇,这不是你的错!尼玛强奸了我们村的毛驴子,还是叫驴!这就是你的错了!”这回骂人的是黄攀。

“嗷!”新来的农民轰然大笑,一齐对着马友智指指点点。

就是这边阵营里的人,也有捂着嘴偷笑的。马友智,人才啊!大家都知道,叫驴是公的,草驴才是母的……

张五魁等人这时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根本就是来找茬械斗的。带头的石克亮和黄攀大家也都认识,知道他俩跟黄建国的关系,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裙带。

事实上,藏马镇的山民和农民也不乏械斗。而同等数量的农民和山民相比,战斗力不是一个层次。山民是骄傲的,对农民是鄙视的。而农民败得次数多了,也就认了,惹不起我躲得起!除非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否则绝不轻启边衅。

而今天,好像就是绝对优势!很明显,这是一个阴谋。至少有两三千人啊,不知道来了多少个村子……

虽然处于劣势,但骄傲的藏马山民却决不会像农民一样认了怂!

偷了人家水井的张五魁当即开口骂道,“石克亮,啊?黄建国指使你来吃屎的吗?把嘴巴张大,爷给尼玛来点热乎的!”

上了叫驴的马友智,一张大红脸还没褪色,也跳着脚骂起来,“黄攀,你老婆有没有告诉你,爷的本事如何?她是这么跟我说的!”马友智随即变了一个女人的强调,还羞人答答的,处于平台期的那种声音,“喔,哟……受不了!你比我们家那个怂货强太多了!比黄镇长也强出好几道山岭去!我跟一百多个男人上过,就没一个能赶上你一半的!来嘛,人家还要!”

“嗷!”这边阵营里叫得更响亮,就马友智像真的上了黄攀的老婆。当然,还是在上完叫驴之后。哦?黄镇长上过他侄子的老婆?咦,扒灰啊……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什么“大义”可讲了,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一时间铁锹锄头并举,镐头耙子齐飞,两边的战士都是“嗷嗷!”直叫,战意高涨,只待话事人一声号令!

而现场唯一的女人,好吧,实际上是女孩,楚楠先是羞得面红耳赤,接着又急得面红耳赤。这些人都是藏马镇派出所治下,也都是我的责任!楚楠大声喊道,“冷静!冷静!都给我退后!”

不过,这件事和大哥并没有关系,和嫂子就更没有关系。再说了,就算张五魁他们肯退让,两边的路都堵死了,他们又能躲到哪里?熊长喜他们事先保护住县委县政府,还真是有未雨绸缪,主动防御……

现场数千人都没有在意一个小女孩快要急哭了的喊声。

“干!”

奇迹并没有出现。石克亮和张五魁几乎是同时下令,各位话事人奋勇争先,两边的大军轰然撞到了一起!

事到如今,顾大同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眼疾手快地拉起楚楠,杀出一条血路……

第一百零五章 警察受惊了

警灯爆闪,警报凌厉。

在警车的导引下,司机小许又重温了昔日驾驶白牌的感觉。神马交通规则,那都素浮云啊!哥开的是坦克……可惜,小小县城没有几个红灯可闯。

两车很快就拐入了北京路,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往县委县政府方向赶的,也有匆匆离开的,看上去都很兴奋。就像县委县政府门前有一场大牌走穴演出,他们手上拿着有钱都买不到的贵宾招待券。

与往日不同,北京路两边停着不少大大小小的各色车辆,看上去都挺破。不过路上并没有车辆行驶。行人走在路中央。

但警车开进,摧腐拉朽,所向披靡,行人都连滚带爬地撤回了人行道,做贼一般心虚。警察抓贼,可不都是远远的就拉响警报吗?

两车一路通行无碍,向县委县政府方向疾驰……

县委县政府附近,三辆警车横向一字排开,彻底隔断了道路。车辆不能通行,围观者也被禁止通过。

警车边上各站着两个警察,胳膊肘拐在车前盖上,有说有笑的。就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艳阳天,他们只是在给一个公司庆典维持秩序,待会儿还有红包拿。管他猪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呢,别耽误哥打酱油就行。

见一辆涂装普桑疾驰而来,六个警察也不以为意,应该是哪个乡镇派出所赶来增援吧?效益好点的乡镇派出所所长都有普桑开了。

普桑刹车后,收了警灯警报的法力。那六个警察幸灾乐祸地朝这看着,心说这是哪个所?动作真慢,所长该换人了,让哥也开开普桑……

六个警察怎么也没有想到,普桑后面跟着的车居然是悍马!更没想到这悍马只是略微减速,就一打方向,一声轰鸣,径直开上了三四十公分高的人行道!

悍马在人行道上疾驰三四十米后,拐入正道,复又疾驰六七十米,才“嘎!”一声急刹!

六个警察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见普桑右后门推开,“噌!”地跳出一个少女。这是六个警察吃的第二惊了。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平阳街头,能见到这么漂亮的花姑娘,呃,不,少女?

更过分的第三惊旋踵而来。那少女只是略一驻足,就如一道人影掠过,飞身上了挡路的警车,“嚓!”踩扁一块车顶,又飞身而下,直奔悍马而去!两脚不沾地一般,这是人能跑出来的速度?

这时,普桑右前门打开了,一个年轻警察下了车,一脸苦笑地说,“哥几个听我说!呃,别这么看着我,我其实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悍马上坐着的,是真的爷!这小姑娘,咱们也惹不起!哥几个该干嘛干嘛,都不关咱们的事!”

这个年轻警察,就是被陈关西派来一路护送的魏逐风,楚楠的同学。

是真的爷?警察的爷?这是什么话?!六个警察连续惊诧,心里承受力很受考验。

后面的事情就没那么令人惊诧了。

六个警察还没来得及八卦,就见普桑左后门又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大背头男子,晃着一个证件,走过来说,“请问单位负责人在哪里?我是台湾省台北市阿里山法律事务所合伙人,华达企业大陆事业部首席律师,杨英华律师!我要求……”

这时,两军已经战成了一团。而最危险的战斗,却是围绕着楚楠展开的。

战事一起,顾大同就拉着楚楠飞跑,想从尚未接战的夹缝中脱身。在这种农民兄弟的大规模对阵中,顾大同知道自己的忽悠神功无法群攻。而他更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以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英雄垂泪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啊!

其实,以顾大同自身的功夫,加上多年来军队和警队的训练,徒手硬拿十个八个的蟊贼强盗还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国法威慑和忽悠神功,蟊贼强盗的数量还能翻倍。如果动用警械,甚至可以对付更多。

可是现在,各式农具漫天飞舞,数千人的混战,谁知道啥时候会点背挨一下?挨了打只能按倒霉处理,都没地方哭去。所以,还是最上策比较管用。

况且,比顾大同自己更为重要的是楚楠。

楚楠未经批准,不走程序,私自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转变,这件事顾大同还可以推卸责任。女大不中留嘛,爹娘都管不住,你让我这当叔叔的怎么管?再说了,事先也没有一点征兆嘛!再说了,那小子虽然混蛋了点,也不算太差的。

可是,如果楚楠在他眼皮底下,挨上那么一铁锹一镐头的,顾大同就真的没法向老楚交代了。

顾大同的认识到位,反应也很迅速,但他低估了楚楠的执拗,或者说,傻劲。

身为藏马镇派出所所长,括号女,有个代,楚楠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治下老百姓自相残杀呢?顾大同会闭上眼睛,楚楠却绝对不会!

“张五魁!石克亮!让你们的人住手!混蛋!”楚楠挣脱了顾大同的手,向已经接战的双方大头目冲去!

楚楠知道,只有说服这两个人,这场无聊的械斗才有可能中止。而这次楚楠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五魁对她这个“嫂子”非常尊重,所以她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也就是说,你要说楚楠傻瓜,她是不会承认的。顶多承认个半傻。呸呸!你才半傻呢!

石克亮不认识顾大同,但认识楚楠。不过他到场比较晚,并没有看到楚楠被革命先烈英魂附体的状态,更不知道有上百人山呼楚楠“嫂子”,上千人虔诚注目……

按照藏马山的惯例,石克亮冷笑了一声,闪身躲开张五魁的攻击,反倒是向楚楠冲了过来!他心道,你个外人多什么嘴?还是个女人!老子打断你的腿也是白打,知道老子的姐夫是谁吗?当然,你要是让老子尝尝鲜,老子出钱给你医腿!

石克亮的想法是,张五魁比他更注重武德和规矩,也应该和他一样,先放弃内斗,合力把插手的外人打出狗脑子来,待耳根清净之后你我再厮杀不迟!

数以千计的混战,现场并不能有效指挥,远处已经“噼里啪啦”打得热闹,不停地有惨叫声传来。但石克亮比较注重自身安全,再加上手下人数太过优势,他早托付过本村近百名精壮农民,要紧密围绕在以石克亮为核心的领导集体周围!

石克亮一动,立即有数十人随后向楚楠冲来!

楚楠毫无惧色,顾大同和张五魁却暗自叫苦。这不是捣乱吗?战争让女人走开!

面对一个弱女子,石克亮当然要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必须的!石克亮冲到楚楠跟前,高举铁锹,迎头拍下!老子先把你这娘们拍晕,再考虑让你怎么断腿,虽然有点可惜了,啧啧,多好两条长腿……

石克亮的铁锹还未落下,却有一脚当胸向他踹来!石克亮正在分心考虑大腿根上的问题,哪里躲得开?

顾大同一脚踹飞石克亮,不由分说地拉起楚楠就跑。但此时前方已经接战,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

张五魁也担心楚楠有失,手持铁锹紧追石克亮。石克亮被踹中后眼前一黑,铁锹脱手而飞,“噔噔噔”不停地后退倒退。张五魁从背后追来,趁机一锹削中了石克亮的右臂,石克亮顿时惨叫着坐在了地上。

虽然是械斗,但双方还是尽量地避免出人命的。械斗追求的消灭对方战斗力,而不是消灭对方生命。因为杀人偿命,代价实在是太高。如此一来,最佳的打击部位就是手臂和腿了。

当然,械斗中死人还是无可避免的。一种情况是毛头小子打红了眼,忘记了后果。另一种情况就是失手致死,乌合之众的混战,出手哪有那么精准?只能是打哪儿指哪儿。

而张五魁在战场中非常冷静,没有红眼,更不会失手,石克亮这条胳膊算是废掉了。

那数十农民见石克亮有失,分出几个去救护,其他人全都咬牙切齿地向张五魁、楚楠和顾大同三人围了过来!

张五魁附近的山民虽然没有近百,也有数十人的。他们见这边情况危急,也急于脱开对手,增援“嫂子”和五魁。

械斗经常有捉对厮杀的形式,但并不讲“一对一”的江湖道义。现在,每个山民身边都有两三个农民围攻,想脱身哪有那么容易?心浮气躁之下,倒是好几个山民被人联手放倒了……

楚楠只是半傻,倒也不会以身伺虎,割肉喂鹰,她一把抄起石克亮扔掉的铁锹,和张五魁、顾大同会合。

顾大同踹飞了几个农民,也抢过来一把铁锹。三个人三把铁锹,背靠背成犄角之势,各自挥舞防御,并在顾大同的引领下向外突围。

丁山也看到了这边的境况,大喊了一声,“保护嫂子!”率领众人向这边杀来。但人数占优的农民怎会让他们如愿。敌人要保护的对象,就是我们要打击的目标……

逐渐的,以楚楠三人为中心,一圈一圈套出去,形成了惨烈的攻防战。

而在风暴的中心,终究是近百人对三人的捕杀。

百人对三人,战斗毫无悬念。

没过多久,一把铁锹向楚楠腿上刺来。楚楠的铁锹扬在上面格挡,根本来不及收回。旁边顾大同见状,急忙摆锹替她挡开。也就在这时,两把铁锹一上一下,同时向告诉他刺去!

“啊——”顾大同一声惨叫捂住了左臂。分心之际,张五魁也被削中了手臂。两人同时同时负伤,但还是用单手持铁锹,咬紧牙关支应。

唯一没有受伤的楚楠处境更加艰难,同时攻击她的有六七把各式农具,还有外围的农民使劲地往前挤,而且脸上分明不是好笑……

楚楠的头发已经凌乱,紧咬着下唇,苦苦地支撑。

这是楚楠第三次被人围攻。前两次她都是和于根顺在一起的,也都是有惊无险。这一次,你个混蛋流氓跑哪里去了?

楚楠很快就脱力了。又是三四把农具一起向她击来,楚楠举锹格挡,铁锹脱手而出!

乱七八糟的农具纷纷向她招呼过来!

她身后就是受伤的顾大同和张五魁,楚楠如果闪身躲避,这些农具就会全部打在两人身上。再说了,四周都是狞笑坏笑的农民,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楚楠的身体一僵,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 佛山无影脚

普桑刹车,警灯警报收了法力。悍马也随之减速,司机小许打开了车窗。

于根顺立即听到前方近百米处隐约有人马喧嚣,很可能是一场激战正在进行!不是说五魁带人在这里静坐吗?难道是和警察打起来了?不对,收拾警察应该不需要这么大的动静,虽然后果严重。而这三辆警车停得蹊跷,阻击增援?围点打援?

“冲过去!”于根顺急促喝道。

司机小许本来只听小马总和水助理的号令,但这两个侄女儿对师叔的态度是摆在脸上的,小许还不会察言观色?三个字足以概括,敬,畏,亲!

从另一个角度说,因为久开白牌,司机小许对警察的畏惧还远未形成。

于根顺号令一下,小许立即反应。但悍马毕竟不是坦克,即使撞开警车,自身也会受损,那不是给老婆毁容吗?不过,这点小事绝对难不倒英雄的解放军战士,括号曾经。以前遇到堵车,可不都是这么玩的吗?

司机小许一脚油门,悍马上人行道如履平地。

县委县政府门前广场并北京路一段,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司机小许技术了得,悍马在人海边缘“嘎!”一声急刹,车头几乎贴着人屁股!

刹车瞬间,于根顺已经打开车门,但他并没有下车,而是单手抓住向外撞开的车门,身体一晃,空翻三百六十度,双脚已经落在了车顶上。此时小许正在连贯地松脚刹,拉手刹,看到车门已开时,就听到车顶响了……

广场虽大,但数千人并不能完全展开。广场中间有一条咬啮严密的接触线,战况激烈,有人负伤倒地,就会被同伴抬走,送到后面去简单包扎。周围兄弟马上递补过来,继续挥舞农具除草犁田,倒像是一场擂台攻防赛。

于根顺心下略松,五魁他们并不是在收拾警察。有近百名警察远远地站在官府门前,作壁上观。

那么,这里怎么会有一场械斗呢?

于根顺并不反对械斗,反倒是认为械斗能刺激人的血性,锻炼尚武精神,培养集体主义,是全民健身运动的一种形式,也是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一种方式。

但即便如此,于根顺也不认为官府门前是械斗的理想场所。这是给官府上眼药来了?全民健身也好,精神文明建设也好,咱躲在山沟里闷头吃肉就好,不用这么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吧?好过分!

打眼一看,于根顺就知道现场有三四千人,远不止五魁所带的近千之数。难道说,有人过来攻击五魁他们?

因为无法完全展开,伤亡也就没那么严重,战斗也就不会那么快结束。人数少的一方应该是五魁他们了,虽然处于劣势,但表现颇为骁勇,并未现出颓势……

就在这时,战斗形式突然发生了变化。攻防双方都在向广场偏北,靠近官府门口的某处移动,在那边附近形成了一个攻防中心,战斗更加激烈。好像那里是一个战略要地?

“保护嫂子!”

于根顺分明地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这是丁山的声音!语气急躁,显然是关心情急!于根顺心下疑惑,保护嫂子?怎么还把丁山的嫂子给掺和过来了?

“保护嫂子!”

更多的人跟着呐喊起来。众多的声音汇集,震聋发聩,在广场上空回荡,居然颇有几分悲壮!

但攻防双方搅合在一处,各色农具飞舞,移动起来十分困难。看情形是丁山他们要转移过去,但对方死死拦住不放,更何况对方人数远远占优!

可能是丁山的嫂子在那边,而且有危险!

虽然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于根顺不能继续观望了,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于根顺提气纵身,脚尖点上了车前三四米外一个人头。

悍马停下时,后排的农民也听到了动静,回身来看。这些人都是四十开外的,属于凑数目、领份子、呐喊助威的那种。

见于根顺站在车顶上看热闹,他们也觉得这样看得比较清楚,很是艳羡。但这车锃明瓦亮,稀奇古怪,肯定是很值钱的,肯定能换十几台拖拉机!还是有钱人会玩啊,开车来看热闹!咱顶多带个凳子……感叹一番,他们也就会回转身继续呐喊了,前面热闹着呢!

被于根顺脚尖所踩的那人非常纳闷,也非常郁闷,心说我都躲这么远了,怎么还会被误伤啊?这是哪里飞来的臭鞋?

不过他并没有感到多大分量,更没有受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条人影从眼前晃过,随即飞到了前面五六米开外的人头上!

“他四大爷,快看!超人啊,超人在天上挥!”

“尼玛没见识,你看到内裤了吗?那不是超人,是奥特曼!”

超人或者奥特曼稍纵即逝。七八个起落以后,于根顺已经接近了那个战略要地。

五魁负伤!顾大同负伤!两把镐头三把铁锹正削向楚楠!

飞过去还需要两个起落,救援不及!

于根顺情急之下,弯腰拎起脚下一个骂骂咧咧的家伙扔了过去!

这倒霉蛋本来右臂负伤,鲜血淋漓,却拉拉扯扯地不肯让身边的人给他裹伤,正用左手指点着楚楠三人唾沫星子乱喷呢,突然就觉得身体一轻,忽忽悠悠地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

“呼!”大型武器在空气中急速移动的声音。

“砰!”钝器击中活体的声音。

“嗤!”利器切入活体的声音。

楚楠同学品学兼优,各项考核优等,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自己已经分别被镐头和铁锹击中。下面应该是因剧痛而反应麻痹,然后是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如果不能即使抢救……

咦,疼痛感怎么没有传来?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楚楠眼前爆发,楚楠吓得两眼大睁,正看到石克亮身上鲜血喷涌,身体向前横飞,撞倒两人后,又和五六个人滚到了一起……

随后,有人从她身后飞掠而过,双脚正踩在一个持锹农民的胸口上!那农民一声惨叫向后仰倒,又撞倒了几人!

飞来的这人,面朝天,头略高,脚略低,身体横在空中,又借力踢向下一个农民!

连续十余脚踢出,已经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攻击楚楠的阵营顿时瓦解,像一堵土墙轰然倒塌,眼前大片空地!

佛山无影脚?恍惚间楚楠竟然想起黄飞鸿来……是黄飞鸿救了我?

人民群众不答应!

“大哥!大哥!大哥!”众多的兄弟惊喜地高声呐喊起来!

踢倒最后一个农民时,于根顺借力飞身,一个后空翻,又上升了一人多高,转身面向众家兄弟,神采飞扬,器宇轩昂,不怒自威,不言而信,从容不迫,无比潇洒地往下降落,一身旧运动服居然有鼓风之势……

这一刻,他就是神佛,从天而降!

神佛之降临,通常伴有阳光雨露,七彩祥云。

魔怪之现世,往往带来电闪雷鸣,乌烟瘴气。

一阵轰鸣声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大,震耳欲聋。紧接着一阵狂风刮得众人头发散乱,几欲站立不稳。地上尘土飞扬,垃圾升空……

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暂时停止了械斗,一起抬头向上看去,一架底部涂着“飞越沧海”字样的EC-135直升机掠过广场!

机舱门打开着,一架摄像机和一架照相机同时伸出舱门。

直升机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又轰鸣着飞走了。

只有楚楠没有抬头,也只有她看到了另一个盛景——

于根顺离地还有二三十公分时,突然被轰鸣声干扰,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顿时化为愤怒和暴戾。落地时,于根顺立足不稳,“噗通!”一声摔了个大马趴……

第一百零七章 傻蛋与混蛋

数千人的大场面啊,近距离围观的也有数百人!从天而降的造型,爷想了好久的!爷真想哭一个……

在飞机轰鸣的瞬间,于根顺的思维一下子回到了六十年前。兄弟们被鬼子飞机拉下来的粪蛋炸得血肉横飞。两个波次以后,大刀堂已被夷为平地,兄弟折损近半。

虽然总瓢把子神威,亲率残余兄弟们浴血奋战,几乎把小鬼子收拾了个干净。但最终兄弟们一个个的倒在鬼子枪下,总瓢把子也多处中弹。无力回天的总瓢把子扔下怀孕的娇妻,摸进鬼子指挥所,灭掉了鬼子大头目九斤四两。

殒身以报。

兄弟托我以命,我何惜此身?

英雄不瞑目,天人永相隔……

而眼前的广场上,数千兄弟密密麻麻,随便几个炸弹扔下来,又将是人间地狱!

功夫再高,一把菜刀。肉掌劲,铁拳猛,如何敌得过飞机大炮?

瞬间失神,导致英明神武的于根顺,折戟沉沙,摔了个大马趴。还好,飞机并没有扔炸弹,而是虚晃一枪飞走了。

触地的一刻,于根顺就已经明白过来了。现在不是六十年前,这不是鬼子的飞机,中华大地早已不是鬼子的牧场!

这个世界,早就变了啊!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啊!电视上怎么说的来着?要不畏风险、不惧挑战,不断探索、不懈奋斗,向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美好前景,向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前进!

此间情绪瞬息万变,没有亲历过鬼子轰炸的人,没有亲眼见到兄弟们血肉横飞的人,像楚楠这种女娃娃,如何能体会个中三味……

“嘻嘻!”

一声轻笑宛如黄莺初啼,清澈明朗。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来着?楚楠记不清楚了,来藏马山之前的什么时候吧?

楚楠实在是忍俊不禁。天空如此美好,朵朵白云,艳阳高照。生活如此美好,没有受伤,械斗停了。英明神武于根顺,从天而降,呃,摔了个大马趴……

瞬息之间,于根顺已经弹跳而起,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无喜无嗔,从容淡定。就像根本没有人在这里摔倒。就算有人摔倒,那也肯定不是英明神武的于根顺。是张三吧?可能是李四?

可惜爷的狼狈相,还是被这个脑袋里少根弦的楚政府看到了。快看,天上有大挥机!哦,挥过去了……你看看会死啊?

于根顺多少有点没好气地看向楚楠。没承想楚楠的俏脸突然一绷,脸上的笑意登时没了,脸色有白有红,眼神好像还有点躲闪?可能是被铁锹镐头吓傻了吧?这倒也没什么,反正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这算什么?表示你没笑过?是张三李四笑的?蒙谁啊!数千人的广场上,就你一个野丫头,还是一个傻野丫头!女孩子家家的,不好好的在家里做做女红针黹,整日介抛头露面的,搞毛啊……

“傻蛋!”于根顺小声嘟囔了一句。

“混蛋!”偏偏楚楠耳朵很尖,当即柳眉倒竖。她心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对于根顺些许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嚣张什么啊?混蛋,流氓!哪个让你过来救的?了不起啊!你就该摔,狠狠的摔,最好起不来……

“大哥!”

五魁胳膊上鲜血直流,痛得龇牙咧嘴的,但脸上的喜色难以掩饰。就像刚扶了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却被班主任瞧了个正着。更过分的是,这老太太原来是班主任的亲妈!这好人好事做大了,够表扬一学期的!

“嗯。”于根顺果然点了点头。五魁,不错的!

为了大哥这一点头,多少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一刻,五魁也想起了许多风格高尚无私奉献的英模人物,具体不表。

但五魁得到肯定以后,转脸看了看楚楠,复又看向于根顺,笑得更开心了。就像班主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还当场奖励了他一颗水果糖。不过,这厮的眼神怎么有点暧昧……

“臭小子!怎么这么晚才来?差点要了老子的老命!”

顾大同扔掉铁锹,一屁股坐在地上。左臂上也是鲜血直流,洇湿了警服的袖管。不过他也没管伤口,右手摸摸索索地去掏烟,动作不太利索。

他没有看到于根顺折戟沉沙。看到飞机时,顾大同就在思索。“飞越沧海”?怎么突然飞到平阳来了?谁让来的?这是什么意思?老楚没有透过来任何消息。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啊!

但顾大同听到了楚楠的笑声。心道这才是楠楠原来的笑声啊!这孩子!都多久没这样笑过了?唉,这一年,楠楠受了多少压力!一见到于根顺这个小混蛋,立马笑了,笑得这么开心,搞得我老人家很没面子的。也不知道含蓄着点,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接着他又听到了楚楠和于根顺的打情骂俏。“傻蛋”?“混蛋”?这个真是没创意,当年哥也这么玩过!想当年,哥还年轻……

所以,顾大同嘴上虽然是臭骂,但语气上怎么也透着点亲切。

于根顺又有点纳闷了。心说就算我吃了你一顿饭,喝了你两瓶酒,咱们也没熟到这份上吧?莫非是看到哥的功夫了得?想招安吗,省省吧!

“呃呃,有点瞎忙……”于根顺好歹敷衍了一句。

顾大同倒也没再问什么,和五魁两人并排坐在地上,一个人出烟,一个人出火,亲若兄弟的抽了起来。留出点时间让人家小两口说说话吧!一时间,五魁和顾大同有了一种亲家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直升机飞越,但并没有几个人看到于根顺的兔起鹘落。看到于根顺雷霆一击的人就更少。

不过,看到这一幕的农民都在畏惧地向后退却。不是我不勇敢,我不能跟神仙打架吧?

浑身是血的石克亮,惨叫一声后就没了动静。敢是死掉了?没人看到石克亮是怎么飞过来的,但肯定给这从天而降的神仙有关……

“大哥来了!”

丁山抹了一把汗,兴冲冲地往这边跑。但对方的农民却不理解丁山对因大哥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让开得慢了。

丁山心里本就不爽,刚才被这些混蛋死死拖住,没能及时救助嫂子,幸亏大哥来得快。如果嫂子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跟大哥交代啊!

丁山一个高抬腿,冲着那农民当胸踹去!这一招还是最近新学的,果然奇爽无比!要是能像大哥那样空中飞人就好了……他也没有看到佛山无影脚的神迹。

“干什么?!”

挡路的农民被踹飞,旁边五六个人不干了。刚才被大挥机影响,一时间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手,现在你这混蛋要乘机赚便宜吗?不能放过这狡诈的山民!于是众人又抄起农具扑了上来……

“老四,老四!”

马友仁一把抱起马友智,情急泪下。马友智身上挨了好几下子,全身的鲜血。更过分的是好端端一张脸又被打成了猪头。要不是前几天马友仁刚见过老四猪头的样子,还真是不太好认。

乱阵当中,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反正马友智这个调戏嫂子的家伙,付出了严重的代价,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不过马友仁可不认为老四该打。而今大哥已经来了,还害怕这些平原上的懦夫吗?

马友仁放下马友智,抄起铁锹向农民扑了过去!

这两个点上战端一起,一条接触线顿时就动了起来。

在大哥亲至的激励下,藏马山民战意高涨,奋勇争先。

数倍优势的农民当然也不会怕了,好不容易逮个机会,收拾一下这帮嚣张成性的山民,可不得卯着劲的揍?

东风吹,战鼓擂,山民农民谁怕谁!

战场上再次喊杀声震天介响。于根顺不爽了,尼玛怎么还打?太不给爷面子了,难道还需要爷亲自动手,一个一个的放倒吗?

什么?你的小弟先动手的?那又怎么样,你老老实实的挨两下?会死啊!

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于根顺就没想过要跟这些混蛋讲道理。

第一百零八章 奥特曼与女飞人

“嚓!”

车顶又一声闷响传来,比刚才于根顺踩出的声音要响亮许多。司机小许心疼到内伤,可怜我的老婆哟,被人蹂躏……

“师叔毕竟是师叔啊!”车顶上的人是水阑珊。

于根顺刚离开车顶,她就赶过来了。正看到师叔蜻蜓点水一般扑向远方,又看到师叔在飞行中拎起一人扔了出去。还好,水阑珊比楚楠可爱多了,她就没看到师叔的大马趴。

“丫头!过去帮忙啊!”

马奋推门下车,他知道孙女这个助理功夫了得。当然也知道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如果追过去,纯属给顺子添乱,做人要自觉。

水阑珊就跟没听到一样。农民再多,也伤不到她,何况师叔?除了小马总,好吧,顶多还有师叔,其他人说话水阑珊一律无视。

“求人不如求己啊!”马奋喟叹一句,“小子,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没有?”

司机小许正坐在驾驶位上做西子捧心状,听到马老爷子召唤,“噌!”的推门蹿了出去,利索地打开后备箱,取出两条螺纹钢筋来,献宝似的递给了马奋一条。

这钢筋直径两公分,长一米半,表面是电镀的那种蓝紫色,卖相不错。马奋赞许地接过来,沉甸甸的,手感很好。刺可以当枪,扫可以当棍,甩可以当鞭。“小子,你不错,行家啊!”

“学着用,学着用!”小许谦虚地笑着。

“有没有胆子?”马奋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小许。他舞了个枪花,觉得胳膊腿还行。

“报告首长,有!”小许短促应声,挺胸抬头,声音洪亮。一听这声就是练过的。

“好小子!跟我上!”马奋感觉不错,好歹有个兵不是?

“爷爷!”还没等小许兴奋地答应,马蒂儿就下车了。

马蒂儿的小鼻子都给气歪了,还真不知道小许什么时候弄了两条钢筋放在车上。这人真是不能留用了,谁知道回头他会不会放上两把手枪?“许师傅,你回车上去!”

“哦。”小许立刻没电了,乖乖地把钢筋送回后备箱,乖乖地坐进了驾驶室。跟着小马总快一个月了,小马总一直都是笑眯眯的,小许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他感到无比的委屈,我这是做错什么了?

“爷爷,你别闹了好不好?”

马蒂儿可怜巴巴地软语相求,两手使劲地摇着爷爷的胳膊。这是她的必杀技——荡秋千。必杀技不行,那就只有放大招了——揪胡子!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爷爷掺和进去打架。只要度过这一劫,把爷爷安安全全地还给爹哋,马蒂儿就绝对不再接这活了。真是太操心了,皮肤都不光滑了……

“马蒂儿,你听爷爷说,爷爷当年……”马奋被孙女摇得胳膊都要掉了,浑身骨头发酥,“爷爷不放心你师叔啊!”

“那我让水助理去好不好?”马蒂儿继续摇啊摇,摇啊摇。

“好!”马奋立即扔了钢筋,手脚并用爬上了车顶,手搭凉棚往前观望。小许看着扔在地上的钢筋,想过去收起来,又没敢。

没等马蒂儿开口,水阑珊已经纵身跃出,踏上了一个农民的肩膀,借力继续起跳,飞掠到下一个肩膀上。

水阑珊倒是也想跟师叔一样,踩人的脑袋来着,但她没把握会不会踩出个好歹。踩肩膀的话,问题就不大了。

她跳得也不近,恰好就是于根顺踩过的那个脑袋。不过水阑珊一上来,那人就“唉哟!”一声惨叫,身体趔趄欲倒,心下感叹今天出门没查黄历……

“他四大爷,快看!奥特曼啊,奥特曼在天上挥!”这回这人有见识了,没看到内裤。

“尼玛没见识,这是女超人!奥特曼是男的!”他四大爷还真是广博。

“也没看到内裤嘛!怎么是超人?”那人连续受到两次打击,很伤自尊的。

“尼玛,女人的内裤能随随便便给你看吗?”

水阑珊刚好听到个话尾,差点一头栽下去……

刚好前面激战正酣,一个农民挥着铁锹削向马友仁。马友仁格挡不及,眼看着就要胳膊不保。水阑珊一把抄起那个农民,甩臂向后就扔。那农民惊骇之下,大叫一声,扔了铁锹抱着头。远远地传来“砰!”的一声,不知道又撞倒了几个,跟打保龄球一样。

水阑珊虽是少女,却以力量著称,技巧不是很强的。所以她对师叔的蜻蜓点水实在是心向往之,要不是担心小马总安全,她早就跟上去看大马趴了。想来在老当益壮的老马总和跃跃欲试的小许保护下,小马总安全无碍。

马友仁本来觉得自己必然无幸,没想到空中飞来一个仙女解救了他。莫不是苍老师显灵了?果然不枉我连夜祈祷啊!

既然如此,马友仁自然要乘胜追击,不要让仙女看扁了自己。他立即挥舞铁锹向下一个目标削去,端的是勇武无双,精壮强力!

没承想,就在目标一脸惊慌,眼看就要锹刃见血时,那仙女轻舒广袖,薅着马友仁的脖领子,“嗖!”的一声扔了出去,还是保龄球一枚。

水阑珊扔保龄球,不分球道,没有规则。

此时她已经降落了尘埃,沿着接触线一路向前,只要有人农具伤人,她就薅起来一扔了事。

一时间,水阑珊所到之处,接触线随即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却,就像剪刀剪过布片,又像拉开拉链。

众人都停了手,目瞪口呆地仙女发威。水阑珊脸色不稍变,速度不疾不徐,如入无人之境。而被她扔出去的保龄球已经有十几枚了……

悍马车顶,马奋正看得热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马总,您可是让我一通好找啊!有没有看见顾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宋岱终于赶了过来,看到马奋站在车顶上兴高采烈地比比划划,他也一按后箱盖,跳上了车顶。

宋岱上来的声音就更大了。不用说,小许又捧着心幽怨起可怜的老婆了。他现在连谁在上面都懒得管。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哥惹不起,我的老婆哟,那么多人上……

“是你小子啊,找我老头子干嘛?”马奋回了一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往人群中观望。

“呃,没事,想请您老人家喝酒来着,招呼不周哈!”宋岱只好笑了一下。一帮子人满世界的找,人家根本不知道。

“下次,有机会!”马奋虽然没再回头,倒也世很讲礼貌,不会说要是谁请我我都喝我会如何如何的。

“看到顾局了吗?”宋岱看着眼前的场景,禁不住头晕,还真是大场面啊!这都是来要求释放“为民请命的于技术员”的?那现在也该散了啊,怎么还打起来了?宋岱一路奔波,还没有收到最新的消息。

“那边!空地那里,好像有两个穿警服的,还受伤了!”隔着六七十米,看不太清楚。但那里被于根顺打出一片空地里,还是很显眼的。

“受伤了?”宋岱紧张起来。

“受伤了!”马奋回答得无比肯定,“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宋岱没有回答马奋的问题,直接跳下车去,带着七八个刑警往前冲去,嘴里大声的呼喝着,“让开,让开!”

刑警的威严和气势,自然是派出所的老油条不能比较的。再说后排这些农民都是打酱油凑人数,见大队警察过来,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挤了挤,让出了一条通道。

马奋见状,也“嗵!”的跳了下来,抄起那根螺纹钢筋跟了上去。

“爷爷!”

马蒂儿本来已经坐到了车内,和陆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忽然瞥见爷爷从车上跳下来,拿起钢筋就走。她惊呼了一声,连忙下车去追。

陆晚见马蒂儿紧张到变色,也随之下车,跟着马蒂儿看能不能帮忙。

车上就剩下了司机小许,他略一犹豫,随即把车窗关好,打开后备箱,重新拿出钢筋,毅然绝然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九章 侄子打外甥

水阑珊发动后,于根顺也发动了。不过效果却是差强人意。

在于根顺看来,这些山民和农民对阵厮杀,就跟分成两波演练一样,实战出实效嘛!就算是亲疏有别,也不过是侄子打外甥。一个跟自己姓,一个是外姓,但都算是自家的娃,砸断骨头连着筋。

再说了,把这些过家家的混蛋揍一顿,很有成就感的吗?吓唬吓唬得了!粗人才老想着动手呢!

水阑珊此时正扔得顺手,要是知道了“师叔”的想法,是会羞愧难当呢?还是会暴走难扼呢……

“还不退后!”于根顺大喝一声。佛门狮子吼,平地滚春雷。

这一声,发自丹田,直舒胸臆,喷薄而出,端的是雄浑霸道,震聋发聩。

这一刻,于根顺自觉那就是张翼德附体啊,面对八十万曹军,“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英雄绝唱,前无古人,后面就是我了!

咦,怎么没有反应?这些没文化的,估计也没看过三国……于根顺无奈地想,不会是我喊得太大声了吧?所谓大音稀声,大象无形。没听清楚?震傻了?

总之,于根顺大喝之后,有往这边看的,也有没注意到的,但基本上是该干嘛还干嘛,对牛弹琴了。

耳朵不好没关系,要是眼神也不好,那就完美了。于根顺至今还对那个大马趴耿耿于怀,太有损英雄形象了。

这个位置,在县委县政府大门正南方向,二十米左右距离。也是两军接触线的尽头,呃,拉练顶端的卡口。北边都是农民,农民背后是严阵以待作壁上观的近百名警察,包括身先士卒的县局局长熊长喜。

西边也是农民队伍。东边才是山民队伍,这些山民还是于根顺到场后才攻过来的,此前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农民围攻“嫂子”。南边就是一条弯弯扭扭的拉练了,攻防又起,打得欢实。

张翼德不好使,我再试试赵子龙如何?

于根顺脚尖一点,一把长柄铁锹腾空而起。他单手抓住锹柄尽头,以锹刃为枪头,华丽丽抖了个枪花,虎啸生风,龙腾云起,舞动起来后,居然将周身蔽住,不见铁锹不见人,能看见的就是一团虚影……

“啪!啪!啪!”

“好!好!好!”

周围的农民山民不分敌我,一起鼓掌喝彩。连二十米外的近百警察也都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往这儿看。

好看是好看,就是不太严肃。警察心道。

我们这里正械斗着呢,怎么突然耍起把式来了?这算什么?农民心道。

大哥毕竟是大哥,牛叉!山民心道。

少顷,于根顺收了把式,两手分别握住锹柄两端,凭空徐徐用力,毫无弹性的硬木锹柄居然被他压出了一个弧度,继而,“咔嚓!”一声,手臂粗的锹柄一折两断,断处参差如毛刷。

整个过程中,于根顺一直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周围,压力山大。盯谁谁的胳膊麻,腿冷,蛋疼。胳膊腿似乎都经不住他这一折。

这回总算是有反应了。

北边的农民当中,冷不丁地走出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来,都是一脸的激动,嘴唇有点哆嗦。于根顺心道,这是要当场拜师吗?你们会失望的,那么多小子称我为师,我却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们更不够格!

“给你!”

第一个小子向于根顺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转身回去了。于根顺一头雾水地伸手抄住,展开手掌后却是欲哭无泪——背面菊花正面枪,这是一枚硬币?看杂耍给钱?呃,刚才爷是在杂耍?

还好,第二个小子和第一个不同。他没有扔东西过来,而是继续往前走。看上去态度谦卑,表情恭顺,咬着嘴唇,涨红了脸。分明是那种外柔内刚,意志坚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孩子,好!

于根顺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小子提出拜师请求后,爷要绷着脸坚决杜绝,不给丫留一丝幻想。不过,虽然师徒名分要不得,但如果这小子足够虔诚的话,指点一下他的功夫也是可以的。

没承想,这小子走到于根顺前面两三米远时,鼓足了勇气说,“这把铁锹,是我的……”

于根顺一口老血喷出多远,感情这是让我赔他的铁锹?

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好使啊!这些混蛋就是欠揍啊!给脸不要脸啊!

于根顺把两截铁锹往地上奋力一插,居然捅出了两块半米见方的水泥地砖!同时,他对着这群没文化、没见识的混蛋们大骂了一声,“都尼玛滚蛋!”

这回没那么大声,但气场更足。第二个小子果然连滚带爬地往回跑了,边跑边说,“不要了,我不要了,送给你好了!”

于根顺把那枚硬币往兜里一揣,大步流星追向北边,面色狰狞,张牙舞爪,看上去已经癫狂了。不过效果很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跑得不如同伴快的就被他连扇带踹,一通胖揍。看来跑得可以不如熊快,但一定要比同伴快,是有道理的。

北边的农民稀里哗啦地向西边撤退,露出近百警察的底来。

熊长喜看着这个又傻又愣的小子,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虽然他不肯承认,但昨晚真是怕了这个岸崖高远的“于技术员”。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有两下把式的混球嘛!再能打又如何,不过是个保镖嘛!我这打了一辈子鸟的,临了居然被鸟啄瞎了眼?

看来昨晚真是关心则乱。孙书记本来就是指示把马总恭请出来的,结果一票人五人六硬是让这小子给糊弄了半天……

其他警察甚至连后退都懒得退了,看着于根顺十分不屑。会耍把式?卖不卖大力丸?一个人追着一群人打很了不起吗?给你来个全国通缉协查,看你打哪个?看你躲哪里?

至于刚才于根顺横空飞来的震撼,早就烟消云散了……

果然,于根顺追到警察跟前就很自觉地拐弯了,不敢触警察的霉头。看来只是装傻,还不算是真傻。要是触了警察的霉头,就算你是装傻,警察也可以把你打成真傻!

于根顺才不管警察们的鄙视,他追着撤退的农民打到了西边,十多个反应迟缓的倒霉蛋被他胖揍了。

实际上他也没真揍。只是揍得像猪头而已,伤害并不严重的。但正是这种猪头对农民的威慑力最强,他们还就吃这一套。

实际上他也没真追。只是迫使农民和山民脱开而已。农民背后“噼里啪啦”的挤成一团,开始互相踩踏时,他又往南边打去了。

一路往南,拉链被于根顺“稀里哗啦”的拉开,至少有两米宽。当然,他打的都是西侧的农民。就算侄子和外甥都是自家娃,侄子毕竟是跟着自己姓的嘛……

于根顺杂耍时,楚楠虽然一个劲地撇嘴,但还是关切地看着,忍不住那份好奇。待于根顺状似魔障地狂轰乱炸时,楚楠就一个劲地蹙眉了。他这个样子,很给我丢脸啊!呸呸呸,他爱咋样咋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脑子,不会给摔坏掉了吧?

楚楠心虚地偷眼看向顾大同时,却见顾大同的嘴角隐隐有微笑。楚楠很想问一句“主公因何发笑”,但又怕顾大同误会她,甚至嘲笑她。楚楠生气了,故作高深!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憋死你……

这小子果然深不可测啊!怪不得楠楠这么快就沦陷了,这小子倒也配得上我这心高气傲的傻侄女……顾大同转眼看向楚楠,正看到楚楠蹙眉冥思,又探头探脑地偷看自己的反应。顾大同“嘿嘿”地笑了,结果吃了楚楠好大一个白眼。

正在这时,天空中又传来了轰鸣声,那架直升机又转回来了!不对,不是那架!

虽然还是欧洲产EC-135型直升机,但下面喷涂的“飞越沧海”字样已经没有了,代之以“沧海直升机航空”的公司标识。终不成那直升机飞到没人的地方,把字改了,又飞回来了?时间才过去二十多分钟,要改也没那么快的。

机舱门也是打开的,但没有摄像机,照相机倒是有三部……

顾大同真是糊涂了,连续两架直升机,这到底是什么人,耍的什么花枪?

第一百一十章 自污的孩纸你伤不起

三四千人的械斗,若一言可退之,那是什么概念?

看张五魁,丁山,甚至王思平对于根顺的态度就知道了。更别说马奋这个超级台商,为了于根顺,不惜陷身囹圄。空穴来风,岂能无因?

而在最危险的时刻,于根顺横空飞来,出手解救了楚楠,顺道也救下了顾大同。于根顺出现的时机也太蹊跷了点吧?顾大同见惯了各种阴谋阳谋,他相信凡事皆有缘故,而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巧合。

解释无非有两种,一则是把握时机,故意施恩乃至市恩;一则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立即出手。顾大同更倾向于后者,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于根顺尚不至于那么阴险,那么小人行径。虽然这刑警的直觉,经常不是很靠谱。

再说以于根顺和楚楠的关系,木已成舟,生米熟饭,于根顺也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做。这傻闺女早就心甘情愿地替他数钱了。同时也说明,于根顺心里装着楚楠,值得楚楠付出,是个男人!

顾大同倒是没有意识到,在内心里他已经替老楚做了主。要是老楚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挠这对相亲相爱的年轻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我老顾不答应!喝死你丫的!

但无论何种解释,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于根顺一直掌握着这场械斗的进程。

同时也说明,于根顺肯定有办法,能够轻松写意地终止这场笑料一样的械斗。

这混小子,不简单哪!于根顺出世未久,暂且用这个词吧,能这么快收张五魁等人为己所用,想必再收石克亮等人也不在话下。

但如果于根顺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描淡写地终止了械斗,没人会认为他这是为平阳和谐事业和社会主义精神做出了巨大贡献。反而会认为这是三四千人为他而战,于根顺操持着三四千人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操纵民意,绑架政府。

“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这话是你该说的吗?你扯出这个横幅,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为民请命”?三四千农民都是你的小弟,你把人民政府放在哪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枭雄必乱世。尤其是藏马山那种贫困封闭,以打架斗殴为娱乐的地方,法律就是个儿戏。

枭雄也只能存在于乱世。新中国成立后称帝登基而被旋灭的“皇帝”都有十几个了。把法律当儿戏的人,本身就是个儿戏。

好吧,于根顺没有“皇帝”那么愚蠢的。愚蠢到那个程度其实也不是很容易,青睐这种傻叉,顾大同丢不起那人。

但至少,于根顺也是江湖上一条好汉。蹙眉风云起,跺脚华宇倾。藏马山乃至平阳县,说不定还可以走得更远,到处都是于根顺的传说。

于根顺是国家干部?你是故意黑国家干部的吧?农技站的技术员?丢人不丢人啊?

政府无法掌握的力量,就是社会不安定的因素。

顾大同还真是不想看着于根顺走到那一步,即使不是为了楚楠着想。昨天甫一见面,顾大同就觉得这小子是块材料。拉扯一把,大有作为。楚楠的爱不需要理由,顾大同的欣赏也不需要理由。

而当下,于根顺先把自己当笑料,煞有介事地表扬了一通杂耍。那时顾大同还没有想通,只好忍住笑,皱着眉观赏。嗯,耍得很好,可以摆个地摊了!顾大同嘴里抽着气,虽然他大模大样的不在乎,胳膊上的伤口可是流着血的啊!

身边的张五魁倒是真的忘了疼,看杂耍看呆了,连烟灰都忘了弹。可惜了哥的好烟!不过这也说明,于根顺的杂耍,是成功的。

随后,于根顺又状似癫狂追打农民,甚至特意追到了警察队伍近前。这时候,顾大同顿悟了。

于根顺站在一边,打另一边。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与者而已。好吧,算是一个很能打的参与者。不过,就算是再能打又怎么样?一个狙击手搞定。

一个疯疯癫癫,好勇斗狠,拳头大脑袋小的愣小子,谁会关注?

自污以自保!

审时度势,顺势而为,锦鲤游水。能屈能伸,亦柔亦刚,蛟龙腾云。

自污的孩纸你伤不起啊!

这一刻,顾大同想起了秦朝的王翦,汉朝的萧何,宋朝的赵普,明朝的袁凯,清朝的曾国藩……

当然,顾大同在想什么,楚楠不知道。于根顺在想什么,顾大同也不知道。

第二架直升机轰然而至时,于根顺再次受到干扰。不过这次他没有马大趴,只是没有拿捏好力道,一掌推出,“呼啦啦”倒下了一大片。而亲自挨掌的那个倒霉蛋,好像已经闭过气去了。

于根顺抚掌而叹,不要埋怨哥,要怪就怪大挥机。哥有飞机恐惧症啊!

人群倒处,宋岱笑吟吟地冒了出来。

在特护病房里,宋岱曾经亲眼目睹了于根顺把一根钢筋支架揉成一团,于根顺就算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宋岱也不会惊诧的。只要小心着点,别把自己变成钢筋支架就好。

宋岱身后就是手持螺纹钢筋的马奋。一脸的勇武,一身的豪情,简直是焕发了青春。他率领着十余人,一路杀入,自觉就是匹马救孤的赵子龙啊!“还好救得及时,顺子果然没事!再危险也是值得的!我这一头汗!”

“爷爷!”马蒂儿终于追上了活宝爷爷,小心肝颤得不行,死死地抓住爷爷的胳膊不放。偷眼看向于根顺时,马蒂儿幽怨不已,“血警”师叔这是要害死爷爷啊?

陆晚又心惊肉跳地死死抓住马蒂儿的胳膊,可怜的孩子,啥时候经历过这种场面。不过,于叔叔这么能打的?一个人放倒了一大片……

这一句“爷爷”,又把马奋打回了原型。“好吧,爷爷就是跟在警察后面趁个热闹啊!”

真正趁热闹的其实是司机小许。他跟在队伍最后,双手紧握螺纹钢筋,什么都没干,却是满头大汗。你说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突然冒出来,扑向小马总,让哥给你一下下,哥谢谢你了!

另一边,水阑珊也扔完了最后一个保龄球,正好看到了师叔排山倒海般的雷霆一击。

水阑珊是个爱武成痴的好孩纸,认真地琢磨着师叔出手的角度,力度,分寸……果然是毫无征兆,收发随心,神龙见首不见尾,巍巍乎高山,浩浩然汪洋,深不可测!

一时间,水阑珊看着师叔的眼神已经痴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师叔这样呢?

三个方向的穿插分割,在广场中心实现了胜利会师。

整个广场上的山民农民被分割成了三块,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不管是欢欣雀跃也好,垂头丧气也好,心惊胆寒也好,却都不敢再扑到一起狠命撕咬了。

这场不约而同地分割战中,表现最抢眼的当然是仙女水阑珊。随随便便把一个成年人扔出十几米远,能是普通人吗?普通人能长得这么漂亮吗?我们藏马山可是神山,神马化身的!出个仙女守护神,也是必须的!

可是,仙女姐姐怎么痴痴傻傻地看着大哥呢?

一时间,山民们从小受到的爱情启发都被调动出来了。七仙女与董永槐荫树下盟誓,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会,织女与牛郎男耕女织,祝英台跳进梁山伯的坟茔,孟姜女为万喜良哭倒长城……呸呸!这两个不算,太不吉利了!

大哥毕竟是大哥!大哥果然是大哥!

当然,藏马山民心下也不是没有奇怪。楚政府不是我们的嫂子吗?那嫂子其实也挺漂亮的啊,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

那边,马奋带来的两个女孩子,怎么也这么漂亮?附近的山民下意识地揉起了眼睛。这样的漂亮女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到一个啊,怎么今天就见到了三个?咦?那两个女孩子,也在偷偷地看我们大哥?他们都是为大哥而来的?

大哥毕竟是大哥!大哥果然是大哥!

有认识马奋的山民,当然也知道马奋和大哥关系密切。而他们今天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为了解救大哥的。好吧,也顺道解救而马奋。这两个女孩是马奋的孙女吗?怪不得,大哥和马奋关系那么好,原来人家是亲戚!

和第一架直升机一样,围着广场盘旋了两圈,甚至在广场中心悬停了一会儿,又轰鸣着飞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尼玛全是水啊

“顾副局长冲在第一线,勇敢顽强,光荣负伤!我将代表局党委,并以我个人的名义,为顾副局长请功!”

广场上局势大定,群众情绪稳定,熊长喜觉得自己应该出面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近百名警察,慷慨激昂地说道。话音未落,他就带头鼓起掌来。

警察们热烈鼓掌。刚才的情形他们都看在眼里了,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还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掌声无疑表达出了大家对英雄的敬重,虽然自己不一定想当英雄,不一定能当英雄。

不过话又说回来,熊局虽然没有带领大家冲上去,却也是以大局为重,是老成持重。保全自己,才是争取更大胜利的前提。如果不是变故突生,顾局难道能终止这场械斗吗?个人英雄主义,对革命是有危害的,是要不得的……

螳臂当车,是一种英雄行为吗?飞蛾扑火,是一种奉献精神吗?

熊局这一席话,无疑是对顾局的精神给予了充分肯定。不过很显然,他并没有号召大家向顾局学习。

警察虽然是基层打手,但好歹也是公务员编制。公务员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有脑子嘛!所以警察当中有脑子的人还是很多的。

至少,他们不认为作壁上观是胆小懦弱不负责任的表现。

顶多,他们认为顾大同的精神也值得肯定。

热烈的掌声中,熊长喜转身向顾大同大踏步走来,老远就伸出了右手,热情洋溢,情感真挚。

警察们一直鼓着掌,等待两只大手历史性的一握。大家都知道,大局长和常务副的关系并不好,也不可能好。但这不妨碍他们联袂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互相补台,撑个场面。

但今天不同。顾大同还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抽着烟,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压根就没听到熊长喜讲话,更没有看到熊长喜满面春风地走来,并伸出了友谊和关怀之手。

见此情景,警察们均是一愣,不知道继续鼓掌好,还是停了好。于是有的继续,有的停了。掌声变得七零八落的,没有章法。不像掌声,倒像是鞭子响。

“你看看,我给忘了!顾局的右臂受伤了啊!”熊长喜脸上流露出心痛和不忍,右手顺势抬起来,使劲地拍了一下光亮油腻的额头。“来人!用我的车,送顾局去医院!顾局真是辛苦了!”

熊长喜的司机立即行动起来。陆巡缓缓开到顾大同的身边,熊长喜亲自打开了车门。有两个警察跟了过来,想扶顾大同上车。

顾大同的养气功夫其实也没像他自己想象得那么好,尤其是今天,刚刚亲历了漫天飞舞的各色农具,真是懒得敷衍熊长喜的表演。他心道,熊长喜也就这么几个小心眼,还都没用到正道上去。现在该你出面收拾残局了吗?嫌我在这里碍眼了?

只见顾大同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没好气地说,“先送他去医院吧!”顾大同指着西侧地上的石克亮。

这个倒霉蛋已经躺了半小时了,也不知道血流干了没有。被于根顺扔过来以后,好歹有几个农民及时刹住了车,但他还是饱满结实地挨了两记。于根顺张牙舞爪地赶人时,他也被农民拖走了,简单地包扎了两下。

熊长喜连续两次善意,都没有得到良好的回应,心里问候了顾大同的祖宗八辈,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也不知道顾大同说话好使,还是熊长喜作出了示意,那两个警察又跑了过去,和村民一起把浑身是血的石克亮抬上了陆巡。可惜了真皮座椅。

“是谁砍伤了顾副局长?尼玛给我站出来!”陆巡走后,熊长喜突然一脸的激愤,指着西侧的农民骂了起来。

那里是石克亮的铁杆手下,围攻顾大同三人的就在他们当中。县局局长一怒,压力山大。再说石克亮都已经被警车拉走了,他们没了主心骨,当不住熊长喜一指,居然纷纷往后退。

但是,藏马山人没有不认账的习惯,即使是农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站了出来,嗫嚅着说,“好像是我砍的……”

“造反了啊,常务副局长你也敢砍!”熊长喜指着那小子就骂上了,声音高亢,气吞山河,“来人,把这混蛋给我抓起来!”

场面气氛为之一凛。顾大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子,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熊长喜此举,无疑是借以掌控场上的局势,发挥他局长的气场,占回主动去。但顾大同对此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么大规模的一场械斗,如果不抓几个人,也实在是不像话,警察的脸都丢尽了。虽然从山民出现在广场上时,警察就已经没有什么脸面了。

两个警察随后出列,亮出手铐就要抓人。那个小子慌张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似乎需要同伴们给他一点勇气。他果然看到了惋惜和不忍,但并没有看到群情激奋的声援和反抗。他只好乖乖地伸出了双手。

“熊局长,好威风!”

熊长喜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却是于根顺皮在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于根顺的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的人。熊长喜心里又犯嘀咕了,这个混蛋虽然智慧值无下限,但武力值极高啊!和这种人正面冲突,实在是不值。

“这可是伤害顾副局长的凶手!”熊长喜色厉内荏地说。

于根顺却不搭理熊长喜了,转而朝着那个小子笑道,“是你小子啊!我看你行,局长都敢砍!”说着他还威猛无匹地劈了一下手。

这个动作让熊长喜感到脖子有点发凉,心道没文化就是没文化,砍的明明是个副局长,怎么说是局长呢?流氓没文化,世界真可怕。

“我不是故意的……”后生小子怕警察,更怕于根顺。虽然他没看清楚空中飞人,但花枪护身和凭空折断酸枣木锹柄,都看得真真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谁没事砍局长玩啊是不是?小子你叫个啥?我还欠你一根铁锹柄。”这个小子,就是刚才冲出来管于根顺要铁锹的小家伙。他的铁锹似乎是特制的,锹柄特别长……

“大哥,我叫胡大江!”小家伙挺起了高傲的头颅。

“嗯,这名字不错!尼玛又是湖又是江的,尼玛全是水啊!”于根顺笑逐颜开地说。呃,就跟读者骂得一样,尼玛全是水啊……

胡大江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身后的诸多农民也在悄悄地笑,觉得这位大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的。甚至近百名警察当中也有不少笑的,只是赶紧给收了。

经于根顺这么一搅合,现场宁静肃杀的气氛居然烟消云散了。那两个拿着手铐的警察也呆立在那里,不知道拷还是不拷。

熊长喜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嘴角有些抖动。熟悉领导的人都知道,熊局是真的生气了。但他并没给那两个警察进一步的指示。从局势掌控者到变成路人甲,不过是一瞬间。

两个警察又看向顾大同。顾大同既是受害人,又跟于根顺关系不错,听他的指示好了。

可是顾大同脸上似笑非笑的,好像在听笑话一样。只是这笑话比较冷。

其实,顾大同也不太明白于根顺怎么突然又闹出了这么一出。还是要收买人心吗?那他刚才耍那一圈杂耍算什么?一时间顾大同又觉得看不清这个小混蛋了。

这场闹剧,你打算怎么结束?顾大同倒是有点好奇了。

没想到,于根顺的主意倒是打到顾大同的头上了。

“顾局,我知道您是好人!”于根顺笑嘻嘻地转过脸来。

正在看笑话的顾大同下意识地就去掏烟。他心道,别跟老子提好人,尼玛老子倒霉就倒霉在这两个字上了。顾大同身后的张五魁倒是笑了,今天一早他就给顾大同送了无数顶好人帽子。

“您看,您是吉星高照,好人一生平安,也就受了点皮外伤而已。”于根顺说着就走过来,伸手去拍顾大同的伤口,吓得顾大同赶紧用左手护住,“小混蛋,你想干嘛!”众人又是哄笑。

还别说,笑了几番以后,场面又变成了顾大同和于根顺两人的。以于根顺为主,顾大同也很重要。

熊长喜反倒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彻底变成了路人。如果是单对顾大同,或者是单对于根顺,熊长喜都有把握拿下。而现在,官面上有顾大同和他分庭抗礼,民面上有于根顺这个煞星压阵,熊长喜能干什么?

顾大同不由得感叹,这个小混蛋,掌控局势简直是如火纯青啊!任何情况任何条件下,都经不住这小子一通搅合……

“我这确实没什么事!我说,混小子你别拍了!”顾大同躲闪着,动作多少有点夸张。但于根顺还是不依不饶的。

“熊局,你看我这确实没多大点事!您看……”顾大同抽空给熊长喜笑了一个,阳光灿烂。

熊长喜内心喟叹,脸色铁青,无力地向那两个警察挥了挥手。两个警察如释重负,立时收了手铐退回去了。刚才他俩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难受得要命。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胡大江喜出望外,“噔噔噔!”跑过来,居然给于根顺磕了一个!

这个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把于根顺的鼻子给气歪了,尼玛,这混小子真是没脑子,刚才爷耍了半天杂耍,功夫还是不到家啊……可是,眼看着外甥被人抓走,爷这个当舅舅的很没面子啊!总瓢把子,可不就是给兄弟们出头的吗?这辈分乱的。

“是顾局救了你,顾局是好人!你个混蛋,给顾局多磕几个!”

“谢谢顾局,谢谢顾局!”胡大江果然听话,“咣咣咣!”给顾大同连磕了三个。顾大同这个好人更头疼了,真是一团乱麻啊!我倒霉就倒霉在好人上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后宫的排位

第二架直升机飞走后,于根顺晃了晃脑袋。脸上的笑容,颇有点自嘲的味道。

这一地的鸡毛!于根顺转身往回走,众人也跟了上去。

两边的山民农民或坐或站。惊魂未定也好,激情澎湃也好,全场的目光都紧跟着这一行人而移动。于根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全场的中心。这些目光,让于根顺一声叹息。被我打的也好,被我救的也好,可不都是我的兄弟吗?

我打,行;别人打,不行!

爱谁谁吧!我都活第二次的人了,想那么多,不嫌累的吗?

也可以说,第一架直升机,把于根顺吓软了。第二架直升机,把于根顺吓硬了。

回到刚才的战场,正看到熊长喜对着他的外甥发飙,顾大同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于是,于根顺也发飙了,逼退了熊长喜,并把决定权交到了顾大同手上。

顾大同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略一沉吟,就拿定了主意。

他先向北边近百名警察扫了一眼,目光凛冽冰寒,每一个警察都觉得顾局在盯着自己看。当他扫过表情逐渐自然的熊长喜时,开口说话了。

“各位要记住!我们是人们警察!人民,不是说说而已,更不是虚无缥缈,可有可无!他们,就是人民!”顾大同那只血迹斑斑的胳膊抬了起来,指向身后这些具体的人民。

“今天这事,可能不需要谁站出来负责。让谁负责,谁都会觉得自己冤得慌。可是,我们是人民警察,不是普通群众,不作为就是犯罪!”这句话,急鼓重锤,砰然而发,重重地敲在每一个警察的心上。即使转眼就会抛到脑后,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确实在思考“作为”这两个字。

思考时,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了熊长喜。顾局熊局,都是局,还真不是一个局啊!警察虽然是公务员,但相对来说,这个群体还是有些血性的,即使逐渐被酒色财气所埋没。

接着,顾大同的语气缓了缓,语重心长地说,“我希望各位时常扪心自问,反躬自省,你的所思所想,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当得起这沉甸甸的四个大字,人民警察啊!”

说完,顾大同转过身去,扫视着全场。从西边开始,转了一圈,到东边停下。在场的人民不一定能听到他讲话,但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

“合理的诉求,要通过合法的手段表达!”顾大同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向南走去。步伐矫健,虎虎生风,声音铿锵有力。

宋岱跟在顾大同的后面,表情严肃,警容严整,就像陪领袖阅兵的副官。

今天一早,顾大同让刑警大队全体出动找人,他是孤身一人来到县委县政府门前的。现在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兵。

“我顶瞧不起你们这些打架的!虽然我年轻的时候也挺爱打架!那时候我不懂事,现在懂事了!打架就是害人害己,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顾大同边走边说,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带血的袖子不时挥动,就像一面旗帜。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械斗这一套!打架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吗?打架能让你娶上老婆吗?打架能让你老婆穿上新衣服吗?打架能让你娃吃上好吃的吗?别以为你很勇敢,很光荣,其实你很没出息!就知道让你们的家人担心!此时此刻,你们的父母,你们的老婆,你们的姐妹,你们的娃,是不是在牵挂着你们?是不是在等着你们回家?是不是烧香拜佛盼着你们不要受伤?”

“是不是?!有木有?!对不对?!”顾大同咆哮了,每一个听到他说话的人民都若有所思。甚至有人民惭愧地低下了头。

“你们这些混蛋!我要大声地告诉你们,我瞧不起你们这些混蛋!”顾大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说这话时,顾大同已经走到了三条通道的连接处,这里是广场的中心。顾大同站住了,表情很愤怒,情绪很激动,声音直入心肺,唾沫星子横飞,足足骂了十分钟。

宋岱站住他身后右侧一米处。这一通激烈的演讲,顾局的伤口又崩开了,鲜血再次流了出来,甚至滴落到地上。宋岱很想替顾局包扎一下,但忍住了。

“警察的枪口,是对准坏蛋的!你们是坏蛋吗?你们不是坏蛋!你们都尼玛是混蛋!老子恨不得一枪把你们这些混蛋崩了!但是,法律告诉你,我不能拿枪对付你们,警察不能这么干!但你们这些混蛋也不要觉得警察好欺负,给脸不要脸!”

“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一只胳膊揍得你满地找牙!”顾大同虚指了一下,鲜血倒是摔到了好几个人的脸上。这一指果然是所向披靡,没人敢当其锋。

“尼玛,没种!”顾大同笑了,笑得很开心,“老子知道你个混蛋不想占老子的便宜!算了,等老子伤好了以后,欢迎你们这些混蛋随时上门找场子!都给我记住了,老子叫顾大同!县局常务副局长!这小子叫宋岱,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都尼玛是副的!找不到我的话,找这小子,他一样揍你!”

一众山民农民哄堂大笑。一时间人民警察和人民心贴心。

“现在,各村的负责人给我站出来,跟我来开会!给我学着点,什么叫真正的爷们!”笑过之后,顾大同脸上陡然严肃起来,“其余的混蛋,把伤员给我照顾好,救护车马上过来!都尼玛有功劳啊!要老子伺候!”

说完,顾大同转身就往回走。各村的话事人准话事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站了出来,像个爷们一样,跟在宋岱后面。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学着宋岱每步七十五公分的标准步伐……

顾大同走后,于根顺就没什么事干了。他当然不会无聊到跟着顾大同去趁热闹,虽然现场就他有这个资格。

责任要给该负责任的人,风光要给该得风光的人。什么东西都揽到自己身上,总瓢把子还有空喝酒吗?

于根顺知道顾大同的能力,也了解一众山民农民的心理。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压阵了。

当然,顾大同是一门心思的中流砥柱去的,正是天降大任,舍我其谁,非老子出马不可,除了老子玩不转。要是被顾大同知道了于根顺的想法,很可能会飙血三升,并非出自胳膊。

马奋凑过来,手里还拎着那根螺纹钢筋。于根顺少不得夸几句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而不死为贼……爷俩相得,相见欢。就是有一条不太和谐,爷俩都觉得自己是“爷”,对方是凑数的那个“俩”,“俩”需要“爷”的照顾。

马蒂儿无奈地跟着爷爷过来,倒是和楚楠再次相逢。昨晚她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整个后半夜,除了对神秘组织保持敬畏之外,两个同龄人的友谊还是有所发展的。

有惊无险的楚楠向马蒂儿苦笑了一下。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警察,楚楠还真不希望这种乱象让台湾同胞看到。械斗,可不就代表着野蛮落后吗?

马蒂儿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要她爷爷没事就好。她向楚楠展颜一笑,还给陆晚介绍了一下,“这是楚楠姐姐!小碗,叫姐姐!”

刚才,陆晚和马蒂儿两人,一人抓着马奋一条衣袖,导致老马奋昂首阔步一路走来,爷爷的感觉很充沛。现在爷爷找师叔去了,这两人就手牵手了。

“楚楠姐姐好!”陆晚赶紧问好,她的小脸还是很苍白,但努力地笑了一下,很可人疼。楚楠也向笑陆晚笑了一下,“小碗妹妹好!”

水阑珊淡然地跟在马蒂儿后面,好像一切都与她无关。现场的闲杂人等太多,她必须忠实地履行职责。刚才只是一时情急才离开马蒂儿身边的,要不然她也看不到师叔那排山倒海的一击。惊世骇俗……呃,不对,是惊采绝艳!可怜的孩子仍在琢磨着呢,她的词汇不太多。

丁山器宇轩昂地跟在马奋后面过来,现在和张五魁一起坐在地上抽烟。这两人以前就是朋友,经此役之后,已经上升为过命的交情了。

虽然经过了浴血奋战,丁山倒是一点伤没受,八卦之心更是不受影响。他偷偷听到三个女孩说话,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张五魁,悄悄地挑了个大拇哥。他心道,果然都是大哥的女人啊,还排了顺序的,楚政府是大姐,洋娃娃是老二,瓷娃娃是老三。

就是不知道仙女姐姐排老几,看年龄她应该是老幺吧?不,不,至少在场的姐妹当中她是老幺……丁山对大哥的未来后宫是信心十足的,甚至是充满期待的。

看着丁山暧昧的眼神,张五魁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过心里的崇拜也是无可遏制的,大哥果然是大哥,大哥毕竟是大哥……

王思平和李铁柱也凑了过来,四个人围成了一圈。李铁柱既然已经后进了一步,现在更是不肯脱离组织。

王思平还把不小心扔掉的横幅给捡回来了。在刚才的战斗中,王思平虽然没有勇气砍人,但好歹也参与了伤员救治,功不可没……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中永远的痛

顾大同带着二十多个话事人准话事人回来,被揍成猪头的马友智赫然在列。

马友智远远地朝着于根顺笑了一下,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笑脸顿时变成了哭脸,看上去很有喜感。

这小子虽然不顶事,倒是忠心可嘉。于根顺忍着笑,向马友智点了点头。马友智的脸马上灿烂了,结果吸气更加不畅,夸张地呻吟起来。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哄堂大笑。

刚才还打成一团的两个阵营,现在凑成一堆,原来笑容都是一样的可爱。

“尼玛都坐下!张牙舞爪的,碍眼!”顾大同笑骂了一句。众人彼此推搡着,挨挨挤挤地席地而坐,亲密无间。

当然,张五魁、丁山、李铁柱三人地位超卓,并没有凑进去。于根顺和顾大同也没有训他们,这让马友智非常眼热。

顾大同掏出一包烟来,自己抽出一根,剩下的扔给了马友智,“都尼玛有功,老子请你们抽烟。”

马友智浑身的疼早就忘了,赶紧给顾大同点上,然后才小心地把封口扯大,挨个散烟。一包烟不够散的,张五魁把早上从顾大同那里得来的那包贡献出来,扔给了马友智。张五魁还纳闷着呢,顾局毕竟是顾局,一身的口袋,也不知道随身携带了多少烟,今天都见他掏了三包了。

马友智散完烟,自己也点了一根,但没退回原先的位置,而是靠着张五魁坐下了。这里的风光果然好些。

“混小子,你说两句?”顾大同喷出一口白烟,笑吟吟地看着于根顺。

“吸烟有害健康!”于根顺严肃地说。刚在看守所里看的公益广告。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连那边的警察也笑了起来,心说顾局毕竟是顾局,什么场面都镇得住啊!再看熊局,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一辆警车里去了。

楚楠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她还是没搞明白,顾叔叔什么时候和这混蛋关系这么密切了?从昨晚到现在楚楠是滴水未进,虽然没觉得饿,但是太想泡个热水澡了。

她们四个女孩子凑了一堆站着。马蒂儿早餐吃好了,现在就是觉得太晒,小手都出汗了,恐怕紫外线很强烈吧?水阑珊一顿饭能管三天,也不觉得晒,黑玫瑰嘛!陆晚有点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就像每个人都在看她。

顾大同抬了抬手,众人顿时收了笑,正看到顾局嘴角抽抽,胳膊上的伤口疼啊!众人又偷笑起来。

“好了,今天这事,就这么算了!”顾大同小心地吸着气,一脸的不耐,“下次再给老子找麻烦,老子一个个地掉起来打!道理都给你们讲清楚了,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废话。回去后各村指定一个临时带头人,今天中午以前,全部离开县城!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心放肚里!”“听顾局的!”众人乱七八糟地应和着。

“现在就行动,安排完了以后,你回来集合!去吧!”顾大同皱着眉头,把大半根烟在鞋底上摁灭了。今天上午抽得是有点多。

“哦。”众人又乱七八糟地站了起来。

“那个,顾局,我们还回来干嘛?”说话的是黄攀,镇长黄建国的亲侄子。山民这边的总话事人是张五魁。农民那边的总话事人石克亮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副总话事人黄攀就上了前台。

“干嘛?你说干嘛?我看你们这些混蛋有出息,请你们吃饭!”顾大同没好气地说。

“谢谢顾局。”黄攀不敢再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北京路上突然开来二三十辆军牌大解放,军绿帆布一揭,无数身穿迷彩的战士跳了下来。这些战士有的带着肩章,有的没带,看上去也是紧急动员而来。

战士们下车后立即扑向广场,顺着于根顺他们刚才开出的道路迅速排开。一时间通道上布满了背靠背面向两边的战士,就像三道迷彩的城墙。他们虽然没有携带武器,但那股悍勇气息却是山民农民所不具备的。

有人敢收拾警察,但没听说过谁敢跟人民军队过不去!

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还没来得及动地方,见此情景,第一次紧张起来。有的看着顾大同,有的看着于根顺,均是诚惶诚恐。

黄攀嘀嘀咕咕地说,“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缓兵之计?调虎离山之计?”声音虽然不大,矛头却直指向顾大同了。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虽然没有搭腔,但心里的怀疑和恐惧却是溢于言表。

顾大同面沉似水地站了起来。

在平阳境内,能调动的军队只有预备役高炮团。能调动预备役高炮团的,只有预备役高炮团第一政委,县委书记孙继宗!

孙继宗想干什么?动用军队对付老百姓吗?

谭益超猪头蒙了心了吗?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居然跟着孙继宗胡闹?

高炮团团长谭益超,顾大同也是认识的。南方人,个子不大,酒量却很大,算是个有血性的军人。不说话则已,说话就是“先人板板”。看来,认识一个人,需要太长的时间。顾大同再次对刑警的直觉失去了自信。

这一刻,顾大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警察出问题,不过是疥癣之疾。军队出问题,那才是病入膏肓,亡国之祸!

顾大同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孙继宗或者谭益超出面。此刻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高炮团胆敢对付老百姓,顾大同将不惜动用一切手段,把谭益超送上军事法庭!把孙继宗送进牢房!

马奋也是表情凝重。如果动用了军队,就不再是人民内部矛盾,马奋将一筹莫展。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马奋所能如鱼得水的,不过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而已。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四项基本原则”面前,毫无战斗力……可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

于根顺表情淡然,甚至面带微笑,但这并不代表他内心的悲愤。仅仅几天时间,我又被逼到了进退不能的地步?

六十年前,还没有这支军队。这几天,于根顺也无从了解。这支军队的前身,八路军,于根顺倒是听说过,但没见过。回想起来,总瓢把子见过最多的军队,就是虎狼一般的日本鬼子。

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诚惶诚恐,顾大同出离愤怒,马奋表情凝重。于根顺也就明白了,这是个大麻烦。六十年前,总瓢把子把那股日本鬼子消灭殆尽,结果却是大刀堂覆灭,三百兄弟团灭,千余家属殉葬。这是总瓢把子心中永远的痛。

飞机来了,军队来了,六十年前的一幕又要上演吗?

于根顺何惜此身?恨只恨,三四千兄弟无处藏身!

不是说,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吗?

张五魁默默地站到了于根顺的身边。丁山、李铁柱和王思平随后也走了过来。

马友智不知道何去何从。他哭丧着脸,内心流泪不已,尼玛我随大流不好吗?尼玛我散什么烟?尼玛散完烟我坐回去就是,干嘛要坐在这边?

孙继宗没有出现,谭益超没有出现,军队站在通道上一动不动。

熊长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警车。顾大同知道的事情,熊长喜当然也知道。顾大同要做的事情,却不是熊长喜能想到的。

既然孙继宗下了最大的决心,动员了军队的力量,熊长喜当然没有退路。并且,这也是熊长喜唯一的机会。除了和孙继宗同进同退之外,熊长喜别无所依。而且他必须冲在第一线,在孙书记行动之前行动!

“各位一定要牢记,我们是人民警察!维护国家安全,维护社会治安秩序,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和合法财产,保护公共财产,预防、制止和惩治违法犯罪活动,是我们的神圣职责!任何邪恶势力,在人民警察的铁拳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熊长喜面对近百警察声色俱厉地讲道。讲到这里,他狠狠地握了一下拳头,回转身扫视着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扫过顾大同,最后停留在于根顺脸上。目光威严,神情严肃,头顶的国徽熠熠生辉。

“挟持民意,绑架政府!非法聚集,扰乱政府工作秩序!非法械斗,致人死伤!你们每个人都要负责,法律会追究你们每个人的责任!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来人!先把胡大江给我抓起来!”

熊长喜发布了第一个命令。他心道,老子不着急,老子先挨个打打脸!

第一百一十四章 荆棘上跳舞的精灵

两个警察立即出列,冲进西侧农民队伍,把胡大江拎了出来,毫不犹豫地上了背拷。

胡大江惊悸之余,一张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他想转脸看一看他所新任的大哥,却被粗暴地推倒在地。“老实点!”一只锃亮的警靴踏在了胡大江的背上。

熊长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于根顺,扫视着他身边的张五魁等人。那眼神无疑在说,你们不是会袭警吗?来啊!尼玛给老子袭一个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

丁山握紧了拳头,却被五魁扯住了袖子。五魁、丁山、铁柱眼里都喷出了怒火。

王思平在愤怒之余,心下未尝没有忐忑。这两天来,他一直被推着往前走,连停下来想一想的余地都没有。现在想来,他自己也有点奇怪,我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看着熊长喜脸上松弛的肥肉,王思平恨不得扑过去咬上一口!强忍着恶心!

二十多个话事人准话事人的目光,同时在于根顺脸上聚焦。这一刻,这位大哥,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无疑比顾大同更可信。回头想来,顾大同和熊长喜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无非是拖延时间,等军队来而已。红脸,比白脸更加可恶!

黄攀甚至一口浓痰吐在了顾大同的脚下。他心道,我早就看尼玛不是个东西!说的比唱的好听!虚伪的曹操,尼玛咬我啊?不就一副处吗?我二叔是实职正科,比你一个副处也差不了多少!

军队怎么了?赤手空拳的军队能抵挡得了铁锹镐头武装的藏马山人吗?何况人数还是军队的数倍。八个打一个,压也压死了!

这一刻,只要于根顺一声令下,这点军队轻松拿下!

可是,于根顺让大家失望了,尤其是张五魁召唤过来的山民。大哥,莫非是银样镴枪头吗?这真是传说中的大哥吗?

于根顺面色苍白,两眼紧闭,几欲站立不稳,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前进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是刀山火海。

这一刻,于根顺就像一只披了锁链在荆棘上跳舞的精灵,每一步都是鲜血淋漓,每一息都是痛不欲生。

——“玉奴怕是有了……”玉奴羞红了脸。四月初八清晨。大刀堂张灯结彩。总瓢把子有了小瓢把子。鬼子的两架飞机突然轰炸。三百余兄弟折损近半。满眼的断肢残躯。马奋的父亲马王爷。

同样两架飞机,伺机而动。广场上有三四千兄弟。

——“玉奴等你,娃等你!”玉奴拉着总瓢把子的手不肯放松。总瓢把子一声喟叹,留下石满仓,只身摸进鬼子指挥所。九斤四两身首异处。五六把刺刀插进总瓢把子的胸膛。

同样数百军队,后续怕是更多。熊长喜的狞笑,像极了九斤四两。

——“都死了,我也该死了。最近老兄弟们一个劲的给我托梦,要酒喝。”没有生命气息的老兄弟。守了一辈子墓的老兄弟。人口逾千的马尾村,一片废墟。一个大坟茔,方圆四五十米,平地坟起七八米。

三四千兄弟的亲人,何止一万?为一万人伤心的,又有几何?谁为他们守墓?

岂能因我一时任侠,害他们丢了性命?!

熊长喜你不是要打我的脸吗?那就狠狠地打吧……

马奋分明地感到了于根顺的颤抖。他有点不明白,彪悍不可一世的师侄怎么有这种反应?马奋自信,即使他无法左右这个结局,也顶多是于根顺被人抓起来。马奋有把握通过各种手段把于根顺捞出来。

楚楠也有点纳闷。这真是流氓混蛋于根顺吗?在楚楠眼里,于根顺彪悍威猛,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就是那种号称佛挡杀佛、神挡弑神的混蛋,不惜粉身碎骨,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也会进退失据的吗?

楚楠突然有点心疼,感到此刻的于根顺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迷途中找不到妈妈。母性的爱从未在楚楠心里被激发过,而此时,楚楠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把于根顺搂进怀里……

不就是来了几百个战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楚楠没穿过军装,但她是军队大院里长大的,从来没觉得军人有什么可怕。

虽然楚楠不知道这些战士从何而来,但她有把握一个电话查清楚这支部队的底细。再一个电话,让这支部队的领导被骂得狗血淋头。

楚楠把目光投向无所不能的顾叔叔。在楚楠眼里,从小到大,小老顾都是小老顾。就没有小老顾解决不了的问题。她都能想到的事情,小老顾自然也能想的到。

可是,楚楠更迷糊了。

顾大同身上没有发抖,也没有闭上眼睛,脸上倒是有青白之色。顾大同冷冷地站在那里,就像眼前的事情都和他无关,挨扇的也不是他的脸。

这一记耳光,打在于根顺脸上,更打在顾大同脸上。顾大同从未挨过任何人的耳光。于根顺更是只有他扇别人的份。

此时,顾大同已经大概明白了这场械斗的原因,虽然他没有证据。

这场械斗,显然是人为组织的。这是一步险棋,一记损招。但也不得不说,这是个高招。说不定下面也好,上面也好,都乐于接受这个结果,并且主动接受这个结果。至于真相是什么,那就无所谓了。就算事情过去后,露出点什么马脚,那也无伤大雅,结果还是不错的嘛,有政治智慧!

这一招的政治智慧就在于,把一场山民对政府的抗争,变成了农民和山民之间的内讧。然后,县委县政府果断出手,制止了械斗,抓住了组织者,平息了事态。甚至连军队都出动了,即使有马脚也不会有人深究此事。

你说军队做错了事情?怎么调查?怎么定性?谁来负责?你是要打谁的脸?

如果没有顾大同在场,这场风波极有可能会被悄无声息地淡化封存。

可惜我不会让你们这些混蛋得逞!老百姓是这么好欺负的吗?军队也是可以利用的吗?

顾大同的襁褓就是军被改的,上学背的是军挎,穿上军装又渡过了十六个春秋,他绝不允许有人为了政治私欲,让军队背黑锅!

以前,熊长喜和顾大同的矛盾和斗争都是在台下掰腕子,今天却是摆到台面上扇耳光,熊长喜还不小心触了顾大同的逆鳞。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顾大同看熊长喜的目光,只有怜悯。

看你蹦跶到几时。顾大同冷眼看着熊长喜。

于根顺没有反应。顾大同没有反应。熊长喜得意了。从顾大同进入平阳公安系统以后,熊长喜就没这么舒畅过!

疼吗?舒服吗?好吧,我继续打!

熊长喜阴惨惨地下了第二道命令,“把这些械斗的组织者都抓起来!”他指着那二十多个话事人准话事人。也就是顾大同,而不是别人,带回来开会的。

现场近百名警察,虽然有所犹豫,但还是出动了。大局长的命令,后果由大局长承担。军队已经把农民切割开来,他们也不敢现场闹事!

五六十个警察向二十多个话事人准话事人包抄过去!

这二十多人骚动起来,纷纷叫道,“干什么?”“凭什么抓老子?”“警察了不起啊?”但他们被顾大同骗来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武器,开会而已嘛!

也有人声嘶力竭地叫道,“大哥!大哥!你说一声啊!大伙儿跟这些王八蛋拼了!”藏马山人都是有血性的,尤其是这些在械斗中成长起来的话事人准话事人。

可是,他们更失望了。

于根顺睁开了眼睛。眼里却噙着泪。好像在喃喃自语。“大丈夫生而无欢,死又何惧?莫要牵累了家人……”

本来反抗着的或者要反抗的话事人准话事人全都傻了,大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家人?关家人什么事了?

“于根顺,你是不是怂了?”

“大哥,你什么意思?”

无疑的是,于根顺这一句话彻底地瓦解了众人的斗志。

很快的,二十多人被推推搡搡地上了手铐。这其中不包括于根顺身边的五魁等人,马友智又幸运的退出了。回来选择立场,从来都是一件辛苦而危险的事情。至少,我现在还没有被铐……

不是不拷。他们是第三波。打脸,可不是要一下一下地打吗?一下子把人打懵了,不就没劲了吗?

熊长喜果然狞笑着看向了于根顺身边的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要弄出人命

远远地看到话事人准话事人被抓,山民农民群情激奋,一齐聒噪起来。

“放开他们!”“冲老子来!”“尼玛没种!”

一时间,山民农民对熊长喜恨不得生啖其肉,对顾大同恨不得敲骨吸髓,对于根顺更是恨到了极点,无法形容。

“山贼!”

这个山贼,说的并不是一种很有前途的职业。而是出卖藏马山人的贼。和汉奸是一个道理。山贼,藏马山人很少骂出。一旦骂出就是铁锹见红。

自己人,亲密的人,信任的人,崇拜的人,对你造成的伤害最大,不是吗?

不过,红脸顾大同口蜜腹剑,手段下作,致使他们群龙无首,又面对虎视眈眈的迷彩战士,一时间没人敢站起来往上冲。

“把他们五个抓起来!”

熊长喜的第三个命令发布了,这次他的声音没有那么冷峻阴狠,污辱的意味却是更浓。好歹他没忘了爱国台商马奋是动不得的,补充了一句,“不要动马总!”

这五个人是从容的张五魁,激愤的丁山,慷慨的李铁柱,凄凉的王思平,以及哭丧着脸的倒霉蛋马友智。

熊长喜还是没动于根顺。

他要像毒蛇一样,一圈一圈地往于根顺脖子上套。看你一个以豪侠仗义自居的土鳖能忍到几时?组织械斗没什么大不了,老子要让你袭警!只有袭警,才会解了孙书记心头之气!孙书记的外甥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孙书记的娘姐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在张五魁的约束下,丁山等人没打算反抗,只是冷漠地看着围过来的十余名警察。

顾大同还是没有反应,虽然眼神依旧冰冷。

于根顺还是没有反应,虽然嘴唇咬出了血痕。

“凭什么不包括我啊?”马奋却又感到不平等了,“我比他们出力多啊,是主力干将!好吧,仅次于于根顺。”马奋反对一切忽视和歧视。

现场的人只有马奋拿着武器,还有远远站着的司机小许。

不过现在,小许已经很后悔来蹚这趟浑水了。螺纹钢筋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拎在手上很烫,扔掉又太突兀。小许一点都不想把别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但老有人看向他那根貌似很专业的螺纹钢筋。

“马总,这事和您没关系。请您不要妨碍警察执行公务!”熊长喜笑吟吟地说着,又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分寸拿捏得很好。他的表情分明是说,我敬你是台商,但决不是怕了你。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让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在场的人,熊长喜最怕的是其实是顾大同。但凡有点办法,熊长喜并不愿意和顾大同这个根子比腰还粗的人揭开了脸。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里是平阳地界,有孙继宗罩着,你又其奈我何?孙继宗要是倒了,我再向你摇尾巴,你又把我当什么东西了?

而马奋只是一个台商,有点臭钱而已。投资前你是大爷,投资落地后有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要是一直不投资,你又是什么东西?这人啊,尼玛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这事和我有关!太有关了!我从头到尾都参与了的!出力比他们几个都多!”马奋偏偏是个很认真的人,说话时挥舞着螺纹钢筋,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是吓得十来个围过来的警察不敢轻举妄动了。

“爷爷!”马蒂儿再次郁闷至极,“血警”师叔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啊?

随着马蒂儿的叫声,水阑珊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如果马爷老子真有危险,她是不能袖手旁观的。虽然她的职责里没有这一条。

水阑珊也不太明白师叔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但师叔总有师叔的道理。水阑珊知道自己的脑子不是很好使,所以懒得多想。

“马总!我敬告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大陆警察在执行公务!”熊长喜的语气严厉起来。和邪恶势力作斗争,就要舍得一身剐!

“我看你就是恶狗咬人!尼玛咬我啊!”马奋抡起他的螺纹钢筋来,他就是怕天下不乱。只有把自己掺和进去,影响才会更大,捞人才会更有理由,捞得也才会更顺利。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现在的马奋其实没有太多办法,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于根顺陷进去。

“你的威信荡然无存了!”顾大同突然轻轻地笑了,他的声音只有于根顺能听得清。

于根顺就像没听见一样,他哪有心情敷衍顾大同的玩笑。威信有什么用?什么东西能比上万人的性命更重要?让大家用唾沫把我淹死又如何?于根顺仰脸看着天空,白云苍狗。

“你没觉得他们一直没有动过吗?”这回顾大同若有若无地指了指那一长溜的迷彩战士,钢铁长城。

“嗯?”于根顺砰然心动,顾大同这是什么意思?

楚楠都明白的事情,顾大同当然更明白。虽然他也不清楚于根顺为什么如此仁忍,但于根顺的变化肯定和这些战士的出现有关。这是刑警的直觉。

而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顾大同发现,无论警察抓人也好,山民聒噪也好,战士们其实一直都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与其说他们是在防御和分割,不如说他们正在待命,或者是事先接受了什么命令。

顾大同有十六年的军龄,十二年的干龄,对军人的了解深入骨髓。顾大同宁愿相信高炮团*,或者不得不敷衍,而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同流合污!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谭益超并没有出现,孙继宗也没有出现。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而当下,熊长喜已经疯了,命令拿下马奋诸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涉及台商,事情将更加不可收拾,很可能造成恶劣的影响。熊长喜鼠目寸光,自取灭亡,顾大同却不能坐视更坏后果的发生。就像楚楠不愿意让马蒂儿看到山民械斗一样。

“你是说,军队不会动手?”于根顺果然敏锐。

“应该不会!”

“事后军队也不会向家属动手?”这个问题更要搞搞清楚。

“绝对不会!”前一个问题只是顾大同接近事实的推断,后一个问题却是百分之百的保证了。虽然顾大同很诧异,于根顺怎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你是火星来的吗?

“哦!”于根顺长吁了一口气,眉毛挑动起来,仿佛身形陡然大涨,“闹出多大乱子,军队都不会管?”

“不要弄出人命!”这一句就是顾大同的私货了。据他推测,就算于根顺真的打死了人,战士们也极有可能仍是坐视不管。但顾大同不太放心于根顺的闯祸能力。

“哦!”于根顺不但相信顾大同的话,而且相信这个结论是顾大同刚刚得出的。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仁忍不发……”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现在才开口说话!”这句话是远远地飘来的。

“动手!”熊长喜再次厉喝!

十来个警察再次向王思平他们围了过来。因为马奋舞动螺纹钢筋,后面又增援了十多个警察,即使不拿马奋,也要威慑他不要动手。而那一边,水阑珊会随时暴起,只要有人对马老爷子造成威胁,她才不会管什么军队警察!

就在熊长喜喝出“动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居然高高地飞了起来!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吸引了全场数千人目光,也包括近百名警察,还有二十多个带着手铐的话事人准话事人。

但是,于根顺注意到了,果然不包括城墙般伫立的迷彩战士!他们依旧保持跨立姿势,两手背后,两脚在立正状态下稍分开,两眼平视前方!

飞在半空的,是警察局长?

熊长喜落地的瞬间,于根顺一脚踢去,熊长喜再次腾空而起。又是“啊——”一声惨叫,响彻全场。这回所有的人都看清了,没错的,是警察局长!

这次,熊长喜是斜向飞出去的,当然要换一个位置落地。而于根顺头都没抬,不慌不忙地走着。而熊长喜的落点,恰好就是于根顺的脚!

“啊——”熊长喜再次斜飞。于根顺再次不慌不忙地跟上。

如此九匝。

熊长喜的每次升空,都是在万众瞩目下进行的。除战士们以外,所有的人都随着熊长喜的轨迹抬头,低头。再抬头,再低头……

在这个方圆近二十米的空地上,熊长喜打了一个全场。而最后的落点就在他第一次腾空的位置,丝毫不差!

这次于根顺没有出脚。熊长喜“噗通!”一声摔倒在地,随即又被于根顺一把抄了起来,就像拎着一只小鸡。

熊长喜勉强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一把裁纸刀向他的眉心插来!“啊——”这次的惨叫比前面更加凄厉。

不过,顾大同要求过,不要弄出人命。

这把裁纸刀并没有像它的初势一样直插而入。就在距离眉心数毫米的时候,裁纸刀陡然转向,“唰唰!”两下,熊长喜的眉毛顿时没了。

空中飞人时,熊长喜的警帽早就不知道去向,露出荒芜苍凉的头皮。裁纸刀起转承合,不经几下,熊长喜的头就被剃了个干净。

于根顺随手一扔,熊长喜像个面口袋一样瘫在了地上,一股恶臭随即飘洒出来……

近百名警察全傻了。

二十多名带着手铐的话事人准话事人也傻了。

傻了的人不知凡几。

唯有马奋一副“我就知道!”的得意表情,怕个球!就算进去了,师叔我也保你平安!

“没弄出人命!”于根顺向着顾大同咧嘴一笑,倒是像给顾大同复命。

“得!还是我让他这么干的……”顾大同喃喃自语,哭笑不得。果然没出人命。可你这混蛋还敢把动静弄得更大一点不?

这个可以有!

“放人!”

于根顺大喝一声,全场震撼,回音隆隆。在场的每个山民农民都听到了,这一句惊天动地,深入心扉的呐喊!

警察们还处在痴呆状态中没有恢复。就算恢复了神智,也轮不到于根顺命令警察啊?这算什么,劫持局长要挟警察吗?

不过,熊长喜并不在于根顺手上。

不过,没有警察想着要把熊长喜抢回来。

“听他的吧,放人!尼玛真是要命啊!”顾大同苦恼地拍着脑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

就在熊长喜白日飞升时,数辆小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往县委县政府。这些小车是从东西两个方向驶来的,却几乎同时到达北京路两端。

随着“嘎!”一声急刹,轮胎划出数道黑痕,小车停在截道的警车跟前。

警车急忙打火起开。其中一辆甚至撞上了人行道边上的景观树。

东端打头的是平阳一号车。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郭大中率先下车,但没等他像往常一样打开右后车门,县委书记孙继宗已经自行推门下车。

西端打头的是平阳二号车。不知道二号车在什么地方出了车祸,左前杠有擦痕,右前杠瘪了下去,大灯也废了。县长钱树志和秘书韩邦国也是同时下车。钱树志的额头右侧还贴了个创可贴,还好大灯无碍。

跟在后面的也都是小号车。包括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谢铁峰的五号车。看样子平阳县委七位常委悉数到齐了。

一看现场的情景,县委书记孙继宗心里就骂上了。钱树志还真是急不可耐地想上位了,我都没能调来的高炮团居然被他调来了,还真是小瞧了这小子!这是着急接任第一政委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残局!军队也是你能用的吗?小孩耍大刀……不过也好,责任大头就由你小子抗了!

无辜受过的县长钱树志也在骂。孙继宗还真是不择手段啊!居然调高炮团来给他擦屁股,好啊,大场面!我倒要看看这场闹剧你怎么收场!不对,不是他不计后果,而是焦头烂额,饮鸩止渴吧?军队是非常规武器……哈哈,今天的天气可真是不错!

孙继宗后面跟了三个常委,钱树志这边跟了两个常委,以及各自的随行人员。双方阵营在县委县政府大门正对的位置上会合,孙继宗和钱树志同时灿烂无比地笑了一下。

“钱县长,消息灵通啊!”

“啊哈,还是孙书记反应迅速!”

于是两路人马毫无隔阂地汇作一路,孙继宗打头,钱树志次之,其余常委按排序各归其位,表情肃穆,步伐矫健,沿着战士两边伫立的通道,走向战斗的垓心。

也就是这时,熊长喜完成了他的第九次飞升,变成了平阳县第三个著名秃瓢。山都农资公司总经理鲍利来有幸于与县局局长共荣,并且忝居首位,真是幸莫大焉……

“放人啊!”

见一众警察手足无措,顾大同再次厉声斥道。

“哦!”近百名警察顿时有了主心骨,乱七八糟地去开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的手铐。还好手铐钥匙都是通用的,否则一时间还真对不上茬口。

另一边的胡大江早已从践踏状态中解脱,此时背拷也给打开了。不过胡大江还处在迷糊阵里,不知道这回是该给于根顺磕头,还是给顾大同磕头。

于根顺面带微笑,没事人一样,背着手仰望白云苍狗。倒是警察在路过他周围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谁知道这位大哥会不会顺手再飞一个?

数千人的责任,一力承担。于根顺反而解脱了,大丈夫何惜此身?

于根顺出手时,并没有考虑太多。现在更懒得多想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六十年前,总瓢把子考虑过后果吗?

总瓢把子心中所痛者,内有玉奴和娃,外有三百兄弟和千余家属。如此而已。

顾大同激他出手,也是个棋从断处生吧。现在棋断了,顾大同也依诺接过了场面……

藏马山人,有藏马山人的骄傲。

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原地活动着手腕,望向大哥的目光是狂热的崇拜。同时,他们内心愧疚不已,刚才怎么误会大哥的人品呢?尼玛,太不应该了!大哥可是纯粹的藏马山人!即使在藏马山,也是英雄不世出!

“赶紧走啊!”顾大同倒是有点牙痛的样子,瞧着谁都不顺眼,尤其是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

“啊?”众人均是一愣,走?往哪走?这个曹操……不对,顾局不是曹操,顾局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是好人!尤其是吐了顾大同一口的黄攀,挓挲着两只大手,很不好意思地说,“顾局,您是好人!”

我擦!顾大同的牙更疼了,心道我倒霉就倒霉在“好人”这两个字上了。

于根顺出手不需要理由,顾大同接手却是需要理由的。

对顾大同来说,让熊长喜把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抓起来,甚至把马奋抓起来,接下来的斗争无疑会更加有利。上帝要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可是,顾大同并没有像他自己想象得那么成熟和冷酷,可不就是坏在“好人”这两个字上了?

坐视局势糜烂,顾大同做不到。

好吧!事已至此,背后的角力,顾大同怕过谁人?只是,背后的力量,能不用还是尽量不要用的好。产生了依赖,失去了自信。也让有些人小瞧了自己,等着大家给你擦屁股吗?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混蛋!刚才老子跟你们说什么了?脑袋叫驴踢了吗?”顾大同呲牙咧嘴地骂道。

“哦!”众人这才想起来,刚才顾局命令他们回去安排临时带头人,中午之前离开县城呢!现在太阳已经老高老高的了,得抓紧着点,回头孩子们再迷了路,那不耽误顾局的大事了吗?

于是,一众话事人准话事人屁滚尿流地狼窜而去。

张五魁看了一眼于根顺,见于根顺点头,也带着丁山、李铁柱、马友智回去安排了。

只剩下王思平儒雅又勇武地站在于根顺旁边。但他的脑袋也是没有回过弯来,县局大局长,空中飞人?唉,不要想那么多了,反正农技站站长是干不成了,以后就跟着大哥混吧!希望大哥没事。可那是县局大局长啊……

现场当中第二个牙疼的人就是楚楠了。何止是牙疼,简直是肝疼,五脏六腑都疼。狗怎么会改得了吃那啥呢?众目睽睽之下,把县局大局长当皮球踢?她心里还是有点奇怪,这混蛋流氓,刚才是怎么装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的?

更加奇怪的是,当时自己居然有点心疼……呸呸!

楚楠眼尖。孙继宗和钱树志她还是认识的,平阳县一二把手联袂过来,这一地鸡毛啊!小老顾好像已经把这茬接了,于根顺能蒙混过关吗?希望……呸呸!这流氓混蛋就应该去坐牢,永远都不要出来!

“顾局,顾局!”楚楠小声地提醒了一下捂着腮帮子的顾大同。

“忙着呢!”顾大同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楚楠撇了撇嘴,你头疼,又不是我惹的,朝我使什么劲啊……

顾大同早就看到七大常委齐至了,但他一点招呼他们的心情都没有。尼玛来得还真是及时!从张五魁等人最先到这里开始,已经过去了四个多钟头。现在尼玛才想起来在这里上班吗?好!老子给你们擦屁股,擦完了就“pia”在丫脸上!

已经有话事人准话事人安排完了后事,陆续回来找顾局报道了,乖得跟孩子一样,还是刚考了个鸭蛋的那种。顾大同口吐白沫地训斥,他们就点头哈腰地讪笑。藏马山人就是这样,好人,说什么都行;坏人,干什么都不行。

“混蛋!大小你也是个领导?尼玛怎么做事的!”顾大同训人的声音很大,指着后面过来的话事人准话事人,“混蛋你快点,躲在人背后你就没事了吗?”

顾大同训农民,当然不关一众常委的事。也好,看来顾大同已经掌控了局面。浑人也有浑人的好处啊!

钱树志抢先跨前一步,双手齐伸,热情地握住了马总的手,“马总,真是对不住!昨晚就去拜访您来着,可是太晚了。今天一早本来想去陪您共进早餐,没承想有个镇子出了件大案,我只好紧急救火去!听说您这边出了事情,我又着急麻慌地往回赶,结果把司机催得太狠,出车祸了……”

马奋任钱树志握了一下,随即两手摁在螺纹钢筋上,拄着地,淡淡地听着钱树志表辛苦。

“钱县长,刚回乡时,我老头子就听过钱县长说的一句话,‘谁耽误平阳一阵子,老子耽误他一辈子!’霸气!决心极大!我老头子佩服得紧!”

“平阳经济发展缓慢,我心里着急啊!话是糙了点,但决心是有的!”钱树志很有点得遇知己的感觉,连忙谦虚了一句。

马奋身边围着三个女孩子,各有特色,要说共同点嘛,那就是超凡脱俗,艳压群芳,都不是平阳这种小地方能见到的!可她们偏偏一起出现在这里……就像钱树志知道不该偷看她们,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偷看一样。

“可是,平阳招商引资的大环境,堪忧啊!”马奋用钢筋拐棍捣了捣地面,“咣咣”作响,表示他意见极大。

“啊?欢迎马总多提宝贵意见,一定改正,一定改正!”钱树志连忙抽回眼神。

“昨天的事情就不说了。就在刚才,我老头子又受到了攻击!多亏了我师侄会点功夫,否则,我老头子投资桑梓不成,说不定要横尸桑梓了!”马奋指了指于根顺,又用眼角瞄了瞄那堆熊长喜。

“一定认真调查,还您老一个公道!”钱树志的汗都下来了。他没见过于根顺,但是江湖上有于根顺的传说,看来这个旧运动服就是了。不过于根顺正在数星星,没往这边看。至于那堆熊长喜,钱树志认真看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孙继宗来回踱了两步,心里对钱树志极其鄙视,脚程太快了,嘴皮子也利索,哈巴狗一样。不过既然已经被钱树志抢了先机,孙继宗就不会巴巴地跟在后面凑上去。

县委一二把手同时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成何体统?

“我看警察系统的问题很大!这次县委一定要认真调查,严肃处理!”顾大同虽然没有及时招呼他们,但县委书记亲至,数十名警察还是要毕恭毕敬地聆训的。虽然他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一上午分明已经错了好几回了。

警察们也都有点奇怪,*来了,怎么都不问熊局的情况呢?那么大一县局局长,就像一堆垃圾,还是臭了的垃圾。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十分钟后,又有两队人马从通道那边走来。前面一队以白衬衣为主,西装裤,皮鞋锃亮,有六七人。

当中也有特别的,一个邋遢的大胡子扛着一台摄像机,他身后是一个职装靓丽女子,提着话筒,还背着一架照相机。

后面一队都是休闲装,甚至有大花格子衬衣,大短裤,也有六七人。其中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一双狡黠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四处乱瞧,说不出的好奇。

当中有三人背着大炮式的照相机,边走边对周围的山民农民拍了不少照片,尤其是躺在地上的受伤者。镁光灯闪烁,受伤者甚至很配合得摆出了英武帅气的pose。

救护车“完啦完啦”地开来,往外运送受伤者,也有警车参与进去帮助运送。山民农民开始有组织地撤离现场。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第一百一十七章 背后的人和事

沧海市委书记办公室。

“有没有兴趣陪我跑一趟?”市委书记王永平笑吟吟地看着市委秘书长楚向前。

“一百八十公里,四小时车程。”楚向前撇了撇嘴,和楚楠撇嘴还真是有点神似。

“沧海整体发展,尤其是沿海地区发展,走在全国前列,全国百强县市就有三个。但东西部发展极不平衡,严重制约了沧海的腾飞,这是个挑战啊!”王永平轻轻地敲着桌子,脑袋里过了一遍沧海全境的地图。

“长期以来,平阳一直是沧海的大包袱。但如果把沉睡的藏马山唤醒,就是沧海发展的又一部引擎了。投入很大,呵呵,要想富,先修路。”楚向前说了句民谚,突然想起了点什么,“沧海电视台正在拍摄一部六集的风光片,叫‘飞越沧海’,直升机航拍。到时候你给题……呃,你的字好像有点拿不出手。”

“好像你写得多好似的。”王永平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不跟楚向前说了。他们这一代人,多数经历过上山下乡的,除非特别家教或者爱好,还真没有几个人的字拿得出手。

王永平按铃把秘书周正叫了进来。

“今天所有安排取消。立即通知电视台,楚秘书长调研‘飞越沧海’拍摄进展。”

“十分钟后,通知组织部、宣传部、发改委、建委、农委、公安局、旅游局,让一把手在二十分钟后过来开个短会。你提前五分钟把车调到大楼门口处,站在车外,通知改开现场会,让他们的车跟你走。人齐后,你上车,让小刘往平阳开。”

“半小时后,通知台办主任,陪同统和战部彭部长去流云机场接台湾华达企业马董。同时通知彭部长。”

周正快速地在小本上记着。王永平口述结束后,周正复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差。王永平点了点头,周正退了出去。

“走吧,搭你个便车,在市委书记的陪同下,市委秘书长亲自体验航拍并作重要指示!”王永平站起来走人,楚向前只好跟上。下楼后两人坐上楚向前的奥迪,一路开往沧海电视台。

路上,楚向前的秘书付清一又是一通忙活。搭直升机可不是搭车那么简单,是要报空管审批备案的。不过既然是市委常委专题调研,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付清一是军转干部,国字脸,浓眉大眼,牛高马大,不过沉稳干练,心细如发,颇有点“细嗅蔷薇”的意思。

在王永平和楚向前以及付清一,带着摄像师、主持人、文字记者登机起飞前,电视台又临时租用了沧海直升机航空公司的另一架EC-135直升机,直接飞往流云机场,听统和战部彭佳部长调遣。

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

华达企业董事长马彦打开手机就接到了两条短信。一条是董事局办公室发来的,转述一张传真,“马董钧鉴,令尊无恙。不但安全,而且快乐。弟之所托,兄亦无不竭诚。今晚希与吾弟把酒夜话别情。王永平上。”

另一条是马蒂儿发来的,“爷爷平安,有小麻烦。腿断,速来平阳!”

马彦虽然额头见汗,心下却是大定。我这不省心的老爹啊,怎么又要“腿断”呢?我扔下一屁股的事,一大早赶飞机玩……

面对老爹的威胁,马彦还真不敢置之不理。再说了,人都已经到了香港,马彦还真是不方便直接返程。

马彦身边除了猫伯以外,已经凑齐了来自新加坡《联合早报》、香港《大公报》、台湾《中国时报》的三位高级记者。要是什么事都不办就直接回去,的确不太像话,华达也不能这么使唤人啊!明天的本埠财经新闻又该说“千亿马”欠稳重了。说不定王永平发这份传真时,已经笑出了声。

笑就笑吧,谁家没个老爹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是没发现谁家的老爹也这么不省心的……

老爹平安毕竟是个大好的消息。马彦放松下来,才想起慕容挽澜正在香港,就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候。结果慕容挽澜扔下电话就跑了过来,还带着陈沫。陈沫是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一脸的鬼魅,吵着要找水姨。

慕容挽澜三十出头的样子,不过女人的相貌专会骗人。有位哲人说过,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五月份的香港已经很热了,但慕容挽澜一身大红,活力四射,好像给冷气十足的候机大厅提高了几度。

“来都来了,一起回大陆转一圈吧?”马彦笑了一下说。慕容挽澜本来扔下陈沫就要走的,闻言迟疑了一下,“你家老爷子怕是会‘腿断’。”

“有沫沫在,断不了!”马彦倒是信心十足的,好像陈沫是一贴虎皮膏药,包治疑难杂症。

陈沫根本没心情听两个大人在说什么。男人和女人,还不就是那点破事吗?无聊!他那双狡黠的眼睛一直在四处扫描,穿透力极强。哇塞,一队拉着皮箱的空姐哎,打头的那个是36D吧?哇塞,right、left,right、left……哇塞,最后的那个好翘哦!哇塞,一水的黑丝……

“砰!”陈沫的后脑勺挨了一记九阴白骨爪。回头正看到老妈喷火的双目。

沧海流云国际机场。两小时后。

已经等候了半个小时的沧海市统和战部长彭佳接到了华达企业董事长马彦一行。

彭佳四十出头,单身女强人,豪爽干练。略一寒暄,彭佳就说,“市委王书记亲自安排了一架直升机,听凭马董调用。”

“哦?”马彦有点意外,老王还真是有心人啊,“王书记现在沧海?”

“王书记临时召开一个重要的现场会,没有通知在哪里。但王书记期待晚些时候和马董会面。”

EC-135直升机,乘员七人,马彦及其随行人员就有六个半了。刚好慕容挽澜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就悄悄告诉马彦一声,独自打车离开了,婉言谢绝了沧海市台办主任的接待。

于是,统和战部彭佳部长亲自陪同马彦一行飞往平阳。沧海市台办主任站在停机坪上,热情挥手相送。

预备役高炮团驻地。

团长谭益超接到了他的顶头上司,预备役高炮师师长韩山炮亲自打来的电话。谭益超脑袋一热,就顾不得上下尊卑,大炮筒子一样地吼了起来。

“我说大帅哥三胖子,你昨晚打大炮打多了吧?是谁给你的权利,让军队对付老百姓?今天早上,我那个第一政委就这么混蛋来着,仙人板板的,让我一炮给轰回去了!”

“额说痰一槽子,你个怂娃屁股欠踹啊?哪个让你娃对付老百姓了,额让你娃保护楚秘书长安全!楚向前,你个怂娃懂不懂?要不是平阳只有你那两头毛驴子,这个差事还轮不到你个怂娃泥!”

电话那头的韩山炮的脾气一点都不比谭益超小。两人都是玩了半辈子的大炮,脾气也是属大炮的。韩山炮心说,你娃叫额大衰哥那是一点木错滴,你娃咋又叫额三胖子?额这腰身还木你娃粗泥……

“楚向前?老楚?”谭益超果然冷静下来,“仙人板板的,舰司给你打的电话?”

“舰司?舰司算逑,跟你额不搭界!是军区司令部打来的!你娃赶紧滴!”韩山炮的声音也很凝重。

“哦——”谭益超拍着脑门沉吟了一下,不过马上又呛毛了,“那啥,总参谋部也不能命令老子对付老百姓!仙人板板的,老子不干!”

“你娃脑子让毛驴子踢了!咋跟个炮筒子似的,就是回不了弯泥!你娃就派人过去看着,老百姓干啥,你不要管嘛!有人打楚向前,你就给额放翻!”

韩山炮恨不得通过电话线猛踹谭益超的屁股。还好,谭益超终于开窍了,“明白明白!你莫急嘛!那就说好了,老子的队伍就是看着……”

“咦——”韩山炮拖着无限鄙视的尾音,把电话挂了……

平阳县民的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

今天大事件了!上千农民进城了,北京路戒严了,高炮团开进去了,从来没见过的直升机一下子来了两架……

两架飞机盘旋了一阵,不约而同地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场坪,先后降落在早已破产的平阳纺织厂内的空地上。

王永平他们到得早,正看到于根顺神奇地兔起鹘落,制止了农民围攻顾大同和楚楠。楚向前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楠楠还真是受苦了。那个小子,莫非就是顾大同说的神秘人?马奋倒是没看到。

近百名警察袖手旁观。平阳县委班子一个未见。王思平阴沉着脸,要解决藏马山人械斗的痼疾,还真是有难度啊!楚向前果断地联系了军队,政府和警察,都不靠谱啊!

马彦到场后,正好看到了老爹挥舞着螺纹钢筋,大呼小叫的,过年一样兴奋。还好马蒂儿和水阑珊跟着,身边还有七八名警察。果然是“平安,有小麻烦……”还好,看上去老爹不会有危险。他老人家不去揍别人就是好的……

小小县城,实在是没有秘密可言。

两架直升机的来路自然是沧海。平阳县委班子成员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是祸躲不过,亡羊补牢吧,至少要有个积极的态度!

不过,他们明智地选择了去现场,卖力地平息事态……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张新闻图片

顾大同面前聚齐了三十多个话事人准话事人。他们也知道轻重缓急,一个个老老实实低着头,歪七杂八地站成了行列。

丁山倒是在队前梗着脖子。他本来是想站在大哥背后,与大哥有难同当的。但被五魁冷着脸拉走了。丁山虽然认为老五比他心眼多,但他肯听老五的,还是因为大哥此前的托付,更因为老五和他一样对大哥忠心耿耿。不是没种,更不是大难当头各自飞。

于根顺身边就王思平这个无辜、无所谓、无可奈何的领导了。王思平不是话事人准话事人,也不属于其它群体。人总是在群体中才觉得安全和从容,孤独让人恐慌和烦躁。一路走到现在,王思平发现,除了于根顺身边,他居然无处容身。

看到于根顺一脸的淡然,王思平的神情也平静了一些,但心下的忐忑还是挥之不去。镇长黄建国就是王思平需要仰视才见的。那一溜七个县委常委,哪个不是黄建国需要仰视才见的?能让县委常委规规矩矩站成一排仰视的,又是何等的存在?

楚楠站在顾大同旁边,回头看了一眼阔别经年的老爹。楚向前远远地向女儿微笑了一下,有赞赏,有鼓励,有抚慰,更有慈爱。

父女两个居然在这种场合下见面,还真是令人唏嘘。

楚楠心里一暖,对老楚的埋怨和隔阂早已烟消云散。她咬着嘴唇转过身去,心说老楚啊,你差点就见不到楠楠了,至少是去医院里见吧?如果,如果……楚楠下意识地向于根顺瞥了一眼。

这个眼神,被关注女儿一切的老楚看了个正着。楚向前顺着楚楠的眼神看过去,于根顺背着手站在那里,眼睛似闭还睁,坦然淡然地看着天空。楚向前又顺着未来女婿的眼神看过去,天上白云苍狗。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呢?楚向前阅人无数,按说这个年纪的后生小子,在他眼里就跟透明人一样。但一时间,楚向前却觉得完全看不清于根顺。更别说,此前空中飞人的震撼。

现场剩下的七八十名警察,自动排成了三排,精神最紧张的就是他们了。不少人都在后悔,刚才怎么没抢着去运送伤者呢?至少有清凉的护士可看,强过在烈日下陪绑。他们倒是想和宋岱等十余名刑警一样,站在顾大同身后的,但自忖没有这个资格。

马奋双手拄着螺纹钢筋,就像旧时的老太爷,身边孙女儿环绕,还有下人拱卫。当下场中最风光的就是马奋了,那叫一个不怒自威。

大律师杨英华赶过来后,司机小许就找到自己的站位了。他和杨英华一起,站在马奋的外围。

小许心下暗自庆幸,最终没有扔掉那根烫手的螺纹钢筋。现在他就像一个威猛的保镖,为小马总乃至老马总的安全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还真是英明神武啊,至少比虚头吧脑的杨律师高出一头!

熊长喜还是瘫在地上,像一堆垃圾一样,臭了的那种。也不知道是真昏还是假昏,反正是一动不动。倒是于根顺离这堆垃圾最近,像是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平阳县委一班人的站位,正迎在市委书记王永平的必经之路上。看似无心之举,实际上也经过了千锤百炼。

孙继宗跨前半步,显示了班长的卓然地位。

钱树志以降的六名常委挺胸抬头地站成了一排,均是一脸严肃,心情沉重,就像是集体出席某重要人物的追悼会。不是吗?虽然我们心急如焚,想尽了各种办法,付出了巨大努力,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差强人意,没能更好地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辜负了领导的殷切期望,我们心中有愧啊!

“王书记,平阳县委县政府工作不到位,紧急事件发生后缺乏应急预案,消息滞后,反应迟钝,险些酿成严重后果!县委班子集体……”

孙继宗表情痛苦,态度诚恳,一上来就代表平阳县委班子作深刻检讨,并代表平阳县委班子勇于承担责任。

按照孙继宗打了半小时的腹稿,检讨完毕后,他会委婉地强调一下藏马山的特殊情况。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汇报一下基层工作的艰辛。甚至代表县委领导班子,并以他个人的名义,向王书记表一表决心。

钱树志也在斟酌词句地默念腹稿,等孙继宗说完后,他会以县政府的名义做点有益的补充。钱树志不会像孙继宗一样长篇大论。汇报之要在言简意赅,在深入浅出,在点到为止。他孙继宗懂吗?

没想到,王永平并没有面带微笑向平阳县委一班人伸出温暖的大手,反倒是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孙继宗刚开了个头就被堵了回去,青白的脸上露出了无所适从,更多的是唯唯诺诺,笑得很讨巧。

钱树志幸灾乐祸之余,也憋住了发言的欲望。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副班长,钱树志暗下决心,一定要选择恰当的时机,通过恰当的途径,把真实情况汇报上去,以免市委领导被个别人混淆了视听。

这是县委班子的集体责任吗?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我本人无辜受过倒是没什么,但我不能让班子集体蒙受不白之冤!虽然个别人出了问题,但班子集体是健康的,是有战斗力的!

在全场目光的聚焦下,桑田省委常委,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动了。

秘书长楚向前、统和战部长彭佳、秘书付清一紧紧追随,平阳县委一班人含笑尾随,近处百余人目光跟随,远处尚有千余人热切关注。

只见王永平远远地伸出了右手,径直向马奋走去。步伐稍快但不失稳重。

“马老爷子!我是真的不想跟您在这种情况下会面,可我不能不来啊!”王永平脸上的笑容很复杂,激动和欣慰之余,似乎又带着些惆怅和苦恼。

“王书记,居然这么劳动大驾哈!来了就来了吧,作为一方诸侯,多下基层,多了解点民间疾苦,百姓幸甚,沧海幸甚啊!”马奋脸上的笑容也很复杂,些许不满已被冲淡,更多的是对晚辈的期许和赞赏。当然也有被市委书记如此重视的荣幸。

马奋和王永平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来自《联合早报》、《大公报》、《中国时报》的镁光灯真实地记录下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千亿马’之父桑梓历险,沧海市委书记飞临解救!”和“‘千亿马’之父桑梓蒙冤,大陆投资环境堪忧!”这两个标题不啻天壤之别,而对三位高级记者来说,不过是晃晃笔杆子的事。

这张照片和数千农民聚集乃至血流满地的照片,更是对照鲜明。

三位高级记者不一定有义务作出解释,这是民间械斗,还是被警察甚至军队打伤。当然,那堆熊长喜也被他们拍了下来,可以表现出民众对国家暴力机构的怨气极大,危如累卵,矛盾激化,一触即发……

这张照片取景角度极佳。一方以市委书记王永平为核心,市委秘书长楚向前醒目,另有一群短袖白衬衣的官员笑脸拱卫。

另一方以爱国台商马奋为核心,“千亿马”华达董事长马彦醒目,另有一群孙女儿和下人环绕。

马奋放开手上的特殊拐棍时,司机小许恰到好处地收了过去,所以照片中也清晰地表现出了一个手持双棍的英武壮汉。后来这张照片被小许打印了出来,在同年老转中甚至在原部队中流传甚广。

照片的背景是七八十名列队的警察。这些警察显然不是对付爱国台商的邪恶力量,而是市委书记率领的正义之剑。

边角处还有三十余名孔武有力的农民代表。农民前面也有十余名警察,显示问题正在解决中。

更远处是一栋四层的楼房。楼前是一根高十点四九米的不锈钢旗杆。旗杆上,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于根顺这些闲杂人等,新闻图片中没有显示。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总瓢把子收徒

“爹!”马彦在老爹面前乖得一塌糊涂。

“千亿马”跺跺脚,业界晃三晃。而此刻的马彦只是一匹小马驹,虽然都已经是小五十的人了。

“哼!”马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看着儿子识做的份上,暂且饶过一回。

马彦倒是被老爹哼得通体舒泰,同时心下后悔,要是慕容挽澜跟来多好,看上去老爹心情不错的……马蒂儿在爷爷身后做了个鬼脸,被马彦一通好瞪。陈沫在旁边翻白眼,马彦只当没看见。

“水姨!”

陈沫大叫了一声,摆开架势向水阑珊冲去,一脸的兴奋,比见到亲娘还亲,这一个熊抱是少不了的。

没想到水阑珊不丁不八地那么一站,探手就向陈沫的后脖领子薅去,心道你个小色鬼,又想赚老姨便宜……

陈沫脚程极快,灵活一侧身,躲过水阑珊这一抓,复又大叫了一声“水姨”,不折不挠地往水阑珊怀里冲。水阑珊脸色一沉,捏起了拳头。陈沫只好讪讪地站住了,水姨的老拳不是那么好躲的,更不是那么好受的,又不是没挨过……

不过,陈沫的脸上很快浮起了天真而幸福的微笑,甜甜地说,“水姨,沫沫实在是太想您老了……”

水阑珊的拳头不由得放松了,改去摸陈沫的脑袋。陈沫乖乖凑近过去,好让水姨摸得舒服些。他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趁机张开双臂向水阑珊抱去!

不过,温香软玉的感觉并没有如期而至。陈沫只觉得身体一轻,早被水阑珊薅着后脖领子抡了起来。

“啊——”陈沫叫得惊天动地,不过到底是没有熊长喜那么惨烈,“水姨,你不爱沫沫了!水姨,你移情别恋了!水姨,饶命啊!”

水阑珊只好放开陈沫,小脸禁不住一红,居然下意识地偷看了于根顺一眼……

旁边,马彦老脸一红,偷偷去看老爹。果然又被马奋饱满结实地瞪了一眼。

“毛毛!过来,到爷爷这儿来!”马奋张开双臂,又好气又好笑地看向陈沫。没想到陈沫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我不叫毛毛,我叫陈沫!我不过去!我永远跟水姨在一起!”

“你个混蛋!”马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马彦心里那个委屈,是沫沫招惹您,您骂我干嘛?再说了,谁家的孩子有叫马毛的,马懋也不行……

马彦心里又庆幸了,幸亏挽澜见机得早,要是她也一起来了,事情恐怕只会更糟。我的小祖宗啊!我前世里欠你的,你分明是回来讨债来的……不!我是亏欠了你妈,但什么时候亏欠你个小混蛋来着?

那边,于根顺并没有看到水阑珊偷暼自己,倒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陈沫,心说这小子根骨奇佳啊,是块材料!

没想到,这块材料竟然直奔他而来,恶狠狠地说,“你叫什么?水姨为什么看你?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是什么话?于根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过,他才懒得跟个孩子废话!

只见于根顺劈手薅起了陈沫的后脖领子,陈沫根本无处躲藏。接下来于根顺也没有像水阑珊一样拎在手上原地甩圈圈,而是随手一扔,就见陈沫腾空而起,比四层的县委县政府大楼高出许多……

“啊——”

这回却不是陈沫惨叫,而是全场惊叫起来。这孩子是,是,是特别了点,但也罪不至死啊?于根顺出手也太狠了点吧?简直是草菅人命,无法无天!

众人的惊叫还未收声,却见于根顺腾空而起,半空中托起了陈沫。

“哦——”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吓唬吓唬这个屁孩子。凶是凶了点,但对付这屁孩子,还就得这么着!

不过这吓唬还远未结束。

于根顺并没有像众人期许的那样,托着陈沫安全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又往上一抛,陈沫再次腾空而起!众人仰着脖子,眼睁睁地看着陈沫越来越小……

陈沫变大后,于根顺再次腾空而起,又是往上一抛!

如此三次。全场人的脖子也仰起垂下了三次。张口结舌,这于根顺,还真是,还真是于根顺……

于根顺终于抱着陈沫缓缓落地。

“哇——”

陈沫大口地吐了出来,包括昨夜的披萨。一张精致的小脸煞白无血色,腿脚发抖,哪里还站得住?于根顺薅着他的脖领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沫吐完。

“啊——”这回是陈沫叫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恐惧地看着于根顺,就像大白天见了鬼。

“再来一次?”于根顺笑眯眯地问道。

“啊——”陈沫就像摸了电门一样,浑身颤抖,更大声地叫了起来。不过,这回他叫的不是“水姨”,也不是“老马”,老马就是他爹马彦,“爷爷!亲爷爷!救命啊!有人要杀了毛毛!”陈沫知道,爷爷才是位高权重。毛毛这名字,虽然不好听,但能救命。

小小年纪,大大惊悸,陈沫也有如此算路。

马奋果然笑逐颜开地走了过来,“毛毛不怕!爷爷来了,爷爷最疼马毛了!”

马蒂儿在后面苦着脸看了她爹一眼,心说爷爷不是最疼马蹄子的吗?马彦也没有心情回应女儿的幸灾乐祸,更没想到自己的风流债,而是一声叹息。唉,这老的不像老的,少的不像少的,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陈沫趁机摆脱了煞神的魔爪,没命地扑进了马奋的怀里。十二年了,陈沫还是第一次觉得爷爷这么可亲,比水姨都可亲。爷爷的怀抱,虽然不如水姨那么柔软馨香,但是胜在安全啊!

“你孙子?根骨不错!”于根顺一点都没有差点吓死人家孙子的惭愧。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种子!要不你给管管?”有人夸孙子,那自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马奋同样没有孙子差点被人吓死的忿怒,反倒是趁机提出了要求。

“也好!让这小子跟着我吧!”于根顺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他也是见猎心喜,前世今生,总瓢把子都没有收过正式的徒弟呢!

“马毛!跪下,拜师!”马奋大喜过望,当然要趁热打铁,板上钉钉。

虽然马奋一直叫于根顺师侄,但师侄的本事他却始终琢磨不透。只能归结为师父他老人家高山仰止,天纵其才。师父的孙子当然是血统高贵,天生奇才。师侄肯收孙子为徒,岂不是孙子的天大幸事?在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马奋终其一生的遗憾……

陈沫再鬼,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冒失居然惹了个师父出来,还是个煞神师父。连迂尊屈贵地叫了亲爷爷都不好使。甚至这老不死的还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果然不是亲爷爷!

我要是落在这煞神手里,小命堪忧啊!可怜的水姨恐怕要守望门寡了!也不知道水姨守得住守不住,刚才水姨都看这煞神了!而这煞神为了从我手里抢走水姨,一定会痛下杀手!这煞神得到水姨之后,一定会揭下虚伪的面皮,水姨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一时间,陈沫的小心思是千回百转,前路一片晦暗。

这个世界上,只有沫沫对水姨是真心的!水姨的内心其实早就许了沫沫,守候沫沫长大,她只是抹不开辈分的面子!我陈沫是何等样人,岂会在意这些俗人的眼光!

为了水姨的幸福我也不能答应!陈沫使劲地挣扎起来,“水姨!水姨救命啊,你答应了我妈的!”

水阑珊果然喜形于色地走了过来。这七八年来陈沫就没见水姨这么开心过,即使吊着他打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开心!至于七八年前的事情,陈沫就不太清楚了。水姨终于听到沫沫深情地呼唤了吗?

“陈沫!跪下,磕头!”

令陈沫没有想到的是,水姨居然一把摁住了拼命挣扎的自己,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喜出望外的语调,黄莺初啼的语音,无情地击碎了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肝。

“师叔,您真的肯收陈沫为徒吗?”

于根顺矜持地点了点头。总瓢把子肯收徒,当然是这小子福缘深厚,天命不薄!

“不要啊!爷爷!水姨!你们都不要沫沫了吗?”陈沫此时才变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哭天抹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简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很显然,爷爷和水姨都是黑心肠,对沫沫的好都是假的,平时隐藏得很深!马奋和水阑珊分别抓住了陈沫的一个肩膀,硬摁下去,不由分说地让陈沫给于根顺连磕了三个响头。

“咣!咣!咣!”可怜的陈沫额头见血。他的心都碎了,忿怒的血液载着心肝碎肉流向四骸,不复回归……

于根顺抱着胳膊,淡然坦然地受了陈沫三个响头。

第一百二十章 说正事说正事

“说说吧!怎么回事?”

广场的另一边,市委书记王永平盯着顾大同的眼睛问道。王永平身边是楚向前,顾大同身边是楚楠。宋岱带着十余名刑警,和三十余名话事人准话事人,离这里远些。

“王书记!”顾大同斟酌了一下,他也没想到王永平第一个问的就是他,“事情起因,是藏马镇农技站长王思平,和技术员于根顺,到山都农资公司为农民讨要种子钱。台商马奋也参与其中。时间是昨天上午。”顾大同有意识地把于根顺放在王思平后面。

“此前,王思平向藏马镇派出所报案,楚楠所长带他们来县城解决问题,但路上车子抛锚,楚楠被他们撇下。楚楠失去对他们的控制后,及时向我报案。”顾大同说到这里时,王永平微笑着看向楚楠,这是一种对晚辈的欣赏。

楚楠小脸一红,低声叫道,“王书记!”

王永平却笑出声来,“楚楠所长,你不错!就是老楚好狠心啊!王伯伯家里,也有两个宝贝女儿,王伯伯不一定舍得让她俩涉险的!我和老楚在直升机上正好看到你们两个被人围攻,老楚的心揪得好高的,哈哈,自作自受!”

“王书记,说正事,说正事!”楚向前有点不好意思。

但别人偏偏不肯说正事。顾大同指着正在被人叩头的于根顺说,“那个混小子就是于根顺!楠楠,给王书记和老楚介绍一下吧?”

“顾局,说正事,说正事!”楚楠鼻尖见汗,可她偏偏无从反驳,看上去就像偷情却被家长捉到现行。

“哦?”王永平果然被顾大同带到沟里去了,“楚楠所长,这也是正事!老楚,保密工作做得好啊!”谁说副省级领导就不能八卦的?

“呵呵!我也是昨天才听小老顾说的!”楚向前用挑剔的眼神看向于根顺。

直升机上,楚向前就注意到了这小子的空中飞人。刚才这小子又玩了另一手空中飞人。前面那手算是形势所迫,英雄救美。后面这手又算什么?卖弄手段吗?表现存在吗?年轻人忒不稳重。

当众闹哄哄地收徒拜师又算什么?当是旧社会吗?我女儿以后是人家的师娘?这叫什么破事!一时间,楚向前怎么也没法把这两者联系起来——时尚干练有作为的女儿,坐在太师椅上受人大礼的师娘……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而老丈人看女婿,总是有这里那里的不顺眼。就算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毛病来,心里的酸意和敌意也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过,这小子应该算是有点道行吧?要不然,老子的女儿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穷小子?

唉,就算老子不同意,好像也管不了啊!上回就闹到老爷子哪里去了,老楚挨那一通臭骂!结果怎么样?现在楠楠还在山沟里当英雄呢!一年没照面,今天头回见!

“老楚!小老顾!”楚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冤得啊!流氓混蛋于根顺,我和你没完!呃,不!我和你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不过楚楠到底是知道,问她话的人是副省级领导,更是老楚的顶头上司,“王书记,我和他真的没关系!您还是问正事吧!”一张小脸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他?他是谁啊?”王永平偏偏是个促狭的,就在楚楠即将暴走之际,王永平总算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好吧!老楚今晚你请!小老顾你继续说吧!”

“是,王书记!”顾大同的脑袋有点懵,怎么王书记也叫起“小老顾”来了?不过顾大同从小就是少年老成,小孩子说大人话,叫他“小老顾”的省部级领导也不知道有多少,顾大同早就被打趣惯了。顾大同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

“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守正到场后,涉嫌烂用暴力,被于根顺制服,现在医院。我出警处理完现场,带于根顺和马奋回刑警大队协助调查。但昨天下午,南泉镇出了一起灭门惨案,我带刑警大队出警,楚楠也跟去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刑警,呵呵!”顾大同一笑,立即招致了一个白眼。

“因为没有来得及调查,于根顺和马奋就滞留在刑警大队。后来,他俩被刑警大队副大队长郑喜定带走,关进了看守所。郑喜定本与此案无关。这两人是副大队长宋岱负责的。我兼任刑警大队大队长,指定宋岱负责刑警大队日常工作。当时宋岱跟我去了南泉镇。”

“藏马镇山民,也就是王思平和于根顺为之出面讨要种子钱的,听说于根顺和马奋被关,群情激奋,今天清晨起开始在县委县政府门前聚集,人数近千。我和楚楠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劝说无效。山民的道理简单,他们认为于根顺受到不公正待遇,最早还打出了‘为民请命’的横幅,呵呵。”

“此后,又有农民聚集过来,人数两千五百到三千人。这些人来得蹊跷,我有理由怀疑系人为组织,但未掌握证据。此后山民和农民发生械斗。我和楚楠无法制止,反而被波及。这个场景,王书记和楚秘书长都已经看到了。于根顺及时出现,呵呵,这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说是救了我和楚楠也不为过。”

“原因不明,昨晚午夜于根顺和马奋突然被人从看守所接走,接人的是县委书记孙继宗的秘书杨伟哲,和公安局长熊长喜。此后他俩被隆重地安置在政府招待所特招楼。此后两人神秘失踪。”

“另外,我刚接到报案,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守正与一起故意杀人案有关。有确切证据表明,赵守正是半个月前‘金碧辉煌’蒋有南死亡案的凶手。另有群众举报,赵守正涉及黑恶势力保护伞。这一切,都是刑警大队宋岱副大队长在查找于根顺下落时发现的。我怀疑这起黑幕的揭开,与于根顺和马奋两人的神秘失踪有关。”

说到这里,顾大同顿了一下,才郑重地补充道,“城关派出所所长赵守正,是县委书记孙继宗的亲外甥。”

顾大同说完了,王永平沉吟着没有说话。四个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王永平才问道,“于根顺和马奋离开看守所是什么时间?”

“午夜,十二时许。”顾大同肯定地答道。

王永平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第一时间就想到,昨晚十时许曾经向组织部调阅过平阳县委一班人的简历。

“把第二批农民聚集的原因查清楚。另外,我需要王思平和于根顺两人的简历,越详细越好,下午送到政府招待所。和老楚的秘书付清一联系。”王永平向顾大同说完,又对楚向前说,“老楚再让付清一联系一下周正,让他把人直接带到政府招待所。再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召开现场会,平阳县委班子列席。”

王永平离开广场前往后瞥了一眼。正看到王思平孤零零地站在一边,脸色彷徨无助,像个孤儿……

此时,现场的山民农民已经基本散尽,平阳县委县政府门前的广场上一篇狼藉。

艳阳高照,平阳县委一班人的心里也像着了火。孙继宗退回了阵列,和其他六人站成了整齐的一排。他们身后就是整齐的三排警察。

熊长喜仍旧瘫作一团躺在那里。不但县委常委一班人没有过问,王书记和楚秘书长也没有过问。

于根顺的收徒大典已经结束。马奋闲着没事干,只好训儿子玩。大意是马彦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没有一点地方,能比得上于根顺,也就是这个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师弟。

马彦一直态度极好地接受教训,心里却在想,沫沫跟着这个神秘的“师弟”,也许是个办法啊!这儿子实在是太让人头疼了,恶人还需恶人磨!

不过,可得好好地跟挽澜解释一下,没人不心疼沫沫!更何况,这也是个契机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藏马山民的械斗问题

“嗨!老楚!”

就在王永平和楚向前一行离开时,预备役高炮团团长谭益超突然蹿了出来,当胸给了楚向前一拳。

“哈哈,小谭,谢了哈!”楚向前也是眉开眼笑地回了一拳,“这是市委王书记!”

“辛苦谭团长!”王永平笑着和谭益超握了握手。

“辛苦个啥子么!王书记和老楚安全就好!”谭益超倒也不见外,“仙人板板的!不晓得道理的人,还以为老谭指挥队伍对付老百姓呢!”

楚向前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还真是要请你对付一下老百姓!”

谭益超的脸顿时拉长了,“老楚固然是老楚,也没有对付老百姓的道理!仙人板板的,老谭我翻脸喽!第一政委一早招呼老谭来,就被老谭一炮轰回去喽!”

王永平若有所思。按照预备役编制,他本人是高炮师第一政委。高炮团第一政委,自然是平阳县委书记孙继宗。孙继宗还动过部队的念头?

“要不是老楚打招呼,哪个肯跑这一趟!原地站上两个小时,娃儿们好累滴!”谭益超转身面对一直纹丝不动的战士们,“解散!收拾垃圾,带出城去!城里的垃圾忒多!”

谭益超的喊声雄浑高亢,响彻全场。石化状态的战士顿时动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捡拾地上的凌乱物品,然后提起双臂跑向卡车。前不露肘,后不露手,每分钟一百七十步。

楚向前对谭益超的牢骚嗤之以鼻,转身叫道,“小老顾,你俩过来!”

顾大同和楚楠立即跑了过来。顾大同和谭益超也是认识的,随即用自己的方式打了个招呼。不过谭益超仍是板着脸,顾大同又给了他一拳,“吃炮药了你?”

“队伍是归家的钢铁长城,不是对付老百姓的帮凶!”谭益超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

“小样!老子领八块钱津贴的时候,你娃还在玩尿泥呢!”楚向前摆起了老资格,谭益超果然闭嘴。部队里就是讲个先来后到,班长永远是班长。不过谭益超心里恨道,老子倒要看看你娃,是不是玩尿泥上瘾……

“藏马山民的械斗,是个痼疾,有没有想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楚向前多少有点兴奋,还要先卖个关子。从理论上说,藏马山民械斗的问题,就是顾大同和楚楠的责任范围。老楚有义务帮他们解决一下。

顾大同翻了个白眼没吱声,果然是玩尿泥!这才是站着说话不知道腰疼呢!当着市委书记的面我就不喷你了。

楚楠倒是给了老楚一个面子,撇着嘴说,“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加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大力发展农村经济,切实提高农民综合素质……”

楚向前好歹知道楚楠说的不是好话,但王永平在场,他也只好快刀斩乱麻,唉,直接抖包袱毕竟有点不爽。

“参加预备役训练是适龄公民的光荣任务!把参与械斗的山民拉到高炮团去军训!”楚向前大手一挥,颇有点昔日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

谭益超的脸果然不板了,却苦了起来,“老楚,你把这些混蛋送到老谭那里去,是嫌老谭的日子太清净喽!”

顾大同却是眼前一亮,“是个办法!”

楚楠却不觉得这个主意有多高明,到山村里去抓人,那是人干的活吗?长期处在高位不下基层的领导,就是好高骛远,空中楼阁,完全没有可操作性!

“管吃管住发衣服,给我往死里造!不是精力过剩吗?累死这帮孙子!”楚向前仍是兴奋不已,“今天炮弹甲库移乙库,明天再乙库移甲库。后天把战术障碍加高,大后天把战术障碍推平重建,大大后天……你们都看着我干吗?”

阴啊,真阴!损啊,真损!包括王永平在内的,大家都一起盯着楚向前。谭益超甚至暗暗竖起了中指……

“这事,需要他的支持!”顾大同首先赞同。

“嗯,楚楠,叫他过来!”楚向前也知道这是关键的一环,这小子不都“为民请命”了吗?那就继续请吧!

“为什么要我叫他?”楚楠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来老楚和小老顾好像都没提是谁?我倒霉催得我!唉,解释就是掩饰啊!事已至此,楚楠也没办法,只好大声叫道,“于根顺,你给我过来!”这一声,楚楠用了极大的气力,几乎都要喊破嗓子了。

于根顺还真是正在跟张五魁等人说话。中午马奋要大摆拜师宴,张五魁等人当然要跟着随喜。

“原来顾局留下我们,是早已料到了这种好事啊!顾局可以说是诸葛孔明再世!”马友智赞叹了一声,很有学问,他连今年是民国八十九年都知道的。

于根顺也随着众人笑了笑。这三十多人他都认做了兄弟,指示他们没事多跟老五亲近。他们自然也都是观礼团成员,中午吃死马奋这个大户。

“快去吧!表现好点!”张五魁才荣升二瓢把子,当然和总瓢把子更亲近些,还能和大哥开个玩笑。

“嗷!”三十多个兄弟哄堂大笑。

众人虽然不知道楚政府和那两个大官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们四人一直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肯定有些渊源就是。虽然大哥已经无证驾驶,提前上路,但终归还是要见家长的啊,今天可谓是双喜临门!

“女人家家的,喊那么大声,真是没家教!”于根顺小声嘟囔了一句,他被楚楠叫得很不爽。这里面也就是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不太明白兄弟们怎么笑得那么开心。这一句嘟囔,又让兄弟们觉得大哥在女人面前也很有范儿。即使是楚政府,即使是刚上。

不过,楚政府相邀,于根顺也不能不去。三十多个兄弟的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需要仰仗顾大同法外开恩呢!

“楠楠,你跟他说吧!”

发布命令的是顾大同。毛脚女婿来了,楚向前自然要端着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王永平倒是饶有兴致地瞧着于根顺。谭益超虽然一直没有出场,但于根顺第二手空中飞人他也是见识了的,所以也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兴趣。

这还是责无旁贷了,楚楠只好扳着脸说道,“谭团长说了,要拉这三十多人去军训。以后谁再组织械斗,骨干人员一律抓去军训!”

楚楠说得倒也言简意赅,只是变成了谭益超的主意。但谭益超也没提反对意见。楚楠说完,众人一起盯着于根顺,楚向前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不行!”于根顺回答得不仅是言简意赅,而且是斩钉截铁。

第一百二十二章 美好的藏马山

“你——”

楚楠被气了一个跟头,这混蛋流氓怎么就不知道婉转点?众人也均是一滞,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愣啊!但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都很耐心地等着于根顺解释。

“要抓先抓我!”于根顺的解释也很简单。

于根顺并不知道“军训”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一人当兵全家光荣”,更不知道谭益超对此作出了巨大的让步。但和军队联系起来,总不是什么好事吧?且不说小鬼子侵略者,总瓢把子本人就亲眼见识过旧军队抓民夫拉壮丁,多是有来无还。

众人都有点迷糊不解,抓他?抓人?这是什么话?这愣小子是哪来的?

“你——”这回是老谋深算的楚向前沉不住气了,怒目圆睁,盯紧了于根顺。老楚并不知道女儿已经被人千里之外夺了贞操,但他绝不放心把宝贝女儿交给这么一个愣小子。

于根顺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心说这老头毛病啊!吹胡子瞪眼的,我跟你很熟吗?看你年纪大,不和你一般见识……

顾大同见人家父女都急眼了,连忙拉着于根顺走向一边。说起来顾大同对于根顺的了解更多些,他先后两次给老楚介绍,也都颇多溢美之词。要是看走了眼,可丢不起那人,小老顾好不容易保一回媒。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一个是市委王书记,沧海市一把手!另一个是楠楠的父亲,市委常委!”顾大同压低声音斥道。对这个不讲政治,不认识全市老大;不通人情,不认识老丈人的家伙,顾大同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那又怎么样?”于根顺还是一脸的无辜。眼里的狐疑分明是,沧海市一把手,跟我有什么关系?楠楠就是楚政府吧,她父亲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你——”终于轮到顾大同沉不住气了,这小子简直是块榆木疙瘩!

不过,小老顾是什么人?就是喜欢挑战,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这块朽木,老子偏要雕出来!

“我跟你讲啊,”顾大同长吁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最重要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于根顺的道理来说服于根顺,“你觉得你那帮小混蛋很能打吗?乌合之众!没有章法!你看看这些战士,要是你那帮小混蛋对上他们,有丝毫胜算吗?有胜算的话就当我没说!”

所谓事急从权。顾大同暂时顾不上考虑后果了。要是真跟顾大同说的这样,那才叫饮鸩止渴……

“一个对一个,完胜!一群对一群,完败!”于根顺果然很学术的和顾大同讨论起来。

“就是说嘛!军训就是用军队的方式来训练他们,训半个月就还给你,不是坏事!这个我担保!”顾大同因势利导,乘胜追击,循循善诱。

“不会抓起来不放?”于根顺还是一脸怀疑地看着顾大同。

“绝对不会!谁老养着他们啊?”顾大同的语气极其肯定。他是越来越佩服于根顺的外星人思维了。

“不会受到伤害?”于根顺还是不太放心。

“绝对不会!军队又不是看守所!”顾大同好歹对军队和看守所都是了解的。

“那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于根顺对顾大同有点相信了,毕竟前面有过良好的合作。再说了,楚政府虽然粗野了些,但本质上也不是坏人。

“要是他们同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明天中午前自己到这里来集合。要是不同意的话,一个也走不了,今晚就关进看守所!”顾大同朝着于根顺的背影喊了一声,从正反两个方面加强效果。

于根顺就那么昂着头走了,都不知道跟市委书记和老丈人打个招呼,顾大同心里那个气……

当晚,沧海电视台报道。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王永平赴平阳县调研工作,并在现场会上发表重要讲话。王永平指出,长期以来,以平阳为代表的西北内陆地区发展缓慢,人民经济文化生活无法从根本上得到改善,这已经严重制约了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影响了和谐社会建设,也阻碍了沧海市经济社会发展的进一步腾飞。如何既能保证东南沿海地区在全国的领先地位,确保顶端优势;又能保证西北内陆地区同步发展,实现共同富裕,让沧海市人民都能享受到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成果,是沧海市新一届领导集体要集中研究解决的重大问题,也是新一届领导集体面临的重大挑战。”

“王永平强调,藏马山是我市一座长期沉睡的巨大宝库,也将是我市经济社会发展的一部新引擎。藏马山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旅游文化资源,特色种植养殖,尤其是药用动植物种养殖,也有着可观的发展前景。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公司加农户的发展模式值得大力推广。有关部门将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制定切实可行的扶持政策。”

“现场会由市委常委、秘书长楚向前主持,出席现场会的市领导还有……”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王永平在平阳亲切会见了台湾华达集团董事长马彦一行。双方就投资藏马山旅游产业开发达成初步一致,并就共同出资建设沧海至藏马山的省级公路进行了洽谈。”

“本时段的‘沧海新闻’结束后,请收看本台记者对台湾华达集团董事长马彦的专访,题为《优势互补与造福桑梓》。”

“本台消息。今天下午,市委常委、秘书长楚向前乘坐本台‘飞越沧海’栏目组航拍直升机鸟瞰藏马山全景。楚向前对栏目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后指出,‘飞越沧海’要放眼沧海全境,把沧海市的改革开放成果和美好景色全方位地展示给全国乃至全世界人民,让更多的人了解沧海,热爱沧海,支持沧海。楚向前说,藏马山景色优美,基本保留了原始风貌,有着独特的民俗文化。楚向前特别指出,广大旅游者在享受藏马山盛景时,也要注意保护环境,文明旅游,把祖先流传下来的美景传给后世子孙,并让藏马山越来越美好。”

“本台制作的‘飞越沧海’特别专题‘飞越藏马山’将在近期与观众见面。”

(第一部“潜龙勿用”至此结束,更多精彩请看第二部“见龙在田”)

第一百二十三章 跟我上山

古木参天,翠鸟鸣林。云蒸霞蔚,若隐若现。藏马山宛如人间仙境。

旭日东升。

煦暖的阳光驱散云层,均匀无挑地遍洒山峦溪谷。高峰巍峨,细流潺潺。

有一束光线穿透枝桠,照出一汪安详如镜的水面。光线反射到一棵云杉的树冠底部。一只驻足于此的喜鹊受惊,“扑棱棱”振翅而飞。树下有一只啮咬草根的野兔,机警地抬起头来,灵动地转着两只长耳朵。

虽然并没有听到危险的根源,野兔还是曲起前腿,猛蹬后腿,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一头本已吃饱的野狼正要觅地消食,却见一只野兔送到了嘴边。感谢上帝赐我食物。野狼并不会祈祷,但也不会拒绝吃得更饱些。

凡事皆有因缘,虽然匪夷所思。

趺坐在巨蛋上的于根顺睁开了眼睛。

“马王爷,我的兄弟,我收你重孙子为徒了。这小子是顽劣了些,但很快就好了。”

陈沫瘫坐在巨蛋下面,张着嘴像狗一样喘气。嘴角不停地抖动,可能是在问候谁的祖先。衣服划得一道一道的,就像抹布。脸上身上都是泥点污渍,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人间炼狱,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

妈妈,救命啊!你儿子快要死了!

在最关键时刻,陈沫悲哀地发现,水姨虚情假意,爷爷为虎作伥,只有揍他最狠的妈妈才是最后的指望。这一刻,如果妈妈从天而降,我一定好好念书,不玩游戏,不调戏女同学,不偷窥美女……

妈妈加油!你是最能打的妈妈,你一定能打赢煞神!如果你实在是打不赢他,就以身相许好了,一定要换我自由啊!妈妈加油!你是最漂亮的妈妈,熟女无敌!牺牲你一个,我和水姨就都自由了!其实也不是牺牲啦,煞神蛮威猛的,反正你又没嫁过谁……

妈妈没有从天而降。从天而降的是煞神。

“自己下山!如果十点钟还没回去,午饭就不要吃了!”煞神面无表情,扔下一句话,诡魅一般地消失了。

“啊——”

煞神完全不见踪迹之后,陈沫才大叫一声蹦了起来,就像踩着了毒蛇。

五天了啊!陈沫从来不知道五天时间会这么漫长。稍一回顾,他就会立即打住,实在是凄惨不堪回首……

五天前的清晨。睡得正香的陈沫被一把抓住,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噗通!”一声响,他的身体接触到了冰冷的泥土。

陈沫睁开眼睛,天刚麻麻亮,眼前是一个晨雾缭绕的池塘。煞神背着手,面向池塘,“跟我上山!”声音平淡,但不容置疑。

陈沫跳着脚大叫起来,“煞神!你杀了我吧!”

煞神果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说,“这可是你说的!”话音未落,陈沫就身体一轻,高高飞起,划了一个弧线向池塘飞去!

“啊——”眼看着水面越来越近,几乎照出一张变形的脸,陈沫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师父,师父!救命啊,师父!”

一条粗大的绳索扔过来,卷住了陈沫的腰。绳索一扽,陈沫就忽忽悠悠地回了地面。是地面,煞神根本没接他,而是任他摔了个狗啃泥……

“跟我上山!”煞神就不会说别的话吗?

“我不!你个煞神!你,你……你难道没看到我光着脚丫子吗?”陈沫决定暂时低头,卧薪尝胆,虚与委蛇,这不丢人!

煞神转身进了池塘边上的草屋,很快拿了一双洗得发白的臭球鞋出来。陈沫从未穿过这么难看的鞋子,号码也太大。但他还是顺从地穿上了,鞋带系得紧点,也算跟脚。

“跟我上山!”煞神背着手头前走了。

我跟你上山才怪!陈沫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后退了几步,转身飞也似的向山下跑去!这一辈子他就没跑这么快过!

可是还有更快的。那条绳索呼啸着卷来,陈沫腾空而起,落点又是池塘!

“师父,师父!救命啊,师父!”陈沫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可是绳索没有扯动。陈沫眼看着那张变形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终于被他的脑袋击破……

冰冷的池水挤压过来,陈沫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即使就这么死了,煞神都不会动容。他是铁石心肠的,专会虐待儿童。他是心理是变态的,需要看心理医生。他来自地狱,没有人的感情……妈妈啊,水姨啊,爷爷啊!

就在即将窒息时,陈沫突然想起他是会游泳的。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

陈沫手忙脚乱地一阵乱划,终于浮出了水面。第一眼看到的还是煞神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可能等一会儿再没有动静,他就会转身离开了,去找下一个儿童来虐待致死……

“跟我上山!”还没等陈沫喘息过来,煞神又背着手走了。但这次陈沫没敢怠慢,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浑身滴水。

煞神一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虽然脚下并没有路。陈沫手脚并用,恨不得手上也来一双臭球鞋。但无论陈沫怎么努力,都无法缩短他和煞神之间的距离。

衣服干了,又被汗水湿透。近两个小时后,陈沫跟着煞神登上了山顶的一个平台。满眼断壁残垣,茅草齐腰深。煞神把陈沫扔在一块巨石跟前,他自己纵身一跃飞了上去。陈沫浑身瘫软地趴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沫迷迷糊糊地听到一声,“跟我下山!”他下意识地爬起来就走,反正手脚都没有感觉。

又是两个小时,陈沫跟着煞神回到那个池塘。煞神回身抄起陈沫,陈沫又享受了飞的感觉。等他睁开眼睛时,已经站在爷爷的破落院子里了。

“睡觉时记得穿鞋子!”煞神扔下一句话,背着手走了。

睡觉……穿鞋子?这是什么意思?有穿着鞋子睡觉的吗?

良久之后,陈沫才想起来自己还傻兮兮地站在院子里,随即大叫一声,“啊——我要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飞速地脱下两只臭鞋,使出全身的力气,扔到了院子外面。

一天在昏睡中渡过。到了晚上,陈沫才吃了六个驴肉火烧。觉得驴肉火烧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吃完后他就躺到了床上,想了想,又弹跳起来,把鞋子穿在了脚上……

穿着鞋子实在是睡不着啊!这变态的煞神,他自己是不是穿着鞋子睡觉的?我怎么倒霉啊!不知道咒骂了多久,陈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被拎了出去,睁眼看时,又是那个倒霉的池塘!

“跟我上山!”煞神还真是不会说别的话。

还好,不用再穿臭球鞋了,陈沫也不想再洗冷水澡了。他咬牙切齿地跟了上去。这次陈沫感到自己的速度快了许多,但无论如何,还是无法缩短和煞神之间的距离。

第三天,陈沫不但穿着鞋子睡觉,还找了一副白线手套戴上。手脚并用,果然更快。但煞神还是背着手,在他前面悠然地走。这次,煞神没直接去巨蛋。这个名字是爷爷告诉陈沫的,果然够土!

煞神带着陈沫更向西北走去。陈沫麻木不仁地又走了半个小时,进入了一个阴森恐怖的废墟。他看到了一个方圆四五十米的大土堆。煞神严肃地说,“跪下,磕头!”

陈沫已经前比两天乖多了。既然无法反抗,不如闭着眼睛……挨过。大土堆东侧还有三个带石碑的小坟茔,陈沫也只好接茬磕头。这几天来,磕头这活儿,陈沫已经练得很熟。煞神倒是一直背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第四天,煞神带着陈沫过来磕头后,又带着他去了一个山洞。山洞里很干净,但除了一个石桌什么都没有。不消说,陈沫要磕的头又多了三个。

今天,前面的程序依旧,但煞神又想出了新的办法来折磨他。自己下山?这山里有野兽啊!

就在昨天,陈沫是亲眼看见过野狼的,比藏獒恐怖多了!也就是在野狼跟前,陈沫才第一次觉得煞神也是有好处的。煞神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甩到野狼脚下,拳头大的石头居然发出“砰!”一声巨响,就像爆炸一样!野狼被吓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跑了!

要是我也能学会这一手,随随便便捡起一块砖头,甩到三胖子脚下,“砰!”爆炸一般响亮,那很拽哎!要是甩到女同学脚下,长腿短裙哎!

唉,我亲爱的女同学们,温婉可人的艾琳娜,外刚内柔的依莉莎,机灵活泼的温蒂,热情似火的尤安……这几天我不在,你们一定饱受相思之苦吧?

女同学远在天边,野狼很有可能近在眼前啊!要命的是,我还没学会这一手!煞神什么都没教我,除了“跟我上山”!这算什么啊!

妈呀!

陈沫立即蹦了起来,“呼啦啦!”向山下跑去,好像野狼就在他的后面追。他可能来不及想,要是五天前他被扔在这里,大概只会抖成一团……

追在他后面的,并不是野狼。

陈沫屁滚尿流撒着欢儿下山时,旁边的峭壁下现出于根顺的身影。

小样!跟师父斗!想当年三白大师可没师父我这么好脾气!

第一百二十四章 石家老鸭

“石家老鸭”。黑漆金字牌匾,颇有几分霸气。

四间临街平房打通,两端各放了一张大圆桌,中间排了六张小方桌。整个装修古拙朴实简洁,一尊立刀扶髯的关老爷铜像守住财气。

还不到饭点,就有六个客人上门。一个干瘦老头喜气洋洋地迎了上来,“您几位,炒菜还是专门尝尝小店的秘制老鸭?”

“老帮子,你姓石?”领头的大胖子大马金刀地那么一坐,斜眼瞧着老头。其余五个壮汉抱着胳膊站在大胖子后面,凶相外露。

老头也看出这六个人来意不善,连忙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这位爷,小的不姓石,姓陆。不知道几位爷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尽力!”

“老子吩咐你自己把这店拆了!”大胖子吼道,“不姓石也敢叫‘石家老鸭’?尼玛!”

陆老头一愣,连忙点头哈腰地说,“这位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小店才开张,不懂规矩,你说了小的也好跟老板汇报。”

“听不懂藏马话吗?老子就一个吩咐,是尼玛自己拆,还是哥几个动手?”大胖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陆老头。

“石哥,这老头不是老板。要不把老板叫出来问问?别有什么来头……”一个壮汉低声提醒大胖子石哥。

“在藏马镇地界上,你石哥还需要问别人来头?”石哥脖子一梗,“尼玛把‘石家老鸭’开得这么寒碜,坏了老子的招牌!”

说着,石哥站起身来,抄起刚坐过的椅子,“砰!”地一声砸在方桌上,椅子四分五裂!“哥几个,动手!”

其余五人立即动手,一时间小店内“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桌子椅子乱飞,盘子碟子粉碎,各种调味料溅得满地满墙。

“谁敢砸我的店!”随着一声大喝,一个小跛子从后堂跑出来,两眼赤红,拎着菜刀径直劈向石哥。

石哥脾气挺横,肚子也不小,但身手差了些。菜刀劈来,他下意识地举起右臂一挡,结果是“啊!”一声惨叫,血溅多远!

旁边的壮汉一脚踢去,小跛子躲闪不及,被踢翻在地,早有两人追过去,把小跛子摁住地上一通胖揍。

陆老头见状也红了眼,抄起一把椅子,劈头盖脸地打向那两人。那两人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不过陆老头人老力亏,并没有造成多大伤害。旁边又一个壮汉过来,一脚将陆老头踹倒在地。

石哥左手捂住右臂伤口,疼得直撮牙花子,歇斯底里地叫道,“给我砸,全砸烂!”留下两人分别摁住了小跛子和陆老头,其余三人又是一通好砸。

“关老爷留下不要砸,请到老子那儿去!”石哥也是个识货的,两眼扫了一圈,确实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又喊道,“把那匾也放下来,小心着点,我那匾也该换了!”两个壮汉立即拎着两把椅子出门摘匾。

“这藏马镇,只能有一家‘石家老鸭’,就是老子的!”石哥手持椅子腿,豪气干云。

石哥话音未落,就听见“嗵嗵!”两声,那两个壮汉倒飞进来,飞过整个大堂仍然去势未卸,径直撞到了后墙上,又是“砰砰!”两声!

一个身穿旧运动服的年轻人昂然进来,那两个摁着小跛子和陆老头的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年轻人拎着来扔到了后墙上。也是“砰砰!”两声,他俩也和先行撞墙的两人一样,顺墙慢动作滑下,墙上四道血痕……

见四人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最后那个壮汉倒退到石哥身后,颤抖着说,“别过来!你别过来!”

年轻人扶起小跛子和陆老头,“尕子,陆大叔!没事吧?”

“没事,顺子哥!”小跛子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没事,大哥!”陆老头弯着腰,有点站不直。

年轻人把那两把椅子拿过来,扶着两人坐下,这才向石哥走去。

石哥两眼发直没反应,他身后的壮汉鼓起勇气,哆里哆嗦地说,“你别动啊!知道石哥的姐夫是谁吗?”

“你,去撞墙!”年轻人指着那壮汉轻描淡写地说。

那壮汉两腿更站不稳了,最后一咬牙,果然跳起来向后墙撞去!虽然没有血痕滑下,好歹也是不动了。

石哥坐的椅子“嘎吱”直响,色厉内荏地说道,“你闯大祸了!今天这事没完!我姐夫是……”他的话没说完,年轻人一个嘴巴子抽上去,石哥顿时金光灿烂,鼻血飙出多远。

“我姐夫是……”石哥哆嗦着站起来,捂着腮帮子,说话含混不清。年轻人又是一个嘴巴子抽过去,这回飞出来的是牙齿了。

“我……呜呜……”石哥终于不说他姐夫了。这厮也太不讲理了,一句话不问就可着劲抽人家,哪有这样的混蛋啊!

“石哥是吧,为什么砸店?”年轻人果然问了,不过随手又是一个嘴巴子。石哥的后槽牙掉了,但没飞出去。

“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石哥含混不清地开口了。没想到又一个嘴巴子抽过来,“爷问你为什么砸店!”

“啊——”石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厮太横了,道歉都不听,这是什么世道啊!

不过石哥再也不敢废话了,直接一兜子抖出来,“因为这店抢了我的生意,我也开了一家‘石家老鸭’,呜呜……”

“好!”年轻人劈手又是一个嘴巴子,“带我去看看!”

道歉也挨打,说好也抽人!至今这厮连人家姓名都没问过,逆天法宝“姐夫”也祭不出来……但石哥哪敢废话,当即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出门了。

“尕子,陆大叔,好生看着这五个混蛋!要是哪个醒了,就可劲地揍,打死直接扔锅里熬老汤!”年轻人临出门时丢下了一句话。后墙根下有两人分明地抽了一下,但立马又僵直了,挺得不能再挺……

尕子自然是石尕子,于根顺当亲弟弟看。在“赵记”驴肉火烧老板赵赶驴的帮助下,于根顺租到了这个门面。又在楚楠的帮助下,以石尕子的名义注册了工商税务。三天前,“石家老鸭”开业大吉。

陆大叔就是蚂蚱陆仁稼。蚂蚱被莫名其妙地放出来后,就直奔藏马镇而来。刚好赶上“石家老鸭”开业,于根顺就收留他做了伙计。蚂蚱本来就是摊煎饼果子的,也算专业对口。

匾额的大字是马奋亲笔题写,虽然不文,却也孔武有力。自己的墨宝自己珍惜,马奋自掏腰包,委托司机小许驱车沧海,找了最好的装裱店订制匾额,顺道还花大价钱请回来一尊关老爷等身铜像。

刚才,在于根顺远远地目送下,陈沫回了马奋的院子,跌跌撞撞的,嘟嘟囔囔的,还真是赶在了十点钟以前。要不怎么说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呢?孩子就是块湖泥,烧不出上好的紫砂壶来,那一定不是泥巴出了问题!

一路感慨着自己授徒有方,于根顺顺便到店里看看,正好撞见了石哥的小弟要摘他的匾额……

石哥捂着腮帮子一溜小跑,于根顺不紧不慢地跟着。路过藏马镇中心大街时,石哥双手捂着老脸。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不认识谁啊!路人纷纷指点,“石老虎”这是遇见武松了?这武松倒是没几个人认识,年纪极轻的。

石哥的“石家老鸭”店果然豪华许多,地角也更好。现在还不到饭点,就已经上了四桌客人。两个系着花围裙的小姑娘来回地穿梭。

“有事要办,打烊了!今天算石哥请客,都打包带走!”于根顺进门就喊道。

四桌客人均是一愣。大白天的,怎么打烊了?不用付账,还可以打包带走?他们疑惑地看向石哥。石哥虽然捂着脸,那脸也肿得老高,但基本还是能认出来的,大肚子醒目。

“快滚蛋!我请客!打包带走!”石哥果然重复了于根顺的命令。

两个小姑娘忙不迭地送塑料袋,四桌客人迅速行动起来,连喝了小半瓶的藏马山白干都带走了。出门时还没忘了客气一下,“谢谢哈!明天这时候还打烊吗?”

“你这里还有人没有?”于根顺问了一句。只有两个小姑娘,那得砸到什么时候去?爷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有,有人!”石哥领会领导意图很快,“把大师傅们都叫出来!”

两个小姑娘连忙向后厨跑去。很快就有六个人跑出来,有拎锅铲的,有拎擀面杖的,还有个小子端着一锅热油……不只是大师傅,还有配菜,采买,清洁,都傻愣愣地看着石哥。

“开始吧!我赶时间!”于根顺打量了一下这六个人,战斗力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啊?什么开始?”石哥捂着脸,有点不明所以。

“还要爷教啊!”于根顺又一个嘴巴子抽过去,石哥的后槽牙飞出老远,吓得两个小姑娘两声尖叫。

这六个人见老板挨打,有点跃跃欲试,但最终没敢动弹。人家是单刀赴会砸场子啊!没点底气敢来吗?再说了,可不是我不勇敢,老板没发话啊!再说了,说不定人家哥俩闹着玩的……

老板果然发话了,发的却是胡话,“砸!都给我砸了!”

这是什么话?砸什么?六个人大眼瞪小眼,两个小姑娘也是莫名其妙。于根顺劈手又是一个嘴巴子,命令都说不清楚,你是怎么当老板的?

石哥急眼了,自己拎起一把椅子来,“砰!”地砸向了桌子,“给我砸,尼玛给我砸啊!呜呜……”

言传身教,这回清楚了!那六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果然试探着砸了起来。

于根顺轻轻点头,石哥捂着嘴“呜呜”。六个人的速度逐渐加快了,还别说,老板这要求难见啊,砸起来还挺爽!其实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个破坏的魔鬼,一旦释放出来,可是了不得!

一刻钟后,石哥的“石家老鸭”一片狼藉,连吧台收银都烂成一堆,美酒飘香。这是那两个小姑娘动的手。

“石哥是吧,贵姓啊?”于根顺温柔地拍了一下石哥的肩膀,吓得石哥一个趔趄。

“姓石,石克洋!”石克洋战战兢兢地回答,心里暗骂不止,尼玛叫人家石哥,尼玛还问人家贵姓……

“嗯,姓石是好事,叫屎壳郎?”于根顺又想温柔一下。但石克洋吓得退出去好远,点头哈腰地说,“屎壳郎,屎壳郎!”

“麻烦两位报个警吧,就说屎壳郎发疯了,指使人一气砸了两家‘石家老鸭’,谢谢!”于根顺笑吟吟地向两个小姑娘说。

两个小姑娘刚发泄了一通,正在琢磨着还有什么好砸的呢!略一犹豫,两人同时抓向电话……

“对了,你姐夫到底是谁啊?”于根顺和颜悦色地说。

“我姐夫,我姐夫是镇长黄建国!”石克洋虽然没有平素说这个名字时的威势,但也偷眼瞧着于根顺的反应。

于根顺好像是认识黄建国的,更明白镇长是什么意思,但是一脸的不屑?石克洋彻底地瘫坐在了地上。

“好吧!我带你去找黄建国!”

于根顺没工夫跟他磨叽,一把抄起石克洋,迈步向门外走去。

膀大腰圆的石克洋,在于根顺手里,就像拎着只小鸡……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手带大

今天一早,藏马镇党委书记花愤就接到平阳县政府办公室电话通知,说代县长郭大中和政法委书记顾大同上午到藏马镇调研工作,要求全镇股级以上干部集合待命。

电话里还强调,藏马镇农技站站长王思平一定要到场。

花愤年过半百,按照沧海市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科级领导干部五十二岁退居二线,花愤还可以任职两年。

不过今年开春以来,除了党委会议,花愤已经百事不管,全都交给了他一手带大的党委副书记、镇长黄建国。

岂不知领导工作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黄建国就像被放进帐篷里的骆驼,一步一步地把花愤往外拱。

一边是日薄西山的老书记,一边是旭日东升的年轻镇长。几个享受副科级待遇的党委委员,几个副科级乃至股级单位头头,进而各村的村主任,哪个不会看个眉眼高低?

逐渐的,花愤连党委会也把持不住了。党委副书记黄建国的议题,无一不是顺利通过,上升为党委意志。好像花愤只是专职的会议召集人和主持人,顶多也跟着举举手而已。

党委实行的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最基本的组织原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花愤举手与否,好像也无关宏旨,只是“民主”的范畴。而“集中”,已经到了黄建国手里。

人未走,茶已凉。

花愤顶着一头斑驳的白发,背着手在镇委镇政府的院子里散步,遇见看不过眼的事就说两句,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岗。众人也都陪着笑脸,虚心接受老书记批评。不过听完也就完了,该咋样还咋样。

花愤的司机小曹已经抱怨过好多回了。普桑的两条前胎已经到了使用年限,报到镇办严主任那里,答复是后胎换前胎。花愤微笑着批评了小曹两句,“要艰苦朴素啊!”小曹也就只好艰苦朴素了。

小曹自己动手,累得一头臭汗,浑身污渍,终于把四个轮胎对调完毕。抬头正见另一辆普桑“嘎!”一声刹住,四条新胎刺瞎狗眼……

镇上只有两辆普桑。虽然科级干部不允许配备专车,但这两辆普桑一直是花书记和黄镇长专用的,无需通过镇办调配。而其他党委委员和普通干部外出用车,需要到镇办申请。

镇办严主任根据公事情况、车辆情况和行车目的地,作出派车、合车或者不派的决定。当然所派车辆也只是一辆北京吉普和一辆得利卡小巴。北京吉普是帆布顶的,噪音大,油味重,还没空调,副镇长等党委委员对此颇有怨言。有时候还需要跟普通干部共用得利卡,到平阳办事,简直把藏马镇的脸面都丢光了!

今年以来,严主任就把小曹的普桑给派上了。党委委员们果然替藏马镇长了脸,甚至普通干部有时也能享受一把空调车外出的待遇,硬是要得!严主任这人,硬是要得!

如果花书记偏赶上临时外出,也就需要等一等。

有一次花书记确实着急,就给黄镇长打了一个电话。黄镇长放下电话就亲自过来了,花书记不动声色地说他有急事需要外出。黄镇长当即把他的司机小孙叫了过来,再三嘱咐小孙今天听花书记调遣。

司机小孙把花书记送到目的地后,陪着笑说,“花书记,油路出了点小问题,我修好后就回来接您!”可能是油路问题不小吧,一天都没修好……

挂掉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后,花愤心里很迷惑。

按说,县两办也是对口开展工作的。党委口通常由县委办通知,政府口由政府办通知。新班子上任,这个规矩也给倒过来了?

三天前,平阳县委班子进行了较大调整。平阳县委书记孙继宗平调平阳农学院,任经济作物种养殖系主任。县长钱树志升任县委书记。政法委书记谢铁峰升任县人大主任。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顾大同入常,任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

不过县长的人选却是让大多数人跌碎了眼镜。县委办主任郭大中是孙继宗的心腹嫡系,是孙继宗一手带大的,上面并没有任何根基。而今,孙继宗都被贬了,郭大中却不贬反升,入主县政府!真是怪了个哉的……

而从职权范围上说,县长和政法委书记,也根本就不挨着。顶刮新的代县长和政法委书记,联袂到藏马镇,这也很可能是他们履新后的第一站,所为何来?

农技站站长王思平一定要到场?王思平五天前带人到县委县政府闹了一场,那天藏马镇可是长脸了!花愤对此当然有所了解。代县长和政法委书记,是专门来处理王思平的?

一个股级干部,用不着这么大声势吧?现场会?总不是来赔农民种子钱的吧?

花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年过半百的花愤也懒得多想这些有的没的,挂了县府办的电话就拨通了镇办严主任。一会儿之后,严东江敲门进来,陪着笑脸问好,先给花书记的杯子续了水。

“通知股级以上干部,九点钟到多功能厅集合。代县长郭大中和政法委书记顾大同调研工作。农技站长王思平,你单独通知。”

花愤不动声色地看着严东江,心里在想,严东江有多久没给我续过水了?

六年前,镇中老校长把严东江推荐给了花愤。那时严东江还是镇中的青年教师,文章写得好,还会绘画,地方戏“茂腔”也能整本的唱。

花愤对严东江并不陌生,他还是严东江的证婚人呢!因为镇中老校长是花愤的老同学,而严东江的新娘,就是老校长的独生女儿。

老同学的面子不能不给,花愤把严东江借调进了镇办。

严东江在文秘岗位上果然出类拔萃,平阳逐渐多了一些藏马镇的消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严东江的人缘特别好。上到六十下到十六,都对严东江交口称赞。

大家都说好,花愤自己用着也顺手,还有老同学的人脉,花愤就给严东江转了关系,并一步步地提拔起来。去年初,三十出头的严东江正式就任镇办主任,还补了镇党委委员,享受副镇长待遇。

也就是这时,严东江的婚姻出了问题。因为妻子不能生养,正值“七年之痒”的婚姻走到了尽头。离婚后,严东江很快又从镇中找了一个刚分来的女教师。据说这位新人还曾经是严东江的学生,比严东江小八岁。去年底,他们的大胖小子出生了,算月份早产了小半年。

转过来年,镇中老校长因为心脑血管疾病,又饮酒不知节制,猝死在工作岗位上。花愤出席了老同学的葬礼。老同学的女儿,哭得昏死过去多次。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严东江是平阳农学院的中专毕业生,而他前妻不但是老校长的女儿,还是桑田师范大学的挺括本科。严东江追求前妻时,前妻就跟他说过不能生育的缺陷。严东江拍着胸脯说,“爱情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小傻瓜,丁克正是潮流呢!”

所以,严东江还有个外号叫“严丁克”。不过这都是混小子们在背后乱叫的,不曾传入严东江的耳朵……

“是,是!”严东江唯唯诺诺地退出了花书记的办公室。

回到镇办后,严东江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代县长和政法委书记联袂而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平阳两办里,严东江花大价钱喂的关系,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透露出来。

特别通知王思平,又是什么意思?王思平这种边缘化的小人物,平时根本就入不了严东江的眼。莫非是处理王思平的现场会?政法委书记倒是合适,但连代县长都来,这声势也太大了点吧?

怎么办?是先以花书记的名义通知下去,还是先汇报黄镇长,听黄镇长的意思再做定夺?

这五天来,严东江一直过得战战兢兢的。做官难啊,难做官!都看到老子在人前风光无限,尼玛,哪个知道老子在背后临深履薄?

黄建国从平阳回来以后,就一直黑着脸呆在办公室里,谁来请示问题就训谁,严东江挨训的机会就更多些。

挨训并不可怕,可怕是平阳那边有大麻烦!严东江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一些当天的情况,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从目前情况看,黄建国很可能不但捞不着上位,反而可能被一掳到底!镇长的位子倒是空出来了,但哪里有我跳高的机会?如果花书记能……唉!

严东江还是第一次有些悔意,倒向镇长是不是太过明显了点?可是,我有的选择吗?

政治就是政治,官场就是官场。站错队是致命的,骑墙派是没有出路的……

而最要命的是,五天前的事情,正是严东江一手操办!

黄建国给严东江打电话时,严肃地说,“这是老子上位的关键一步,尼玛可不能给老子掉了链子!镇长的位子,你小子跳跳高,也是能够着的!”严东江关键时候从来就没有掉过链子,更何况面临着跳高的机会呢?

严东江挨个打电话,把所有镇管及双管单位都调动了起来,一切服从全镇大局!镇办严主任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各单位头头就是自己不坐车,也把能跑的车都赶到了藏马镇到平阳县的公路上!

于是,黄镇长的摩托化部队,第一时间赶到了战场,取得了战略性的伟大胜利。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情有义

五天前,黄建国惴惴不安地站在街头上,亲眼目睹两架直升机飞临,部队接管现场,平阳县委领导集体救火。而最后,只在电视上才见到过的沧海市委书记横空出现,步行到场!

大舅子石克亮被送到了医院,血肉模糊。村民们被遣散了,二十多个村干部却被一股脑地抓了起来。

黄建国正要悄悄地离开现场时,县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宋岱找到了他。

“是县局熊局长让我带人来的。他说我镇山民在政府门前闹事,我就慌了神。还好熊局长给我出了个主意……”见宋岱沉吟不语,黄建国又战战兢兢地补充道,“我真是昏了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但我的本意是为了解决问题的,绝非闹事!”

宋岱没说什么,让黄建国摁了手印就放了。离开现场后,黄建国急忙给县委办主任郭大中回了电话。郭大中说了句,“嗯,你很好!没事不要和我联系!”就把电话挂了。

黄建国心神不定地回了藏马镇,连说好了等他的贾珍静都忘了捎。

可怜的镇团委书记、广播站广播员贾静珍,辛苦了一夜,昏睡了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才拨通了黄建国的手机。结果,还没等贾静珍撒娇,就听黄建国冷冷地说,“我回家了,有工作明天去我办公室汇报!”贾静珍挂上电话,呜呜地哭了起来,“黄皮子,死胖子,人家还是妇处啊……”

次日,贾静珍自己搭长途车回到藏马镇,委委屈屈地进了镇长办公室。黄建国却是一脸黑线,就像突然间老了十岁一样,也完全没有关门进套间,或者觅地再战的意思。

黄建国打发走了贾静珍,当然不是因为阳啊痿,他的冷淡挂在了脸上。如果老子不是镇长,会有这么多外卖送上门吗?不但外卖没有,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老子只是黄皮子,死胖子!

老子会不是镇长吗?会,相当会,太会了!

黄建国也不敢打电话探听消息,就在办公室里闷坐了两天,逮谁训谁,到点下班回家。这倒是让老婆石翠花喜出望外,老头子终于转性了吗?内心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黄建国突然醒悟过来,如果自己就此失了势,恐怕只有黄脸婆会把自己当回事吧?患难夫妻啊!

喝了两杯黄脸婆烫好的老酒,一种多年未见的温情涌上黄建国的心头,他抓起了黄脸婆那双粗糙的手。这些年来,黄脸婆忙里忙外,孝敬老的,伺候少的,还真是不容易!要不是怎么说多年爱情成亲情呢?

入夜,这对老夫老妻相拥而眠。也许是老酒的作用,也许是黄建国心怀愧疚,他居然挑了挑石翠花,而石翠花居然像大姑娘一样红了脸。可惜的是,最终没能入巷……石翠花没有埋怨,反而给老头子按摩着,两口子一起睡着了。

石翠花也是这时才明白,怪不得老头子经常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是喝得醉醺醺的,倒头就睡。原来老头子有这毛病啊!可老夫老妻的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外面的传言果然不可靠,说不定还是老头子故意放的烟幕弹啊!男人不都好个面子吗?老头子又是有头有脸的人。

而自己居然暗中埋怨老头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唉,这些年来,老头子真是辛苦,家里不敢说,外面硬撑着……

直到第三天傍晚,才有确切消息传来——孙继宗是完蛋了,但郭大中升任县长!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啊!不但无罪,而且从龙甚早,拥立有功!

黄建国一下子从老板椅上跳了下来,三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连软了三天的老二也斗志昂扬,高举起不屈的头颅!权力,果然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他当即招来了司机小孙,接上贾静珍直奔平阳。他当然不是去向郭县长道喜的,现在应该是彼此心照不宣,天长地久的。如果冒冒失失找上门去,那就太肤浅了,有失稳重!

又是一夜鏖战。黄建国一辈子都没这么威风过,卧室浴室客厅,辗转追敌,直杀得贾妇处丢盔卸甲,酥软无力;哭爹喊娘,呼天抢地;汁液横流,香汗淋漓;三洞齐上,洞洞满溢。

而此时,已经习惯了老头子到点下班的石翠花,正等在饭桌旁边。桌上四个小菜,一壶老酒。转弯托人秘密淘换来的各种鞭,配合枸杞鹿茸等中药,正在熬制药汤。炭火暗红,中药浓香,石翠花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次日,也就是昨天,黄建国没有在镇政府出现。当然也没有回家。

一向霸气外露的黄建国多了个心眼。这是危急存亡之秋,有多少人在等着看老子的笑话呢?所谓患难见人心,这场风波就是一块试金石。老子倒要看看,有哪几个不开眼的家伙蹦出来,让老子开开刀,祭祭旗!老子上位后,当然要大面积调整干部了,没个依据怎么行?

须知福祸有因,咎由自取,莫要怨天尤人!

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老子之谓也!

今天一早,黄建国就坐进了办公室。和前几天一样,多少带着点丧气和戾气。这不就是心里没底虚张声势的表现吗?哈哈,老子现在的状态,就叫一个惶惶不可终日啊!老子前几天已经做好了铺垫,尼玛,老子怎么就这么英明呢?

没过多久,严东江敲门进来,脸上笑得跟雏菊一样。顺道抱怨了两句,“昨天一天都没找着您,这一天不挨领导训啊,我可就一天不进步!身上痒痒啊!”

“有什么事吗?”黄建国没精打采地抬起头来,好像没心情搭理严东江的谄媚。“多请示一下老书记,一样的!都是为了革命工作!”黄建国冷眼观察着严东江的反应。

“镇长您这么说,可就冤枉死小严了!”严东江像被烫着了一样,窜上跳下,赌咒发誓。生我养我者父母,黄镇长那就是再生父母!太阳最红,黄镇长最亲……

严东江正在给黄建国续水,结果抓住热水瓶就忘了放下,开水溅出来,落到他的腿上脚上。这可就是真的烫着了,但严东江毫无反应。

基层干部就是这么个调调,直白暴露,此心可鉴日月!

黄建国面无表情地看着,但心里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小严可用!其实黄建国也知道,当年自己在花书记跟前的忠心,不下于小严。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这表演艺事业就一直没什么长进呢?

但官场就是这么循环的,非人力可抗争!老了就不该恋栈权势,阻碍年轻人成长!老而不死为贼,偷年轻人的任职履历……

“刚才小严是去了一趟花书记那里,但那是花书记打电话叫小严过去的!小严出了花书记的门,就立即向镇长汇报来了!”严东江这一阵子的蹿跳,汗都下来了。

“哦,到底什么事啊?”黄建国还是面无表情,对严东江要说的事,也完全不上心的样子。

“代县长郭大中和政法委书记顾大同来镇调研,通知股级以上干部九点钟与会,特别通知王思平。”说起正事,严东江立即严肃起来。

“哦,这事啊,你是怎么看的?”黄建国虽然表情淡淡的,心里却是猛地一跳。他一直没敢跟郭大中联系,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通知到花愤那里去了?郭大中亲至?是不是应该率队郊迎?

“依小严看来,应该是处理王思平的现场会,也就是顾书记的工作。郭县长亲临,不过是加强威慑罢了。小严觉得,顾书记这个常委,分量很重。从前期看,顾书记和钱书记的关系更近些,但也不是无懈可击。所以,郭县长对顾书记的工作,应该是特别支持的!至少是近期。”

严东江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替领导调查研究,提供智力支持,也是僚属应尽的职责。办公室主任,并不是写稿续水拎包打伞吹麦克那么简单的。当然,这也很重要。

领导用人,首重态度,次看能力。没有态度的人,不能用。没有能力的人,不堪大用。

“哦,小严,你不错!”黄建国脸上多少露出点笑意来,恰如阴云中一缕暖阳,照得严东江心花怒放。

“镇长的事,那就是小严的事,小严可是比对自己的事还上心啊!我老婆都吃醋了,说——你去跟黄镇长睡吧!镇长您说,这是什么话?!”严东江自己先笑了。

“呵呵,老婆要照顾好!最近一段时间,尤其不能后院起火!很重要!”黄建国是笑着说的,但他脸上根本没有笑意。而依小严看来,这叫宽严相济,意味深长!

“是!”严东江居然打了个立正。

“去吧,去吧!”黄建国摆了摆手,严东江又给黄建国续了水,这才倒退着离开。就在他的手伸向门把手时,黄建国突然像想起了点什么,“你通知下去了吗?”

“没有啊!这不等着镇长指示吗?”严东江一脸的严肃。这是突然袭击啊,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

“去吧,去吧!按照花书记说得办!对了,打电话给石克洋,准备两桌最好的菜。”黄建国再次摆了摆手。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低调,不能给郭县长添麻烦,郊迎就算了吧!我的心意,你懂的……

严东江回到镇办后,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都湿透了。官场之凶险,远甚战场,局外人永远无法体会个中三味!

他长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首先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线说,“珍珍啊,这次真是谢谢你了!珍珍放心,你严哥要是好了,决不会忘了珍珍的!”

珍珍却是贾静珍。

镇广播站广播员贾静珍曾经卖力地撬过严东江的墙脚,对婚后无子的严哥报以无限同情。严东江很快就输精投降了,贾静珍还真的怀上了严哥的孩子。但为了严哥的前途着想,最终痛心地打掉了。

没有撬不动的墙脚,只有不努力的小三。严东江的墙脚终于被撬动了,上位的却不是珍珍,小三另有其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以说,严东江和贾静珍,也是老夫老妻了。

严东江是有情有义的人。虽然他不会娶贾静珍,但决不会吃干抹净不认账。某一个饭局之后,黄建国和贾静珍都醉得不省人事。等黄建国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闺房里。贾静珍还在身边海棠春睡。更过分的是,贾静珍的大腿间和床单上,血迹斑斑……

黄建国是有情有义的人。也就是上了黄建国以后,贾静珍的镇广播员身份之前,才多了一个镇团委书记。

贾静珍是有情有义的人。今早黄建国并没有抛下她独自返回。而贾静珍在依依惜别黄建国后,就把黄建国床第间流露出的内幕,第一时间通知了严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尽在不言

上午十时许,平阳二号车,一辆黑色奥迪,在一辆警牌大切诺基的导引下,驶入了藏马镇大院。

年过半百的花愤利索地拉开奥迪右后车门,代县长郭大中微笑着下车,热情地和花愤握手。与往日相比,郭大中脸上少了些阴鸷,多了些平和,沉稳内敛。政府一把手的雍容气度,岂是县委办主任能比的?

大切诺基的右后车门也被黄建国拉开,但顾大同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了下来。

顾大同既没要谢铁峰的五号车,也没接手熊长喜的陆巡,似乎是对大切诺基情有独钟。谢铁峰升任人大主任,自然是乘坐三号车去了。顾大同不要的五号车,就由其他常委递补了过去。

陆巡却被顾大同拨给了宋岱。此时宋岱已经是挺括新的县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平阳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二十六岁的正科,人比人气死人啊!

熊长喜已经被人遗忘。他是在人民医院苏醒过来的,虽然经检查身体并无大碍,但熊长喜还是主动申请了病退。作为这起农民聚集并械斗事件的主要责任人,熊长喜也算是全身而退。党和人民政府,对我们的干部,还是爱护的。

传说,前县委书记孙继宗曾经亲自打电话对熊长喜表示了关怀,而前县委办主任郭大中更是亲往医院探望,内情不详。

也有传说,熊长喜的独生女儿熊湄今年警校毕业,但熊湄不愿进入政法系统,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而且想留在沧海,不愿回平阳了……

顾大同和黄建国握了握手,就跟在郭大中后面,和排列整齐的藏马镇党委委员挨个握手了。花愤侧身站在郭大中左前方,依次介绍右边的党委委员。被介绍到的党委委员随即一哈腰,双手向郭大中伸出,幸福得像向日葵一样。

郭大中温暖的右手任由对方握着,还用温暖的左手去拍对方的手背,浑身散发着太阳一般的光和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郭大中并没有和黄建国握手。花愤倒是和顾大同补了一下。

藏马镇多功能厅济济一堂。郭县长和顾书记步入会场时,全场起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逐渐演变出了节奏,一直送两位县委常委到主席台就座,并微笑着扫视全场后,才在严东江的手势下戛然而止。

主席台上四人。代县长郭大中和政法委书记顾大同居中。镇党委书记花愤在右侧主持会议。镇长黄建国也在左侧叨陪末座。

花书记在代表全镇九万六千人民向郭县长和顾书记表示热烈欢迎和衷心感谢后,首先请郭县长发表重要讲话。全场再次爆发出热烈掌声。郭大中双手虚按,好容易才把掌声压下去,随即面带微笑,抑扬顿挫地讲道。

“省委常委、市委书记王永平同志,五日前在平阳主持召开了现场会。王书记指出,藏马山是我市一座长期沉睡的巨大宝库,也将是我市经济社会发展的一部新引擎。藏马山蕴含着极其丰富的旅游文化资源,特色种植养殖,尤其是药用动植物种养殖,也有着可观的发展前景。王书记强调,在未来较长一段时间内,公司加农户的发展模式值得大力推广。有关部门将在深入调研的基础上制定切实可行的扶持政策。”

“市委常委、秘书长楚向前同志也指出,藏马山景色优美,基本保留了原始风貌,有着独特的民俗文化。楚秘书长要求,在旅游开发的同时,也要切实保护好藏马山自然环境,把祖先流传下来的美景传给后世子孙,并让藏马山越来越美好。”

“市委领导已经高瞻远瞩地把目光投向了藏马山,雷厉风行地把加速平阳县经济社会发展纳入了议事日程。平阳县,特别是藏马山,必将迎来辉煌的明天!”

此处有掌声。

“平阳贫困落后的面貌即将彻底改变,并在最短时间内赶超东南沿海地区,藏马山必将是全市经济社会发展的新的强力的引擎!”

此处被掌声打断。

“呵呵,我知道同志们热烈鼓掌是什么意思。政策下来了,资金下来了,我们吹着空调,喝着小酒,坐等发展嘛!”

郭大中笑了,多功能厅里也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好像听到了年度最佳笑话。一时间满室皆春。

“我们藏马山的干部不是这样的!”郭大中神色一凛。多功能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回荡着郭代县长铿锵有力,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要想改变,要想发展,要想出成绩,要想创造藏马山的美好未来,我们藏马山人首先要自己动起来!主动出击,乘势而上,积极进取,大有作为!”

随后,郭代县长从领导重视、组织健全、机制创新、措施给力、治庸治懒等五个方面发表了指导性意见。短短二十分钟的讲话,多次被热烈的掌声打断,全镇股级以上干部的手都拍红了。

“当前之要,是全镇干部都走出办公室,走遍藏马山,调查每一寸土地,走访每一个藏马山民,把藏马山的特种资源,特别优势,特殊条件,摸清吃透,整理建档,集全镇之力,拿出一份关于藏马山发展和改革的调查报告出来!”

郭代县长的讲话,高屋建瓴,震聋发聩,鞭辟入里,发人深省,恰如黄钟大吕,荡涤着在场每个股级以上干部的心灵。这一刻,他们精神振奋,信心百倍,干劲十足!

放我出去,给我套上缰绳,我要拉犁,谁都别拦着……

此处有暴风雨一般的掌声!

“下面顾书记还有重要指示,大家欢迎顾书记讲话!”郭大中笑吟吟地看向顾大同,并亲自把麦克推到他跟前,随后带头鼓起掌来。

顾大同按了按手就讲了起来,脸上也没有那么丰富多彩的表情变换。

“大家都知道,五日前,县委县政府门前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咱们藏马山人,战斗力不俗啊!这次直接把市委书记闹出来了,下一次打算请谁来灭火?”

顾大同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静默。就像炽热的刀具突然伸进冷水淬火,热能瞬间变成一缕轻烟。这轻烟在多功能厅内盘旋不去,熏得人头晕脑胀。

正题终于来了啊!

黄建国以降的有关人员均是神色一滞。黄建国偷瞟了郭大中一眼,见郭大中微笑如故,黄建国才坦然起来。

“市委楚秘书长说,藏马山有着独特的民俗文化。他讲得很委婉,我在这里倒是想问一下大家,还有比械斗更具代表性的藏马山民俗吗?咱们关起门来讲话,就不要糟践‘文化’这个词了。”

“大家想一想,每年因为械斗致死、致残者有多少?多少家庭失去了劳动力?多少孩子变成了孤儿?有的干部可能会不服气,山民械斗,传承千年,自成体系,积重难返,关我们什么事?”

“我就问你一句,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死不完?!械斗发生之前,之中,之后,你作为了吗?”

“我们是领导干部,是移风易俗的引领者,是愚昧落后的改变者,是建设精神文明、建设新农村、建设和谐社会的领导者,你作为了没有?”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问题再大,前路再艰难,愚昧思想再顽固,邪恶势力再强大,我们也要坚决地走下去!而藏马山山民最终也会理解,我们这么做,正是为了他们!为了美好的藏马山!”

“今天,郭县长和我前来,并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而是要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

“大家都知道,五日前组织实施这场械斗的,有三十多人被关进了预备役高炮团,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军训。我在这里宣布,以后再发生械斗,循此例,组织者和主要参与者,一律军训改造!发生械斗却没有采取积极措施,所在村干部就地免职,军训。包村干部记过,军训。藏马镇党委委员,划片负责,严重警告,军训。党委书记和镇长,警告,限期解决问题!”

全场静默。长时间的静默。这静默如有实质,压得有关人员喘不过气来。

良久,郭县长带头鼓起掌来,花书记和黄镇长连忙跟上,会场上这才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郭县长抓过麦克,严肃地给顾大同背书,“顾书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也是平阳县新一届领导班子整治藏马山风气的决心!”

“有没有哪位同志觉得过分?现在可以站起来,离开会场。平阳县不需要没有担当的领导干部!”郭县长的话急鼓重锤,直击内心的小,“这次事件中,孙继宗调离,熊长喜病退!不要怀疑党和政府治庸治懒的决心!”

“呵呵,考验的另一面就是机会,挑战和机遇从来都是相伴而生的。”顾大同接过了麦克,“坦白地讲,没有这次事件,我顾大同不会入常,郭县长现在还是郭主任啊!”顾大同笑着看了看郭大中,郭大中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随即会心地笑了起来。

主席台上的四人一笑,会场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掌声和笑声都有。但大家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藏马镇派出所楚楠代所长,来了没有?”顾大同扫视了一眼。

楚楠随即在人群中站了起来,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的干部,也只有楚楠穿着警服。

“好,楚楠上前来!”顾大同微笑着向楚楠招手。

楚楠莫名其妙地走到主席台前,给顾大同和郭大中敬了一个礼。

“楚楠同志曾经有效制止瓦屋村和皂户村的械斗,孤身前往枯桃村救出镇农技站站长王思平。在解决五日前的农民聚集事件中,楚楠同志冲锋在前,不顾个人安危,发挥了中流砥柱的重要作用!”

台下的落后分子们,随即向英模人物报以掌声。楚楠心里虽然暗自撇嘴,还是转身向台上敬了一个转圈礼。

“经县公安局党委研究决定,正式任命楚楠同志为藏马镇派出所所长!”顾大同笑吟吟地宣布完毕,台下再次爆发出掌声。

只有楚楠还在懵懂,我也是这次事件的受益者?升官了?实职副科?姑娘今年二十二。小老顾以权谋私啊!不过,小老顾就是比老楚够哥们……

“我建议藏马镇党委,增补楚楠同志为党委委员!对待有勇气、有担当、有能力、有作为、有实绩的年轻干部,平阳县不拘一格!”

郭大中突然接茬,这次的背书更是石破天惊,震撼全场。二十二岁的镇党委委员?镇领导?

顾大同也有些意外,郭大中有点意思啊,两次主动背书!他微笑着看向郭大中,郭大中也微笑着回看顾大同。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在这时,多功能厅的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随后一个重物被甩了进来,又是“噗通!”一声巨响!

众人乱七八糟地站起来回头看去,一个旧运动服昂然而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法治社会

“于根顺!你想干什么?这是郭大中县长和顾大同书记的现场会!”

挺括新的派出所所长楚楠气急败坏地冲了过去。这混蛋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你消停两天会死啊!如果楚楠手里有枪,真想崩了这个混蛋!

楚楠手里有枪吗?她没有。

所以楚楠用纤长食指当枪,指着于根顺的鼻子就训上了。说来也怪,于根顺虽然觉得楚楠粗野,却也觉得这野丫头蛮好玩的,从未跟她一般见识。这满屋子的领导干部,大概也只有楚楠能指着于根顺的鼻子训吧?

既然英模人物“冲锋在前,不顾个人安危”,那就继续让她发挥“中流砥柱的重要作用”好了,其他普通领导干部全都心有灵犀地坐下了。也幸亏如此,否则现场会很可能演变成全武行,造成干部满天飞的局面。所以说,在某些情况下,冷眼看笑话,其实更是“三个有利于”的……

屋里有这么多人,于根顺倒也没想到,但总瓢把子什么时候怕过人多啊?人越多,就越精神!郭大中和顾大同也在这里?还都是熟人……几天不见,这是升官了?

于根顺拎着石克洋找黄建国,年轻保安想阻拦,却被年长保安给拽住了——像小鸡一样被人拎着的,是“国舅爷”?两百斤的小鸡啊!咱爷们一天十块钱工资,不值得拼命……

年长保安沉着冷静地给于根顺指了路,随后拉着年轻保安跟了上来,跑得“呼哧呼哧”的,作努力追赶状。但那凶徒跑得甚快,两个保安一直没追上。

“正要找楚政府报案!”

于根顺无辜地向楚楠笑道,“这人叫石克洋,欺压良善,欺行霸市,带人把一家新开的‘石家老鸭’店给砸了。不过这混蛋好像是疯掉了,居然指使人把他自己开的‘石家老鸭’也砸掉了,还是他自己带头动手的。我在一边看得那个纳闷,他怎么砸自己的店啊,这种事不常见的!”

“我跟他讲道理,他张嘴闭嘴地说,黄建国镇长是他的姐夫!是黄建国镇长指示他这么干的!黄建国镇长是全藏马山的老大!我觉得黄建国镇长不会这么不讲道理吧?就算黄建国镇长真的这么不讲道理,也不会这么没脑子吧?石克洋肯定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抓鸡毛当令箭,黄建国镇长一直被蒙在鼓里呢!为了黄建国镇长的名声着想,我就带着这混蛋来找黄建国镇长了。”

“楚政府回头你审审,这混蛋还不定做了多少坏事呢,都记到黄建国镇长头上了!”

于根顺一长串的“黄建国镇长”说完,用脚尖捅了捅那一堆石克洋,“是不是啊?”

“是,是,是啊!”石克洋顿时压抑地惨叫起来。

楚楠的鼻子都给气歪了。她心道,新开的“石家老鸭”,还不就是你于根顺的?石克洋砸自己的店?这事是不常见,还不是因为你要在一边纳闷地看着?为了黄建国镇长名声着想?你操老了心了……

石克洋是个什么东西,楚楠当然也是知道的。于根顺讲了一车轱辘的话,前因后果还是说清楚了。石克洋这么不长眼,居然去砸于根顺的店,恐怕也只能按倒霉处理了。于根顺的店也是你能砸的?呸呸!谁的店你也不能砸!

只是,就算于根顺不知道县领导在这里开现场会,他的做法也太过分了些。拎着人家小舅子,打脸上门?

“你,你!”楚楠的小手指头恶狠狠地剜了两下,虽然没有直接剜到于根顺的额头上,指尖的剑气却是到了。

于根顺还是一脸的无辜,楚楠“你”了两声,却不知道如何处理了,只好转身向主席台看去。

这个多功能厅只能容纳不到百人,空间并不大。于根顺这一番话,主席台上的四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黄建国一张胖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腾!”地站了起来,嘴角哆嗦着说,“郭县长,我真没指使我小舅子!顾书记,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事情属实,我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

黄建国心里恨极了于根顺这个煞星。他心道,前期老子还错怪了王思平,原来一切都是于根顺在搞鬼!石克洋这个混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这个关键时刻,没事你招惹这个煞星干什么?你直接让这煞星打死算了,老子一定法办凶手,给你报仇!

混蛋煞星和混蛋小舅子都是小事,郭县长可是在冷眼看着啊!老子真是流年不利,命里犯太岁!

等老子顺利上位后,看老子不整死你个煞星。那啥党有八十一个办法,才使了十多个,就把老蒋赶到台湾去了……

郭大中并没有看黄建国的赌咒发誓,也没看于根顺的一脸无辜。他谁都没看。完全是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嘴角甚至有点往上翘。

其实,郭大中心里早就开了锅。人民医院特护病房里那彪悍的一幕,至今仍是郭大中心里的阴影。对于根顺和王思平这两人的判断,郭大中自然要比黄建国清楚得多。

穿鞋的遇上光脚的。坦白地说,直接对阵于根顺,郭大中毫无办法,终不成号召全镇干部擒拿于根顺?

虽然郭大中下意识地起了这个冲动,但他马上就收起了这个天大的玩笑。况且,全镇干部都冲上去,也不见得是这混蛋的对手啊!

法办于根顺,从县里来说,要通过顾大同。从镇里来说,则要通过楚楠。而楚楠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她和于根顺的关系,被一千多人称作“嫂子”,这一点自然也瞒不过郭大中。

通过其它方式对付于根顺?你脑子进水了吧?能把钢筋揉成一团的人,能把成年人扔出十几米高的人,更重要的是,能让数千人俯首帖耳的人……

不过,我和于根顺有仇吗?郭大中突然心念一转。

如果说五天前,那的确是的。而现在,只能说孙继宗和于根顺有仇,熊长喜和于根顺有仇,我郭大中和于根顺有仇吗……顾大同话糙理不糙,没有于根顺那一出,哪有今天的顾县长?

当然,报恩就不必了,莫须有啊!但我完全没有必要记这些睚眦,更是莫须有!

上位者,用人之长。天地之间,任何人都有长处。换言之,任何人都可以为我所用!

人才啊!郭大中突然瞧着于根顺相当顺眼。用好了这人,着实一件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用好了伤人,用不好伤己!慎之,慎之……

郭大中对身边坐着的顾大同再次感慨。顾大同此人,根子是极粗的,但其本人的实力也相当了得!这次顾大同又走在我的前面了,早早地收于根顺为己用!我要向顾大同学习啊,任何人都有值得我学习的长处!

一瞬间,郭大中甚至想到,这不是顾大同事先安排好的暗扣吧?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猜疑,这也太多此一举了吧?

好吧,这事和我没关系,看顾大同的吧!郭大中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至于黄建国的急红白赤,郭大中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听到于根顺那一通车轱辘话,顾大同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付,还好笑容的初期和皱眉头不好分辨。

人才啊!

顾大同对这个惹祸精的定义又上调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简直是没上限!黄建国和他的小舅子,也真是够倒霉的,怎么就赶上被于根顺行侠仗义了呢?顾大同倒是不知道石克洋砸的店,根本就是于根顺的,还以为于根顺纯粹是正义感过剩。

“你小子,给我滚过来!”顾大同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哦!”于根顺果然听话,又拿脚尖捅了捅石克洋,“顾局,不,顾书记叫你滚过去!”

石克洋的思维早就陷入了停滞,镇长姐夫的强势气场都不能给他回血,何况姐夫也自顾不暇呢?听到于根顺的吩咐,石克洋果然“骨碌骨碌”地向主席台滚去!

藏马镇一众股级以上干部,还有严东江为了让会场好看而集中过来的部分不入流干部,一齐瞎了狗眼——藏马镇变天了?这真是“国舅爷”石克洋?还别说,以“国舅爷”粗壮的腰身,滚起来倒是速度蛮快……

角落里甚至有笑声传出,不过很快就收了声。周围干部均是一脸严肃,绝对不是老子笑的!看上去比于根顺的表情还无辜。

于根顺跟在石克洋的后面,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向主席台。楚楠只好跟在于根顺后面,恨不得一脚踢上去,让于根顺和石克洋的姿势一样。

“你小子,是不是一天不闹事皮痒?”顾大同怒气冲冲地斥道。

“我没闹事啊?是他闹事!好端端的把人家店给砸了,藏马镇就是他家开的,土匪恶霸啊!”于根顺很着急地替自己分辨,又想拿脚尖去捅石克洋,但被楚楠挡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非要自己动手?”顾大同给于根顺气得牙疼。

“我报了!但没人理。当时我还觉得藏马镇派出所是个摆设呢!到这里才知道,原来楚政府在这开会,我错怪她了!楚政府是好人。”

“你这混蛋不要忘了,这是法治社会!”好人楚楠之牙疼,不亚于顾大同。

“嗯!法治社会,容不得这些混蛋为非作歹,欺压良善!”于根顺果然握了握拳头,一副见义勇为舍我其谁的神态。他的淡然表情也说明,这都是一个守法公民应该做的,小事一桩,不求回报。

“你这混蛋!”顾大同都被于根顺气乐了。

顾大同一笑,会场随之爆出了好几处笑声。没笑的也是憋着。真正笑不出来的也就是黄建国和石克洋吧,这脸打的,“Pia—Pia”的……

“你给我起来!”楚楠不让于根顺拿脚尖捅石克洋,她自己的脚尖倒是捅上了。还别说,这个方式比较顺脚。

结果石克洋扭动了一下,“呜呜”地哭了起来,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楚政府你不行,你太善良。其实恶人是要恶人磨的!”于根顺好心好意地给楚楠解释,连自认坏人都在所不惜。楚楠却不识好人心,把小脸扭到了一边,肌肉直抽抽。

于根顺并不计较楚楠的态度,恶声恶气地大喊了一声,“起来!”

石克洋果然收了声,一骨碌爬了起来。结果肚子太大,一个趔趄又摔倒了。不过石克洋很顽强,赶在于根顺出脚之前,又及时爬了起来。

“你看看!”于根顺给楚楠示范了一个全过程,得意洋洋的。

楚楠竟无语而凝噎。

顾大同也是一时无语。这个混蛋,什么材料做的啊!楠楠能看上这个混蛋,还真是有勇气、有魄力、有牺牲精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单亲家庭

王思平从平阳回来以后,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逐渐消退,被辞退被清算的后果却逐渐凸显,就像有一条绳索勒在脖子上,越来越紧,几欲窒息。

五天里,又像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却迟迟不肯落下,专门折磨人啊!

可以说,所有当事人中,最寝食难安的,前三天非黄建国莫属。而后两天就是王思平了。王思平心里也未尝没有后悔,都三十而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冲动呢?这五天来他一直躲在农技站里,压根就没敢回家,怕被老娘看出猫腻来。

老娘单身一辈子,就守着王思平这根苗苗,只要有点风吹草动,绝对瞒不过老娘的火眼金睛。王思平想破了脑袋,还是不知道怎么跟老娘交代。以前好歹是国家干部,现在给闹的,成无业游民了?

九年前王思平毕业时,国家还是包分配的。在老师的帮助下,县农业局同意接收王思平。

平阳农学院在平阳渊源很深。前县委书记孙继宗就是平农毕业,当时他还是常务副县长。如今孙继宗也算是“归故里”吧,虽然不是很“荣”。县里的领导干部,除了高高在上的几个人大本科,那就是平农大专的天下。

没想到老娘坚决不同意王思平留平阳,哭天抹泪的,非要王思平回藏马山不可。王思平也想折中一下,让老娘到平阳跟他生活。但老娘还是不同意,呼吸不到藏马山的空气,老娘就犯哮喘。喝不到藏马山的泉水,老娘就跑肚子……

王思平最终回到了藏马山,成了全镇干部当中的最高学历人才。开始时,花愤镇长对王思平还是很重视的,把他安排进了镇办。结果,王思平为人不灵光,处事死脑筋,白上了三年大学,却连个稿子都写不好。

花愤这才把王思平一脚踢进了农技站,一干就是八年。五年前,老站长在村里喝醉酒,淹死在二十公分深的排水沟里。王思平就接了这个无谓的站长职务,手下连个兵都没有。好在王思平的工资走的是技术级别,农艺师,也算是享受副镇长待遇。

期间,王思平也谈了两次恋爱。

第一次是他的平农同学,就爱王思平的老实巴交,专门从城里来看他。但老娘觉得城里姑娘娇气,细皮嫩肉的,连饺子都包不好,谁伺候谁啊?说不定还会把儿子调进城里去……于是,王思平的初恋无疾而终。

第二次是某村支书的闺女,大手大脚大屁股,炒的一手好菜。但老娘又觉得这闺女是农村户口,没文化,配不上她儿子……于是,王思平的青春就给耽误了。

这两次恋爱,有两个共同的特点。其一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其一是如今这两个姑娘的儿子都已经好大了……

三十而立,三十而立,我王思平是啥也没立啊!

今天一早,王思平终于接到严东江阴惨惨的通知。王思平反而横下一条心,很光棍地来到多功能厅。说起来这还是王思平第一次接到镇办严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吧?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王思平倚坐在胶合板座位上,两脚踩着前座底下的弧形支架,两手捧腹,双眼望着天花板,日光灯旁边似乎有两只苍蝇在恩爱。

回头想想,那两天的经历,还真是过瘾啊!干净利索,快意恩仇。

而此前,不过是尸位素餐,混天撩日,整天想着去哪里蹭饭,想着不要出什么大漏子,想着把日子糊弄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能看到退休那一天。退休前能混个高级农艺师?悬……

王思平不由得想起了于根顺。大哥的心理素质也是过硬,闹出这么大乱子来,却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大哥毕竟是大哥,早就想好了出路,仅三天就开起了一个店子。想来,大哥那儿还缺个跑堂的吧?至少不用到处蹭饭了。

想着想着,王思平的心态居然完全放松下来了。心想要是大哥坐在身边多好。不过,这是股级以上干部的现场会,于根顺没有资格出席。

让王思平没有想到的是,大哥居然又打上门来了!拎着“国舅爷”!一口一个“黄建国镇长”!一时间,王思平对于根顺的崇拜无以加复……

众人的情绪也都比较激昂,有热闹看啊!“国舅爷”挨了揍,看样子是白揍了?一时间纷纷打听起于根顺的出处来。王思平当然深与有荣焉,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小声地给周围的干部介绍着大哥的光辉事迹。

王思平也是镇上的老干部了,但一直没大没小的,没个领导的样子,倒是和这帮子小年轻很熟。他也就是和这些嘴上没毛的小子们熟悉。

反正王思平坐的是最后一排,身边都是凑数目的路人甲酱油男。一时间就有点闹哄哄的。

“肃静!肃静!像什么话!都坐好!楚所长看住石克洋,先坐下!于根顺,你也坐下,等会后处理!”

见郭大中闭目养神,顾大同一时语塞,黄建国一脸猪肝,主持会议的花愤及时开腔了。

花愤虽然语气急促,神情焦灼,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忍得很辛苦。他心道,今天中午的招待餐,也是安排在“石家老鸭”的吧?石克洋还真是闲得慌,居然有功夫去砸人家的店,这倒霉催得,哈哈!

花愤猜得一点都没错。但他不知道,严东江给“石家老鸭”打电话时,石克洋早就带人办事去了。不过那两个小姑娘对政府招待餐熟门熟路的,详细记录了严主任的要求,就安排后厨准备了,还没来得及向老板汇报呢!

于根顺三人都坐下了,就在空着的第一排。

第一排通常是预留供领导的随行人员坐的,今天郭县长就带了一个人,顾局长倒是带了两个年轻警察。所以空着很多座位。

于根顺很乖的,领导让喝就喝,领导让坐就坐,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听讲。他的左边是楚楠,楚楠的左边是石克洋。石克洋体积巨大,楚楠只好向于根顺这边倾斜。而在顾大同看来,这小两口还真是亲密无间。楠楠这孩子,也不知道端着点……

“王思平来了没有?”会场上响起了一声召唤。

但王思平正低着头给人介绍和大哥并肩奋战的日子,根本没听到。

“王思平呢?严主任通知到了没有?”又一声召唤。

第一次喊人的是顾大同,第二次是主持会议的花愤。旁边的办事员连忙拿胳膊肘捅王思平。王思平这才反应过来,心情却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到了泥泞。

唉,我的事,终于来了啊!

“到!”王思平答应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没承想膝盖撞到了前座的后背上,疼得他“唉哟!”一声,旁边的小年轻又是一通哄笑。

“到前面来!”顾大同向王思平招了招手。

王思平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一脸的倒霉相。

顾大同从手包里取出一纸文件,递给了郭大中。郭大中却笑了笑,又推给了顾大同。

看到王思平的糗相,顾大同几乎要笑出声来。随后他轻咳了一声,拿着文件照本宣科。

“王思平同志,政治作风过硬,工作能力较强,做事态度认真,综合素质较高,有较好的群众基础,有较丰富的领导经验特别是基层工作经验,有较强的统筹协调能力特别是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经县委常委研究决定,任命王思平为藏马镇党委副书记、藏马镇人民政府代镇长,提名王思平为藏马镇人民政府镇长候选人!”

顾大同的宣读,石破天惊!

一脸倒霉相的王思平完全傻掉了。这是什么意思?没听说过有这么玩人的啊?我是副书记、代镇长?

全场干部也都傻掉了。楚楠去掉代字,虽说突然了点,但基本还算是靠谱。王思平是什么东西?要不是经常开会,又都是乡里乡亲的,还真没有多少人认识王思平。不过也只是认识而已,从来没人把王思平当回事。

王思平上位了?他家祖坟冒青烟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黄建国却“腾!”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猪肝脸变成了坏猪肝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黄建国同志,交接完毕后到县委组织部报到,县里另有任用!”

还没等黄建国开口,就听到郭大中缓缓地说道。黄建国果然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失魂落魄,若有所思。郭大中也没看黄建国的表情,只管慢条斯理地继续背书。

“县委相信,王思平同志上任后,一定会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紧紧依靠镇委镇政府领导班子,团结带领广大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把藏马镇的各项工作搞上去,把藏马山的改革和发展推进一个新的阶段,创造的新辉煌!”

花愤带头鼓掌。严东江更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好像是情不自禁,无法抑制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随后,多功能厅里爆发出了激烈的掌声。

虽然消息太过突然,太多的人需要消化,但无可置疑的是,藏马镇改朝换代了!

只有王思平还神思不属地站在那里,使劲地掐着自己的胳膊……

顾大同笑眯眯地看着王思平。还别说,和市委书记王永平的面目确实有点神似。

“王思平的简历,你看过吗?”

五天前,楚向前离开平阳时,单独对顾大同拉到了一边。

“王思平一九七〇年生,一九九一年毕业于平阳农学院,大专学历,未婚,那啥党员,农艺师职称。籍贯平阳,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顾大同的记忆力很好,况且这些都是他整理出来报市委书记王永平的。

“还有吗?”楚向前笑得有点暧昧。

“王思平出自单亲家庭。其母陶小芳,与姜姓男子有短暂婚史。后陶小芳将王思平一手带大。怀疑陶小芳有轻度精神障碍。王思平至今未婚,与陶小芳心理状态有关。”这已经超出了简历的范畴,不过尚在刑警工作范围之内。

说到这里,顾大同的嘴巴突然张大了,“他为什么姓王?”

“王永平一九四八年出生,祖籍沧海。一九六六年下乡,一九七〇年回城。下乡地点就是藏马镇。”虽然四周无人,楚向前还是压低了声线。

“王永平?王……思……平?”顾大同的脑袋一时间拐不过弯来,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你当是拍肥皂剧吗?

陶小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第一百三十章 卧虎藏龙

“你到平阳,我请你吃饭了。今天我到藏马了,该你请我了吧?”

会议结束后,楚楠还想着是不是应该把涉嫌故意伤害的于根顺带回去,顾大同却毫不避嫌地凑了过来,涉嫌故意敲诈。

“那个于技术员,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说什么我也得跟着蹭一顿,这可是到你地头上了!”

小老顾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楚楠算是见怪不怪了。她没想到的是,郭大中居然也满面春风地凑了过来。人民医院特护病房里的事,楚楠可是亲历过的。于根顺虽然并没有真的动手,但说是“不打不相识”,也算比较贴切。郭大中这人,有道行啊!

嫉恶如仇、大公无私、大义灭亲——呃,最后一条还算不上——新任所长楚楠,这才彻底打消了抓于根顺回去的念头。两位县委常委替于根顺背书,还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没给于根顺颁个“见义勇为”奖,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反正挨揍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真是恶人需要恶人磨,楚楠所长其实也不是那么教条的人……

“这里好像是王镇长地头上啊,怎么是我地头上?”于根顺无辜又无奈。要说这里最穷的人,也非于根顺莫属。

“对,对!该王镇长请客!常听说王站长喜欢各村蹭饭的!”楚楠随口凑了个热闹。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于根顺这厮跟前,怎么老是有点进退失据?

果然,顾大同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那眼神分明是说,瞧这小日子过的……楚楠撅着嘴白了顾大同一眼,随你怎么说吧,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郭县长,顾书记,要不我请?”

王思平的腿脚还是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处去,脑袋里云山雾沼,说话也不太利索。应该怎么接待两位县委领导,王思平心里还真是没谱。以前净和一帮子小年轻闻着酒味骂腐败了。也就是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无关人员已经散尽。今天的会议内容太过出人意料,散场时一片“嗡嗡”声。尤其是刚蒙王思平附耳介绍大哥的几个小年轻,投向王思平的目光,那叫一个高山仰止。这是怎么回事?我擦,他怎么成镇长了?

黄建国虽然脸色不好,但还是往郭大中跟前凑了凑。郭大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回去吧,下午和王镇长交接一下,明天上午去我办公室。”黄建国只好点头哈腰地走了,连被揍成猪头的小舅子都没招呼。

石克洋也是这时才知道于根顺居然这么大来头,两位县领导撺掇着他请客,这是何等的妖孽啊!唉,要是这两位让我请客该多风光……不过,现在该考虑的不是风光与否,楚所长还没发话呢!

楚楠果然绷着脸发话了,“石克洋,下午你去派出所一趟,把事情讲清楚。不过我建议你,先把砸坏人家的东西给赔偿了,如果事主不追究你的责任,我这边也好说话。当然,你要是觉得自己受了伤害,也可以先去卫生院验个伤,我会一并考虑!”

“是,是!楚所长,我没受伤,我好着呢!”石克洋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跑了。脚步稳健,地面震颤,果然是没有受伤。

镇党委书记花愤带着一堆镇党委领导班子成员,陪着笑脸等在一边。一般来说,镇党委一班人是要集体陪两位县领导共进午餐的。当领导的都不容易,经常牺牲和家人团聚的时间。

笑脸中有党委副书记、人大主席团主席、政协联络办公室主任、纪委书记、副镇长、人武部长、组织委员、宣传委员……加起来十多个,都是有身份的人。王思平当然熟悉他们,但他们不一定熟悉王思平。在此之前。

“好了,同志们都散了吧!今天我和顾书记就不吃工作餐了,留下来和老朋友说说话!大家都去忙吧!”郭大中微笑着和大家再次握手,依依惜别。

诸位镇领导只好欣然离开,不过临行之前,都下意识地向于根顺看了过来。如果于根顺刚好朝那边看,镇领导还会留下会心的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领导干部来说,信息就是财富,信息就是先机,信息还是等级差别。所以镇领导不会像普通干部一样互相打听,一个个讳莫如深,甚至脸上带着“我就知道这样”的微笑。

“老朋友”?

看上去不是指王思平,虽然王思平已经打碎了一地的眼镜。那么,这个于根顺到底什么来头?镇上没几个人认识,反倒是两位县领导共同的“老朋友”,听语气极其亲密的!藏马镇,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花愤当然不能走,作为藏马镇一把手,他是无论如何也要陪伴始终的。严东江也主动留下来打杂照应。新任镇长的工作作风,他也需要尽快适应。看得出来,王思平上位,严东江是由衷的高兴,溢于言表。

众人闹哄哄地出了多功能厅。

“要说藏马镇的名吃,也就是‘石家老鸭’和‘赵记驴肉火烧’了,要不中午咱们就尝尝这个?”招待朋友吃肉喝酒,倒也是应有之义。于根顺不再推脱,笑着对顾大同说。

“那个屎壳郎不是砸了两家‘石家老鸭’吗?我看就凭这一条,也得把他关个十天半个月的,耽误郭县长吃饭!”顾大同笑道。楚楠在一边又撇嘴了,还是政法委书记呢,满嘴跑火车。

“以后藏马山游客多了,特色餐饮也是大有所为的,要规范经营,甚至可以特许经营!”郭大中也是笑得开心,“我看可以治他一个破坏旅游环境罪,顾书记一句话的事!”

幸亏石克洋跑得快,否则还不得被两位县领导给吓尿了……

在花团簇锦的气氛中,于根顺头前带路,后面花愤陪着郭大中,王思平陪着顾大同,楚楠招呼着两个警察,严东江陪着郭县长的秘书,众人安步当车,向石尕子的“石家老鸭”走去。奥迪和大切诺基远远地跟着。

郭大中的秘书叫许辰铭,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平头小伙子,看上去挺腼腆,不太爱说话,未说话先脸红。白白净净,小受状。

顾大同带的两个警察,于根顺倒是都认识,还知道两人都是楚楠的同学。一个是原城关镇派出所警员王伟光,一个是原平阳看守所狱警魏逐风。顾大同抽空又给于根顺重新介绍过了一遍。

王伟光现在是政法委书记顾大同的秘书。当然,王伟光并没有脱掉警服,关系更是没动,只是个秘书的名义,以后还是要在警界发展的。

而魏逐风则已被任命为藏马镇派出所代理指导员,协助楚楠开展工作,逐步加强藏马镇派出所警力。

由此可见,顾大同还真是有点任人唯亲。

从另一个角度说,人这一生啊,最宝贵的是机会,而机会不一定是从哪里飞来的。

对这两个人的使用,顾大同也是有一番比较的。王伟光这人头脑比较灵活,会办事,有冲劲,但稍欠稳妥。好好锤炼一下,肯定是把好手。魏逐风的上进心没有王伟光那么强,相对恬淡一些,做事四平八稳,给楚楠做个副手更放心些……

“石家老鸭”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破烂桌椅都堆在门口。石尕子和蚂蚱也蹲在门口的槐树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反正也没生意。

开业才三天就遇见这种事,确实挺窝心的,好在有顺子哥做主。

不过,石尕子刚才也做了回主。顺子哥离开太久,又没个消息,石尕子就把那五个壮汉踢了起来,让他们打扫卫生。那五个壮汉开始还害怕被熬老汤,死活不肯起来。结果石尕子恶声恶气地喊了一声,“再不起来,都尼玛熬老汤!”

五个壮汉立即跳了起来,手脚麻利地清扫自己造下的孽,连白粉墙上的污渍都用砂纸打了一遍。

全部整好以后,石尕子每人发了一张点菜纸,让他们分别写一份名单,也就是他们五个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五个人也算老实。石尕子对照无误后,在每个人屁股上踢了一脚,放走了。

自此,“跛脚石掌柜”逐渐在藏马镇有了名头。

而此时的石掌柜,正在为“石家老鸭”的生意发愁。

倒不是说店里没生意。顺子哥从县城里带回来一些中药,按比例装成药包,熬出来的老汤硬是要得!按照顺子哥的指点,先煮后烤,老鸭味道果然别致。

当然,顺子哥只是大体的提点,哪能事无巨细地讲通说透呢?所以说石掌柜在老鸭炮制上还是有天份的。

顺子哥又说出一些古色古香的菜名,分别是用鸭的舌、脑、心、肝、胗、胰、肠、脯、翅、掌等为主料烹制而成。当然,顺子哥仍然只是说了一下大致的味道特点,石掌柜经过反复练习,还真的弄出一些门道来……

让石掌柜发愁的是,顺子哥对钱好像没什么概念。

原料鸭都是从家里拉来的,但肯定也不是白来的吧?而这三天,顺子哥自己吃喝且不计;顺子哥的那个领导王站长,台湾来的老马总等人也不说;要命的是,周围村里来的不少山民,还不见外地吃吃喝喝,只要顺子哥在场,都不用结账……

这到底是开饭店还是开食堂啊?

看见顺子哥远远地走来,石掌柜心里发苦。

今天顺子哥更是不得了了,居然带了十好几人回来吃饭。这么个吃法,那还用别人来砸啊,自己就吃垮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宗传人

“起床啦,毛毛!”

马奋慈祥地拍打着泥猴一般的陈沫。陈沫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昏睡,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吃饭啦,毛毛!”

马奋只好揪着陈沫的耳朵大喊了一声。陈沫果然“腾!”地弹了起来,揉着眼睛就往外走。要说穿着鞋子睡觉,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前天,马蒂儿带着水阑珊去沧海参加“沧藏高速BOT项目”洽谈去了,家里就马奋带着陈沫。马奋当然是不会做饭的,还好“石家老鸭”开业,老吃驴肉火烧也不是个事。陈沫委屈地说,“身上怎么一股毛驴子味道?爷爷你叫我驴毛算了……”

藏马镇的街道并没有命名。“石家老鸭”在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上,距离东西向的中心街道,有五六条胡同。

街边种着一排等腰粗的槐树,枝繁叶茂,树冠很大。

马奋和陈沫走到“石家老鸭”时,却看到一个奇观,十多个衣冠楚楚干部模样的人蹲在树阴下,人手一个驴肉火烧,吃得那个香!

“马总,来个驴肉火烧?”严东江热情地招呼着马奋,好像这里是“赵记”,而他是“赵记”的跑堂。

虽然台湾华达企业逐渐被更多的沧海人了解,但老百姓对“沧海新闻”毕竟没有那么关心,他们更喜欢看一档名叫“帮办”的民生新闻栏目。了解马奋身份的人也就更少。沧海既如此,何况藏马山。

但严东江可不是老百姓,他每天晚上都要收看“沧海新闻”的,而且能看到新闻背后去。

毕竟,市委王书记调研平阳,沧海电视台专访著名台商马彦,都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而那天更大的事情是,数千农民在县委县政府门前聚集并械斗。当然,“沧海新闻”不播报,跟事情压根就没发生过是一样的。而老台商马奋在这起事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所以说,认真研究本地新闻,是很长知识的。知识就是力量。

所以说,没事看看新闻联播,并非只有治疗心灵创伤之功效。

这些驴肉火烧也是严东江叫来的。郭县长一行到达“石家老鸭”不久,赵赶驴就亲自提着篮子送来了。于根顺正诧异时,严东江已经不动声色地付了钱。虽然,如果严东江想吃个驴肉火烧,还真不一定需要付钱……

“哈哈,马总,我这一手的油!”郭大中笑哈哈地站了起来,嘴角还沾着点肉末。严东江都知道的事,郭大中知道的只会更多。况且又是一个“不打不相识”。

马奋也还记得郭大中,“这不是郭主任吗?怎么跑藏马山来了?”

严东江亲切地给递陈沫一个火烧,没想到陈沫翻了个白眼,还捂住了鼻子。可爱的表情把严东江给逗乐了,“哈哈,这孩子,真有个性!马总,郭县长是专程来宣布王思平镇长和楚楠所长任命的,政法委顾书记也来了!”

“哦?”一连串听到四个新鲜的职务,马奋也需要时间消化,“王思平,我老头子早就觉得他不错!那个顾书记,都升官了啊!你怎么没给顺子安排个一官半职的?”

“这话说的,又不是我家开的……”顾大同蹲在那里没动,驴肉的确很香,火烧的确有嚼头,“对了,我安排过了,协警!找楚所长办手续,白拿钱不干活都行。职责只有一条,确保楚楠安全。哈哈,这个倒是方便。”

楚楠蹲在一边那个恨,驴肉火烧也塞不住你的嘴!自从那天强吃了四个以后,楚楠对驴肉火烧的感觉,就跟陈沫一样了。楚楠还有点担心,顾大同一不小心把“嫂子”的事情出溜出来,她可就真是呆不住了。

虽说等张五魁他们回来,还是保不得密,但拖一时算一时吧!这一刻,楚楠觉得自己就是个鸵鸟,我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呢?都怪于根顺这个混蛋!这混蛋知道以后,还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花书记,王镇长!我看啊,农技站那一摊子也应该有个人负责吧?顾书记的意见呢?”郭大中若有所思地说。

“这混蛋抬举不得的,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闹出个乱子来!”顾大同把第二个驴肉火烧塞进嘴里,示意严东江他不要了。

“年轻冲动了点,但能力是有的,工作态度也是积极的。我看于根顺同志完全能把农技站这一摊挑起来!”郭大中坚持自己的意见,很严肃。

“哈,郭县长认定的事,那肯定是没错的。就是便宜这小子了,还没毕业呢,怎么说也是个股级待遇!”

“先代理,我这个代理县长,也只能建议任命个代理站长嘛!”郭大中也打了个哈哈。

其实,官当到他们这个份上了,彼此心里都明镜似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若非利益攸关,即使当不了朋友,也没人愿意树敌。若非利益攸关,投桃报李的事情,也是常见的。

更何况,此举还可以说是一石二鸟。就目前来说,顾大同只有使劲拉拢。所以郭大中不停地给顾大同背书。而于根顺也是一匹黑马,市委秘书长的女婿啊!且不说这厮的彪悍了。

王思平还在迷糊,花愤已经接口了,“是!下午王镇长交接后,我们就开个党委会,研究楚楠所长加入党委会和农技站站长人选的问题。”

“我说,你小子就这么招待郭县长?”顾大同朝于根顺喊了声。

于根顺正在跟王伟光和魏逐风叙旧,还没明白自己升官了,“我有什么办法,被人欺负了,家当都砸光了。屋里正在准备着‘全鸭宴’呢!一会儿该好了,这还是第一次端出来!不过好像没地方吃……”

“有地方,有地方的!”严东江及时插嘴。

严东江的话音未落,就见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肩扛手提的,桌子椅子都有,到场后立即往屋里摆放。看质量,比刚被砸碎的那些要好得多。

队伍最后闪出说话还是不太利落的石克洋,亲自扛着两把人造革折叠椅,“严主任,我把三个雅间,都拆了……”

“跟楚所长说!”严东江立即打断了石克洋。石克洋也就转向了楚楠,“楚所长,希望于大哥能原谅我,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好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不要再欺负人了!”楚楠也不管于根顺的态度,看大胖子跑得“呼哧呼哧”的,也挺可怜。不过他恃强凌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人可怜呢?

“谢谢楚所长,谢谢楚所长!”石克洋连忙点头哈腰地说。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往于根顺那边瞟,没敢动地方。

这倒是把楚楠给惹毛了,合着我这所长说话还不如那个混蛋顶用?我说算了,那混蛋还敢继续揍你?仔细想想,还真难说!

“于根顺,你还想怎样?”楚楠瞪着眼说。看她的表情,于根顺分明已经在揍石克洋了,完全没把政府放在眼里,更没把她这个新扎所长放在眼里……

于根顺平白无辜地挨了一瞪,但他已经有点习惯了。和这么个野丫头一般见识,大丈夫不为也!

“赶紧滚蛋,以后少在爷跟前晃!回去自己把‘石家老鸭’的牌匾摘了,这事就这么算了!”于根顺慢条斯理地对石克洋说。

“啊?”

石克洋肥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姐夫已经不是藏马镇镇长了。藏马镇镇长蹲在这个门口吃驴肉火烧呢,县长和政法委书记也蹲着,他还敢说什么?不过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两家“石家老鸭”不行吗?他倒是忘了,上午才叫嚣过藏马镇只能有一家“石家老鸭”……

不但是石克洋发懵,蹲在地上的一众干部也有点愣,于根顺这人,还真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不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得理不饶人,自己就没有个时运不济,英雄落难?

顾大同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根顺。

郭大中眯着眼睛看着于根顺。

楚楠瞪着眼睛看着于根顺。

“你一定觉得我恃强凌弱吧?现在知道你弱了吗?如果这个店里,只有一个瘦老头和一个小跛子呢?这人啊,在恃强凌弱的时候,一定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永远强!”于根顺果然开口了,不过,说的和做的貌似不搭界?

“你知道‘石家老鸭’是怎么回事吗?尕子,给他包一只,让他知道并不是姓石的,就会做‘石家老鸭’!”

“‘赵记’的祖先,是避太平天国战祸由河间迁入藏马山的,传到赵赶驴是第十二代。而赵赶驴的祖先受到‘石家老鸭’祖先的接济才得以定居。‘石家老鸭’是清嘉庆年间避白莲教战祸迁入藏马山的,比‘赵记’早了五十年。”

“我告诉你,我不姓石,但我奶奶姓石,是‘石家老鸭’的第十六代传人,也是留在藏马镇的唯一传人!祖先留下来的好玩意儿,经不起你们这些混蛋折腾!”

马奋听到这里,眼睛有些湿润了。

“压寨夫人,名叫石玉奴,‘石家老鸭’石族长的幼女,是我爹从鬼子手里抢回来的。我爹是二瓢把子。当时总瓢把子,也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年轻,就纳了石玉奴做压寨夫人。次年四月初八,总瓢把子有后,山上张灯结彩庆祝,鬼子的飞机来了。我父亲被当场炸死,师父他老人家,与小鬼子联队长九斤四两同归于尽!我那天砍死了八个鬼子,你们这些混蛋知道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沧藏高速

BOT即建设、经营、转让,是指政府通过契约授予私营企业以一定期限的特许专营权,许可其融资建设和经营特定的公用基础设施,并准许其通过向用户收取费用或出售产品以清偿贷款,回收投资并赚取利润。特许权期限届满时,该基础设施无偿移交给政府。

桑田省去年高速公路在全国率先突破1000公里大关。预计今年底高速公路通车里程将在全国率先突破2000公里。桑田省的公路建设一直雄踞全国之首。

但桑田省公路建设一直是政府投资,主要采用“贷款修路,收费还贷”的方式,尚无BOT公路建设项目。国内个别省份已经有BOT公路建设案列,但基本上这还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马蒂儿向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提交“沧藏高速BOT项目”建议书,是在四天前。

即使该项目在沧海市委会议上得以通过,还需要经过确定方案、立项、招标、谈判、融资、审批等阶段,最后才能进入项目实施环节。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是,这至少给了爷爷一个交代不是?

依着爷爷的意思,他要自掏腰包给藏马山修一条公路。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大马路”,端的是富有创意……

可是沧海经莱州至平阳,全程180公里,取直道也要160公里以上。平阳至藏马山又是30公里,而且这一路段地况极为复杂。按照国道标准取费,预算投资接近二十亿元人民币,折合新台币近百亿元,就算是“千亿马”,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况且,华达是上市企业,需要给董事会和投资者一个交代。即使董事会能够通过——这一点,如果爷爷撒泼的话,是能够做到的——华达的流动资金也会立即断流。对于庞然大物一般的华达来说,极有可能面临轰然崩塌的危险。

当然,爷爷的意思,可能只是修筑平阳至藏马山的30公里等级公路,预算投资在四亿元人民币左右。不过,爷爷他自己再有钱,也不能可着劲地往一个无底洞里填啊!

看到爹哋皱着眉头却嗫嚅不敢言,马蒂儿只好挺身而出了,“爷爷啊,既然是‘大马路’,小来小去的,咱老马家丢不起那人!不修则已,要修就修高速高速!”说话时,马蒂儿伴以高精准大威力武器,摇手臂。

马彦果然人如其名,眼睛老大地瞪了过来,马蒂儿,你到底是哪头的啊?这不捣乱嘛!

“哦?爷爷就知道马蒂儿最乖了,说说看!”马奋果然很感兴趣。

马蒂儿毕竟是剑桥MBA,即使不熟悉内地官场乃至风土人情,显得好像高分低能一样,但糊弄一下爷爷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脑子里的鬼主意,那是想来就来啊!

就这样,“沧藏高速BOT项目”火热出炉了。这对马蒂儿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项目草案而已,课堂上都练过的,马蒂儿回回都是“A”。

爷爷要的公路有了。不但是公路,而且高速公路。不但是从平阳到藏马山,而且是沧海到藏马山。这喝过洋墨水的孙女,果然是我马奋的孙女!

收人“买路钱”是不是太损了点?

爹哋要的理性投资而非胡乱扔钱也有了。大略想来,30年的经营权,还是大有可为的。毕竟高速公路一通,藏马山就不是现在的藏马山了。而这两年,华达的投资都装在显示面板这一个篮子里了。也许马蒂儿的主意,可以一试?

华达又要开风气之先了……

出乎马蒂儿的意料,市委书记王永平收到她的建议书后,当即批示,“楚秘书长牵头,发改委并交通委组建项目小组,邀请马蒂儿参与完善方案,经党委研究通过后报国家发改委立项。”

于是,放下一切繁杂事务陪了老爹两天的马彦终于得到了解脱,搭乘马蒂儿的悍马到了沧海。当然,和女儿分别后,马彦并没有立即搭机经港返台,慕容挽澜已经在沧海等了两天了。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每天一大堆头疼事,烦啊……

马蒂儿带着她的团队,杨英华律师,水阑珊助理,陆晚助理,在沧海工作了两天。

捯饬助理是马蒂儿的恶趣味。工作之余,马蒂儿就领着水阑珊和陆晚淘遍了沧海各大商城。这可比做项目方案有意思多了。

恬淡柔弱的陆晚,精灵明媚的马蒂儿,冷峻疏离的水阑珊,这是三个风格完全不同的女孩子,随便哪一个出场都可能引发车祸,更何况这“逛街三人组”齐动?

尤其是陆晚,身材本就高挑,长腿细腰,完美的衣服架子。经马蒂儿一捯饬,陆晚的气质超凡脱俗,就如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都能引来无数的目光,或躲躲闪闪“就像欣赏一盆花”,或肆无忌惮“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不过,陆晚的表情还是怯怯的,柔弱而坚忍,经常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有时还会蹙起秀眉。

有些事情,她不敢面对,甚至连想一想都很害怕。至少,陆晚现在不敢回学校。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们,更何况还有其实并不怎么熟悉,却为她付出了生命的蒋有南同学……

好在陆晚已经知道了父亲安全脱身,并且在于叔叔的店里安顿了下来。偶尔露出一点笑意来,杨英华大律师都可能掉了手包,更别说司机小许了。

“逛街三人组”行动时,杨英华和许文斌就远远地跟着,即使是临时的,也有护花使者的荣耀和自觉。尤其是许文斌,盯着各位猪头男的目光很凶,要是两根螺纹钢筋拎在手上就好了……

陆晚是学习国际贸易的,英语和计算机应用都很突出,在查阅资料时可是帮了马蒂儿的大忙。所以马蒂儿特别给陆晚配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价格在两万元以上。普通人辛苦工作一年,也不见得能挣得到。

两天后,马蒂儿一行返回了藏马镇。马蒂儿已经答应过爹哋,除非必须,她就一直呆在山清水秀的藏马山,陪着爷爷。

家门却是锁着的。

马蒂儿就带着大家向“石家老鸭”找去,爷爷肯定在那里。再说,赶了四个小时的路,大家也都饿了。还离得老远呢,马蒂儿就听见歌声飞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这是爷爷在唱歌?

这首歌马蒂儿也会唱,爷爷教过多少回了。怎么还有不少人在跟着学?爷爷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马奋说他“砍了八个鬼子”之后,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个嘻嘻哈哈的老台商,竟有如此经历。而彪悍不可一世的于根顺也是其来有自。

这时,全鸭宴已经摆好了,众人入席。按照藏马山的酒场规矩,“酒过三巡”的集体活动过后,众人开始自由行动,主题当然是向老英雄敬酒。

马奋神奇气爽,喝得痛快。开始时,他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抗战的故事,众人听着,果然是闻所未闻。老台商做国啊军时,砍掉了上百个鬼子?接下来,马奋就慷慨激昂地唱起了战歌,这么多年都没有如此痛快了!

此前,马奋受人尊敬也好,被人忽视也好,都是因为台商的身份。而今天,却完全是因为他个人的行为。也就是说,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背后的钱。这种感觉,硬是要得!

那首歌,慷慨激昂,情绪浓烈,倒也好学易唱,大家很快就学个差不多了。

其实,无论张三李四,怎样蝇营狗苟,只要是男人,内心都未尝没有一个英雄梦,胯下马,掌中刀,血染征袍透甲红!

而马奋就更是喝个差不多了。

于根顺见马奋情绪不对,就把敬给他的酒挡住了。不管是谁敬过来,于根顺都是来者不拒,一对一,杯到酒干,豪爽的笑声压过歌声。

广大领导干部都是久经考验的,在酒场上哪容得了于根顺猖狂?单挑不行,群殴呢?于是换大杯,轮番上。

老谋深算的郭大中县长趴在桌上含混不清地骂人,少年老成的顾大同书记干脆钻到了桌子底下。德高望重的花愤书记唱起了十啊八摸,蔫了吧唧的王思平镇长还有舞蹈的天份。

一众小年轻当然更是冲锋在前,抛尸疆场……

马蒂儿进来时,屋里满眼都是都是酒瓶子。歪七杂八各种姿态的人都有。清醒状态的只有三个人。“血警”叔叔于根顺深不见底。严东江一直前后张罗没往上冲。楚楠小脸红扑扑的,集体活动时她并没有落下。

陆晚第一时间找到了她爹。蚂蚱歪在墙角的椅子上,正在傻傻地笑着。陆晚知道她爹喝多了,这种情况很少见。但她也能看出来,爹是真的高兴啊!这才几天的功夫,爹的脸色不再是那种苍白枯黄,并不仅仅是喝酒的缘故。

“于叔叔!”陆晚不由得瞥向了年轻的于叔叔……

马蒂儿当然是冲到了很不乖的爷爷跟前。或许是藏马山的风水真的养人,爷爷在这里确实是很开心的。马蒂儿已经知道了,“血警”师叔并不见得那么可怕的,即使他真的有什么神秘的背景。而马蒂儿能离开藏马山,爹哋也放心她离开藏马山,全是因为爷爷身边有这位强悍的“血警”师叔。

“‘血警’师叔!”马蒂儿不由得瞥向了“血警”师叔……

水阑珊从桌子脚上把陈沫拎了起来,轻轻地扇了两个耳光,而陈沫仍是酣睡不醒。这么小的孩子也敢喝酒?等这小子醒了,看老姨不吊起来打!这才两天不见,这小子好像又结实了一些,神情和昔日那个坏小子完全不一样了。师叔授徒,果然是有道行的!

“师叔!”水阑珊不由得瞥向了师叔……

不巧的是,楚楠把这三个含义不明的目光全看到了。一时间她的感觉很复杂,接下来就撇了撇嘴,这个混蛋流氓有什么了不起的?喝酒喝得多也算是本事吗?

“来,于根顺,该我了!”

楚楠突然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藏马山白干58度。一瓶刚好倒三杯。

于根顺一边向三个侄女儿点头,一边给自己倒满了。楚楠伸手过来,两人一碰,“咕咚咕咚!”的干掉了!

“于根顺——”

还没等于根顺回应,就见楚楠歪歪扭扭地倒下了。嘴角似乎还留着一丝愤慨?或者是迷茫?或者是不甘?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报应不爽

一个简陋的木质衣柜,衣柜旁边是一个细铁筋脸盆架,搪瓷脸盆上搭着一条白毛巾。

一张粗糙的三抽桌,桌面上铺着一张《沧海日报》,报纸上是一本摊开着的书。

一张铁管焊制的单人床,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枕头边上放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卡通猫。这个于根顺倒是认识的,肚子里可以掏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于根顺把楚楠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把她的警靴脱了下来。穿着鞋子睡觉,其实不是很舒服的。呃,靴子挺大个,脚却不大。

这一头的汗!

于根顺是打横抱着楚楠进来的。其实按照楚楠的分量,于根顺一只手拎着也不费劲。不过,那好像不太合适吧?结果抱起来以后于根顺才发现,轻了不行重了不行,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

“水!喝水!”

于根顺刚要离开,却听见楚楠迷迷糊糊地叫了起来。这野丫头,事儿还挺多!

窗台上放着一个带吸管的透明饮水杯,里面倒是有半杯水。桌脚处有一个热水瓶,旁边还挂着一个“热得快”。这种烧水的装备农技站也是有的。楚楠的宿舍比于根顺的宿舍也强不到哪里去。除了一个卡通猫。

于根顺只好打开饮水杯,又从热水瓶里补了些水,端到楚楠跟前。楚楠皱着眉头,小嘴撅着,脸上红扑扑的,倒也有点小女孩的可爱样,不像平时那么粗野了。

于根顺犹豫了一下,在楚楠床头上坐了下来,连枕头加脑袋搬到了自己腿上,把水杯凑到楚楠嘴边。

楚楠可能是觉得不太舒服,身体扭动了一下,嘴里模糊地嘟囔着,“妈妈!妈妈,我想回家!”

于根顺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子被拨动了一下。这大官家的孩子,也不容易啊!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楚楠还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你说这么小一女孩儿,抛家舍业的,在藏马山这个地方打拼,图个啥嘛!

近距离看去,楚楠身上凹凸有致,曲线分明,重点突出,一张小脸颇为精致,鼻头小小的,睫毛长长的,小嘴肉乎乎的……她其实,也挺耐看的啊!酒气之余,一股特殊的馨香扑鼻而入。这是少女的体香。

怔了一下,于根顺才小心翼翼地抬了抬腿,把楚楠的脑袋提高了些,细心地喂楚楠喝水。前世今生,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心里的感觉很是异样。前世中,总瓢把子比武伤了胳膊,玉奴也是这么喂他喝水的……

唉,玉奴啊!

一时间,于根顺心中旖念尽除。时空穿越六十年,玉奴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于根顺,于根顺!”

正在于根顺出神时,却听见楚楠叫起了自己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人家大姑娘的脑袋还在自己腿上呢,虽然隔着个枕头。一时间于根顺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你个混蛋!色狼!流氓!”

于根顺恼了,爷这是在帮你好不好?爷这冤的,头回伺候人就落一差评!唉,爷跟女人没有道理讲!

他刚要发火,却见楚楠喝了几口水,已经睡着了。鼻翼翕张,睫毛还有些抖动。于根顺这才明白过来,野丫头说梦话呢!这还差不多!

不对啊!说梦话都在咒骂我,这得多大怨念啊!我这冤的!不就抱了你一下吗?我又不是故意的,顶多我承认那感觉不错……

得,爷还不伺候了!

于根顺把楚楠的脑袋移到了床上,还是连同枕头一起。你听好了,爷从头到尾都没动你一下!好吧,就看了两眼……现在爷走了!

没承想这个动作大了些,楚楠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猛然翻起身来,小嘴一张,一股浊流喷涌而出,径直射到了于根顺的后背上!

爷什么时候做好事,都没有好下场……

于根顺欲哭无泪。好吧,就算是爷抱错了地方的报应,咱俩两清了啊!爷不跟你一般见识!酒气升腾,热烘烘的浊物沿着后背流下,于根顺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

他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就在反身关门时,却见楚楠歪歪扭扭地萎顿在床上,显得很难受的样子,可能是残酒还未吐净。

不能喝就不要喝嘛!喝醉酒的男人是爷们,喝醉酒的女人是纯爷们!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于根顺内心一声悲呼。这么大个派出所,居然一个人没有!

于根顺只好又返回屋里,把脸盆拿到床下,拽着胳膊把楚楠正了过来,在她后背上轻拍了几下,楚楠果然又“呜呜”地吐了起来。

唉,好人做到底吧!

于根顺把终于平静下来的楚楠扶好,端着脸盆里的秽啊物出来,在压水井那里清洗了一下。顺道把自己的上衣也脱了,还好里面的背心没有湿。然后打了半脸盆水,回屋后把毛巾拧了几下,胡乱地给楚楠擦了两把脸。最后把湿毛巾敷在楚楠额头上了。

此时,楚楠已经沉沉地睡着了。虽然小脸还是红扑扑的,但看上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

于根顺拉过旁边的毛巾被给楚楠盖上,这回爷是真走了。就在他关门时,还是听到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咒骂,“你个混蛋,色狼,流氓……”

算了,爷不跟你个野丫头一般见识!

于根顺拿起挂锁,“砰!”的一声把门锁上了。随后他把钥匙串拔出来,“嗖!”的一声,扔到天边不见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钥匙,大大小小的有五六把。

爷这是为你好!要是真有流氓乘虚而入,你哭去吧!

平阳二号车还停在派出所门口。司机杨英华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大概是不明白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咦?上衣都没顾得上穿好?如此算来,也是个快枪手……

刚才,楚楠倒下去时,酒场就真的结束了。

马蒂儿想埋怨于根顺一句,却又没敢,低头扶着马奋回家了。马奋犹在哼唱着一首新学的歌,“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这歌好像比他的军歌更给力啊!还更贴切,原来那首听着文绉绉的,不合我老人家口味……

水阑珊倒是没什么想法,既然师叔让陈沫喝酒,总有师叔的道理吧?陈沫的造化太大了,这小子!她一只手拎着陈沫的后腰,跟师叔道了声别,随后走了。

陆晚也扶着蚂蚱回了家。“石家老鸭”店不大,待遇倒是不错的,老板还给租了房。陆晚想,等有了钱,就在藏马镇上买个房子吧,把老爹安置下来。

严东江抹了抹一头的汗,打电话很快就召来了一辆得利卡,拉着县领导去政府招待所休息。镇政府招待所虽然只是几排平房,但也有空调电视席梦思,硬件还是不错的。

等车的时候,严东江陪着笑说,“于站长,镇上的招待餐每月结账。到月底的时候,您让石掌柜去找我就行。要是急着周转,也可以随时找我的!”

凭良心说,王站长从未得到过严主任的笑容。不过,王镇长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人家严主任也不是那么势利的,于根顺也不过是个口头上的代理站长……

“你不错!”于根顺又自己喝了一杯,点了点头。

“应该的,应该的!”严东江笑逐颜开地回答道。有领导的肯定,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这厮到底能喝多少?简直是个无底洞啊……

于根顺并不知道那两千多农民是严东江在背后捣的鬼,他也懒得打听这点内幕。藏马山就是总瓢把子的主场,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又何必事事弄得那么清楚呢?总瓢把子,总要给下面的兄弟留出一些空间。

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长短,何况都是些大活人,谁没个犹豫,矛盾,活泛的关节呢?

水至清则无鱼。

于根顺阅人多矣,看严东江忙前忙后的一中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别人怎么样又于爷何干呢?只要别招惹到爷头上就好。要是哪个不长眼,爷就让他见识见识马王爷的三只眼好了……

一辆得利卡当然装不下这么多领导,许文斌就开上大切诺基跟着去了。如果悍马车上太多酒味,小马总肯定不喜。再说万一有人吐了怎么办?领导虽然不是人,呃,不是普通人。但基本上也和人差不多吧?只要是人,喝多了就会吐的。

杨英华倒是没离开。他虽然和于根顺并不熟悉,但律师是干什么的?很显然,于根顺和小马总一家的关系非常密切。

“会开车吗?”于根顺朝着杨英华笑了笑。这时候他确实是想学开车了。

“会的!”杨英华很有点英雄有用武之地的自豪,不过他马上又顿了一下,“可我没有内地的驾照啊!”

“管它呢!走吧,给她送回去!”

于根顺有点无奈地看了一下楚楠,他已经把石尕子拎到里面睡觉去了,店里就剩下了趴在桌上的楚楠。他心道,这野丫头,发什么疯啊?能惹不能招,回头还要麻烦别人。

杨英华马上追了出去,从司机身上找到了奥迪的车钥匙。他也没敢用小马总的悍马。

第一百三十四章 老而不死

“你说,这样下去,藏马山还是藏马山吗?”马奋呷了一口酒,幽幽地说道。

精致的雅间里,只有马奋和于根顺两个人,就着一盘卤鸭掌喝小酒。

这是一栋二层的自建小楼,本来是石克洋的产业。黄建国调县里以后,暂时安置在政府办,任主任科员。虽然干活不干活都行,但东山再起就是个遥远的传说了。也不知道郭大中是如何安抚或者威胁黄建国的,黄建国情绪很稳定。

黄建国情绪稳定,石克洋却稳定不下来。

镇长姐夫走了以后,石克洋才发现,原来他欠了税务所三年的税款,欠了供电所四年的电费,五年前盖楼时从信用社借到的支农贷款早就该还本付息了……或者是因为摘了“石家老鸭”牌子,镇政府的招待餐再也不来了。连最后不到一个月的十二桌,六千余元的餐费,也结不出来。石克洋对严东江恨得牙根痒痒,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每天几桌散客,挣那三瓜俩枣的,还不够十几个员工的工资。石克洋也是这时才发现,他养的人可真够多的,工资也真够高的,而且还都是各位镇领导介绍过来的,是姐夫当初和镇党委有关人员拧成一股绳的投资。甚至毕云环和毕云瑶这对双胞胎姐妹,就是花愤他老婆的侄女!

现在黄建国走了,这些人石克洋还开除不得!

大体盘算了一下欠账,石克洋连死的心都有了——偌大一座酒楼,根本就是个负资产!

无奈之下,石克洋找到了于根顺。当时也是于根顺和马奋在喝酒,就着卤鸭掌,不过是在原来的小店里。

“二十五万,所有债权都是你的,所以债务也都是你的!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回去拿房契。否则,就当你没来过这里!”

马奋一口拍出了这个价格,就不再看石克洋了。而于根顺压根就没看过他。

大律师杨英华终于派上了一回正经用场,房屋买卖很快就完成了。房产、工商、税务登记的都是石尕子的名字。

于根顺并不知道,二十五万能买几栋这样的小楼。马奋拍出这个厚道的价格,只不过为了买个地角而已,风水宝地啊!但于根顺知道,对马奋来说,钱就是一个数字。他也没必要拒绝这点馈赠。

钱,算什么呢?

没个大点的场子,又怎么招呼兄弟们吃饭呢?

接手之后,当然把马奋亲笔题写的匾额挂了上去。原有人员一律留用,只是换了一个老板,石尕子;多了一个大堂经理,陆仁稼。至于石尕子和陆仁稼这爷俩是怎么管理的,于根顺并没有操心。

这位曾经亲自指挥大家砸过家当的幕后老板,只给大家留了一句话,“待遇照旧,留下就好好干!不听招呼的,立即走人,爷管你是谁的亲戚!”

原来的采买,做了点小动作,让石尕子的跛脚踢了出去,还是当众实施的,也没见相应的镇领导找上门来。其他人果然老实了……

马奋心中烦扰的是,藏马山的旅游者似乎是越来越多,喧嚣日甚一日。

长此以往,风气之渐,藏马山可能就真的不是藏马山了。

专题片“飞越藏马山”在沧海电视台四套播出以后,引起了强烈反响。沧海电视台一套又在黄金时间进行了重播。全沧海人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发现,原来咱沧海还有一个这么又原始又美丽的地方,得去看看啊!

据说,市委宣传部和市旅游局已经派专人赴北京,“飞越藏马山”作为沧海市的形象片,将安排在中央四套播出……

“藏马山是你的?”于根顺喝一口酒的量,全看杯子大小。

“怎么不是我的?藏马山是我心中的圣地!”马奋恼了,脖子上有青筋爆出。

于根顺当上没事干的代站长以后,马奋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远远多于和孙女呆在一起的时间。对于这一点,马蒂儿是很承“血警”师叔的情的。

“六十年前,藏马镇有一个作坊,就酿造老白干,但没现在醇厚。镇上有两个饭馆,一是‘赵记’,一是‘石家老鸭’。有一家南货铺,一家布店,一家药铺,一家当铺。还有什么来着?好像没有了。你说,那时的藏马山是你的圣地,还是现在的藏马山是你的圣地?或者都是?”

于根顺的眼睛眯着,玻璃杯轻轻地敲打着桌面。他并没有看马奋,表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奋却有些恍惚。这一刻,师侄的神情,像极了当年的师父!

“藏马山是藏马山人的藏马山,没人能替藏马山人决定藏马山人应该过什么日子。你看平阳县民的日子,和藏马山人一样吗?电视上那些人呢?”

“简单的活着,没什么不好!”马奋这么说,绝非矫情。坐拥亿万身家,马奋的确是过得很简单,也很快乐。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啊!”于根顺笑了笑,“赞美田园风光的人,是大户人家出行。得道的高僧,多是半路出家,最好是曾经权倾一时、妻妾成群的。”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马奋叹了口气,“马蒂儿已经决定在藏马镇建一间三星级的酒店了。‘沧藏高速’项目,虽然还没有立项,却也是早晚的事,谈判都进行好几轮了。”

这个雅间并不对外营业,一张小桌子,四把小凳子。一张长条沙发对着墙角的彩电。

于根顺对电视情有独钟,无论什么节目都看得津津有味。马奋对于根顺的趣味和情调,那叫一个嗤之以鼻。

一时间两人没了话,没喝几杯闷酒,就见王思平推门进来,一脸的忿忿。

“花愤以前什么都不管,现在却几乎要把什么都抓到自己手里!气死我了,老而不死为贼!”

刚说了一句,却见马奋恶狠狠地瞪着他。王思平“嘿嘿”干笑了两声,可不是嘛,马奋比花愤大了两轮呢!花愤是老不死的贼,马奋又算什么?

“我虽然是镇党委副书记、代镇长,却什么都管不了啊!除了楚楠和严东江,就没人支持我了!”王思平用两根手指掂起一个鸭掌,咬牙切齿地嚼着。接着又熟门熟路的从小柜里摸出一个玻璃杯,自顾倒了一杯,一口闷掉了一两多。当镇长后,王思平酒量见长。

“县里拨来一笔扶贫款。我的意思是把欠教师的工资发了,然后重点扶持瓦屋、枯桃、卧龙三个村上个种植项目。花愤却要买两台小车,改善一下办公条件,这可是扶贫款啊!”王思平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只管发他的牢骚。事情是别人办的,板子却可能打到他屁股上,怀疑他的工作能力也说不定……

“结果呢?”马奋抢下一个鸭掌,不大会儿功夫,王思平就吃四个了。这厮很不见外,有事没事就来蹭酒。这回倒是定点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各村行走。

“结果买了两台帕萨特!”王思平确实是很无奈。以前当站长很无奈,现在当镇长还是很无奈,哥怎么在哪里都是无奈呢?“倒是有好几千块送到你这里来了!我说,我不是白吃你的!小气样!”

明明和他抢鸭掌的人是马奋,王思平偏偏冲着于根顺说。接下来他拉开了雅间的门,冲着外面喊道,“尕子!上一盘鸭掌,再来一盘鸭脖子!”

“财务开支不是‘一支笔’签字吗?你在这里喊得倒是很大声!”于根顺没好气地说。王思平的性子,还是软了些。

“大项开支由党委研究决定啊!党委会定的事情,我哪能不签?”王思平梗着脖子说。实际上他还真是希望于根顺提点两句。楚楠听王思平的,自是没的说,小丫头正义感过剩,谁的面子都不买。而搞定严东江,还是于根顺前面提点的。

唉,要是于根顺肯去当镇办主任就好了,顺道给严东江安排个副镇长。可是于根顺根本不理他这茬。而不通过楚楠和于根顺从上面活动,王思平根本就做不了这个主。

“党委会,不就是看谁喊得大声吗?你自己的腰杆不直,谁肯跟着你干?就那么几头人,无非是三种,支持你的,反对你的,骑墙的。你大声地喊出来,自然有人会琢磨。”于根顺无谓地说。

王思平嘴里的鸭掌忘了嚼,眼前亮光一闪,“你是说,拉拢骑墙的?打击反对的?”

“花愤没两年时间了,以前还不是黄建国做主吗?老而不死为贼,老了会不死吗?谁不会判断个前景?这是顺茬啊!你把腰挺直了,让人觉得跟着你有前途,足够!这么两头人,还打击个锤子!不丢人吗?”

“我说,我招惹你们两个小混蛋了?”马奋真不乐意了,两个小混蛋太没有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了。

“我说你这小脑袋瓜里的东西,哪来的?”王思平突然有了底气,牢骚不翼而飞。尼玛,帕萨特买了就买了吧,怎么说也有一台是老子坐的!

“看电视看的……”于根顺用遥控器指着墙角的二十九寸彩电,他的眼睛也盯住了电视。

《动物世界》。赵忠祥用他那极富磁性的嗓音解说着,“雨季过了,又到了交啊配的季节。一年仅有一次的强烈刺激,让雌牛高兴得不停地跑来跑去,雄牛还是在原地憨憨地笑着……”

画面的背景是热带雨林。一头母水牛关键部位流出粘稠的液体,等待“一年仅有一次的强烈刺激”。公水牛任母水牛焦躁地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真是装B装到家了。公水牛看着面前母水牛扭来扭去的屁股,终于按捺不住,直冲上去,几秒钟完事。母水牛高兴得四蹄子撒欢,公水牛呆在原地,抬头看天,“憨憨地笑着”……

王思平纳闷了,这能看出党委会怎么开来?

有些事情还真是不好理解啊!于根顺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脑袋是怎么长的?王思平甚至不挨他两句训心里就没底……

第一百三十五章 邯郸学步

清晨,于根顺跳进马奋家时,却见陈沫已经揉着眼睛站在院子里,嘴里嘟囔着,“水姨啊,好水姨!煞神,啊不,师父他老人家还没来,您就让沫沫再睡一会儿吧……”

“师叔!我可以跟您一起上山吗?”水阑珊推门出来,一副短打扮,飒爽英姿,颇似旧时的侠女。

于根顺点了点头。水阑珊已经十七岁,年龄偏大了些,根骨却是不错的,再说她已经有了不错的底子,加上神力天生,也算是块材料。不过,这师徒名分是不能给了。

水阑珊如释重负,脸上差点露出孩子一般的笑来。她赶紧咬住了下唇,好在天色还没有那么亮。水阑珊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费了很大脑筋,鼓足了勇气。刚才两只手紧张地握住一起,现在才觉得有些疼。

“水师妹!”

陈沫见于根顺点头,也是喜不自胜。哈哈,水姨啊水姨!咱俩终于是同辈了,这障碍啊又少了一层!水师妹,你是我的!没个跑……

“明明是我先入门的啊,水师妹!”见水阑珊银牙一咬,陈沫连忙改口,“哦,我错了,大不了叫你水师姐好了!我这人不是很计较的,反正咱俩又不是外人!”

不待水阑珊发飙,陈沫早已躲到了师父的背后。要说这煞神师父,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一点好处没有的!不过,陈沫还没来得及冲水阑珊做鬼脸,就觉得身体一轻,忽忽悠悠地向墙外飞去。

这回扔得没有那么高,师父虽然也紧跟着飞出来了,却没有伸手接他。就听得“噗通!”一声,接着是“唉哟!”一声,陈沫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好在陈沫有个外热内冷的棘手老妈,附赠一个外冷内热的辣手老姨,那是活生生打出来的底子,身体协调性和反应速度都要比同龄的孩子强出几条街去。当然,这十多天来的非人折磨,也确实是颇有进益的。

所以,陈沫在空中还来得及翻了个身,屁股墩冲下,算是软着陆……

水阑珊脚下发力,跃上墙头,又从墙头上旋身跳下,站在师叔身后。

“今天从山底开始。”于根顺面无表情地对陈沫说。今天的脚程要多五公里了。

“啊?!”陈沫刚爬起来,又自行摔倒,一张小脸变成了苦瓜。

此前,于根顺都是拎着陈沫上到良山村,然后才让他自己往上爬的。这倒不是说于根顺有多心疼这皮孩子,而是他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也耽误不起功夫。从最近的考验看,陈沫多走五公里,已经能比最早几天更快地到达山顶。

“注意我脚下的路数。”于根顺又对水阑珊说了一句,就背着手头前走了。此时天刚麻麻亮。

“妈呀!”正躺在地上耍赖的陈沫一个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水阑珊也连忙跟上。师叔的脚步看上去并不是很急促,速度却是极快,否则陈沫也就用不着连滚带爬的了。陈沫才不管师父的什么步法,当然师父也不管他,只要跟上就行。跟不上,有狼。

慕容师姐说过,“传拳不传步,传步打师父”,还说过“百练不如一走”,可见步法之重要。

水阑珊一边疾走,一边仔细地分辨着师叔的步法。

师叔起步时全身蓄势,落地时合体放松,重心始终在两腿中间。后脚脚跟先离地,以脚前掌蹬地向前上步,以脚跟着地逐步过渡到全脚掌。

再仔细看来,师叔的脚步以七步为一循环,并不是一直往前走的,而是有跟进、跟退、斜进、斜退之分。一个循环之后,两脚再次错立向前。

看上去有点像师姐所授的“七星斗转步”,但细部又有些区别。不过具体区别在哪里,水阑珊一时间还无法体味。

但是,师叔肯定是对的!先照着做就是,回头再慢慢体味。

可是,按照师叔的路数走来,水阑珊脚下就一阵拌蒜,她甚至有一种不会走路了的感觉。

水阑珊看得太过,学得太认真,脚下没留神,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师叔一直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陈沫一直鬼哭狼嚎地跟着,两人都没有回头……

山上雾气正浓。氤氤氲氲,或隐或现。大刀堂遗址,就像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不到两小时的行进,比水阑珊打两个小时的沙袋,或者站两个小时的桩还要累。汗水流下来,紧身衣都湿了。看来要像师叔一样,穿一套宽松点的运动装才好。

水阑珊也不是多讲究的人,席地坐下,平复气息,调理循环。

“真是苦命鸳鸯啊!”陈沫嘟囔着凑了过来。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现在就像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张着嘴喘气,连调戏水师妹都没有力气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旭日驱散浮云,天地同辉。

于根顺跃下巨蛋时,水阑珊已经调理完毕,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这个十余米高的圆润巨石,师叔刚才就这么“biu——”的一声飞上去了?

“以后你们都能一跃而上!”

说着,于根顺放慢速度,一步一动,把步法演示了一遍。水阑珊自然是牢牢地记在心里。陈沫还是歪在地上,但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有点奇怪,怎么还要往后退啊,这是什么毛病,嫌山路太近吗?

接下来,于根顺两脚的速度逐渐加快,就在原地走成了虚影!

“下山!”演示完毕,于根顺也不管效果如何,头前向山下走去。

水阑珊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陈沫又是连滚带爬地追过来,“师父,师父!沫沫还没歇过来!十点钟还早呢……”

良山村到大刀堂遗址之间,有一道裂谷,藏马山人称之为“山阴”的。

这“山阴”却不是通常意义的山背面,而是把藏马山比作了女人。就是那啥,你懂的……

传说神马降临凡间,最早就是在这“山阴”中出现的。“化为精壮男子,享受人伦之乐”。这个,你也懂的。

“山阴”长两公里有余,两端最窄处只有三五米,中间最宽处却有近百米。“山阴”的两侧各有一道长条形山梁。这两道山梁岩石裸露,植被稀少,看上去就像是黄褐色的伤口。而两道山梁的两端,只比“山阴”长出数十米,就像专门为守护“山阴”而存在的。

造物之神奇啊,大自然鬼斧神工。这个,难道你还懂?

如果你足够大胆,趴在边缘处望下去,“山阴”内常年雾气升腾,隐隐有水声,深不见底。

前世中,总瓢把子曾经想下去看看,但被玉奴拦住了。说到底,总瓢把子也不是那种很好奇,很喜欢历险的性子。

下山的路,就在“山阴”左侧山梁的左侧。

山梁虽然平缓,但从山梁顶上路过,毕竟是有危险。于根顺虽然行走无虞,但谁知道陈沫会滚到哪里去?事实证明,滚着下山,并不一定比走着下山省力。

“啊——”

正行走间,于根顺突然一声惊呼!

于根顺一跃上了山梁顶部,却见右前方三十米外一个女孩从山梁斜坡上滚了下去!

那女孩滑落中,大大小小的石块随之而下!

斜坡下面,就是径直切下、无遮无拦的“山阴”!

“玲玲!玲玲!”

另有乱七八糟的惊叫声传来。山梁上还有十多个学生打扮的人,男女都有,均是手足无措,一脸的惶恐。

于根顺来不及多想,箭步飞下,取斜线径直冲向“山阴”边缘!

那女孩滑落得快,于根顺速度更快。转瞬间,于根顺已经在“山阴”边缘硬生生收住脚步,左手和左脚盘住一块凸出的岩石,伸出右手,正好能抓住径直滚下来的女孩!

没承想,上面一株灌木阻挡了一下,那女孩突然向右边转了一下,斜刺里滚向“山阴”!

于根顺措手不及,身体一个侧扑,左手堪堪抓住了那女孩的一只脚踝!

那女孩滚下的惯性极大,于根顺被猛地一带,两人一起向“山阴”内扑去!

扑倒时,于根顺右手已经抓住了一株灌木,右脚尖也勾住了一株灌木根部。

“山阴”边缘的灌木,根系极其发达,深深地植入岩石缝隙中。饶是如此,于根顺右手抓住的灌木仍被他瞬间生生拔出!

好在,被拔出的灌木卸掉了女孩从山梁上滚落下来的大部分冲力。

于根顺的右脚尖,仍然牢牢地勾着另一株灌木根部!

两人悬空倒立。

“别动!”于根顺大喝了一声!

可是,那女孩身体悬空倒立,只有一只脚踝被于根顺抓在手里,其余三肢哪有不动的道理?

再加上长裙倒垂下来,蒙住了脸,惊惧之下,女孩更是拼命地挣扎……

可怜于根顺右脚尖勾着灌木,左手抓着女孩脚踝。他的右手抵住了“山阴”侧壁,但似乎无法给力。

风景倒是极好的,爬山穿什么长裙嘛!但于根顺哪有心情去欣赏……

在两人体重的拉扯下,那灌木隐隐在滑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英雄救美

“抓住!”

一声娇嗔恰如天籁。

危急时刻,一条小指粗细的软鞭甩了下来!

于根顺右手劈出,一把抓住软鞭,随即翻转胳臂缠绕了几圈。然后右臂缓缓用力,右脚尖上的压力顿时减轻。那株灌木终于不动了,两人的身体稳定下来。

“你别动!再动我们两人都会死!”于根顺再次大喝了一声。他的左手还是牢牢地抓住那女孩的脚踝。

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吓昏了过去,那女孩终于不动了。两只胳膊软软的垂着,右脚踝被于根顺抓住,左腿略弯曲,倒是像在太空漫步,体验飞的感觉。只是,头冲下,脚朝天……

阳光下,两条白生生的大腿晃人双眼,还有一截白生生的小肚皮。

“靠左边岩石稳住!把软鞭缠岩石上!”于根顺定了定神,也长吁了一口气。

前世中没有探寻的“山阴”,今天差点一头栽进去。要是就这么下去了,恐怕就上不来了……

“山阴”中雾气弥漫,就如沸腾一般,什么都看不见。目光所及的崖壁,均是光秃秃的。刚才于根顺右手抵住崖壁,感觉湿滑不受力。现在看去,似乎有些水渍。就如读者所言,莫非下面全是水?

“明白!师叔!”

这条软鞭,自然是水阑珊扔下来的。水阑珊虽然力气大,但此时下盘难稳,只能勉强撑住两人的体重,无法承受于根顺下一步的动作。

于根顺所料不错。水阑珊扔下软鞭时,左手紧紧抓住一株灌木,身体斜向下贴地打横,两脚蹬住另一株灌木。软鞭缠在右手臂上,几乎勒进肉里。

于根顺所指的岩石,也就是他扑救女孩前盘住的那块,在水阑珊左下方一米开外,靠近悬崖边缘,独立凸出约三四十公分,看上去极结实的。

水阑珊先松开左脚,以“一字马”之势蹬住了岩石。随后松开右脚,两只胳膊不动,身体缓缓平移,就如钟表的指针从四点钟转到了八点钟。

两只脚全部蹬实受力之后,水阑珊左手猛发力,带动上半身向左平移,而右手扣着岩峰,两臂伸开,如同受难耶稣。然后她全身仰躺,贴地移动到岩石上面,这才忍住右臂上的勒痛,把软鞭使劲拉了过来。

接下来,水阑珊稳住软鞭,徐徐起身下滑,双腿死死夹住岩石。随后把软鞭在岩石上缠了两圈,另一端仍是缠在手臂上。她试了一下牢固度,这才舒了口气,大声喊说,“师叔,软鞭结实!”

“你是坐着还是躺着?”于根顺能根据声音判定水阑珊的位置,但不知道她的状态。

“坐着!”水阑珊两腿两手都抱着那块救命的岩石。

“有手空闲吗?”

“左手空闲!”水阑珊的左手随即放松了一下。

从师叔冲下斜坡时,水阑珊就是下意识地跟了下来。师叔说话后,她又是下意识地服从。直到此时才有了自己的思考。听到下面隐隐的风声,很可能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十七岁的水阑珊,怎么会不紧张呢?

“我把她抛到你身后半米处,有把握让她不滚下来吗?”于根顺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这女孩的体重应该在九十斤左右,属于小巧玲珑的类型。也幸亏如此,如果丰满壮硕,此刻很可能已经香消玉殒了,连于根顺都要陪她上路。呃,是下路……

所以说,女孩子一定要保持良好的身材,否则性命难保,还要连累好人。

“有把握!”听到师叔笃定的声音,水阑珊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这一生中,水阑珊还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胁。但想想此时师叔悬空倒立的处境,再听听师叔水静波宁的声音。师叔果然非常人!

“好!半分钟后接人!”于根顺也喘息了一下。

这根那软鞭不知是何材质,极其坚韧,但未免太细了点。现在承受了两百多斤的分量,于根顺的右臂上已经有血丝勒出。

下面那女孩仍是一动不动,保持了太空漫步的状态,很可能是吓昏过去了。这样更好。

于根顺右手连软鞭撑住崖壁,左手抓着女孩来回甩动了几下,一声大喝,“起!”

随着喝声,于根顺左手奋力一抛,那女孩被高高地甩了起来,旋转着飞了上去!

于根顺右脚尖的那株灌木终于无法承受拉扯,被活生生地拔了出来!于根顺随即坠落,身体凌空翻转,终于头朝上了。那条软鞭却猛地一绷,上面传来水阑珊一声闷哼!

女孩的落点正在水阑珊身后半米处!

那女孩落地后随即滚下,水阑珊忍住剧痛,用身体挡住女孩,并伸出左手抓着她的手臂。

“师叔!你还好吗?”水阑珊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

“没事!拉紧软鞭,我要上去了!”于根顺的声音依然平静。

“嗯!”水阑珊大声地回答。

软鞭在缠紧岩石之后,劲道已经卸去许多,但于根顺刚才的一抛,仍把水阑珊的胳膊勒出了血迹,何况仅以此鞭支撑两人体重并奋力一抛的师叔呢?

崖壁之下,于根顺已经轻松了许多。此时他要是双手抓住软鞭奋力一振,轻松飞上去,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但于根顺并没有那么做。从水阑珊咬紧牙关的声音上判断,这傻姑娘的胳膊并没有贴紧岩石,紧紧压住软鞭,此刻她的胳膊肯定是被勒伤了。

于根顺双手交替,抓住软鞭缓缓爬上。他的脑袋露出来时,果然看到了水阑珊泪眼中的如释重负……

“啊——”

那女孩被抛上来时,四十米外的山梁顶上传出一阵欢呼。

从女孩失足滑落到被救,虽然惊险无比,却也不过是五六分钟的时间。山梁上的十几个大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英雄,一男一女,先后飞一般过去,奇迹般的把人救了上来!

期间有几个男生想下来帮忙,但被同伴拦住了。这个山梁的坡度在四十五度以上,无凭无依,即使他们再勇敢,也很可能是个帮倒忙的结果。

“啊——”

于根顺爬上来时,又是一阵欢呼。十几个大学生很想下来看看,却理智地忍住了好奇。

藏马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面难道还隐居着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这个悬崖下面,会不会是这对神仙眷属的住所啊?神仙姐姐小龙女?神雕大侠杨过?

于根顺虽然不知道杨过是谁,却也差点落个独臂的下场了。

“师叔!”

水阑珊没顾上自己的伤痕,却瞪大眼睛,看着于根顺鲜血淋漓的右臂。如果她早知道会派上这用场,水阑珊一定会选择一条粗些的软鞭。

“没事!你很棒!”于根顺冲着水阑珊笑了笑。多亏这个小丫头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带她上山,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

如果水阑珊没有鼓足勇气请求于根顺,如果于根顺没有答应教水阑珊,如果水阑珊没有下意识地跟着冲下来,如果水阑珊没有这条软鞭……

生活没有假设。

于根顺坐在“山阴”边缘上,慢慢地解下了缠住右臂上的软鞭,抬头却说,“你应该把软鞭紧紧地按在岩石上!越是危急时刻,就越要保持镇定,明白吗?”

水阑珊使劲地点了点头,也慢慢地解下了右臂上的软鞭。

软鞭的两端,都是鲜血淋漓。

于根顺站起身来,走到那女孩的身边。那女孩仍处在昏迷中,长裙倒是放下来了,但长发仍遮住了她的脸。水阑珊拍了拍她,“醒醒!醒醒!”

说实在的,如果是水阑珊单独遇到这种情况,她可能也会毫不犹豫的施救。但此时,水阑珊却对那女孩颇有恨意。为了救她,师叔几乎是九死一生!

那女孩可能是被吓惨了,小巧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不过,只要没死就好!

于根顺左手伸出,俯身把女孩夹在了腋下。他倒是想拎着来着,但女孩身上没有可供他抓的地方。

山梁上,陈沫正对着十几个大哥哥大姐姐侃侃而谈。

大哥哥自然是被陈沫自动过滤掉了。大姐姐一共有六个,其中两个是温柔可人的小鸟类型,笑起来很迷人。两个是青春靓丽的潮女,领口够低,前凸后翘。一个带着瓶底一般的眼镜,鼻翼上还有雀斑,不喜。最后一个是寡妇脸,可能是欲求不足……

“什么大侠,什么神仙!那是我师父!我师父很厉害的,比神仙也差不了太多了!差的那点就是脾气太坏!”

师父很厉害,徒弟当然也很厉害了。看到大姐姐们崇拜的目光,陈沫的小胸膛挺得老高,声音带着港台腔,“那个啊,是我师妹,姓水,柔情似水的水!今天才入师门,对我这个师兄极崇拜的!师父肯收她,我这个师兄是帮了大忙的……”

陈沫正说着,却见大姐姐们都转过了脸去。原来师父已经夹着那被救的女孩上来了,水师妹跟在后面。

而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的眼睛都瞪大了,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异口同声地喊道——

“于根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反正信

藏马山林木茂盛,说到底距离黄海也不算太远。无论天气多热,树阴下总是凉风习习的。

蝉鸣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里是一片疏朗的小树林。绿草茵茵,怪石嶙峋。

倚靠在树干上的王玲悠悠转醒。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眼底还有深深的惊悸,精神好像也有点恍惚。不过到底是平安无事了。

“嗷——”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这九男七女是同班同学,确切的说,是于根顺在平阳农学院植物科技系作物遗传育种专业的同学。半年前,毕业设计做完后,学校就放羊了,同学们各自找地方实习并联系就业。

明天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同学们也都回来吃散伙饭。这是离校时就通知好了的,所以于根顺并不知情。

平阳农学院的生源,平阳本地约占三分之一,沧海及所属其它县市占三分之一强,外地不到三分之一。

有几个外省同学提前两天回校,今天没事干,就拉着平阳本地同学,到最近声名鹊起的藏马山旅游。大家在平阳读了三年书,还真是没到过藏马山。平阳本地同学对藏马山其实也是不甚了了。

王玲是班团支书,系学生会主席,院学生会宣传部长,又是平阳人,这次活动自然由她组织。不过大家都有点奇怪,半年不见,王玲似乎沉默了许多。

“王玲,怎么了?”班长赵奎关心了一下。赵奎也是平阳人,但这半年来两人的交往并不多。赵奎脸上的小痘痘很茂盛,比较好面子,讲义气。

“我没事啊,就是一点小情绪,大家好好玩!”王玲笑了笑,但不是大家所熟悉的那种“很春天”的笑容。也许是因为半年的实习,大家都长大了?

人称“富二代”的盛赛斌搞来了一辆中巴,嘟嘟囔囔地说这次就不收同学们车钱了。今天一大早,大家乘车到了藏马镇,热热闹闹地往藏马山上爬。

清晨的藏马山果然是美轮美奂,男男女女一路大呼小叫,半年来在实习中吃瘪受气,将来工作的担忧期待,全部扔到了九霄云外。

王玲也是努力地陪着大家高兴,但总有一种笑得不太彻底的感觉,甚至有点精神恍惚,终于一脚踏空。

于根顺把王玲救上来以后,本来打算立即离开的。甩一甩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不要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但从众人的惊诧中,于根顺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同学。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未免有点不近人情,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吧?都到了我的地头上了!要是搁在过去,大碗酒大块肉之后,还要送盘缠的。

不过,于根顺不认识这些张三李四,当然也就说不圆,只好傻一点了。

好在大家更关注的是于根顺居然有如此身手!三年啊,隐藏得也太深了吧?和于根顺有过龃龉并耍过威风的个别同学,悄然汗下,暗叫侥幸。

“顺子,你给哥老实交代,吃的是什么天材地宝?”赵奎上来给了于根顺当胸一拳,热情洋溢。

同学三年,大家都知道于根顺是藏马山人,木讷无语,胆小怯弱,学习成绩勉强,基本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赵奎这一拳,算是凝聚了三年的同学情谊了。

“没有。被人打了后脑勺,就这样。”于根顺受了这一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打坏了脑子?没吃天材地宝?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好身手?”盛赛斌也凑了过来,拍了拍于根顺的胳膊,还捏了捏肌肉。

“嗯!”于根顺脸上有表情了。至于你们信不信吧,我反正是信了。

“那是你女朋友?好正点!”盛赛斌贼眉鼠眼地瞥了一眼水阑珊。

水阑珊站得离他们远远的,似乎是在凝神望远。深紫色劲装有点和时代脱节的感觉,却是别有味道。彪悍的身手,美艳的姿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正是小受型宅男的杀手,富二代展示魅力的目标。好巧不巧的是,盛赛斌同学恰好兼而有之。

“不是!”于根顺认真回答了盛赛斌同学的问题。

“不是啊,太好了!”盛赛斌想拉着于根顺往旁边一点,但没拉动,只好压低声音说,“我没出去找工作,就在我老爸的建筑公司里熟悉情况,过几年我要全面接手的。在平阳,我家算是数得着的了,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同学么……她叫什么?有男朋友没有?没关系,有也不要紧!只要不是你女朋友就行,咱不翘哥们的马子!你帮我追她怎么样?”

“她叫水阑珊,没有男朋友,你可以自己追,我支持你!”于根顺照直说。

“够哥们!”盛赛斌果然大喜,也给于根顺胸口上来了一拳。泡妞哥怕过谁啊!盛赛斌整理了一下某品牌登山服,双手捋了捋头发,风度翩翩地向水阑珊走去。

果然,没说两句话,就听“啊——”一声惨叫,盛赛斌滚出去好远。

不过,出手的不是水阑珊。

陈沫叉着小腰怒骂起来,“我打死你个不长眼的!水师妹是我的!尼玛,也不拉泡尿照照镜子,你趁几个臭钱!跟老子抢马子,尼玛,老子用钱砸死你!”陈沫这个小混蛋,这才几天,都学会“尼玛”了!这是那个混蛋教的?

盛赛斌双手捂住肚子,脸上有些扭曲,但看着陈沫张牙舞爪的状态,没敢吱声,只好无限幽怨地看向于根顺。

于根顺却是一脸的无辜。你钱不如人家多,身手不如人家好,长得又是一脸猥琐,这能怪我吗?你知足吧,水阑珊都没出手!

奇怪的是,水阑珊居然也没有出手揍陈沫。就那么听任陈沫打人、骂人、宣布对她的主权。要是搁在平时,陈沫够挨三回胖揍了……

“于根顺,是你救了我吗?”

醒过来不久,王玲突然感到一种空明,我这就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吧?相对于死,这一切都算什么呢?她脸上的苍白逐渐褪去,心底的阴霾似乎也褪去了。

于根顺淡淡地点了点头。这个叫王玲的同学,声音很甜美,圆润如清泉。一口糯米般的小白牙,右嘴角还有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你们让开一点,我有句话想问问于根顺。”王玲倚靠着树干,突然展颜一笑,正是大家熟悉的“很春天”。

“哦——”男女同学又是一阵哄笑,七嘴八舌地说,“说什么啊?”“快点啊!”“我赶时间!”“大家都听听嘛!”

王玲只管笑眯眯地看着大家。说笑归说笑,同学们还是退到了另外几棵树下。

看得出来,王玲是同学们的核心,兼有大姐姐和小妹妹的气质,让人爱,让人疼。于根顺只好站在原地,脸上很无辜。

“低一点!靠过来一点!”王玲脸上羞色一闪,小声地说道。

于根顺只好往王玲眼前凑了凑,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要说什么。总不至于“将军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如蒙将军不弃,小女子以蒲柳之姿,愿荐将军枕席”吧?那太俗套了点……

“交代!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王玲的声音更低,几乎贴耳才能听清。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得于根顺耳根痒痒的。

从被于根顺抓住脚踝,到两人滑入悬崖,最后两人悬空倒立,这一段时间,王玲可都是清醒的……

明明是低声软语,却如春雷炸响。于根顺“腾”地站直了,差点撞到了树上!再回头看着王玲微醺的脸庞,促狭的笑意,于根顺心里那个无辜——

我看到什么了啊?!

好吧,不就是粉色底上绣着一只米老鼠吗……

米老鼠我是知道的,美鬼迪斯奈公司的卡通形象,以其随和、快乐的天性成为孩子和家庭心目中永远乐观的卡通形象并为人们所钟爱和信任。我不但知道米奇,还知道米妮,还有“嘎嘎嘎”的唐老鸭……好吧,我承认我都看到了……

“嘻嘻!”王玲又笑了,确实是“很春天”!

于根顺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不过,就看了一小下而已,不用负责的吧?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们都是同学啊!以后再也没有这么纯洁又集中的社会关系了。你老这么端着,不累的吗?”

王玲的清脆话语连珠而出,大珠小珠落玉盘,敲打着于根顺孱弱的小心肝。

我端着吗?我没端着吗?为什么我和大家老是有一种距离?王玲这么说,好像是“虽不中亦不远”啊!

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摸完了之后他才想起来,摸后脑勺这个动作,好像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以前大家对你关注的少,首先是因为你自己封闭起来了。就算是大家对你不好,我代表大家向你陪个不是,你看行吗?”

“嗯!行!”于根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过什么事情,当然更没有去追究那点无聊龃龉的兴致。

可是,他突然觉得,和这一群孩子在一起,好像很放松,也应该是很开心的吧!我本来就应该属于这个群体啊!我整天和小马奋一起喝酒,都喝成老头子了!心态啊心态!

“拉我起来!”米老鼠,啊,王玲向于根顺伸出了右手,语气不容置疑。于根顺只好乖乖地把手伸了过去。

这只手很小巧,很柔弱。站起来后的王玲也很小巧,全身都小,很协调。像个芭比娃娃?不对!花仙子?也不对!小鼹鼠?呃,是米老鼠!于根顺回顾了一下这些日子从电视里学到的东西,不能不承认,学海无涯,而知也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形象……

“我在镇上开了一家餐馆,做的‘石家老鸭’很好吃,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吧!”于根顺终于找到了他所擅长的表达心情的方式。

“噢!王支书果然是王支书!支书出马,所向披靡!吃饭喽!”众人一阵欢呼。

出了这个意外,虽然有惊无险,但大家也没有爬山的心情了。一时间乱七八糟地凑了过来,熙熙攘攘地就要下山。

“什么破餐馆,哥要是不高兴了,给你买过来,开除你!”盛赛斌嘟嘟囔囔地跟了上来,走路时尽量离陈沫远一点。

“唉哟!”王玲往前走时,身子却是一歪。她的脚踝被于根顺握伤了,一时间恢复不过来。但其他同学都走到前面去了,于根顺只好伸手去扶。

“师叔,我来吧!”

水阑珊眼疾手快地过来,果然扶住了王玲。

第一百三十八章 润物无声

九个男同学都是于根顺亲自抱上车的。也就是盛赛斌同学还清醒点,抓着于根顺的衣角不肯放手,哭哭啼啼地叫着,“哥啊,哥哎!亲哥哥!”

于根顺只好把亲弟弟摁倒在座位上,又给司机包了只鸭子,嘱咐说,“师傅,路上慢着点儿,都喝高了!”

那中年大叔拼命地点头。他虽然没有喝酒,但一直是在场的,看得两眼都直了。开车二十二年,经历大小酒场无数,今儿个可是见着能喝的了!一个灌九个,单对单,人家还管善后……

七个女同学喝倒了四个。王玲虽然清醒,但也脸色酡红,像熟透了的苹果。坐在座位上时又悄悄地对于根顺说,“嘻嘻,她是你的小女朋友吧?别看她不说话,但可紧张着你呢!”

水阑珊也跟着来了,这时正往车上抱第四个醉倒的女生,听到动静就往这边看。王玲吐了一下小舌头,赶紧缩进座位里去了。

“瞎说,我是她师叔!”于根顺一脸正色。

“嘻嘻,还差着辈啊!”王玲一副“反正我是信了”的表情,郑重地命令道,“对人家好点!”于根顺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却见王玲脸色一黯,“说了也没用,人各有命吧!”说完,真的缩进座位里去了。

她那娇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两个肩胛骨高高的,头埋在膝盖上,像是睡着了一样。直到于根顺和水阑珊下车,她都没再抬起头来……

“女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

送走同学后,于根顺突然觉得有点烦躁,扔下一句话,拎着一瓶酒上楼了。水阑珊的脸上也有点红,咬着下唇“嗯!”了一声。那四个女生,就是被她放倒的。水阑珊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我也是能喝点的……

“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目送着师叔上楼,水阑珊拧起了陈沫的耳朵。

师父和水师妹都来,陈沫当然也得个机会撒撒野,这会儿正歪在沙发角上呼呼大睡。煞神师父还是不错的,除了爬山时下手狠了点,别的事他根本不管。

见陈沫拧不醒,水阑珊只好把他夹在腋下,走人了……

次日清晨,于根顺到马奋家时,水阑珊和迷迷糊糊的陈沫又等在院子里了。水阑珊还换了一身运动服。于根顺没再说什么,照旧上山。水阑珊已经记熟了师叔所授的步法,昨天下午和晚上都有练习,今天再和师叔的演示对照,果然又有领悟。

太阳上山后,于根顺跃下巨蛋,对水阑珊说,“你带陈沫下山吧,我今天要去平阳一趟。”水阑珊“嗯!”了一声,“师叔早点回来!”还没说出口,于根顺早已没了踪影。

陈沫一路上鬼哭狼嚎不提,于根顺取捷径翻山越岭,很快就出了藏马山,走在去平阳的公路上。三十公里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于根顺也没想过还可以坐车。

“嘎!”

一辆涂装普桑在于根顺身边急刹,楚楠从副驾驶位置上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干什么去?”好像在问路边的一块石头。

于根顺径直拉开后车门上车,有顺风车不坐我傻子啊?至于车主的态度如何,自动忽略就是。司机位上的魏逐风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问道,“于站长,去平阳?”

魏逐风已经就任代理指导员了。这家伙是个慢性子,跟谁说话都是嬉皮笑脸的,和楚楠的冷面孔倒是相得益彰。他的酒德不太好,磨磨唧唧的不爽快,倒也蹭了于根顺不少鸭掌吃。

“开车!”楚楠闷声命令。

“得,您是领导!”

魏逐风才不管楚楠是不是吃了枪药,慢条斯理地一二三档提速,普桑径直向平阳开去。

楚楠心里火得要命。那天她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被反锁在宿舍里。她拼命地拍门,却一直没人过来,老黄和老刘又溜号了。想打个电话叫人,手机又不知道丢哪去了。直到傍晚时,魏逐风摇摇晃晃地过来报到,才帮她敲掉了门锁。

魏逐风一边敲还一边絮叨,“不好,不好!报到第一件事,是破坏派出所财物啊!”

“干活吧,你!”楚楠猛一脚踢在房门上。

“干着呢,莫急哈!”从魏逐风的动作上看,他是一点都不着急。就是火上了房,他都不见得会跑快些。

被于根顺扔掉的那串钥匙,包括派出所枪柜的主钥匙,库房钥匙,沧海家里的钥匙,北京爷爷家的钥匙……一直是牢牢地挂在腰上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楚楠了解到,是于根顺把她送回来的。那么,钥匙一定在这个混蛋流氓手上!否则,他是怎么打开我宿舍门的?

自觉做了好人好事的于根顺自然是一脸的无辜。我没见过,你咬我啊?

楚楠恨不得一枪崩掉这个混蛋流氓,但她手里有枪吗?没有。所以楚楠只能在心里枪毙了这个混蛋流氓半小时。

更应该枪毙一小时的是,于根顺这个混蛋流氓,一个人,把我抱回了宿舍,放到了床上!

以未来优秀刑警的专业目光勘察,饮水杯上留有酒味,好像是喂我喝了水?毛巾上有残留食物,好像是帮我擦过脸?脸盆上和地上都有污渍,好像是我吐了?毛巾被是打开的,好像还帮我盖了?

楚楠当然是又羞又怒,谁知道这个混蛋流氓有没有趁机毛手毛脚?就他那德性!

唉,这哑巴亏吃的,都没地方说理去……

唉,喝醉酒的丑态,都让这个混蛋流氓看去了……

一路上,楚楠板着脸不说话。于根顺一脸的无辜,也没说话。魏逐风当然是面带微笑专心开车,人家小两口闹脾气,我跟着瞎掺和干什么?

“劳驾,平农!”

普桑进了县城,于根顺终于说话了。传出去不太好听,哥今天是返校参加毕业典礼并领取毕业证书的,但哥不知道平农在哪里……

“停车!你就在这里下!”于根顺一说话,楚楠也说话了。

魏逐风本来正要朝平农方向拐,现在也只好靠边刹车,他回头挤眉弄眼地看着于根顺。那意思分明是,我说,你们不要为难兄弟这个外人好不好?

得,这是您的车!于根顺只好讪讪地推门跳了下去。

魏逐风刚要起步,车窗却被拍响了。他摇下玻璃,只听于根顺很不好意思地说,“嘿嘿,忘带钱,家有万贯一时不便……”

平阳农学院位于平阳东郊,占地三百余亩,有一个豪华巍峨的校门。电动不锈钢伸缩门全打开着。

从外面就能看到一个高大的牌坊,上面题着校训,“矢志三农、勤奋求实,自强不息、追求卓越。”下面还署有名字,不认识,估计是个大人物写的,字不甚工。据说平农培养出过国家农业部长的,不知是不是这位。

于根顺从“三蹦子”上下来时,却见王玲正站在学校大门前。

“来啦!”王玲展颜一笑,上排右侧的小虎牙很生动。于根顺顿时放下心来,本来他还掂量着怎么找植物科技系呢!

“来了!等谁呢?我陪你等会儿吧!”于根顺也笑了笑,站在王玲身边,王玲才到他的腋窝高度。一高一下,一刚一柔,可以说是对照鲜明,却又和谐搭调。

谁知道王玲却转身就走,“嘻嘻,咱们同学,就你一个被打坏了脑子的……”

于根顺大囧,这女孩也太妖孽了吧?好在于根顺并不在意。就算我说出真相,它也得有人信不是?打坏了脑子,还真是个无敌法宝!

除妖孽外,更多的是善解人意吧,润物无声地帮助别人。其实这也不难想象,连同学都不认识,能认识路吗?可是,其他人怎么就想不到呢?于根顺自己也没想到,王玲会专门在这里等他……

校园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当然,到处都是垃圾纸片,扔掉的旧物,可能需要很久才能收拾干净。

有个宿舍窗户上搭下来一条床单,浓墨草书,“学妹们,不要想念哥!”下面的楼层还有跟的,“沙发!”“板凳!”“五楼是傻叉!”再下面一楼却是两条床单,左边是“我顶!”右边是“我擦!四楼才是傻叉!”……

道旁的树阴下,不少毕业生在摆摊卖书。有个学弟好心地提醒卖书的学姐,“喂,学姐,你走光了哎!”领口敞亮的学姐却撇了撇嘴,“总比买书的人走光了好吧?”

这届遗传育种专业一共四十二个同学,大部分已经到了,闹哄哄地占了一间大教室,又哭又笑的。见王玲陪着于根顺进来,偌大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瞬间却又爆发了,“嗷——”几乎炸掉了房顶。

“顺子,顺子来了!快演一个,说了他们不信,累死哥了!”盛赛斌兴冲冲地向于根顺跑来。

唉,都说了不要崇拜哥了!江湖上,到处是哥的传说!

演一个?当哥是什么?不过,于根顺并不忌惮在大庭广众之下出风头。不展示威风,怎么当人家老大?当年的总瓢把子,还不是单枪匹马打上大刀堂,故意空手入白刃,单挑对群殴?

说得不好听一点,于根顺有点人来疯也不一定。一个一个的解释,还不把哥累死了。

盛赛斌当然还是没能拉动于根顺。于根顺打量了一下教室的高度和长度,笑着对盛赛斌说,“哥借你身体一用!”盛赛斌还没来得及去捂自己的菊花,就已经被于根顺单手拎了起来。

于根顺当然对菊花无爱,只是准备把盛赛斌扔出去,然后再追过去接住而已。

正在此时,王玲在门外喊了一声,“孙主任来了,先照合影!”

于根顺把受惊了的盛赛斌放了下来,顺手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于根顺跟着大溜走出教室,站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按照王玲和赵奎的安排,于根顺的位置是最后一排正中。

台阶底下,早已摆好了一排椅子,供系领导就坐。一会儿之后,一群领导簇拥着系主任走了过来,所有的人都是满面笑容,同学们热情鼓掌。

于根顺却有点傻眼,系主任——县委书记孙继宗?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伯仁由我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同为正处,县委书记和系主任,可谓是判若云泥。

于根顺早已知道,孙继宗黯然退场,谪贬平农,却没想到他赶上给自己当了一天的系主任。如果让孙继宗看到自己只是一个站在后排等待和他合影的学生,又会作何感想呢?

两人之间,根本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只是阴差阳错,神差鬼使,金风玉露一相逢,呃,误伤麻雀无数……

系主任虽然不算啥,毕竟也是大忙人,今天系里毕业的班级,怎么也有十几个吧?系主任还要赶场照相的,也真是难为他了。于根顺站在后排,淡淡地看着孙继宗。

没承想,孙继宗就坐之前,和蔼地拍了拍身后几个学生的肩膀,顺道往后扫了一眼,以示系里关注每一个毕业生。就这一眼,却把后排正中的于根顺给扫到了。孙继宗的笑容明显一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笑着转回身去,坐下拍照。

合影结束后,一众系领导站了起来,同学们鼓掌相送。

孙继宗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来,向于根顺招了招手。台阶上的队伍还没有完全散开,目光“唰!”地集中过来,正看到于根顺一脸的无辜。一众系领导也不知道系主任突然找个学生干什么,只好离开几步,远远地等着。

“孙书记,我们又见面了!”

众目睽睽之下,于根顺只好走下台阶。不过于根顺并不认为自己欠了孙继宗什么,也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然也没有什么尴尬。

“嗯,叫我孙主任!于根顺,我还有两个班要去照相,大概二十分钟吧,你去我办公室找我?”孙继宗似乎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于根顺的出现,虽然有点意外,但也谈不上惊诧。以他的年纪,他的经历,能让孙继宗惊诧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好!”于根顺倒是笑了笑,虽然他并不知道孙继宗找自己干什么。孙继宗也笑了笑,又拍了拍于根顺的胳膊,带着其他领导赶场去了。

“顺子,孙主任找你干吗?据说他以前是县委书记啊!”盛赛斌大呼小叫地凑了过来。看于根顺刚才和系主任说话,两人分明是旧识,而且,彼此平等?

如果刚才他的身体被于根顺借用过,盛赛斌可能就不会和于根顺这么亲密了。保持安全距离比较好。当然,再远也不能确保安全。安全距离是指两人之间有个倒霉蛋做缓冲。也就是说,我可以跑不过狗熊,但一定要跑过同伴。

昨天去过藏马山的同学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瞎关心。“山阴”前横空出世,酒桌上完胜群殴,于根顺同学身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奇迹呢?他还认识县委书记出身的系主任?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所以,同学们一定善待身边的每一个猥琐窝囊蔫吧的同学,不定哪个是豹子啊……

平农培养出的县委书记,并不算什么,不是农业部长都有吗?但农业部长并没回校当系主任,校长也没当。

所以,孙继宗是平农的一道风景线,大家都认识的,即使他们昨天才返校。

“没事,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下回再借你的身体吧!”

于根顺一笑,盛赛斌立即夸张地捂住了屁股,同学们轰然大笑。台阶上也有不少同学凑了过来,对盛赛斌赌咒发誓所说的事情,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但于根顺一把拎起盛赛斌,大家却是都看见了的。

“哈哈,这次没时间了,有机会再给大家表演哈!”周围同学一围,于根顺就有点人来疯,各种胆气都很正,“小米同学,陪我走一趟吧!”

小米?众人一愣,同学当中没有姓米的啊!于根顺真的被打坏了脑子?

小米同学,呃,王玲同学秀眉一蹙,脸上的羞色一闪而过,居然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挎住了于根顺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于根顺刚刚掌握了一点主动,立即被打回了原形,这个,这个……

同学们又是一阵哄笑。临毕业前抓紧时间分手的有,抓紧时间上床的也有。抓紧时间谈个恋爱,就更不算什么了。何况,如果盛赛斌说的真的,于根顺还是王玲的救命恩人呢,以身相许什么的,最讨厌了!

还别说,高大威猛的于根顺,小巧玲珑的王玲,挽在一起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当然,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个别同学心中的羡慕嫉妒恨也是在所难免。

王玲人缘很好,对每个同学都很热心,但还真没有哪个猪哥能采下这朵小花。也有传说,王玲有个男朋友,是高年级的师兄,不知道真假。

如果是昨天以前,这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仅限于于根顺,也就是那堆荣幸的牛粪。但今天有所不同,对王玲羡慕嫉妒恨的女生也不是没有。怎么刚发掘出来一个隐藏很深的优秀猪哥,就被她捷足先登了呢?昨天掉下悬崖的怎么不是我?呃,还是她掉吧……

“那啥,王玲,我错了!”于根顺额头见汗,危急时刻怎么无法保持镇定呢?

王玲的小胳膊就吊在他身上,走路时两人的腿还偶有摩擦,这对于根顺来说还真是个不小的考验。毕竟,前世的总瓢把子,是个从一而终的好男人。今生的于根顺,还是一个十足的魔法师。

“你错了吗?”王玲的小虎牙一露,甚至又往于根顺身上靠了靠,促狭地盯着他的两眼,“怎么错了?错在哪了?”

“我,我不该叫你那啥……呃!”于根顺完败,哥离开这个世界太久……

王玲对于根顺之失忆,持有一定的怀疑态度,宁可信其有吧,算是半信半疑。至于于根顺吃了什么天材地宝突然神勇起来,她是坚决不会相信的。王玲宁愿相信,于根顺确实是经历奇特,隐藏很深,从未展露。

而昨天,于根顺为了救她,情急之下,万般无奈,才不得不现出功夫。

于根顺的性格,或者隐藏太久的缘故,太过沉闷,老气横秋。心扉已经关闭太久,甚至和现实格格不入。这是病!有病就得治!

王玲觉得,昨天我辟蹊径,出奇兵,猛力一撞,这才堪堪打开了一丝缝隙。今天他叫我小米,可不就是大有改观的前兆吗?

所以说,无论多聪明的女孩,总是以感性为基础的。信什么不信什么,全在取舍,即使所取所舍存在明显的矛盾。至于你们信不信吧,我反正是信了。

所以说,王玲同学有羞,但无恼,甚至有点小得意。

当然,其中也不是没有恶作剧,甚至小小惩戒的意思。

当然,于根顺同学高大威猛,挽起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当然,王玲最主要的想法,还是对症下药,继续撞击可怜的于根顺同学的封闭的心扉。大病需要下猛药!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我要治愈他的顽疾,让他回归阳光青年!

而从于根顺刚才的反应看,这个可怜的初哥,甚至没有拉过女孩子的手!真是太有意思了!王玲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温柔,一种怜悯,一种割肉饲鹰的牺牲,一种以身为祭的神圣……

所以,王玲同学坚决不肯松开于根顺同学的胳膊,反倒是靠得更紧了。好在校园中这种风景并不鲜见,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

于根顺同学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我不认识路啊!她是给我带路的,对,带路的,带路的,带路的……

两人在系主楼下没等多久,孙继宗就匆匆赶了回来。见还有个女生在场,他也没说什么,上楼后掏出钥匙开门。县委书记,也不见得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

按照孙继宗的示意,于根顺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沙发上。王玲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见孙继宗拿出杯子来,她抢过来倒了三杯水,又靠着于根顺坐下了。

于根顺心里多少有点纳闷。

是的,你的失势,就是因哥而起,哥只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今天的意外会面,就算是一场大戏的完美谢幕吧!今后,你忙你的,哥忙哥的。哥没那个恶趣味,非要看你的笑话。但你要是有什么后招,哥接着就是。哥打人,并不需要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哥可以留着解闷的……

“这间办公室,是我老师的。”孙继宗也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似乎是个聊天的意思。

于根顺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些办公家具,看上去是有些年头了。王玲下意识地靠着于根顺,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我的老师也姓于,崇敬于谦,名字就叫于慕谦。老师他一生从事土壤水分平衡、水土保护研究。结合藏马山生态环境条件、水土资源状况和作物体系特征,解决治理水土流失关键技术,曾主持和承担过多项省部级科研项目、国家重点科技攻关任务,还荣获过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问题就在于,老师的研究成果,都是要往里贴钱的,而不是用来挣钱的,所以他能获得荣誉,而不是资金,更不能让他的研究成果付诸实施。”

“老师自掏腰包搞研究,一年当中,倒是有半年时间在藏马山里跑。”

“所以老师一生穷困潦倒。他性情耿介,从不求人。但我当县长以后,他求过我一次。老师跟我说,‘把祖先留下来的藏马山,留给后世子孙!’”孙继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当时情景,但脸上颇多苦涩。

“但经济发展是大环境,平阳经济发展落后,我心里很急,就没听老师的。事实上,当时已经和老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我在藏马山砍伐原始森林,修建盘山公路,推广经济作物种植。”

“砍树,修路,单一作物种植,都是大面积破坏植被,造成严重水土流失。第二年,藏马山有史以来第一次山洪爆发。我站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浊流把村舍摧毁,家破人亡。”

“山洪爆发以后,老师犯了心脏病,死了。那是1990年,夏天。”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孙继宗似乎有深深的悔意。

第一百四十章 堂吉诃德

“从位子上退下来以后,才感觉到自己老了,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呵呵!你们两个年轻人,不会嫌我唠叨吧?”孙继宗笑了,确实有点邻家老人的意思。“我现在,不是书记,也不是主任,就是一个老头。”

王玲“很春天”地笑了一下,但眼睛里好像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于根顺觉得奇怪,小米同学也太容易感动了吧?不过,“把祖先留下来的藏马山,留给后世子孙”这句话,确实是挺感人的。这个穷困潦倒的老师,拥有伟大的情怀,是很纯粹的人,是侠之大者。

“您说!”于根顺也笑了一下。讲完了老师的故事,就要进入正题了吧?不过,孙继宗今天说的话,还真是有点意外。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混,我还是年轻了点……

“简单说吧,我老师晚年转而研究藏马山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也就是从‘利在千秋’,转向了‘功在当代’。或者说,为‘利在千秋’寻找一个实现的途径。这是他的无奈,也是体制的悲哀。只有‘功在当代’,才有可能获得支持。”

孙继宗叹息了一下。从县委书记到系主任的转变,是如此的彻底,如此的决绝。在体制内时,这些问题其实也不是看不到,但不会去多想。面对山洪时,想到的更多的政治责任。亡人和财产损失,是事件定性的依据。

而藏马山在流血,却没有人去想的,无论是沧海市,还是平阳县,还是藏马镇。藏马山的遍体鳞伤,不会有人负责,甚至连财产损失都不会计入。至于藏马山民,在咒骂“贼老天”和“当官的”之余,也无法想得更多。

“贼老天”何其无辜!

发展中必然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问题的存在就怀疑前进的方向,更不能束手不前。改革一定会经历阵痛,然后才会涅槃重生。摸着石头过河,前进的路上总是要交一些学费的。凡事皆有两面性,我们要看矛盾的主要方面。

这些耳熟能详的说辞,现在看来,真是绝妙的讽刺……孙继宗抬起头来,笑得很无奈。于根顺若有所思地听着,但并没有更多的表情。王玲反倒是很投入,情绪的波动也很大,把于根顺的胳膊都抓疼了。孙继宗继续说道。

“老师的主要思想有三点,小城镇建设,绿色旅游,中药特色产业。这三点,相辅相成,有较强的可操作性。可惜老师没来得及完成他的研究,更看不到藏马山的未来了。我可能也看不到。”

“小城镇建设。将藏马山上的山民全部搬迁下来,集中居住。”

“绿色旅游。藏马山取消一切种植、养殖、狩猎,专供旅游发展。”

“中药特色产业。藏马山周边建设中药材种植基地和天然药用植物基地,建立产、供、销一条龙,基地、公司、农户三结合的发展模式。”

“经老师研究,杜仲、田七、白术、桔梗、天麻、党参等三十余种中药材适合藏马山周边气候及土壤环境。另外还可以种植花生等经济作物。”

“这些天来,我根据大半辈子的从政经验,对老师的方案进行了完善,主要是可操作性和细节方面,写出了这个东西。老师的学术和我的政治,算是第一次结合吧!主要的思想都是老师的。”

“我也就是看到了老师这些东西,想到了老师的一生,更想到了自己的一生……最后,我老师的办公室作为我的办公室了,家具也都是原来的。此前,它已经当了十年的仓库。”

说着,孙继宗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打印稿,标题为《藏马山科学发展三十年规划》。

于根顺拿着这厚厚的一摞,第一次有点愣神。这本打印稿,有好几百页。分量很重。

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长得很帅吗?或者你已经看出我是横空出世百年一遇的天才了?三十年规划,我一个大好青年就是你这个年纪了……

看到于根顺沉吟不语,孙继宗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会把这个交给你一个毛头小子?而且我们仅有的交集,也并不那么愉快?其实也真有点奇怪,就当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吧!今天我一看到你,就突然打定了主意。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者我没有看到你,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也就是说,我不会拿着这个规划,满世界找你,呵呵!”

“我给你讲讲你的优势,也就是要实现这个规划的前提条件。”孙继宗说话,确实是不像一个官员了。

“第一点,人望。藏马山民安土重迁,民风彪悍,如果通过行政手段强制搬迁,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做出强迁决定的官员,是要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的。当官的,最怕的就是政治风险。而你,恰好有这方面的优势。”

“第二点,资金。前期需要大笔的投资,周期长,见效慢。你和‘千亿马’家族很有渊源。当然,仅有这点还是不够的,但我看好你!钱的问题,是重要问题,但不是跟本问题。毕竟规划是良性发展的,所欠缺者,只是最初的推动力。”

“第三点,资源。规划里涉及各方面的改革,特别是行政区划问题,需要深厚的政治资源来推动。这个你也可以有。你以为凭你一个没毕业的学生,真的能把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一并拉下马吗?”

“说实话,就这三点,我至今还是看不透,琢磨不清楚。每一点都像是机缘巧合,但我懒得琢磨了。我从政大半辈子,相信凡事皆有渊源,却不信什么机缘巧合。就算有,也是你的运道特别旺吧!运气这东西,其实也是一种实力。”

“还有一点,也许更为重要,那就是要以藏马山为家,把藏马山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们伤不起啊!”

“另外,你也算是我的学生吧?呵呵,虽然是阴差阳错,时间也太短了点。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对藏马山的发展是有用的,不要忘了母校。”

“不错,是我把郭大中推上去的。但我是看中了他有能力,想做事。从私心上讲,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政策上的连续性。五年制任期,最大的危害就是,全盘否定前任,另起炉灶。就沧海来说,这些年来,先后经历了东西部跨海开发、环湾品字形发展、以线带面发展等模式。换一个领导,就换一个思路。哪个都是对的,哪个都没做完!”

“决策的失误,是最大的犯罪。轻率的变更,是最大的浪费!”

“离开平阳政局以后,我一次也没有和他们联系。以后也不会。”

“现有的体制无法实现这个规划。每届班子任期五年,有多少人会考虑跨度超过五年的事情呢?平阳县和沧海市,我都能把这个方案递上去,但没有任何意义。”孙继宗的声音低了下来,否定自己做了一辈子的一件事,毕竟不是那么好受的。

“也算是我有点私心吧!面子是别人给的,尊严是自己守的。我现在才理解,老师当年去找我的时候,有多么为难,有多么屈尊纡贵,鼓起了多大的勇气。而最后,又是多么的失望……”看得出来,孙继宗很黯然。但就算事情能够从头来过,我又能怎么做呢?

人在体制中混,刀在江湖上飘。

“拿着方案走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其他方面遇到难题,我老头子也能帮你参谋参谋,呵呵!”孙继宗笑了,一脸的皱纹,或者是一脸的慈祥?即使是孙继宗从小带大的郭大中,恐怕也无法把这个宽厚敦和的邻家老人和叱咤风云的县委书记联系起来。

“从今天开始,这个方案就是你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和我老师也没有任何关系。我想老师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完全是你的方案,一个出身于藏马山,毕业于平农的大学生的方案,你明白吗?”

于根顺默默地点了点头。

孙继宗站了起来,好像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而且他分明笃定,于根顺不会把老师和他两代人的心血随手丢到垃圾箱里去……

两人告别了孙继宗,默默地走在校园里。都没急着回去参加同学们的聚会。

王玲又下意识地挽起了于根顺,好像已经是自然而然的了。于根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平农的校园很大,楼宇掩映在绿树丛中。明年平农将举行建校五十周年。这个籍籍无名的学校,已经在这穷乡僻壤里发展了半个世纪了。支撑平农的,可能就是于慕谦这些有脊梁的学者吧!

这才是我们民族的希望!

让那些“砖家”“叫兽”爬开!

“嘻嘻,你还真是个人才啊!”走出好远以后,王玲笑着打破了沉默。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沉闷的人,即使心情郁结。

“我这个人才,是你发掘的。你看看,要是昨天你不掉沟里,我就不知道今天的毕业典礼。要是你不把我安排在后排正中,孙继宗就看不到我……人才,埋没了!”于根顺拍了拍王玲的脑袋,很趁手。王玲用小虎牙凶了他一下。

“其实,这个还真是和我有点关系……”王玲有点犹豫。

于根顺低头看过来,王玲淡淡地笑了,现在的自己,真的好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终于,王玲慢慢地说,“孙继宗的老师,就是我外公。我跟着过来,还赖着不走,就是想了解一下外公。我妈妈不让我知道的。”

“啊?!”于根顺苦笑,这个世界上的巧合太多了吧?

“到平农之后,我多次打听,才知道外公在这里办公的。但一直没敢进去。想不到,在平农的最后一天,陪着你,实现了这个愿望。大概,这也是上天注定的吧。”

“本来,外公有很多次机会调到北京去的,或者调到中科大,合肥是外公的老家。但外公不肯,妈妈也就一辈子窝在这个山沟沟里了。外公也算是知名的环境保护专家,但妈妈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过。我本来报考的是中科大,但高考前发烧了,只好上平农,妈妈很不高兴……”

“哦……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平农,呵呵!”于根顺又拍了拍王玲的脑袋,这次没被凶。

“我妈妈是一中的老师。我爸爸原来是平纺的电工,平纺破产后就失业了,现在在一个私人的汽修厂里修车。现在我想,我外公,就像堂吉诃德……他无疑是伟大的,但他的家人跟着他受了很多苦楚。我妈妈,至今也不肯原谅他。”

“堂吉诃德?是什么?”最近没有放堂吉诃德的电视。而总瓢把子的素养,仅限于古文。那个时候,堂吉诃德和他的风车,还没有引入国内吧?

“嘻嘻,一个骑着马,挑战大风车的疯子!”

“这的确是一架庞大的风车……”于根顺好想有点苦恼。但又好像责无旁贷。我招谁惹谁了我?是谁给了我这个责任?于慕谦吗?孙继宗吗?也许只是冥冥中借了他的手……

“这好像是一件很遥远,很庞大的事情。你再是人才,也才二十一岁。你有眉目吗?”王玲崇拜地看着于根顺。能者无所不能。我信你,你行的!

“有了!”于根顺果然没让王玲失望。

“怎样?”

“当官!”

“不是说现有体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吗?”

“当不一样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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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书以来的第一个ps:本章中有夹袄太多的吐槽。原谅我,我无意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弟弟妹妹

“菜菜,快点!今天有烧茄子和肉末南瓜!”

下课铃一响,老师还没出来,同学们已经乌央乌央地往外冲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连蹦带跳地跑在最前面,一手一个搪瓷饭盆,喊声宛如黄莺初啼。

被称为菜菜的女生长得胖乎乎的,齐耳短发,手里拎着个暖水瓶,好像很怕被同学挤碎掉。马尾辫回头看了一眼,只好又喊了一声,“你打了水直接回宿舍吧!真是菜妈……”说着,马尾辫加快了速度,一溜烟地往前冲,居然比男同学利索得多。

“唉哟!你不长眼睛……”

马尾辫着急抢菜,竟然一头撞进了一个高大男生的怀里。不过,她并没打算跟这挡道的家伙一般见识,拧身绕过去,继续往前跑。要是去晚了,烧茄子和肉末南瓜最多就只能抢上一样了!

那男生却很不理解人家的着急,一把抓住了马尾辫的胳膊。马尾辫可是真生气了,张嘴就训,“你个大男生撞一下会死啊?姐姐我都不计较你占便宜,你个大男生婆婆妈妈的有意思吗……”

马尾辫训到这里才扭过脸来,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两个搪瓷饭盆“咣!”地扔到地上,全身心地扑进了男生的怀里!

“哥!你怎么想起来看我?头一回哎!”马尾辫腾出一只胳膊,伸出一只可爱的小指头,在男生眼前使劲地晃……

不用说,这高大男生就是于根顺。

于根顺和王玲在校园里面散了一会儿步,都没有回去和同学聚餐的意思,就信步走出了校门。而出来以后才发觉,他们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一时间就有点小尴尬,挽在一起的胳膊也不知不觉地放开了。

“我妹妹在一中上学,你带我去看她好不好?中午我请你们吃饭!”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

王玲又露出了小虎牙,“不认路的大天才……走吧,一中我很熟的!”这回王玲没有挽于根顺的胳膊,而是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就当给盲人叔叔带路吧!

这个季节的中午,天气已经很热了,但于根顺还是穿着长袖的运动服。不过,好像也没看见他有多热?天才,果然都是生活不能自理型。一时间,王玲心里又升腾起了母性的爱……

平农在东郊,一中却是在县城中心的。不过平阳并没有多大,两人一路走来,王玲给于根顺介绍着两边的景物,还掺杂着小时候的故事。比如妈妈要求有多严格啦,和弟弟抢冰棍啦,一边说一边笑,说得很有爱,笑得也很开心,很阳光。

到一中后,正好是午饭前。问清楚班级后,王玲就陪于根顺站在教室门口等了,结果却耽误了于小灵同学打菜……

“真可爱!小妹妹叫什么?”王玲笑着上前一步,想去拉一拉于小灵的马尾辫。于小灵的活泼机灵劲儿,很讨人喜欢。

没承想,于小灵扑棱了一下脑袋,躲开了王玲的手,拉着于根顺往旁边走了两步,“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交代!”于根顺也被妹妹闹得笑了,曲起手指挂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不是,我同学,带我来的!”

“哦……”于小灵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放开了哥哥的手,回头冲着王玲灿烂的一笑,“姐姐好漂亮哦!我叫于小灵!姐姐叫什么?”没等王玲回答,于小灵就已经回过头去了,冲着于根顺恶狠狠地说,“不许再刮我鼻子了!都被你刮平了!”

“走吧!哥哥请你吃饭,吃好的!不吃烧茄子,也不吃肉末南瓜!”于根顺伸手又去刮于小灵的鼻子,但被躲开了。

“哼!”于小灵又凶巴巴地瞪了哥哥一眼,刚才的样子全被哥哥看到了!不过,她马上换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说,“哥,我可以带上菜菜吗?你老不来看我,他爸老来看她,带着好吃的,我跟着蹭了不少!”

“带上!还有谁,都带上!”于根顺笑了,但鼻子里有点不是滋味,确实是早该来看看妹妹了。小孩子一个人在县城,多孤单,多不容易。

“好来!”于小灵原地蹦了个高,大声喊起来,“菜菜快来,我哥请我们吃好吃的去!”那个叫菜菜的女孩扭扭捏捏地跑了过来,叫了声,“哥哥好!”看来于小灵和菜菜两人非常要好。

于根顺笑着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女孩向校外走去……

另一间教师里,一个高个子男生闷声说,“我不回家!我要和同学一起吃食堂!”

“不行!你现在正长身体,功课又紧,得好好补充营养!给我回家!”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带着一副高度近视镜,语气很严厉。

那男生撅了一下嘴,嘴唇上一圈绒毛。他知道拗不过老妈,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上了。唉,中午的球赛又泡汤了,真羡慕那些家不在城里的家伙,我干嘛要在老妈眼皮底下上学……

“姐姐,姐哎!”

快要走到校门时,那男生突然甩开老妈,加快了脚步。王玲听见喊声,回头正看到弟弟向自己跑过来,而老妈就跟在弟弟后面。王玲下意识地看了于根顺一眼,回头向老妈笑了笑,“妈!我陪同学来看她妹妹!”

“你同学?”王玲的妈妈打量着于根顺,厚眼镜底下透出来批判的目光。

于根顺给看得很不自在,还没等他打招呼,就听于小灵和菜菜招呼上了,“于老师好!”于根顺正不知道怎么问好,也就跟上了,“于老师好!”

“老妈!我要跟姐姐去吃饭!”王玲的弟弟站在姐姐身后,像是要姐姐保护他一样,实际上他比姐姐高出了大半个头。

王玲妈妈终于点了点头,“你,吃完饭赶紧回学校!你,下午早点回家!”说完,不等两个孩子回答,转身自顾走了。

王玲弟弟明显地舒了一口气。妈妈没影了以后,才向姐姐凶了起来,“姐!你来学校,怎么不去看我?太不像话了!”

“你小子去不去?不去赶紧回家!”王玲语气虽然柔和,脸上甚至带着笑意。但她弟弟却立即软了下来,“去,傻子才不去呢!嘿嘿,我姐对我最好了!”

一中离那个熟悉的战场,县委县政府,并不远,周围比较繁华。王玲领着大家进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小饭馆。小饭馆并没有菜单,门廊处展示着各种菜品,都是现指的,价格也要现问。王玲让大家坐下后,就去点菜了。

这一些,于根顺都不熟悉,再说他从来都是个被人伺候的主儿,就带着三个孩子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等着。没想到王玲的弟弟朝他发话了,“兄弟叫王坤,哥们你怎么称呼啊?”

“于根顺。”

“说说,你是不是想追我姐?跟你说,追我姐的人海了去了!都得过了我这关,我可是她唯一的弟弟,意见很重要!”王坤拿鼻孔看着于根顺。

于根顺被这孩子给逗乐了,“怎么才能过你这关呢?”

“好说!”王坤冲于根顺勾勒勾指头,是个附耳过来的意思。于根顺似笑非笑地没动地方。好在王坤也不是很讲身份地位的人,俯身向于根顺这边凑了凑,压低声线说,“你怎么也要表现出点诚意来吧?请吃饭这办法,有狗那年就过时了!”

“怎么才算有诚意呢?”于根顺很想把这孩子扔出去,但还是配合地问了一句。

“我想想啊,你先给我买个足球,还要一双球鞋,我只穿牌子货的!假货一眼就看出来了!先这些吧,等我想起来……啊!”王坤突然一声惨叫,耳朵几乎被拧了一圈,回头正看到老姐似笑非笑的脸。

“为了一个足球,一双球鞋,就把老姐卖了?老姐这么不值钱?”

“唉哟,唉哟,姐哎!”王坤使劲地瞪了于根顺一眼。他背着老姐来的方向,于根顺可是冲着那边的,这人坏死了!想追我姐,难喽!“还有的,这只是首付,不对,只是定金!下面还有的,很值钱的,我就一个老姐!”

“就一个,卖了就没下回了是吧?”王玲也给这熊弟弟气乐了。

对过的于小灵和菜菜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王坤揉了揉发红的耳朵,两手往后捋了捋头发,哥就是这么自信!菜菜小脸一红,低下头喝水了。于小灵却则往哥哥身上靠了靠,小脸突然一板。

这一下子却把王坤的自信给搞没了,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难道是错的?傻叉作者,用心点码字好不好?不要误人子弟啊……

王玲在王坤身边坐下了,她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半大孩子壳郎猪,十六七岁正是最能吃的时候。虽然比水阑珊差出去好几条街,但战斗力也是相当可观的。好在王玲点菜很有经验,净是顶饿的硬货,价格还不是很贵。不过于根顺对钱完全没有概念,也就看不出王玲的细致和体贴来,算是牛嚼牡丹了。

一顿饭才花了一百出头,结完帐之后于根顺才觉得,早上从魏逐风那里敲来的钱是不是太多了点?这还有五张大票嘛!

“哥送你们礼物,可劲挑!不过,每人只有一张大票!”

出门之后,路过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不大的铺面,多是下岗职工再就业的,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三个孩子顿时疯了,各自领了一张大票不见了人影。于根顺手里还有两张,就笑着对王玲说,“你也有份啊!哥不差一个妹妹!”

“好啊,叫声哥挣一百,值了!”王玲“很春天”地露出了小虎牙,“哥!我可不可以多叫两声?”

“呃,好像只够买两声的了!”于根顺苦笑着看着手里的两张大票。

“行,陪我挑挑吧,哥!”王玲拉着于根顺的袖子就往店里走。于根顺只好跟上了,“得!今天可不能再叫了,这两声的钱我先付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哥来了

“你个大叔怎么不讲理?骗小孩子钱,我报警抓你啊!”

于小灵说是要报警,两眼却在店里扫视。这个店是卖绒毛玩具的,就柜台上一个台灯还算趁手。于小灵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两步。

“小孩子没钱,就不要眼馋。她给我二十块钱,我找她五块,不正好吗?想讹人啊?!”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猥琐大叔,前半边脑袋已经没毛了。穿了件白里泛黄的老头衫,腆着个大肚子,脚下是人字拖,脖子上有干搓出来的油灰蛋蛋……

“我给他一百,我给了他一百,呜呜……”菜菜委屈地哭了起来,手里拎着个填充毛绒米老鼠。

“想讹人啊?也不打听打听,我刚洗完澡是什么人物!被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给讹了,你刚大叔还怎么在秀水街上混啊!”

刚洗完澡大叔猥琐地笑了,伸手就去抱菜菜,“让你刚大叔抱一抱,要是你刚大叔高兴了,连那十五块钱也还你,白送你一米老鼠……”

菜菜圆圆脸,白白净净,长得胖乎乎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可观了。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哪见过这种场面啊?吓得她“啊——”一声惊叫,扔掉米老鼠转身就跑。不过两腿战战兢兢,几乎挪不开步……

“啊——”又是一声惊叫!

这次惊叫的不是菜菜,而是你刚大叔……

于小灵一把拽开菜菜,手上的台灯已经在刚洗完澡的秃脑门上开了花!她扔掉半拉台灯,拍了拍手,这才一声娇嗔,“我打死你个老流氓!”

不过,这倒霉台灯是塑料的,只是喷涂了一层金属漆,并没那么结实。刚洗完澡脑门开花,血迹斑斑,塑料片和玻璃碴子混杂,虽然看上去很凄惨,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刚洗完澡伸手在脑门上抹了一把,猛地吐了一口唾沫,一脸血红,阴森狰狞地叫道,“今天还被两个小家雀给啄了眼了!你刚大叔就开开恩,让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舒服舒服,知道一下什么是男人!”说着就向两人抓了过来,无限下流。

“菜菜,快跑!”

于小灵还以为“一击KO”呢,哪知道猥琐大叔是高防物免的?她冲菜菜大喊了一声,自己也转身向外跑去。如果手里没有武器,和猥琐大叔怎么打都是吃亏……

但菜菜反应哪有那么快?猥琐大叔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淫笑着往怀里拉。菜菜给吓得连哭喊都忘了,浑身战栗,拼命挣扎!

“抓流氓啊!”于小灵站在门外大喊了一声,这回得先喊后打了。好在门口放着一把三脚圆顶的小凳子,于小灵随即抄起小凳子,咬牙向店里冲去!

两声惊叫,加上一句“抓流氓”,无疑是个咒语复杂的大召唤术。

店外很快就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刚洗完澡大叔倒也不敢做更加过分的举动,只是两手牢牢攥住菜菜的胳膊,大义凛然地说,“两个小丫头片子拿二十块钱讹我一百,看把我给打的!”

就像要证实他的话一样,于小灵果然冲进店里,抡起凳子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下!

刚洗完澡大叔躲开脑袋,居然用膀子生生受了这一下!他一声闷哼,接着就说,“大家都看到了吧?哪位帮忙报个警,老刚今天可真够倒霉的!小女孩也学会打人了,什么世道!”

围观是一种生活。店外的酱油众果然交头接耳起来,“看样子还是学生啊!怎么能这样呢?又讹诈又打人的?”

“这大叔骗我们钱,还耍流氓!说菜菜让他抱一抱,就白送她一个米老鼠!”于小灵被气坏了,怎么变成我们讹人打人了?她当然不能吃这个眼前亏,虽然她手里确实拎着一把变形了的凳子。

围观是一种态度。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有个更年期大婶“切!”了一声,“现在的小女孩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为了一个米老鼠就让人抱!多给几个米老鼠的话,还不定干什么呢!”

围观是一种精神。另一个猥琐大叔“啧!”了一声,“刚洗完澡不是我说你!既然抱了,就爽快给人家嘛!多水灵的小姑娘!你哪能白抱?!”

“我这不是还没抱上吗?嘿嘿!”刚洗完澡说着就腾出一只脏手往菜菜屁股上摸。菜菜被吓得大哭,却只引起了一阵哄笑。

于小灵也傻了,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这猥琐大叔骗钱的吗?!这可怎么办?于小灵再机灵,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复杂的场面……

不过,藏马山妹决不会让自己姐妹吃亏!于小灵银牙一咬,再次抡起了凳子!

“我打死你个老流氓!”

这次却不是于小灵喊的。

一个半大小子两眼血红,脸色铁青,抡着一把西瓜刀冲了进来,咬牙切齿地向刚洗完澡的大肚子上捅去!

刚洗完澡大叔虽然猥琐,动作却不利落,肚子又特别的大,哪里能躲得开?

“王坤!不要啊!”刚赶过来的王玲正好看到这个场景,凄惨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酱油众也傻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变成了杀人案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却没人会想围观和起哄所起的作用……

“啊——”一声惨叫!

惨叫的却是王坤。

王坤持刀的右手虎口上插了一枚薄薄的发卡。吃痛之下,手一松,西瓜刀“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堪堪滑过刚洗完澡的肚皮!

刚洗完澡大叔已经尿了,顺着大裤衩子往下滴。他甚至下意识地放开了菜菜,腾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老头衫破了,但肚皮完好,刚才不是我叫的吧?

接着,刚洗完澡大叔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从天而降!

于根顺却没有接受他感激的心情。

刚才太过紧急,正面冲去已经赶不及。于根顺纵身飞出,斜飞向挂满玩具的墙壁,折身扔出发卡!

发卡太薄,恐怕无法击飞西瓜刀,只能打偏,很可能误伤妹妹和菜菜!无奈之下,他只好削向王坤的虎口。王坤受伤却是顾不得了,也好,给他长个记性。现代社会,不能随便杀人的……

于根顺一把拎起刚洗完澡大叔,随手一扔,那具硕大的身躯就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撞断垂下门楣的店招,“噗通!”一声,摔倒在门前的空地上,变成了一滩。

因为刚洗完澡大叔被店招挂了一下,所以酱油众及时地让出了空地,没有殃及池鱼。不过也有一种骚哄哄的液体洒来,肯定不是酱油。

于根顺随后出门,左手拎起刚洗完澡大叔,右手一翻,“啪!啪!”两记耳光,刚洗完澡的两边脸顿时像发面一样鼓了起来。不知道被打掉了几枚牙齿。有的飞了,有的咽了,有的含着……

“说!怎么回事!”

听到于根顺说话,王玲才痛苦地睁开眼睛,但那声惨叫她听得真真的。怎么这猥琐大叔没死?

王玲急忙冲进店内,却见弟弟虎口上插着一枚薄薄的发卡。她下意识地向她右前侧头发上摸去,这发卡怎么到了弟弟虎口上了?好在入肉不深,流血不多,但巨痛是肯定的。西瓜刀掉在地上,刀尖没血。

王坤也是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咬着牙,右手缓缓地抬了起来,左手慢慢地拔出发卡,默默地还给了姐姐。发卡犹自带血。然后王坤瞥了一眼于小灵,很男人地转身出门,任凭手上鲜血滴下。

“王坤!”王玲叫着追了出来。她心道你小混蛋知道不知道,你差点杀了人啊!你一辈子差点完了啊……是于根顺救了弟弟?是于根顺救了弟弟!

菜菜仍在颤抖不已,浑身没有一处不痒,这完全是一场噩梦!

“没事了,我哥来了!”

于小灵伸手拍了拍菜菜的脸蛋,语气何等的自豪!我哥来了,天底下最棒的,我哥!我哥来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我哥来了,走!出去看热闹去!

“于根顺,怎么又是你?藏马山人不够你打吗?”

于小灵拉着菜菜出门时,正看到警容严肃的楚楠排众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男警察。她连忙叫了一声,“楚楠姐姐!这个胖子耍流氓!”

楚楠转眼看到于小灵,顿时就明白了。她还是禁不住眉头一皱。心道这胖子得多倒霉啊?于根顺的妹妹你也敢耍流氓?

“不是对我,是对我同学!”于小灵看到楚楠的表情,赶紧解释了一句。被人耍流氓,也很丢人的吖!是同学的话就没关系了……

楚楠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这胖子还没变成死胖子!

“藏马山派出所管得真宽!”于根顺也很无语,怎么哪回我打人都带着她玩?

那两个警察也是熟人,魏逐风和王伟光,都是楚楠同学。楚楠和魏逐风办完了事,魏逐风给王伟光打了个电话,三个人在旁边吃饭。听见这边喧嚣,楚楠就带头冲了出来。人民警察为人民嘛!责任不分地域。不是说森林警察就只管森林安全。

魏逐风和王伟光相视苦笑,这班花兼班霸的性子还是没改,都已经正经八百地下了所长命令了啊!不过两人也不敢懈怠,连忙跟了上来。

要是被顾大同知道,在两人眼皮底下,楚楠丢了一根头发,顾大同不把两人活剥了才怪!魏逐风去藏马山上任的时候,顾大同已经交代过了,“明年我就会把楚楠调走,藏马山所就是你的!狠狠!要是期间楚楠丢根头发……”

“嘿嘿!平阳真小!”王伟光打了个哈哈。

王伟光和于根顺也是不打不相识,不过王伟光见机得早,不但没吃亏,反而得利。也就是那次,王伟光入了顾大同的眼。现在王伟光是经常代表政法委书记说话的人了,早已今昔非比。

“哈,回头再叙哈,忙着呢!”于根顺跟王伟光打了个招呼,“楚楠所长,我报案的话,你管得着管不着?”

“管得着!”楚楠咬牙切齿地说。

“好,我报案!”于根顺用脚踢了一下刚洗完澡大叔,“说吧,怎么回事!”

“呜呜!两个小女孩来买玩具,给了我一百,我当二十……”刚洗完澡大叔口齿不清地坦白从宽。

这个秀水街上的无赖,完全瘫成了一堆,还有一部分化为了液体。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就骗了八十块钱啊,肚子差点被捅个窟窿,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满口的牙少了一半!这是什么世道啊,还让不让好人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挺姐夫

“我说楚所,这事也太小了吧?咱直接管的话,丢不起这人哈!”王伟光打了个哈哈。

事情的经过,三个科班警察都能推断出来,还真是没多大点事。如果不是遇上了于根顺——这得倒霉到什么程度——可能都查无对证。前期店内只有当事人的证词,那肯定是各执一词。后期店外那么多酱油围观,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举动。

对这个中年人渣,甚至是批评教育了事,连拘留都够不上。对两个小女孩,当然是按倒霉处理,这也算是女孩成长道路上的一课。

“不小!从猥亵未成年人入手!”楚楠撇了撇嘴,确实挺没劲的,要是抓个*凶杀什么的现场还差不多。但作为一个女警,对这种猥亵小女孩的人渣,自然是能办多重就办多重!

对了,还要震慑一下于根顺这个老流氓!

更何况有于小灵在场呢?于小灵是个多可爱的小姑子,呸呸!小姑娘啊!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姐姐就喜欢上她了,这和于根顺一点关系都没有!

“注意保护未成年人隐私!”楚楠补充了一句。

刚洗完澡大叔挨完耳光后就傻了,刚才的交代完全是机械反应。并不知道因为楚楠这两句话,他这一辈子已经完蛋了。甚至心里还委屈得不行——就为了八十块钱,受了这么多惊吓,挨了这么多打,我冤得慌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连摸了一把小女孩屁股都说了,我可以回去卖货了吧?耽误一中午生意,倒霉!

各位中年大叔,手下留德,切记,切记!小女孩是下一代的!人在做,于根顺在看,楚楠在判葫芦案……

王伟光点头收到,给属地北京路派出所打了个电话,也不管是谁接的,张嘴就说,“我王伟光!在秀水街遇见一起猥亵未成年人案,派个人来处理下!”

没多大会儿,北京路派出所所长梁章强亲自带着两个警察跑了过来。平阳县城内共有三个派出所,最肥的是城关所,城乡结合,鱼龙混杂,门道很多。最累的却是北京所。政府、学校、医院都在集中这片,一出事就是大事,直接捅破个大天。

不过北京所是天子脚下,培养预备干部的地方。出了事,撸了。没出事,提了。

梁章强三十来岁,好像是从饭桌上跑来的,一头的汗,个子不高,右边额头上有块疤,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一见王伟光,梁章强立即满脸笑意地说,“王秘,亲自来指导工作,也不给兄弟个机会表达一下!”

“我和几个朋友吃饭,刚好遇见这事,梁所一定要秉公处理。讹诈、猥亵女学生,性质很坏,影响很恶劣。”王伟光微笑着说,距离不远不近,语气不卑不亢,甚至还有点和蔼可亲的意思。

“一定加强巡查!发现问题严肃处理!”梁章强立即表态。

“秀水街是平阳最繁华的商业街,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平阳的一个窗口!你们逐个排查一下吧,联合工商和税务,必要的话联系一下电视台,搞一次综合治理!需要不需要局里下个文?”王伟光的眼睛眯了起来,语速很慢。

“啊?暂时不用吧!我来运作,保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清除秀水街上的乌烟瘴气!”梁章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立正了。

“嗯,注意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几个受害者和当事人,你可以随时,通过我,向他们调查取证!”王伟光不再说话了。

“是,王秘!”

梁章强看了看地上的刚洗完澡,大体问了几句,随即严厉地命令道,“把这个人渣带走!”跟他过来的两个警察立即上前,把刚洗完澡架起来,先上了铐子。期间梁章强偷瞥了一眼于根顺,心道下手可够重的。不过王秘的意思是很清楚的,保护未成年人隐私吧……

王伟光这一番话,周围的业主也都听见了。他们不认识这三个警察,但都认识梁章强,还看不出梁章强对他们的态度?而出手打人这个小伙子,就跟没事人一样,恐怕是更有来头。这回刚洗完澡算是碰上硬茬子了。

远远避开的同时,大家均对刚洗完澡的恶行痛恨不已。讹诈人家两个小女孩,还下流猥亵,真不是玩意儿!说不定大家都跟着这混蛋倒霉……他们倒是没想到围观时的兴奋劲儿。

“这些商店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谁的产业?租金多少?”于根顺突然问王伟光,若有所思的。

王伟光一愣,于根顺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莫非是想开个店?这点小忙是一定要帮的。“是商业局的。五六年前平阳纺织厂和平阳自行车厂先后破产,大量职工下岗。商业局领衔,几个单位一起搞了这个商业街。喂,梁所,租金多少?”

“头三年减免,现在两万到三万一年,也有面积和位置的区别。王秘有需要?”梁章强连忙回答,同时认真看了看王秘的朋友,似乎王秘对他特别客气啊!

王伟光看向于根顺,于根顺笑了笑说,“就是问问。”

“在这条街上开店还是有赚的。铺面虽然紧张,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梁章强倒是很热情的。王伟光笑了笑,“梁所忙去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梁章强带着刚洗完澡走了,对于根顺等人连问都没问,更别说带回所里协助调查了。

王伟光和于根顺说话时靠过来一些,这才看到了于根顺背后的王玲,“咦,王玲啊,你怎么在这里?”

王玲还没有从弟弟差点杀人的惊悸中恢复过来,脸色有点白,“光哥,跟同学一起来的,带着弟弟妹妹来买点东西。没想到遇到了这事,多亏你!”

王伟光大诧,于根顺笑着说,“我们是平农同学,不过今天毕业了。”王伟光脸色一滞,但马上就恢复过来,笑了笑说,“那得庆祝一下!晚上我请?”

楚楠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这时也向王玲瞥了一眼。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于根顺背后站着一个娇小柔弱的女生了。但楚所长是什么身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懒得问。

恰好魏逐风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桶爆米花来,楚楠刚才没吃饱,一把抓过来就吃上了。爆米花很脆,嚼起来“嚓嚓”响。

“于根顺,我送她们回学校吧!晚上盛赛斌要请平阳的同学吃饭,让他到哪里去找你?”王玲很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弟弟这个年纪,可要好好地看着了,真是哪里都敢捅啊!

“我和他们聊会儿,回头……”于根顺想了想,平阳他还真是不认识几个地方,“还是一中门口吧!”

“好!光哥再见!”王玲向王伟光告别,笑得多少有点不自然。

“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于小灵呼扇着委屈的大眼睛,拉着于根顺的胳膊不放。那眼睛就是一汪秋水啊,无限的期待。看得王玲一个愣神,这双眼睛真是明净,让人好想抱起来疼一疼。奇怪,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于根顺又去刮于小灵的鼻子,于小灵忘了躲开,被刮了个正着,眉头一蹙,小嘴一嘟——我就不说话,我等你说话!

“哥每月都来看你!至少两次!”于根顺拍了拍于小灵的脑袋。王玲又想起了于根顺拍自己时的感觉。王玲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有没有这么拍过那个女警察呢?

“耶!”于小灵原地蹦了起来,“拉钩!”

兄妹俩的食指勾了三下,最后用拇指盖章生效。手指还没分开,于小灵就怯怯地问,“哥,你现在挣钱了吗?不要乱花哦!”叮嘱哥哥也是对的,但你没事瞟人家王玲干嘛?

“放心!哥现在是农技站站长了,还开了一间大饭店,有钱,老有钱了!”于根顺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苦笑了一下,“呃,今天是没有了,以后缺钱就找哥要!”

于根顺顺道瞥了一眼魏逐风,今天花的可都是魏逐风的六百多块钱呢!这厮好像还有钱买爆米花?有保留啊!没想到于根顺正好看到楚楠在撇嘴,那表情分明在说,站长?就吹吧!好大一家饭店……

“我哥是最棒的!”于小灵突然跳起来,搂着哥哥的脖子,在哥哥的腮上使劲地香了一口,“叭!”

这倒是把于根顺给搞了个措施不及,瞪着眼说,“都多大孩子了,顽皮!”我这一脸的口水!

“哼!”

于小灵才不怕他,也瞪了于根顺一眼,拉着菜菜一溜烟跑了。临走又古怪地瞥了王玲一眼,搞得王玲很无辜。菜菜好像还没从惊悸中恢复过来,被于小灵拉得趔趔趄趄的。

“姐,我也上学去了!”王坤看于小灵跑了,也追了上去,手里拎着一个足球,还有一个鞋盒,不知道是不是牌子货。

女孩子买东西比较磨叽,于小灵和菜菜逛了好几个店,最后也什么都没买上。王坤直奔主题,已经把该办的事都办完了。而且这小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到差点杀人的影响,真是个生瓜蛋蛋啊!

跑出好远以后,王坤又站住了,向这边扬了扬手里的足球和鞋盒,大喊了一声,“我挺你!姐夫!”

没想到王坤这一声喊,引来了一个西瓜贩子,大叫着朝他追去,“混小子,还我的西瓜刀!”王坤见势不妙,兔子一般地蹿了。还真是有点踢足球的样子,罗圈腿啊!如果不进国足,还是会有出息的……

这小混蛋,喊的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是好人

姐夫?

魏逐风神色古怪地看了一下王伟光。这厮不是说花霸已经那啥了吗?还说你亲耳听到她当众宣布的……

王伟光好像有些黯然,嘴角的苦笑一闪而过。但他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是悄悄地看了一下楚楠。

楚楠右手抓了些爆米花往嘴里送,胳膊顿了一下,马上又继续送了。送过来后才发现嘴里的还没嚼完。要是把手再放回去,动作好像大了点。所以右手就停在那里了。到现场后,楚楠就一直冷着脸,现在更是漠然地看了一下王玲。

王玲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谁也没看,当然也没有责备弟弟的意思。脸上倒有一丝茫然。

午后,街头热浪滚滚,远处的蝉鸣单调而聒噪。

“哈哈!这混小子!为了一个足球加一双球鞋就把老姐卖了!”

风暴中心最平静。于根顺无知无觉更无辜,他一直瞧着王坤的罗圈腿跑远,根本没有注意众人的反应。他倒是觉得挺好玩,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有意思!于小灵看不懂,王坤也看不懂啊!

不过,这个笑话好像很冷?

于根顺没有收到笑声的回应,诧异地看了一圈。心道这四个人怎么回事?都走神了?总不至于把小孩子的一句胡说当真了吧?楚楠女人家家的也就罢了,魏逐风和王伟光也不知道捧个场?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三个大男人在场,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多尴尬嘛!搁在过去,恐怕悬梁溺水的心思都有了……

“我这弟弟啊,胡说八道惯了的,就像怕他老姐嫁不出去一样!”王玲自己倒是回应了,还露出了很可爱的小虎牙,若无其事地挨个看了一眼说,“你们忙,我先回家了。”说完就轻盈地走了。刚才已经道过别的。

“晚上不见不散啊!”于根顺招呼了一声。他担心王玲有什么心理压力。

王玲好像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应声,就继续走了。

“我们回吧,出来一天,所里不定有什么事呢!”楚楠把爆米花往魏逐风手里一塞,转身也走了。

平阳的爆米花不好吃。天也太热。楚楠心想,老楚和妈妈都年纪大了,我不能太任性了啊!现在副科已经下了,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找个机会调回沧海算了。爷爷也好久没看了,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哦。”魏逐风跟着楚楠离开。他并不知道沧海的爆米花和平阳的有什么区别,接过来就继续吃,但转身前他还是看了于根顺一眼。这一眼又把于根顺搞得莫名其妙的,有古怪!有毛病!

魏逐风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回头问于根顺,“给你领了服装。现在给你,还是你回去后找我领?”

“服装?”于根顺还不知道顾大同给他派了个任务单一,几乎是干拿钱不干活的兼差。

“协警的警服啊!楚所亲自给你挑的尺码。”魏逐风转身看了一下楚楠。

楚楠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但也没急着走。身为派出所所长,手下兄弟的后勤工作当然要考虑细致。皇帝不差饿兵,司务长等于半个指导员,这些道理我楚楠懂!帮忙挑衣服算什么!这个混蛋晚上有吃有喝的,还有女同学,就不用搭车回去了吧……

借钱充大款泡妞,连小舅子都伺候得好,有心人啊!以前只是觉得他有点流氓混蛋,粗粗拉拉,大大咧咧,但基本上还算是个男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功夫下的!不过这都是私事私德,当领导的就不要管了!

“哦,回去再说吧!”

如果是拿到孙继宗的方案之前,于根顺可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给女人当手下算是怎么回事?而现在,多一个身份,可能做事更方便一些吧?当然,事关职守,轻易不可承诺,还是要先搞清楚再做决定。

楚楠一直没有回头,好像在等魏逐风买爆米花一样。这时她又起步往前走了。这个混蛋倒也识相,我拿着待遇还怕招不到人吗?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怕捅破大天的混蛋,要是穿着警服为非作歹,我绝对饶不了他!

藏马镇所,是我事业的起步,我一定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好,让爷爷,让老楚和妈妈,以我为骄傲!在藏马山治安环境彻底改观之前,我决不轻易放弃!

“于哥还有什么事没有?我不能离开顾书记太久。这件案子我会跟的。”王伟光笑了一下说。刚才楚楠站住了,王伟光看得比于根顺还清楚,他甚至觉得楚楠的腿有点僵,其中的意味当然瞒不过王伟光。

王伟光甚至对楚楠有点小佩服,花霸的性子,有长进啊!虽然涉嫌无证驾驶,但毕竟是上路在先。把小三捉个当场,居然生生忍住了!

如果不是楚楠那一僵,王伟光可能笑笑就走了。没有楚楠的付出,能有顾大同的青睐?于根顺算个什么呢?顶多我躲着点,别惹这个恶霸。但主动问有事没有,我那才是闲得蛋疼……

“王秘,我还真有点事找你。驾照怎么办啊?”于根顺说起了正事。他只是觉得这四个人的情绪都有点不太对头而已,但也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交给我了!跟着我去照个相,填个表就行。”这点事对王伟光来说,真不算个事,“你会开车吧?”

“不是我。我想给兄弟们办一批,就是上回送去军训那些家伙,明天该回来了。可能都不会开吧!”于根顺还真是不怕狮子大开口。

“那恐怕要考一考,这个我也可以打个招呼,差不多就放了!”王伟光也是个爽快人,当然得分对谁,“但他们得会开车啊!怎么也要在道上遛一遛的。按理说要报名上驾校!”

“给我一个月!到时候我来找你?”

“行,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我好安排下去。楚楠知道我电话!”王伟光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更重些。

王伟光走后,于根顺又在秀水街上转了一圈,倒不是他要买什么东西。

藏马镇要发展,这种衣食住行全经营的商业街是可以借鉴的。

于根顺既然把方案接了,就需要考虑很多东西。总瓢把子虽然亲自动手的能力并不强,但高瞻远瞩,统筹协调,未雨绸缪这些事情,还是必须的。

现在藏马山的游客越来越多,单饮食和住宿两方面的需求,就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了。最近“石家老鸭”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火爆。就目前看,本镇居民、政府招待、外地游客这三者的消费基本相同。长远来说,恐怕外地游客的消费量将占大部分份额。

这几天,东西主大街上的门面房,已经又开了两家小吃店,还有一家小旅馆。以后可能还会开更多。

但这种分散经营模式,存在很多弊端。管理和服务一旦跟不上,就可能发生宰客,欺负外地人的情况,影响恶劣。

旅游业是藏马山发展的根基。藏马山要有序发展,就不能做一锤子买卖。

对总瓢把子来说,字号和口碑,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当然,于根顺现在还没到经营品牌那个深度。至少是不能丢了藏马山人的脸吧!

如果划地集中经营,管理和服务就方便得多,也方便游客选择和比较。针对游客消费的藏马山土特产也可以集中销售。当然,于根顺也没到酒店特许管理的层次,那不是变着法子从经营业主手里掏钱吗?

但如果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坏了藏马山的名头,可以想象于根顺的彪悍。

面向游客服务是一个方面,对内服务也是一个逐渐发展的市场。

小城镇建设,不见得需要强制搬迁的。人往高处走就是这个意思。镇上的就业机会多了,挣钱轻松了,自然就有山民尝试下山居住。人口的增加,也自然会扩大市场需求,反过来就扩大了就业。

现在于根顺还没有研读方案,更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但这个商业街还是给了他不少启发。

当然,商业街的发展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启动投资,可能要忍受较长的成本回收周期。镇政府肯定是没钱投资的,但不是有马奋这个钱袋子吗?从长远看,这项投资对马奋,对藏马人,对藏马镇政府,是个多赢的格局。倒不是白白从马奋口袋里掏钱的。兄弟的钱,它也是钱啊!做人要自觉。

于根顺一边逛一边思索,开始时还没觉出什么。后来才发现,他走进哪个店里,哪个店的老板就战战兢兢的,好像于根顺随时会出手扔人一样。

看来中午打酱油的人很多啊!呃,这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你们误会了,其实哥是个很慈祥很温柔的人啊……

于根顺觉得索然无味,想了想又没别处可去,就朝着一中校门走了,在那里等盛赛斌算了。盛赛斌也是于根顺要见的人,他说过,他家是开建筑公司的。

现在于根顺手下已经有了张五魁等一批干将,但这显然是不够的。这些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同学,就是一批宝贵的财富。

还离得挺老远呢,于根顺就见王玲坐在校门不远处的树阴下,两手托腮,一动不动,好像很有心事的样子。

这小丫头,怎么又在这里等着我了?不是盛赛斌来找我吗?

于根顺想起来,刚才我们并没有约好见面时间,难道王玲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出现?

他又想起来,昨天我们也没约好见面时间。而搭楚楠的车是个意外,如果走路过来,怎么也要晚近一个小时吧?难道王玲一直在平农门口等吗?而我来到平农门口之前,她又等了多久了呢……

于根顺并不是个很细心的人,尤其是感情方面。但这一次,他还真是注意到了。看来,哥还是太随便太率性了一些,毕竟哥是太帅了点,要小心着,不要伤害了人家啊!

毕竟,了解这个时代,理解这个时代的人,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对妹妹的了解和理解,都还差着不少……总的来说,男女大防,好像比六十年前宽松了很多。

一时间,于根顺停住了脚步。

去,不去?这是个问题……

“于根顺!我在这里!”没想到王玲正好看到了于根顺。她以为于根顺没看到他,就站了起来,一边朝于根顺走,一边喊了一句。

于根顺只好笑了笑,向王玲走了过去。王玲看于根顺过来,就停在一个冷饮摊前,买了两个蛋筒。

“于根顺,你是个好人!”王玲微笑着递给了于根顺一个。于根顺欣然接过,哥当然是好人了,哥知道!好人有糖吃!

我们的总瓢把子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地领了一张“好人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又见好人

“我差一点就喜欢上你了,就一点点……”

王玲拿拇指和食指比较了一个很窄的缝隙,微笑着说道。发“好人卡”在先,讲残忍事实在后,即便如此,王玲也希望轻松一点,柔和一点,温馨一点,小心翼翼地不要伤害到于根顺。

虽然于根顺先后救了王玲和弟弟的命,可以说恩重如山。但恩并不等于爱。王玲心道,即使无法报答这份恩情,我宁愿欠着,也不愿用爱去报答。

因为那不是爱。有条件的爱,就是掺假的爱,是变质的爱,是对爱的亵渎。对我,对顺子哥,都是不公平的……

王玲并不愿意去想,如果假以时日,自己会不会真的爱上顺子哥呢?当然这个称呼她并没有叫出来。有时候她觉得于根顺像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大孩子,也有时候觉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她也不愿意去想,自己对顺子哥的感觉,真的只是感激呢?和顺子哥在一起时,很踏实,很轻松,很安全,很快乐,时间过得很快……好吧,是时候结束了,我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此时,于根顺和王玲坐在一个小餐馆里。

平阳并没有茶楼、咖啡屋或者酒吧这类消闲场所。而两三点钟正是平阳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王玲就拉着于根顺进了这家还算干净的小餐馆,点了几个小凉菜,要了茶水和一瓶藏马山白干。

小餐馆的老板还兼着大厨,忙活了一中午,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睡着了,脖子上搭着根毛巾,手里抓着个长柄的苍蝇拍。两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王玲开始给于根顺讲她的故事。

本来,王玲没想这么早讲的,这是一个女孩子心里的创伤啊!但弟弟一声不负责任的“姐夫”,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女警官,让她下定了决心。即使下定了决心,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从何讲起。

王玲是女孩,又是过来人,能看出女警官对于根顺的关注,这种关注又意味着什么,虽然顺子哥似乎傻乎乎的不清楚。而女警官的条件,从哪个方面都要好多的啊!

“还要从去年寒假开始说……”王玲露出了小虎牙,但精神好像有点恍惚。于根顺“咕咚!”喝了一杯,好像很大声。看王玲那么投入的样子,赶紧小心地问了一句,“我喝酒没事吧?”但王玲好像没听到,也没回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做人要靠自觉。于根顺嘟囔了一句,尽量小点声喝。过了一会儿,他只就端着杯子,把喝酒这茬给忘了……

他叫袁远,比我们高一届,是院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在学校里就认识了,我是宣传部长,但也就是认识而已,并没有太多交往。

怎么说呢,袁远是个很活跃很主动的人,在公交车上能跟不认识的女生聊半个小时,在火车上能跟不认识的大叔聊四个小时,呵呵。还有就是比较乐天,“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段,背得很熟……

袁远大三实习时,单枪匹马跑到了沧海,找了个酒店打工,从门童做起,做过传菜,做过服务生,做过领班。去年寒假前,他已经是前厅经理了。这个新任的前厅经理,回校招实习生,我和十几个同学去了。

沧海很美,但酒店工作很辛苦,一天十多个小时站下来,两腿都木了。同学们逐渐地走了。第十九天的时候,也就是腊月二十——这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也想放弃,但下班后,袁远和我坐在宿舍楼道里聊天,他不停地给我打气。我说,来之前就决心干半年的,说到做到!从此以后,袁远就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我。

去年春节,我俩都没回家,放假一周,我俩一起到处走走看看。到沧海满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出来玩,和他在一起。我俩还买了两件新衣服,款式一样,笑称情侣装。

春晚是在网吧看的,刘欢唱《温情永远》时,我们两人都感到了异样,特别的温馨。我不知道他是蓄谋已久,还是一时冲动,突然抓住了我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小玲啊,你看你现在单着,我也没女友,要不,我们在一起得了!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他说得很轻松,但我感到他的手却在轻轻地抖动,不可抑制。正是这份抖动打动了我,我答应了他。

后来他跟我说,当时紧张死了,头一回求爱没经验,以后就熟练了,我追着打他。他还说,那时我总是微笑着,无论多困难,满地白雪,但看着我,就像看着春天。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强。但他说的很多话,都在我心里,牢牢的。

春节的后半夜,我们是睡在一起的,但什么都没做。初一早上,我们接吻了。那是初吻,两人都是,笨笨的。后来我告诉了我爸爸,爸爸说,“像他那样能够忍得住的男生,是靠得住的。”我就觉得特别的幸福。

春节后,我们晚上下班后一起去网吧。然后一起吃烧烤,他喝啤酒,我喝果汁。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此生到目前为止最幸福的一段日子!虽然住在一起,但我们依然没有越界。他说,想要将我最纯洁的幸福时刻,留到我们婚礼的那天!我记得的,我记得,真的……

我实习工资每天十块钱。他是前厅经理,也就是千把块。所以上网吧就是我们的娱乐。我喜欢吃零食,他就经常给我买。

正月十八那天,下雨了,他背着我去网吧。一个包包挂在他脖子上,包包里放着爆米花,我一手打伞,另一只手拿爆米花吃。我自己吃,也胡乱地往他嘴里塞,笑一路。

雨下得并不大,但把我们俩和世界隔开了。我觉得世界上只有我们俩。这场雨,就是为我们下的。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每当下雨的时候,我都会失神……

我们往回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很冷。我们抱在一起取暖。路上有灯光很亮的小车开过。袁远说,总有一天,我要给你买最好的车!我说,我等着,嘻嘻。他见我笑,就很着急地赌咒发誓。我捂住了他的嘴,说我只想让你给我当车!他背起我就往回跑,那段路有四公里。一直到头。到了以后还气喘吁吁地说,我不累!我给他擦汗,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掉了……

其实,袁远并不是一个很单纯的男生,甚至说有点“刁”。他已经在沧海打拼一年多了,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很多。

有一次,他跟一个在酒店门前乱停车的家伙吵了起来,那家伙掏出来一把小匕首乱划拉。袁远退后了,跑厨房去找了把刀,在自己胳膊上画了两条痕,然后打电话报警。在警局里,他要那家伙赔偿两百块钱,一刀一百,另外要鞠躬道歉并写下保证书。警察看袁远满脸老实的样子,就偏袒他,让那家伙赔了三百。

他乱七八糟的朋友也不少,有时候喝得醉醺醺的。还有一次,我看到他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这肯定不是自己划的。但他不肯告诉我,我真的很担心。4月7号,农历三月初三,他突然让我辞工,回平阳,不要留在沧海。没有跟我说原因,但很认真,很急迫。我就回来了。

我们经常电话联系,一打打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我很想念他,他说也很想念我,但他不让我去沧海看他。他也没有回来过。

前天,也就是其他同学回校的时候,我突然收到他的短信,内容是,“我们分手吧!你叫王玲,谐音是‘亡灵’,不吉利,就这样!”

我一下子傻了,我甜甜蜜蜜地等了两个多月,就是这么一个结果?还是因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我立即打过去电话,但他的手机是关着的,一直没有开机。一直没有。

所以,昨天我精神恍惚,一脚踏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王玲有点说不下去了。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虽然有时候是苦笑。而此时,已经有些哽咽了。

“他可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于根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让他安慰女孩子,实在是有点狗咬刺猬的感觉。呃,我不是狗,她也不是刺猬。但人总是有点短处的吧?即使英明神武如哥……

要是男人就好劝的多,来,哥陪你喝!灌醉了就啥也不知道了。不过,这一瓶酒还真是不够喝的。人家老板睡得那个香,恐怕不结账走了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去打扰。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王玲努力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傻?我都决定了这辈子都跟他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以为足够爱他就好,别的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他根本不在意我,我只是一厢情愿……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很差劲?”

“不!你很好!”于根顺已经对很多人说过很多个“你很好”了,但恐怕这次是最真挚的。

“其实,我爸爸是支持我的,但我妈妈一直很反对。她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是她的学生,也是同事的孩子,从小就很聪明很优秀的。你们是认识的,就是今天见到的王伟光。”王玲轻轻地揉了下眼睛,又笑了起来。但笑得很不彻底,以至于半途而废。

“我妈妈说,爱情都是骗人的。当年她也很爱我爸爸,现在又怎么样呢?男人最重要的是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可惜,对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的爸爸,她的老公,都没有做到。现在,她的希望都寄托在第三个最重要的男人身上了,就是我弟弟。”

“我爸爸沉默了,我也只好屈服,跟王伟光见了面。我和王伟光小时候就认识的,他比我高两级。王伟光现在是政法委书记秘书了,很有能力。说可以把我办进县政府工作,公务员,一生无忧。我并没有答应他,但他一直在努力追我。”

“如果你见到王伟光,请帮我告诉他,他是个好人,但我不适合他。我和他交往只是因为妈妈的压力,让他不要找我了。别伤害他的感情,其实我不太擅长拒绝。”

这时,王玲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盛赛斌打来的,王玲告诉了他地址,让他过来。

“这个手机,是袁远给我买的,就在我回平阳之前。相同的两个。如今,他的已经关了。”王玲最后说。

说完后,两人一起望着窗外。于根顺暗自苦笑,原来,“你是个好人”是这么个意思……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招兵买马

一辆二手的红色夏利直接开到小餐馆门口,停车不太利索,差点把门口乘凉的餐馆老板给顶回店去。盛赛斌嘟嘟囔囔地下了车,抱怨着餐馆环境太差,泊位不足,连个门童都木有……

那餐馆老板“腾!”地站了起来,还没等发毛呢,就听王玲喊了声,“老板,这是我们请来的客人,麻烦你上几个热菜,再来两瓶白干。”

得,不跟这毛孩子计较。重要的是不要和钱过不去。餐馆老板瞪了盛赛斌一眼,摇摇晃晃地回后厨了。盛赛斌也瞪了老板一眼,没见过开车来吃饭的吧?

这时候王玲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过来,和于根顺相视一笑,就像揭过了一章。两人再也不会提及此事,更不会对旁人提及。

盛赛斌身后跟着赵奎,还有两个女生。一个叫章薇,身材很好,是个衣服架子,走路姿态很轻盈。另一个叫李攀攀,娃娃脸,领口处很白腻,优点很突出,就是那种童颜巨那啥来着。

这两个女生昨天也去了藏马山,但于根顺没记住,王玲又给介绍了一下。她俩倒是对于根顺很熟稔的。赵奎并了个方桌过来,四个人一块入了坐。大家同窗三载,彼此知根知底,也不用客套。

“顺子,工作解决了没有?不行就跟哥干,哥亏不了你!我把你介绍给我爸。”小方凳坐着就是不舒服,托不住盛赛斌屁股上的尖。

“二斌,你接手你家的建筑公司,还要多久呢?”于根顺没理盛赛斌的问题,反而问他了一句。二斌是于根顺昨天听同学叫的。可能盛赛斌在家里排行老二?

旁边负责倒酒的赵奎张了张嘴,又没言语。他倒是说过跟着盛赛斌干,但二斌说过一阵子看看,你先找别的工作。更没提过介绍给他爸。二斌还真不愧是二斌……不过,赵奎早就习惯了。

“你才二呢!以后谁叫我二斌我跟谁急啊!”盛赛斌怒了,要不是打不过你……算了不和这脑子不好使的家伙计较,“嘿嘿,我吹牛的。我老爸比我还壮实呢!他是瓦工出身,现在都能揍我仨……”盛赛斌嬉皮笑脸不认账,我吹牛,我咬我?他去追水阑珊之前,跟于根顺说他很快就会全面接手公司。

“那你拉出一支队伍单干呢?需要多长时间。”于根顺也不跟他计较,二斌这人,其实挺单纯挺可爱的。谁干不是干,不如便宜自己同学。

“三个月!”盛赛斌挺胸抬头,但很快又瘪了下去,“平阳经济不景气,我爸都吃不饱,我上哪找活儿去……”平阳辖区内,盖的多是平房,二层单栋小楼都少,三层筒子楼那就是大活了。所以不存在什么准入门槛,问题是谁让你盖?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凑齐一支技术队伍和基本设备。大小工我都可以给你找,我还给你找活儿,还保证你吃饱。”于根顺闷了一杯酒,笑眯眯地说。

“顺子哥,你别晃点我!”盛赛斌激动地喝了一大口老白干,呛得咳嗽半天。

“你就说行不行吧!”于根顺又闷了一杯,“不能喝别撑着,把正事给耽误了。”

“老板,把你最拿手的菜都端出来!这桌我来,谁抢我跟谁急!”盛赛斌激动得都坐不住了。老爸经常把他拎过去训一顿,无非是老子和你这么大时,已经怎样怎样了。盛赛斌哪里肯服气,就老爸那个连工资名单认不全的主儿……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盛赛斌把把剩下的酒一口干掉了,脸就变成了猪肝。章薇和李攀攀捂着小嘴笑,赵奎又要给盛赛斌倒酒,让王玲挡了。

“我信你一次!问题是你爸信你不?”于根顺是一句话一杯酒。

“我老爸早就刺激我了,说‘老子给你一百万,你自己干去,赔光拉倒!’信不信且不说,支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盛赛斌说着伸手去拿杯子,杯子里没有酒他都没注意到,干喝了一口也没注意到。

“一百万不需要,你让他给你配一套设备和有关人员就行。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顺子哥!”盛赛斌此时已经激情燃烧了。

“从你给我干工程开始,你爸公司所用的砂石,全部由我供应,市场价。”于根顺笑吟吟地说。

盛赛斌迟疑了一下,好像有点酒意上头,坐下后才说,“按说问题不大。但给我爸供应砂石的人,有些背景。如果一下子断了,我爸可能有麻烦。顺子哥你知道,盖房子场子大,经不起折腾。三教九流的都要烧到。”

“有麻烦,我接着。”于根顺轻描淡写地说。平阳能有多大麻烦,沈锦臣大概是最大的势力了。

“有顺子哥这话,成了!”盛赛斌又兴奋起来,不过还是有点丧气,“我信你了,可我老爸不信我啊!在他眼里,我们都是毛孩子……”

“你爸肯定有些渊源,你让他打听一下,半月前在县委县政府广场的事。找‘金碧辉煌’沈锦臣问问也行。你爸算是个人物了,和沈锦臣应该说得上话。”于根顺又闷了一个,话题结束了。

包括王玲在内的五个人都傻了。半个月前的事情,全平阳人民至今还在津津乐道呢!这事,和于根顺有关?沈锦臣是谁,他们并不太清楚,但“金碧辉煌”所代表的势力,那可就是高山仰止了。

于根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奇迹?

章薇和李攀攀两个女生,眼里的小星星那是一个劲地往外蹦啊!

“亲哥!亲嫂子!从今晚起,不,从明早起,二斌我就住工地上了!如果一个月内拿不下来,尼玛二斌没脸见您二位了!”盛赛斌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亲自去后厨催菜去了。都这么久了,才上来一个脆皮肥肠,哪够表达哥的心意……

“呸!”王玲笑着啐了盛赛斌一口。

“我管你住哪儿!但你嫂子另有其人,你姐夫也另有其人。”听于根顺这么说,章薇和李攀攀都禁不住神色一黯,王玲出马都没搞定啊……也好,大家都搞不定。

“顺子哥,你看看,我能帮你做点啥?”赵奎都倒半天酒了,这时才搓着两只大手吭哧道。

“你能干什么?”于根顺笑了一下。说实在的,这些同学在他眼里就跟透明的一样。可是,这样是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一时间于根顺也想和同学们嘻嘻笑笑,打打闹闹,但总是隔着一层啊……

“我家农村的,除了学校里学的,好像不能干啥了。但也啥都能干啊!”赵奎为人实诚,任劳任怨,年龄也比同学们大两岁,先当了劳动委员,后来当了班长,一直竭诚为大家服务。毕业后,赵奎一直没找到工作,心里很黯淡。不过说这话时,赵奎的底气也不是很足,于根顺也是农村的啊!

“遗传育种,暂时好像用不上……”于根顺好歹记住了自己的专业,“你先跟着打打杂吧,我现在没法给你个身份,以后也许有机会,你自己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今天就上班了,管饭就行!”赵奎喜气洋洋,一脸的小豆豆都变成红头的了。反正就算不挣钱,也不过是搭上点功夫。管饭这事也挺大,这两天一直吃二斌的。说起来,二斌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还是讲义气,再说人家也不在乎这点。

章薇有舞蹈特长,家里也有点小办法,已经在县文化馆茂腔剧团找了份工作。虽然不是事业编制,但好歹是文化人,据说还有机会转正,所以她没什么更多的想法。

李攀攀却在一个私营幼儿园里当幼儿教师,一天到晚伺候孩子,心里有些不甘。她晃了晃脑袋说,“顺子哥,我也能给你帮忙吧?”脑袋一晃,其它部位也跟着晃,幅度还不小……

“长远说,所有同学我都能消化。但现在,女生还不太方便,住宿都是个问题。这样吧,一个月后,同学们再聚一聚,到那时候再说!”天可怜见,于根顺主要是觉得有点头晕。这“小不点儿”——于根顺听见别人这么叫她——还真不是“小不点儿”!

“顺子哥,我等你!”李攀攀也挺高兴,多个盼头也好。脸上的笑甜甜的,左边嘴角甚至露出来一个小酒窝。于根顺又是一阵头晕,把话说清楚好不好,是等消息……

“顺子哥,咱们班平阳籍的一共有十八人,有十一人还没找到工作,或者对工作不满意。其中男生五人,女生六人。”赵奎果然是个合格的班长,而且已经很自然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于根顺点了点头说,“行,你通知一下,一个月之内,我给大家一个答复。谁有什么特长,或者家里有什么能力,你也统计一下。”

“还用通知啊?都在街上瞎逛呢,我叫他们都来!”盛赛斌正好端着一盘子糖醋里脊出来,这算是小餐馆的好菜了。“顺子哥,我在这里请大家吃饭,是不是不太够意思?”

“有心就行,不在地方。”于根顺一点头,盛赛斌立即拨了几个电话。盛赛斌掏出手机时,赵奎多少有点黯然,但没表现出来。

好歹是县城,不少人半年来也挣了点钱,十八个同学当中买手机的都有五六个了。不大会儿,同学们就三五成群地聚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拼桌子。刚才餐馆老板瞧着盛赛斌很不顺眼,现在有大生意意外上门,而金主就是盛赛斌,老板就瞧着盛赛斌要多顺眼就多顺眼了。

听赵奎宣布于根顺关于一个月后给大家说法以后,工作不如意的同学都沸腾了。一顿饭吃得是热热闹闹,情绪高涨,轮番上来给于根顺敬酒,于根顺当然是来着不拒。

吃完后盛赛斌意犹未尽,说要把节约下来的钱花出去,就有人提议“金碧辉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茂腔对唱

“于爷,于爷,我小强啊!”

于根顺走进“金碧辉煌”大堂时,抬头正见文强迎过来。好家伙,硕大的块头,一脸的横肉,笔挺的制服,锃亮的皮鞋,于根顺差点没认出来。经过看守所这个大熔炉的洗礼,文强就算是渡过劫的人了,端的是精华内敛,霸气外露。

“于爷!您有什么吩咐?”文强毕恭毕敬,满脸堆笑,于爷毕竟是于爷。

“没事,和几个同学来玩玩,找个大点的包间。”于根顺拍了拍文强的肩膀,文强差点摔个跟头,心有余悸啊!

“好来!”文强亲自到前台看了看,“天字号已经订出去了,要不要给您调过来?我给白爷说一声就行。”

“不用麻烦他们了,就十来个同学,不是外人。待会儿来了,你让人送过去。”于根顺笑了笑。

盛赛斌跟在于根顺身后,又一次傻眼。本来他把一众同学请来开眼,未尝没有在同学面前,尤其是于根顺同学面前挣个面子的意思。没想到,于根顺居然这么奇迹!二斌同学实在是吐槽无力了……

其他同学都在外面打车往这边赶,盛赛斌的夏利就拉了于根顺,还有王玲、章薇、李攀攀三个女生。不用说,她们的诧异不在盛赛斌之下,还真是能者无所不能。不过,于根顺那句“不是外人”,说得三个女生心里都暖洋洋的。

“好,给于爷开地字号!”文强跟前台说了声,颇有威严。一个花枝招展,穿着高叉旗袍的公主随即出来,冲着于根顺一含腰,展颜一笑,“于爷请!”娉娉袅袅地头前带路了。

大美女啊!盛赛斌两腿有点发软,这个地方他也没来过几次的。天可怜见,老爸的皮带厉害,而且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过,今天算是哥的应酬!老爸每次来不都是应酬吗?

三个女同学倒是勇敢得很,甚至有暗中和那公主比较的意思。遗憾的是,无论是身材容貌,还是风度气质,她们三人都找不到自信。只是个风尘女子而已,花瓶!根她比个什么劲?三人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要是她们知道这些公主多是本科在读,这三个大专生就更无地自容了……

地字号包间的面积至少在百平米以上,周围一圈真皮沙发,厚重茶几,摆成环岛状,茶几上有新鲜插花。墙壁不知是什何材质,以黄色为主调,在顶灯和各个角落里的灯光映射下,显得亦真亦幻。南面墙壁是大幅的西洋画,女子都没穿衣服,白白胖胖的。

东侧墙面上挂着一个大屏幕投影,屏幕前是一个略高的小舞台。控制台在里面墙角处,上面有一台电脑和一个调音台,挂着四个麦克。公主摆弄了一下,曼妙的轻音乐就从各个方向涌了出来。中间的舞池有六七米见方,低于地面约二十公分,地板很光滑。

文强也跟着进来了。所谓大恩不言谢,于根顺对文强,就算是救命之恩了。文强不但保住了命,还得到了沈锦臣和白苍牙的青睐。虽然能力所限,他也就能干个保安队长,工资却给他翻了一倍,手上的小权力也更多。

“于爷,小强知道您不在乎这点小钱,但您一定要给小强一个机会,今晚的消费就算小强请您一回,您看行吗?”文强粗犷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柔弱的心,点头哈腰的,都快哭出来了。

“好吧!”于根顺也有些感动,他帮重号里的一众嫌犯,不过是顺手而为,同时也是举手之劳,于根顺早就把这事给忘了。“重号里的兄弟,都怎么样了?”

“有的判了,有的放了,有的还要呆一阵。但就像您吩咐的一样,看守所再没敢难为我们,顿顿有白面馒头和大锅菜吃!蚂蚱不是去找您去了吗?麻杆今天也出来了,到我这里来打听了一下,直奔藏马镇而去,说这辈子就跟着马爷了。其他兄弟我这里也都联络着,您想找谁,我立马给您找来!”

“不了,各自好好的奔生活去吧!有过不下去的,你帮衬着点,我看你的日子还不错。有什么难处,也可以让他们还去找我,至少有口吃的。但不准再走到邪路上去。麻杆是怎么进去的?”既然麻杆投奔马奋去了,于根顺也得稍微了解一下。

“麻杆叫钟家贵,是个能人,虽然没啥文化,但学啥会啥。早年学修车,听听声就知道毛病在哪儿。自己开了个修理厂,生意火的,后来开车撞死了一个横过马路的老太太。据说那老太太被几个儿子遗弃了,是跑到马路上自杀的。但老太太死了以后,孝子们都出来了。麻杆赔了个倾家荡产,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他一个人跑到东莞去打工,一年后回来开了个洗脚屋,准备攒钱开美容院。他的按摩技术特别好,我在重号里就靠他按摩过日子了。进去是因为他给一个有钱的妇人按摩,按了不该按的地方,时间久了,被人家老公逮着了……”

于根顺坐在沙发上,文强就哈着腰站在旁边说。盛赛斌和三个女生坐进了另一个环岛,他们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了。重号?看守所?一票兄弟……现在,就是于根顺站起来说,我是从六十年前穿过来的!估计他们也能相信。

十多分钟后,十个同学分乘三辆出租车先后找来。文强早有吩咐,直接由保安点头哈腰地送了进来,同学们也享受了一次VIP的感觉。大家虽然都是平阳人,但除盛赛斌外都是第一次来“金碧辉煌”。一进包间,额的神啊,还真是金碧辉煌!还真是开眼……

见客人到齐,文强出去了一下。不大一会儿,大果盘,开心果,鱿鱼丝,瓜子花生,甚至蛋挞榴莲酥等小食品都上来了。各色鲜榨果汁,啤酒搬了两件,不知道牌子的洋酒两瓶,各种瓶装罐装的饮料……

“二斌,够出血的啊!”后来的一个同学调侃,当然也不无赞美之意。

盛赛斌却是一脸的苦笑,“是刚才那保安队长请于爷!可愁死我了,我这钱花不出去啊!于爷,我服了,您就收了我这小弟吧!”

文强果然进来替盛赛斌背书了,“于爷,这些您放心吃,我让小弟盯着的,干净!我再去给您带几个最靓的佳丽来,您挑挑……”

几个女生不高兴了,但看着这高大威猛的保安队长没吱声。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瞪了文强一眼,文强的大巴掌一拍脑门,“我这猪脑子,于爷自备了!下回,下回的!”

“滚!”于根顺恼了,什么下回上回的?自备?

“是!于爷,各位爷,玩好,有事喊小强!”文强一头的汗,拍着脑门退了出去。于根顺苦笑着说,“我真是头一回来!”

“对!我们都知道你头一回来!”女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说话时都用猜疑的眼神看着于根顺,怎么看也不像好人啊……

“得!还真不是头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但上回是来找人的……”于根顺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不说谎。

“对!不找人谁上这儿来啊?”这回是男生异口同声。说话时均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于根顺,吃独食的木有小鸡啊鸡……

好吧,爱咋想咋想吧!于根顺百口莫辩,多少有些恼火地冲着耳麦少爷喊道,“搬一箱藏马山白干过来,文强这厮是怎么请客的,酒都不给上!”

留在包间里的是包房公主,其实是服务员,还管点歌调音,也就是初级的DJ。通常包房公主是不作陪的。陪酒陪唱陪跳或者陪别的,那叫佳丽或者模特。盛赛斌毕竟是见多识广,他给“各位爷”解释了一下,随后文质彬彬地找公主要了歌单,首先请于爷展示美妙的歌喉。

让文强这么一乌龙,同学们已经去掉了最初的震撼和畏缩,气氛也活跃起来。于根顺也觉得和同学们又拉近了一些。虽然不是好人,但至少还是人吧?于根顺给他们带来的一连串冲击,都不一定是人了……

是人就有缺点。于根顺哪会唱歌啊!藏马山白干没送进来,啤酒和洋酒都是馊的,桌上的吃食也不对他的胃口。这“金碧辉煌”也不过尓尔啊!

首先献歌的赵奎,点唱的居然是刘欢的《温情永远》,他清了清嗓子,说这首歌献给尊敬的于爷。众人鼓掌哄笑。

还别说,赵奎一脸的小豆豆,歌倒是唱得极好的,模仿刘欢有七八分像。王玲有点心虚地看向于根顺时,于根顺也笑着向王玲看过去。王玲顽皮地翻了一个白眼。呃,也算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吧!

一唱起来,麦霸就多了,嘻嘻哈哈,热热闹闹,于根顺也感受到了一些年轻的美好,笑得很开心。几曲过后,大家又起哄让于根顺唱,于根顺就说,“我真不会唱歌。但我会唱茂腔,它这里有伴奏吗?”

茂腔是藏马山地方戏,有点年纪的人都会哼两句,有民谣说:“茂腔一唱,饼子贴在锅台上,锄头锄到庄稼上,花针扎在指头上。”可见茂腔受欢迎的程度。茂腔在藏马山的流行,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个真没有……”包房公主虽然非常礼貌,语气里却怎么也透出点古怪来。还有人到这里来唱茂腔?街头上的老头老太太有唱……

茂腔大家虽然不会唱,但也都是听过的,老年人都喜欢嘛!于根顺居然说他会唱茂腔,事情也就只好用能者无所不能来解释了,大能都是有些邪癖的。架不住众人起哄,于根顺就坐在那里清唱起来——

“想当初遇娘子结鸾凤,山清水秀含笑相迎。春风摇动树头鸟,展翅翱翔欢笑声。花红叶绿映天地,为我夫妻披彩虹。桩桩件件成人美,仙凡姻缘乐无穷。魑魅魍魉突兀来,巨声霹雳起当空。撇了娘子与娇儿,舍生取义把天升!风风雨雨六十年整哪,娇儿已老,娘子坟前一青松……”

这是《天河配》里董永的一段唱,于根顺却唱出了对玉奴的思念,声音苍凉,语调悲戚,几欲催人泪下。看着大家目瞪口呆的样子,于根顺苦笑了一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没想到,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了女声唱腔——

“岁月无情空流去,光阴似箭不还乡。想当初破天规下凡往,槐荫树下遇董郎。我怜他卖身葬父有孝心,我爱他忠厚勤劳品德端庄。槐荫老树做月老,土地主婚配成双。夫唱妇随情意长……”

众同学闻声看去,却是章薇。也唱的是愁肠千结,饱含深情,而且音色优美,字正腔圆。于根顺有点傻了,想当年玉奴可不就是这么唱的吗?

“嘻嘻,我们团里正在排这个剧,我是七仙女B角。”章薇不好意思地说,“不过顺子哥唱的词,和我们的词不太一样。”

“你还会唱吗?”于根顺笑着说。可不是不一样吗?从魑魅魍魉开始就是我现编的了。不过民间戏曲,版本很多的。

“会啊!整部戏我都会的。”章薇还真有点专业演员的样子了。

于根顺就继续唱道,“结伴同游在云端,你我的心事俱一般。你是娇娥锁云海,我是青春囚云天。神仙也非草和木,年年修炼太古板。何日化作比翼鸟,双双飞舞到人间。”

章薇果然接了下来,“何不想欢度好华年,何不想跳出云海天。叹只叹你我都是笼中鸟,纵有双翼难飞展。”

最后二人合唱,“今朝不能趁心愿,来世也要结姻缘。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并蒂莲。比目鱼儿水中舞,相亲相爱乐无边。

众人惊得连鼓掌都忘了。于根顺笑着对章薇说,“你好好学,等以后我给你们团,呃,赞助,我捧你这个角!这可是藏马山传统文化的精华啊,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如果你在团里不如意,我就在藏马山建个团!”

“唱得好!”掌声倒是从门外传来了,两个同学互相挽着进来,“是不是排练好了,准备在我们婚礼上唱啊?”

最后这两个同学是下班后才来的,男的叫余文英,长得挺厚道,方脸浓眉,带个黑框眼镜。女的叫何蕾,高鼻梁尖下巴,调皮的刘海披下来,活泼又大气。

余文英和何蕾已经决定十一结婚,算是同学当中最早修成正果的一对,如果不是唯一的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二斌端英

这一对璧人到场后,多少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余文英家住税务局院,何蕾家住工商局院,两家的家长也早就认识。反正县城就这么大个圈子,有点分量的人都能七拐八绕地联系上。今年他们毕业了,两个孩子看着对眼,两家人也知根知底,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安排工作时要避嫌,余文英就被未来老丈人安排进了工商局,何蕾则被未来老公公安排进了税务局。都不是外人。

鉴于公务员身份,这种聚会余文英本来是不想参加的,但何蕾喜欢凑热闹,还是把他拉了过来。不过两人好像没来得及换衣服,余文英穿着深色西裤白色短袖衬衣,而其他男同学都是体恤大裤衩,还真是对照鲜明。

离校不过半年,同学们已经隐约有了分别,要是十年后呢?呃呃,咱们做公务员的,一定要低调,要低调啊……

不但要低调,还要有礼貌。不一会儿,余文英已经和每个同学碰了一下,雨露均沾,热情有度,恰到好处地给予关怀和祝福。一圈下来,一杯红酒虽然还剩下大半,但余文英已经成了包房里的中心。

“赛斌,毕业后可以大展宏图了吧?哈哈,盛大建筑,可是平阳数一数二的!天桥跺跺脚,平阳抖三抖啊!谁不知道盛总白手起家,一片瓦,一块砖,垒出一片天地来!”

转完一圈后,余文英到盛赛斌这边坐下了。数来算去,也就二斌还算是值得对话。官二代对富二代,两人不对付了三年,斗得挺有意思的。长远看啊,不定什么时候能互相帮衬一把呢!

“我老爸就是个盖房子的,哪轮得到他跺脚。凡是戴大檐帽的,都是爷,都得烧到,不服不行啊!”盛赛斌四仰八叉地歪在圈形沙发里,没拿正眼瞧余文英,他的嘴确实也是损了点,“再说了,老爸是老爸,我是我,靠老子算什么本事,我会自己打出一片天地来,不,垒出一片天地来!”

“我相信赛斌一定会成功的!”余文英轻轻地摇着高脚杯,端详着挂杯度,眯起眼睛喝了一口,倒是比和十多个同学碰杯喝得多。他的脸上仍然笑眯眯的,好像完全没听出二斌的讽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我说,你还是叫我二斌吧,我听着舒服点。”盛赛斌没喝红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扎啤酒。嘴角流出来一些,把裤子都弄湿了。余文英又把高脚杯向盛赛斌举了举,“二斌好酒量!”

“公务员感觉不错吧?居移气,养移体,端英果然是端起来了!”端英是余文英的绰号,刚好和二斌对照。

“二斌这种情绪太过偏激了。公务员有公务员的苦,规矩大的。一个字磨,另一个字熬,第三个字就是端了。你不懂的。”端英还是笑眯眯的,生气就是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他又向二斌举了举杯,把酒干掉了。

余文英小两口进来以后,包房里就没人唱歌了。公主挨个环岛收拾皮核,举手投足,蹲下站起,离开靠近,都是赏心悦目。猪哥们小心地平抑着呼吸,保持着仪态。公主离开后才会小心翼翼地咳嗽出来。女生们也是批判地欣赏。

包房公主暂时没顾上这边,而余文英身边就于根顺和盛赛斌。二斌当然不会给端英倒酒,于根顺木呆呆的没个眼色,余文英只好自己拿过酒瓶,端详了一下洋文,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于根顺当然是被余文英习惯性无视的。他也有被人无视的自觉,嘴里哼着七老八十的调儿,扒着开心果吃。不如花生香,但挺脆生。除了“喀吧喀吧”的嚼口,于根顺还是没有存在感。

好在他的运动服已经换下来了。中午出事前,王玲给于根顺买了一件体恤,一条大裤衩,一共没五十块钱。来“金碧辉煌”之前,逼着他到洗手间里换上了。那套运动服则让王玲叠了起来,装到塑料袋里,交给了赵奎。

“苦,苦死了!官老爷苦了青春苦终身,苦了终身苦子孙。”二斌喝多点酒,话更多,嘴更损,“我说,你们最好别把老百姓给逼急眼了!”

端英仍是笑眯眯地向二斌举杯,一口下去大半杯,就像要跟二斌拼酒似的。不过二斌喝一大杯啤酒没几块钱,而端英这一杯,怕是能买几件啤酒了。富二代也有富二代的好处啊,钱多的。

“现实就是现实,牢骚太盛防肠断啊!”端英笑眯眯地说,“二斌不是我说你,首先你要适应这个世界,在适应世界的基础上改变世界。这人啊,是不一样的。比如,有的人喝红酒,有的人喝啤酒,有的人只能看着别人喝。”恰到好处的比喻,那是张口即来啊,可惜听众太少。

“说什么呢?亲爱的,这么热闹!”

何蕾给女生们讲完了他们的新房,走过来从后面揽住余文英的脖子,亲昵地贴了上去。刚才,何蕾也是女生圈子里的中心,有好多经验要和大家共享呢。

婚纱照一定要去沧海“婚庆一条街”去照,沿海选取实景拍摄。说起“婚庆一条街”啊,有公司提供一条龙服务,婚纱、化妆、婚礼主持、庆典布置,现场录像,刻盘……价格是贵了点,但专业啊,女人最美丽最重要的时候,可不能亏了自己……

“哥就好这口!不喜欢洋货。不过没关系,哥买给你喝,谁让哥有钱呢?”二斌只管咕咚咕咚地灌啤酒。而只好干看着的于根顺连看都没看,一盘开心果倒让他吃了大半。

现在,包房里的中心都集中了过来。同学们当然也搬着沙发往这边凑成了一个圈子。大家也不是很讲究的人,茶几上的插花不一定到了谁的头上。包房公主也懒得收拾了,端庄地坐在调音台后面,仪态万千地看着这帮子初哥。

“我在说啊!”端英清了清嗓子。何蕾过来了,同学们都过来了,讲话的感觉硬是要得!

“不管你抓了一手什么牌,都要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出。因为你无法自行决定,现实生活中分牌,谁能出老千呢?牢骚是要不得的,抱怨只会毁了自己。厉兵秣马,埋头苦干,觑准时机,一定能逮着机会翻身!”

这一套励志说得是慷慨激昂,鞭辟入里,同学们果然报以热烈的掌声,连于根顺这个软木头都被打动了,使劲地鼓着掌。只有二斌懒洋洋地歪在沙发里,唱吧,唱吧,唱得真好听……

端英觉得意犹未尽,刚才的比喻是神来之笔,说不得要给大家分享一下,不能敝帚自珍,“刚才我这喝红酒,二斌在喝啤酒,于根顺没酒喝,只能干看着。我要说的是,不管你今天没有酒喝,还是有啤酒喝,都没关系。你天天努力,不断提升自己,终有一天,你会喝上红酒!”

“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哈哈!”端英卖了个关子,把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赵奎立即问了句,“主公为何发笑?”端英心下更爽,想着班长赵奎这人不错的,要是他租门面做个小买卖,可以帮着他办办手续。

“前提就是,你要接受手上的牌,也就是接受眼前的世界,适应世界,面对现实——”

就在这时,包房门敲了敲,耳麦少爷进来,毕恭毕敬地对于根顺说,“于爷,如果方便的话,我们白总想拜访一下您。”

“不太方便!”于根顺往嘴里扔了一个开心果,“端英,说得不错!继续!”耳麦少爷回了一声,“是!”后退了几步才转身往外走。

端英愣住了,这个少爷叫于根顺什么,于爷?白总拜访?这都哪跟哪啊?我没听错吧?出什么问题了,他叫住了少爷,“白总是谁?”

“白总就是我们‘金碧辉煌’副总,白苍牙白总。”少爷当即站住,回身一鞠躬,认真回答端英的问题。

端英有点傻了,“金碧辉煌”副总拜访于根顺?于根顺还不待见?公务员的政治敏感度是很强的,莫非我犯了一个错误?端英马上说,“那就请白总进来吧?”

少爷没动,却抬眼看向于根顺。于根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同学让他进来,就让他进来吧!”

“是,于爷!”少爷又一鞠躬,这才回身打开包房门。白苍牙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首先向于根顺鞠了一躬,“于爷!要不是文强透露,小弟还不知道于爷过来,于爷恕罪!”

“本来不想打扰你们,就是和同学一起玩玩。沈总可好?”于根顺坐在那里没动,脸上好歹微笑了一下。

“沈总昨天带着一些兄弟回了沧海。”白苍牙谨慎着回答,这里人多嘴杂显然不适合说更多,“如果沈总在,小弟就没资格来向于爷赔罪了!”

“哦?”于根顺笑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得罪自己什么了。

“进来!”白苍牙回身喊了声,一个少爷推着一个不锈钢餐车进来,餐车上放着两个不锈钢酒桶,酒桶里盛着两支红酒。

“文强不懂,还望于爷不要怪罪。他拿来的两支酒,是A货。这两支才是真货,是小弟孝敬于爷的!沈总每月只给小弟五支的权利。”

“嗯。没事,我不喝这个。”于根顺无谓地点了点头。

“知道于爷的习惯,但于爷的同学喝A货,也是小弟的错。于爷要的藏马山白干,‘金碧辉煌’没备,小弟派兄弟进城买回来了,让于爷久等!”少爷果然从餐车底下搬出两箱藏马山白干。枯黄的瓦楞纸箱,挺破,一看就是真货。作假的人不好意思弄这么烂。

“嗯,你不错!”于根顺笑了笑。白苍牙抱拳一圈,“于爷的同学就是我白苍牙的朋友,以后再来,直接报我的名!”

白苍牙退出去了。包房里鸦雀无声。

端英的肚子里一阵翻涌,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就像假酒中毒了一样。其实这假酒,也不过是国产红酒装的真瓶,假不到哪里去。

那公主手脚都在发抖,虽然白总自始至终都没冲她那里看。而且她早在白总进来之前就已经站起来了,但一地的皮核哪里来得及收拾?更要命的是这个神秘莫测的于爷,一直坐在包房里啊……

“于爷,我不懂事,您老饶了我吧!”众目睽睽之下,那公主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噗通!”一声给于根顺跪下了!

男生傻眼,女生也傻眼。这个高不可攀,不可亵渎,远远望一眼都会心跳加速的仙女姐姐,给顺子哥跪下了?

“回头你就跟白苍牙说,是我让你坐那里,不要打扰我们聊天的。”于根顺摆了摆手让公主起来。公主千恩万谢地站起来,擦了擦眼泪,冲着于根顺展颜一笑,立即麻利地收拾起来……

“我去洗手间。”何蕾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太了解余文英了,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面子。今天摔这大跟头!

“我陪你!”章薇首先站了起来,她一直和何蕾关系不错。王玲等女生随后也七嘴八舌地应和了一下。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好像都不知道包房里面有卫生间一样。

包房里又静了下来,女生躲出去了,男生大眼瞪小眼。

“余文英,你在工商局?正好要找人咨询。我想把藏马山的野核桃,野山菇,野板栗什么的,整合包装,卖出个好价钱来,是不是要注册个商标?”于根顺突然打破了沉默。

包房公主早就打开了藏马山白干,给于爷倒了一杯。洋红酒也开了一瓶,给各位爷换了杯子。于根顺端起白干冲端英举了举,一饮而尽。

“哦,顺子哥可算是问对人了!”赵奎立即帮腔。

“顺子哥啊!”端英的表情恢复了些,叫起顺子哥来也是热情自然,“不单是注册商标的事,还要申请专利,实用新型,绿色食品标识……”

端英的专业知识还是不错的,娓娓道来,让于根顺受益匪浅。更重要的是,场中的尴尬气氛逐渐地烟消云散了。端英这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对顺子哥这个孜孜以求的学生,简直是感激得一塌糊涂。

“啊——”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叫。女生们出去以后,包房门一直是虚掩着的。端英“腾!”站了起来,“何蕾?”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青牛无道

“耗子,这妞正点哎!装扮成OL,哥喜欢!”

“金碧辉煌”里美女如云,各式装扮都有,满足不同心理和生理需求。但小县城对OL的认识和渴望毕竟不足,所以扮成OL的公主还真是鲜见。

“去趟沧海就长学问了啊,香鸡,OL都知道!其实哥喜欢那个,条顺!”

何蕾从洗手间出来,心中郁结,并不着急回包房。章薇就陪她在走廊上溜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正在这时,两个痞里痞气的家伙朝这边走来,下流地品评着她俩。何蕾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调戏?回头就骂了声,“下流!”

“哈,哥更喜欢了,扮得像,脾气也像!”那香鸡略有驼背,很瘦,确实有点烧鸡的模样,香不香就不清楚。被骂之后,香鸡反倒是很爽的样子,涎着脸地凑上来,伸手在何蕾的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摸了一把!

“啊——”何蕾一声惊叫,抬手就向香鸡扇去!

章薇赶紧拉住了何蕾,快速地向地字号包房走去。何蕾虽然也害怕,但还是恶狠狠地瞪了香鸡一眼。

“够弹!够味!够烈!”香鸡把凤爪凑到鼻子底下嗅着,嬉皮笑脸地朝她们追了过来。耗子却叫住了香鸡,“可能是平台,回头再爽吧!先出去办正事,道爷该等急了!”

“嘿嘿!是平是高,看你腰包!”香鸡倒也知道正事要紧,道爷脾气大。反正是“金碧辉煌”的公主或佳丽,还找不到人吗?“OL你叫啥,哥回头捧你!”香鸡摇晃着车钥匙往外走,还没忘了回头喊了一声。

没承想,地字号包房突然开门,里面冲出一伙学生娃来,头前一个倒像是干部模样。OL一见那干部就哭上了,“文英,那臭流氓摸我!”

未婚妻被摸,这还了得?我自己还没摸够呢!余文英当时就炸了,猛冲上去,照着香鸡当胸就是一拳!

学生娃也玩得起“金碧辉煌”了?还这么生猛?香鸡被打得有点懵头,旁边的耗子一脚踹飞余文英,拉着香鸡就跑!

余文英被踹得仰面摔倒,赵奎等六七个同学都是胆上生毛,蜂拥而上,霎时追上了香鸡和耗子!

香鸡和耗子虽然是混社会的,但主要靠的是心狠,手并辣不到哪里去。双拳难敌四手,学生娃又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香鸡和耗子两人被赵奎等人摁在地上,一通胖揍!

要是搁在平时,赵奎他们可能还没这么大胆子,尤其是在“金碧辉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但今天不同,顺子哥在包房里,保安队长对顺子哥恭恭敬敬,白爷都说可以直接报他的名字,为什么不揍这些没长眼的流氓宵小?

原来,打人是这么爽的!

余文英一骨碌爬起来,跑回包房抄起了两个啤酒瓶。于根顺笑眯眯地闷了一杯,冲着余文英的背影喊了一声,“别弄出人命来!”

于根顺虽然没跟出去,但包房门一直是开着的,他知道同学们已经占了上风。就让他们玩玩吧,否则哪有什么血性!不出人命就行啊!

“放心!借他个胆!”盛赛斌仍旧歪在沙发上,一个劲地灌自己啤酒。现在都不用自己倒酒了,公主也不吝啬自己的妩媚,盛赛斌喝得就更多。包房里就于根顺和盛赛斌没冲出去。

一会儿,几个女同学跑了回来,王玲冲着于根顺喊道,“顺子快去看看吧,要打死人了!”于根顺听了听,“没事,还在嚎着呢!”

果然,没过多久,同学们都兴高采烈地回了包房。敲起得胜鼓,打响凯旋锣,收兵回营啊!

王玲担心地问,“没把人打坏吧?”

“没死!一人脑袋上敲了一酒瓶,块头大的扶着块头小的跑了!”赵奎仍旧沉浸在打人的兴奋中。两个酒瓶,赵奎敲了耗子,余文英敲了香鸡,都是敲的脑门。“酒瓶当时就碎了,脑门没碎。”

其他同学也很兴奋,喘息得也很厉害,纷纷比划着刚才的战况,哥才是贡献最大的,没有之一!

余文英面沉似水,手脚都有点抖,“呼哧呼哧”地喘气。何蕾娇柔地依偎在余文英身上。原来,向来文质彬彬的老公也这么有男人味!男人在关键时刻,就得像个男人!

“于爷!他们是道爷的人!您快走吧!跟我从后门走!”这时,文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有忧色,一边说一边往外窥测。

“什么道爷?你慌什么?!”于根顺不满地瞪了文强一眼。道爷是什么?牛鼻子老道吗?

“于爷!道爷就在天字号里,他是唯一没有被‘金碧辉煌’收服的本地势力!”文强苦着脸说,一副心惊胆寒的样子。

“陈无道?”盛赛斌下意识地坐直了,今晚他还是头一回直腰,“顺子哥,陈无道就是给我爸供砂石的人!不,不是他,是他的手下给我爸供砂石。陈无道外号青牛,在平阳混了二十多年了,黑白两道吃得开!”

“于爷,快跟我走吧!白爷不一定压得住!”文强真是为于爷的安危而担忧。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弟,值了!

“顺子哥,我这身份,让人家知道了,有点尴尬!”余文英强笑着对于根顺说,这时他已经从冲动和兴奋中恢复过来了。

“嗯,文强你带他俩先走吧!”于根顺点了点头,脸上似笑非笑。

“好!改天我请顺子哥和大家!”余文英抓着何蕾的手就往外走。何蕾还有点懵懂,“要走一起走,干嘛要撇下大家?”

“小蕾!咱俩的身份,在这种地方出了事,说不清楚!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余文英不由分说地拽着何蕾向门口走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砰!”的一声,包房门猛然大开,又“咣!”地撞在了墙壁上!

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寸头流氓冲了进来,手里是一式的半米长铁尺。随后,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迈着方步进来。油头往后梳,小胡子也挺精致。右边腮上有条扭扭曲曲的伤疤,缝的手工不是太好,但总比不缝好,容易露饭。

这壮汉的一双鱼泡眼睥睨着包房里的学生娃。

余文英和何蕾一步步退进了屋里。四个壮汉分别架着香鸡和耗子随后进来,香鸡指着余文英的鼻子喊道,“道爷!就是这小子开的我!”

香鸡额头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伤口周围还有玻璃碴子,身上全是脚印,两个眼眶子也是黑的,看上去凄惨无比。

道爷点了点头,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耗子。耗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学生娃出手挺狠啊!“道爷,是他!”耗子勉强地抬起右手,指向赵奎。赵奎的手脚还在哆嗦,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别的缘故。

“混蛋!”没想到道爷说翻脸就翻脸,恶狠狠地扇向了香鸡和耗子!

香鸡和耗子各自被两个壮汉架着,哪里躲得开?再说了,道爷扇耳光,即使能躲开,他俩也得有这胆子啊!香鸡和耗子都愣住了,一众学生娃也愣住了,这道爷怎么打自己的手下?

“让你们两个混蛋出去买藏马山白干,你给道爷我去厕所里买?”道爷又是一人一记耳光,“让一群学生娃揍成猪头,你们两个混蛋也好意思说是道爷我的人?”

“是,是!道爷,我错了!”香鸡和耗子都是胆战心惊地承认错误,丢了道爷的脸,罪过大了。

道爷出完了气,又换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你们这些熊孩子气死!坐在那里,给我好好地反省!”

两个壮汉架着“呜呜”直哭的香鸡和耗子坐到了沙发上。临近的学生娃面面相觑,悄无声息地躲开了点。不过,原来坐着的还是坐着,原来站着的还是站着。坐下或者站起,动作都太大。

余文英此时也拉着何蕾退到了同学当中。道爷打完了自己人,这才笑眯眯地瞧向了余文英,“刚才你说,你俩的身份特殊?道爷我倒是感兴趣了!说说,你俩什么身份啊?能说服道爷,道爷就饶了你!谁让香鸡摸了你老婆呢?”

“我是工商局的!我未婚妻是税务局的!”余文英觉得事情好像有转机,挺起胸膛说道。说话时他两眼紧盯着道爷的表情。但道爷没什么表情,只是眯缝着眼,好像听得很认真。

“哈哈哈哈!”

静默片刻,道爷突然爆笑,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工商局,税务局,了不起啊!吓死道爷我了!”道爷的笑声又瞬间收住,“小家伙,你最好还有别的理由!除了让你老婆陪香鸡一宿,当然,这也是个理由。”

“你——”余文英敢怒不敢言。

“你什么?哈哈!道爷我的兄弟白被你揍一顿吗?道爷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啊?”道爷的谈兴很浓,“哈哈,对不起,我错了!不是你老婆,是你未婚妻,哈哈!你自己上了没有啊?”

“我爸爸是税务局副局长!我岳父是工商局副局长!”余文英咬了咬牙说。

“果然比刚才的理由强些!”道爷又笑了,而且他的思维很敏捷,“还没结婚好啊!一个安排未来女婿,一个安排未来儿媳,果然高明啊!那啥党的风气都被你们这些混蛋坏掉了,道爷我,痛心啊!”

“你最好还有别的理由!”道爷冷冷地盯着余文英。

香鸡倒是喜出望外盯着何蕾,头上身上都没那么疼了,心道我还有机会给道爷出气?这我得牺牲一下自己,轻伤不下火线,带病坚持工作,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道爷!”

这时,白苍牙推门进来,“他们是我的朋友,年纪还小,希望道爷给我个面子。”白苍牙说话时虽然笑眯眯的,但态度基本是不卑不亢。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保安,手里都拿着橡胶棒。不过这些保安的块头和气势,显然不如道爷那些手下。

“白苍牙!你是个什么东西?道爷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让沈锦臣出来跟道爷说话!”

第一百五十章 老虎女人

“道爷脚踩黑白两道,纵横平阳二十年,工商局税务局都不用给面子,何况我白苍牙呢?”白苍牙仍是笑眯眯地说话,对陈无道指着他鼻子的手指视而不见。“只是他们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金璧辉煌’的客人,希望道爷能给‘金璧辉煌’几分薄面。”

“‘金璧辉煌’了不起啊,跑到平阳来搞了道爷我两年!得,道爷我怕死了,没事还给你送俩钱花花!”陈无道的手指放下来,脸上的笑意却更加狰狞。

“道爷我的兄弟,只有道爷我打得!”一句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气吞山河,王霸之气充盈包房,并顺着门缝侧漏。

此话既出,陈无道旁若无人地转过身去,以四十五度仰角端详着南面墙上的西洋画,尼玛大洋马怎么不穿衣服呢?

香鸡和耗子眼泪都下来了,这辈子,跟着道爷混,值了!十二个手持铁尺的壮汉也很动容,仰视着道爷的目光真情流露……

“啪!啪!啪!”

静谧的包房里突然响起了单调的掌声!

这掌声很闷,却又很响,间距较长,恰如平地起春雷。

奇怪的是,掌声响过以后,包房内凝重肃穆的气氛居然不翼而飞!

陈无道的小弟们“唰!”地看向这个突兀的声源。打扰了人家的礼拜,很没修养的!

陈无道却是慢慢地转过身来,冷眼盯着正在鼓掌的年轻人。而那年轻人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似乎还沉浸在自己鼓掌的韵律中无法自拔,没抬头,眼睛眯缝着。

“这位兄弟,贵姓?”陈无道慢条斯理地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背在后背的双手不知不觉地放下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但这时要是再背回去,未免动作太大。

“道爷是吧?”于根顺眼中厉芒一闪,脸上似笑非笑,“佩服啊!脚踩黑白两道,纵横平阳二十年!当然,这都是白苍牙说,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但道爷一脚踩掉两个局长,我却是亲眼看到了!呃,两个副局长。”

“于爷,您是‘金碧辉煌’的客人!‘金璧辉煌’拼了命也要保护客人周全!”白苍牙心下暗松一口气,却是毕恭毕敬地向于根顺鞠了一躬。

“白苍牙,别给我来这些虚头八脑的!”于根顺懒得搭理白苍牙,“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欠了人情,就要还!文强是一个,蚂蚱是一个,陆晚是一个,不少了,我欠了沈锦臣三个人情。这样吧,我替你捏死这个脚踩黑白两道的家伙,能还清了吧?”

“于爷!”白苍牙不敢说话了,他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人家于爷根本就懒得计较!“于爷,您做主!”

说话间,不可一世的青牛道爷就变成了一块牛肉。牛肉摆在案板上,是切呢还是剁呢,全凭人家心意,更过分的是这学生娃还担心牛肉的分量不太足……

“混蛋!”“找死!”“尼玛!”“神马玩意儿!”十二个壮汉同时扬起了铁尺,连香鸡和耗子也都努力地站了起来,只要道爷一声令下,瞬间就可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娃撕碎!

可他们的道爷偏偏没有发令!

“这位兄弟,留个名号!”陈无道脸色阴沉,伤疤抖擞,声调阴狠。

“小官,连副局长都不是,呵呵!”于根顺谦虚地笑了。也可能是羞愧于自己的官太小。

“脚踩黑道这个我就不方便说了,你们打打杀杀的,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不破坏社会秩序,影响老百姓生活就好。反正沈锦臣不在家,随便你了。哦,要在我离开‘金碧辉煌’以后,否则我很没面子!”

“我这人就是好个面子,谁让我没面子,我就让他里子面子都没有!”于根顺脸上的笑容顿收,粗狂的声音却“隆隆!”如响雷之尾音。

“脚踩白道我得给你说道说道,要不然我还是没有面子。不知道这位道爷,都踩了谁啊?前公安局长熊长喜?前政法委书记谢铁峰?前县委书记孙继宗?这三个混蛋这真够丢人的!”于根顺又笑了,能值得陈无道下脚的平阳重要人物,如数家珍。

“陈无道靠的是谢铁峰。”白苍牙及时补白。既然脸已经揭下来了,白苍牙怕过谁啊?于爷在场!

“哦,人大主任,好歹也是正县了。”于根顺恍然大悟,对白苍牙的提示表示满意,“不过谢铁峰已经不是政法委书记了,想罩着你,曲折了!再说了,你个下三滥对政法委书记可能有点用,对人大主任就没啥用了,还罩着你干嘛?我建议你啊,现在应该是踩踩顾大同!顾大同身兼政法委书记和公安局长,这是好事,比以前方便了不是?一个顶俩!”

“于爷,这都是道上瞎传的,兄弟就是混口饭吃啊,哈哈!”陈无道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虽然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陈无道的梯己小弟简直是跌碎了眼镜,这么多年了,没见过道爷给过谁这么大面子……

“终于知道我是于爷了?不过,我没你这兄弟,也罩不起你!”于根顺却不肯给陈无道台阶下,他冷冷地盯着陈无道脸上的伤疤。

“脚踩黑白两道你又不认了是吧?我才懒得追究你这点破事!全国都解放这么多年了,那啥党就是不怕黑社会!还真以为你是个什么人物了?我告诉你,那啥党认真起来,你什么都不是!”

陈无道没有应声,但脸上阴晴不定,好在包房内灯光柔和暗淡,看不出青白之色。

“以前是谢铁峰在背后顶你?那你知道谢铁峰为什么要顶你吗?因为你帅?看着不太像!因为他能从你这儿拿到好处?我懒得知道,但一查一个准!当官的吃你这口,风险不要太大!对官面上的人来说,任何好处都比不上屁股底下的座位重要!有这么个座位,什么都有了。没有这个座位,什么都没有了!”

“我今天行行好,告诉你谢铁峰为什么要顶你!就是因为‘金碧辉煌’的存在!‘金碧辉煌’涉足平阳之前,他有没有顶你?官面文章,无非是‘制衡’二字!谢铁峰容不得‘金碧辉煌’坐大,你以为就凭你这几条铁尺,真的能抗住‘金碧辉煌’这条过江龙?沈锦臣比你强了十倍!反过来说,没有‘金碧辉煌’,谢铁峰岂能容得你陈无道猖狂!”

“我真是闲的,给你讲这些有的没的!”于根顺很烦躁地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闷了一玻璃杯老白干,足有三两。包房公主立即又给满上了。

“于爷,您既然接下了这个梁子,就说明于爷够义气!我给于爷面子,这次就不找‘金碧辉煌’的麻烦了!”陈无道不是个很计较的人,人家不当他是兄弟,他还是可以把人家当爷的。

于根顺只管冷眼看着陈无道,看你能说破个大天去!

“于爷您是讲道理的人,我两个兄弟被他们打成这样,我在兄弟面前很没面子。出来混就活一个面子!脚踩黑白两道那真是胡说八道,但我陈无道决不会亏了自己的兄弟!”陈无道脖子一梗,像极了一个倔强的青春期叛逆少年。

“这个账,我认了!你出个数!”于根顺不动声色地又闷了一杯。

“于爷果然是个痛快人!每人一方,给他们治伤!我陈无道决不多要,也决不留一毛钱在自己手上!”陈无道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山响。

“白苍牙,去拿钱,过几天还你!”于根顺的眼睛眯缝着,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文强,去前台取两方过来!孝敬于爷零花!”白苍牙哪敢说借给于根顺。

几分钟后,文强拿着两叠钱跑了回来。他看了看于爷和白爷的脸色,两人都没有伸手接的意思,就把钱放在了中间的一个茶几上。

“帐清了!于爷够痛快!今天的事情就此揭过,谁也不许寻仇报复!以后你们见到于爷,都给我鞠躬!听到了没有?!”陈无道笑逐颜开地命令一众小弟。拿到了钱就拿到了面子,虽然只是两方而已,陈无道并不缺这点。

虽然他至今也没搞清楚于爷到底什么来头,于爷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有过,但陈无道利索地决定退让。

当黑社会就要由黑社会的觉悟,和大有来头的官面人物硬抗,我嫌命太长吗?

“于爷!”十二个铁尺男果然齐刷刷地向于根顺鞠躬,随后跟着陈无道离开包房。香鸡和耗子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后,倒也没忘了拿上一叠钱。

白苍牙虽然觉得意犹未尽,但他哪里敢说什么,这个结局已经算是圆满了。沈锦臣不在这几天,白苍牙才觉得,当家做主,表面上风光无限,背后实在是累得要死!总算是没闹出事来,要不然我怎么给沈哥交代?

一众同学看着于根顺的眼神都直了,心里默默念叨,这货不是人,这货不是人……

余文英看向于根顺的眼神就更热切些。当他说出父亲和岳父的名头时,陈无道不屑一顾,那一刻,余文英仿佛看到了何蕾在那个猥琐的香鸡胯下受辱,这一辈子完了!而于根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化解了危机。

而余文英出身官宦,又身在官场,听到于根顺随口说出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语气上还多少带着点不屑,心中的震撼又岂是盛赛斌等人能比的?

此前,余文英只是觉得于根顺是个混社会的罢了,身手好,吃得开。虽然有所敬畏,但也没有特别的在意。而现在看来,于根顺分明是官场中人,根基极深!

那两方,应该是两万吧?无论如何,这钱都要我来出!顺子哥,同学情谊,天长日久!

“那个道爷!就这么走了?”就在陈无道离开包房的一刹那,于根顺突然冷冷地开口了。

陈无道身上一僵,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强笑道,“于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的帐我已经清了,”于根顺慢慢地将一杯酒吞掉,“现在该算算我的帐了吧?”

“于爷什么帐?”陈无道脑袋里“嗡!”的一声,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却是进不得也退不得。

“端英,你老婆的屁股,摸一下多少钱?”于根顺脸上一副很欠打的表情。讨厌啦,问人家这种问题……

“多少钱都不能摸!”余文英果然咬牙切齿地说。

“那怎么办?”于根顺很为难地看着陈无道,“你看看,这才是爷们,老婆的屁股只能自己摸!我说,你自己摸了没有?”于根顺回头又问了余文英一个问题,更加欠打。

“摸了!”余文英脸色铁青。何蕾面红如血。同学们忍得很辛苦。

于根顺再次转向陈无道,“道爷你的兄弟,只有道爷你打得。一样的道理!我同学老婆的屁股,也只有我——同学摸得!如今我同学老婆的屁股被这个混蛋摸了!如果这笔帐不清,我在同学们面前,会很没面子的!”

“于爷想怎么算?”陈无道脸色铁青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于根顺。打了一辈子猎,临了让个小家雀给啄了眼!你不要把人逼急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不是我想怎么算,又不是我老婆!”于根顺转向余文英,“端英,你说吧!”

“砸断他的鸡爪子!”余文英被于根顺几句话刺激得热血沸腾,浑身洋溢着男人的威猛!

“道爷!道爷救命啊!”香鸡“噗通!”一声跪下了,那叠钱扔出去好远。

“你小弟被我的同学揍成猪头,是我同学不对,这帐我认!要钱,我给了!我同学老婆的屁股被你小弟摸了,这帐你也得认!我同学不要钱,要鸡爪子!”于根顺悠悠然又闷掉了一杯。

那个公主一直站在于根顺身边,专门给他倒酒。这也是她从业一年多来,倒的最差的酒了。

“知道为什么说女人是老虎吗?因为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女人的屁股也摸不得!”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兄弟情怀

陈无道早年是平阳汽车站的长途车司机,专跑沧海线。途径莱州时,多次为抢客源与莱州长途车发生冲突,上演全武行,陈无道屡战屡胜。

后来陈无道被莱州司机设伏,他手持长摇把一个打六个,四个重伤,两个轻伤败逃。陈无道在倾家荡产赔偿后,也被汽车站开除。好在陈无道为人仗义,帮过几个落难的朋友。经多方筹措,陈无道从沧海买了一辆二手中巴,成为平阳第一批跑乡镇线的个体长途车。

两年后,同批个体长途车全部转让给了青牛客运公司。三年后,平阳汽车站所属的乡镇线路国有客运退出运营。各乡镇线路就被青牛客运公司垄断了。“青牛道爷”的名头也逐渐在平阳叫响。

目前,平阳发各乡镇线路的全部客运,平阳发临近县市线路的七成个体客运,平阳发沧海线路的半数个体客运,都属于青牛客运公司所有。另有豪华大巴发往省城及省内外重要城市。

除客运外,货运物流也是应有之义。陈无道的发迹,还真就在一个“道”上。“无道”的意思就是,有了他的道,就没了别人的道。

以此为基础,陈无道的业务逐渐向餐饮娱乐、民间融资等方面发展,每一次扩张都是一次大洗牌。幸运的是,陈无道每次都是赢家,平阳能和陈无道抗衡的势力都逐渐消失了。剩下的些许势力,都要喊一声“道爷”。

业务的拓展,当然离不开各方面的支持,各方面多有人物从青牛道爷的发展中受益,这个就不足对外人道了。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拓展都是顺风顺水。

两年前“金碧辉煌”从沧海强势降临平阳,几乎刹那间把陈无道的娱乐产业挤垮。经过几次冲突和妥协,娱乐业从陈无道的主营业务中排除,只留下一点边边角角的,算是拾遗补阙,作为“金碧辉煌”的有益补充。而“金碧辉煌”也保证平阳业务仅限于娱乐业。

就“黄、赌、毒”三者来说,“黄”字已经若有若无;“毒”字是高消费,平阳拓展不易;陈无道的“赌”字还算是有点气候吧。高利贷、代收费等业务等相伴而生,都算是民间融资的范畴……

说陈无道脚踩黑白两道,确实是过头了些。一个小小县城的黑道,离地下组织部长差得老远。但纵横平阳二十年,织就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这些还是有的。

“道爷,梁章强说他中午刚好遇见一个学生,外形像他,可能叫于根顺;来历未知,下手很黑;和王伟光很熟。其他人均回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再次打过去问他们于根顺的情况,有人回说半月前正是此人在广场上公开放翻熊长喜。此人极有可能在沧海大有渊源,轻易不要招惹。谢铁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不要给他打电话。”一个小弟在陈无道耳边小声报告。

陈无道长吸一口气,努力地平复胸中愤懑。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后生可畏,欺老不欺少。

这小子随口说出的那些响当当的名字,语气中的不屑绝非有意为之,而是下意识的鄙视!陈无道阅人多矣,岂会分辨不出来?

不屑,需要底气!鄙视,需要实力!

陈无道二十年沉浮,不敢说杀人无数,手上还是有几条人命的。经历的人和事能写出一本书来,陈无道甚至想过出钱拍一部电影,展示自己辉煌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何其精彩!

当今社会,任何地方都无法杜绝地下势力,合法生意和非法勾当互相补益,黑老大是人大代表、劳动模范、慈善达人的也不是少数。陈无道经常告诫自己,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纵向学习上海,横向学习东北,立足平阳,进军沧海,纵横全省,放眼全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向着更远大的目标不懈努力!

但黑社会和政府抗衡,无疑就是寿星佬吃砒霜了。乔四牛叉不?至今无出其右者,也不过是一粒子弹。

沧海有传言,老百姓怕黑社会,黑社会怕政府,政府怕老百姓。这是真实的写照。

当然,用于根顺的话说,这政府是认真起来的政府。政府会认真起来吗?笑话了。政府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灰色地带,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陈无道明白,于根顺说的有道理。虽然这个道理,不应该从一个学生娃口里说出来,可偏偏就是他说出来了!

于根顺身上凛然散发出的威严气势,又让陈无道不得不认真地听于根顺讲话。换个别的学生娃来试试?

希望于根顺是条过江强龙,到平阳只是意外临幸吧!陈无道果断地拿定了主意……

“于爷,香鸡冒犯了您的同学,是无道御下不严!无道愿意代香鸡接受惩罚!”陈无道横下一条心,毅然转身回到包房,自称也从“道爷我”变成了“无道”。

“你确定?”于根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陈无道。这厮虽然演得过了点,但到底是从底层打拼上来的草莽英雄,对手下兄弟够仗义。你要演戏,哥陪你一下就是……

“无道知道,打断胳膊很疼!但如果手下兄弟的胳膊,在无道眼前被人打断,无道再也没脸在平阳立足!”陈无道缓缓地撸起了袖子,一条长满黑毛的手臂上伤痕累累。他的右手从左臂上轻轻拂过,每一条伤口,都有一个故事。

“道爷!”香鸡涕泪俱下,膝行过来,抱住了陈无道的大腿,泣不成声地喊道,“道爷!是香鸡犯了错,怎么能让道爷受罚!道爷,我来!”

陈无道叹口气,爱抚着香鸡杂乱的红发,确实如鸡毛一般。这厮有多久没洗大头了?

“道爷!耗子没能制止香鸡,愿陪香鸡打断一条胳膊!”耗子也哭出声来,“噗通!”跪倒在地。

“道爷!”十二个铁尺男虽然对于根顺怒目相向,如要择人而噬,但都一齐跪倒在了陈无道跟前。铁尺“砰!”地拄在地上,深入地毯下的瓷砖。

一直没离开包房的白苍牙暗自感慨,这个陈无道,果然是个人物,不可小觑啊!

文强却没有白苍牙的眼界,只是两眼发热地望向陈无道,感慨着香鸡的幸运。招个好小弟不容易,找个好老板就那么容易吗?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事情,白爷会不会这样对我呢?沈爷呢?于爷呢?对,于爷一定能,也只有于爷能!文强再次满腔崇拜地看向了于根顺。

男同学亲眼目睹了感人至深的一幕,这真是黑社会吗?这才是男人!男人就是要这样,为了兄弟!为了友谊!可是我的兄弟在哪里?

女同学的眼圈都红了。打断人家一条胳膊,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就摸了一下而已,又没少啥,更没多啥……在座的女生,哪个没有被人揩过油?那得丑到什么程度!

“文英,要不算了吧?我也没怎么吃亏!”何蕾悄悄地拉一下余文英,现在她看香鸡那一头杂毛,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余文英安慰地拍了拍何蕾的香腮,经此一役,小两口的感情再次得到了升华,晚上的激情是免不了的。

但余文英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于根顺。现在,余文英在顺子哥的折服已经是五体投地了。只要顺子哥一声令下,顺子哥你就说打哪儿吧!

“啪!啪!啪!”

哭成一片的包房里再次响起了单调的掌声!

包房内所有的目光都“唰!”地转向了于根顺。

于根顺分开手掌,慢悠悠地喝了一杯酒。心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没有人随随便便成功啊!只有白苍牙看过来的目光算是意味深长,都是给人家当老大的人。

“于爷!”陈无道苦笑着看向于根顺,脸上也不无怒意,“于爷可是觉得兄弟们可笑吗?”

“感动,感动了啊!”于根顺的手掌又旁若无人地拍了两下。

“于爷,无道在平阳也算有点小势力。但无道最可宝贵的,只有手下这批兄弟!希望于爷能够成全!”陈无道向于根顺双手一抱拳。至于成全的意思是就此放手,还是允许他代领刑罚,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道爷在平阳的势力,可不是一点点啊!我这同学刚刚给我说起过的,就在来‘金碧辉煌’的路上。”于根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盛赛斌说道。盛赛斌猛然被众多目光聚焦,有点张口结舌,连忙去端啤酒杯。

“哦?没请教这位是……”陈无道又向盛赛斌拱了拱手,态度极为客气。

“盛赛斌!无名小辈,道爷不知道也是对的。”于根顺给陈无道介绍了一下,“但他爸爸要在道爷手下讨生活啊!盛大建筑,盛天桥!”

“原来天桥兄弟的公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无道和盛总打过几次交道,极爽快的一人,是好兄弟!于爷说笑了,盛大建筑也是平阳数得着的企业,怎么会在无道手下讨生活呢?”陈无道这下可是彻底放松了,有名有姓就好办,提什么要求,我接着就是……

“哦,那就好!”于根顺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对包房公主说,“给道爷和白爷倒酒!”

于根顺现在才想起来让陈无道和白苍牙坐下,陈无道和白苍牙也是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是站着的。当然,两人并没有觉得于根顺失礼,在于根顺一左一右坐下时,都是极为放松。于爷让坐下了,事情就揭过了吧?

包房公主倒了两杯藏马山白干,于根顺举了举杯,一饮而下。陈无道和白苍牙也端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其实陈无道近年来觉得身体有亏,早年落下的伤口阴天下雨时老痛,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白酒了,更何况这么劣质的白酒呢?

不过,男人如酒,兄弟如歌。重要的不是喝什么,而是和谁喝!

“是这样,盛赛斌同学呢,少年有成,不甘心依附父辈的势力,想拉起一支队伍单干!”于根顺指了指,让盛赛斌坐过来。盛赛斌受宠若惊地和三位老大同席。

陈无道却是心下一惊,这是要捧这个叫盛赛斌的小子吗?睡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不过,形势比人强啊!我不答应,又待怎样?酒意往上涌,陈无道的肚子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于根顺也太过分了点吧?你最好在平阳住下,罩他一辈子!

“呵呵,道爷不要紧张!盛赛斌没本事从道爷锅里抢饭吃,我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是要开个建筑公司而已。”于根顺笑了,少不得,在坐的每人又是一杯藏马山老白干。

“我给道爷说的呢,是盛大公司的砂石生意。这点小钱,道爷就不要挣了。我有安排。”于根顺又举杯。

陈无道心下大定,当然也是心情大好,少不得拍了拍胸口说,“于爷既然吩咐了,这生意无道不做就是!盛大建筑的场子,以后无道也罩下了,谁敢找盛大建筑的麻烦,就是跟无道过不去!”说着就把第三杯喝了下去,虽然肚子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盛赛斌本来就喝了一肚子啤酒,六两白酒下肚,立即钻到沙发底下去了,老大果然不是谁都能做的……

“这最后一杯呢,我还是要跟道爷说下!”于根顺把第四杯酒端起来,陈无道已经一脸的苦笑了。白苍牙也在另一边开始打晃,还好这是最好一杯!而于爷刚才,也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杯……

“现在这社会啊,什么女人花钱找不到?看到道爷的面子上,爪子我就不要了!你给我记住,不要欺负良家女子!”于根顺慢腾腾地说着,包房公主倒是莫名其妙地一抖。

“你过来!”于根顺伸手指了指香鸡。香鸡一直跪在地上没敢起来,听到于根顺召唤后,犹疑地看向了道爷。道爷好像有点迷糊,但还是点了点头。香鸡只好膝行过来,虽然泪眼模糊,还是努力地笑了一下说,“是,于爷!”

“我给你留个念想,欺负良家女子,是不可饶恕的!”说着,于根顺饮下白酒,伸手一拽,香鸡的一条胳膊已经脱臼!

“啊——”一声惨叫响彻包房!

包房里的人再次集体傻掉。于根顺做事,也太出人意表了!

“这个小混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惨叫声未落,包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个研究

“书记,陈无道可能被于根顺整趴下了!”王伟光挂掉电话,回头对顾大同说道。

顾大同刚刚出席完一个日本投资考察团的接待活动,正准备回家休息。

“陈无道和你有联系?”顾大同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陈无道趴下与否,顾大同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平阳台前幕后这点事,也就那么回事吧!

“没!我哪会跟他联系!”王伟光一头的汗,赶紧解释道,“刚才是梁章强的电话,说他收到消息,陈无道在‘金碧辉煌’吃了一帮平农学生的亏,详情未知。我想除了于根顺,恐怕没有哪个学生能吃住陈无道了。”

“这小混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顾大同笑骂道,那表情分明是羡慕妒忌恨,年轻真好啊!

王伟光看得一阵艳羡,书记对于根顺实在是太偏爱了。就算是爱屋及乌,也不至于到这种黑白颠倒的程度吧?可能的解释是,书记年轻时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现在也老不按套路出牌,都不惜的说他……

“于根顺来平阳了?”顾大同咂了咂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他们毕业典礼,我凑巧遇见。中午我不是和楚楠还有魏逐风在秀水街那儿吃饭吗?于根顺收拾了一个地痞,还是我叫梁章强过去处理的。当时于根顺和一个女同学在秀水街买衣服。”王伟光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那女同学,就是我前些日子给你说过的王玲,我高中老师的女儿。”

“哦?小王挺漂亮?”顾大同倒是八卦。

“多漂亮倒也谈不上,不过性格很好,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那种。”王伟光似乎对王玲很有感觉,不过这并不影响对事情经过的叙述,“碰面以后,楚楠和王玲就先后离开了。”

“楚楠没招呼于根顺一起回去?”顾大同沉吟了一下。

“没有。我还和于根顺聊了一会儿,他跟我说要办一批驾照。对了,王玲临走时跟于根顺说,晚上他们一个同学请客,估计是去‘金碧辉煌’了。”

“哦……老张,调头,咱们去看看!”

大切诺基当即压过双黄线调头,径直向“金碧辉煌”驶去。

“金碧辉煌”的保安,都是经过系统培训的,其中一项内容就是熟记各路头面人物的车型和号牌。县委领导自然是重中之重,逢考必出的题目,只是县委领导一直没有明目张胆地出现过。保安们多次埋怨,学得太深,考得太难,理论知识在实践中没用,图费脑力。

所以,大切诺基径直开过来时,保安队副队长韦营使劲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钛金狗眼。

“嘎!”一声急刹,大切诺基几乎直接开进了“金碧辉煌”。一时间鸡飞狗跳,报信的报信,迎接的迎接。韦营堆了一脸的笑,硬着头皮亲自迎了出来,心中暗叹,还好,就一辆车,要是大切诺基打头带着一大队警车过来,那才是天塌了……

“于根顺在哪里?”

王伟光一把推开韦营,径直冲进大堂,顾大同紧随其后。还好,因为出席外事活动,两人都没穿警服。

“这边,这边!”韦营哪敢聒噪,甚至连称呼都不敢,屁滚尿流地带着两人跑向地字号包房。反正韦营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的顶头上司文强和白总都在地字号呢,让领导头疼去吧!

“啊——”韦营推开包房门时,正好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

顾大同走进包房,两眼威严地扫过这黑压压的一大堆人。果然有寸头青皮,有男女学生,还有制服保安,这是三方势力谈判?

而最显眼的位置上,于根顺和陈无道及白苍牙正坐在一起喝酒。陈无道和白苍牙同时“噌!”地站了起来,虽然脚下打晃,脑袋可清醒着呢,顾大同所为何来?两人瞬间检点了一下,最近可有什么作奸犯科影响重大的事情……

“小老顾?”

于根顺也讪笑着站了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小老顾”却是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后他又赶紧改口,“啊?顾局,一起喝点?”此话一出,陈无道和白苍牙又是两眼发直。尤其是陈无道,道爷我今晚真是太英明了……

“小老顾也是你个小混蛋叫的?楚楠都不敢!当然了,至少是当面不敢!”顾大同没好气地骂道。

陈无道和白苍牙都是笔挺地站在哪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十二个铁尺男训练有素,早已悄悄地缩到了最不显眼的地方。七八个保安警惕地执行公务,保护政法委书记是一种无上的荣耀。十多个同学该咋样还咋样,也不对,都是僵在哪里保持着原有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顾大同指着跪在地上的香鸡质问道。香鸡虽然牙关紧咬,额头上却是豆大的汗珠,看上去极其痛苦。顾大同虽然没有问他,他却勉强地向顾大同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

“啊,顾局,这事得从头说起。就在这里说?”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甚至顺手指了指沙发。

“说!”顾大同皱着眉头没理他,心道这个小混蛋还挺有礼貌,我和你们三个混蛋同席?这算什么!

“顾局,是这样的!今晚,我和一帮同学凑一起研讨藏马山未来三十年的发展,所以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于根顺一脸严肃地向顾大同汇报。包房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顾大同不坐,就没人敢坐,于根顺也就站着汇报了。

“这倒是奇了!你小子还能研究藏马山发展?未来三十年?我看你能替平阳县委做主了!”顾大同给气乐了,心道你个小混蛋怎么不研究个《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出来?还找个僻静的地方?“金碧辉煌”很僻静的吗?

“本人纯正藏马山人,平农毕业!常言道,‘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于根顺依然很严肃,藏马山人的尊严不容侵犯。

顾大同费了好大力气才保持住严肃状态,合着我是“无志空活百岁”那一波的?“咳,咳!好吧,都研究出什么来了?”

“小城镇建设、特色产业、绿色旅游。”于根顺胸怀藏马山,心下有谱。

“嗯?”顾大同一愣,这小混蛋不是真的跑到“金碧辉煌”来研究藏马山发展来了吧?怎么听着有点靠谱呢?回头想想,这小子确实是屡次给人带来奇迹,最擅长歪打正着。顾大同下意识地问了一声,“具体的呢?”

“下面没有了!”于根顺昂首挺胸。很显然,“下面没有了”的原因是受到无聊人士打扰……

“研究半天就研究出来十三个字?你还真够十三的!”顾大同认真地看着于根顺的眼睛,这小混蛋到底是忽悠我呢,还是忽悠我呢?还是忽悠我呢?

“还没等具体研究呢,陈无道和白苍牙凑巧一起过来了,我们三人就顺道研究了一下平阳的安定团结问题。”于根顺仍旧很严肃。还好,无聊人士不是顾大同。

“这回题目小了点,是帮我考虑问题了,哈哈!”顾大同这回是真没忍住笑,虽然立马收了去。于根顺这厮,还真是能让人开心啊!陈无道和白苍牙一起过来,这还真是很巧……“你们三个人就能研究平阳的安定团结?你小子给我消停点,平阳就安定团结了!”

“不要瞧不起人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居庙堂之高不忧其民,处江湖之远不忧其君,尸位素餐……”于根顺不满地翻了一下眼皮。顾大同连忙打断了他,让这小混蛋说下去,还不定有多好听的呢!“好好,你们还研究什么了?”

“最后还研究了一下尊重女性的问题。有人不尊重女性,受到了小小惩戒……”于根顺果然还有的说。不过这倒是把顾大同给提醒了,他抬头扫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女生,突然问道,“哪位是王玲同学?”

“我是——”王玲紧张地上前了一步,还关我什么事了?

“嗯,你不错!”顾大同对着王玲笑了笑,马上就转向了于根顺,“你给我滚出来!”说完就甩手离开了包房。

“我这还喝着酒呢!”于根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陈无道赶紧劝了一句,“于爷,有机会,有机会!”白苍牙早跑出去给顾大同送行了。于根顺只好跟同学们打了个招呼,“赵奎你把二斌弄回去,明天直接去藏马镇农技站找我!大伙儿散了吧!”

于根顺出门时,顾大同早已坐进了大切诺基,王伟光站在车前等着。见于根顺过来,王伟光就拉开车门让他上车,大切诺基绝尘而去。留下白苍牙带着文强等一众保安目瞪口呆。

随后出门的陈无道也好不到哪里去,摇摇晃晃的,不停地晃脑袋,离开时倒也没忘了向白苍牙拱手道别。同席喝了顿酒,两人的关系似乎拉近了许多。

十多个男女同学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盛赛斌干脆是赵奎背出来的。白苍牙安排了一辆考斯特,文强亲自押车,把于爷的同学们送到了平农门口……

第一百五十三章 哥同丫讲

车上,于根顺给顾大同讲了关于藏马镇商业街建设的构想,顾大同沉吟不语。

由商业街建设自然地就引申出了山民搬迁及生活就业等一系列问题,看得出来,于根顺的说法并非忽悠,而是经过认真思考的,系统全面,高瞻远瞩,具有较强的可行性,当然也是任重道远,知易行难。而于根顺这个藏马山民和平农毕业生,还是有点道行的,虽然语焉不详,却也是又一次给顾大同带来了惊喜。

而从于根顺的角度,也并非有意夺人之美。孙继宗再三强调,于根顺也理解了。同样一份建议案,由一个尚且说得过去的白丁拿出来,相对于由一个前任主政者拿出来,可能更容易得到现任领导班子的认可。如果于根顺是一匹千里马,愿意扶植新人并与有荣焉的伯乐还是有的。捧前任的臭脚实在是要不得。

而于根顺的陈述中,充分展示了《新闻联播》的伟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影响……

“顾局,我可不可以当个官啊?”这个想法是于根顺今天才有的,也就直接说出来了。他倒是不知道中组部三令五申严禁“跑官要官”的……

“哦?你不是已经当上农技站站长了吗?”顾大同的表情很古怪,这小子今天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以前端得厉害,完全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嘛!

“什么破站长,完全说不上话!”于根顺此言一出,副驾驶位置上的王伟光差点笑出声来。什么叫无知者无畏?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农技站长好歹也是股级了,你一个刚毕业的平农大专,让我们这些国字号本科生何以自处……

“那要多大官才算说得上话?”顾大同也是憋得辛苦,这小子完全不知道规矩,更别说什么套路,倒是蛮可爱……

“至少也得是个镇长吧?藏马山三十年发展,需要一个耐住性子踏踏实实地做事的人才!”于根顺不怕狮子大开口,还把藏马镇党委班子一竿子给赶下船了……

“那你把王思平放哪里去?”顾大同觉得自己今天好大的耐心,当然也很开心。

“王思平当镇党委书记好了,反正他那人啰嗦的……”于根顺绝对有组织部长的潜力,知人善任。

“哈哈哈!”顾大同终于忍不住了,和这小子讲话,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呃不对,是哥同丫讲……

大切诺基停在了平阳一中门口,王伟光现在还跟父母一起住在一中宿舍区里,刚才顾大同让老张先送王伟光回家。

“顾局稍等,我跟王伟光说几句话。”于根顺也跟着王伟光下了车。顾大同多少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平阳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爽的,顾大同让老张关了空调,打开车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恰好听到了于根顺压低声音地狂喷——

“我说,看你丫像个爷们哥才给你说这个!我和王玲就一般同学,啥关系都没有!她对我好是因为昨天我救了她的命,王坤叫我姐夫,也是因为我刚救了这小混蛋。哥还就是这么强,你丫还学不来!但我给你讲,王玲现在有个男朋友,在外地,关系清白,正处于分手的边缘。王玲对那小子念念不忘,我看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就是藕断丝连着了。”

“你丫有能力,是个男人,就先帮王玲把工作的事给解决了。等这事过了,你丫可劲追,轰轰烈烈地追,没皮没脸地追,哥还管着给你敲边鼓……追不上拉倒,好女人多的是,还非要吊一棵歪脖树上?呸!哥不是说王玲歪脖树。追得上你丫有福了,王玲多好一个女孩子!但你别拿着工作的事要挟人家,人家也不吃你这套!没的让哥瞧不起你丫的!”

黑暗中也看不清王伟光的脸色,就像王伟光私下判断的一样,顾大同也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嘻嘻哈哈地给于根顺背书了一下,“伟光,我也看王玲这孩子不错,加油追!有啥困难就说!”

重新上车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大切诺基路过秀水街夜市,顾大同突然说,“老张,靠边停,我在这下,你自己回家吧,不用管我了。”司机老张是个闷葫芦,“哦”了一声,放下两人就走了。

顾大同带着于根顺在夜市上散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路过一个烤肉摊时,顾大同问于根顺,“你还能喝吗?”

“你先告诉我你住哪里,回头我不知道往哪里背你……还有就是,我的钱都花完了。”于根顺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顾大同白了他一眼,坐在马扎子上喊道,“老板,来二十串羊肉,二十串板筋!”

这是一个用红白相间的尼龙雨布围成的烤肉摊,六张二十多公分高的小桌子,配着十来个马扎子。看来时间已晚,摊上并没有其他客人。

“您来啦?马上就好!”老板是个素净纤柔的女子,讲的居然是普通话,不带平阳口音,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以于根顺有限的社会经验来看,就像电视上的播音员。

顾大同像是熟客,女老板首先端上来两大扎散啤。散啤是从一种铝合金酒桶里打出来的,酒桶装在三轮车斗里。这辆三轮车大概就是运输烤肉摊的工具了。

白铁打成的长条型碳烤炉里炭火微红,女老板用芭蕉叶扇子扇了几下,火苗蹿了起来。羊肉和板筋放在火上,羊油一刷,烤肉的浓烟和香味立刻飘了出来。女老板戴着一副油渍渍的劳保手套,撒孜然粉和辣椒末的动作,很专注,很熟练。

炭火映红了她的脸庞,看上去白皙又娇艳,嘴角似乎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于根顺这才注意到,她头上戴着一顶长舌的旅游帽,压得很低。胳膊上带着蓝底碎花的套袖。身上穿着一件半袖的旧工装,隐约印着“平纺”的字样。

于根顺回头看一看,呃,顾大同正端着大扎往嘴里送,不过停在下巴那儿就不动了。有古怪啊,小老顾是在辨认工装上的字迹吗?

“咕咚!咕咚!”顾大同立即大口地灌起了啤酒,居然一气喝掉了半扎。他大咧咧地打了个气嗝,“我说,有你这么喝酒的吗?大口喝!像个爷们!”

于根顺心里那个郁闷,哥喝酒很抻的吗?这馊不啦几的东西,你确定是酒?看摊子上也没白酒,附近也没卖店。算啦,吩咐政法委书记去给哥买酒,也确实有点不太像话……于根顺只好端起大扎,也猛灌了一口。奇怪的是,馊味过了以后,嘴里好像有点余香。就是太淡了点,将就着吧!

“这才像话!”顾大同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少了,我都进去一半了!不要婆婆妈妈的!”

于根顺又郁闷了,前世今生,褒贬都有,“婆婆妈妈的”这个词,还是头一回用在哥身上……于根顺只好又端起来,也“咕咚咕咚”地灌了一气。

“想当年啊,我跟老楚喝酒,那才叫爽快,没菜,一人一件啤酒,对瓶吹,看谁进去的快!”顾大同好像爽快不减当年,又牛饮了一气,一大扎果然没了。于根顺只好随他,就当是喝凉水好了。今天小老顾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夸张的!

“两位请慢用!”

女老板拿了两个长条盘子过来,套了塑料袋,把羊肉和板筋搁在盘子上。羊肉和板筋“嗞嗞!”地冒着油,很诱人的样子。看两人的大扎都空了,女老板接了过去,到酒桶那里去续酒。于根顺拿起一串羊肉,味道果然不错。

“吃啊,好吃!”于根顺赞叹了一声,顾大同连忙转过脸来,抓起了一串板筋,差点给烫着。

“我说,楚楠是个好孩子,外冷内热,心细着呢!骄傲着呢!疼她的长辈不知道有多少,你个混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顾大同嘴巴一歪,一串板筋撸到了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

“哦!”于根顺也拿起了一串板筋,顾大同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啊你?!快说是!”顾大同吹胡子瞪眼的,还真有点长辈的样子。

“是什么是啊?”于根顺差点让板筋给噎着。“她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个混蛋!你们都那样了,还说没关系?”顾大同火冒三丈,“信不信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样了……哪样?”于根顺迟疑了一下,心道我就抱了她一下,虽然不是地方,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第二回倒是故意的,但那不是送她回宿舍吗?我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呃,太过分的事情吧?难道这就要负责了?

“你个混蛋,你要是敢辜负了楚楠,老子打得你连你妈都认不出来你!我侄女大庭广众之下宣布的,还有假?我侄女多是骄傲一大姑娘!”

“啊?”于根顺裂大了嘴,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告的状?啥时候啊?我这冤的!

“你啊什么啊?!”顾大同伸手就要去捞身边的马扎子。刚好老板端了两扎啤酒回来,轻轻地放在小桌子上,小声地说,“两位请慢用……”

“谢谢!”顾大同脸上立即露出了很绅士的微笑。转过脸来又瞪了于根顺一眼,小声骂道,“回头老子再跟你算账!”

这回不用顾大同让了,于根顺端起大扎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这都什么事啊?!他倒是还不知道楚楠宣布的都是“生米与熟饭”了,否则恐怕会以头抢地……

顾大同见于根顺居然一口气喝光了,他也不甘示弱,“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还拿眼白着于根顺。于根顺委屈地掂了一串羊肉,也不敢和顾大同对眼,他心道,看同学们好像挺开放的啊?我不就是占了楚楠那么一丁点的便宜吗?都已经大庭广众了?

女老板刚回到炭火后面的小凳上坐下,回头就看到两个大扎又空了,她只好再次过来端杯子续酒,脚步很轻盈,动作很柔和。

“咦,烤肉西施啊,给哥们来二十串羊腰!让哥补一补!”

五个流里流气的小痞子晃着膀子走了过来,说话时嘴里啧啧有声。随着马扎子“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五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另一个小痞子下流地叫道,“羊腰不给力啊!烤肉西施,给哥来两串羊鞭!”

女老板顿了一下,低着头说,“对不起,没有!”

“那给哥来两串牛鞭!”

“对不起,没有!”女老板的声音更低了。

五个小痞子“哄”了起来,“都没有你还卖啥肉啊?那你这里都有啥鞭啊?有啥鞭就烤啥鞭!”

女老板的头更低了,几乎哭了出来,“对不起,我这只有羊肉和板筋,我给你们烤,不要钱……”

“白送啊?哥喜欢,要嫩肉啊!汁多的!嘿嘿!烤肉西施!”几个小痞子更来劲了,稀里哗啦地拍着桌子,“哥这里鞭长的,借你用用啊?”

于根顺不动声色地摸起了五根铁扦子。这铁扦子是自行车辐条磨出尖来,透过手掌钉在桌子上,那是一点问题没有。还没等于根顺动作呢,就听顾大同大声斥道,“小子,留点口德!”

“谁裤裆没拉好,把你这老家伙露出来了?你算只什么鸟啊你!”

“穿得人模狗样的,还真把自己当干部了?”

五个小痞子嘻嘻哈哈地叫骂了起来。这五个人有的长发,有的寸头,胳膊上花花绿绿的。脖子上拴着金链子,也不知道在水里漂不漂。总之他们全然不把顾大同和于根顺当回事,骂人时都是盯着女老板的。

顾大同冷笑着站了起来,“爷今年刚三十二!你们,一块上,还是一个一个地来?”

“哎,我说你这老家伙!还真是没死过啊!”一个痞子拎着马扎子就冲了过来,兜头向顾大同拍去!顾大同脑袋一偏,抬脚猛踹!那小痞子躲闪不及,正被顾大同踹中胸口,“腾!”地飞了出去!

于根顺见状,把扦子放回了桌上,顺手摸起一串板筋吃了起来。他心道,哈哈!老顾果然有古怪啊!三十二了哈!不老吗?谁关心这个啊?那烤肉西施,呃,女老板果然紧张地盯着顾大同,两手绞在一起……

其他四个小痞子见同伙吃亏,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拎起一只马扎子,从四面向顾大同围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讨价还价

围殴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这得倒霉到什么程度……

于根顺慢条斯理地吃着肉串。果然,“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五个小痞子就用来是展示书记局长大人之勇武的。于根顺甚至恶意地想,这几个倒霉蛋不会是小老顾威逼利诱过来当泡妞道具的吧?

“啊——”

就听烤肉西施一声惊叫,于根顺回头看时,一只马扎子正从顾大同额头上擦过,顾大同躲闪不及,却也一脚把最后一个小痞子踹飞了。

“滚!再敢来骚扰,老子砸断你们的狗腿!”顾大同叉腰怒吼,王八之气四射,额头上的血迹更增添了几分气势,总之很男人。那五个小痞子互相搀扶着,屁滚尿流地逃蹿了。

“我去问问来历!”于根顺慢悠悠地追了上去,心里感慨着姜还是老的辣,哥怎么觉得那一马扎子小老顾能躲过去呢……

五个小痞子每人至少挨了一脚,跑得不快,于根顺转过街口就追上了。总瓢把子出手,耳刮子乱飞,每人打掉包括但不限于两枚牙齿后,他才随便拎起来一个,单手举到和两眼平齐的位置,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跟谁混的?”

“我们老大是猪哥!”小痞子口齿不清地说道。他的两脚悬空着,却也不敢乱蹬。说话时还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这力大手黑的家伙是不是怕了?他果然失望了,唉,今天出门没查黄历,平阳什么时候出了两个这么狠辣的人物?

“猪哥?这名字真威风。”于根顺懒得跟他们废话,“陈无道认识吗?”

“道爷是我们老大的老大!大哥您是?”小痞子赶紧换了一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表情。

于根顺把那小痞子掼在了地上,“爷是于根顺!回去让你们猪哥跟陈无道说一声,出手教训你们的是爷的小弟!那烤肉西施,呸呸!那女老板是爷的小弟的老婆!以后没事就来吃点烤肉,多给钱,少碎嘴!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于爷!”五个小痞子爬到了一起,忙不迭地答应。

“爷我很忙,没空在那摊子上盯着。如果那摊子少了根扦子,坏了个马扎子,或者女老板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猪哥,就不要在平阳出现了!”

“啊?!”五小痞子傻了,合着大伙儿没事还得替于爷看着摊?这怎么给猪哥交代啊?

“啊什么啊?说是!”于根顺左右看了看,旁边的绿化带是用长条花岗岩石块砌成的,他随手薅下来一块,在手上抛了两下,七十斤左右。五个小痞子凑成一堆朝他看着,不明白这于爷怎么突然耍起把戏来了?

正面面相觑时,只见于爷猛力一掼,那石条贴着五人脑袋边上砸了下来,随着“砰!”一声巨响,石条几乎没入了地面!

“啊——是!是!”五个小痞子傻了,这人行道可是水泥方砖砌成的啊……

再看于爷时,已经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隔着烤肉摊老远,于根顺就见顾大同大模大样地坐在马扎子上,烤肉西施摘了手套,小心翼翼地帮顾大同处理伤口。夜色中,男人英武,女子柔媚,好一个男盗女娼,呃,郎情妾意……

哥就别过去惹人烦了,小老顾这招,还真是俗套……于根顺站在了黑影里。

过了一会儿,顾大同开始帮着烤肉西施收摊,所有的东西规整规整,刚好塞满了三轮车。顾大同估计早就把于根顺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手脚麻利得很,还故作轻松地问了一声,“要不要我帮你送回去?”

烤肉西施的声音很小,于根顺没听清楚,但知道人家没答应。然后,烤肉西施登上了三轮车,缓缓起步。顾大同好心地在后面推了一下,差点把人家给摔下来……

“叫啥?多大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于根顺凑上去做家长状。那三轮车早走远了,顾大同还站在原地目送。

“不知道啊,没敢问……”顾大同脱口而出,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混小子,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瞎问问哈!”于根顺对这种有异性没人性却又倚老卖老的家伙很无语,“我说,你给人家钱了吗?”

“我擦,忘了!”顾大同果然是一脸的懊恼,很有点朝着三轮车追过去的冲动。于根顺赶紧安慰,“没事,没事!明天送过来不就完了吗?”

“也好!”顾大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把脸板起来了,“你小子跟哥学着点,追女孩子要主动出击,脸皮厚着点儿,别老端着,老让女孩子主动你算怎么回事?”

“嗯嗯!”于根顺暗中撇嘴,瞧那份劲儿,都不知道吃了多少回烤肉了,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还主动出击呢……

“我给你讲啊,楚楠打小就是个骄傲的公主,心高着呢!老子也瞧不出你个小混蛋有啥好来,一天不打架你就浑身痒痒!”顾大同偏巧瞧见了于根顺撇嘴,气不打一处来,“从现在起,你小子的任务就是哄楚楠高兴!明白吗?女孩子是要哄的,经不住甜言蜜语,从哥的经验来看——”

“哦哦!”于根顺连忙打断,哥知道你经验很丰富好了。今年刚三十二嘛!喊那么大声,就差报生辰八字了——呃,搞不好还是小雏鸡……

“走,到我那儿再喝点吧!我那有好酒。”顾大同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知道是烤肉西施带来的兴奋,还是毁人不倦的热情所致。于根顺却不想陪他玩了,“喝酒你不是个!我回了,忙着呢!”

“切!”顾大同认真想了一下,就喝酒来说,好像真不是这小混蛋的对手,不过政法委书记有的是话说,“我说你小子干点正经事,别整天醉生梦死的!”

“谁不干正经事了?藏马山科学发展三十年呢!我说你啥时候让我当镇长啊?”于根顺果然说起正事来了。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北京路那边走。

“也不一定非要当镇长……”顾大同沉吟了一下。说实在的,顾大同对于根顺这个愣头青还是有点把握不住,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谁知道能有几天热情?回头他一撂挑子,我这里好看了,藏马山也经不起折腾啊!

“嗯,书记也行!”于根顺接茬挺快,也不挑食。顾大同被顶了一个跟头,发现实在是和于根顺讲不到一起去。他只好以大啊法力瞪了于根顺一眼,怎奈夜色苍茫,效果不显。

“这样吧!你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再和王思平、马奋三人一起琢磨琢磨,以镇政府的名义打个报告上来,先只说商业街建设吧!一式三份,分别给钱树志、郭大中和我。具体的让王思平去操作。”顾大同还真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好吧!”于根顺点头答应。看来当镇长暂时还是有难度,也瞧不出王思平有啥好来。不过当官好像也不用啥好啊!哥这个好的,还得等等……“那啥,顾局,协警我认下了。不过为了楚楠的安全,协警的名额是不是可以多些?”

“你能保证藏马山不再发生械斗?”说起正事来,于根顺那点小心思还真瞒不过顾大同。看他那一脸的似笑非笑,就知道讨价还价进行中。于根顺只好开价,“那啥,要是有十二个协警,我看就差不多了。”

“我给你十二个协警。你任治安联防队长!”没想顾大同一口答应,而且他还知道于根顺眼高手低,办起实事来两眼黢黑,“具体的让楚楠来操作,人手你定。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藏马山再有械斗,我拿你是问!”

“包在我身上!”于根顺大喜过望,“那啥,顾局,那可不可以给辆车啊?”

顾大同的鼻子都给气歪了,这小混蛋就是个无底洞啊!刚才先说给他六个名额就好了。不过既然开了头,就索性大方些,“藏马山所里有一辆旧吉普,可以派给联防队用。”

“好来!”于根顺搓着两只手,两眼放光,“那啥,顾局——”

“你小子还有完没完了?!啥也没有了!”顾大同甩手就走,请于根顺回家喝酒、安排住宿啥的都忘了。

“小气样!”于根顺也转身走了,嘴里还嘀咕着,“我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而已……”

凉风习习,夜静无人。

于根顺一会儿就出了县城,沿着公路迅速向藏马镇赶去。树影倏然后退,蛙噪蝉鸣如故。

大约一个小时后,于根顺出现在藏马镇街头。夜晚雾气太重,体恤和大裤衩子都已经半湿了,贴在身上不太舒服。不是哥腿脚利落,实在是哥手头没钱啊!

路过藏马镇东西向正街时,却听见有人吵闹。于根顺看了下,那是一家新开的小旅馆,门口挂了个灯箱,写着“周苗旅馆”,好像是老板和住客吵起来了?

周苗是个四十出头的黑胖寡妇,临街一个小院,北面四间平房,被她改造成了四个单间。周苗和女儿住在一间南屋里,还有一个儿子在外读书。另两间南屋,一间厨房,一间餐厅。麻雀虽小却也是五脏俱全。

路边上停着几辆车,靠近门口的是一辆军牌越野。周苗此时正两手掐腰,唾沫星子乱喷。被喷的是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女孩。这两个女孩显然不是周苗的对手,被喷得节节后退,周苗的破锣嗓子却是越来越响,藏马山骂“尼玛”蹦个不停。

藏马镇的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啊!于根顺禁不住皱眉。

没承想,其中一个女孩突然上去一步,右手猛然薅住周苗的脖领子,腰背一用力,径直把周苗提起来,“砰”一声地摁在了墙壁上!接着就举起左手指着周苗的鼻子骂道,“肥婆,我忍你很久了!”

周苗顿时失声,两眼翻白,好容易酝酿出的一口浓痰却也不敢往往吐了。

“静静!不要!”后面那个柔弱女孩急忙喊道,看样子,被称为静静的女孩好像要扇周苗的耳光。暴力女啊!看上去个子并不大,也不是很壮的……

静静虽然火爆,却也听话。于根顺摇着头走到近前时,静静已经松开了手,周苗像一堆肥肉一样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

“顺子兄弟!你来得正好,外地人欺负藏马山人啊!”周苗看见于根顺,气焰顿时足了。

虽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在藏马镇街面上讨生活的人,不认识于根顺的已经不多了。顺子兄弟手黑心热,是个纯粹的藏马山人,岂会容得外地人欺负藏马山人?

只见周苗“噌!”地蹿了起来,敏捷地去抓静静的脸。那静静哪会让她抓到,曲腿就要蹬她一个窝心脚!

“够了!”于根顺一声大喝,周苗停住了冲势。静静保持了曲腿,却转身向于根顺看来,目光冰冷,甚至带着点轻蔑。一张小脸棱角分明,怎么看也不像个女孩,丑倒也不丑,反而是英气十足,只是感觉上怪怪的,又说不出啥来。

“于根顺!怎么又是你!你能不能消停点?”

于根顺还没等说话,就听楚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于根顺心里那个郁闷,合着我跑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就是为了赶场让你们叔侄俩教训?不过,于根顺面对楚楠时,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很难理直气壮……

“楚楠,呃,所长!这可不关我事!再说了,我现在是治安联防队长了,维持藏马山治安是我的光荣职责!你明天给顾局打个电话,把手续给我办了!”

楚楠闻言一愣,狐疑地看着于根顺,心道小老顾又被这大话连篇的流氓混蛋忽悠了?就算成立治安联防队,那也是派出所的治下,怎么听他的口气,好像要我给他打下手一样……楚楠倒是不知道,以于根顺心高气傲的操性,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解释了。

于根顺昂首阔步地转身走了。他暗自给自己鼓气,要想成事,就得低头啊!想当年,呃,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说。要他承认亏欠了楚楠,那是坚决不肯的……

“楚楠?楠楠姐,真的是你吗?”

没走出多久,就听后面那个柔弱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好像还手舞足蹈的。女孩子真是麻烦啊!于根顺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径直回农技站睡觉去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哥大嫂

翌日,于根顺带着水阑珊和陈沫从山上下来时,又遇见了昨夜那两个迷彩女孩。

柔弱些的女孩面向东方坐着,身前一个半米宽七八十公分高的画板,白嫩细腻的手指捏着一段碳条,时而凝神观察,时而涂涂画画。暴力向的女孩,静静,面向西方,贡献了后背让画画女孩倚着,手上把玩着一支竹笛,嘴里衔着根草棍。

阳光均匀洒向森林山脉,雾气正在消散,氤氤氲氲,飘摇升腾。远处一只白兔倏忽不见。两只翠鸟在枝桠上唱和。

两个女孩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左右,一个柔美恬淡,一个俊秀英气,一软一硬,背靠背坐在同一块岩石上,显得亲密无间,说不出的协调美感。于根顺却有种怪怪的感觉,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也就懒得想了。

陈沫就是见不得漂亮姐姐,他两手插兜里,溜溜达达地靠了过去,夸张地叫道,“姐姐你好漂亮哦——画的!”

画画女孩转过脸来,微笑着看了陈沫一眼,又低头继续作画了。腮上两个小酒窝,鼻尖上些许汗意。陈沫伸出沾满泥巴的右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姐姐你流汗了!”说着就要帮人家擦……

“沫沫!”水阑珊紧走了几步,厉声喝止。心道这小混蛋有好几天没挨顿正经的打了吧?

“拿开你的脏手!”静静“腾!”地站了起来,却也没忘了伸手扶住画画女孩,防止她倚空摔倒。

陈沫讪讪地缩回手来,顺道抹了一下鼻子,委屈得不行,“你们跟一个小孩子认什么真啊……”

画画女孩转身向静静笑了笑,“静静,别闹了!”一张肉乎乎的娃娃脸,两排糯米般的牙齿,两只大眼睛就像水灵灵的紫葡萄。看上去就是陈沫抹她一鼻子的灰,画画女孩也不见得会生气。

静静的火气果然消了,复又坐了下去,不过却没来由地瞪了水阑珊一眼。

水阑珊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师叔,却也没找到答案。水阑珊觉得毕竟是陈沫这小混蛋唐突在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这个地方很危险,山梁下面就是一条大裂谷,深不可测。你们要小心着点!”

“谢谢!”画画女孩在画板上涂了几下,回头冲水阑珊笑了笑。

“要你管!”静静却翻了个白眼,“乃合,要不咱们走吧,这藏马山莫名其妙的!”

被称作乃合的画画女孩小声说,“静静不要胡说!”静静撇了撇嘴,果然不说了。

陈沫朝着静静翻了个白眼,很大度地甩了甩手,男人不和女人计较!从前和女生打架,回头不都是哥挨训吗?哥都习惯了!

水阑珊反倒是有几分火气,“还真是胡说!藏马山招惹你了?”她也看出来了,这个静静会两下把式,存着个胜负心。再说了,当着师叔的面,我都连续挨了两记了,她才是莫名其妙!

“藏马山是没招惹我,藏马山人招惹我了!”静静却是一点就着,和她的名字完全不相符。说话时两眼冷冷地盯着水阑珊,绿色竹笛轻握,手腕灵动。

“阑珊,走吧!”于根顺笑了笑,轻轻掐着陈沫的脖子,招呼水阑珊下山。

水阑珊心里委屈,却也不敢或者不愿违拗师叔,低眉顺目地说了声“是!”转身头前走了,看都没看静静一眼。

“是你啊!”乃合也觉得静静过分了些,笑着向于根顺打了个招呼,“昨晚我们住在派出所里,听楚楠姐姐介绍过你的!”

“哦?”于根顺有点奇怪,楚楠介绍我干嘛?献宝吗?派出所果然也是可以当招待所用的。

“楚所长说,姓于的是个混蛋,你们不要理他!”静静也早就认出于根顺来了。心道昨晚这个混蛋就要给那肥婆老板拉偏架来着,虽然被楚楠及时吓跑了,但是其心可诛!现在又假惺惺的装绅士了,尾巴兜不住的!

“呃——”于根顺无辜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陈沫在他眼皮底下忍得很辛苦,于根顺顺手一个脖拐打了过去。陈沫暗自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拿我出气……

水阑珊回头疑惑地看了于根顺一眼,心道难怪静静火气这么大,原来师叔昨晚就招惹人家了!是怎么招惹的?不是说去平阳了吗?还真是不消停……唉!

“你画得不错!”于根顺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看上去乃合和静静差不多大,在于根顺眼里都是些孩子,岂不知他自己也才二十一岁。

“你这招,有狗那年就过时了!”静静却不肯放过于根顺,冷嘲热讽的。

“哦?”于根顺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陈沫果然很博学,“师父,这姐姐是说,你靠这招泡妞,不好使……”于根顺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意思,他屈指敲了陈沫一个脑瓜崩,“怎么就不学好!”

陈沫委屈得要命,却也不敢反驳,肚子里腹诽不已,明明是你不学好……

“你这画,还能不能画大点?”于根顺仍旧没理睬静静的嘲讽。素描纸上笔墨不多,却黑白分明地勾勒出了眼前的景致,确实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大点?”乃合没明白于根顺的意思,呼扇着睫毛,好奇地瞧着于根顺,鼻翼微皱。

昨晚乃合站在后面,看得更清楚些。那女老板见到“顺子兄弟”时确实是大喜过望,于根顺也喝止了两人,但这并不说明于根顺是要偏帮。再说了,楚楠姐姐数落于根顺的劣迹时,固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是可圈可点……这里面有猫腻啊!

“我是说,画一个大地方。从上面看下去的那种,缩小在一张画里面。”于根顺两手比划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没有。

“鸟瞰图啊!可以的,只要能看见全貌。”乃合笑了,恬恬的。拿了铅条的小手下意识地去撩额前的头发,却不小心在额头上擦了一道浅灰。

自幼怜香惜玉的陈沫又有点蠢蠢欲动,但没敢付诸实施。好在师父也没有州官放火,只是有点“痴了”而已……

“西边的大珠山顶峰可以看到藏马镇,很美的!”于根顺多少有点兴奋,但接着又顿了一下,“哦,山太高,又没路,你们上去有点——”

“是不是你可以带着乃合爬上去啊?要不要背上去?果然没新意!”静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于根顺的话,她心里似乎装着一本泡妞三十六计,又长着一对火眼金睛。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机智的猎人!

“哈哈,算啦!”于根顺又给顶了一个跟头,只好笑了笑,推着陈沫往下走了。水阑珊早就等在前面了,心道师叔哪儿哪儿的都好,就是太爱招惹女孩子了!好大的气度啊,那女孩说什么他都不恼……

“于根顺,你是不是想请我画一张藏马镇的全景图?”乃合却歪着脑袋,从背后问了一声。于根顺回头笑了笑,没说什么。这个乃合倒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那个静静却像个吃了枪药的假小子,搞不懂啊搞不懂!

回到镇上以后,于根顺远远地望见两辆蒙着军绿帆布的大解放从正街上穿过。于根顺想了起来,一定是五魁他们被送回来了。他让水阑珊和陈沫回家,自己向着大解放追了过去。

两辆大解放停在派出所门口。于根顺赶到时,张五魁他们已经下了车,板板整整地站成了两排。押车的是一个黑瘦精干的年轻军官,肩牌上一杠一星。军官给迎出来的楚楠打了个敬礼,“楚所长,你镇参训人员安全送回!”

楚楠还了个礼,又和军官握了握手说,“董参谋,我接到谭团长电话了。一路辛苦!”

“哈哈,不辛苦!楚所叫我董锐就好,团长命令我直接把人送到你这来。团长还说了,以后楚所这里要是有人需要‘军训’,一个电话的事,我立马过来接人!”

“大哥!大哥!”见于根顺走过来,张五魁他们立刻疯了,队伍自动解散,把于根顺围了个团团转,叫得是惊天动地。

于根顺满意地打量着他们,都穿着半旧的迷彩服,军用胶鞋,好像是黑了也瘦了,但更结实了,精气神都很足。于根顺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拍到谁头上谁就咬牙,但脸上的喜色是无法掩饰的。

“哈哈!今天你们先回家去!有婆姨的,会婆姨!没婆姨的,见爹娘。该咋样就咋样,不用想着我!明天一早,都给我到农技站报到!一个也不能少,哥这里有好事!”

“嗷!”张五魁他们兴奋地凑上前,胡乱地拥抱了一下于根顺,就要作鸟兽散。

楚楠却不乐意了,皱着眉头大喊了一声,“于根顺!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我做主了?”

于根顺不满地瞪了楚楠一眼。心道这些女人怎么都吃枪药了?我的小弟,当然是我做主了,什么叫替你做主?我闲得慌!

“都站好!列队!怎么一下车就变回老百姓了?半个月白训了?!”董锐也板起脸来,吹胡子瞪眼,颇有威严。

还别说,军训的效果还是有的。张五魁当即排众而出,转过身去,有板有眼地命令道,“都有了!面向我,两排横队,向右看——齐!”

一声令下,三十多条大汉果然行动起来,小碎步看齐,眨眼间就按大小个站成了两排,横看成岭侧成峰。张五魁提手跑步回到队首,立定向后转,大声发令,“敬礼!”

董锐满意地点了点头,军训的效果还在,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董锐昂首挺胸地看向了楚楠。

楚楠却是面无表情地斜了于根顺一眼,心下也不是没有点小得意。他们不是你的小弟吗?你不是他们的大哥吗?你别忘了,这是哪啥党的天下!

于根顺却是面带微笑混不在意,为了加强藏马山精神文明建设,这些混蛋就是得有点组织纪律性!一个一个地训,很累的。

不过,五魁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却把三个人都给搞傻了。

只见这三十多条大汉齐刷刷地朝楚楠鞠躬九十度,大声喊道,“大嫂!”

这一声“大嫂”比“大哥”叫得更加雄浑有力,各声部混音,完美和谐。恰如黄钟大吕,管短气宽,春雷滚滚,放炮开山。三条街外乌鸦乱飞,盘旋不敢下……

董锐云里雾里。于根顺一头雾水。

楚楠一张小脸却是赤红如血,小身板晃了晃,连董锐都顾不上搭理,拧身就回了派出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委屈冤枉

“我这倒霉催的我!”

魏逐风衣冠不整地走到门口,嘴里嘟囔着。一见于根顺在这里他就明白了,“我说,你又招惹我们花霸了?说我上班多久了还在睡觉!昨晚她把我拎出去,把我宿舍让给了两个姑奶奶。我在审讯室里猫了一夜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呃……”于根顺也是这时才知道,顾大同所说的“大庭广众”,还真是“大庭广众”,合着这事就我自己个蒙在鼓里?

但我总不能说我也是倒霉催的吧?那也太不负责任了,虽然哥至今也不明白要负什么责任……哥就摸了两下而已啊!哥也没死不承认啊?这玩意儿能解释清楚吗?多大点事儿,至于满世界的说去吗?我才是倒霉催的我!

“大哥!你就别装了!一个大男人,有意思吗?嫂子在县委县政府门前亲口说的,当着好几千人的面,这还有假?”张五魁上前一步,笑得很淫贱。

于根顺白了五魁一眼,心道几千人就几千人吧,哥喜欢大场面。摸了就是摸了!哥认!

没想到张五魁的话还没说完,笑得也更淫贱,“那晚后半夜,你干嘛去了?嫂子都坦白了,早上才分开的!”

“我——”于根顺的脑袋“嗡!”地变大了。原来顾大同一再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言之凿凿,威逼利诱,并不是因为我摸了两下,而是比摸了两下严重得多?!

我擦!这才是“大庭广众”……于根顺竟无语而凝噎,我招谁惹谁了我?

我擦!名分都有了,名至实归……于根顺欲哭无泪,哥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啊!

我擦!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呃,她还真是大户人家出身。贤良淑德容,温良恭俭让。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怎么也这么刁蛮任性呢?你咋能把这么大盆污水泼在哥头上呢?!

窦娥是冤枉死的。晴雯是委屈死的。哥是窝囊死的。

不是哥不明白,是姑娘变化快。可是,楚楠虽然粗野了点,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讲令名的吧?哥虽然英明神武,潇洒倜傥,潘驴邓小闲……她到底图个啥嘛!

那天,广场上,好几千人……于根顺恍然大悟——心高气傲如楚楠,万般无奈之下,不惜自污,借了哥的名分!挟天子以令诸侯!

哥就是那个窝囊的天子!

而罪魁祸首,还是这帮嘻嘻哈哈的混蛋!见于根顺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五魁自以为得计——哈哈,终于把英明神武的大哥给逮着了一回!三十多条大汉一时间都变成了虔婆干娘,一个个挤眉弄眼,比比划划,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慌得跟个啥似的,比过年娶新都慌……

楚楠,高人啊!就是这招也太损了点……你都不怕,哥怕什么?

可是,一个大姑娘家,如果哥把真相说出来,她何以自处?

可是,就算哥把真相说出来,它也得有人信啊!

男子汉大丈夫,损失点名誉而已,吃个哑巴亏算了!反正是清者自清。好像这亏,也没多大?只是没捞个实而已……

“都给我滚蛋!”于根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这回没人拦着了,三十多条汉子大呼小叫地一哄而散,三里地外还“嗡嗡”地叫。

都知道羡慕嫉妒恨,谁明白窝囊委屈冤?

想清楚了其中关节以后,于根顺反而轻松了。最近这压力大的,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楚楠了,好像哥真的干了什么坏事!不就是摸了两下吗?多大点事!这样也好,你借了哥的名分,哥摸了你两下,两清了好吧?

“睡到吃午饭,你还有理了你!我懒得跟你计较!算了,我请你吃饭吧!反正就是我不请,你也没少蹭!”于根顺接茬训魏逐风,不训白不训。

“这还差不多!”魏逐风一点都不拿捏,更不计较请吃饭的人态度恶劣,“反正你们两口子欠我老多了……没见过你们这样的!”

于根顺晃了晃脑袋,不跟丫一般见识。他回过头来对董锐笑道,“董参谋一路辛苦了!叫上你的人,我请!”

“是不是早了点?”董锐看了下表,才十点多。不过赶回平阳要一个小时,再回部队,午饭肯定是赶不上了。大老远的跑来一趟,本来也应该由楚楠大小姐招待一顿的。反正都不是外人,亲近一下也好……现在董锐也知道这是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了。

当兵出身的都是爽快人,董锐把两个开车的士官叫了下来,跟着于根顺去吃饭。

“我说,我认识路!”魏逐风的起床气好像还没出完。

于根顺转身朝着“石家老鸭”走,却被魏逐风一把抓住了。于根顺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魏逐风就拉着董锐往前走了,回头说,“我会招待好董参谋!你不来也没关系,我记你头上就行!”

合着哥就管付钱?哥也饿着啊!于根顺追了过来,魏逐风恼怒地说,“你快进去劝劝吧,回头花霸再把派出所拆了!”分明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是我说你,你懂不懂事?你知道多少人对你羡慕嫉妒恨吗?”

“呃……”于根顺只好讪讪地站住。心道你都说完了,还不是说我,你还挺客气。

好吧,骗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

即使于根顺不愿意去想,甚至有点逃避,但他真的没有笨到那个程度。虽然楚楠对于根顺一直是不假辞色,但帮助他时却一直是不遗余力,而于根顺用楚楠时也一直是心安理得。

事情,真的只是借了个名分那么简单?借这种名分,真的就那么轻巧?

就算只是借个名分,楚楠一个姑娘家家的,承受的压力岂不是比哥大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欠什么,也不要欠情啊!姑娘尤其是上不得。呸呸,是伤不起!

可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虽然哥还是有点冤得慌,就没人管哥的清白令名,哥还得去安慰夺了哥的清白令名的罪魁祸首……

呃,刀山火海哥都去得,怕个甚?

于根顺咬了咬牙,定了定神,迈开大步,器宇轩昂地进了派出所。

“嘭!嘭!”

楚楠并没有拆派出所。巨大的声音从审讯室传来。

乡镇所毕竟没有那么多犯罪嫌疑人要审,审讯室里吊着一个沙袋,楚楠没事时用来锻炼身体。不过今天这声确实是大了一点点……

“那个,楚所!”于根顺硬着头皮叫了一声。楚楠带着拳套,正把沙袋打得喘息不得,根本没看见于根顺。也没听见。

“于站长!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天广场上形势紧迫,我只好骗五魁他们说晚上跟你在一起,是为了让他们听话,不要过激!你不要想得太多。你这人虽然混蛋了点,但也不是那么坏的,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女孩!”

好像这也是“好人卡”的意思?于根顺心道,别以为哥是六十年前来的就不懂。哥不但懂,而且也会发。“嗯,楚所,你也不错的。”

我当然不错,还用你说……楚楠翻了一个白眼,拳头重重地击在沙袋上,“砰!”一声巨响,沙袋晃晃悠悠地移开。待沙袋归位时,又楚楠飞脚猛踢。沙袋换了一个方向,再次可怜的败退。虽然伤害输出不见得有多大,于根顺却觉得有点冷……

“你这样,不要带着仇恨发力。即使它是你的仇敌,啊不,即使它是最大恶极的嫌犯,你在发力时,也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心如大海,气若暗流。冷静平淡,寸劲猝发,沙袋来不及反应的。”于根顺侃侃而谈,一说专业,哥就有强大的自信。

沙袋恰好飞向于根顺,于根顺面带微笑,轻描淡写一拳截击。别说击飞沙袋了,连声音都很小。楚楠撇了撇嘴,说得一套一套的,你当是按摩吗?

稍怔,楚楠就发现了不对,那沙袋居然露了!于根顺不动声色地拳头收回时,掺有木粉的沙砾“簌簌”流出!这可是总参二部监制的高韧度仿皮军用沙袋!

于根顺却没有打坏人家东西的自觉,微笑着说,“你那样打,就好像出招之前喊一个‘天马流星拳’,气势有了,效果没了……”于根顺看了不少动画片,知识很丰富的。不过老看动画片也没意思,最近他都改看更有价值的新闻联播了。

“要你管!”楚楠眼睁睁地看着沙袋一路洒露一路归位,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愿意喊‘天马流星拳’!”

“呃……”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女孩子真是不可理喻的,你以为哥就那么好为人师的吗?多少人哭着喊着地要拜哥为师……好吧,哥是来安慰人的,不是来气人的。于根顺很大度地不和楚楠计较,继续说道,“当然,喊也有喊的好处,即使打不死人,也可以把人吓死……”

“你……”楚楠给气乐了,能打很了不起吗?你能扛得住子弹吗?不过她马上又想起来,第一次见他时,拿枪指着他,好像也没占到便宜。楚楠冷冷地解下了拳击手套,“你这是专程来看我把人吓死的吗?”

“楚楠你误会了。我是看你不高兴地离开了,很希望能帮你做点事情,所以才巴巴地找过来挨训。”于根顺坦诚地说。作为一个大老爷们,专程逗一个女孩子生气,很有成就感的吗?每个心里装着哥的女孩,都是迷途的羔羊,都是折翼的天使。主要是眼神好。

“是吗?”楚楠一怔,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她的心底好像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这个混蛋,真的是因为我“不高兴”而“巴巴”地跑过来吗?

“当然!”于根顺笑了笑。小老顾说得对,女孩子是要哄的。

“哦。”楚楠把手套放到了一边,拿起毛巾擦汗,顺便整理了一下头发。打了这久的沙袋,饿了。

“要是你觉得需要,我可以配合你演戏的,无所谓。这个对藏马山精神文明建设可能有所帮助。”见楚楠情绪松动,于根顺决定好人做到底。

没承想,楚楠先是小脸一红,接着就咬牙切齿了。原来这混蛋跑来一趟,是为了藏马山精神文明建设!你以为你是藏马山大王啊?我堂堂一派出所长要制止械斗,非要冒充你的压寨夫人,呸呸!于根顺,你还敢再混蛋一点吗?

于根顺并不知道他的不当言论已经引发了滔天羞臊,呃,愤怒,兀自说个不停,“我也答应了顾局,保证藏马山不再发生械斗,规模性的。”这个限定倒是他刚想起来的,要是两口子打架动了家伙,难道也要我管?下次见了小老顾,这一点要说清楚。哥虽然大能,但也不是三头六臂,百千万亿分身……

“砰!”

这次响的不是沙袋,而是门。于根顺抬起头来时,正看到楚楠摔门而去。

看来是哥误会了。于根顺心里居然松了一口气,楚楠对哥,并没有什么意思。哥真是自作多情啊!

好吧,都耽误哥喝酒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年银杏

“于爷!”

麻杆满脸堆笑地站了出来,虽然还是很瘦,但气色不错。

前两天,马奋花了十五万块钱把隔壁院子买了过来,拆了隔墙,铲掉了猪圈鸡埘,原地种了些花草。略微收拾一下,半亩多地的大院子就很像样子了。于根顺进来时,马奋和麻杆正在清理一个菜畦,准备种点小油菜。

新院子里有一棵成人合抱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马奋亲手雕制的古拙茶墩挪到了树阴下,上面摆着黑檀茶盘和紫砂茶具,周围四个半躺的竹椅。于根顺向麻杆点头笑了笑,自行坐在竹椅上品茶。

藏马山人称银杏树为白果树,此树素有植物活化石之称,是现存种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植物。也有人名之为“公孙树”,是个“公种而孙得食”的意思。银杏树龄极长,生长缓慢,但无虫无病,无灾无秽,最适合庭院种植。看这树的腰径,可能已有近千年轮。

马奋掏出的十五万块当中,倒是有十万块买了这棵树。

一年多前,马奋买老院子时拍出了两万,已经是很厚道的价格了。最近藏马镇的院子价格疯涨,临正街的已经涨到了四万。马奋这两个院子并不在正街上,价格也超过了三万。都算是翻倍了。

此时沧海市非海景房价格不过千余每坪,平阳县商品房不过五百每坪。这一棵树能在城里换个大房子,也算是“公种而孙得食”了。

而藏马镇房价疯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游客疯狂涌入。而游客来藏的直接原因当然是先后在沧海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播出的风光片《飞越藏马山》。

说起来《飞越藏马山》的拍摄,还是因了平阳县委县政府门前的群众聚集事件。而来自台湾《中国时报》、香港《大公报》和新加坡《联合早报》的三位名记,在赞美沧海投资环境之余,也捎带提了一下藏马山的原始之美,以照片为证。

这也算是于根顺这只彪悍的蝴蝶,扇动了小小的翅膀吧……

“老钟,你修车的手艺还在吗?”

过了一会儿,马奋和麻杆忙活完了,在压水井那里擦了擦,一起过来喝茶。

听到于根顺叫他“老钟”,麻杆明显的一怔,这个称呼却是很久没有人叫了。麻杆叫钟家贵,于根顺从文强那里打听到的。

“在的!于爷您有车要修吗?”钟家贵感激地回答时,甚至眼圈都有些红了。虽然答应“麻杆”已经习惯,但谁愿意没名没姓的呢?更何况这还是于爷叫出来的,一句“老钟”何其荣幸。

“教开车有没有问题?”于根顺笑眯眯地继续问道。

“没问题!”钟家贵毫不犹豫地回答,脸上是少有的自豪。这个学啥成啥的精明汉子,虽然已被多舛的命运折磨得没了火气,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四十出头,谁愿意就这样把一生混完?虽然钟家贵还是不明所以,但他知道于爷肯定不是和他闲聊。

马奋老神在在地品着藏马山新茶,他对于根顺的支持几乎没有原则。而这个师侄也不曾让师叔失望,至少那份新奇乃至冒险,是深得朕意的。

藏马山茶名不见经传,不过是野生茶种,农家土法炮制,但茶色黄亮,茶汤清澈,别有一番醇厚和清香。总之对马奋来说,家乡是好的,家乡的一切都是好的。

“这样,从明天起,你帮我教三十到四十个学生开车。他们的文化水平都不太高,一个月的时间能上路吗?要开大解放那种车。”

“开车也不需要多高文化,只要不是太笨,多练习练习,都应该能成手的。”钟家贵似乎很有信心,佝偻的背也挺直了些。

“好!练习的车有三辆,一辆皮卡,一辆吉普,还有一辆大解放。不过吉普趴窝了,你得先修一修。这个月你就干这个。下个月挑个地方,开个修车店。开店的前期投资,就当是这一个月的教练费好了。”三辆教练车都是借的,还是一辆军牌,一辆警牌,这个草台驾校也算是牛叉了。

“谢谢于爷!谢谢于爷!”钟家贵大喜过望,完后又迟疑了一下,“镇上好像没多少车可修……”

“会多的!”于根顺眯缝着眼,好像看到了很远……

大解放,自然是从董锐那里截下来的军车。本来于根顺还想让盛赛斌从他爸那里借一辆泥头车呢。

中午安慰楚楠并没有费多大功夫,总瓢把子出手,无论干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于根顺一身轻松地回到“石家老鸭”,酒席才刚开始。从这一大桌子菜分析,魏逐风招待朋友,还是很慷慨的……

两个司机不喝酒,董锐自觉艺高人胆大,在酒场上就没怕过谁。魏逐风一脸的坏笑,提前声明了公安局午间禁酒令,自己弄了瓶沧啤应景。

当兵的人,和社会接触较少些,相对保持了一份淳厚和豪爽。反过来说,他们也希望多和社会上的人接触,了解并参与这个精彩的世界。而外界的人呢,对当兵的人少有戒心,也能凑出一些真诚来。

没有利益冲突,就是友谊的基本前提了。

一切为了友谊。没过多久,董锐就被于根顺灌得直叫“哥哥”。声调像极了水浒里的李逵叫宋江。

好在于根顺酒至半酣时就提出了借车要求,否则啥事都给耽误了。董锐不敢做主,当场打电话给谭益超。谭益超听说是于根顺借车,就让董锐把电话给于根顺。

于根顺在县委县政府门前把公安局长熊长喜当球玩,谭益超看得是真真的。更重要的是玩了还不白玩,把公安局长给玩撸了。谭益超也见识过这小子是怎么和顾大同说话的,还真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当然,顾大同话中带出来的于根顺和楚楠的关系,也给于根顺加分不少。

于是乎,谭益超和于根顺在电话中一听如故,相听恨晚,互致敬意,有缘千里……谭益超甚至连于根顺借车干什么都没问,倒是问了要不要留下司机。于根顺客气地拒绝了。

挂掉电话以后,董锐要替谭团长向于哥敬个酒。于哥当然也要向谭团长致谢,只好由董老弟代劳。感谢完了谭团长,感谢劳苦功高的董老弟也是必须的。

于是乎,又有三个三两杯下肚,豪爽干练的董参谋直接就钻了桌子底了。于根顺只好自己喝了一杯,再次遥祝谭团长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反正有两个士官作见证。那两个士官的眼都直了。

最后,两个士官吃饱喝得,扛上董参谋,开着一辆解放离开了……

喝了两杯茶后,面色潮红的钟家贵又劈了柴火,用黑乎乎的镔铁快壶烧了一壶开水,搓着两只大手说,“马爷,于爷,我想出去溜达溜达。”马奋点了点头,钟家贵就火急火燎地跑了。

“我的小弟,又成你的了!”马奋的嘴角歪了歪。钟家贵八成是出去勘察适合开修车店的门面去了,还是个急性子。

“他看上哪个地方,你买下来租给他就是。多少钱买,都是包赚不赔的。”于根顺其实主要是艳羡这棵银杏树,马奋赚老便宜了。虽然于根顺并不清楚十万块意味着什么。以于根顺现在的工资,需要辟谷二十年。

买个院子就叫赚钱了?马奋都懒得搭理于根顺,“你弄那么多人开车干嘛?”三十多个司机,起码也要二十台车,好大的手笔。

于根顺取出孙继宗交给他的《藏马山科学发展三十年规划》,递给了马奋。这个打印稿就装在一个黑色垃圾袋里,刚才一直扔在于根顺的脚边上。

“孙继宗给我的,是他和他的老师的心血。他的老师叫于慕谦,平农教授,环保专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沫揉着眼睛溜达出来,大模大样地坐在竹椅上,斟茶自饮,当然也没忘了给爷爷和师父续水。虽然他觉得自己很大人了,但爷爷只顾看书,师父只顾品茶,都没有搭理他。

存在感真是弱爆了!陈沫只好也不搭理爷爷和师父。他却不知道,爷爷和师父今天给他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知易行难。这是一辈子的事,你想清楚了吗?”良久,马奋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于根顺,脸色是少有的凝重。

“这棵树,叫公孙树。”于根顺答非所问。

马奋看向懵懵懂懂的陈沫。这个理由很充分。却又虚无缥缈。近千年前,种下这棵银杏的祖先,可曾想到了儿孙的光景?已经七十四岁的马奋,大风大浪经过,大富大贵尝过,生离死别何其多,苦辣咸甜何其淡。这个世界于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事。

临了,再陪师侄疯一把?为了子孙后代?马奋却是知道,师侄所言“公孙”,已经把全体藏马山人都包了进去。当然,马奋并不知道,在于根顺眼里,藏马山人真的就是他的子孙一般。

而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替藏马山人拿个主意,做一回主。凭什么?为什么?

“一世男人,总是要做点事吧!别人理解与否,感谢与否,又有什么打紧?”于根顺似乎看到了马奋心中疑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远处,也不是每一个看到远处的人,都有担当。这个世界总是需要有人担当,好在这个世界也总是有人去担当。”

“任太重,道太远。”马奋叹了口气,也注视着银杏树的树冠。风动,树摇。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马奋粗略看来,这个方案算是科学细致,从实际出发,认真地筹划了藏马山的现实和未来。当然,这只是一个大体的勾画,其中甚至不乏乌托邦的憧憬。如果要付诸实践,还需要调研、推敲和修正。但无论如何,这个方案还是具备了大智慧,体现了大才略。

而将这个方案变成现实,却不只是智慧和才略这么简单。

需要飞蛾扑火的勇气。肉身献祭的精神。百折不挠的品质。勇往无前的胆魄。胸怀天下的慈悲。一呼百应的威望。运筹帷幄的谋略。指挥决断的强势……

是的,这是建一个乌托邦。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乌托邦并非自给自足、自娱自乐那么简单。她于现实政治环境中生存和发展,却又是个卓然的存在。这个才是最难。

火中取粟,红尘中圆满。稍有不慎即可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甚至千秋骂名。

师侄,压力不要太大!

小马奋,师父怕过什么?

陈沫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听着爷爷和师父的讨论,至少是潜移默化地记住了一些词句。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词句,对他所深恶痛绝的藏马山,将具有何等的影响……

“大刀堂也算是保了一方平安,只是最终力有所不逮,总瓢把子死不瞑目。”于根顺突然认真地问马奋,“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相信,我知道——相信男人那张嘴,不如相信世界上有鬼!”陈沫不甘寂寞地插嘴道。还真是强大无匹的理由,还真是广博敦厚的家教。

“嗯,毛毛要做一个不同的男人!”马奋笑着摸了摸陈沫的脑袋。

“沫沫肯定是不同的。”于根顺也笑了。

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马奋和于根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

陈沫得到了爷爷和师父的首肯,存在感得到了极大加强。他甚至推开了爷爷的手,当我是十岁八岁的孩子吗?

“人在做,天在看。我没想过有没有鬼,但我杀了很多人。有什么事情,我都一力承担。至于有没有鬼,其实并没那么重要。”马奋的笑容很纯粹,“师父影响了我的一生,临了还要受你影响,你们这爷孙啊,真像!”

“人生百年,能喝几杯酒?能做几件事?能有几个兄弟?能影响几个人?”于根顺淡淡地说。

“我认定,我去做!”说这话时,于根顺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看向那颗银杏树。

陈沫在心里悄悄地重复了这六个字,恍然中他觉得师父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岿然巍然的高山。

或者,师父就是藏马山?

第一百五十八章 趋热烧冷

王思平之所以打不开局面,并不见得是花愤有多大的影响力,毕竟黄建国架空花愤的成例在先。

藏马镇党委原有十一名委员,多是四十岁上下,在藏马镇打拼二十多年,才得了个副镇长待遇。如今好不容易空出来个镇长位置,却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外来者鹊巢鸠占,情何以堪啊!

县委组织部眼瘸,看不到大家的能力和功劳吗?

一时间,藏马镇党委会居然空前的团结,花愤甚至再次尝到了“一言堂”的妙味。当然,他也知道这是珍珠当中混入了王思平这个鱼目的意外收获,算是暂时的同仇敌忾。所以他倡导并作出的决定,基本符合党委一班人的利益,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王思平初到贵宝地,更是畏首畏尾,动辄得咎,参加党委会就像打个酱油,众人就更没把他当回事了。闲着也闲着,大家踩才是真的踩!

这里面严东江是个例外。严东江虽然也是党委委员,但说到底只是个办公室主任,在感觉上毕竟是矮了他人一头。再说了,他倒向黄建国时,早已把花愤得罪惨了。严东江并不认为花愤会和他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更要命的是,大管家是个利害岗位,或者是书记的心腹,或者镇长的心腹,否则是干不稳当的。当然,大管家也只能是两者之一的心腹,想要两边都讨好,根本就是两边都没好,是绝对没有出路的。这也是严东江当初彻底倒向黄建国的根本原因。

而今,花愤又重掌大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严东江一脚踹开。严东江要想保住职位,甚至更上层楼,就必须绑定王思平,还得要王思平在后面使劲地顶他。这话怎么就那么别扭……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作为下位者,要想让上位者泼命顶自己,自己当然首先要泼命地顶上位者。利益攸关,荣辱与共,这才是最可靠的同盟。严东江没的选择。

严东江左手曾国藩,右手胡雪岩,深深知道“交结官场,不仅‘趋热门’,也‘烧冷灶’”的道理。

所以,严东江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除严东江外,支持王思平的就是楚楠这个傻姑娘了。而楚楠支持王思平,并不是因为她对王思平有多么认同,更不是因为王思平和于根顺关系有多铁。楚楠只是个愣头青,正义感过剩,再加上藏马镇里没有她自己的私利。

说实在的,派出所是个双管单位,楚楠出席党委会打个酱油还行,认真参与进去,毕竟是隔了一层。因了特殊的渊源,花愤乃至其他委员都很尊重她,但也没把她太当回事,甚至她自己也没把自己太当回事。

而以楚楠的性子,不让她说话是不行的,说不出正义和信念也是不行的。爱谁谁吧!

所以,楚楠对王思平的支持,并不见得能支持到位地方,通常搔不到痒处,甚至倒打一耙也不一定……

奇怪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王思平的腰杆突然硬了,说话大声了。作为镇党委副书记,作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如果党委会不通过,大有将矛盾上交的意思。

矛盾一旦上交,问题就严重了。一则是班子不团结,战斗力不强。二则是班长不作为,掌控大局的能力不强。第三才是副班子没有大局观,配合意识不强。

其实,联合*王思平的一众委员,也不见得没存了个看热闹的意思。看热闹,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冷眼观察。毕竟,他们支持与否,并不能左右王思平的地位,顶多让王思平施展不开,诸事不顺,过得不舒心而已。

谁不知道王思平上任,代县长和政法委书记背书?普通镇长履新,最多也就是来个县委副书记,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过来宣布一下的也不是没有。

也就是说,傻叉王思平,根子深啊!虽然大家费劲了关系也没打听出王思平到底是什么出处。

所以,王思平发现,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讲话大声了点,后背挺直了点,笑得少了点,局势居然在悄悄地改观。

顺子哥真是能者无所不能啊!虽然王思平比于根顺大了九岁,现在又是镇长之尊,一句大哥自然是叫不出口了。奇怪的是,他心里想到于根顺时,还是习惯性地叫成顺子哥。这个刚毕业的师弟,还真是我的福星啊!自从顺子哥横空出现,哥的一切都变了……

党委会上,针锋相对的人没了,冷嘲热讽的人少了,作壁上观的人多了,有限支持的人出来了。首先对王思平明确支持的是镇党委委员、人武部长王德刚。

王德刚长得黑黑瘦瘦的,虽是党委委员,但除了征兵季收点小礼外,平时毛事没有,别人也不尿他,有什么好事当然也摊不到他头上。憋屈了几年后王德刚也看开了,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图个啥嘛!一张大嘴没有不敢说的。

有一次,王德刚在酒席上讲了一个段子,说县长视察,妇女主任单独请县长吃饭,就两个人,挨着坐。上来一道爆炒鞭花,县长亲民,替妇女主任夹菜,往嘴里送。没想到筷子一抖,鞭花掉在了妇女主任两腿中间。妇女主任大惊失色,“这东西厉害,切片了剁碎了煮熟了,它居然还认识路!”

众人哄堂大笑,只有贾静珍不喜。黄建国倒也没发作,心道尼玛这混蛋是对老子心怀不满,还是觉得老子要当县长了?

是否心怀不满无从查证,幸好黄建国也没当上县长。

王德刚第一次公开支持王思平就是一件大事。

王思平去平阳参加沧海市农村宅基地清理会议,回来后就向党委会传达了沧海市国土资源局《关于对全市农村宅基地进行全面清理和规范化管理的意见》,建议严格落实会议精神,对全镇三十八个行政村的宅基地进行“拉网式”清查,对超占、圈占、一户多宅等非法占有宅基地行为进行清理整治。同时加强农村建设规划,严格宅基地使用审批和房产证办理,坚决杜绝非法用地。

主持会议的花愤脸上似笑非笑。参加会议的一众委员面面相觑。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养神的养神,补觉的补觉,好长时间没有人接茬。

“农村宅基地乱批乱建问题,由来已久,尤其是镇驻地两个行政村,宅基地审批导致的权钱交易也不是没有。是时候给予严肃处理了。”严东江停下笔,严肃地发表了意见。镇办主任通常做会议记录。

镇党委副书记邓旭忠扶了扶眼镜说,“这个问题的确是由来已久,农民长期的用地观念无法转变,土地占用处罚标准相对于农民收入水平来说又太高,这项工作无法得到群众的理解,很可能成为干群矛盾激化的导火索。我们这些做基层工作的,一定要加强教育,小心谨慎啊!”

邓旭忠长着个斗鸡眼,大平头,双下巴,看起来不算胖,但肚子凸得厉害。说话时手势很丰富,气势很到位。

在党委委员排名中,邓旭忠仅在花愤和王思平之后。本来按照正常情况,花愤退休,黄建国上位,邓旭忠递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邓旭忠已经提前做了很多工作,没想到王思平横空出世,让邓旭忠的努力变成了泡影。

花愤咳嗽了一声,语气中多少带着点不屑,“我同意邓副书记的意见。这件事意义重大,但难度极大,需要小心谨慎。我们是要对上负责,但涉及群众的切身利益,还是要从实际出发,不能为了政绩,盲目冒进,只唯上,不唯实,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这是很危险的!”

“当前之要,稳定压倒一切,如果引发激发群体性的事件,谁来负责?谁负得起责?我的意见是,按照文件要求,召集各村主任传达学习,对群众加强教育,按照文件要求上报。”

场面为之一冷,骑墙派的目光集中到了王思平身上。

王思平脸上似笑非笑,冷冷地扫视全场。似笑非笑这个表情,很难拿捏的。挨了顺子哥的训后,王思平对着镜子认真地练习了很久。今日终于神功大成,头一回祭出。王思平并没有着急说话。顺子哥说,急赤白咧是没有底气的表现。

“有件事情我给党委通报一下。经县局批准,昨天派出所成立了治安联防大队,队员十二名,队长由农技站站长于根顺同志兼任。派出所的警力已经得到了很大加强。”

楚楠向来是善于逆流而上,她才不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我的意见是,我们的工作,当然要避免群体性的事件发生,但也不能怕事不作为!对非法侵占国有和集团财产,造成耕地面积减少的,尤其是可能涉嫌权钱交易的违法犯罪分子,必须给予坚决地打击!”

楚楠的话,等于是蹬着花愤的鼻子了。但她说又确实是在派出所的责权之内。花愤脸上阴晴不定,邓旭忠心里暗暗叫苦。这个愣头青,十足的搅屎棍,偏偏拿她没办法!

“这件事,我建议,还是票决吧!”邓旭忠微笑了一下,他不会和楚楠直接冲突,但并不是没有对付楚楠的办法。

断人财路,在“三大仇”当中忝居末位,排在前面的分别是杀人父母和夺人妻女。

在场十一名委员,除王思平和楚楠这两个新晋以外,恐怕都至少和一两个村主任关系相当密切。大家都是世居藏马山,谁还没个兄弟姐妹,内弟妻侄,三姑四舅奶奶?

严东江都不见的投王思平的赞成票,遑论骑墙?

就在这时,王德刚悠悠地开口了,一句话把邓旭忠的如意算盘击得粉碎。“我建议花书记和邓副书记回避这个问题的讨论。”

“藏马镇驻地人口四千,分为四个自然村,两个行政村。其中藏马北村村主任就是花书记的亲弟弟花无缺,据我了解,藏马北村非法占地现象非常严重。如有必要,我建议对该村与宅基地相关的权钱交易进行调查。至于邓副书记,镇土管所所长是谁,大家都很清楚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人生如戏

王德刚这就是揭破脸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此太祖真言。

革命或者不是。革命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是的。革命会议在很大程度上是的。

所谓台上握手,台下踢脚。角力是台下的活动,台上的交锋只有一种,那就是票决。如果票决势均力敌,书记的嘴大些,也就是庄家吃。整个过程都是面带笑容,彼此尊重,讲革命的友谊,讲同志的感情。赢的含蓄,输的涵养。

哪啥党民主集中制十六字方针——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

集体领导是精神,民主集中是原则,个别酝酿是过程,会议决定是结果。

个别酝酿的过程,也就是台下角力的过程。其中有积极的交心换心,也有正常的等价交换,当然也就有下作的要挟强迫。民主集中可就不是在妥协中寻求一致吗?

只要你在台下妥协了,在台上和我一致了,你就是好同志。

换言之,盘外招的目的,并非要把对手一棒子打死,说到底还是个票数。

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学问很深的。

在会上指着鼻子打脸,一言既出,你死我活,再无转圜的余地,智者不为也。这种情况基本上是不会出现的。

今天,它偏偏就出现了。

如果打脸的是楚楠这种愣头青,或者是严东江这种炮灰二五仔,甚至王思平这个初哥亲自披挂上阵,可能都好理解一些。

可他偏偏是大嘴王德刚。

王德刚一张大嘴惹出多少祸事,既不为花愤所容,又不为黄建国所喜,一直被主流排斥在外。不过王德刚的大嘴主要是在平时,尤其是在酒场上。开会时他一般是不说话的,说了也跟没说一样。

如果是往常,没人会把王德刚的话放在心上。凭一张大嘴能翻过个大天来?上级领导是相信一级组织,还是相信别有用心的个别人?惹了众怒,墙倒众人推,大家齐下脚,被说的人没啥事,这根搅屎棍却很可能万劫不复。

但是今天不同。很显然,王德刚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看来,王思平不是窝囊憋屈,而是仁忍多时,择机待发,不鸣则已啊!而他发力的时机和着力点,挑选的却是相当精妙。

王德刚炮打一把手和三把手。而剑之所指,却囊括了整个班子。谁的屁股,也不见得比别人干净些。屁股下一兜子屎,脸面上一鼻子笑,谁不知道谁啊?

还别说,除了王思平和楚楠这两个新晋之外,好像也就是王德刚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吧,他倒是想有呢!

不服,你跳出来试试?王思平这是摆明了车马,不怕查你个鱼死网破,更兼有上级精神在手。文件这玩意儿,你要是不当真,它就是个屁。但有人要是当真了,你还真是放不得。

藏马镇,这是又要变天了吗?!会场上一片死寂。

“刚才,大家讨论得很热烈,有不同意见,是正常的,也是健康的。下面我谈谈我的想法。”王思平终于打破了沉默,语气平和,语速缓慢。说到这里他甚至低头喝了一口水,“嗞!”地一声,响彻会场。

包括花愤在内的一众委员,悄悄地咽下了唾沫。有的人放开了茶杯,刚才握得太紧,手指都发白了。也有的人不以为然起来,你有本事,大家别不住你,你把大家都撸了算了!藏马镇领导班子留你一个人,我看挺好!多了不起!

“我的意见很简单,就两句话。一句是,既往不咎;一句是,来者可追。”王思平这几句话,还是不紧不慢,看样子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哦?众人的目光“唰!”地一声集中到了王思平的脸上。这个刚三十岁的后生小子,果然有点道行啊,怪不得县委选择他入主镇政府!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心里不服啊,林副统帅年轻不年轻?金老三年轻不年轻?

不过,众人都没有发现王思平眼底下些微的不自然。尼玛,这是开会还是演戏啊?幸亏哥的记忆力好,还经过了勤学苦练,嘴皮子都练麻了。果然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王思平眼角余光瞥向楚楠。

不过楚楠也迷茫中,显然并不知道底细。王思平暗道,哥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见长啊!顺子哥大男人,想必不会把这些事情和女人叨叨。

“改革,是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不是清算,更不是要找谁的麻烦。在制度不完善的时候,在思想认识不到位的时候,出现错误是难免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更是可以在总结和反思的基础上进行纠正的。我们要往前看,我相信大家都是为了藏马镇的发展,为了藏马山人民过上好日子,在这一点上,我们抱着相同的目的,也必须团结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携手创造藏马山的美好未来!”

严东江放下笔,使劲地鼓起掌来。少顷,全体委员热烈鼓掌,青筋爆出,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即冲到大街上跑一圈,以此来平息内心的激动。

掌声从门缝侧漏,站在门外等候倒水的服务员翠花都有点奇怪了,好端端的开会,怎么变成文化下乡的演出现场了?姐伺候了多少次党委会了,啥时候听见过鼓掌啊?

“但我们也应该看到,目前藏马镇确实还有很多不合理不合法的现象,尤其是镇委镇政府的威信弱化,令不行,禁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山上甚至有封建宗族势力的存在。这些都需要我们慢慢去纠正,去改变,教育倡导在前,法律禁止在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任重道远。”

说到这里,王思平凝眉沉思,似乎很是痛心,显得亚历山大,一镇之长,累啊!其实王思平在暗骂自己,尼玛,下面是什么词来着?

“但是首先,我们要彻底改变政府不作为,甚至胡作非为的现象!挺起腰来,树立良好政府形象。从我做起,从班子做起,从现在做起,公生明廉生威,彻底和非法行为和不正当得利划清界限!今天,我在这里也给大家表个态,我会尽我最大能力,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大家谋利益!我们要创业,要发展,要带领大家改变生活,创造未来,也不能饿着肚子闹革命嘛!”

说到这里,王思平讳莫如深地笑了,你懂的……

众人也是心有灵犀,会心一笑,端的是你侬我侬。会议室里温暖如春,少有的和谐舒畅。至少这一刻,藏马镇领导班子是真的拧成一股绳了。

“从现在做起,就从今天这个议题开始。”王思平脸上严肃起来,众人也立时收了笑,表情各异地盯着王思平,多少有些忧心。这小子好话说了一箩筐,不是要图穷匕见了吧?

“我建议,停止办理宅基地审批,暂时停止房产证办理。”王思平说到这里又打住了。这回脸上不是似笑非笑了,而是热诚微笑,把温暖撒向了在座的每一个委员。

但委员们并没能即时理解并正确回应,听他的意思,这还是个好事?我怎么琢磨着,还是断人财路呢?难道是笑里藏刀?

“咳咳!王镇长,”副书记邓旭忠打破了沉默。他先苦笑了一下,“我不是为我小舅子说话,我一定会对他严加管束!我要说的是,如果停止宅基地审批,停止房产证办理,有群众确实需要怎么办?我们要改革,要严肃法纪,但也不能矫枉过正,不管老百姓的正当需求吧?”

“邓书记考虑得很全面。”王思平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问题,有两个方法可以解决。第一个是房屋转让买卖。从藏马镇两个行政村的情况分析,刚性需求是有的,但闲置房屋供应也是有的。完全没有必要审批新的宅基地。”

众人都在消化王思平这个意见的实质,邓旭忠虽然犹豫了一下,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有楚楠问了一句,“什么是刚性需求?”

“哈!刚性需求是相对于投资需求来说的。比如一家两个儿子,长大结婚,一处房子就不够用了。再比如楚所和于……呃,就是刚性需求。”王思平虽然及时打住,但大家都听明白了,又是一通哄笑,不过很善意。

楚楠小脸一红,接着又咬牙切齿了。这个世道,还真是没处说理去了,于根顺这个混蛋……

“今天我们就先以权谋私一回吧!这个政策出台后,肯定引起藏马镇房价大涨。虽然去年以来已经翻倍了,但从发展前景看,这个价格还远未达到合理水平。这个政策,我建议,两周之后公布实施。”

王思平说得很笃定,众人也都在第一时间飞速地转起了脑筋。手里有多少闲钱?哪处位置好?哪处有房屋出让?两个周的时间是否够用?这个消息可以给谁透露?

却没人想到这个政策还没有获得通过,即使要通过,那也是需要自己一票的……

“具体的,回家和嫂子们商量吧!”王思平打断了大家的思绪,“第二个办法,镇东侧撂荒斜坡地,约有五百亩,统一规划为商品宅基地,以每百平方为一个单位,作价出售给我镇居民。按照统一规划,建造住宅。也只有在此处购买的宅基地,可以办理两证。但两证在十年内不允许转让。”

“从长远看,藏马镇的发展,要走小城镇建设的路子。所有山内居住的山民,需要有计划、有组织、有步骤地搬迁出来。因此我在这里特别提出一条,凡是从山内搬迁出来,在镇上集中居住的,购买宅基地给予半价优惠。具体的实施方案和细节问题,我还没考虑清楚,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说到这里,王思平又微笑着闭嘴了。众人都被王思平透露出来的思路吸引乃至震撼了。会场上没有一人想到,这不是关于清理农村宅基地的会议吗?什么时候变方向了?

“王镇长,您说,在镇上已经拥有一处乃至多处住宅,还可以在新划区域购买宅基地吗?”严东江第一个提出了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与立场无关。或者说会场上已经没有立场的分界了。如果说立场,那就是王思平的立场。

花愤暗自叹息,藏马镇,从今天开始,已经是王思平的时代了。好吧,这些年也攒下了些钱,回家和老伴商量一下,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时机啊!

“我觉得,是允许的。只要是藏马镇人,都可以购买,这个地界还可以扩大。甚至非藏马镇居民也可以购买,但价格要翻倍。我们出售的基准价格,也可以根据市场情况进行调整。我只坚持一条,十年内不允许转让。”

王思平的讲话铿锵有力,手势果敢。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表演,或者说完全进入了角色。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演的久了,那角色就是你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大王小王

镇东侧的那块撂荒地,也就是王思平在镇党委会议室侃侃而谈的未来新村,最近以来,一个草台班子驾校,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培训。

教练员不仅是钟家贵,还有自告奋勇过来帮忙的司机许文斌。但许文斌在讲解交通规则时经常卡壳,一脸尴尬地解释说,“哥以前是开军车的……”

无奈之下,于根顺只好临时打电话把魏逐风喊了过来,好歹是个警察,反正他也是闲得蛋疼,正好名正言顺地吃工作餐。

陆晚从网上下载了各种交通标识,打印成彩色图板,由魏逐风负责讲解交通规则。在摸车的间隙,学员们排着队过来。魏逐风随机抽出一张,认出来的旁边树阴下吃西瓜,认错了的原地五十个俯卧撑。然后换一张,换一个人来认。

每次休息时,场地上都是嘻嘻哈哈闹成一片。吃西瓜的自然是很爽,哥果然强啊,不服不行,脑子相当好使!做俯卧撑的脸红脖子粗,嘴里念念有词,五十个俯卧撑不算啥,哥丢不起那人啊!

这些学员基本都是各村主任亲自披挂,也有个别年纪大的派出了子侄亲近。全镇三十八个行政村,即使没有参与那次聚集事件的,也央了熟人过来说项,于根顺都给了一个名额。

开训那天,于根顺亲自做了动员,大意是,尼玛领着打架算个锤子本事?能让老婆穿上新衣服?能让爷娘吃上顺口的?能让娃娃读书学文化?都尼玛有身份证的人了,干点正经事!

我现在是治安联防大队队长了,管的就是尼玛械斗!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谁再组织械斗,就是不给我面子!谁不给我面子,我一准灭了丫的!要是你觉得哪个村子对不住你,跟我说,我给你主持公道,两边人给我坐下来讲理,该咋样咋样!但只要是谁动了手,我就判谁没理!听清楚了没有?时代不同了,尼玛,搞搞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张五魁是副队长,找他也行。我没那么多闲工夫伺候你们!他说的,就是我说的!还有十一个队员,各自负责临近村子的治安,五魁待会儿给分分工。谁的责任范围出了事我收拾谁!先把警服给我脱了!

除此之外,还要搞搞社会主义新农村!你丫要自己先富起来,同时带领大家伙儿共同奔富裕!我会逐步地安排一些活下去,都能挣钱,都给我干好了!这次让你们学开车,就是给你们谋个差事!

但我也不会用这么多人,顶多要三十个,择优录用。尼玛都给我好好学,选不上的,丢人!

张五魁、丁山、李铁柱等有协警身份的,被允许另带一两人过来参训。还别说,一共来了五十四个,刚好凑一副扑克。

“大王”自然是张五魁。于根顺也就是偶尔过来溜达溜达,顺道执行个奖惩,骂两句。现场的组织者就是张五魁了。

七天前的中午,张五魁穿着迷彩服回村,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三十多了的村主任怎么突然当兵了呢?了得!四天前的傍晚,张五魁却是穿着警服回村的,轰动就更大了。村主任毕竟是村主任,哪里都吃得开!

村头寡妇问起时,张五魁谦虚地说——这都是党的富民政策好啊!

党的富民政策铺天盖地,大哥的富民政策却相对寒酸。张五魁在村委的大喇叭里宣布,闲得没事干的婆姨们,别只顾得东家长西家短的,都到野林子里去采山菇,晒干了送到镇农技站换钱。采的多了,保证比你们家老爷们赚钱还多,长脸!记得要三五个婆姨搭伙,别让狼给叼了去,本主任没那么媳妇赔……

张五魁要求在村里池塘养鸭子,却被大哥拒绝了。而山外的各村,凡是有大小池塘的,都被要求养上鸭子,长成后由“石家老鸭”市价包销。“赵记”驴肉火烧赵赶驴也找了于根顺,说驴肉脱销,价格见长,要鼓励少生孩子多养驴。

于根顺把这个也安排下去了,也都是山外各村。

按照于根顺的设想,将来“石家老鸭”和“赵记”驴肉火烧都是藏马山传统特色食品,需要品牌经营的。注册商标等事宜,已经委托了余文英。同时委托给他的还有藏马山各种山货的商标注册,包装设计,绿色食品认证等一系列准备工作。

虽然于根顺要求低调——这个要求其实是很过分的,不管是山里山外,下指示发命令,还不都靠大嗓门喊的——但现在于根顺说的话,却是比镇里的包村干部、片长都好使。而片长、包村干部乃至镇委委员,对此却是一致的默认……

流经平阳县城的沣水河,发源于藏马山。藏马山的泉水、雨水、雪水汇成小溪,小溪集成小河,最后在黄家岭村附近形成沣水河的源头。

黄家岭村现任村主任,就是黄建国的亲侄子黄攀,他已经被于根顺任命为“小王”了。

黄攀身为“小王”,俨然是山外各村领袖人物,和山内各村领袖人物“大王”张五魁相对应。按照大哥的说法,“小王”势力范围比“大王”还大……

此时,镇长王思平、镇办主任严东江、镇农技站站长于根顺,正在黄攀的陪同下,考察黄家岭村西侧的沣水河沿岸。

这里是沣水河的三条源头河的交汇处,河面很宽,水流缓慢,河水冰凉清澈。六七个光着屁股的半大小子在玩水,被黄攀赶跑了。

沿河两岸,水面之下,一望无际的河沙。虽然周围各村建房都在此取沙,但从没听说沙子也能卖钱的。黄攀脸上神色古怪,不过,这可是大好的消息啊!顺子哥真是能化,化什么来着,对,化豆腐为豆皮……

“大头归村里!村里负责看管,装车,收费,做好明细,不能贪污腐败,不能弄虚作假!镇里会随时派人查账,营收要用于改善村民生活。”王思平现在说话,气场已经很足了。说给村里就给村里,我说了就定了!

“请王镇长放心!”黄攀的大嘴都快裂到耳朵根了。以前亲二叔当政,都没有这个好事啊!

“镇里的小头是多少呢?”严东江插了句嘴,问得很在点上。

王思平转脸看了一下于根顺。于根顺正蹲在河边上用手捧水喝,甘甜清凉,这个也是钱啊!不过暂时是顾不得了。而村里镇里的分成,哥才懒得知道……

“镇里就收两成吧,毛收入的两成!”王思平斩钉截铁地说。

卖沙初期,并不需要太大投入,就在河岸处用铁锹装车就行,目前的劳动力不值钱的。

藏马山人穷,却也穷习惯了,没人愿意外出务工。平阳县曾经先后两次组织过贫困村集体外出务工,但藏马山人往往出去溜达一圈就回来了。一是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二是藏马山人脾气大,不伺候,爱谁谁;三是喝酒打架家常便饭,挣钱不够赔的……

所以只要在村里吆喝两声就行,让谁来是瞧得起谁,连铁锹都是自备的。

但卖到一定规模后,就不能光采两岸了,需要沙船、卷扬机等大型设备。不过,那时就已经完成原始积累了吧?

“坚决支持镇长决定!哈哈!”黄攀本来就是个嘻嘻哈哈的性子,年近三十还没个定性,但好歹也是五六年的村主任了,是非黑白轻重缓急还是拎得清的。表完态后,他又挠了挠头,“镇长,一定会有人来买的吧?”

王思平又去看于根顺了。这一趟被于根顺拉来,王思平心里其实也没个谱。于根顺喝够了水,顺道还洗了把脸,“我买!让你们那么多人学开车是干嘛的?”黄攀也是学员之一,只是被临时叫了出来。

“以后藏马镇建筑工地多了,要买的人自然更多。”于根顺笑了笑,“开始时你便宜点,挣个辛苦钱就好。半年后,按照市场价吧,你也让黄建国帮着打听下。我给你二十天时间,组织人把河边的路修一下,要过大车的。”

“好来,大哥,我听你的!”黄攀心下大定。大哥说能卖出去,还会亲自来买,这生意自然是稳赚的了!无本生意啊!

于根顺三人离开了河堤,向王思平的帕萨特走去。黄攀请了假,要先把修路的事安排下去。

“商业街那个报告,送过去了吗?”于根顺眯着眼睛问道。

“送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王思平觉得浑身是劲。

第一百六十一章 乌鸦玉米

赵奎坐最早一班长途车,早早地就赶到了藏马镇,打听到了农技站所在,进去后却是空无一人。

所有房间都没有落锁,但赵奎也不敢乱窜,只好无聊地坐在院子里等。顺子哥害人啊,一大早出去干嘛?合着我赶过来替你看门?

等到九点,肚子饿得咕咕叫,赵奎才想起来早餐都没顾上吃。昨晚在“金碧辉煌”净目瞪口呆地喝啤酒了,把盛赛斌折腾回家已经半夜,睡下后也一直不踏实。早晨起来,盛赛斌还在昏睡,屋里臭得要命。赵奎推了盛赛斌一把,没想到盛赛斌居然挣扎着起床了。两人一起出门,盛赛斌直奔工地,赵奎直奔汽车站……

正在赵奎犹豫着是不是出去吃点早餐时,门外进来一个黑黑胖胖的中年妇女。赵奎赶紧站起来说,“阿姨,我找于根顺,我是他的同学。”

“啊,你好你好!欢迎欢迎!我叫石翠花,是于站长的手下!”石翠花热情地把赵奎让进了办公室,还跑到后院摘了些黄瓜西红柿来,一个劲地解释说,“没啥好东西,自己种的,就是个新鲜,尝尝!”

黄建国调县里工作以后,本来到农技站仅限于种菜收菜的石翠花,每天坚持正点上下班,决不肯有迟到早退这种不良行为。即使没事可干,也可以搞搞卫生嘛!帮着于站长打理一下菜地也好。

王思平升任镇长,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于根顺,当然也包括前院的菜地。于根顺笑纳了,反正“石家老鸭”也需要蔬菜不是?

石翠花再也没有偷过前院里的菜,甚至把后院里吃不完的豆角茄子大头菜摘好洗净装篮,放在前院里,等着陆仁稼每天过来收。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农夫的女儿实在太丑了,农夫只好让女儿去玉米地当稻草人吓唬乌鸦。结果她不仅吓走了乌鸦,甚至有三只乌鸦吓得把一些玉米送了回来!

于根顺就是那个丑女儿。虽然他多次劝过石翠花,一切照旧,在家上班就好,但石翠花坚持往回送玉米,于根顺也只好由她……

赵奎受不住劝,只好拿了根黄瓜大嚼,还别说,味道真不错。赵奎一边吃一边向石阿姨表示感谢。石阿姨激动地说,“多有礼貌的孩子啊,真不愧是于站长的同学!”

“呃……”赵奎差点让黄瓜噎着,心道幸亏有点礼貌,否则还对不起于站长同学这个荣誉称号了……

肚子不那么饿了,赵奎又想起来于根顺的运动服,他帮着捎过来的。院子里有压水井,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帮他洗洗算了。没承想,赵奎刚拿出来,又被石阿姨抢了过去,“嚓嚓”地洗了起来,“你和于站长是同学,是做大事的人!”

中午于根顺还是没回来,石翠花回家吃饭,顺道帮赵奎带了四个大包子回来。一下午,石翠花和赵奎相与甚欢,大有忘年知己之意。赵奎心中暗叹,原来哥还有成为中老年妇女杀手的潜质。

傍晚时分,一个花枝招展的服务员过来,把赵奎带到了“石家老鸭”。上到二楼雅间,赵奎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于根顺同学。在座的还有两位,于根顺给介绍了一下,“这是王镇长,也就是前任农技站长,回头你住王镇长原来的宿舍。”

王镇长和蔼可亲地向赵奎伸出了温暖的大手,赵奎赶紧握住了。想想自己镇上的领导,只有在村主任家和妇女主任家才会偶尔现身啊!而顺子哥在介绍镇长时,好像很随意的样子,并没有太当回事。

“这是马老爷子,你叫马总就好!这是我同学赵奎,投奔我的。”于根顺介绍完了。

马总看了赵奎一眼,笑眯眯地说,“跟着顺子好好干,有前途!”

“是,马总!”赵奎赶紧应承,脑袋云里雾里的,总之知道自己很有前途就是了。落座后,于根顺果然先说起了赵奎的前途,“老王,招我同学进农技站,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农技站有三个编。表在书架中间的抽屉里,填好了交给我。”王镇长一口答应。赵奎又犯迷糊了,我的工作就这么解决了?事业编?赵奎很想表达一下谢意,却又不敢打断顺子哥和王镇长说话。倒是旁边的马总一直眯缝着眼吃鸭掌。

“我也不清楚怎么办手续,明天一早让他带着空表去找你吧,你紧着点给人办了!”

于根顺的话一出口,赵奎又差点让鸭掌卡着,今天这嗓子出两回问题了!顺子哥这是在跟一镇之长说话吧?没想到一镇之长又是一口答应,“行!明天早上八点找我吧,完了我要去县里开会,顺道把你的站长和他的技术员一块办了。”

赵奎赶紧把四个杯子倒满了酒,这个工作他惯熟的,又替王镇长捧了杯,口齿不利落地说,“王镇长,感谢!非常感谢,都在酒里了,我随意一下!”

赵奎并没随意,而是一口把三两酒闷掉了。酒意立即上头,脸上的每一棵青春痘都很生动。

王镇长果然随意了一下,就把赵奎的事情揭了过去,“明天又是清理农村宅基地现场会,老生常谈,都喊了好几年了。镇里每年都开会学习贯彻精神,我都参加了。学习完了也就完了,藏马山人的宅基地是那么好清理的?揭人家的瓦,还不等于刨人家的祖坟,谁敢啊?脑壳硬过镐头!”表情很为难的样子。

“当官的不率领同志们共同富裕,老是盯着老百姓那点可怜的家当,有意思吗?”于根顺喝酒从不随意,举杯即干。赵奎赶紧给顺子哥满上,又给马总续了点。想给王镇长续时,被挡了一下。赵奎麻溜撤退,顺便给自己倒满。

“不是啊!涉及基本农田保护,这事还是挺严重的。其中也不乏一些腐败现象,放大一点说,说成权钱交易也不过分。歪风不刹,正气不长。”王镇长不在意顺子哥的嘲讽,反而是正经八百地谈起了一些宅基地审批中的问题,还有土管所的问题。总之,镇委一班人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众怒难触。

这些事情,赵奎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给村主任送高兴了,宅基地能批下来吗?赵奎有两个哥哥,都结婚了,这样的事情有过经历。有酒壮胆,赵奎说了一下他所知道的事情。

“山内村,可以放一下,随便他们搞吧。镇驻地和山外村倒是要收拾一下子。”顺子哥自饮了一杯,若有所思地说。

“不管山里,只治山外?”王镇长若有所思,“那怎么可能摆得平?”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项庄舞剑,志在沛公。”顺子哥笑了笑。赵奎完全听不明白。王镇长好像也是云里雾里的,抿了一口酒,皱着眉头看着顺子哥。

“今天叫你过来,本来就是要说说小城镇建设的事,先喝酒吧!”于根顺又干了一杯。

王镇长见顺子哥似乎是信心满满的,虽然不明所以,却是心下大定,也把大半杯酒一饮而尽。赵奎不敢怠慢,跟着干掉了一杯,接着就钻了桌子底了……

王镇长不但留下了宿舍,宿舍里的大部分家具物品也都没带走,刚好便宜了赵奎。赵奎从此就在农技站住下了,一心一意地跟着顺子哥打杂。当然,更多时候要称呼于站长了。

三天后,顺子哥就给赵奎和石翠花安排了工作,收购野山菇。石翠花负责验货定级,赵奎负责过称记账。本来赵奎还有点犹豫,不给人家钱,人家能把野山菇给你吗?没想到各村来送野山菇的人,甚至连价格都不问,记好了数量就走了。

派出所指导员魏逐风送了警服过来,并和顺子哥商量了十二名协警的岗前培训事宜。赵奎这时才知道,顺子哥不但是农技站站长,还兼着治安联防大队大队长。他现在连羡慕嫉妒恨的心情都淡了,总之是踏踏实实做好顺子哥交办的任务就是!

又三天后,盛赛斌开着他的夏利跑了过来。看上去这小子真是下功夫了,小脸晒得黢黑黢黑的,胳膊都爆了皮。赵奎明白盛赛斌的小心思,看望两位同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亲自考察顺子哥的实力,被人晃点了就不好了,虽然他爸爸的盛大建筑治安情况大为改观。

盛赛斌果然没有失望。老同学见面,喝酒自然是少不了的。盛赛斌吐得一塌糊涂,当天没能返回,和赵奎挤了一晚上。

第二天盛赛斌返回平阳前,掏出来一部没拆包装的新款鸡鸭手机,“顺子哥,拿着这个,彼此联络方便些。镇上交费不太方便,我以后顺道就给你交了。”

“也好,赵奎帮我拿着,有什么事别耽误了。”顺子哥笑了笑,“二斌再帮我问下,给你爸送沙子的是什么车型,几辆车能供上需求,买这几辆车需要多少钱。要是有路子,顺道帮我买下来也可以,新的,二手的,都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达者为师

“啊喔呃,咦呜吁……”

一块白板上写着六个拼音字母,陆晚的纤纤手指指点着,软语细声地念。

给马蒂儿当助理快一个月了,陆晚虽然还是会害羞脸红,但已经自信了许多,有一种兰心蕙质的感觉。温柔的一笑,令人如沐春风。而做事时却是有条有理,耐心细致,上手很快。水阑珊现在已经摆脱了繁杂事务,只履行保镖职责了。

这两个女孩子,一白一黑,一软一硬,一热一冷,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却又绿肥红瘦,春风秋月,各擅胜场。

凉风习习,天气晴好。教室设在马奋家的银杏树下,学生只有一个,显然不是陈沫。陈沫在旁边偷偷地翻白眼。

“啊喔呃,咦呜吁……”

于根顺乖乖地跟着老师念,瓮声瓮气的,怎么听怎么别扭,一头的汗。他心道这是谁想出来的东西,成心折磨人的吧?哥不会这个,也认字,简体繁体不拘。

但陆晚说,用汉语拼音,是最简单的打字方法。

那份《关于藏马镇特色商业街建设的请示》,就是于根顺口述,陆晚录入的,马奋在一边吐槽补漏。于根顺也是这时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神奇的装备,不需要印刷厂就能自己印书,想来孙继宗那个规划也是这么来的。所以于根顺拜陆晚为师,学习这门精深的功夫。

今天带着陈沫和水阑珊从山上下来后,于根顺就开始学习了,争取早日掌握计算机应用,呃,打字机应用。

既然是神奇装备,功能强大,肯定是很难学的。而陆晚老师也没有想到,教个打字还需要从字母教起。从零开始,很有挑战性啊!

陆晚心下也未尝没有疑惑,英明神武的于叔叔不是大专毕业了吗?怎么会不懂拼音呢?他该不会是故意……陆晚小脸一红,不敢往下想了。

于根顺学得费劲,陆晚教得紧张。陈沫不合时宜地插嘴了,“师父,我教你!我四年级就会了!”小胸脯一挺,骄傲得像只小公鸡。

香港小学一九九八年将普通话列入核心课程,汉语拼音是从三年级开始学的。而陈沫因为慕容挽澜的缘故,从小就会说普通话,这也是陈沫唯一能在女同学面前挺直腰杆的课程。教女同学练习发音,他是很有经验的。嘴对嘴近距离演示不说,他还会用手纠正嘴型。

于根顺虽然不尴不尬,却也知道达者为师的道理,只好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认真听讲。陈老师得意地甩了一下头发,心道你也有今天啊,哥等这天等得太久……

“张大嘴巴啊啊啊,阿姨阿姨请喝茶!”

“圆圆嘴巴喔喔喔,公鸡打鸣喔喔喔!”

“扁扁嘴巴呃呃呃,河边有只大白鹅!”

于根顺张了张嘴,却实在是没法把这儿歌念出口,但也不能朝着得意洋洋的陈老师发火吧?一张老脸憋得像个茄子。

见此情形,陆晚更加确信于根顺不是不懂拼音了,心里也就更加紧张。一张小脸通红如朱砂,两只小手苍白似宣纸。她心道,于叔叔对爸爸和我都有救命之恩,再说,再说,其实,其实……

陈老师就有点得意忘形了,“于根顺你是怎么听课的?涮老师玩啊?!”他心道,我要是有根教鞭的话,我,我……我指着字母念好不好?

“你这小混蛋!”于根顺“腾!”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陈沫。

陈沫现在才明白老师不是老师,学生也不是学生,果然得意无好事啊,这老家伙也太不懂得尊师重教了!陈沫撒腿就往门外跑,没想到却跟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师父你这招,有狗那年就过时了!”陈沫也顾不上看撞了谁,扔下一句狠话,扬长而去。心道这老家伙,正事不干,就知道泡妞,被哥揭穿了吧?恼羞成怒了吧?泡妞不是坏事,招数太蠢就是坏事了!出门之后别说是哥的徒弟,呃,师父……哥丢不起那人!

于根顺也不是没学问的人,两天前他就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还是陈沫教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陆晚的头几乎埋进了衣领里,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陈沫是说,你用这招泡妞,太土了!”来人偏偏还要再教于根顺一次。

楚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银杏树下的白板,以及小尴尬的两个人。大专毕业生不懂拼音,你这是侮辱我的智商吗?呸呸!这又关我什么事了!

“哈,楚所啊,有事?”于根顺打了个哈哈。奇怪,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是有点心虚呢?哥心虚什么?哥需要向谁交代吗?

“有事,你跟我走一趟!”楚楠正色说道。她懒得想这些有的没的,脸上颇有点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的威严。

“你叫我走一趟,我就得走一趟?”于根顺瞧着楚楠的表情很不爽,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居高临下,颐指气使……你当哥是什么人?呃,好吧,哥暂时是你的手下,但你多少有点礼贤下士的态度好不好?下属也有下属的尊严!哥不为五吨米折腰!

“对不起,打扰了!有紧急情况,请您跟我出一趟警,可以吗?”楚楠说话极客气,却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当着别人的面踩我,很有成就感吗?陈沫打扰了你的好事,被你打跑了。你也要把我打跑吗?要不是为了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好吧!正事要紧!”于根顺一脸正气。他心道,这野丫头仁忍不发,一定是要紧事找哥帮忙了!野丫头也知道委曲求全的。哥忝为人家手下,虽然是个女人,但也要有个手下的自觉不是?再说哥还答应过小老顾的,保证楚楠安全!

不过,于根顺也没忘了陆晚老师,回头说了声,“陆老师,今天学不成了,回头再说哈!”

“嗯……”陆晚声如蚊蚋,也没敢抬头,看上去就像是偷了人家什么东西,还被逮了个现行。

楚楠撇了撇嘴,转身出门了,于根顺大模大样地跟了上去,“我说,要不要回去穿上衣服?”现在哥都是大队长了,穿上衣服办事比较好,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不用!”楚楠只管迈开大步往前走。这时,远处又跑过来一个女孩,却是画画的那个乃合,跑得气喘吁吁的。楚楠站住了脚,“乃合,你说说吧!”

听于根顺说大珠山顶峰可以看到藏马镇全貌以后,粱乃合一直想上去看看。今天一早,她和任静静过去了。遗憾的是,大珠山果然极其陡峭,无路可行,她们没有可能爬上去。正在两人悻悻地往回走时,却遇见了七个专门过来攀登大珠山的年轻人。

这七个人是五男两女,其中六人是沧海大学“山鹰社”成员,上次也是在大珠山下望山兴叹。回到沧海后,他们请来了教练,配齐了专业登山装备,再次专程过来征服大珠山。巧合的是,其中一男一女是任静静的高中同学。

任静静自恃功夫,反正迷彩服也适合运动的,就从同学那里匀了一些装备过来,跟着“山鹰社”去征服大珠山,说拍了照片下来,让乃合照着照片画。任静静心里不忿于根顺说她们上不去也不一定。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到位!

大珠山的相对高度也不是很高,从乃合无奈驻足的地方到顶峰,也就是三四百米的高度。教练说正常情况下,两个小时之内一准下来。乃合就坐在一棵槐树下,一边画画一边等着他们。结果,三个小时过去了,静静他们还是杳无音讯,打手机也没有信号。

乃合慌了神,一口气跑回派出所,找到了楚楠……

“胡闹!大珠山是什么人都能上的吗?”于根顺低斥了一声。乃合吐了吐小舌头。

随后,于根顺带着楚楠和乃合急匆匆赶往大珠山。乃合刚跑了一趟,体力透支得厉害,但还是咬牙跟着。从镇上到大珠山下,大概有三公里,一路半坡往上爬。

赶到任静静他们开始攀登的地点后,于根顺察看了一下痕迹,让楚楠和任静静原地等着,他腾空而起,直跃上七八米的高度,伸手抓了一棵岩缝灌木,借力再上。如此反复,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楚楠一直紧张地盯着于根顺的背影,心绪复杂。就这样喊于根顺过来找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但也就这混蛋能这么轻松地上去吧?唉,一听说危险情况,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于根顺……而这混蛋还真是一点都没推脱,他的缺点其实并不太多的。也就是轻浮下流了点,沾花惹草了点,爱说大话了点,不务正业了点,醉生梦死了点,目中无人了点,无法无天了点……

梁乃合手抚胸口,怔怔地望向于根顺消失的地方。前天偶遇于根顺时,他好像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对静静的屡次冒犯也丝毫不着恼,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身手!藏马山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二十年来粱乃合还是第一次对男生产生好奇,刚才居然忘了提醒,他去救人,不需要带点绳索什么的吗?

第一百六十三章 烧钱玩主

一峰独特,众山匍匐。

大珠山秀拔奇伟,峭壁刀削,欲登其巅,非扪石攀萝不能至。

蒋孝镛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的TopGunII彩色单绳。这是世界上最有名气的绳索之一,拓展学校和野外攀岩俱乐部的核心装备。蒋孝镛对其参数了如指掌,直径1.1厘米,坠落次数11次,首次冲击力7.4千牛,每米重量68克。

眼前的大珠山是沉积岩石质,坡度为60度到80度,徒手攀登并非难事。即使是征服更困难一点的山体,对蒋孝镛来说,下降器也并不需要,单环结就很好用。上升器也不需要,抓绳结又轻又安全。

蒋孝镛要做的是,攀到40到50米的高度,找到一个容身处,固定好岩石塞,放下保护绳,让山鹰社的菜菜们依次攀上。然后再攀到下一个容身处。沉积岩有不少错层,形成了满足需要的狭窄平台。

蒋孝镛是个玩主。玩过滑翔,玩过帆船,玩过攀岩,玩的就是一个心跳。也算是天上飞过,海里游过,山上爬过了吧!当然,这些玩法除了惊险刺激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烧钱。所以他开着一家小型的户外运动用品公司,还在一家拓展训练公司担任教练。

户外运动用品利润不菲,拓展教练薪水耀眼,但还是不足以支撑蒋孝镛的消费。

蒋孝镛活着似乎就是为了挑战自己的极限。现在他喜欢上更具挑战性的登山了。三年之内,蒋孝镛先后征服了玉珠山,四姑娘山和贡嘎山。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乔戈里山,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而“山鹰社”的六个菜菜能找到蒋孝镛,是因为他创建了一个户外运动论坛。这是国内最早的专业论坛之一,聚集了一大批驴友,颇有影响。

蒋孝镛给六个菜菜进行了一天的培训,主要是熟练掌握各种登山装备的使用方法。蒋孝镛的原则是,不能得心应手的装备,不如不带。危急时刻,使用某种装备,要变成下意识的反应。届时再念口诀,就来不及了。

这个来不及,是永远的来不及,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攀登很顺利,即使临时加了一个叫任静静的队员。这个任静静体质不错,有功夫底子,稍加培养倒可能是个户外运动的高手。不过任静静对蒋孝镛似乎没什么兴趣,不像另外两个女生,看着蒋孝镛简直是两眼冒火。

蒋孝镛系着一个粗粗的马尾辫,脸上线条分明,坚毅果敢,配上粗壮的手臂,坟起的肌肉,分明是一个高大型男,眼睛里偏又带着一丝诗人般的阴郁……你的故事,可否愿与我分享?这大概就是两个女生的内心渴望了。

大珠山顶峰,却是一块三十多米高的花岗岩。如同飞来之峰,又像是宝塔的尖顶。

花岗岩周围有三到五米宽的缓坡平台。从平台上望下去,藏马镇果然尽收眼底。再看其它山峰,也向大珠山俯首称臣,更被众人踩在脚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果然不错!

六个菜菜欢欣雀跃,后背贴着花岗岩壁留影,甚至拿出小刀在石壁上题名到此一游。任静静虽然不像他们一样癫狂,却也拍了不少照片,主要是对着藏马镇,因为乃合等着画画的。乃合还在山下等着吧?要快点回去,别让乃合等急了。

蒋孝镛远远地看着,感觉自己好像也年轻了许多。而实际上,蒋孝镛也不过是比六个菜菜大了四五岁而已。

这块花岗岩几乎垂直上下,有风蚀的沟壑,却是寸草不生。倒是一个户外攀岩的绝佳场所。蒋孝镛想,过几天再来一趟吧,征服这块处女地,开出一条壁线来。

那两个女生却不肯放过他。一个女生托着腮,满脸崇拜地说,“蒋老师,您是攀岩高手,能爬到顶峰去吗?”她叫王海云,说话轻柔,身材曼妙,是一个私企老板的独女。

“能的。但不是现在,我们该下山了。”蒋孝镛笑了笑说。

烈日当空,山风猎猎。蒋孝镛对这一个多小时的攀登,并没有太大的成就感。他想的只是安全地把这些孩子送回地面,挣他的酬金而已。

“蒋教练,如果你能攀上去,我给你一万块!”一个叫张束的男生豪气地说。至于是不是真的豪气,并不清楚,但大家都知道张束正在追求王海云。

蒋孝镛笑了笑没说话。张束再次加码,“你行不行啊?两万块!”蒋孝镛懒得和这些孩子生气,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他开始打膨胀钉,固定双绳,作为下降时的保护。岩石塞要带下去,登山绳也要抽回去。很贵的。

“张束,不要过分!”

蒋孝镛虽然没什么反应,其他同学却觉得张束有点不太像话了。据说张束的父亲是沧海市电业局领导,“电老虎”,有钱!但参与今天活动的同学,哪个是普通人家孩子了?王海云更是瞪了张束一眼。

“蒋教练,我们的协议,是你把我们带到大珠山顶峰吧?现在,好像还差着三四十米呢!”张束被王海云瞪了一眼,心里很不爽,说话也就更不客气了,一张瘦长脸显得很激动。

“我也不是很计较的人,只要你自己攀上去,也算是完成协议了!”张束就是受不得刺激,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心道,这些人怎么都冲着我来了?我非把道理讲讲明白不可!

“蒋老师,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就算他不认,我们也认的。他那份钱,我出!”王海云更加娇滴滴地说道。她就是要刺激一下张束,免得他像苍蝇一样跟在自己后面。以前还没觉得他这么讨厌的。

“蒋老师,回去以后,我和海云组织‘山鹰社’至少一百人到您店里购买全套装备,报名参加接受您的攀岩培训!”另一个女生叫方文芳,男人婆了些,喜欢撅个嘴吹口哨。她也是真心想帮蒋孝镛一把。

扩招后,沧海大学每年招生近万。数万在校生的大学,找出几百个爱好登山,家里又有点小钱的同学,实在不是难事。暂时不爱好也没关系,兴趣在于培养嘛!

“不是带到顶峰,而是带到顶峰后再安全的下山。”蒋孝镛叹了口气说。张束说得也是有道理的。无论如何,签订了协议,就要做到。

好吧,反正早晚也要来开线的。蒋孝镛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装备,头盔、主锁、快挂、ATC、主绳、扁带、电锤、岩钉……

“你们坐在地上休息,不要乱动!”说完,蒋孝镛就开始攀岩了。这段花岗岩,虽然位置特殊了点,也太长了点,但并不是太大的考验。蒋孝镛也从来不畏惧考验。

“蒋教练,要不要我帮你?”任静静抬头看向蒋孝镛。

“不用!下次带你上去吧!”蒋孝镛回头笑了一下。任静静确实是个潜在的攀岩高手,但还缺乏训练。

攀岩要比登山慢得多。蒋孝镛不紧不慢的,每隔三五米就做一个保护点,稳稳地往上攀去。从下面看上去,灵活如猿猴,矫健如公牛,攀岩的确是一项很MAN的运动啊!王海云和方文芳的眼里都有小星星往外冒……

接近二十米时,头顶上出现了一条拳头粗细的岩峰。蒋孝镛先把右手探入岩峰,扪住后往上拉,左手把岩石塞塞进岩峰,先固定支撑,再打膨胀钉。蒋孝镛的左手还未收回,突然觉得右手中指剧痛!

“啊——”蒋孝镛一声惨叫,岩峰里有毒蛇!

蒋孝镛立即收回双手。幸亏岩石塞已经给力,他的身体吊在了主绳上!否则恐怕会直接坠落,靠下面三米处的保护点挂住。下坠六米撞击岩石,恐怕难免受伤!

右手中指眼见着发黑!

蒋孝镛顾不得疼痛,沿着主绳速降。十余米的高度转瞬到底,但蒋孝镛整个手掌都已经发黑,并沿着手臂迅速扩散!

“啊——”众人也是惶恐万分,围着蒋孝镛不知所措。

蒋孝镛原地坐下,冷静地取出蛇药,一口吞下。此时他的中指已经肿了起来,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

只见任静静取出一把精致的军刀,抓过蒋孝镛的手腕,两刀下去,蒋孝镛的中指拉开了一个十字形口子,乌黑的血液流了出来!

紧接着,任静静抓过一截登山绳,迅速地结扎蒋孝镛的上臂。牢牢勒住以后,才用双手攥住蒋孝镛手臂,向手掌方向滑动挤压。腥臭的污血流得更快!反复滑压几次,血液终于恢复了些红色,蒋孝镛的整条手臂却仍是乌青。

任静静又取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绿色圆柱体铁罐,打开倒出四片硕大的白色药丸,把两片塞进蒋孝镛的嘴里,急促命令,“吞下!”蒋孝镛依言吞下,脸上仍是淡笑。

另两片药丸却被任静静自己吞下,她随即低头在蒋孝镛的手指上用力吮吸起来。吸一会儿就吐出一口污血,直至完全变红,任静静才停止吮吸。又取出两片药丸,嚼碎了后敷在蒋孝镛的伤口上。

“谢谢!”蒋孝镛额头滴汗,脸上挂笑,却始终没吭一声,任凭任静静施救。任静静的动作急促却不紊乱,显然是训练有素。

“要快速下山注射血清,体内还有毒素!”任静静说着就要扶蒋孝镛起来。蒋孝镛虽然保持清醒,却浑身乏力,整个右手无法抬起。

“还记得我教你们的下降器使用方法吗?”蒋孝镛推开任静静,摇摇晃晃地走到事先打好的膨胀钉前,检查了一下双绳。结实可靠。

“记得!”六个菜菜齐声回答。张束也忘了刚才的龃龉。王海云的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不要乱,记住动作要领!要靠你们自己了!”蒋孝镛笑着说,“下到刚才的容身处时,固定双绳,依次下降,每个容身处都有膨胀钉!”

“蒋老师,你先下!”王海云哭喊道。她却分明是帮不上什么忙,眼看着蒋老师脸色泛青,坐在了膨胀钉处……

第一百六十四章 白蛇紫花

任静静也很迷惑。

以她所受训练,毒蛇主要有两种,以眼镜蛇为代表的神经性毒蛇,和以蝮蛇为代表的血循环性毒蛇。

神经性蛇毒中毒症状为伤口疼痛肿胀,运动失调,眼睑下垂、瞳孔散大,局部无力,恶心呕吐、昏迷、呼吸困难,乃至呼吸衰竭。

血循环性蛇毒中毒症状为伤口灼痛、局部肿胀并扩散,伤口周围有紫斑、淤斑、起水泡,有浆状血渗出,皮下组织坏死、发烧、恶心呕吐、七窍出血,血压降低,瞳孔缩小、抽筋等。

一般来说,中毒后10到20分钟后出现症状,6到8小时后可能死亡。

而蒋孝镛不知所中何毒,居然两种症状都有。更重要的是,他被咬后手指立即发黑!任静静回头检点了一下,她所施救并无差池,所喂蛇药是军队配方,绝对高效!

已经结扎10分钟了,按照培训要求,任静静放开了蒋孝镛手臂上的登山绳,放松2分钟,防止肢体坏死。

而此时,蒋孝镛已经歪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周围六个菜菜手足无措,两个女生甚至痛哭出声。三个男生怒视张束。虽然事出意外,但张束无疑是唆使蒋教练攀岩的罪魁祸首!

“关我什么事了……”张束虽然嘟嘟囔囔的,眼神却有点躲闪。

“就是你丫使坏,下次再带你出来,尼玛老子跟你姓!头脑不好!”一个瘦高男生逼向张束。这男生叫宣洋,纨绔不羁,大男生却戴了一只耳钉,脖子上还挂了个白金十字架。平素长发遮耳盖眼,雌雄难辨。而此时更是束了个马尾辫,就如蒋孝镛一般。

只是,同样一根发辫,蒋孝镛平添了几分儒雅,宣洋却多了几分娘气。

“你想干嘛?老子怕你啊!”张束靠近崖壁站定了,双拳握紧。

“都给我消停点!”任静静一声娇嗔,三个男生立即忿忿收声,两个女生的哭声也变成了哽咽。刚才任静静有条不紊地施救,无疑已经在这些同龄人中建立了威信。

更何况方文芳和宣洋,都是任静静的高中同学。三年前任静静考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此后大家再也没有见面。今天在这里遇到,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任静静表面上沉稳果断,其实内心也未尝没有忐忑。

事情好像完全脱离了控制,野外生存训练教错了吗?怎么一番操作下来,根本没有效果呢?任静静来不及考虑太多,这种情况下,应该进行人工呼吸并压胸刺激心脏吧?也只好尽人力听天命……

任静静重新结扎了蒋孝镛的右手上臂,毅然靠前一步,准备给蒋孝镛人工呼吸。连根深蒂固的“他只是个臭男人”也顾不上了!

就在任静静挪动之际,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同时精神恍惚!她的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大了……

“让开!”

恍惚间,任静静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她循声看去,一个高大男子似乎是从天而降,亦或是从岩石里钻出来。这人正是前天搭讪乃合的于根顺!

于根顺略微察看了一下蒋孝镛和任静静的脸色,急促问道,“蛇在哪里?”

六个菜菜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似乎也在疑惑这人是从哪里冒来的。任静静艰难地举起了手臂,指向蒋孝镛被咬的岩峰。那条动力绳还留在哪里,就像一条彩色的线,呃,两条,三条,还在晃动,时断时续……

于根顺两步迈到绳索下端,伸手扽了一下。这绳索食指粗细,有弹性,很结实。

任静静一句“小心”还未出口,于根顺已经腾空而起,上升至六七米的高度,伸手一拽绳索,身体再次飞升。第二次拽绳索后,于根顺已经飞到了进二十米高的岩缝处!

“砰!”

只见于根顺凌空挥拳,猛击岩缝下方,发出一声巨响!

下一刻,一个银白晶莹的小蛇头闪电般地探出岩缝,一股金灿灿的毒液喷射而出,直冲于根顺的面门!

于根顺偏头躲过,右手虚影一般自下方探出,食指中指一合,剪刀一般夹住了蛇之七寸!

那蛇头拼命挣扎,却奈何不得于根顺两指。它的毒液已经喷完。于根顺的手背就在蛇头下方,它偏偏就无法咬到!岩峰里传出轰鸣之声,似乎是蛇身在猛烈撞击!

于根顺两指夹牢,手臂向后猛力一挥,一条半米长、小指粗细的白色小蛇被拽了出来,随即软塌塌地垂了下去!

惊险交战只是须臾。于根顺一直身体悬空,此时方徐徐坠落。

只见于根顺左手在岩峰上一搭,上升半个体位,向岩缝内搜索。下一刻,他放开了绳索,左手探出,从岩缝内连根拽出一棵小草来!

这棵小草,通体碧绿,高不过三寸,顶端却开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如同雏菊一般!

在身体坠落的同时,于根顺将白色小蛇随随便便地扔进了大裤衩子的口袋里,腾出右手在绳索上拽了一下,缓和去势。

如此两番之后,于根顺回到地面,波澜不惊。

从于根顺腾空而起,到缓缓降落,整个过程不过两三分钟。六个菜菜早已经目瞪口呆了——我刚才大瞪双眼所见,都是真的吧?

待他们面面相觑时,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惶惑。这惶惑证明,是的,这都是真的!青天白日之下,这都是真的!

藏马山,一个神奇的地方!

任静静的眼神已经模糊了,她朦朦胧胧地听到于根顺说,“嚼烂,吞下!”

接着,她的下巴被人捏住,嘴巴不由得张开,一片冰凉的东西塞在她的舌头上。任静静下意识地咀嚼起来,只觉得那东西奇寒无比,刚咀嚼了两下,似乎就全烂了,而嘴巴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汁液在口腔流淌,似乎要像涎水一样溢出。

任静静最后一个意识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了……

于根顺又撕下了一片紫色花瓣,在掌心里揉了几下,手掌冰凉,冒出丝丝寒气。

随即,于根顺捏开了蒋孝镛的嘴巴,把掌心的花瓣汁液擦进了蒋孝镛嘴里。接着又像嫌蒋孝镛口水脏一般,把残余的汁液擦在了蒋孝镛的十字形伤口上。然后他解开了蒋孝镛上臂的结扎。

那朵紫色小花,还剩下四片花瓣。在六个菜菜瞠目结舌地注视中,于根顺随随便便地连枝带叶塞进了口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那条小蛇,也在这个口袋中?六个菜菜再次面面相觑。

这花瓣似有奇效。蒋孝镛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灰紫色,逐渐惨白,而伤口的血滴也恢复了红色……

“你们能自己下去吗?”于根顺回头问了一句。

“能!”六个菜菜异口同声地回答,望着于根顺如同神人一般。此时就算是于根顺让他们直接跳下去,他们也不见得有所犹豫……

“小心点,下山吧!去派出所找!”

于根顺说完,一手掂起任静静,一手掂起蒋孝镛,就如拎了两只小鸡一般,飞身掠下!

宣洋张大了嘴巴,眼看着于根顺一起一落,迅速地消失不见!他揉了揉眼睛,再回头看五个同学,有的在揉眼睛,有的在擦口水……山上的风好大!

楚楠和梁乃合站在山脚下望穿秋水。

于根顺去了不过十多分钟,两人却觉得无比的漫长。终于,粱乃合惊呼一声,“看!回来了!”眼中的泪滴再也收拾不住。

“回来了……”楚楠喃喃地说着,心中五味杂陈,小心肝“砰!砰!”地跳,几乎要鼓出来。她尽量地压抑着声音,吁出了一口气。

在两人眼中,于根顺的身影迅速变大。他手里拎着两个人,双臂几乎平伸,就如苍鹰一般掠下,起起落落!

瞬息之间,于根顺已经到了山脚下,轻轻地把蒋孝镛和任静静放下。

“静静,静静!”粱乃合把任静静抱在怀里,大滴的眼泪落下来。不过她也没忘了回头向于根顺道了声,“谢谢!”泪眼婆娑。于根顺又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了……

“谢谢!”楚楠也下意识地向于根顺道谢,声音极轻,却是由衷而发,脸上也有点热。

“这是治安联防大队的职责!要是有人在藏马山死了,影响藏马山的声誉,我丢不起那人!”于根顺背着手,很臭屁地说。

“呃……”楚楠下意识地就要吐槽,却只是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混蛋计较了。治安联防大队,有这职责吗?

不过,于根顺这混蛋,给风就是雨,无风三尺浪。他认为有这职责,那就有这职责好了……无论如何,治安联防大队,还是藏马镇派出所治下?

“当兵吃粮,当官拿俸,要有所作为啊!”于根顺的臭屁还没完没了。

“藏马镇,可不只你一个官!别的官,也不是不作为!”楚楠的火“腾!”地起来了。这混蛋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非要贬低别人才能体现自己的存在吗?农技站站长,治安联防大队大队长,好大的官……

知道什么叫和光同尘吗?这样下去,这混蛋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呸呸,还是不要说死好了……这混蛋,会吃大亏啊!

“那也得管用!我看啊,大部分的官,还不如没有……”于根顺撇了一下嘴。你说大部分的官,看人家楚楠干嘛?

“你——”楚楠虽然参加工作还不到一年,但将门虎女,自小耳濡目染,自觉成熟得很。而于根顺这样,就是典型的不成熟了。非但不成熟,简直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楠楠姐,顺子哥!你们不要吵了,非要吵吵闹闹的才好吗?”粱乃合见任静静脸色逐渐红润,呼吸变粗,也就放下心来。她擦干眼泪,回头笑着劝道。

粱乃合虽然才二十岁,却早已看出这是一对欢喜冤家。

楚楠被粱乃合打断,瞪了一眼于根顺,终于闭嘴不说了。粱乃合也是楚楠看着长大的,不能让小妹妹看了笑话去。

咦?顺子哥……乃合怎么也这么称呼这混蛋了?

说不得,楚楠又是老大一个白眼。这混蛋流氓,不招惹小姑娘会死吗?呸呸!

于根顺对楚楠的白眼很有免疫力。他也闭嘴不说了,低头翻开蒋孝镛的眼皮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虽然蒋孝镛还没有恢复知觉,呼吸却逐渐平稳。

“哈!得了个好东西!还真是好人有好报!身上有什么瓶瓶罐罐的没有?”

于根顺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条晶莹剔透的小白蛇,在楚楠眼前晃了晃。楚楠一怔,就如看到了白娘子一般……

“啊!”

那小白蛇突然向楚楠跟前一送,楚楠禁不住后退两步,“噗通!”摔倒,惊叫出声……

第一百六十五章 美味蛇羹

一个硕大的砂锅架在银杏树下,汤水沸腾,浓香四溢。陈沫不情不愿地往灶下添着劈柴。小脸上一道道的灰,嘴里嘟嘟囔囔的。

灶火在熊熊燃烧,烤得陈沫全身发烫。他却不由自主地想再往火堆旁边靠一点。心道这个夏天太不正常了,怎么会感到透心的凉呢……

刚才,师父小心翼翼地从蛇嘴处开了个小口,费了很大的劲。看来蛇皮极其坚韧,陈沫还没见过师父这么郑重过。

开口后,一撸而下,整张蛇皮就翻了过来,如同银箔一般。师父随手就把蛇皮收进了裤兜。呃,这老家伙的裤兜可真是能装。这条小白蛇就是从那个裤兜取出来的。谁知道里面还有什么恶心的东西……

蛇肉无色透明,隐隐有荧光。蛇骨历历可见,如同大个的蜈蚣,闪着不锈钢的光泽。

陈沫瞪大了眼睛看着,有一种暴虐屠杀的刺激,也有一种未知领域的惊奇。如果事情就到这里结束,陈沫肯定是全心全意地期待着蛇羹的。问题是师父沥出了一个紫色的蛇胆。蛇胆表面隐隐有花纹,像是涂了金粉,还是涂得不太匀的那种。

“吞下去,不许嚼!”师父一脸坏笑地命令陈沫。

这蛇胆不过鹌鹑蛋大小,但陈沫哪敢吞这么恐怖的东西?会毒死人的!师父啊,沫沫不就是昨天搅了你的好事吗?沫沫知错了,下次沫沫再也不懂拼音了好不好?

不过,陈沫现在也学乖了,决不当面顶撞师父,因为那是极端愚蠢的做法,会招来暴风骤雨,劈头盖脸!人在屋檐下,我忍!有朝一日,我擦!

只见陈沫作正太状,乖乖伸手去接。手伸到半截的时候,却突然撒腿就跑!

可是,要说坏,谁能坏过师父呢?坏也没关系,师父偏偏还是个会飞的师父……陈沫还没跑出两步,后脖领子早被薅住,只好张牙舞爪地大叫,“爷爷!救命啊——唔……”

那蛇胆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陈沫只觉得舌头都要被冰住了,“唔唔!”地挣扎,后背却被师父拍了两下,一股凉意顺着食道下去……

陈沫使劲地干呕起来,肚子冰寒,刺激得全身寒毛乍起!

“爷爷!救命啊!师父要毒死沫沫!”

马奋悠然地喝了一口藏马山野茶,一脸慈祥地看着陈沫,嘴里却在骂人,“臭小子,多大的造化!你爷爷我只能喝口汤……”

钟家贵把砂锅洗好,倒了半桶清水进去,架上柴火烧了起来。

陈沫干呕了一阵没有效果,更没人同情,很想哭天抹泪,却又不愿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两眼望天,一个劲地哆嗦……

慕容挽澜,你只管自己快活,不要你儿子了吗?老公不是你的,儿子却是你亲生的……趁着你还没年老色衰,加把劲再生一个吧!

师父是个专会折磨人的煞神,从落到他手里,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都多久没有睡到自然醒了!

爷爷是个昏君,不分奸佞贤良,不知远近亲疏!或者他从来就不拿我当孙子!

陈沫的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牙齿“嚓嚓!”地响。但就是这样,煞神师父还不肯放过他,很没人性地把他拎起来,生硬地塞到灶前,斥道,“烧火!”有话不会好好说的吗?

陈沫只好坐在那里烧火了,肚子里的怨恨无论如何也消之不去。他心道,就算是被你们虐死,临死还得给你们烧汤!苍天啊,大地啊!咦,烤火好像舒服点啊……

怨尤升腾,化为火焰。

砂锅里的清水沸腾起来。师父把那条被剥皮的小蛇扔进了砂锅,洗都没洗!一大锅沸水居然立即被打了下去,过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沸腾。

许是烤久了的缘故,陈沫的额头溢出了汗珠,浑身冰寒尽去,心里莫名的烦躁。他更加使劲地扇着扇子,让火更旺些。脑袋里几乎不能思考,满眼的火光……

三滚之后,砂锅里的水已经去了大半,变成了一锅牛奶一般的浓汤。师父拿了一双筷子,把蛇骨夹了出来。那蛇骨居然完好如初!只是蛇肉尽去,摆动筷子时,蛇骨居然活灵活现地晃动。

师父打开了一瓶藏马山白干,把蛇骨放进去,白干似乎发出“嗤!”的一声。筷子松开后,蛇骨坠到底下,居然盘成了一团,就像一条无皮无肉的活蛇!师父又把瓶塞盖上,但金属盖子不结实。爷爷回房里,找了一个红酒的软木塞出来,使劲地塞紧了。

“睡觉去吧!”

陈沫的不适感刚刚消除,正觉得蛇羹浓香诱人,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命令……这才是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连口汤也不让喝的吗?

明火熄了,蛇羹犹在翻滚。

师父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棵通体碧绿的野草来,随手扔进了砂锅里。呃,师父的裤兜,是哆啦A梦的口袋吗?

陈沫嘟嘟囔囔地进屋时,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师父正取了一个铝制饭盒过来,打了一盒汤,盖上盒盖,飞驰而去!煞神师父走了,陈沫很想回头求爷爷点汤喝,但两眼皮一个劲地打架……

“爹,娘,趁热喝!”

十多分钟后,于根顺出现在池塘边上的草屋里。老爹正在灶台上炒荠菜,准备午餐,倒是没问饭盒里装着什么。老娘坐在马扎上陪着老爹,听到于根顺的声音,欣喜地问道,“顺子回来了?吃饭没有?他爹快去抓只鸭子!”

近两个月来,家里的境况好了许多。不但没人来偷鸭子了,反倒是有人不时地往这送点什么。哪怕是包个白菜饺子,烙个韭菜合饼,也送点来让老两口尝尝鲜。尤其是马友智,到镇上去学开车回来,总是先过来陪老两口聊聊天。

村里的婆姨们,也喜欢端着针线笸箩过来,一边做女红,一边东拉西扯,嘻嘻哈哈地很热闹。

于贵来虽然还是满脸堆笑的,但底气已经足了许多,逐渐地找到了执教三十年都没有找到的尊严。东家结婚,西家生娃,都来请于贵来过去凑个喜气,于贵来现在也喜欢趁热闹了。

谁家有半大小子,想谋个差事,趁着于贵来酒至半酣时提出来,于贵来也往往答应回家给顺子说说……

“不用了娘,我那边还有事。快把这汤喝了,清心明目,还防蚊虫叮咬的!”于根顺取了两个粗瓷碗出来,一饭盒汤倒是正好倒了两碗,汤还热着。

“顺子,这么好的东西,你喝吧!娘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用给娘操心!”老娘往外推着于根顺端过来的碗。

“他娘!顺子给你你就喝!”于贵来回头斥道。老娘“哦!”了一声,两手托着碗,小心地喝了起来。于根顺也帮她端着碗,一直没撒手。

“爹!这碗是你的!”于根顺又把另一碗端给了于贵来。于贵来搓着两只大手说,“爹的眼睛很好,就不用喝了吧?”

“要喝!”于根顺不由分说地推给于贵来。其实,于根顺还真是不知道怎么伺候老人,只能暗自感慨,在家的时间似乎是少了点……

“他爹,你也喝吧!好喝!”

“哦!”于贵来只好端起碗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于根顺收起饭盒,就准备离开了,回头说了一句,“爹,娘,下个集日,我带娘去沧海医眼睛,都联系好了!”

“顺子,不用了吧,攒下钱留着娶媳妇用!娘都习惯了。”老娘听到了于根顺离开的脚步声,后面就变成了喃喃自语,“也不吃了饭再走……”

“顺子忙,搞事业的年纪……”于贵来望着门外,像是安慰老伴,又像是自言自语。

于根顺在门外顿了一下,又加快脚步走了。他心道,是不是应该在镇上买个院子,把老两口接下去住?可是,和老两口住在一起的话,要怎么朝夕相处呢?这真是个问题啊!

现在,于根顺虽然已经能够熟练地叫出爹娘了,但爹与儿子、娘与儿媳妇的纠结,哪能轻易消弭……这贼老天!

“我再喝一碗,还大半锅呢!”这是王思平的声音。

这厮就是鼻子好使……于根顺回到马奋家时,正看到王思平在和马奋抢勺子。

“我有事找你的!要不然,谁还知道你在这里煮汤啊?”看到于根顺揶揄地眼神,王思平一脸正色。至于是不是心虚地强作解释,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他已经抢到了勺子,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马奋见于根顺回来,也就不拦着王思平了。要不然师侄煮了半天,回来见个锅底,也实在是不太像话。师侄还是个孝子啊!

“什么事?”于根顺也盛了一碗端在手里。从马奋的肚子看,这老头是不用操心的。

“当然是好事!”王思平吸溜了一口,吹吹打打的,砂锅散热慢,于根顺的速度也够快。往返十五公里,不到半小时。

“哦?”

“商业街建设项目批下来了!而且,县里建议,由于根顺同志全权负责!”王思平一边喝汤一边说,口齿不太清楚。

“批了多少钱啊?”马奋就会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马总在这,还要谈钱?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王思平当了一个月的镇长,忽悠的本事见长。官场果然是个熔炉,不仅烧别人,也烧自己。

“你的意思是,一分钱没有?”于根顺也觉得不对劲了。我全权负责,负责个锤子?

“县里建议,由于根顺同志全权负责!”王思平的语气相当坚决,手也坚决地去摸勺子。

“那镇上就没什么表示?”于根顺一把把勺子夺了过来。这厮就是个吃货。

“怎么会没有表示呢?镇里坚决落实县里的指示精神,对于根顺同志的工作,全力支持!”王思平大义凛然地说。

“除了给钱!”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难不死

任静静毕竟中毒不深,到派出所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嘻嘻,你好像更英气了!”梁乃合坐在床前逗笑着,想让任静静开心点。任静静却只管愣神,脸上也没精打采的,就像大病初愈。

死里逃生的感觉,其实很复杂。任静静精神恍惚之际,从天而降、平地飞升的于根顺,无疑给她留下了无法荡涤的深刻印象。就像电影一般,不停地重复播放,还在关键位置定格,放大。照片?

“照片有了。”任静静把相机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给梁乃合。她跟着登这趟大珠山的初衷,就是为了给乃合拍几张野景。

“嘻嘻,静静最好了!”梁乃合接过相机,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静静怎么像是有点生分呢?莫非是惊吓过度?

小镇上并没有冲印设备,有个照相馆也是收一顺集的底片,一起送到平阳冲印。于根顺把蒋孝镛和任静静送到派出所时说,“休息一阵就没事了,醒过来多喝点水。”从大珠山脚下到派出所,于根顺倒是没把两人拎在手上,太过骇人听闻,还是一边胳肢窝夹着一个好了。

梁乃合见任静静确实没事,又不想说话的样子,就给她续了些水,开着军牌越野跑了一趟平阳,买些营养品和静静爱吃的小食品,顺道冲印照片。

一个小女孩,开车倒是猛。两个多小时后,梁乃合回来,分了一些营养品和小食品给楠楠姐姐,还有三个沧大学生,然后就和任静静关在魏逐风的宿舍里了。

蒋孝镛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乒乓球案子上,倒是铺着毡垫,背囊里都有的。

“蒋老师!”王海云惊叫出声,连折叠椅都被她带倒了,发出“砰!”的一声,王海云又很不好意思地偷看了蒋孝镛一眼,脸红红。淡定,淡定!矜持,矜持!

旁边还有两把折叠椅,坐着宣洋和方文芳。睡眼惺忪的这两人,也是一脸的轻松和喜悦。宣洋夸张地说,“蒋老师醒啦,你不知道昨天有多凶险!顺子哥太猛了!”于根顺这个名字,是方文芳出马,找魏逐风打听到的。

昨天,宣洋他们六人跌跌撞撞地下山后,果然找到了派出所。

张束等三个男生随后赶回了沧海。镇政府招待所和私营小旅馆都是客满,小镇上的条件毕竟是差了些。还好他们来藏马山时,分乘了两辆车,蒋孝镛的吉普车载了三个人。这辆老式吉普底盘很高,处处破残,四个轮胎倒是新的,动力也足。

宣洋和方文芳是任静静的老同学,王海云也想留下来照顾蒋老师。就这样,蒋孝镛在乒乓球台上昏睡,他们三人坐在折叠椅上打盹。

只是苦了倒霉孩子魏逐风。前天晚上他还有预审室可以猫,昨晚干脆预审室也住了人。

“我说,你干脆改招待所算了!”魏逐风蹲在门口吐槽。

“你不是人民警察吗?”楚楠白了魏逐风一眼,“解危救困,除暴安良!”

昨天楚楠被小白蛇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对于根顺恨得牙根痒痒,偏偏又拿这个混蛋没什么办法。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等她被梁乃合拉起来时,于根顺已经夹着蒋孝镛和任静静往山下跑了。

梁乃合虽然知道任静静没事,但毕竟是放心不下,连忙拉着楚楠追赶于根顺。当然,楚楠的糗样,粱乃合也是看得真真的,嘴角的笑很隐秘。楚楠就更窝火了,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这亏啊?还让小跟屁虫乃合给看去了!

这理没处讲去,这火没处发去,所以,楚楠老是瞧着这个那个的不顺眼。

“我还以为是帮人民找牛,调解人民婆媳的内部矛盾呢!”魏逐风很没眼力界地嘟囔着,什么解危救困,也不见你把自己宿舍让出来!

不过,魏逐风懒得跟花霸一般见识。就算想一般见识又能怎样?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在这个小镇上真是没劲透了,还不如看守所呢,至少是食宿无忧吧?

“我说!治安联防大队的训练,你怎么还没抓起来?我一周前就安排给你了,你怎么干工作的?!”果然,领导要跟下属谈工作了。领导是要命的,女领导就更加要命,气不顺的女领导就最要命。更年期的气不顺的女领导就最最……呃,这个还不至于。反正魏逐风只有翻白眼的份。

“我有抓啊!最近一直在教他们开车,这也是警务训练之一。”魏逐风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心道你朝我发火有意思吗?于根顺的手下,我管得着吗?

“走!我带你去找于根顺这个混蛋算账!”楚楠咬牙切齿地说。冤有头债有主,抓治安联防大队,也得找于根顺!

“楠楠姐,我们也想去找于根顺,静静想见见他!”梁乃合推门出来,她也是个熊猫眼,像是熬了一夜。

任静静随后出来,向着楚楠笑了笑,感觉上柔弱了许多,更像个女孩子了。楚楠对这个感觉有点奇怪,她昨天不像个女孩子吗?真是让于根顺搞得头大!

“您就是楚所长吧?谢谢人民警察!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想见见于大队长!”蒋孝镛也走出了预审室,脚步还有些虚浮。王海云想去扶他,被他笑着婉拒了。

蒋孝镛醒来后,宣洋三人七嘴八舌的,蒋孝镛很快就明白了自己被救的过程。他也是这时才知道,自己居然昏睡了一夜。

“静静同学,大恩不言谢!”蒋孝镛转向了任静静。

和任静静不过是萍水相逢,危急时刻,她却能奋不顾身地施救,真是善莫大焉。蒋孝镛此前被毒蛇咬伤过多次,自救都没问题的。可是这次的毒蛇不一样,在他失去知觉之前,已经觉得可能无幸了。心里甚至轻松而空明,这一天,终于来了……

没想到,自己又活转过来。于根顺的神仙手段,是听宣洋等三人说的。他们或者是被吓坏了,或者是读太多武侠小说,从三人的描述看,也只能用神仙手段来形容了。无论如何,于根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准,必有所悟倒是真的。

今天的蒋孝镛,虽然脸色苍白,却比昨天更加沉静,嘴角似乎挂着淡淡的笑。旁边的王海云禁不住痴了——英武,成熟,沧桑,恬淡,好MAN啊!昨天那种诗人的抑郁倒是少了些……

“呃……”楚楠脸色一丝尴尬。刚才我是说去找于根顺算账的吧?可是这帐,哪里算得清楚啊?听这些人的意思,好像于根顺多了不起似的?这混蛋!

“哈,走吧!别的不敢说,于根顺请大家吃饭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哥们,够哥们!”魏逐风忍着笑打了个哈哈,心道大概只有于根顺能让花霸吃瘪吧?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面……这叫卤水点豆腐,光棍治寡妇!呃,不对,太粗了!应该是问青天情为何物,终不过一物降一物……

于是,楚楠被众人簇拥着,先找到了“石家老鸭”。某个醉生梦死的家伙不在。

不过也不是白跑一趟,魏逐风顺道点下了一桌子菜,今天人多。从这两口子身上受的气,要吃回来!

然后又找到了镇东头的草台班子驾校。一众学员已经开始上车试驾了,横冲直撞的,真是什么人带什么兵。幸亏是好几百亩的空地,三辆教练车也都是不怕撞的,只要这些混蛋不要撞了自己就好。某个流氓头子不在。

张五魁一见楚楠来了,立即集合他的队伍。楚楠见势不妙,赶紧带着大家离开。不过在场的都是经过军训的人了,组织纪律性大为加强,集合速度尤其的快。楚楠才走出去十多米远,就听到了惊天动地的齐声大喊,“嫂子!”

楚楠差点一个跟头摔到沟里去……

众人有点懵,只有粱乃合捂着小嘴偷笑。

好在魏逐风是个特别平易近人的好警察,在楚楠背后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个“于根顺”。众人心中,“于根顺”这三个字早已经如雷贯耳,所以很轻易地就明白了,但大家都没说话,只是作恍然大悟状。

而魏逐风还怕大家对不上号,又用手指指了一下楚楠。没想到这手指正对上了楚楠那杀人的目光……魏逐风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是不是有小飞虫钻进去了?好痒的。

不过,楚楠的形象无形中又高大了许多,众人对她更加尊重了,搞得楚楠如同芒刺在背,只好越走越快。倒是任静静和方文芳看向楚楠的目光略微复杂一点。而王海云只顾看着蒋孝镛,一直想搀着他,有志者事竟成。

第三个目的地就是农技站了。魏逐风又给大家介绍了一下,“于大队长除了负责藏马山治安联防外,还兼任着农技站站长。总之呢,于大队长是个多面手,能者无所不能的。”

果然,某个不干正事的家伙还是不在。农技站离只有赵奎和石翠花,两人正在忙活着收购野山菇。

这混蛋,是不是躲着我呢?我偏要把你翻出来!这混蛋躲哪里去了?楚楠看向魏逐风。

“可能是在马总哪里吧?”魏逐风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他心道,花霸快要抓狂了吧?没见过这样谈恋爱的,总是要有个人先服软吧?我觉得还真是得花霸先服软,要不然小日子过不下去。

这好好的一对儿,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话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呸呸,你丫才是太监呢……

楚楠顿了一下,果然大踏步地向马奋家走去。

还离着好远呢,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第一百六十七章 欲哭无泪

马奋回屋拿了瓶白酒出来。奇怪的是,汤喝足了,酒还是能喝下去的。

左右无人,王思平虽然贵为一镇之长,也只好开瓶倒酒。这一老一少,都没有伺候镇长的自觉。玩笑归玩笑,这事对藏马镇发展意义重大,既然已经起头了,就必须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镇长大忙人,可不是专程来喝蛇羹的……

“这第一步,一定要走出去,还得走好。”王思平现在已经燃了。虽然已经在镇党委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但离一言九鼎还差得远。说不定人家是暂时退让,专门等着看笑话呢!行差踏错一步,很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你自己得意洋洋地踩进坑里,还想着别人会拉你一把?

“我出钱建,没有问题。问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算什么?捐款?奉献桑梓?我是马大善人?”对马奋来说,这也就是一两百万的事,比修“大马路”便宜多了。“大马路”他都肯逼着儿子修。

马奋回藏马镇生活已经两年多了,断断续续的,但还真是没投资干点什么。本来的想法是,不想坏了藏马山的原始之美,在这里颐养天年。而今,游客纷至沓来,藏马山乱象已现,再回到从前已是不能。

既然已经决定了陪着顺子疯一把,呃,科学规划藏马山发展,并坚定不移地贯彻下去,这算是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那就做吧!顺子对藏马山,只会更负责,绝不会畸形发展经济,捞政绩,把藏马山当成一棵摇钱树,摇光了拉倒。

马奋交往的内地官员够多了,“在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种人实在不是少数。

“不是捐款,按照一定比例分配利益。镇里出场地,负责‘三通一平’。马总投资建设。顺子从头到尾负责,开发并管理好这个商业街。没有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倒是顺子这个农技站站长名不正言不顺的。”王思平还真是动过脑子了,一个月的镇长也不是白当。人嘛,都是逼出来的。

在王思平心目中,于根顺乃至马奋,是他最可依仗的靠山。现在王思平太需要一个突破了,乘胜进击,摧腐拉朽。他恨不得把藏马镇党委班子全换了,只留下严东江和楚楠,呃,王德刚也算一个……

“离赚钱远着呢,大雁还在天上飞。”于根顺觉得谈这个不如喝酒痛快,“只是一小步,费劲的!镇里出地就行了,也别光想着拔毛,开店的老百姓也是个生计。你当镇长的,不也得解决就业问题?这样吧,小马奋投资,我经营,十年!十年后无偿转让给镇上。”

“十年?十年后谁知道我在哪里……”王思平有点不乐意。几百亩地拿出来,总是要有个说法吧?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等米下锅的地方多的!再说了,哥虽然是做实事的人,但也要讲个政绩不是?

一个月前,王思平从未考虑过十年后在哪里的问题。而今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总不能当一辈子镇长吧?不想当县长的镇长不是好乡长。

“在哪里不是在?我都不知道在不在了……”马奋“嗞!”了一口小酒,貌似说得伤感,但哪有点伤感的情绪?

“不管你们在哪里,我肯定是在藏马山的。十年,才是个开始。”于根顺相当笃定,波澜不惊。

“好吧。这事,我还得请示县里。”王思平似乎受到了于根顺的感染,一片荒地变成繁华商业街,不也是个政绩?不能摁着马奋可劲地揭,慢慢揭就好……

“当个破镇长,什么事都得请示!”于根顺若有所思,孙继宗说得有道理啊,在体制内做点事,还真是不容易。

“咦,破镇长?你个破站长!”

“你的个破镇长还不是从破站长当出来的……”

于根顺有了结论,王思平就安心了。实际上为这事他已经挠掉了不少头发,考虑了不少方案,到头来于根顺一句话,王思平才发现那些都是瞎想。马奋老神在在的,并没有觉得藏马镇迈出这一步,有他太多的事。

一时间气氛相当和谐。于根顺也想起来,再次抢过了王思平手里的勺子,“我说!我还一口没喝呢!”

“喝啥呢?不喊我!”院门推开了,魏逐风吸着鼻子进来,快步奔向砂锅,“吃独食,放臭屁!”于根顺刚给自己盛了一碗,就被魏逐风抢去了。

魏逐风没事就去“石家老鸭”蹭饭,王思平也是个蹭饭的,马奋则把那里当食堂,所以这四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实在是不少。

就没大没小这一点,魏逐风早就向于根顺看齐了。只是这人喝酒拿拿捏捏地放不开,为于根顺所不喜。

“楚所,快点!于根顺给你盛了汤!”没想到魏逐风并没有喝,反而冲着在随后进院的楚楠喊了一句。

“呃……”于根顺脸上不是好笑。这小子还挺有前途啊,有汤先给领导喝。

“于根顺,我来通知你!明天让十二名协警参加为期两周的业务训练!”楚楠没理魏逐风的谄媚,虎着脸说道。魏逐风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这瞎操什么心,你们爱咋的咋的吧……哇塞,这汤真赞!

“你也参加!”见于根顺没什么反应,楚楠火更大。

“您就是于大队长吧?我叫蒋孝镛,希望没有打扰到您!”蒋孝镛谦和地笑着,远远地向于根顺伸出手来。他没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还真是年轻啊!

“于根顺!”于根顺站了起来,和蒋孝镛握手。

“顺子哥哥!为了报答你对静静的救命之恩,我可是一夜无眠啊!”粱乃合拉着任静静的手走上前来。任静静嘴角居然也带着笑,但多少有点不自然。

“哦?”于根顺笑了。笑容甜甜的小姑娘,任何人都不会反感。

“呶!”粱乃合献宝似地摊开了手上的一张画布。这是一幅油画。日出东方,藏马镇醒了,很有味道的一个小镇。粱乃合没有撒谎,这幅画她画了一夜。

“嗯,很漂亮!”于根顺只好夸了一句,“喝点汤吧!”

王思平这个当镇长的,愣是没人招呼,他只好进屋去拿了一摞碗出来,也算是半个主人。

粱乃合早就闻到香味了,对王思平道了声谢,拿过勺子盛了两个半碗,先端给任静静。然后把勺子递给了蒋孝镛。任静静端在手上没有喝,粱乃合自己倒是抢先尝了一口,“好好喝!是顺子哥哥煮的吗?”没等于根顺回答就大口地喝起来。

“嗯。你俩也喝点,”于根顺对任静静和蒋孝镛说,“就是昨天那条小白蛇!”

“啊?!”粱乃合的脸一下子苦了,这是蛇汤?她的肚子里一阵翻涌,差点把白瓷小碗扔出去。粱乃合不同于任静静,从来没吃过什么野味,连肉也很少吃,基本茹素。

“谢谢,顺子哥!”任静静倒是真诚地谢了这碗汤,端起碗来慢慢地喝掉。像粱乃合一样甜甜地叫“顺子哥哥”,她是不行的。叫个“顺子哥”也算是勉强了。

“谢谢,顺子哥!”蒋孝镛也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也是谢汤。所谓恭敬不如从命,叫哥也叫得爽快。

“你们几个也喝点吧!”于根顺又热情地招呼着宣洋三人,这三人多少有点畏缩不前,“哈哈,这汤不可多得,喝了以后,耳清目明,甚至防治蚊虫叮咬。”

“哦,谢谢!谢谢顺子哥!”宣洋三人犹犹疑疑地过来,但还在偷偷观察于根顺,这可是隐居在藏马山的武林高手啊!书上看过,电影里看过,大活人还是头一回见……

楚楠的两道命令如同泥牛入大海,气血翻腾,恨恨地站在那里。又看到几个女生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看着于根顺,内心五味杂陈。这个混蛋,每个人都招呼过了,就是没让我喝汤……谁稀罕!

“于根顺,明天一早带着你的人到派出所报到!否则,协警手续,不办了!”楚楠铁青着脸说完,转手就走。姐懒得看你这流氓样子!谁爱看谁看去!顺子哥?顺子哥哥?呸呸!

“啊?”于根顺郁闷了,女人怎么就这么小心眼呢?大家不都是为了藏马镇的安定团结吗?“那个,楚所,喝碗汤再走啊!”唉,挨老爹打不算挨打,挨老娘骂不算挨骂,朝女人低头不算低头……

你早干什么去了?魏逐风正跟在楚楠后面往外走,闻言回头白了于根顺一眼。你说这人的情商怎么就这么低呢?这算什么,临渴掘井?临时抱佛脚?

不过,既然有这么个榆木疙瘩朋友,魏逐风也少不得帮个腔,“楚所,这汤真的很好喝,而且明目驱虫!要不咱们喝两碗再走?这个,不可多得啊!”

“我给你面子!”没想到的是,楚楠居然站住了。

魏逐风说这几句话,只是尽尽心而已,另外的原因就是嘴碎,最多加上他自己没喝够。说说而已,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花霸怎么可能站下呢?可她偏偏就站下了!魏逐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了楚楠身上……

“哦,谢谢!”魏逐风赶紧陪着笑,我果然好大面子!

魏逐风紧急收住脚,立马转身回来,一边走一边朝于根顺挤眉弄眼的。于根顺虽然有点木头,但也不是笨蛋,赶紧拿了一个小碗,盛了满满一碗出来,砂锅里面已经不多了。

魏逐风又用鼻子赞扬了一下于根顺,意思是算你识相!随即端着小碗回到楚楠跟前。楚楠果然接过了汤,一饮而尽!

楚楠把碗还给了魏逐风,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盯着于根顺,一句一顿地说,“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看到你们十三个协警,出现在派出所!没到的,一律革职!”

话音未落,“蹬蹬!”地走了。昂首阔步,神采飞扬!

“我还一口没喝啊我!”于根顺看着干干的砂锅,欲哭无泪。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死过一回

“那边的菜已经点好了,赶紧的!”

蛇羹喝完了,除了于根顺自己没喝到,大家都沾了点雨露。魏逐风留不住楚楠,却也不想跟着她回去被出气。

于根顺笑了一下,带领众人移师“石家老鸭”。

经楚楠这么一闹腾,大家都看到了英明神武的于根顺吃瘪,忍俊不禁的同时,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连宣洋、王海云、方文芳也觉得,顺子哥手段神奇,但也是个普通人嘛!当然,也不能说是普通人,大家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走了。顺带还捎上了一个亲民镇长,一个爱国台商……

“嘻嘻,顺子哥哥,你是不是对我的画不满意啊?”席间,粱乃合仰着小脸问于根顺。虽然于根顺已经夸过“很漂亮”了。

“辛苦你!”小姑娘笑得这么可爱,于根顺怎么会不满意呢?实际上粱乃合和任静静大三在读,刚好与于根顺同龄。但在于根顺眼里,她们都是小孩子一般。更何况粱乃合一张甜甜的笑脸,早被于根顺划到妹妹于小灵那堆里去了。

“哼!”粱乃合的脾气也与于小灵有得一拼。

“哈哈!是这样的,我想让你画的是藏马镇全景,就是通过这张画,能知道什么东西大体在什么位置,好谋划藏马镇发展布局的。”于根顺只好乖乖交代。要是于小灵的话,鼻子已经挨了一刮了。

“嗯?顺子哥哥是大人物吗?还要管藏马镇发展?”粱乃合很好奇的样子。任静静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于根顺,但没有说话。当然也没有管粱乃合说话。

“于根顺同志是镇农技站站长,兼治安联防大队大队长,大人物!”王思平严肃地重新介绍,这厮不是故意抹黑的吧?

“是什么级别啊?”粱乃合分明是没听懂这个大人物的职务。

“呃,股级!”王思平多少有点汗。股级,还真是拿不出手来,虽然他自己在这个位子上舒服滋润地坐了五六年。

王思平已经知道,在座的客人,除了蒋孝镛外,都是本科在读的学生,粱乃合和任静静还是军校艺术生,恐怕家里都是有些背景的。这也是王思平肯屈尊纡贵陪着他们来吃饭的原因之一。

官场就这样,有资源要用足,没资源要创造资源,笨鸟讲个先飞。要不然,呆在这个山沟沟里,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毛孩子,不可小觑啊,不定什么时候可以派上个拐弯抹角的用场呢!

果然,王思平马上就佩服起自己的英明了。

“顺子哥,您说的是小区域大比例地图吧?这需要大地测量,和航拍。”任静静突然插话道。

“哦?”于根顺有点汗,不过也没觉得尴尬,达者为师。

“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一架‘直8’,海航就有,从沧海飞过来,不远的。大地测量的话,要联系总参,乃合可以帮忙。都可以算是他们的实战训练,也是支援地方经济建设。”任静静说话时一直盯着于根顺的眼睛,好像特别希望于根顺有这个需要。

“呃……”王思平被酒呛了一下。这两个小姑娘,还真是举重若轻……总参,海航,那么好请的?前面还有个楚楠,军队里怎么出这么多姑娘?出就出吧,怎么还都紧密地围绕在于根顺身边?

其实,哥也不太老的,还是镇长,正科级,呃,好像也拿不到台面上,顶多就一营长……王思平认真喝酒。

“需要的时候,我一定麻烦两位,呵呵!”于根顺向两人举了举杯,就把事情揭了过去。顺手救个人,非要人家报答吗?没劲的……

再说了,如果需要军队帮忙的话,楚楠就搞定了,自己人用着方便。也不知道这野丫头吃饭了没有。脾气太大。

听于根顺这么说,任静静倒是神色一黯,赶紧低下了头……

粱乃合和任静静挨着坐,这表情并没有逃过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粱乃合从桌下握住了任静静的手,任静静好像猛一惊,手心的汗都出来了。

酒桌上气氛很好。唯一的老年人,马奋,一直“嗞”着小酒闭嘴不言,笑眯眯地看着一众年轻人。和年轻人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年轻了许多。王思平也极力亲民,一点架子都没有,谁敬都喝。但年轻人到底不太懂规矩,以自己喝得高兴为出发点。

蒋孝镛和于根顺倒是有点投契,性情上有不少相通的地方。经历复杂,眼界很宽,也都不是很在乎,一般事情不会放在心上。

“到藏马山后,突然觉得我属于这个地方,我想在这儿生活。顺子哥,你看我能在藏马山搞个项目吗?”

酒至半酣,蒋孝镛举杯问于根顺。其实蒋孝镛心里有一种空明,但他并不会说出来,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于根顺对钉在崖壁上的绳索却是记忆深刻。这一点,于根顺自己也并不难做到,但蒋孝镛分明没有功夫底子,只是比较健壮而已。

“那叫攀岩,是一项竞技体育运动,让人在与悬崖峭壁的抗衡中学会坚强,在征服攀登路线后享受胜利的喜悦。很多人喜欢挑战自我,战胜眼前的一切障碍。”蒋孝镛看到了于根顺眼中的疑问,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

“藏马山欢迎任何投资者,帮助投资者成功,实现共赢!”王思平及时地表明了政府的态度,差一点就说出“我代表镇党委和政府”了。蒋孝镛微笑着和王思平碰了一下杯,“谢谢!”

“这个项目,你无法确保安全。”于根顺质疑道,并非捡到盘子里就是菜。摔死个把人,挣点钱不够赔的且不说,对藏马山的声誉也是大有影响。

“安全有安全的吸引力,危险有危险的刺激性。不过,我想开展的项目并不是攀岩。攀岩方兴未艾,但商业化运作条件还不成熟。”蒋孝镛笑了笑,“有朝一日,藏马山倒是可以申办全国攀岩比赛,也是宣传藏马山旅游文化的有利措施。”

“哦?”于根顺向蒋孝镛举了举杯,这小子有点能水,思维慎密,见识广博。

“顺子哥,我想做的项目是拓展训练。拓展训练在沧海或者还没有举办,但首都已经有几家公司在搞了。简单地说,是一种体验式学习训练,能够激发个人潜能,增强团队活力,造就强大的合作型团队和高效能的工作个体。通常是一些跨国公司,或者国内大公司,外包给拓展公司训练员工的。”

“我在外面漂泊久了,这次才知道家乡还有这么美的地方,不想继续了。”蒋孝镛也向于根顺举了举杯,共同干掉。喝酒爽快的人,不是坏人。

“蒋老师是藏马山人?”王海云坐在蒋孝镛身边,为他夹了一道菜。这道菜是蒋孝镛夹过几次的。“山鹰社”请到蒋孝镛,从网上了解,也是通过网上联系的。对蒋孝镛的个人情况,还真是不甚了了。

“虽然不是,也差不多吧。我是沧海人,不过有好几年没回来了。”蒋孝镛笑了笑说。

“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于根顺对这个项目倒是有兴趣的,大公司组织,可不也是一种旅游推广吗?

“场地,后勤保障,教练,助理教练及服务人员。当然,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培养,人要你们出。”

“什么时候可以做?”项目可行。于根顺对细节并不是很在行,也不是很在意。

“半个月之内。我要回首都一趟,把我的公司卖掉。我手里并没有余钱,呵呵。”

“项目好,钱不是问题!”于根顺倒是大言不惭,好像很称钱……

“蒋老师,我可不可以来你的拓展公司工作?”王海云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充满期待。

“欢迎,等你大学毕业以后。”蒋孝镛并不愿为很远的事情操心。

“蒋老师,你不会只收女生吧?”宣洋端着杯子站起来。

“是人才,都欢迎!”蒋孝镛和宣洋碰了下,干了。宣洋也一口闷掉,脸“腾!”地红了……

饭后,于根顺就带着蒋孝镛来到大刀堂遗址,马奋也跟过来了。这个地方,对两人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圣地一般。但组织一帮人在这里热闹一下,好像也挺好?总比衰草连天看着舒服些。

一众兄弟在这里舞刀弄棒,往事不堪回首啊!

马奋也表态了,“小老弟,你的公司不卖也可以的,钱不是问题。”

“呵呵,谢谢马总!我其实不是很善于经营,但会努力去做。另外,我对钱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希望我能给藏马山带来点什么吧!”蒋孝镛果然对这个山顶平台非常满意,好像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藏马山给蒋孝镛带来一种很安定的感觉,就像突然一个急刹车,他再也不想漂泊了……

马友智被于根顺从驾校里临时征召过来,作为本方负责人,参与前期筹备。最重要的是,良山村是离这里最近的村子,也将是直接受益者。这也算是于根顺给本村带来的收益吧?

在大刀堂宿营,吃喝拉撒睡,于根顺是不允许的。所以,早期的业务,可能要租住良山村民宅,需要马友智从中协调。而马友智其实还是有点“智”的,培养一下,是个干将。

考虑到马友智的小学三年级学历,刚知道民国元年的,于根顺就让赵奎再琢磨个人手。赵奎不假思索地说,“魏铭,练过跆拳道,型男,没有找到工作。”

第二天,魏铭就兴冲冲地坐车跑到了藏马镇,随后跟着蒋孝镛去了首都。这小子还是第一次去比沧海更远的地方,不给钱都干哪……

第一百六十九章 裂谷温泉

次日,于根顺带着水阑珊和陈沫上山时,肩上背了一卷静力绳,手里还提着一个帆布挎包。

静力绳为纯白色,延展性低。蒋孝镛的吉普车后备箱里装了一卷,是用来做组队的路线绳的,长度二百米。

于根顺对钉在崖壁上的绳索很感兴趣,向蒋孝镛请教了一下,才知道登山绳索还有那么多门道,外面的世界果然变化很大。

听于根顺介绍的山阴,算是洞穴探险的类型,蒋孝镛倒是极有兴致的,只是身体虚弱了些,希望于根顺等他从首都回来后带他一起去。于根顺笑了笑,没说什么。

除了速降用的静力绳,蒋孝镛还推荐了头灯、安全带、下降器、上升器等装备,他的后备箱里很齐全的。但于根顺对这些不感兴趣,连绳结也不学。倒是拿了电锤和几个膨胀钉,最后把头灯也拿上了……

做完功课,于根顺三人回到山阴处,就在上次救王玲的位置附近,找了一块结实的岩石,打下膨胀钉,固定了绳索一端,把整盘绳索扔进了山阴。

当年,总瓢把子也曾经想要探索山阴,但被玉奴坚决地拉住了,小嘴撅出的绕指柔,能把野牛拴住。总瓢把子不是牛,牛波一和牛脾气也都不是对付玉奴的,只好作罢。

“夫君前脚下,玉奴随后去。夫君或者能上来,人世间却再没有玉奴了。”玉奴虽女流,人生初见的那把明晃晃的,呃,剪刀啊!六十年前的四月初八,我却没有听玉奴的。于根顺突然想起来,四月初八那天,怀揣六甲的玉奴,还真是没有放出狠话!

而今,藏马山还是那个藏马山,山阴还是那个山阴。玉奴的音容笑貌历历如昨。可是,斯人已逝,沧海桑田,娃成了爹……

玉奴,那天若你放出狠话,我也不知道是听啊,还是听啊?玉奴,或者你想得比我明白,但你终究成全了我……那天我若独生,舍弃了众家兄弟,一生将了无生趣。只是,成全了我,苦了你和娃……玉奴,我今天才明白,是不是太笨了点?

于根顺晃了下脑袋,吁了口气,嘱咐水阑珊,“在这等着,不要让陈沫靠近。”

水阑珊咬着下唇点头答应,眼神中有担心也有期待。刚才师叔的表情好复杂,孤独萧瑟,茫然失措,好让人心疼的。奇怪,我怎么会想到心疼这个词呢?这个词,应该和师叔毫无关联的,可我偏偏就想到了啊……

叫顺子哥甚至顺子哥哥的人很多,但叫师叔的才有几个呢?好像就我和小马总吧?小马总还是因为老马总的关系,这师叔就叫得勉强了。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唯一呢……水阑珊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后却只说了句“师叔小心!”费劲的。表白,呃,表达不是水阑珊的强项。

“嗯,我很快就上来。”于根顺点了点头,闪身跳进了山阴。

水阑珊紧张地看着绳索一颤一颤的,最后干脆用脚踩住了那绳头,好像这样更保险些。绳子一颤,水阑珊就知道师叔是在借力减速了。这颤动一直传递到水阑珊的心底,一揪一揪的。也正是这根绳子的颤动,把我和师叔连接在一起……

陈沫嘴里衔着根草棍,无聊地看天上白云苍狗。师父还用小心吗?这个世界上,师父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晃着走的那种人!拴根绳子在上面,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师父应该“biu——”一声飞上来!飞墙头不是挺来劲的吗?抓我就更来劲!

陈沫对师父倒是极有信心的。这一个月,好像并没有学到什么,但爬山已经很速度了,到了山顶也没那么喘。当然,惹恼了水师妹还是很要命的,但陈沫要是放开了跑,水师妹还真不一定能追上……

每隔几秒钟,于根顺就拽一下绳索,缓和下降的速度,以策安全。

五次之后,于根顺估计已经下降了有五六十米,感觉雾气愈重,潮得厉害,温度也有所升高。再五次之后,身边已经是白雾弥漫,就像在白云中穿行,往上看是模模糊糊的天空,往下看是白茫茫的一片。奇怪的是,下面好像有水流的声音?

空气中有种硫磺的味道,绳索已经湿了。于根顺觉得有些气闷,就像夏日风雨欲来时的感觉。他拽住绳索,打开了头灯。光线很强,穿透迷雾能往下照七八米远。但白茫茫中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于根顺放慢了速度,每隔三四米就拽一下绳索。又四五十米后,于根顺听到了清晰的水流声,莫不是山阴里有条河吗?

不是河,分明是热锅煮汤啊!于根顺觉得湿热难捱,就像笼屉刚打开,而他正站在笼屉的上方。

于根顺很快就接近了山阴底部,灯光照到水面上。虽然流速缓慢,但肯定是流动的,看来是条地下河,而且是条热水河。

往周围看,崖壁岩石都是黑色或者深紫色,滑不留手。往上看去,就是个一线天,底下的空间倒是要比上面宽敞得多。于根顺降到水面上方一两米处时,几乎无法呼吸,雾气蒸得厉害。目力所及,就是宽敞的水面,无处落脚。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于根顺拽了一下绳索,借力上升,腾空五六米高去势才竭。再一拽,又飞速上升了,倒是比下降时要快得多……

“温泉?”

马蒂儿瞪大了眼睛,就像小狗见到了肉包子。

回到镇上,于根顺给马奋说了山阴里面的情况。马蒂儿和陆晚刚好从外面回来,听了一耳朵,小脸就乐开了花。这些天,马蒂儿一直围着藏马镇选址呢,三星级标准的酒店,上万平米,投资逾千万,不是小事。

有温泉,还在镇上选址干嘛?直接进山啊!马蒂儿立即就打定了主意。

“离地面大概一百五十米至一百七十米,温度很高,气闷,不适合泡温泉。”于根顺也是知道温泉的,虽然并不明白如何经营温泉。难道修个梯子让人下去吗?这工程可够大的,也不安全。

“师叔,要把水抽出来的,当然视情况还要补充冷水进去。师叔带我去看看好吗?我想把酒店盖在温泉附近。”马蒂儿一副乐滋滋的小奸商模样。

于根顺当然不肯让马蒂儿开山建设,那不是破坏植被,造成水土流失吗?山里人还要逐步迁出来呢,岂能逆流而上?即使这是个很赚钱的生意。“呵呵,马蒂儿,从长计议吧。”

“爷爷!师叔不肯帮忙,您说说他……”马蒂儿只好去摇马奋的胳膊。现在马蒂儿已经不怕“血警”了,但知道师叔在爷爷面前说话,恐怕比她自己都好使。而且,这师叔,确实是大能,而且是福星啊!

“搬迁后的村落遗址,也是可以利用的。”马奋果然有办法,“山阴距离你家的良山村,也就两里多地吧?开发成酒店也是好的。”

“车开不上去,你让客人爬山走那么远?”于根顺还是不同意。

“那就把酒店主体建在镇上,在那边建一个室内温泉浴池,可以通过索道连接。只要没有餐饮住宿,对环境影响不大的,我还会对周边进行绿化补偿。对涉及的山民,我可以出钱给他们在镇上购房置换。”马蒂儿可以说是个出色的商人,至少是个出色的策划师,小嘴厉害的。

“好吧,先去看看。”于根顺让了一步,发展藏马山确实不是单凭热血就能办到,需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谁的观念都不一定是正确的。需要大胆设想,小心论证,谁都可能有真知灼见。

再说了,镇上也确实需要一个像样的酒店。于公于私都有利的话,何乐而不为?再说了,这是投资建设景点,不是私人别墅。

虽然时近中午,烈日当空,在马蒂儿的催促下,一众人马还是立即行动,连陈沫都嘟嘟囔囔地跟上了。倒不是师父或者爷爷没人性地要求他跟着,陈沫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不是?七八公里山路,对现在的陈沫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马蒂儿撑一把小伞,兴冲冲地走在前面。但没多久她就落到后面去了。这老的老,少的少,哪个都比她走得快……

流传千年的村落,肯定是相对平缓的地方,易建宜居。良山村位于一道山梁的南面,是块风水宝地。而于根顺家承包的池塘,距离山阴就更近些,大概七八百米的样子。粗略看去,这池塘万余平米,实在是难得的水源!

马蒂儿爱死这个地方了!不建个酒店,实在是辜负青山绿水对不起上苍神明……

“师叔,我可以高价买下来你家这几间草屋哦,随你开价!”马蒂儿眼睛里金光闪闪,笑容却是精灵一般,带着清纯,带着魅惑,完美和谐。

“呃,顽皮!”于根顺对这个侄女也是无奈。上山前,于根顺已经招呼了石尕子,说今天回家吃饭,让他派个厨师带点食材回来。结果石尕子亲自带着服务员毕云瑶跟过来了,他也有一顺集没见到大爷大娘了。

于根顺的想法,老人总是希望热闹点的吧?既然有机会,就多陪陪他们。在镇上给他们买个院子也是势在必行,等医好了老娘的眼睛,再说这个事情吧!

石尕子留下来帮着老爹收拾午饭,陈沫也主动留了下来,帮着毕云瑶择菜,逗得小姑娘笑岔气。

于根顺等人抓紧时间到了山阴实地勘察。这山阴两端窄处仅五六米,中间宽处百余米,长度约两公里,就像一条不规则的伤口。许是知道下面有温泉的缘故,于根顺这回才在阳光下看到些水意。马蒂儿却是什么都看不到,根本不敢太过靠近山阴边缘。

“师叔,您能不能帮我打瓶水上来啊?”

在山梁上顺着山阴向前进时,马蒂儿突然从包包里取出一个小矿泉水瓶,可怜巴巴地看着于根顺。原来她是早有预谋啊,甚至不惜亲自跑来督阵。

“呃,好吧!”于根顺把瓶子放进口袋里,就地找了块岩石固定绳索。

这里离他上一次下去的位置有二三百米远,但哪里下不是下?水阑珊反倒多少有点不满,师叔刚下去一趟了,不带这么使唤人的!“师叔,要不我下去试试?我也想亲眼看看下面。”

“你不太行,还是我来吧!”于根顺笑了笑,纵身跳下了山阴。马蒂儿见于根顺如此干脆利落,自杀一般,小嘴登时张得圆圆的,赶紧举手掩上了。

这里却与刚才的位置不同。一条热腾腾的小河缓缓流淌,旁边却是有河堤的,也就是一个十余米到二十米的平台。这大概是山阴最宽处了吧?下面就更宽。虽然温度还是很高,但于根顺并没有觉得太过憋气。

湿润而温热,淡淡的硫磺味道。或者,摆一把躺椅,感觉应该不错?就是离地面太深了些。比刚才下去的位置更要深大约十余米的样子。

不过,普通人下来不易。用蒋孝镛用的说法,商业化运作的条件还不成熟吧!

第一百七十章 不是外人

午饭时,王思平却赶过来了。

这厮贵为镇长,早已不是农技站站长的窝囊落魄。所谓养移体居移气,王思平的额头似乎宽了许多,油光瓦亮,点点滴滴都是王八之气。再穷,也不能穷政府;再苦,也不能苦领导嘛!帕萨特二十多万的,不过没开上来,他倒是想呢。

于根顺对王思平佩服得紧了。大中午的,这厮“亲自”赶了十五里山路,就是为了到我家来蹭顿饭?

“只争朝夕,时不我待,我心里着急啊!”王思平拿纸巾擦了擦汗,手包交给了随他过来的通讯员。通讯员小陶十八九岁的样子,长了一脸的青春痘。小陶也不是外人,是王思平母亲陶小芳的远房侄子,多年没联系的,这两个月才走动得勤了。

“王镇长,这才刚开席呢!正好!”于贵来赶紧替儿子招呼大人物,也就是近来多参加了些生丧嫁娶,于贵来也场面了许多。要是搁在过去,不定多紧张呢。一镇之长,大人物!只有村长和妇女主任家才有可能出现的。

于贵来多少有点担心,儿子虽然长大了,本事见长,眼色却没长。领导来了,儿子还是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这样下去怕是要吃亏的啊!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给儿子说道说道……

酒席开在池塘边一棵大柳树下,两桌。除“石家老鸭”这道经典主菜外,各色菜品飘香。石尕子的手艺愈发出息了,人也变胖。毕云瑶扎着花围裙,笑晏晏地伺候席面,挨个倒酒。

“大叔别客气,不是外人!哈哈,我可不是说着急来赶席,当然,这个也很着急,来晚了顺子不会给我留。”王思平坐了一桌的主位,先招呼于贵来也坐下。于贵来只好陪了个末座,还是有点紧张。

“我上午亲自跑了趟平阳,大中县长对‘以期限使用权置换所有权的方式建设藏马镇商业街’的建议很感兴趣,非常支持,当即批示国土局办理有关手续。大中县长还指示我,胆子要更大一点,步子要更快一点!重任在肩啊!”

“我还有个好消息要透露。大中县长指示,如果这一步打响了,县里拟批准成立‘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我挂名,顺子兄弟主持!所以,这一步对藏马镇,对顺子兄弟,对我,都是意义重大,影响深远!是机遇,更是挑战!”王思平一脸的激动,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我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都不是外人。”于根顺等不得开席,只好自己先闷了一个。一句话把于贵来的心都拽到嗓子眼了,好在王镇长并没有介意,反而举杯道,“哈哈,先走一个!我这不等不到下午了吗?谁稀罕你一顿饭!”

“王镇长听说马总和于站长都在这里,放下一切,立马就赶过来了!”小陶脸红了一下,很正经地替表哥补台。通讯员也有点模样了。

马蒂儿给王思平敬了一杯,“王镇长,酒店地址我已经选定了,就在镇西侧,通往良山村的山路边上。希望王镇长给予大力支持,我想尽快开工建设。另外,我还想征这块鱼塘以及鱼塘周围五十米范围内的土地。师叔家的损失,我会补偿。反正师叔也不是外人,不会狮子大开口的。是吧,师叔?”

呃,叫师叔以来,就这句最甜了……

“你都已经做主了,还问你师叔干嘛?臭丫头!”马奋斥了马蒂儿一句,但爷孙两个分明是一唱一和,无奸不商啊!

“酒店需要大量的员工,将优先录用良山村山民。三星级的酒店,对提升藏马山旅游服务品质,大有裨益的。对藏马镇经济发展,也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马蒂儿正色道。

“爹,娘,要不你俩跟我去镇上住吧。过几年,全村的人也都要迁到镇上去。”于根顺对于贵来夫妇说。于贵来倒也没有反对,“我和你娘,有口吃的就好。你娘倒是希望天天看到你。”说到“看”,于贵来看了一眼老婆子。老婆子在另一桌上,石尕子伺候着她吃饭,比亲儿子都好。

“后天吧!明天我安排一下,后天我带娘去沧海医眼睛,爹也一起去。”于根顺慢慢咽下一口酒。养儿方知父母恩,又是爹又是儿,方知纠结。无论是爹是儿,总是心上事。

“好!”于贵来替老婆子做主了。儿子和女儿先后去平阳念书,老两口就相依为命了。六十岁的人了,还没去过沧海呢。要是老婆子眼睛能看见了,在沧海玩一圈才好。沧海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城市,尤其是夏天,人多的。

至于这个池塘,已经完成了供儿子上学的使命。女儿的学费,儿子已经接过去了,反正不是外人。这些年来,于贵来也真是累了。六十岁的人,看上去至少七十岁。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儿子不是有办法了吗?

“王镇长,山阴里发现温泉,这是一个重要的旅游卖点。镇里和小马总协商个开发方式吧!”于根顺虽然还是有点反对把酒店开过来,但温泉开发势不可挡。让马蒂儿来开发,毕竟可控些。

“啊——”王思平一声惊叫。

这个消息,比大中县长的指示更令人震惊啊!藏马山旅游,一直是粗放式的,甚至属于探险性质,年轻人居多。虽然给镇上带来大量人气,镇民也添了收入,但对镇里经济发展,还只是个潜在的资源。而旅游者往往只是一锤子买卖,喜欢没事冒险的人,毕竟少数,而且也是玩个新鲜。

有了温泉,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旅游区要科学发展,必须要有内涵,有味道,有长期的吸引力,有多种旅游形式,适应各种人群,满足各种心理预期。而休闲旅游,才能让游客经常性地来送钱。

“我看,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可以更早提上议事日程了!”王思平还在努力地消化这个好消息。

马蒂儿觉得师叔暴这个消息为时过早,依她的意思,先确定了征地事宜,建设酒店的过程中发现温泉比较好。她心道,师叔并没有把这个便宜给我,还是隔了一层啊!

马奋对师侄就更理解一些。顺子真是把藏马山为家的,把藏马山民也当儿女来看,真不知道才二十一岁的顺子,为什么有这种胸怀。大概是师父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忠厚传家长吧!师父在天之灵,若知有孙如此,当浮一大白啊!

马奋闷了一杯,算是替师父喝的。马奋一生磊落,即使人在商途,也是堂堂正正放大招,更没有把对手逼于死地。现在,儿子马彦已经基本上道,做事大开大阖,颇有气度。马蒂儿还是嫩了些,需要锤炼。

蒂儿虽然大了几岁,但生得水灵少相,倒是比顺子年轻许多的样子……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马奋没有说话,看着顺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饭后,于根顺到了驾校,让张五魁把一众村主任召集过来训话。

“今天下午放假,你们每村招五个年轻人来,从明天开始,听建筑公司的盛总招呼,以后就不用土里刨食了,叫他们好好干,卖力气!别给你们村子丢人!招人的时候,不要只想着自己的亲朋故旧,处事公平有法度,事情才能长久,都不是外人!招人的机会还多的,我会慢慢安排。散了吧!”

“嗷——”

众人欢呼雀跃,村民虽然不愿外出,但谁不愿意多挣钱呢?村民都有一膀子力气,苦于没有门路而已。倒是大哥说了公平有法度,要做出个样子来……

第二天,盛赛斌应命而来。才不过二十多天,这小子就瘦了一圈,胳膊上多有爆皮,真是卖了命了。他爹盛天桥本来瞧不起这个浮夸油滑的儿子的,但见儿子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祖坟起青烟了?

盛赛斌的建筑公司已经成型。这个公司是重新注册的,完全独立法人,起名叫纵横建筑,是个纵横平阳、任我驰骋的意思。盛天桥对儿子的要求无所不应,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给钱。“但是,老子把丑话说在前头,只此一次,以后遭难,别想找老子帮忙!赔光拉倒,老子养着你个废物!”

盛天桥对儿子的那个于根顺的同学也很感兴趣。青牛无道亲自约盛天桥吃饭,讲明了随时可以停他的砂石供应,不必介意。而盛大这边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无论黑白,吱一声!盛天桥感恩戴德,陪着小意再三敬酒,道爷才透露了一句,“都不是外人啊,你儿子好福气!”

回家后,盛天桥把盛赛斌喊来,再三审问,才知道个中缘故。感慨之余,盛天桥只说了一句,“朋友是一辈子的福分,你小子好自为之!”

今天,儿子带着人马赶赴藏马镇,正式出山了。盛天桥约了一帮子朋友,喝得烂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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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网络出问题打不开后台,偶帮忙代更一下。另外,偶素衰鸟,写了本超级网管。正在努力冲新书榜,各位赏脸去收藏给两票咯。下面有链接。多谢^_^

第一百七十一章 钱这东西

沧大医院,全称沧海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是桑田省三所省属综合性教学三级甲等医院之一,其建院历史更在沧海建制之前。沧大医院眼科学是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博士后流动站,更拥有眼科学领域全国唯一的两院院士。

幽静素雅的特护病房里。

一个带着圆圆眼镜的老教授抬起头来,腮上的肉往下嘟噜着,越看越像老太太。

“不妨事不妨事!这是过熟期皮质性白内障,皮质纤维已经分解成乳汁状,晶体核下沉,可见虹膜震颤,伴有晶体源性葡萄膜炎。如果皮质被巨噬细胞吞噬,堵塞房角,就可能造成永久失明了。”

“有劳苏教授费心!”于根顺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这一辈子加上一辈子,他都没有对谁这么恭敬过。其实于根顺也没有听懂,这到底是妨事还是不妨事?

“不妨事不妨事,老太太的身体有点虚弱,先静养两天。没什么问题的话,大后天就可以手术了。采用超声乳化手术,并植入人工晶体。呵呵,价格贵了点,但切口小、无痛苦、手术时间短、恢复快,没有什么大问题。”苏教授慈眉善目的,但眼神很犀利,看谁都像是眼睛不好的,一辈子就玩眼了。

“谢谢苏教授!那这两天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于根顺的腰还是没直起来,苏教授的个子不高,总不能居高临下地跟人家说话。再说,于根顺让苏教授给看的,很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出了问题……

“该吃吃,该喝喝!让老太太精神愉快,心情放松就行。其它的护士会做。呵呵,你是个好孩子!”苏教授抬手拍了拍于根顺的肩膀,笑眯眯地离开了。于根顺赶紧给送出病房。刚才,虽然于根顺已经努力哈腰了,还是有劳苏教授把胳膊伸直了才够得着,长这么大个子干嘛?

于贵来的手脚更是没地方放,老觉得脚上有泥,嗓子里痒痒,又不敢咳嗽。他还是生平第一次进入这么高级的房间。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看不见,反倒是没什么负担。反正老头子和儿子都在的,不操心。她只问了句,“顺子,这要花好多钱吧?”

“放心吧娘,你儿子有的是钱!”于根顺嘻嘻哈哈的,坐在床沿上,抓着老娘的手。这只手枯树枝一般,能看到青筋。

陆晚涮了条毛巾,悉心地给老太太擦脸。能帮着于叔叔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陆晚还是很开心的。虽然单独面对这个勤学好问的学生时,陆晚还是有点紧张。

出发前,陆仁稼央告着于根顺让陆晚跟过来。两个大老爷们伺候病人总是没那么熨帖,于根顺也就没端着。

“顺子哥,办妥了!”过了一会儿,许文斌拎着两大兜子水果上来。小马总把悍马借给了师叔,而许文斌就是沧海人,道路和环境都很熟悉。小马总吩咐许文斌一直陪在这里,有什么开销也由他付账。

特护病房是个套间,外面一间是专供陪床家属休息的,里面这间也多出一张陪床来。许文斌考虑到人多,请示后又在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个标准间,可以轮流在外面休息。

医院里有营养餐配送,许文斌订了五人份的饭。送来后,陆晚先服侍老太太吃。一边喂食,还一边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一个劲地夸她,“闺女你的声音真好听,手也细,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啊?”陆晚给闹了一个大红脸。回头看看,幸亏于根顺三人都在外间吃饭,没人注意这边的情况。

饭后,老太太睡着了。陆晚收拾完后,自己简单吃了点,歪在里间的陪床上休息。连续坐了五个小时的车,累的。于贵来在儿子的劝说下,也躺在外间眯一会儿。

于根顺让许文斌回家,许文斌坚决不肯。虽然父母都在沧海,但许文斌压根就没打算回家,先把正事办好再说。

看许文斌生龙活虎的样子,于根顺就让他陪着下楼走走,熟悉一下周遭环境。沧海于根顺也是第一次来。

离开特护区,声音立刻嘈杂起来,天也热了,来苏水的味道扑鼻。病人及家属神色匆匆,到处是排队的人流。大城市,人多的……

昨天,盛赛斌带着二十多个技术人员和一应机械设备入场,准备开发建设商业街。具体取费自有马蒂儿和盛赛斌协商解决,原则是按照当地市场价,两不亏欠。本来依着马奋的意思,是准备大包给于根顺的,一切由于根顺做主,这点毛毛雨的生意,不值得。但于根顺哪肯费这心思?藏马山白干多少钱一瓶他都不知道的。

马奋只好安排了马蒂儿出马。马蒂儿也有点不情不愿的,毛毛雨且不说,周期还长,收益看不见,耽误我筹备酒店嘛……不过马奋安排下来,马蒂儿可不敢像于根顺一样撂挑子。老马头非急眼不可。

签了协议之后,盛赛斌的纵横公司就开始了第一单生意。“三通一平”施工盛赛斌也揽了下来,王思平保证有关单位全力配合。盛塞斌答应收费低些,交个朋友,打个名气,下回有工程王镇长可要优先考虑纵横……

盛塞斌暗暗给自己打气,即使不挣钱,这头一炮也得打响!多少人在看着我呢,尤其是老头子和顺子哥。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二斌,也不那么二的!

而且盛赛斌也不会像老爸一样,稀里糊涂的,摸着石头过河。第一单刚开始,他就已经着手办理相关资质了。总不能满足于就干点鸡埘猪圈的活吧?金桥银路草房子,不同的活,需要有不同资质的。

一百九十个壮劳力往场上一站,盛塞斌多少有点眼晕。话说这么多人都是跟着哥吃饭的?惹恼了这些膀大腰圆的汉子,哥这小身板……虽然创业伊始,事必躬亲,但也不能把哥累死吧?盛赛斌又找于根顺要管理人员。

于根顺就把李铁柱派给了他。盛赛斌任命李铁柱为工地经理,专门负责这一百九十名工人的管理工作。李铁柱是于根顺最早认识的,他和张五魁一起磕在地上喊的大哥。现在李铁柱早已扶正为皂户村主任,管着全村上千人呢。同时他还是镇治安联防大队队员,多面手,大忙人。

本来李铁柱正在参加治安联防大队的训练呢。于根顺虽然没有参加,但十二个队员都到了,楚楠也算是有面子。张五魁陪着小心跟“大嫂”解释了半天。楚楠虽然话说得难听,到底是有“大嫂”的气度,终于放人了。

两百多人的伙食也是问题。盛赛斌又心急火燎地找到于根顺。于根顺实在是拿这个大少爷没办法,在他爹面前把胸脯拍得山响,结果却是这里那里的出麻达。于根顺把石尕子找来,外包了两个厨师给他,反正“石家老鸭”人员冗余,还都是一众镇领导的亲朋故旧,有利于镇党委拧成一股绳的。李铁柱又从村里调了两个婆姨过来,这事算是解决了。

再有什么事于根顺也不管了,哥忙死,哪能专等着给你擦屁股?

盛赛斌也给于根顺带来了运输车的消息。大型的运输车有“双桥”和“前四后八”,均是价格不菲,渠道现成的。不过,道爷那边有四辆半新的“双桥”,盛大那边有“双桥”和“前四后八”各一辆。盛赛斌传过来的原话是,“这些车闲着也是闲着,日晒雨淋,天天折旧,看着心疼。要是顺子哥能帮着处理一下就好了,价钱好商量。”

于根顺沉吟了一下,安排张五魁去联系陈无道和盛天桥。虽然于根顺说了价格随行就市,但他也知道这是陈无道和盛天桥给的人情,价格没什么好谈的。盛天桥的人情倒是无所谓,还给盛塞斌就好。

而以于根顺对陈无道的直观了解,这人虽然霸道了些,做事还算是基本靠谱,想来日后不会也太过分。说到底,于根顺并不想和黑道有太多交道。有了交情,容易没了是非。

买车资金还是由马奋垫付。马奋想的是借给于根顺算了,但于根顺不要。最后,按照马蒂儿的建议,算是马奋的风险投资。马奋占六成股份,张五魁占四成。张五魁还待说什么,被于根顺训了一句,“我一国家干部,跟你们瞎掺和什么?!”

就这样,魁首运输公司注册成立了,法人代表张五魁。丁山做车队队长……

钱,还真是个顶顶重要的东西啊!

看着医院一楼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哭爹喊娘的大有人在,于根顺也颇多感慨。这一趟,都是马奋在后面安排的。否则的话,别说住进特护病房,请知名专家瞧病了,现在说不定还在大厅里排队,满头大汗的。什么时候能住上院,还真难说。

“妈妈,妈妈!”

于根顺和许文斌走出医院大厅,突然听到一个小女孩稚嫩的惊叫……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又见超人

“棉花糖,妈妈,棉花糖!”这声音稚嫩而甜美,如风铃晃动,如溪流琮琤,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让人不忍心拒绝的。

沧大医院门口,一辆三轮车斗里架着个网状漏斗,这漏斗飞速旋转,细孔中喷出糖稀来,遇到空气凝成一丝一丝的固体。小贩手里拿着根竹签,随手搅呀搅的,一大朵棉花糖就成了。

喊话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头顶扎了两个朝天揪,小脸白白嫩嫩,让人很想咬上一口。她的眼睛大大,鼻子小小,一脸的着急,拽着妈妈的衣角往小贩那边拉。

小女孩的妈妈蹲下来,打开包包,取了两个硬币出来,放在小女孩摊开的小手上。小女孩放开妈妈的衣角,肉乎乎的小手高举着硬币,快步跑向小贩,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棉花糖,棉花糖!”

妈妈站起来,脸上素白无妆,秀眉微蹙。白色长裙随风轻动,长发也乱了几丝,她随手抚了下,目光一直跟在小女孩身上。

母女两个都是纯白衣饰,在夏日骄阳下,居然有种飘然出尘的味道。这熙熙攘攘的医院门口,似乎也没有那么闷热,那么喧嚣了。来往人流都不由自主地向两人瞟上几眼。妈妈似是淡然无觉,但从包里取了太阳镜戴上。一举一动也是舒缓娴雅。

小女孩把硬币递给小贩,眼巴巴地看着小贩手里的棉花糖神奇地变大,甚至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就在小女孩伸手去接棉花糖时,一个压低帽檐的混混突然斜刺里猛冲过来,抱起小女孩撒腿就跑!

“妈妈,妈妈!坏人,坏人!”小女孩惊叫出声,小手甚至还保持着伸向小贩的姿势。

“小朵!小朵!”妈妈大惊失色,慌乱地追了上去,喊声已经带出了哭腔。医院门口挨挨挤挤,川流不息,那混混却很快地晃出人流,径直右拐飞奔!

“绑架!救人啊!”妈妈疯了一般追出,却被人流撞得踉踉跄跄,出门后更是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街道拐角处,一辆无牌面包车猛然冲了出来,车门打开着。那混混把小朵扔到车内,自己也一跃而上,迅速拉上车门。面包车冒着黑烟加速转弯,闯过红灯疾驰而去!

于根顺听到小女孩惊叫,箭步跃下台阶,穿梭过人群,很快就到了医院大门外。此时许文斌才“啊——”地叫出声来。

顺着酱油众指点方向,于根顺正看到四五十米外小女孩被扔进了面包车!他当即迈开大步,虚影一般向面包车追去!

双向六车道的十字路口,车流如洪水横亘。于根顺来不及避让,纵身跃上了一辆疾驰的小车,脚尖一点,又纵身跃出,站在了对过反向的车顶上。这两辆车相向而行,加起来速度何止百迈,于根顺身体一晃,稳住时已经被带过了红绿灯!

对面是等待绿灯的车流。最前面的小车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指着十字路口惊奇地叫道,“爸爸!奥特曼!奥特曼飞过来了!”他爸爸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脚踩刹车,一手方向一手扶档,心里感慨着岛国文化的入侵,可得让孩子看看黑猫警长葫芦娃了!

那中年人还没来得及训儿子,就见一道阴影从前风挡上飘过,随后车顶“砰!”地一声,凹进来一块!

“混蛋!”中年人急忙拉上手刹,推门下车,车顶哪有什么东西?这时他儿子已经趴到了后车窗上,手舞足蹈,兴奋地大喊,“奥特曼,奥特曼叔叔!”

中年人向后看去,果然看到一道身影在右边的车道上疾飞,每一步都有五六米远!他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车顶,心道怪了哉的,刚才那混蛋真是飞过十字路口,跳到我车上,又毫发无损地跑了?尼玛我的爱车啊!

小朵在面包车后座上哭闹挣扎,小凉鞋也掉了,小发辫也歪了,涕泪涟涟,花枝乱颤。她两边各坐着一个混混,但并没有控制小朵,一个娃娃而已,没的损了哥的英名。突然,小朵破涕为笑,“超人!超人叔叔来救我了!”

混混甲也觉得这个花骨朵一样的娃娃蛮可爱,也蛮无辜,“叔叔就是超人!超人不伤害小娃娃,小娃娃要乖乖听话!”他伸手帮想小朵擦眼泪,心道哥当小混混就要有小混混的自觉,大事还是由远哥考虑吧!

混混乙就是把小朵绑上面包车的混混,胳膊上纹了条青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混混乙伸手敲了一下混混甲的脑壳,“屁个超人!尼玛每次都是哥上!尼玛不能跑快点?也替哥上一回!”

混混甲虽然脑袋生疼,但也不敢反抗,嘴里嘟囔着,“分钱也是每次你最多!啊——油猴踩油门啊!真的有超人!”结果脑门上又挨了一下,混混乙骂道,“尼玛超人,超人尼玛!啊——油猴!快点啊,超人!”说着,混混乙“腾!”地跳了起来,结果脑袋“砰!”地撞到了车顶上,比敲混混甲两下都疼。

“你们两个混蛋消停点,哥开车呢!”油猴百忙之中回了一下头,却见混混甲和混混乙连同抓来的小姑娘,都转过了身去,盯着后车窗。

油猴从后视镜里看到,一道人影脚不沾地一般急追过来,大步流星,面无表情,距离越来越近!

这面包车虽然破烂无牌,却是改装过的,换了发动机,加重了底盘,跑一百五六十迈不飘的。而油猴就是改车的高手,他急忙从从后视镜中抽回眼睛,一脚油门到底,发动机轰鸣起来,冒着黑烟向前猛蹿!

面包车速度极快,再次加速后更是有渐行渐远的趋势。于根顺感到鞋底似乎是穿了,脚下生疼,但仍是紧追不辍,决不让面包车走脱!

马路对面的车都停了下来,争睹这飞人追车的场面。有好几辆车追尾,却没有一处吵架或者报警……

恰好沧海电视台的一辆采访车也堵在其中,职业敏感的摄像师当即扛着机器下车,可惜只录下了一道背影。他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前盖,继续远焦追拍。司机也下了车,都没顾得上训摄像师损坏他的车漆……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油猴一咬牙,面包车左躲右闪地冲了进去。虽然几次刮擦引来怒骂,但还是顺利地穿到了马路对过。油猴心下一松,哥就不服了,你一个活人还能跑得赢哥改过的车?等你过了马路,哥早没影了!

油猴擦了把汗正要加速时,突然听到车顶爆响!巨大的脚印下沉,似是从中间部位往后走,紧接着后车窗玻璃“砰!”地全碎了。一只大手伸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小朵拽了出去!

随后,巨大的脚印又往前走,“砰!”的一声,前风挡玻璃粉碎!油猴惊悸之下,猛打方向,右前轮“砰!”地撞到了路边一棵大树上!

面包车一直在疾驰,车体收势不住,打横飞了出去!

路边,一个小贩正在卖力地烤串。他头上戴着顶新疆小帽,晃着脑袋,嘴里喊着“新疆的羊肉串唻!新疆的羊肉串唻,都来——啊?俺娘来!啊——”前两句是正宗的新疆味,后两句却是地道的中原腔……随着惊叫,烤肉小贩扔了签子,撒腿就跑!

面包车翻滚了几圈,正把碳烤架压了个粉碎……

“超人叔叔!”小朵一脸的兴奋,眼里一闪一闪全是小星星,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于根顺刮了一下小朵的小鼻子,刚要介绍自己其实是英明神武的于叔叔时,却见小朵嘟起小嘴,“叭!”地在超人叔叔的腮上亲了一口。

“呃……”于根顺捂住了小朵的眼睛。

此时,面包车“腾!”地起火了……

对过路上站满了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飞人跳上面包车,俯身挥拳打碎了后车窗,拽出一个小女孩。然后一手抱着小女孩,在疾驰的车顶如履平地走到前面,挥拳打碎了前风挡,随后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而远处的摄像师已经爬到了车顶,完整地录下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浓烟滚滚升腾,乌烟瘴气,遮蔽了视线。风吹过,浓烟变成了明火。再看时,那超人和小女孩却原地消失了?

众人都揉着眼睛,面面相觑之后,再次倔强地看向超人刚才站立的地方,仿佛超人还会“轰隆!”一声原地冒出来一样……

沧海电视台新闻综合栏目《今日沧海》每天十八时播出,贴近生活,反映民生,一直是平头百姓最喜欢收看的节目。今天的《今日沧海》头条播出了这样一条社会新闻。

“本台消息。中午十二时许,一辆无牌面包车在黄海路失火,车上三人全部遇难。本台记者恰好路过,拍下了当时场景。据目击者称,面包车绑架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从沧大医院跑到黄海路,有一年轻男子一路徒步追踪。最终年轻男子跳上面包车,先后徒手击碎前后车窗玻璃,救出被绑小女孩。此后,面包车撞树导致侧翻,翻滚几次后,撞在一个违章烧烤摊上,发生惨烈事故。”

画面上,一男子站在面包车顶,如履平地。但镜头较远,看不清面目。镜头一转,一个胖胖的现场目击者激动地说,“我亲眼所见,超人横着飞过六个车道,落在我的车顶。看,这是他踩的痕迹!我儿子最先发现的,我一开始还不信呢!”

“本台记者在沧大医院门口找到了被绑小女孩,但小女孩的妈妈不愿接受记者采访,也不肯透漏神秘男子的情况,只说了一句‘好人一生平安!’记者多方打听,也没有得到那个神秘男子的更多消息。请知情人士速与本台联系。本台将对此事持续关注。”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好人平安

苏烟坐在地上无力站起。面如死灰,嘴唇惨白,两眼空洞而绝望。素净衣裙上沾了灰尘,但她无知无觉。就像是失了法力跌落凡尘的仙子。

已经有好心人帮助报警,但并没有人上来扶她。有指指点点者,有摇头叹息者。

“妈妈,妈妈!”

天籁一般的声音传来,苏烟似乎茫然无觉,却下意识地循着叫声看过去。只见小朵兴高采烈地向妈妈跑来,光着小脚丫,手里还高举着一支棉花糖?而且,是从医院里面跑出来的?!

唉,棉花糖,我一定是幻视幻听了。要是一切都没发生该有多好……苏烟猛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向小朵扑去,“小朵?小朵!”泪流如注,浑身婆娑。

“妈妈,你怎么坐在地上抹眼泪?没羞哦!”小朵曲起手指刮着自己的腮,顺道咬了一口棉花糖,真甜啊!

“嗯,小朵,妈妈没羞,妈妈没羞……”苏烟一把把小朵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妈妈!是超人叔叔救了我!”小朵一只手使劲地把妈妈往外推,另一只手小心地保护着棉花糖,回过头去喊道,“超人叔叔,这是我妈妈……咦?超人叔叔呢?”

苏烟也恢复了一些理智,急忙顺着小朵的目光看去。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门诊部”三个金色大字在大厅上方闪光。哪里有什么“超人叔叔”?

“超人叔叔!超人叔叔!”小朵也着急起来,在妈妈怀里摇晃着白嫩的小脚丫,果然没有找到超人叔叔,这才撅着嘴说,“真的是超人叔叔啊!超人叔叔会飞的,抱着我‘biu——’地飞过了好几道高墙……”

于根顺一路吸着气,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大厅,回到特护病房。

外屋里于贵来在轻轻地打着鼾。隔着玻璃往里一瞧,老娘也安详地睡着。

另一张陪床上,陆晚的身体弯成了一只大虾,睡得很没安全感。但曲线真的不错,高下起伏,错落有致,轮廓好美的……

呃,偷窥可耻!于根顺默念“八荣八耻”八百遍,坐在床尾上,咬牙切齿地脱下鞋子,脚底果然一堆水泡。

两只鞋底都磨穿了,几乎只留了个鞋面挂在脚上。如果不是光脚走路有损英雄形象,于根顺早就把鞋面脱下来扔了。

随后,于根顺曲起小腿,作游泳状,狼狈地爬到床头,从小柜子背后上抠下一条木刺来,皱着眉头吸着气,挑了一连串的水泡,挤出水来,又用同样没了底的袜筒擦了擦,歪在床上闭眼休息。心道这亏吃的!如今果然不是骑马那年岁了……

“顺子哥,睡着了吗?你回来早了!那个被绑架的小女孩回来了,真是奇迹啊!”许文斌推门进来,压低声音,但压不住兴奋,“听说有超人现身哎!”

“是吧?没事就好。小许,我路不熟,你帮我去买双鞋吧,还有袜子。”于根顺懒洋洋地睁开眼,哥只是个传说啊!

“哦,好的!”许文斌任劳任怨,转身就往外走,但不小心看到了两个软塌塌的鞋面,张口结舌地惊叫道,“顺子哥,你的鞋子——”见过费鞋的,没见过这么费鞋的!

“我的鞋子是四十五码的。”于根顺又懒洋洋地把眼闭上了。

“哦!”许文斌转身往外走,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

傍晚时分。沧海市一处海景小区。

这小区内均是独栋二层小楼,楼顶大斜坡,着红瓦。落地的玻璃窗外即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其中一栋小楼紧拉着窗帘,室内沙发上坐着两个光头光膀子的男子。

“小远子,你想干什么?!”

说话的光头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前胸后背均是一条一条的伤疤,缝的针脚不太好,皱皱巴巴的很凶残。左额头上的伤疤几乎把眼睛毁了去。要是晚上突然出现,足以把人吓死,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罐金色沧啤被他一口闷下,喉结猛往上蹿。易拉罐随之被他捏成一团,很随意地一扔,却刚好扔进了角落里的纸篓,还是个很讲卫生的居家男人。不过那纸篓早就冒溢了,周围一堆垃圾。可谓为德不卒。

被称为“小远子”的光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左手臂和前胸分别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小远子两眼赤红盯着电视,播音员富有磁性的声音正在播报,“……一辆无牌面包车在黄海路失火,车上三人全部遇难……”

一堆零件散落在茶几上,小远子眼睛看着电视,双手却在拼那堆零件,一支“五四”手枪逐渐成型。

“行尸!叫我阿远!”小远子冷冷说道,“五四”手枪对准了被称为“行尸”的光头。

行尸却浑不在意,又摸出一罐沧啤,仰脖灌了进去,“小远子,尼玛冷静点!这人不是你我能对付得了的!”行尸的眼睛紧盯着面包车顶上那人的动作。

一拳打碎玻璃,力大无穷。一把拽出小孩,虽然看不见动作,却肯定是迅猛而奇准。这两者还好说,难度不小,却也可以够得着。而在疾驰的车顶如履平地,就实在是匪夷所思了。行尸自问,如果对上此人,绝无幸理。人再多也填不满。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用菜刀对付此人是不行的,但枪呢?唯一的办法,众人远距离齐射之。行尸晃了晃大脑袋,出来混,是要动脑子的!小屁孩哪懂这个……

“我的三个兄弟,油猴,麻雀,鲢鱼,死了!直接被烧成了灰!我的兄弟!”小远子两眼喷火,手臂颤抖。好在枪里没有子弹。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习惯了就好。”行尸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脸色很晦暗,和身上的红光对照鲜明。接下来,他就“嘿嘿”地笑了,“小远子,我看你分明是阴阳不调,跟爷去找个爱情吧!睡一觉就好了!”

小远子没理行尸,自顾从沙发缝隙里摸出一个长条草纸盒,纸盒里是金灿灿的子弹。小远子一枚一枚地装了三个弹夹。“啪!”一声,一个弹夹被压进了手枪。动作精准而娴熟。

“行尸,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报仇吗?”小远子把另两个弹夹揣进了裤子口袋。然后拿过一阵皱皱巴巴的《沧海晚报》,折成三角形,把手枪放进去后,又在手上抛接了几下。从外面看,任谁也不会想到里面装着什么。

“我管你丫的!”行尸似乎是喝足了,就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眯上了眼睛。

“也好!兄弟一场,你好好活着。明天你到‘幸福新村’去住一阵子吧!”小远子站起来,套上了一件黑色的体恤衫。出门前,又回头看了行尸一眼。行尸像是昏睡过去了,死猪一样。

小远子出道近一年来,都是行尸带的,隔一段时间他们就换一个房子。当然,这都是租来的豪宅,而且至少同时租三栋。爷有钱,住一套,闲着两套!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介武夫

“小远子,你打算上哪去找那混蛋啊?”看小远子真的要出门,行尸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小远子动作一滞,随即哂笑一声,“当老子傻的?当然是去找那骚娘们!如果她奸夫不在,老子就把那骚娘们绑回来,连她那对龙凤胎!尼玛老子不信她奸夫不出来!”

“你确定那厮是她的奸夫?”行尸嗤之以鼻。

“不是她奸夫,他彪啊?!雷锋早死绝了!追车杀人,闲着好玩?!”小远子虽然嘴硬,却也有一丝犹疑。

“尼玛跟着爷混,要动脑子的!你没听那骚娘们说‘好人一生平安’吗?这话是播音员转述的,如果你在场听到,那骚娘们的语气中肯定有一种怅然,有一种遗憾!为什么会怅然,为什么会遗憾呢?切!跟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不清楚!换了你,你会对奸夫这么说吗?呃,看你那熊样也不像能有个奸夫的……”行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中像是含了大智慧。就是不知道一个有大智慧的人为什么会混成这个德行……

小远子已经抓住了门把手,却又不由自主地悬在了那里。良久,他才拉开了房门,“我的兄弟,不能白死!我守在骚娘们那里!万一他们是奸夫淫妇呢?”

“尼玛,一万个不是!你丫用屁股尖想想,你丫会在背后祝福王玲‘好人一生平安’吗?陌生人才会那么说!尤其是女人对陌生男人!别忘了,你行尸爷是女人通!啥样女人没上过!嘿嘿!”行尸舔了一下厚嘴唇,笑得无比猥琐。

“别用你的脏嘴说‘王玲’这两个字!”小远子猛地转过身来,两眼喷火,嘴唇哆嗦,远远地指着行尸的鼻子。

“爷就说了!你丫咬我啊!王玲,王玲,王玲……”行尸反而更来劲了,坐起身子,一边说还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肚子,那摸样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小远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迅猛地冲向行尸,抡拳就打!

行尸腮上挨了一记重拳,一口血水吐出来,随即利索地一翻滚,抱住小远子的双腿猛用力,小远子被掀翻在地。

“咣!咣!”你一拳我一脚,两人在高档地毯上撕打起来,谁都没有留手……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小远子气喘吁吁地问,“行尸,你没死吧?”茶几对过传来行尸的唉哟声,“我死?你小子还欠着点火候!爷出来混的时候,你丫……唉哟!”

“不吹牛叉会死不?”小远子挣扎着站起来,摸到开关开了灯,“混了十年也是个熊样,连个女人都没有!”

“你丫知道个锤子,爷有的是钱!什么女人买不到?”行尸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两只熊猫眼,突然指着小远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被老子揍成了熊猫眼!”

“哈哈哈哈!你不也被老子揍成了熊猫眼!”小远子也大笑起来。刚才这一顿撕打,似乎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忿怒得以发泄,心情就平静下来。

“我说,要不然,你回家吧,找到王玲好好过日子。”行尸又摸出了一罐啤酒,“老子手把手地教了你一年,还是改不了你这毛病。”

“我这样子,还回得去吗……”小远子也摸出一罐喝起来,脸上的凄楚之色一闪而过,“还不是尼玛出的骚主意,说什么‘王玲’谐音‘亡灵’,还我妈说的!我估计她已经彻底把我忘了,忘了好啊!”

“当初不是你苦着喊着地求爷出主意,让人家把你忘了的吗?要不然,爷才懒得指点你个木头!”

“算了,都过去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小远子也把空罐捏扁扔向纸篓。不过他的准头不如行尸,空罐砸在墙上,又滚落到地。“我的兄弟,不能白死!”

“你丫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行尸捶胸顿足地说,“尼玛怎么又绕回来了,合着爷白挨你这顿打?”

“谢了行尸!这顿打不白挨,我冷静了,会慢慢寻访那厮报仇。但恐怕还是得着落在那骚娘们身上。我看,即使他们不认识,早晚也会走到一起去!”小远子果然不像刚才那么冲动了。

“放心吧!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蒋爷更头疼,这可都是他的差使!估计蒋爷已经想出办法来对付这人了,蒋爷,深不可测啊!”行尸若有所思地说,“我说,你丫还是要出去?”

“放心吧,我就去给他们三个烧点纸钱!”小远子这次是真的出门了。行尸嘴里嘟囔着,“小子啥时候才能长大!”躺下后却睡不着了,行尸也随后出了门,找爱情去了……

行尸说得不错。

就在行尸和小远子打得热火朝天时,沧海一栋高档写字楼的顶层房间里,一个温文尔雅的老者关掉了电视,回头问一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年轻人,“锦臣,你确定他叫于根顺?”

沈锦臣站直了身子,“蒋爷,我非常确定。他叫于根顺,刚大专毕业,藏马山人。他袭击我是在后半夜,我手里有枪。我还没看到他出手,他就制服了我。蒋爷,这于根顺很有道行,是个难得的帮手,也够义气!我推断,他只是仗义出手,和苏烟并不认识。虽然他这次出手是狠了点……”

“这样身手的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死人!”蒋爷轻轻地捏了下拳头,并举到嘴边吹了口气。沈锦臣知道,蒋爷已经下了决心,但他还是郑重地说了一声,“蒋爷,我真的希望能和于根顺做兄弟!而且,于根顺不但身手好,还和平阳县政法委书记顾大同关系密切,本身也是协警……”

“一介武夫,对付他需要蒋爷我亲自出手吗?无论是兄弟,还是死人,都要先弄得他狼狈不堪,走投无路!蒋爷我不杀他,我要让他哭着喊着来求我收留他!平阳政法委书记,很大吗?呵呵!锦臣,最近你进步慢了啊!别忘了,你是我最看重的接班人!”

“是!蒋爷!”沈锦臣惭愧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明人不需细说,响鼓不用重锤。蒋爷宽厚地笑了笑,随即抓起电话,连续拨了几个号码出去。

作为蒋爷的梯己人,沈锦臣是知道这些号码的。有市公安局,报业集团,某律师楼,沧海大学……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人凶手

三罐沧啤排在路边上,已经打开。三根香烟架在小石子上,幽幽的暗火。

一堆纸钱在燃烧。

小远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左手拿着一罐沧啤,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右手一张一张地往火堆里扔纸钱。风吹过,窜动的火焰映红了一张年轻的脸庞。灰烬裹着尚未燃尽的纸屑扑到脸上,但小远子似乎无知无觉。

面包车直接烧成了车架,根本来不及扑救。车内三人,也只留下一些散乱的骨头。事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警察草草地处理了一下,拍了些照片,就找殡仪馆把骨头拉走了。车架吊上拖车拉走,算是证物,期限留存。

黄海路是沧海市一条干道,此时早已清理干净。人行道的方砖都有烧得变形,缝隙里残存着一些灰渍。附近还有油迹,不知道是三个兄弟的,还是烤串所致。那个不知道是来自新疆还是中原的烤串小贩,认了晦气,已经另觅街角创收去了。可惜了这风水宝地。

“油猴,麻雀,鲢鱼,我没照顾好你们。你们先走一步,我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找你们去了,回头哥几个还是好兄弟。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哥几个的父母,就是我袁远的父母。”

啤酒没动。香烟抽尽。烟头滚落到一边,熄了。

袁远又取了四根香烟,一并放在嘴里,点火猛力一吸,四根香烟都着了。就在袁远从嘴上取烟时,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袁远头也没抬,仍旧不紧不慢地依次架烟。

“你叫袁远?”来人站住了,沉声问道。

“爬开!关你什么事!”三根香烟终于架好。袁远自己嘴里留的那根,猛吸了一口,烟头火红。

“王玲是你什么人?”来人倒是好耐心,虽然居高临下,却也不急不躁。

“你是什么人?!”袁远“腾!”地站了起来。夜色中,看不分明,袁远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巨大压抑。就像眼前是一座无可逾越的高山。

“杀死他们的人。”来人的语气,就像在说杀了几只小鸡。

“混蛋!”袁远光头狰狞,目眦欲裂,小宇宙顿时爆发,那压抑感再也不见!不过,袁远并没有团身扑上,而是撒腿就跑,十余步后陡然站住,回头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三角形的报纸。

人呢?

小风吹,寒毛立。袁远浑身一冷,汗如浆出。

“小孩子不要玩枪!”一句断喝突然在袁远耳边炸响。袁远浑身一僵,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大手从背后不疾不徐地伸过来,速度并不快,他偏偏就来不及反应。三角形报纸已经到了来人手上!

袁远迅疾发动,右手肘猛往后撞!谁知刚一击出,上臂就被牢牢钳住,丝毫动弹不得。袁远忍痛,右腿猛往后蹬,像极了尥蹶子的毛驴子。不过袁远的脚没有踹实,后背却先挨了一记重手!袁远嘴里一甜,眼前直冒金星。随即一个狗吃屎栽倒,额头先触地,在坚硬的路面上划过!

来人并没有扑上来,而是把那报纸在手上一抛一接,冷冷地看着袁远。

袁远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低下光头,以最快的速度撞向来人的小腹!不过,一只大手“噗!”地摁在了他的光头上。袁远头顶一木,头皮发麻,进不得,退不得!

追赶汽车的速度。拽出小孩的精准。粉碎玻璃的力量……袁远内心绝望,却是后退少许,再次泼命地扑向来人。即使不能同归于尽,我也要打得你痛!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就在三个兄弟的死地!

袁远只想揪下来人几根头发,或者抠下小块血肉,哪怕是个衣角,警察也会发现线索!在最后拼命的时刻,袁远居然想到了警察……

不过,袁远很快就悲哀地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来人就像是玩老鼠的猫,玩小鸡的狐狸,任凭袁远怎样拼命,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但袁远还是毫不停歇地攻击着,声如病狮,力如疲狼。

终于,来人的耐心耗尽了。一把抓起袁远,劈手甩出!袁远被摔得几乎散架,全身骨头都疼得厉害。而落点,恰恰就是犹在冒火的纸钱旁边。袁远实在是爬不起来了,也好,哥几个,省着点花,我这就来陪你们了!

“回家吧!找王玲,好好过日子!”来人蹲下来,拍了拍袁远的光头。这动作不像是污辱,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责备和关爱。袁远心里一阵恍惚,他的说法,倒是和行尸哥一样。王玲甜甜的笑容顿时出现在袁远面前。不思量,自难忘。可是再也无法回头……

当初已经做出了选择,如今为什么又放不下呢?袁远的心肠马上就硬了起来,悲愤地嘶叫,“我饶不了你!你杀了我的兄弟!”

“欺负妇孺,人人得而诛之!”来人脸色一冷,眼神如利剑。

“你干脆把我也杀掉!”袁远额头上的血流下来,更显得面色狰狞。大丈夫生而无欢,死又何惧?

“我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来人一声叹息,老气横秋。

“因为王玲?你叫什么?是王玲什么人?”在袁远眼里,这人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却偏偏扮了个慈航普度的菩萨相。他也现在才想起来,这恶魔在承认凶手身份之前,已经提过王玲了。王玲大概是这个恶魔改变主意的原因吧?王玲她还好吗?

“我叫于根顺,是王玲的同学。王玲确实是我改变主意的原因之一,因为她一直在想着你这个混蛋!”于根顺站起身来,眼望星空。天空乌蒙蒙的,没有几个星星,月亮也不见。这沧海市的夜晚,比藏马山差远了。

“你告诉王玲,忘了我这个混蛋吧,不值得。”袁远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塌塌地躺在了地上,就像一堆狗屎。是的,一堆狗屎。此时的袁远就是如此评价自己。

“你努力追她吧!只要你能给她幸福!如果你让她伤心,我绝饶不了你!”少顷,袁远又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饶我?你也配!”于根顺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袁远,“不过这话说的,倒也像个爷们!王玲心里只有你!但有人在泼命地追她,不是我!我也不敢肯定她能坚持多久。女孩子,不容易。女人是用来疼的,不要让女人承担太多。”

“王玲她现在怎么样?”袁远下意识地问道,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很远。

“很好。最近给副县长当秘书了。”

王伟光也算是个爷们,悄无声息地给王玲运作成功,进了县府办。王玲形象上佳,能力出众,尤其是文章写得好,毕竟是当过学生会宣传部长的人。前几天被刚上任的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给看上了。

当然,按照于根顺那晚上的说法,如今事情过了,王伟光恐怕会泼命地追王玲了。于根顺对此,再无发言权。公平地说,王伟光各方面的条件,怎么也比死狗一样歪在地上的袁远强。可是,于根顺怎么就是希望王玲和这条死狗破镜重圆呢?

“也好……”袁远喃喃地说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副县长?女秘书?

“那副县长,女的!”于根顺还真是有点恶趣味。如果不是切身仇恨,袁远一定会被他逗笑。不过,袁远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随即他又摇头苦笑,副县长秘书,肯定前途无量。两人早已彻底分手,如今更是渐行渐远……

“小子,不要妄自菲薄!”于根顺似乎能看穿袁远的内心,他拽着袁远的胳膊,把他拖到树底下靠着。虽然狼狈了一点,但此时袁远毕竟是坐着说话了。于根顺随之也蹲了下来,紧盯着袁远的眼睛说道,“我放过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你自己!”

“我自己?!”袁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恶魔是嘲笑老子不是你的对手吗?只要老子不死,总有一天会杀死你!

“你能给兄弟上坟,养他们父母,说明你还没坏透。”于根顺果然给出了一个强大到无聊的理由。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于根顺决定放过这个欺负妇孺的恶棍一回。

半个多小时前,于根顺让许文斌回家看看,为人儿女不可失了礼数。许文斌再三强调上周才回过家,但终于不敢违拗,开着悍马往家走。路过黄海路时,却正看到袁远在烧纸。许文斌心下一动,开到下个路口调头,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医院。

“顺子哥,事故现场,有人在烧纸。”许文斌压低声音对于根顺说,同时小心地看了下他的脸色。毕竟是不小心知道了顺子哥的秘密。但这也是拉近两人关系的最佳时机。

“哦。”于根顺不置可否地应了声,“不是叫你回家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忘了拿东西,总不能空手回家看爹娘吧?”许文斌的理由很充分,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掂起一大串香蕉,走人。离开特护区好远之后许文斌才吹起了口哨。

于根顺随后走来。他本来是想拷问出那三个混混背后还有什么人的,如果是拐卖妇孺的团伙,就替天行道一回。同时也是解除了那小女孩的后患。叫小朵的吗?像极了妹妹无双的。希望无双也遇到过好心人……

当然,机会给了袁远,教训也不能不给。于根顺的脸说变就变,“你给我记住,不要欺负女人和孩子!拐卖小女孩?亏你想的出来!”先把这混蛋教训到以后走路躲着妇孺的程度吧!至于要不要教训到见到小女孩就浑身发抖,暂时记账,给王玲个面子。

说着,于根顺伸手一拽,袁远的左膀子脱臼了。袁远一声闷哼,咬着牙,怒视于根顺。于根顺本来也没打算讨好他,眼神能杀人吗?要是眼神能杀人,你小子天下无敌了!

一不做二不休。于根顺伸手又一拽,袁远的右膀子也掉了。袁远再也忍不住剧痛,“啊——”一声惨叫!

“我没拐卖小女孩!”袁远小心地吸着气,额头豆大的汗珠。

“是吗?”于根顺怀疑地看着袁远,你说没有就没有?

“绑架而已,为了要挟苏烟!”袁远为自己辩解着。他心道,拐卖小女孩?老子也是见一个打一个。虽然这恶魔不会相信。可是老子为什么要让你相信……

“绑票收钱?”于根顺若有所思。苏烟看来就是小朵的妈妈了。带小朵回去时,于根顺远远地看过那个苏烟,是个有钱的美貌少妇。虽然于根顺对衣服饰品的价格并不敏感,但那种富贵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不是!”袁远脱口而出,不过他又立即打住了。出来混,嘴要紧。于根顺无谓地看着袁远,多少有点欣赏。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袁远忿忿地盯着于根顺,膀子已经下了,你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老子叫个痛,就是你养的!呃,已经叫过痛了……好吧,老子要是求饶,就是你养的!“反正我没拐卖小女孩!”

“吓着小女孩就不对!”于根顺才不会跟袁远讲道理。既然不是拐卖妇孺,于根顺倒真是懒得追究了。世界这么大,不平事那么多,你当哥真是个传说吗?那三个混混的死和袁远的痛,多少也委屈了点。委屈了你又待咋的?

袁远语塞。你拳头大,道理也大。小哥我长得凶,是不是不能出门?即使没吓着小女孩,踩坏了花花草草,你也随便揍……

“我言尽于此,回不回家,找不找王玲,你自己看着办。但不要让我在沧海再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于根顺把那个三角形报纸塞到了袁远的裤兜里,“痛一夜,明天去医院接上。三天后可以动。”

于根顺扔下一句话走了。

尼玛,真的好痛啊!袁远挣扎着爬了起来,幸亏腰腹有劲。于根顺早已没了踪迹。袁远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回走,一边想,这恶魔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法律尊严

《维护法律尊严,尊重生命价值》

(本报讯)昨日,我市发生一起恶性啊事故。事故起因是三名歹徒劫持一名儿童后乘面包车逃窜,一名神秘男子徒步追上面包车,救出儿童后击碎前风挡玻璃,导致面包车撞树并侧翻,最终面包车起火,三名歹徒被当场烧为灰烬。

此事在我市引起广泛关注,本报记者在街头进行了随机采访。家住临海区的市民赵大爷说,“太解恨了!绑架小孩的坏蛋,就该活活烧死!”在中央商务区某写字楼工作的高级白领钱小姐说,“我太喜欢那位神秘的英雄了,沧海针对妇女儿童的犯罪越来越多,晚上加班回家时,总是提心吊胆的。请问你们报社有那位神秘英雄的联系方式吗?”在沧务工多年的安徽小伙子孙先生说,“沧海是个美丽的城市,我很喜欢这里。可能是因为背井离乡吧,经常觉得不安全。这样的英雄,能拜他为师就好了。”各种说法很多,但无一例外都是对那位飞车英雄的见义勇为行为的褒奖,甚至倾慕。

记者就此事采访了北海律师事务所的隋晴空律师。隋律师是全国律师协会会员,曾在检察机关工作多年,具有丰富的刑事诉讼经验,成功办理多起在全国范围内有重大影响的刑事案件。隋律师说,“这起案件的法理很简单,但涉及法律与道德之博弈。我在说话时也要考虑再三。但法律的尊严和职业的素养,让我不得不说话。从专业角度,我认为那位‘英雄’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我有注意到,在他打碎车窗致使事故发生之前,已经成功地救出了被绑女童。也就是说,劫匪的犯罪过程已经结束。他的后续行为,已经不能用见义勇为或者正当防卫来定性了。”

*门目前还没有就此事公开表态,记者得到的回答是“对此案非常重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官私下表示,“现在是法制社会,警察负责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市民发现有违法犯罪行为时,正确的应对方式应该是报警。那三名涉及绑架的犯罪嫌疑人,罪不至死。即使其罪当诛,要处以极刑,也必须经过法院审理定刑并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这是对生命价值的尊重。犯罪嫌疑人,也是人。”

记者没有联系到被绑架小女孩的母亲。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母亲和神秘男子有没有关系。目前本报没有更多关于神秘男子的消息。希望知情人士向本报提供线索。本报将对此案进行追踪报道……

被绑架小女孩的母亲,苏烟,放下了报纸。

这是《沧海早报》第二版焦点栏目头条。大幅彩色压题图片在头版上,照片正中是烧成车架的面包车。天上乌云,地下飞灰,甚至能分辨出车架子里的一个骷髅。一个警察在设置隔离带,阻拦围观群众。

旭日初升,阳光从落地窗子里照进来。

亮是亮了,但没有温度。

苏烟迎着阳光,落落地站起来。她的脸庞吹弹得破,身材婀娜凹凸,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光景,如夏花般璀璨。

而此时,苏烟的神情却又似雨打海棠,惹人怜惜。她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幅优美的仕女雕像。长发有些散乱,更增添了几分妩媚,伴以几分寂寥。在这个夏日的早晨,苏烟觉得很冷,寒意在眼角处凝结成霜。

“苏总,您多吃点,这半年您瘦多了……”

胖胖的保姆苗阿姨把早餐端了过来,心疼地嘱咐苏烟。苏烟转过身来,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说,“苗姨,你给范师傅说一声,半小时后我出去。”

苗阿姨“嗯”了一声出门了。院子里,司机范师傅正一边擦车一边和彭师傅聊天,彭师傅正在修剪花枝。苗阿姨和范师傅是两口子,五十多岁的下岗职工。彭师傅和另一个保姆刘阿姨也是两口子,四十多岁的进城务工者。

这是一栋独院的别墅。小区的名字叫桃源小村。村里住的人却是非富即贵。普通人即使送一栋别墅给他,他也住不起,物业费是个庞大的数字。小区里二十四小时保安巡逻,监控全覆盖。

苏烟坐在餐桌前却无心进食。已经半年了吗?往事历历如昨。

今年一月八日,也是《沧海早报》焦点栏目的报道,题为《入室*,打死活该》。头版的大幅压题照片上,犯罪嫌疑人四仰八叉地躺着,手里还有一把乌黑的手枪。地点是避风塘茶楼二楼,一片狼藉。时任临海区刑警大队大队长的黄炳坤宣布破获一起入室*案。犯罪嫌疑人持械拒捕,被人民警察当场击毙。犯罪嫌疑人头部中弹,其它部位还有五枪。

被当场击毙的犯罪嫌疑人就是苏烟的老公白耀东。一个在沧海市内六区拥有四家大型超市的老板,却去*一间茶楼。世界就是这么荒谬。

白耀东死不瞑目,而黄炳坤已经官至临海区公安分局局长。他是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桑田省模范人民警察,沧海市“十大平安卫士”,一等功臣,经手无一不是铁案。

苏烟却知道,黄炳坤只不过是一支枪,一条狗。

一月七日的晚上,白耀东是去和蒋破军谈判的。蒋破军是全国劳动模范,沧海市人大代表,北斗集团董事长。北斗集团明面上涉及建筑、纺织、海运、化工、橡胶等行业。灰面上以地下金融和娱乐业为主。黑面上则实施走私,主要经营汽车进口和粮食出口。去年起,北斗集团进军零售业,开设大型电器专营店。

但白耀东的零售业布局很早,除四家大型超市外,还有遍布沧海所辖六区四市三县的零售加盟店,另外还有一家大型电器专营店。北斗集团开设的开阳电器和摇光电器两家门店并不占优,发展缓慢。于是,蒋破军派狗头军师段汗沁找到了白耀东,要求白耀东把东方电器转让给北斗集团。

白耀东当然不肯。他看中了电器专营的良好前景,正准备以东方电器为旗舰店,布局全省,进军全国,形成庞大的家用电器营销网络。甚至可以为此放弃二至三家大型超市以筹集资金,在和上游厂商的谈判中,以款到发货乃至买断型号的方式占据价格主动。

约白耀东说事的就是段汗沁,一个软面包一样的黑胖子,目光阴冷猥琐,声音尖细高亢,让人很不舒服。结果,白耀东一去就变成了入室*犯,被“打死活该”了……

《沧海早报》是专门颠倒黑白的,掌握着话语权,站在大义的高端。而且,还个报道,很可能预示着一系列的黑手!

“妈妈,该上幼儿园了!”穿成花蝴蝶一般的小朵从楼上跑下来,唧唧喳喳地很着急。显然,昨天的惊魂并没有使小朵受到影响。

“妈妈,我的袜子被小朵藏起来了!”随后跑下来的是小石。背心穿反了,光着脚丫子,剃着西瓜头。

“叫姐姐!”小朵不但不认错,反而回过头来凶小石。

“小朵!小朵菜!”小石不甘示弱,掐腰回凶。就差了十分钟,凭什么叫你姐姐?

“小痴,白小痴!”小朵一只小手掐着腰,另一只小手刮着自己腮。

“姐弟要团结,不要吵架。”苏烟笑了笑,这两个孩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小朵和小石,苏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都说父母为孩子奉献很多,其实,孩子给父母的一点也不少。这是精神和爱的回馈,能给父母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哼!”小朵和小石互相皱了下鼻子,在餐桌上坐下了。一人一边对坐,这样算是离得最远。

苗阿姨端来孩子的早点,两人较着劲开吃。苏烟亲自上楼去给小石找了袜子,又拿了梳子和皮筋,给小朵扎了两个小辫。

“今天不上幼儿园了,在家玩吧。”看着两个孩子吃完饭,苏烟宣布了决定。昨天小朵算是吉人天相,得贵人相助。但蒋破军仁忍半年,决不会就此罢手。

而蒋破军胆敢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小朵,这确实是苏烟没有想到的,因此才有昨天的大意。

实在不行,就放弃吧!东方电器不是已经放弃了吗?复仇是很重要,但是,两个孩子的安全更重要。苏烟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而自己的力量,和蒋破军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之所以支撑这么久,除了父亲的因素,更多是蒋破军顾忌身份,不敢明目张胆罢了。

“好哎!”小石跳了起来,差点摔倒。

“不嘛!我要上幼儿园,我还要给小朋友讲超人叔叔呢!”小朵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小嘴撅得高高的。

“妈妈带你去找超人叔叔好不好?”苏烟想了想,留在家里似乎也不安全,也许带在身边更好吧?蒋破军这下三滥的招数一出,苏烟感到已经无法支应。

“好耶!找超人叔叔咯!”这回是小朵跳起来了,拍着两只小手,兴高采烈的。接着她瞪了小石一眼,脸往前伸,无比得意地说,“不带你去!”

“谁稀罕!”小石的眼睛比小朵小些,胜在气势不小。ps——

今天是9月18日,敬请大家牢记:

中国抗战始于80年前的今天,1931年9月18日,因此中国抗战14年,而非8年,不要忘却前6年惨绝的抗战历史。

第一百七十六章 山雨欲来

“太不像话了!这不是要把好人刨坑埋了吗?”许文斌义愤填膺地说,“律师混账,警察操蛋,老百姓说了不算!”

一早,许文斌就匆匆赶到医院,手里拿着一份《沧海早报》。他后面的三句话总结,倒也贴切。

没等于贵来反应过来,于根顺就不痛不痒地说,“大城市,每天发生的好事坏事多了去了,关咱们什么要紧?”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出了病房门。许文斌“哦”了一声跟上了。于贵来倒也没多想,到里屋帮着陆晚给老婆子喂饭去了。

病房对门就是护士站,小护士出去查房了。于根顺坐在护士休息的小床上,逐字逐句地看这个报道。他并不懂现世法律,好在许文斌接受过军地两用人才培训,尤其对见义勇为这方面的法律了解多些。军人嘛,见义勇为比较多,下手没个轻重,领导也怕的。

于根顺抬眼看他时,许文斌恰当地给予了普法。

简单地说,混账律师和操蛋警察的话,大致靠谱。但这些混账操蛋到底是替党说话,还是替人民说话?

于根顺却隐约地有一种不祥感,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昨晚他并没有拷问袁远,却也知道袁远只是个一线的小混混头,后面还有人指使。这人怕是大有来头。一夜之间,他至少调动了报社、律师、警察出来。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就是为了我这么一个过客?

两次返回医院,于根顺都没走寻常路。但隐匿行藏,只不过是为了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对于幕后这人来说,应该是不难找过来的。

昨晚,于根顺就和于贵来睡在外屋里。虽然他睡眠极佳,但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一夜无事。

却是激流暗涌。

如果是小混混找过来,无论软的硬的下三滥的,于根顺都不会放在眼里。

但要是警察来呢?平阳县城关派出所的所长赵守正,已经给于根顺上了生动的一课。袭警也好,拒捕也好,官字两个口。

于根顺并不怕警察,但需要转圜。他更担心的是,如果我被警察带了,小混混来对付老两口怎么办?

当今之要,是找出袁远背后的指使,从根上掐掉。一切暗流自然消弭于无形。可是,于根顺却不能离开。

于根顺看了看对过的病房。至少还要在这里呆三天。可以说是相当的被动。事到如今,别无办法可想,也只好来什么,接着什么了,先把老娘的眼睛医好再说……

“护士!护士!”房门敲响了两下,许文斌急忙过去把虚掩的房门拉开。此前许文斌一直紧张地盯着于根顺那张漫无表情的脸。

“咦,护士哪去了?”一个胖乎乎的小老头诧异地看着许文斌,又探进头来,正看见面带微笑的于根顺,登时笑了起来,“哈,小伙子,我正找你!你叫什么来着?”

“苏教授,我叫于根顺。”于根顺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

苏教授进了门,手里却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立即放开了苏教授,向于根顺扑过来,兴奋地喊着,“超人叔叔!”于根顺顺手把小女孩抱了起来,“小朵?”

“嗯!”小朵嘟起小嘴,结结实实地在于根顺腮上香了一下,好多口水。

今天,小朵的裙子上绣着一只很卡通的粉色小猫。不要欺负于根顺是从六十年前来的,这些他都懂。这小猫还是个外国猫,叫“剋忒”,别扭的。

于根顺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小朵。可是,小朵怎么跟着苏教授来了?

后面还有人。苏烟微笑着闪身进来,手里拉着小石。小石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于根顺。他的内裤没穿在外面啊?臭小朵又骗人了!说不得又拿眼睛去瞪小朵。

小朵则在于根顺怀中使劲地回瞪。双胞胎多少有些心灵感应的,年纪越小就越强烈。此时小朵就对小石的浅薄很鄙视,难道超人就不能偶尔把内裤穿在里面吗?

“苏烟今天来啊,是想跟你说一下……”苏教授是那种心无城府的专家,说话一般不经过大脑的。虽然他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政协委员,博士生导师,国家重点实验室培育基地主任,但并不参与医院管理。表面看来,这小老太太就是当政协委员比较合格,嘴巴大,不靠谱。

“爸,我来说吧!”苏烟轻轻地拉了一下苏教授的袖口。苏教授倒是听话的,立即闭嘴不说了。而苏烟却也没急着说。

和昨日素面朝天的清水芙蓉相比,今天的苏烟薄施粉黛,娇艳中又带了些庄重,像是盛开的牡丹,魏紫姚黄,国色天香。一时间许文斌忘记了咽口水,于根顺也是心中暗叹。

“小许,自己人。”于根顺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许文斌这才把眼睛抽回来,“自己人”这三个字的成就感,甚至远远超过了倾国倾城的诱惑。顺子哥终于认我是“自己人”了,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许文斌脚步都有点虚浮,跑过去把房门掩上了。

苏烟才淡笑一下说明来意。有条有理有分寸,果然不是个普通的花瓶女子。

昨晚回家后,苏烟就意识到了问题。救小朵的“超人叔叔”,很可能被无辜卷入漩涡,这也是蒋破军威逼苏烟的另一个手段。收看完《今日沧海》的报道后,苏烟就给父亲苏教授打了电话,让他帮助查找这个人。苏烟甚至脱口而出了个“超人叔叔”。

因为“超人叔叔”是从医院里追出去的,最后小朵也是医院里面出来,那么“超人叔叔”很可能在医院里。他身体健康,不是病人,那就是病人的家属了。虽然苏教授不管事,但人脉在的,威信极高,找个病人家属应该不是难事。

意外的是,苏烟刚说完“超人叔叔”的外形特征,这还是她从电视上看到的大概样子,苏教授就脱口而出,这人是我的病人的儿子啊?很礼貌的一个孩子,笑起来甚至有点腼腆……

“我检查过了,可以立即实施手术,我亲自做!”苏教授慈眉善目地回来了。苏烟说话时,他就到对过开展工作去了。

“嗯?不是说三天?”于根顺有点意外。

“没关系的,昨天的虚弱,可能是长途坐车所致。病人休息了一夜,已经恢复很多。放心,一点问题没有!做完了你们就可以走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苏教授对自己的专业很有信心。对他来说,超声乳化,实在是个小手术,只要表面麻醉就可以的。

“是非之地?”于根顺沉吟了一下。刚才苏烟只是说带着孩子来看看“超人叔叔”,并没有说感恩的话,更没有提及危险。于根顺却早知道歹徒绑架小朵,并非偶然拐卖,或者预谋图财了。他心道,这女子不简单啊!虽然面临巨大压力,首先想到的却是让我尽快安全离开……

“爸爸!”苏烟苦笑了一下。苏教授摸了摸头顶上白帽子,无辜地想,我老人家又说错话了?没错啊?我很专业的!

“确实有点小麻烦,但和你没关系,我也应付得来。当今之要是确保老人家身体健康。”苏烟正色道。

“好的!那就麻烦您老了!”于根顺郑重地向苏教授鞠了一躬。苏教授闻言,乐滋滋地安排手术去了。

苏烟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叫于根顺的“超人叔叔”并不是愣头青,而是很理智,很稳重的,本来还担心这种英雄了得的年轻人不好说服呢!不过,苏烟心里似乎也有点淡淡的失落……自相矛盾是女人的特权。

随后,于根顺回病房对老爹老娘说了马上手术的事情。两个老人都没什么意见,一切随儿子安排。

小朵一直赖在于根顺怀里不肯下来,苏烟也领着小石进了病房,温情礼貌地问候两位老人,“阿姨,您放宽心,我爸爸对这个手术很有把握,从未失手的。”老太太眼睛看不见还好说,只是说了句,“闺女的声音真好听,我不担心。”

于贵来却搓着两只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道,顺子出去这一会儿,居然带回来一个仙女般的小媳妇,还有两个面团一样的小娃娃?小女孩和顺子极亲密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她是苏教授的女儿?

一直在忙活的陆晚更是一愣。心道这姐姐真是漂亮啊,牡丹花盛开,漂亮得让人自惭形秽。可她怎么和于叔叔一人一个孩子?陆晚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好,于叔叔本来就不是普通人,我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想法的……陆晚很努力地想对着苏烟笑一笑,可是笑得相当不自然。

“我和于根顺才认识的,偏巧我女儿和他投缘。小妹妹可真是漂亮!我叫苏烟,你叫什么?”苏烟一看陆晚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和于根顺的关系。这小女孩对于根顺可是一往情深啊!她真年轻,如水肌肤,花样年华,完全不用化妆的……苏烟说的漂亮也不是违心之言,这小妹妹就像乍开的丁香,嫩得让人嫉妒。

“苏姐姐您才漂亮呢!”陆晚的呼吸一下子顺畅了许多,姐姐不但漂亮,还温柔娴雅,善解人意。

许文斌崇拜地看着于根顺,大哥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这一大一小两朵花,恐怕都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让人佩服的是,两朵花一开始不怎么熨帖的见面,很快就有点亲密无间的意思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男人气场?

于根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亲自把老娘抱上了推车,轻手轻脚地往手术室方向推。于贵来反倒没那么专心,过一会儿就看下儿子,这母子三人出现得还真是有点蹊跷……

第一百七十七章 惊为天人

手术室外面,靠墙两排联邦塑料椅子,专供等候病人手术的家属坐的。

于贵来被陆晚劝慰着,好容易靠门坐下了。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搓着两只大手,紧盯着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

陆晚没有办法,只好拉着于贵来的手,几乎是把他摁在椅子上。于贵来终于消停一会儿,陆晚才得空向于根顺那边望了几眼。

于根顺抱着小朵坐在五六米外。小朵受不了静态,自己蹭下来,却又不肯离开,就在于根顺的腿弯处,和小石拌嘴。小石则在苏烟的腿弯处,苏烟坐在于根顺对面的椅子上。这次争吵的主题是,神力无敌的动力战士厉害些,还是骑着金龙的神龙斗士厉害些。双方辩手的论据都很充分。

在陆晚眼中,这两个大人,加两个孩子,简直是一副完美和谐的图画。男的帅气沉稳,女的温柔娴雅,孩子活泼可爱……他们真的是刚刚认识吗?

两人都没有说话,受孩子牵扯,偶尔视线交叉,就笑一笑,老朋友一样。

手术前,于根顺顶着小护士的狂喷,不管不顾地进手术室检查了一番。手术室在八楼,除这个走廊外,没有可能进入。此时,苏教授正带着两个研究生和两个小护士在里面忙活着。于根顺能听到二十米外细微的声音。但手术室隔音很好,他什么都听不见。

反倒是特护区外隐约有哭泣声传来,好像是一个中年妇女在说,“儿子,你知道吗?你妈妈从今天开始,没有妈妈了……”声音并不悲痛,但心底的绝望却让听者浑身发冷。子欲孝而亲不待,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些还拥有父母的日子,你珍惜了吗?

于根顺喟然一叹,听得太远也是没劲。他再次转脸看向那冰冷的指示灯。这个世界的医术,他并不了解。从老娘被推进去后,似乎一切都不在掌控中了。老娘不会失明吧?

“放心吧!我爸爸是国内眼科学顶级专家,世界知名。这只是个小手术。”苏烟敏锐地发觉了于根顺的情绪变化,微微一笑,宽慰他说。而内心深处,苏烟居然有一种心疼,觉得于根顺刚才那一瞬间,特别茫然,特别无助,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娃娃……

“嗯。”于根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道这个女子的感觉何其敏锐,兰心蕙质的。近处的静谧和远方的喧嚣相叠加,于根顺的头脑中似乎“嗡嗡”有声。时间太过难捱,还是说说话吧,“幕后,是什么人,你了解吗?”

苏烟强自压下了倾诉的欲望,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今天过后再无交集,又何必把人家牵扯进来呢?她笑了笑说,“了解一些,有点生意上的纠葛,我应付得来。”

一时间又没了话,两人同时去看那指示灯,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回来。偏偏还都注意到了对方的动作,只好相视一笑,气氛倒是和缓了许多。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呃,还真是默契,两人同时发问,问的又是同一个问题,几乎是异口同声。奇怪的是,彼此之间突然觉得非常熟悉,甚至能知道对方心底的感受。虽然对对方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

问完之后,两人又笑了。不过这回的笑,并非出于礼貌,或者掩饰尴尬,更不是小儿女的羞涩,而是一种欣赏,坦诚的欣赏。

“我是藏马山人,第一次到沧海。平阳县藏马镇农技站的小干部。”于根顺先说了。

“我做点小生意,没去过藏马山。但听说最近很火的。”苏烟居然知道藏马山。聊天嘛,苏烟也不是那种问一句答一句的。

“藏马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于贵来脱口而出,而后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呃,我没去过几个地方。”其实这已经有点吹牛了,严格地说,今生他还是第一次离开平阳,世界也就这么大了……

“超人叔叔,我要去最美的地方!”小朵接上了话茬。

小朵还真是个可人疼,于根顺刮了一下小朵的小鼻子,“好!有机会叔叔就带你去!”小朵没顾上抗议,先向小石显摆起来,“不带你!”

“妈妈,我要去最美的地方!”小石自然不甘示弱,拉着苏烟的手摇晃起来。苏烟也只好笑着说,“好,妈妈有空就带你去!”

“哼!”这回是两个孩子不约而同了。

手术时间确实很短,总共不到半小时,苏教授就笑眯眯地出来了,看表情就知道手术很成功。于根顺连忙站起来说,“辛苦苏教授!”

“呵呵,观察一下,没什么意外的话,吃完午饭你们就可以回去了。路上慢着点,回家后注意防风沙,忌辛辣,多吃水果。”苏教授上午还安排了两台手术,这台只是临时加班的。

开完药,下了医嘱,苏教授迈着小方步离开了,走路时还摇头晃脑地哼着,“头戴珠冠压鬓齐,身穿八宝锦绣衣,百折罗裙腰中系,轻提罗裙往前移……”至于宝贝女儿带着两个外孙留在这里干什么,他才关心不到。

护士把老太太推出来,蒙着眼罩。于根顺接过小推车,小心翼翼地推回病房。手术并没有全身麻醉,老太太清醒着。大家聊几句,气氛轻松愉快。小朵还忍着痒痒,让老太太摸了摸小脸。

“谁是于根顺?”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于根顺站起来,小护士又确认了一下,“你真是于根顺?”于根顺认真地点点头,哥都到了有人冒充的地步了吗?

“你朋友给你的,凶巴巴的!”小护士就把信封塞给了他,也是凶巴巴的。看来于根顺的朋友给她留下了很恶劣的印象。小护士不敢凶别人,但凶个病人家属还是称心如意的。

于根顺无辜地翻了个白眼,来到门外,打开信封。里面却是一张巴掌大的日历,日期下面印着么“卯不穿井水泉不香”。于根顺正纳闷呢,翻过来却见背面写道,“顺子哥,速离沧海!袁远即日。”

于根顺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道袁远的手臂现在还不能动,怎么写的字?虽然这字是糙了点。鬼画神符,勉强认得。倒是力透纸背。铅笔写的……

苏烟跟了出来,虽然心里紧张,语气却很平淡,“有事?”

“没事。一个朋友知道我来沧海,他工作忙,只好给我打个招呼。”于根顺把日历装回信封,随随便便地塞进了口袋。

“没事就好。你的车没问题吧?一会儿我订饭过来,陪阿姨吃个饭,饭后你们就抓紧时间动身,路远的。”苏烟也不紧着打听。

“辛苦你!小许加油去了,车没问题。”于根顺笑了笑。

“那好,一会儿见!”苏烟也笑了笑,转身下楼。小朵和小石在病房里玩得热闹,这一会儿功夫,他俩就已经和大家很熟了。反正于根顺在场,安全的。

苏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却不是给餐馆,而是给她的副总经理宋怀海。宋怀海三十出头,是白耀东生前的好兄弟。白耀东被“枪毙活该”之后,手下的兄弟基本都散了,只有宋怀海带着一些人留了下来,力挺苏烟。

白耀东打天下时,苏烟以其谋略参与甚深,她对超市发展也是了然于胸。不过苏烟毕竟是一介女流,白耀东死后,她能够支撑下来,除放弃东方家电外,生意甚至还小有发展。在此期间,宋怀海可以说是居功甚伟。宋怀海一直称苏烟为“苏总”,苏烟却一直称宋怀海为“宋大哥”的。

“苏总,段汗沁回话了。”电话那端,宋怀海似乎有些迟疑。

“只要他们提条件,都可以谈。”苏烟沉声说。

“这个……”宋怀海欲言又止,“蒋破军欺人太甚!就是苏总肯答应,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宋大哥,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苏烟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宋怀海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个爽直的汉子。

“苏总,我直说了吧!这次可能没得谈。蒋破军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宋怀海语气中有一种决绝。

“到底怎么回事?”苏烟着急了。

“段汗沁的原话。”宋怀海咬了咬牙说,“苏总一直误会了蒋总。我们蒋总前妻去世后,一直单身,都十年了,对任何女人都不感兴趣。直到蒋总见到苏总,惊为天人啊!也就是说,蒋总决不是看上了苏总的产业,而是为了苏总可以做任何事情!”

“让他去死!”苏烟浑身颤抖,手脚冰凉,脸色刷白。这句话却是脱口而出。

“我就是这么回答的!”电话那边的宋怀海苦笑了一下,“还是段汗沁的原话。蒋总愿意先得到苏总的身,然后慢慢用他的诚意得到苏总的心,蒋总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无耻之徒!”苏烟银牙紧咬,心里浮现出的却是小朵和小石的笑脸。如果小朵和小石受到威胁,她确实是什么都可以做……

果然,这一些,蒋破军,或者说是段汗沁,都考虑到了。宋怀海像竹筒倒豆子一样,索性全说了出来。

“段汗沁还说,蒋总的儿子离家出走已经十年。小朵和小石,他一定会视如己出。请苏总放心,在沧海范围内,没人敢动苏总及一双儿女的一根寒毛!”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去不好

“顺子!”

老太太眼角有泪光,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术后流泪。时隔六年,虽然还有点影影绰绰的,却终于是真真切切地看见儿子了!

六年前,顺子还是个柔弱木讷的小男孩,而今已经长成高大威风的棒小伙儿了!

老太太禁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儿子的脸。这回不用儿子拉着我的手去摸了,我能看见!我能看见!果然,摸上去还是一样的,真的是我儿子!

“谢谢苏教授,谢谢苏教授!”于贵来搓着两只手,连续地给苏教授鞠躬。除了道谢,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老太太的眼睛一直放在儿子身上,偶尔才分一些给于贵来。好在于贵来也不曾妒忌自己儿子。

于根顺长吁了一口气。他的手扶着老太太的手背,老太太的手一直在他的脸上。

“回去后,按时用药,多躺床休息,别干重活。伤口虽小,也要恢复一阵子。”苏教授笑眯眯地说,说话时他扶住了于贵来,拉家常一样,“饿了!该吃饭了吧?”

刚才,紫荆花大酒店送来了丰盛的午餐。

苏教授倒是不请自来的,像是会闻味。来后他给老太太检查了一番说,“比我想象得还要好些。”随后,老太太的眼罩取了下来,纱布也拆了,滴了点药水。

两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享受副省部级待遇的院士,和一对老农夫妇,居然也聊得很开心。

老太太看看苏烟,看看陆晚,再看看儿子,一时间有点恍惚。儿子果然长大了,和她印象中的儿子却是完全不同,又熟悉又陌生。陆晚坐在老太太身边,细心地伺候老太太吃饭。老太太看她的目光,果然更亲近些。对苏烟倒是更客气了。

“超人叔叔,我要吃鱼眼睛!”小朵坐在于根顺身边,吵吵得厉害,后来干脆坐到于根顺腿上了。老太太就觉得,城里的小孩规矩小,懂事晚。

苏烟倒是想把小朵叫下来,但小朵有超人叔叔庇护,哪肯听她的?再说她还要伺候小石吃饭,也顾不过来,就由她去了。

苏教授也喝一点酒,“嗞嗞”的,喝得很爽,就是杯子里不见少。于贵来恭恭敬敬地陪着。于根顺在伺候小朵之余,也就自斟自饮了。还是老规矩,一口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

正吃着,三个小时前送信的那个小护士又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见苏教授居然在这里吃饭,小护士赶紧挤出了笑容问候。苏教授倒是热情地招呼小护士一起吃。但小护士很有心事的样子,给于根顺使了个眼色。于根顺就跟着她出了病房。

“于根顺,顺子哥,我没得罪你吧?你的朋友凶的!”小护士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压力山大,心道这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于根顺,还真是惹不起的。在病房里和苏院士一起吃饭,外面找来的朋友却又不像好人……

“不好意思哈!回头我说说他们,让他们给你赔礼!”于根顺只好替那些莫须有的“朋友”道歉。

“别别!不用了!不要搭理我就是最好!呶,还是你朋友给你的,这回来了俩人!”小护士连连摆手,扔了一个信封给于根顺,娉娉袅袅地跑了。跑出老远才回头扔了媚眼,把于根顺打了一个跟头……

饭后,于根顺等人下楼时,悍马和另外两辆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辆警牌本田,在悍马之前。一辆军牌奥迪,在悍马之后。刚才许文斌回来招呼了一声,顺便结了住院及手术费用,就带着八个老战友,在开房的酒店里简单地吃了点。

许文斌也是个灵动的。他选的这八个人,或者现役,或者老转,都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站成两排,很有威势。再加上这三辆车也很彪悍,过往行人都下意识地躲开了点。走过去才回头瞧,这是哪个大人物出院了?朝着老百姓抖什么威风啊!我呸,尼玛怎么不死在医院里……

于根顺挨个拍了拍八个大汉,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要跟超人叔叔去最美的地方!”小朵的记性倒是极好,赖在超人叔叔身上不肯下来。刚才超人叔叔抱着她去拍了那好多个叔叔,小朵有一种公主的感觉。她伸手去摸叔叔的脸,叔叔就超她笑。

“乖乖听话!下次叔叔专门来接你!今天车里坐不下了!”于根顺在小朵的脸上猛吸一口,倒是吸进去半个腮帮子。

小朵腾出一只手来擦着脸上的口水,得意地说,“我有车!”呃,小女孩不玩芭比娃娃,玩什么车模……

“小朵乖,叔叔还有事!”苏烟只好上前把小朵抱了过去。小朵还不乐意,小石就更不干了,“凭什么妈妈抱着臭小朵,不抱我?”苏教授只好把小石抱了起来。外公的怀抱虽然不及妈妈,但也将就了。小石也不是很计较的人,男子汉嘛!

众人都上了车,于根顺向苏烟一家四口笑了笑,也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小朵却又挣扎着从妈妈怀中下来,一溜小跑扑到于根顺跟前,抱着他的腿不放松,泪眼模糊地说,“超人叔叔,你不会去很远的地方,很久都没有消息吧?就跟我爸爸一样……”

苏烟脸上一抽,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透明的凉鞋里能看到孱弱的脚趾。

苏教授也叹了口气,转眼望着医院对过的楼顶。更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虽然是晴天白日,天空却没那么蓝。

于根顺弯腰把小朵抱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可怜的小朵已经没爸爸了。当年的无双,也是五岁就没了爸爸,很快连妈妈也没了。无双啊,可曾有人喂你吃过鱼眼睛?

“叔叔保证,很快就来接小朵!”于根顺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

“拉钩!”小朵破涕为笑,东边太阳西边雨,郑重地伸出纤细的小指头。于根顺也郑重地伸出了小指头。完全不成比例的两个手指来回拉了三下,最后大拇指盖章生效。小朵又在于根顺的额头上香了一下,这才让苏烟抱了回去。

警牌本田拉响了警报,三辆车打着双闪,绝尘而去。

苏烟很快就抱着小朵回了医院,脚步无比坚定。苏教授抱着小石跟了上去。到了苏教授专用的休息室后,苏教授笑着问女儿,“小烟,跟爸爸说说吧?”

“爸爸,没事的!”苏烟笑了笑,把小朵放了下来。

“爸爸看着你长大的!有事不跟爸爸说,你跟谁说?”苏教授脸上的笑容不变……

三辆车很快就上了沧海至平阳之间的省道,一路畅通无阻。这倒是牛叉车牌的组合了,警牌,黑牌,军牌,哪个都可以在逆行道上飞驰,红灯无视,交警回避。

“到藏马镇后,就在镇上住下吧!辛苦小许,招呼好你的战友,回头我请客!”出城十多公里后,于根顺突然叫小许靠边停车。

此前,马蒂儿已经给许文斌打了电话,说是替师叔买下来了隔壁的院子,一应家具齐全,可以直接入住。

“顺子哥,放心!”小许虽然意外,却也不会多说什么,顺子哥做事,有章程的。

于根顺回头跟于贵来说,“爹,我差点忘了,有个朋友送了两封信来,非要请我吃饭。不去不好!照顾好我娘,我可能要过两天才会回去!小许带些朋友回去玩,如果招待所住不下的,咱家里也安排几个,随便小许吧。”

于贵来点点头,儿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忙。

三辆车再次启程,于根顺下了公路,在路基上坐了大半个小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跟踪。

虽然不是朋友请吃饭,却也是有人邀请的。于根顺摸出了第二个信封。还是一张日历,笔迹依旧,“顺子哥,看来你不会罢手。来找我。袁远即日。”下面是地址,灵山区灵岛路168号幸福新村8号楼。

这不坑爹吗?我哪知道哪个区哪条路……于根顺无比郁闷地嘟囔了一声,手下没个人,还真是不方便。

可以肯定,这字条不是袁远写的,于根顺对自己的出手有信心。说他三天不能动,就要确保他三天生活不能自理。否则很没面子。

但写字条的人,肯定和袁远有莫大的干系。若是袁远善意相邀,幕后主使自然要着落在袁远身上。若是他人恶意设伏,袁远可能已经被控了。以于根顺的短暂接触,袁远也算是个血性男儿。

无论龙潭虎穴,总要闯一闯!

于根顺也没上公路,抄近路直奔沧海……

第一百七十九章 难兄难弟

灵山区是沧海的市外二区之一。沧海市一共六个区,分为市内四区和市外二区。灵山区所辖范围主要是灵山。灵山是道教圣地,国家4A级旅游景区,素有“海上名山第一”之称。灵山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

幸福新村位于灵山脚下,属于郊外高档别墅,单栋三层,带小院。虽然这是块依山傍海的风水宝地,但毕竟交通不便,入住率不是很高。多是有钱人买了,周末过来度假。也有外地人买了,夏天过来消暑的。

昨晚,袁远好歹回到了幸福新村,跌跌撞撞的。原来走路也需要用手。

行尸寻完了爱情,早就撮着牙花子过来了。袁远踢门时,行尸正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做腰部按摩。

这人倒是从谏如流的,袁远让转场他就转场。反正这个很惯,拎包就走。事实上行尸去寻爱情时,就是拎着包的,省得再跑回去一趟。

“哇!小远子没死啊!”听声音行尸就知道小远子回来了,虽然脚步有点虚浮。

“托福!”袁远咬牙切齿地坐在沙发上,两只膀子还真是没地方放。

“掉膀子了?多大点事!”行尸自恃久病成良医,上来就帮可怜的小远子安膀子。

“啊——”袁远一声惨叫,豆大的汗珠滚落,“爬开!尼玛……给我爬开!”

“至于吗?你小子再把狼给招来!”前后左右的邻居都不在,两位良好市民也就不用担心扰邻。“要不我再试试?有病得治,讳疾忌医是不对的!”行尸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实践出真知。

“爬开!行尸大爷,尼玛爬开啊!”小白鼠实在是顶不住蒙古大夫。袁远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怕站不起来,哥给你磕一个好不好?

“还真是有点门道!”行尸只好悻悻作罢,不过爬开之前又乘袁远不备,很无良地摁了一下,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真是超级高手啊,说来听听?”

袁远好容易回过气来,“感谢行尸哥不杀之恩啊!要命了!”行尸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袁远。

随后,袁远原原本本地说了被于根顺收拾的经过。行尸偶尔打断,问个细节,然后就是沉吟不语。

“行尸哥,我想回去看看王玲。”袁远讲完了,最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放不下……”

“于根顺说得有道理。你回去吧,不要回来了。”没承想,行尸没骂人,反而是异常爽快地答应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临走前再帮哥做件事。”

“好,没问题!”袁远满口答应。

这一年多来,行尸连敲带打地教了袁远不少东西,两人算是亦师亦友吧。袁远答应完了才想起来问干什么,“行尸你说!”

“替我把于根顺约来!”行尸看着袁远的眼睛。

“你不是顺子哥的对手!”袁远警惕地看着行尸。奇怪的是,现在的袁远一点都不想找于根顺报仇了。刚才讲过程时,他甚至下意识地叫起了顺子哥。

若是正面单挑的话,行尸顶多能收拾五六个袁远,这数量还呈不断下降的趋势。而以袁远的判断,五六个行尸也不是顺子哥的对手。不过,说的是正面单挑啊!行尸敢给顺子哥正面单挑的机会吗?不管老混混小混混,逮着姑娘就是好混混。

“放心!我只是想和他做一件事。让你帮忙,不过是取信于他罢了。如果不是因为王玲,你以为你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行尸对袁远的质疑不屑一顾,哥出来混,是带品的!

“呃……”袁远心里那个郁闷,哥都这样了,还叫毫发无损?不带这么损人的!不过,行尸这人虽然一身横肉,却不是食言而肥的。对自己兄弟,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坑。他老吐唾沫,不定朝哪。

“这人出手狠辣,行事出人意表,你行尸哥也没预料到他会守在事故现场。这样的人,应该不屑如此才对……”说这两句时,行尸已经有点自言自语的意思了。

“好吧!”袁远并没有没问,行尸到底要和顺子哥一起做什么事。行尸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他不想说,问了也没用。

“小远子,你回来之前,我接了一个电话。”行尸今晚谈兴却浓,这已经是第二次让袁远意外了。

“嗯?”时间已经深夜,袁远有点迷糊,也可能是疼的。

“是段汗沁亲自打来的,只说了一句话,做掉袁远!”行尸的语气,就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啊?!”袁远“腾!”地跳了起来,膀子无法用力,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白跟了你行尸哥一年!”行尸睥睨着小远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袁远又讷讷地坐下了,一时间连膀子都忘了疼。这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你知道得太多了!”这个强大的理由,终于轮到我身上了吗?

行尸给袁远安膀子时,袁远说了句“感谢行尸哥不杀之恩”,不过是个咬牙切齿的玩笑,没想到却是歪打正着,甚至差点一语成谶!

和这一惊相比,前面两个意外,只是个小小的调剂罢了。而以袁远一年多的混混经历来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行尸哥做出这一决定,就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归路,怎么走?袁远终于知道行尸要干什么了,顿时冷汗淋漓!

行尸往沙发后背上一靠,似乎是一脸的疲惫。良久才喃喃地说,“但愿你的顺子哥不要让我失望。”

“行尸,如果没有顺子哥的因素,你会不会真的做掉我?”袁远突然很正经地问道。

回答袁远的,却是响亮的鼾声……

次日一早,袁远的膀子果然好了些。行尸再次狞笑出手,一安就安上了,虽然还是痛得要命。

不管袁远愿意与否,也只好接受这个蒙古大夫的妙手回春。袁远既不敢坚持去医院,又不能和外面的小混混联系,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当然,安上了还是不能用,但至少没昨晚那么疼了。

八时许,行尸手下的小混混胡杨传回了消息,说跟踪苏烟到沧大医院,果然找到了行尸哥要找的人。不过胡杨又不太确切地说,发现有别的兄弟在沧大医院附近逡巡,看上去像是段汗沁段爷的心腹手下,山鸡哥。

段汗沁是蒋破军的心腹智囊,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行尸追随蒋破军十年,见段汗沁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这人高大虚胖,紫色脸膛,长得颇有古味,左眼内眼睑有一颗痣。不笑不说话,一笑阴森森。

段汗沁很隐秘,山鸡也很隐秘。山鸡文质彬彬的,戴个眼镜,根本就不像是混社会的人。

胡杨被行尸救过命,是行尸的铁杆心腹,行尸时常带在左右的。领导一桌,司机一桌,胡杨能认出山鸡,虽是意外,却也寻常。

不过,段汗沁亲自出手,就非同寻常了。此前行尸见段汗沁,都是接受其号令。而号令一下,行尸往往要添些新伤……

行尸撕下一张日历,又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截铅笔,用牙咬出芯来,写道,“顺子哥,速离沧海!袁远即日。”写完后点点头,“嗯,字不错!”

“呃……”袁远很无语,不过他也不跟这个自我感觉爆棚的家伙计较,“顺子哥不会走的!”虽然不过是一面之缘,还是挨了顿揍,但袁远似乎对顺子哥充满了信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行尸把字条封进信封。随后打电话把胡杨叫回来,嘱咐他想办法交给于根顺,不要让山鸡看到。

“好吧,兹事体大。”袁远点点头。行尸哥的慎重是有道理的。如果顺子哥知道危险一走了之,且不说能否走得掉,至少说明了这人不堪托付大事。而一对难兄难弟,恐怕要从此亡命天涯了。

顺子哥,不会走的!

也好,要是你就此走了,也算是我救了你一次,咱们两清了。袁远接着就矛盾起来,哎?还真是奇了怪了!他对我有恩吗?我怎么会想到“报恩”这个词?

行尸好像并没什么心事,扔掉铅笔头,就打开了电视。一部名为《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的电视剧。行尸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捧腹大笑。袁远闻声去看时,却根本没找到笑点……

两个多小时后,胡杨又报回信来,那人并没有走,该干嘛干嘛,没事人一样。但胡杨确信小护士已经完成了任务。

“我就说顺子哥不会走!”袁远如释重负,还多少有点得意,与有荣焉啊!

“那你说他会不会来?”行尸在百忙之中问了一句,眼睛都没从电视上抽回来。

“当然会!”袁远信心满满。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是能经受住考验的!直觉,男人的直觉!

“哦。”行尸没肯定也没否定,又撕下一张日历,却不知道铅笔头被扔到哪里去了。趴在地上好容易找到,随后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地址。

“顺子哥,看来你不会罢手。来找我。袁远即日。”

第一百八十章 黑云压城

沧海电视台法制栏目《警钟长鸣》。

见义勇为,语出《论语·为政》,‘见义不为,无勇也。’意思是,见到应申张正义的事情而不去做,那就是没有勇气。昨日本台报道了一起因解救一名被绑架儿童而致三名嫌犯死亡的案件,引起广泛社会关注。

今天栏目组请来了沧海大学法学院诉讼法学系教授、沧海地方立法研究会特邀顾问、沧海大学法学研究中心主任委员迟春尧。欢迎迟教授!沧海俊杰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沧海地方立法研究会理事、全国律师协会会员傅彦杰。欢迎傅律师!迟教授和傅律师都是我市法律专家,曾经参与《沧海市表彰与保护见义勇为公民条例》起草工作。

让我们请先通过一个短片回顾一下昨天的案件。

画面上,于根顺纵身飞上面包车,打碎后车窗救出小女孩,随后在车顶上平稳移动,打碎前风挡。面包车猛转向,撞树,侧翻三次,起火燃烧。随后是警察处理现场,现场惨不忍睹。结束时,画面定格在黑乎乎的车架上。

下面,请两位专家就此事谈谈您的见解。

迟春尧教授:在我国历史上,更多的是将见义勇为作为一种倡导,属于道德范畴。目前,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也没有就见义勇为行为进行法律界定。我市地方行政法规制定已经走在了全国前列。《沧海市表彰与保护见义勇为公民条例》规定,“见义勇为,是指公民为保护国家、集体和个人的合法权益免受侵害,同各种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排除自然灾害或采取其它措施进行保护和援救的合法行为。”我市《条例》一经颁布实施,对弘扬正气,维护社会治安,鼓励公民见义勇为,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傅彦杰律师:我同意迟教授意见。我市《条例》也没有对公民在实施见义勇为行为时,造成国家和公民的生命和财产损失的后果进行界定。我们可以参考《刑法》第二十条“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及其刑事责任”之规定,该条强调两个元素,一是“正在进行”,二是“必要限度”。从刚才的短片看,本案的过程可以分成两部分。其分界点在这位公民救出小女孩的时刻。在此之前,无疑是见义勇为行为。而在此之后却是需要探讨的焦点。很明显,这位公民致三名犯罪嫌疑人死亡时,并不是犯罪行为“正在进行”,更是超过了“必要限度”。我认为,这位公民应该承担刑事责任和相应的民事责任。

迟春尧教授:我国的文化传统中,一直有一种“侠文化”,讲侠义精神,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我在美国访问时,遇见过一件这样的事情,有个留学生被抢匪抢了钱,正当抢匪欲扬长而去时,另外两个留学生奋起直追几条街,与抢匪搏斗并制服了抢匪。围观的外国人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们。事后警察责怪他们说,以后遇这种事千万别上去,给我们报案就OK了。这给了我一些提示。公民在与犯罪分子搏斗时,往往处于劣势,置自己生命于不顾。我们要信任警察,相信法律,尊重生命。

傅彦杰律师:迟教授说得很好。尊重生命,既要尊重被害人的生命,也要尊重自己的生命,还有一点容易被大家忽视,那就是尊重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就本案来说,我认为该公民打碎风挡致使汽车失控,最终导致三名嫌犯惨死,可以认定为故意杀人。

迟春尧教授:傅律师也有道理吧。古人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古人又说,“侠以武乱禁”。大侠不死,大盗不止。当今社会,任何凌驾在法律之上的行为,都是要不得的。

傅彦杰律师:作为法律工作者,维护法律尊严就是我的生命!如果有必要,请三名死者家属和我联系,我愿意无偿提供法律援助!

……

“尼玛这都哪跟哪儿啊?!”袁远嘴里的饭粒喷老远。

作为一个有尊严、有追求、有担当、有所不为的“四有”小混混头,袁远还是很有当混混的自觉——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油猴、麻雀、鲢鱼的父母,我自会养起,但无论如何也赖不到顺子哥头上,即使他是直接凶手。

走夜路,掉沟里。你是赖夜的黑,还是赖沟里的油?对头,赖你夜里瞎蹿嘛!

致油猴、麻雀、鲢鱼死的原因,是绑架!是安排这场绑架的人!袁远一阵自责,虽然他也只是一个末梢。

这两个专家,好像是替我们说话的?我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袁远扭头去看行尸。行尸哥总是有他独到的见解。虽然袁远老是顶撞这个老光棍、女人通、精神处男,但事到临头,还是下意识地去听听他的意见。

“吃你的饭!老子亲自给你炒的!”行尸嘴里嚼着一根粗大的黄瓜。他自己炒的饭,自己都不肯吃的。盛了一大盆,扔在茶几上,袁远趴在那里拱。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路子。

袁远一边拱着营养丰富的炒饭,一边使劲地翻白眼。尼玛米饭是夹生的,鸡蛋是糊锅的,黄瓜是拍的,西红柿是捏的。尼玛行尸居然不会用菜刀……

“你的顺子哥,可能来不了了……”行尸突然靠到了沙发背上,脸上的表情很麻木,还有点索然?

“胡说八道!顺子哥说来,就一定会来!”袁远恶狠狠地吞了一口,噎得要命,赶紧喝了一大口啤酒,结果又呛着了。蒙行尸哥照顾,易拉罐里给插了三根吸管。口子有限,插不了四根。

“他有说过要来吗?是你说的他会来罢了。现在就算他想来,恐怕也身不由己了。”行尸懒得理这个娃娃,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明是你说的他会回来!”袁远很不服气……

刚才,胡杨第三次传回消息,说那人带了十几个人,分乘三辆车,一警车,一军车,一涉外车,牛叉拉轰,走了!

“啊?!”袁远闻讯,不由得一阵黯然。转眼看行尸时,却见他左手背击右手心,嘴里“啧啧”有声,信心满满地说,“他会回来的!”

“真的?”袁远有点难以置信。你不至于故意跟我作对吧?前面我说他会来,你质疑。现在他都走了,你偏要说他会回来!

不过,既然行尸说得煞有介事,袁远也就只好信他一回。好在《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终于告一段落。行尸换了台,却是《警钟长鸣》开播。

作为一个混混领导,要加强学习,不断提升素质和能力,尤其是法制教育要经常化、制度化、规范化。《警钟长鸣》,两人是逢播必看的。

可是,这个节目每周五晚上八点首播,周六周日中午一点重播。而今天是星期三,不是播出的日子啊?怎么改了时间了?

电视里的两个专家还在侃侃而谈。而在行尸看来,傅彦杰律师是死心塌地的走狗,拿钱说话的专家。而迟春尧教授,可能是受了什么胁迫吧?说违心之言时,表情不太自然,还前后矛盾。完全没有傅彦杰律师那种“大义凛然”。

行尸所料不错。

下午二时起,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出现在沧海街头。检查的重点是出租车,私家车也不放过。警察三人一组,一人拦车,两人警戒。都是防弹背心,持手枪,甚至微冲,如临大敌。

被查者多是战战兢兢,不知道市里又出了什么大案子。上次沧海全城检查,是一起灭门案,东北犯罪团伙流动作案。入室*,手段残忍。

也有那胆肥的司机,嬉皮笑脸地问警察。警察也不端着,直言相告,“没事不要在街上溜达,就是抓昨天的飞车哥!极度危险!”

一夜之间,“飞车哥”的名头已经在沧海打响,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警察的搜查虽然严格,表情却没那么紧张。“极度危险”是上头发布的命令,有些普通警察反倒是觉得“飞车哥”很牛叉,是大侠。甚至把发下来的照片好好保护,日后还可以请“飞车哥”签个名。

拿到照片和协查通报的还有各社区居委会。小脚侦缉队的老太太们带着红箍,三五成群,团结严肃紧张活泼,上门查户口,仔细核对。

照片是从平阳县局传过来的。一上午的时间,虽然表面波澜不惊,于根顺的底细却已经被查了个通透……

位于莱州市的沧海国际高尔夫球场,巧妙利用地势的自然起伏和天然障碍物,精心设计建造,占地1500亩,有18洞72杆,洞长7202米,是国际一流水准的标准场地。高尔夫运动方兴未艾,而沧海国际高尔夫球场是国内最早批建的球场之一。

一个身穿白色球衣的男子,两腿站稳,肩部旋转至球后,潇洒挥杆,白色小球准确地飞向果岭区的旗杆……

“蒋总,警察上街了。”段汗沁挂掉了电话。

“嗯。”蒋破军把球杆递给沈锦臣,接过毛巾擦了擦汗。虽然他已经年过半百,但看上去却像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警察抓不到他。”沈锦臣欲言又止。

“抓到他干嘛?要抓早就抓了,还等到他走了再抓?”段汗沁倒是对沈锦臣循循善诱。段汗沁的年纪和蒋破军差不多,自打年轻时就跟着蒋总,地位超卓,有“大总管”之称。既然蒋破军把沈锦臣当接班人培养,段汗沁也就对其悉心教诲。

“段爷,我正觉得奇怪呢,呵呵……”于根顺大张旗鼓地离开沧海时,沈锦臣倒是偷偷地松了口气。顺子哥虽然大能,但这事不是他能掺和得起的。

“本来我还不急着动于根顺,但刚才有人警告我,暂时不要动苏烟。”蒋破军看沈锦臣,也如子侄一般。

“我猜想,于根顺之所以这么高调地离开沧海,是想说两个问题,一是他偶然参与进来,并非有意与蒋总为难;二是他也不是好惹的,大家各退一步。”沈锦臣小心翼翼地说。

“嗯,说得不错!锦臣你再猜猜,于根顺现在在哪里?”蒋破军赞许地看着沈锦臣。

“啊?”沈锦臣有点傻眼?他在哪里啊?

“现在我们也没着急抓他。当然,如果警察真的把他抓住了,也说明他不值得我们太过重视不是?最好他拒捕,打死几个警察……”段汗沁笑了。

这笑声太过特殊,虽然是夏日午后,沈锦臣却觉得脊背发凉。

第一百八十一章 极度危险

“这都什么破事!”

沧海市刑警支队六大队大队长杜飞,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略显单薄,说起话来甚至还带着几分腼腆,怎么看也不像个刑警。

去年,时任临海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二中队中队长的杜飞,提出了“三级破案主侦责任制”,即根据案件性质、社会危害、疑难程度,分别确定由市局刑警支队、分局刑警大队和驻所探组为主负责侦破,籍以有效地整合警力,提高跨区域侦办案件和打击犯罪的能力。

此建议在沧海市公安局得以推行,成效卓然。第一次实施就成功破获了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全国通缉的犯罪团伙“张氏兄弟”,在沧海市台西区城乡结合部作案,被迅速抓获,涉及五个省份的十二起大案告结。刑警支队荣立集体一等功,被*通报表彰。

沧海市公安局也因此第一次被当作典型,在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中推广。此后杜飞被调入市局刑警支队,任六大队副大队长,今年初扶正为大队长。

杜飞不负众望,屡立大功,多次被抽调为重案组成员,隐为市局“明日之星”……

此时,杜飞正组织警力在街头盘查过往车辆。昨晚的《今日沧海》杜飞也看了,他并不认为“飞车哥”极度危险。当然,其中涉及法律关系,公安机关也确实应该介入调查。

六大队接到的抓捕令中,附有于根顺的照片及简历。

杜飞有点纳闷,于根顺是有根有底的人,还是国家干部,并非重犯惯犯。就算是见义勇为过当,过失杀人,也是一纸命令下去,派出所就能办了的事。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出动全局刑警大张旗鼓地搜捕,很有成就感的吗?

不过,牢骚归牢骚,杜飞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如果发现于根顺,杜飞当然会实施抓捕。如果于根顺拒捕,杜飞也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站住!”

杜飞眼前突然一亮,拔枪对准了前面五六米处的高大男子。虽然只是看了个侧影,杜飞也立即判断出来,这正是于根顺,飞车哥!

两个刑警也如临大敌,一把微冲一把手枪同时对准了于根顺!

于根顺回过头来,神情多少有点迷茫。他刚进入市区干道,正准备找人问路。路上好像多了不少持枪的警察,这都是对付我的?

“于根顺?”杜飞单手持枪,另一只手从腰间取手铐。持手枪的刑警拿出照片对照。持微冲的刑警随时可以扫射!

于根顺站住原地未动,迷茫地看着三个紧张又兴奋的警察。持微冲的那厮甚至微微发抖,走火就不好了。杜飞见于根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涉嫌犯罪,情绪稳定,神情迷茫,就压低了枪口,持手铐上前,亲自实施抓捕。

杜飞并不知道于根顺的命运将会如何。抓捕后送到市局,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相信法律是公平的吧!杜飞心中暗叹,出手却毫不犹豫。

手铐接近左臂时,于根顺仍是迷茫中,既没有反抗,当然也没有配合,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

从警以来,杜飞亲手抓捕的重犯要犯已是两位数。但此时他并没有以往的危险感,当然也没有成就感。杜飞甚至第一次有了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就这么亲手抓住了“飞车哥”?

就在杜飞锁上手铐的瞬间,那手臂却从中脱出,就势牢牢钳住了杜飞的脖颈!另一只手臂抓住了杜飞的右臂,而此时杜飞的右手正要把手枪放回枪套!

“啊?!”杜飞惊叫出声,全身却动弹不得!

另两名刑警本来也已经放松,但手里的枪仍是指着于根顺。随着叫声,杜飞完全挡在了于根顺身前,两人又怎敢轻动?

“叫什么?”于根顺就像没事人拉家常一样,脸上的迷茫甚至都没褪尽。

“杜飞,市局刑警支队六大队大队长。”杜飞虽然窘迫,倒也镇定。

“杜飞哈,幸会!为什么抓我?”审讯开始,不过是审与被审的主体错位了……

“市局命令,于根顺涉嫌过失致三人死亡,极度危险!”杜飞如实回答。

“还真是看得起我,这满大街都是抓我的?”于根顺自嘲地笑了笑。

“是!”杜飞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有必要,可当场击毙!”

“哦。”于根顺苦笑,哥都混到可以当场击毙的地步了?这个世道,还真是个世道。

不过,哥总不能任由你们打死吧?于根顺这回是真的有点茫然了。

“顺子哥,上车!”

就在这时,一脸军牌越野车飞驰而至,“嘎!”一声急刹,后车门正对着于根顺!车窗里探出一张急切的小脸。

于根顺立即打开后车门,坐进去的同时,把杜飞也拖了进来。

“这么巧啊!”于根顺并没有把名字叫出来,虽然车牌很容易查到。

“巧什么巧,我都溜达半个小时了!”任静静紧盯着前面,一脚油门,越野车猛地窜了出去。杜飞还没坐稳,后背撞到了座椅上。

“呃……”于根顺一时语塞。心道我都“可当场击毙”了,又把人家姑娘牵扯进来,这算是怎么回事?

“于根顺,你跑不了的!你现在又涉嫌劫持警察!重罪!”杜飞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警校里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就不要拿到飞车哥面前献丑了。杜飞自问他的脑袋不如面包车结实。

“杜飞是吧?你不错!”于根顺也没管杜飞,只是把手枪连枪套拽了下来。这东西太过恐怖,还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较可靠。

越野车疾驰而去,后面两个警察立即驾车追来,同时报告市局指挥中心,“发现于根顺!杜飞大队长被劫持!军牌越野,车牌号海H-00888!”

随即,一长串警车陆续追来,警报声响彻渤海大街。渤海大街是沧海市最重要的干道之一,两边写字楼云集,不少临街窗子打开,探出人头来。人行道上更是络绎不绝,一时间全部驻足观看警察抓贼……

越野车连续拐弯,速度极快,除了最早跟上的几辆警车,多数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面。拐入一条小道后,连杜飞的手下都跟丢了。越野车随即一个急刹,任静静冷冷地说,“把他扔下去!”

“飞车哥小心!下次我不会这么大意了!”杜飞争取了个主动,自己推门下车,还知道替人关上车门的。于根顺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在杜飞关车门的瞬间,把手枪连枪套扔了出去。

越野车再次疾驰而去。眼前林木茂盛,各式建筑有古风,有洋派,竟是难得的都市花园。于根顺倒是不知道沧海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都快赶上藏马山了。

一个标有“军事禁区”大院门前,两个执勤的战士举手敬礼。越野车速度不减,径直驶入。转过一个数亩地的大花坛,顺着修剪整齐的冬青一直往前开。两边的建筑厚重古拙,路上不少军人和军车。这是一个海军大院,恐怕级别还不低。

又转了几个弯,越野车停在拉着卷帘门的车库前。

“你会不会有大麻烦?”于根顺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其实和任静静还不是很熟的。

“这是司令部的礼宾车,我偶尔借来开开。让他们和警察扯皮去吧,问题不大。”任静静淡淡地笑了笑。没有下车,也没急着做下一步安排,只管盯着卷帘门上的数字出神。红色油漆涂了个“8”字,外面画着圆圈。此圈通常画在“拆”字外面。

呃,问题不大,就是说有点问题。于根顺今天苦笑的次数有点多,感觉上像是拐骗了一个小女孩。

“你不会打算跑路吧?”任静静回过头来,笑了笑,表情有点凝重。警察找她麻烦不易,但她要左右警察,也是不易。

“我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不会跑路。”于根顺轻巧地说。

“还有什么能帮你?”任静静似乎松了一口气。顺子哥说不用跑路,那就是不用跑路了。跑路,是条不归路。

“我要去这个地方。”于根顺把那张日历递给了任静静。任静静看了看,说,“我送你去,换个车。”

两人下了车,顺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大院里古木参天,操场上战士们正在训练,虎虎有生气。

“静静,交男朋友了?”路上遇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海军上校,笑眯眯地看着任静静。

“刘叔叔,不要瞎说!我今天给你惹了点小麻烦,嘻嘻!”任静静小脸一红,拉起于根顺的手就跑。于根顺被拽出好几米后才来得及说了声“你好”。

“又惹麻烦?”刘上校哭笑不得地看着静静的背影,“这丫头给我惹的麻烦还真不少,这回又把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揍得不能自理了……”

跑出几十米后,任静静才惶急地放开手,好像于根顺的手很烫似的。放开时还偷偷地看了于根顺一眼。

于根顺这才注意到,任静静好像化了点妆。虽然他对女人的化妆不在行,但貌似任静静也不太在行。嘴唇太红,眼影太重。现在小脸更是红得跟啥似的……

部队大门前停了五六辆各式警车,后面还有警车陆续开来。

执勤的战士走下哨位,很不耐烦地指挥着,“靠边停,靠边!说你呢!不要耽误出车!”

警车无奈,只好依次停在路边,别惹得部队出吊车。执勤的战士这才嘟嘟囔囔地回到哨位,正好一辆地方牌照的黄色甲壳虫从院里驶出来。战士打了个敬礼,放行。

甲壳虫只有两座,空间也太小,于根顺坐着不太舒服。好在任静静驾驶技术过硬,车子很快就出了市区,向灵山方向驶去。

一路无话。远远地望见“幸福新村”四个金色大字时,甲壳虫靠边停,于根顺道了声“保重!”推门下车。

“保重!”任静静笑了笑,甲壳虫原地调头,挂在后视镜上的大红中国结晃动着。

驶出几十米后,甲壳虫又飞速地倒了回来,在于根顺身边急刹。于根顺正纳闷着,却见车窗摇下,一个小盒子扔了出来。

“里面有我的号码!”任静静急促地说了一句。甲壳虫绝尘而去,清脆的话语仍在空气中飘。

于根顺一把抓住盒子,打开后却是一部新手机。看上去比盛赛斌送的那只,要小了许多。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行尸七刀

“烧饼,你说飞车哥会不会有事?”

《警钟长鸣》已经播放结束。门房里飘着一股劣质香烟的味道,两个保安身穿灰色制服,腰扎赭色皮带,百无聊赖的样子。说话的保安正在摆弄遥控器。

“尼玛兔子,再叫哥烧饼,哥翻脸了!”被称为烧饼的保安,手里端着个青灰色搪瓷缸。缸面上隐约印着什么“尖刀连”的字样。“好人不长命啊,这世道!上回哥扶起来一个摔倒的老太太,结果那老太太一口咬定是哥撞的她!幸亏哥跑得快,单车都扔了,两百多块!”

“小脚老太你都敢招惹?尼玛还真是个烧饼!”保安兔子翻到了广东台的《生存大挑战》。一个背着大包的女孩正在沙漠中徒步跋涉,主持人介绍说这是来自新加坡航空公司的空姐,名叫王樱。“好大!”保安兔子赞叹了一句。可能是说那背包。

“呃,小哥,小维子,小脚老太。”保安烧饼呷了一大口茶,“噗!”的一声,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回了搪瓷缸。

保安烧饼说的是沧海市民都不敢招惹的“沧海三小”。小哥是指青皮小混混,沧海特有的称呼。小维子是指卖切糕的新疆人,问价不买就捅刀子的。小脚老太倒是没别的说法,全国通用。“三小”按顺序排下来,一小比一小字多,一小比一小威猛,以小脚老太最为牛叉。后者通吃前者。

“咦?”保安兔子抬头看向窗外,揉了揉眼睛说,“烧饼,好像有人进去了?”

“没事少麻烦五姑娘!尼玛容易眼花!”保安烧饼也向窗外看了看。绿树成荫,风吹叶动,哪有什么人影……

幸福新村内渺无人迹。

各栋小楼都带有单独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各式花草,但似乎是疏于管理。小楼的窗户上都拉着厚重窗帘,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小区西北拐角处,于根顺找到了八号楼。八号楼紧挨着小区院墙,院墙外就是苍松翠柏怪石嶙峋的灵山了。

于根顺跳进院子,隐约听到室内有电视的声音。他走进花墙式门廊,敲了敲全封闭的不锈钢楼门。没有反应,于根顺又敲了几下。

“砰!”楼门突然大开,径直撞向于根顺!

于根顺脚下一晃,堪堪让开楼门。那楼门“咣!”地撞到了墙壁上!

“嗖!”一把尖刀携风飞出,似是早就算计到了于根顺躲门的位置,正插向于根顺胸口!

“行尸!你——”尖刀飞出的同时,室内传出一声惊呼,是袁远的声音!

于根顺右手劈出,抓住尖刀,随手一拨!紧随而至的第二把尖刀被他拨离了方向,斜刺里插向门廊墙壁,“嚓!”地擦出一串火花!

这门廊不过一米多宽,却有两米多深,根本无处腾挪!

于根顺拨掉第二把尖刀时,脚下一晃,转到了门轴位置,就势欺身,进入室内。第三把尖刀又是算准了于根顺的腾挪位置!于根顺到了,那尖刀也到了!刀刀不离胸口!

外面阳光正盛,室内相对黑暗,于根顺也来不及辨识,伸出左手抓住第三把尖刀的同时,右手的尖刀已经循声掷出!

“啊——”随着一声惨叫,一把尖刀掉到了地上。

此时于根顺已经看清,两米外站着一个浑实的胖子,尖刀穿透了他的右手心,又从手背上透出。他的左手上还抓着一把尖刀,正待扔出!

那胖子双脚一前一后,姿势古怪,分明是一边掷飞刀,一边向后退,一直处于适合远距离攻击的适当位置。

“行尸你个混蛋!”袁远这时才从沙发上站起来,怒视着被他称为行尸的胖子。脸上兀自粘着米粒,分明是一副错愕的表情。

于根顺左手上的尖刀一动,行尸立即大叫,“顺子哥,我服了!”他左手上的尖刀撒手坠地,“咔!”一声插进了地板。

“嘿嘿,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行尸一脸的谄笑,右手心的尖刀也顾不得拔出,鲜血沁出。他用左手托着右手,颠颠地跑到门口,把楼门拉上了。

袁远安全,室内无其他人。于根顺环顾一周,随随便便地坐到了沙发上,锋利的尖刀在手上抛接。袁远也没顾上说话,眼睛一起一伏,随着尖刀移动……

“顺子哥,大事相托,不得不慎!嘿嘿,出手一试,果然是自讨苦吃!”行尸一溜小跑回来,哈腰站在于根顺跟前,笑容满面。不像是能使飞刀的高手,倒像是刚端出一盘绝活的大厨。

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着行尸,手指灵动如意,尖刀一抛一接。行尸一直陪着笑,左手托着右手,任鲜血流出。

“尼玛行尸!万一顺子哥不小心受伤怎么办?”袁远转向行尸,要不是胳膊不能动,哥跟你拼了!刚才楼门一响,行尸就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没承想他居然唱了这么一出!

“顺子要是受伤,或者死了,嘿嘿,他就不是顺子哥了!”行尸嘴很大,嘴唇很厚,看上去朴实纯良,至少刚才的惊魂三刀和他没有丁点关系,“顺子哥果然威武!行尸才发了三刀。其实这招有个名字,叫做‘行尸七刀’……”

“你——”袁远噎住,憋得脸通红。袁远虽然年轻,搞不赢这老狐狸,可他一点都不傻!

的确,要是顺子哥死了,也就是顺子哥死了。

如此而已。

行尸手上性命无数,并不在乎多上这么一条。况且,杀死顺子哥,在蒋破军面前还是大功一件!

可是,行尸以我的名义,把顺子哥诳来,我算怎么回事?!

“尼玛行尸!杀死顺子哥后,下一步是不是把我做掉?!”袁远的悲愤无以复加,一直没动过的手臂甚至都被他抬起了一些!

“年轻人就是爱较真!我要是像你这么较真,早死多少回了!”行尸脸上的笑容不变,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仍旧低头含腰,站在于根顺跟前。手上的鲜血沁出,成一根细细的红线,直落到地板上。

“你——”袁远再次被噎住。明明是气愤填膺,偏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于根顺站起来,随手在袁远肩膀上拍了两下,两条胳膊居然能动了。

“尼玛行尸!”袁远立即向行尸扑去,手脚并用,就如暴风骤雨一般落在行尸身上!行尸不躲不闪,任凭袁远发泄。只是左手托着右手抬高了些,别让刀子伤着自己,也不要伤着袁远。

终于,袁远一脚侧踹,行尸扛不住了,“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谢谢顺子哥!”袁远晃了晃两条手臂,感觉神清气爽。

行尸挣扎着爬起来,哈腰站在于根顺面前,依旧是左手托右手,脸上还是谦卑的微笑。虽然额角破了,右眼乌青,嘴角也有血流出,身上全是脚印。

“顺子哥,人在江湖!”袁远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较真。也许,这个江湖,真的不适合我吧……

“拔了吧!”于根顺看着行尸,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是!谢谢顺子哥!”行尸仍是笑着,左手小心地握住刀柄,突然用力,一股血流伴着刀刃喷出,扑了行尸一脸。行尸不紧不慢地拉开电视柜的抽屉,取出一盒云南白药,吞下保险子,把药粉撒在伤口上。先手心,后手背。

血液很快把药粉染红,但没有冲掉。行尸又拿起一卷绷带,牙齿和左手配合,利索地把伤口包扎好了。整个过程中,脸上的笑意都没有褪。

袁远暗道,尼玛找铅笔要找半天,找药却一找一个准。同时感叹,哥还真是差了些火候。不过,哥不准备补了……

“顺子哥!”行尸回到于根顺跟前站好,仍是哈腰谄笑。

“嗯,你可以说了。”茶几下有罐装的沧啤,于根顺拿起一罐,拽掉拉环,“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午饭后,这一通忙活,渴了。

“是!顺子哥,指使绑架苏烟女儿的,是蒋破军。”行尸顿了一下,看了看于根顺。于根顺脸上古井无波,正伸手去拿第二罐沧啤。袁远眼疾手快,“嘭!”地拉开一罐,送到了于根顺手上。于根顺向袁远笑了笑,喝了。

“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行尸一脸的崇敬。这崇敬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在沧海道上混的人,听到蒋破军的名字,谁能无动于衷?顺子哥就无动于衷!

“捡重要的说!”于根顺哪知道蒋破军是个什么东西?没工夫听你东拉西扯。

“是!顺子哥!”行尸哈腰站在于根顺跟前,袁远站在侧面,就于根顺坐在那里喝酒。他才是这屋里的主人。

“蒋破军晚上居无定所,白天通常在北斗大厦顶层。北斗大厦顶层没有别人,楼顶有直升机,蒋破军和段汗沁都有直升机执照,随时可飞。装有两部电梯,一明一暗,都是直通。明的平时用,暗的直达地下三层。地下三层有个隧道,据说隧道的出口开在海底。有一艘快艇在那里,海水可以倒灌进隧道,追他的人绝对无幸。”

“蒋破军是市人大代表,抓他必须先免去红帽子。而沧海市政法系统,自上到下,很多蒋破军的人。即使有上谕要抓他,至少可以通风报信。也就是说,不可能通过正常手段拿住蒋破军。他有不同名字的护照多个,我知道的就有澳洲和南美。”

“等等!”于根顺打断了行尸的话头,他捡得还真是挺重要,重要的没边了……“政法系统,蒋破军的人,最大的是谁?”

“沧海市公安局长梅掩城。”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炮局长

沧海市公安局长梅掩城起于草莽。

一九四九年,沧海解放前夕,梅掩城出生在一个纺织工人家庭里。一九六六年,十七岁的梅掩城成为一名治安民警,在棉纺六厂派出所工作。

梅掩城性格火爆,敢作敢为,为民做主,官声颇佳。打击黑社会性质犯罪尤其是奋不顾身,不遗余力。一九九〇年,时任临海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兼刑警大队大队长的梅掩城亲自出马,枪顶一黑社会性质团伙头目,“尼玛在老子的地盘上,欺负老百姓,有种冲老子来啊!”

这段粗话被记者拍下,在沧海电视台《警钟长鸣》节目中不加剪辑地播出了。“梅大炮”的名头不胫而走,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多有拦“梅大炮”告状者。

临海区黑社会性质团伙犯罪销声匿迹。当年底,梅掩城调任沧海市刑警支队任支队长,从此一飞冲天。一九九四年梅掩城官至沧海市公安局长,一九九七年兼任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当然,他的粗口已经很少能听到了。

那个被梅掩城枪顶脑袋的黑老大,名叫谢开合。谢开合被抓捕后,从看守所越狱,摸进了蒋破军家里。

当时,蒋破军号称“蒋家王朝”,谢开合号称“王谢堂前”。

两者的事业基础都是临海区。临海区是沧海市最繁华的老城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有人戏称沧海是“一块镶着金边的破抹布”,那“金边”就是指临海区的沿海一线。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事实证明,“蒋家王朝”虽然偏安一隅,毕竟传及子孙。“王谢堂前”的燕子,却不知道飞到谁家去了。

谢开合团伙的覆亡,正是蒋破军和梅掩城的首度合作,也是成功的合作。

梅掩城得名,因打黑除恶成效显著而升迁。蒋破军得实,尽收谢开合地盘,尤其是一家名叫“大富豪”的夜场。现在的“金碧辉煌”总部,就是当年的“大富豪”。

谢开合文质彬彬地敲门时,蒋破军和妻子关欣妮正在吵架。因为蒋破军接手了“大富豪”,也接了其毒品生意。关欣妮力劝蒋破军为行善积德,自己不做人,也要为儿子着想。蒋破军怒极攻心,甩手打了关欣妮一巴掌。关欣妮错愕,痛哭出声。

蒋破军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却被一杆锯短枪管的猎枪顶住了胸口。

谢开合狞笑着跟进,蒋破军步步后退。

就在谢开合扣下扳机时,关欣妮扑到了蒋破军身前,被火药和钢珠打成了筛子。蒋破军掏出手枪,把谢开合一枪爆头。

蒋破军十四岁的儿子蒋孝镛,亲眼看着妈妈被杀,爸爸杀人,当时就傻掉了。次日,蒋孝镛离家出走,不知所终……

“掩城,有心事?”岑汝琦洗完澡出来,坐在了梅掩城腿上。

“没事!”梅掩城摸着岑汝琦光洁的小蛮腰,勉强地笑了笑。岑汝琦的小腰仍是这么纤细,梅掩城已经在上面渡过了十年的美好时光。

此时,岑汝琦只披了一件浴衣,头发也没完全吹干,水珠滴落到梅掩城的脖子里,凉沁沁的颇为舒爽。岑汝琦玉臂轻抬,双手按摩着梅掩城的太阳穴,替他解除烦扰。梅掩城的双手则在岑汝琦的身上游走。

一会儿之后,两人都热了……

梅掩城确实是有心事。

午饭后,梅掩城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秘密电话。

朋友说,前不久,*治安刑侦部门的工作人员对沧海市七家娱乐场所进行了暗访。均发现不同程度的黄赌毒现象,特别是在“金碧辉煌”夜总会发现不堪入目的脱衣舞表演,包间里发现针对“欧洲杯”足球赛的大规模赌球活动。说*可能会派出专门人员开展专项“扫黄打非”行动。

朋友的话点到为止,最后却轻描淡写地说,“听说沧大医院的苏院士,有个女儿叫苏烟的,你知道吗?”

“苏院士我知道,他女儿就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查查看。”梅掩城虽然有点不明就里,还是赶紧答应。

“嗯,苏院士医德高尚,医术精湛,国内外享受盛誉,难得的人才啊!”说到这里,电话就挂了。

梅掩城当即给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韦胜津打了电话。韦胜津一溜小跑进了梅掩城的办公室。梅掩城任临海区公安分局副局长时,韦胜津只是个普通刑警。梅掩城一路高升,韦胜津一路搭车,是梅掩城的铁杆心腹。

“梅头对那小寡妇感兴趣?苏烟可真是祸国殃民级别的!梅头好品味!”韦胜津嬉皮笑脸地说。梅头够威猛,够义气,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大炮”……

“尼玛就知道下面那点事!”梅掩城斥责道。

韦胜津还真是知道苏烟的,还知道昨晚《今日沧海》播出的被劫小女孩,就是苏烟的女儿。昨晚蒋破军打出的一串电话,其中一个就是打给了韦胜津。韦胜津第一时间就查出了于根顺的底细,报给了段汗沁。

“告诉蒋破军,不要动苏烟!”梅掩城皱着眉头命令道。

过了一会儿,韦胜津回话了,“段汗沁说,蒋总谋划好久了,不能没个说法,说不动就不动了吧?”

“尼玛我说的就是说法!我一堂堂的公安局长还要给他什么说法!”梅掩城一拳擂在桌子上,发出“嘭!”的一声。韦胜津给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就立正了。意外的是,梅掩城坐在大班椅上揪了揪印堂,“他想怎么样?”

“呃,他说要把于根顺抓起来。”韦胜津小心翼翼地说。

“于根顺?”梅掩城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这个惹了蒋破军的家伙是何许人也。

“就是我刚才给您说的,见义勇为救出小女孩的那小子。”韦胜津赶紧说明。其实他刚才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

“涉嫌过失致使三人死亡,抓吧!”梅掩城现在明白了。不过是来自藏马山的一介草民,通知派出所抓人就是。

“段汗沁说,这人极度危险,要在沧海市内抓,大张旗鼓地抓。”韦胜津不敢不说,却也觉得段汗沁的要求匪夷所思,也实在是有点过分。

“我知道了。”梅掩城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韦胜津打了个敬礼,悄悄地退出了局长办公室。

随即,“三级破案主侦责任制”启动,集中全市刑警抓捕“极度危险”的于根顺。韦胜津觉得自己一堂堂的刑警支队支队长,只当了个传话筒的角色,心里也是不爽。

这一切,都是那个叫于根顺的小子捣的乱!韦胜津下命令时,又加了一句,“如有必要,可当场击毙!”……

“大炮,炮哥,你真棒!”

岑汝琦摸索着梅掩城的后背,双眼迷离,两腮酡红,几乎喘不过气来。“大炮”这名头,名不虚传,老而弥坚啊!

“你真棒”这句话的杀伤力,仅次于“人家还要”,梅掩城手里把玩着一个硕大的玩具,另一只手捏了捏岑汝琦的脸蛋,得意洋洋地说,“都快喂不饱你了!妞儿,给爷唱个曲儿!”

岑汝琦是黄山人,生得玲珑娇俏,年过三十不改其柔媚,怎么看怎么像黄梅戏演员马兰。十年前,梅掩城对岑汝琦一见钟情,半推半就地接手了蒋破军的礼物……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岑汝琦手拈兰花,口吐莲音,果然娇声唱了起来。

那兰花指在梅掩城的身上若即若离地划着,简直狐媚死了!梅掩城按捺不住,一股热流直冲而下,当即就要翻身上马,准备梅开二度。

煞风景的是,梅掩城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

岑汝琦“吃吃”地笑着,一把推开梅掩城,娉娉袅袅地洗澡去了。

电话是韦胜津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打来的,“梅头,于根顺本来被杜飞这小子抓着了,结果却被黄海舰队司令部的人抢走了!我亲自去交涉,人家派了一秘书处的处长,姓刘,不痛不痒地把我打发了!”

“舰司?”梅掩城一阵头大。黄海舰队是副大区编制,和沧海市一般高,其政委还是沧海市委常委。虽然说军队不能干涉地方事务,但舰司要铁心保个人,这皮可就扯大了!

舰司为什么要保于根顺?于根顺到底什么来头?于根顺和*的电话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他是来调查什么的吗?为什么蒋破军一定要抓他?

梅掩城的脑袋飞速地转着。刚才已经昂扬起来的大炮,早就偃旗息鼓了,就像一截酱黄瓜。

“这个于根顺到底是什么人?”梅掩城没好气地问。

“梅头,我也是刚查到,他可能和顾大同关系密切,就是平阳县政法委书记,京城来的大少!”韦胜津心里忐忑。

“先不要招惹舰司!给我撒出人马,全城搜!让蒋破军配合!”梅掩城急促地命令道。县政法委书记算个锤子,但“京城”两个字,把梅掩城刺得一揪一揪的。

紧要关头,蒋破军也不得不配合。两人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这两年来,两人的摩擦越来越大。

“正要报告局长!”韦胜津压抑着兴奋,“段汗沁已经提供了线索,我抓住了一个叫胡杨的小混混,今天和于根顺有过接触的。但这小子嘴很紧,打死也不肯说!”

“那就打死!”梅掩城咬牙切齿。

“已经喝开水死了!但胡杨有个小弟,叫跳骚。打到半死的时候,招供了!”韦胜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尼玛有话一起说!”梅掩城虽然听到了好消息,还是让韦胜津给气得够呛。

“跳骚招供说,胡杨的老大是一个叫行尸的大混混。这个行尸居无定所,但跳骚知道的有三处。其中一处就是您所在的‘凭海临风’十二号楼!”

“立即组织优势警力,三处同时动手抓捕!一定要逮到行尸和于根顺!”梅掩城挂了电话,走到窗户处,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

“凭海临风”是一处高尚海景小区,拉开落地的窗帘就能看见大海。右边第三栋黑着灯,那就是十二号楼。

怎么会这么巧?梅掩城心存狐疑。

“行尸?!”浴室里,正在擦身子的岑汝琦脸色煞白,浑身悸动。

毛巾无知无觉地滑落下来,珠圆玉润的完美胴啊体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狗血行尸

一九九〇年,岑招娣接到了沧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她并没能如愿以偿。

岑招娣的弟弟在读高一,学习成绩虽然不如岑招娣好,但毕竟是男孩。在南方打工的父亲无法负担两个学生的学费。

岑招娣没哭没闹,悄悄离开家乡,来到了沧海。当然,她不是到大学报到,而是在一家制鞋厂里当了一个打工妹。

这家鞋厂是韩资企业,位于台西区的城乡结合部。岑招娣的工作是放港宝,在鞋后跟下面点让后跟起到固定作用,需要抹一种刺鼻的黄色胶水。做好一件可以得到0.6分的工钱,每个月要完成四万双鞋的工作量。

一进入车间,就如机器般转个不停。胶水不但刺鼻,而且有毒,粘在手上也不容易洗掉。岑招娣的一双小手很快就像树皮一样粗糙了。

那张大红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岑招娣一直珍藏着。

每个月仅有的一天假期,岑招娣会穿上干净的衣服,到沧海大学校门外转一转。看着前途无量,却又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们进进出出,感觉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天色暗了下来,岑招娣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沧海大学离海边不远,海风裹着雾气,已经很凉了。

从沧海大学转两次车才能回到台西区。台西区才是岑招娣的世界。工厂给打工妹租了民房,一个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住着八个姐妹。但任谁也不知道岑招娣有一张录取通知书。

这是岑招娣第三次来沧海大学门口了。吃个煎饼果子,走走坐坐,一天的假期很容易消磨。

今天,岑招娣决定走到转车的站牌,只有五站路,却也要五毛钱的。这么干净的马路,这么清爽的空气,离沧海大学又这么近,走一走有什么打紧?

路灯拉长了她的影子,岑招娣沿着空旷的柏油马路往前走。

“小嫚,冷啊!来!陪哥喝一杯,暖和暖和!”

虽然已经是深秋,但路边的烧烤摊还有生意。三个混混扭头看到了怯怯的岑招娣,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三人都是小平头,花格子衬衣敞着怀,袖子撸得高高的,露出胳膊上的青龙白虎来。

岑招娣不敢搭话,咬着嘴唇,低着头,加速向前走去。今天一下子忘了时间,回去得太晚,下次可不敢了。五毛钱怎么了?我一天能挣八块多钱啊!

许是阳气太盛,许是酒壮怂胆,三个混混淫啊笑着对视了一下,拍下十块钱,大呼小叫地尾随着岑招娣。

“从沧大那边过来的,女大学生吧?”

“嘿嘿,哥还没玩过女大学生……”

岑招娣终于成了别人眼里的大学生,却没有时间和心情高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冲过一片拆迁的废墟就是站牌,那里即使没有公交车,也应该有等车的路人。岑招娣放开脚步跑了起来。

没想到,她脚下一虚,“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脚脖子疼得厉害。三个混混很快就追上了,岑招娣只好放开嗓子大叫,“救命,救命啊!”

海风很大,携裹着法国梧桐的叶子飘飞,呼啸有声,岑招娣的呼救显得很微弱。一个弱女子哪能抵挡得住三个色胆包天的混混?她的衣服很快就被撕碎了,岑招娣面如死灰,连反抗都忘了。

三个混混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个压了上来……

岑招娣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一九九〇年十月二十一日。

他穿着一套洁白的运动服,仿佛从天而降,三拳两脚打跑了三个流氓。随后,运动服盖在了我赤裸的身上。随后,他转过身去,脱下裤子扔过来。我慌乱地穿上了,却没有力气往起站。一只温暖而柔软的大手伸给了我……

英雄叫李天行,沧海大学化学系三年级学生。每周日晚上,李天行在“天玑”女子会所做健身教练。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他在上班途中听到了呼救。

次日,岑招娣成了“天玑”女子会所的服务员,为一帮非富即贵的妇人端茶倒水递毛巾。

李天行是广东人,自幼习武,阳光帅气,健康英朗。当时,港台味的普通话正随着《我本善良》等电视剧流行。在一班寂寞多金的妇人眼中,李天行甚至有点黄飞鸿的影子。所以李天行经常被他的学员调戏,乃至诱惑。不过李天行HOLD得住,哥不是个随便的人。

岑招娣进入“天玑”后,生活环境和收入都大为改观。粗糙的双手逐渐温润,一身青涩也逐渐褪去,变成了一个娇媚滑啊嫩的大美女。

两人理所当然地走到了一起。一九九一年的元旦,在李天行租来的两居室里,第一次虽然不是那么顺当,却很美好。那时李天行二十一岁,岑招娣十九岁。

就像童话故事中讲的那样,灰姑娘被白马王子拯救,嫁入了王宫,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可是,从来没有哪个童话讲过,灰姑娘嫁入皇宫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有些邪恶大叔“嘿嘿”地笑着——童话到此结束,生活才刚刚开始……

寒假时,李天行带着岑招娣回了广东,一个遍地都是小工厂的地方。

夫妻双双把家还,却惹来棒打鸳鸯散。李天行的父亲大发雷霆。原因很俗套,另一间工厂的老板有个独生女儿,也是大学生,两家准备联姻。既可以把生意做大,又是门当户对,“你个憨居领个水路猪妹返来算点?”

岑招娣也是这时才知道,李天行家里居然开着一间很大的工厂,代工变形金刚玩具。像她这样的“水路猪妹”,厂里有好几百个。

不过,地球都阻止不了一对相亲相爱的年轻人,何况一个掉到钱眼里的“癫老坑”?

李天行毅然带着岑招娣返回了沧海。一九九一年的春节,两人是在出租屋里过的。李天行的父亲也说到做到,彻底断了李天行的财路,并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无我帮手,你净系得乞食个份!”

两人并没有“乞食”。不过,李天行本来兴致所之的周日晚班打工,变成了周六下午到周日深夜。

好在岑招娣相貌出众,和其他服务员相比,还算是有点文化,一个月后她被任命为领班,工资翻番了两番。三个月后,又升任大堂经理,工资又翻了两番。

春暖花开时,李天行才知道,这个“天玑”女子会所的幕后老板,是一个叫蒋破军的黑老大……

“蒋破军用过以后,觉得还不错,就把她送给了梅掩城。我手上绑了刀子,发了疯一样去找蒋破军算账。蒋破军却说,‘我上过很多女人,但从来没用过强。年轻人,别把爱情当真,玩玩就算了,反正你也没吃亏。’我当时就虚脱了,白痴一样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哭。”

“其实我知道,段汗沁拿着一把微冲,沈锦臣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当时我没有任何机会。但我发誓,我一定要亲手把他剁成肉酱,求老天保护他好好活着。”

“但那时我求的不是老天,而是蒋破军。我求他收留我,我老豆恩断义绝,我女人水性杨花,我无家可归。蒋破军答应了。”

“我从一个小混混做起,双手沾满了鲜血,为蒋破军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以为蒋破军已经信任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还是没有任何机会,但我一直等着。”

“我身上的伤疤太多了,他们都叫我行尸,我也就叫自己行尸了。其实我真的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生活早已离我远去。逐渐的,我也沉迷在杀戮中无以自拔。”

“现在,她叫岑汝琦了,是‘天玑’的总经理,坐拥豪宅,出入名车。主业是梅掩城的情妇,偶尔也回蒋破军那里客串一下。”

“我很矛盾。我身上每挨一刀,我就觉得报复了那个女人。有时候又想,她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让别人伤害她,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我一直在暗处关注着她,在她的豪宅附近租房子。”

“其实,我可以轻易地杀死梅掩城,但可能伤害到那个女人的利益,梅掩城要比蒋破军重情重义,对那个女人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对我个人来说,后果也太严重,无路可逃。对付蒋破军,我去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蒋破军从不在女人家里过夜,都是女人自己送货上门,收货地址还不一样。”

“他老婆死了,孩子离家出走了。蒋破军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嘿嘿。”

行尸脸上还是淡淡地笑着,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不过具体的细节,却说得语焉不详,可能是心底永远的伤痛,或者是早已淡忘,抑或是根本就不明底细。甚至,三者兼而有之?

“你为什么突然觉醒?”于根顺盯着行尸陡然发问。既然已经习惯和沉迷,为什么要改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哥的英明神武,感召了迷途的羔羊?

行尸一怔。从于根顺进来以后,行尸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无论是刀贯手心,自行裹伤,还是揭开十年来的伤疤,都没有影响他的笑容。而此时,他的脸上居然是一片萧瑟。

“离家十年,我一直没和父母联系。开始是因为赌气,后来是怕牵累他们,再后来就习惯了。一个月前,我去琼州执行任务,偷偷潜回去看了一眼。原来我老豆的工厂早就败落了,老豆去年冬天得了肝癌,没能熬过春天,算是气大伤身吧。剩下我老娘,孤苦伶仃,一个人。”

“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厉害。子欲孝而亲不待。我累了,想回老家,给老娘养老送终。那个女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全家都迁到了沧海,她弟弟高中辍学,现在是‘金碧辉煌’旗舰店的总经理。她是黑白两道大佬的情妇。我只是一块垫脚石而已。”

“知道我老豆死了以后,突然间,我谁也不恨了,我只恨我自己。”行尸又笑了,又像是说别人的故事了,“不过,既然遇见了顺子哥,也许可以搏一搏?但无论结果如何,只有我没死,我就要回家了。”

呃,哥讨厌听故事,这个世界上的故事太多,哥听得完吗?于根顺连续喝了两罐啤酒,还反客为主地递给行尸一罐,行尸点头哈腰地道谢,就像客人一样。呃,这个世界上,故事怎么就这么多呢?

“你有蒋破军的罪证吗?”于根顺问道。从肉体上消灭一个人,很容易。但这是违法的啊,哥是守法好公民,不做违法的事。更何况,对一个无恶不作、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黑老大来说,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

“蒋破军很谨慎。一九九四年,也就是梅掩城任市公安局局长时,蒋破军就开始洗白了,黑道的生意都交给了段汗沁打理。蒋破军主要的精力用于经营他的明面生意。也乐善好施,甚至给沧海大学捐建了一个图书馆,命名为北斗楼。还设立了北斗奖学金基金。也就是那年,蒋破军成了市人大代表。”

“一九九四年,梅掩城身为副局长兼刑警支队支队长,和常务副局长侯德柱竞争大局长。在关键时刻,梅掩城成功破获了台西区的一个黑社会性质团伙。而侯德柱却丢了配枪。那把配枪在我手里,但我无法出庭作证。”哥虽然是行尸,但不想变成不能行的尸。偷警察的枪,本来就是一件嫌命长的事。

“但我知道蒋破军的保险柜藏在哪里,那里面一定有梅掩城的罪证。否则梅掩城怎么会那么听蒋破军的话?更多的罪证,可能藏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里了。就算有人知道,那也只可能是段汗沁。”

“找到梅掩城的罪证,还怕找不到蒋破军的罪证吗?”袁远激动得脸通红,自己先喝了一罐啤酒稳定情绪,“另外,侯德柱的配枪,可以做一做文章,从蒋破军的办公室里找出来就是了。”

“袁远,你不错!”于根顺点了点头。

“我有想过,但我做不到。即使我能拿到,我也没命交给警察。即使能交给警察,也不能是沧海的警察。”行尸现在已经笑得很愉快了。

“帮我联系蒋破军,明天上午九点,北斗大厦。”于根顺站了起来。这么好的别墅,搞得跟猪窝似的,臭气熏天。

“顺子哥,对付蒋破军,不能用强啊!北斗大厦是蒋破军的老巢!”袁远急切地劝阻道,也跟着于根顺站了起来。

“嘿嘿,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行尸掏出手机,拨通了段汗沁的电话。

“不是你出的主意吗?走吧,上山乘凉去。”于根顺向着袁远笑了笑,推开楼门,跳出院子,继而跳到了小区外。

呃,我出的主意?嗯,我出的主意!袁远兴冲冲地跟在后面。翻跳这两道围墙他倒是练习过多次的,“顺子哥,其实这里很隐秘,没人知道的。”

“给我送信的小混混,你保持联系吗?”于根顺倒也不急,很有耐心地等着袁远。这小子,有脑子。虽然下了决心变坏捞钱,岂不知变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是行尸哥的小弟……”袁远若有所思地说。后面,李天行也跳过了墙头,补充说道,“一般是有事才联系,不过胡杨绝对可靠!”

于根顺没有回答,也不管山路,只是取直线往上走。多次操练过这条小路的李天行和袁远反而被落在后面,追得“呼哧呼哧”的。

半个小时后,五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幸福新村”大门处。保安烧饼和兔子被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吓傻了,战战兢兢地领着他们来到八号楼前。

各个窗口布桩后,警察直接用大锤砸开了楼门。

子弹上膛,如有抵抗,当场击毙,无须示警。这是他们接到的命令。

猪圈一样的卧室里,一个警察摸了摸凉席和毛巾被,向指挥中心报告,“韦大!嫌犯不在三号地点,至少一天内没有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斗大厦

北斗七星: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天枢为七星之枢纽;天旋掌旋转;天玑主宰变动;天权掌权衡;玉衡则是衡平轻重;开阳是开阳气;摇光乃摇光芒之意。

北斗大厦依北斗七星设计。七根顶天立地的圆柱擎起北斗运道。圆柱朱红,墙体银灰,玻璃宝蓝,富有民族特色又不失现代气息。大厦开间极高,凡十二层,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内设三百六十五个房间,楼顶另有一间小房废弃,用足一年之数。

一条约三米宽的小河蜿蜒环绕大厦,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河底黄沙绿草,红鱼游弋。沿岸各式花卉,四季飘香。

七道金水桥跨越小河,乃汉白玉浮雕而成。映入水中,拱桥共影成明月。任何人进入大厦,均需步行过桥。

停车区则在更远处,大厦四周均是空旷草坪,一览无余。

夜晚打光,北斗大厦金璧辉煌,流光溢彩,如梦如幻。附近渔民多有以此为航标者。灯光之下,监控全覆盖。

北斗大厦位于灵山区和临海区交界处,也就是新划定的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内。蒋破军六年前就慧眼识珠,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投巨资砸出了这个多少有点华而不实的大厦,作为北斗集团的总部。

当时,这里还是灵山县农民的菜地。蒋破军征地费用,不过是千把块钱一亩,青苗附着物补偿一概没有。

而今,地价本身就翻了十倍不止,其它名目的补偿就更多。蒋破军要是转手把这二百亩地卖掉,天下再没有更划算的买卖。但蒋总襟怀高远,怎会看上这点小钱。

随着高新技术产业园终于立项并大规模招商,北斗大道两侧,放眼全是繁忙的建筑工地。相信不出一年就会现出大厦林立,工厂企业遍地开花的繁荣盛景。

而北斗大厦位于北斗大道的尽头,也就是产业园最东南端,离海岸线约五百米,一眼望到大海,绝无其它建筑。谁敢坏了蒋总“名堂见水”的格局呢?偌大的产业园,看上去更像是北斗大厦的后院……

斗柄指东,天下皆春。大厦南向,摇光星在最东端。摇光宫所驻,破军星君。

“蒋总,要不要做点准备?”那架老式木制座钟逐渐指向九时,沈锦臣的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定。

“锦臣,你这朋友可以单刀赴会,自是英雄了得。但蒋总是何等样人,用得着太过抬举他吗?”段汗沁阴测测地笑着,拿了把手掌大小的扇子在摇。

“是,段爷!”沈锦臣向段汗沁赔笑,眼睛却固执地看着蒋破军。

以沈锦臣和于根顺的短暂接触,于根顺睥睨万物,目下无尘,是决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蒋总当然也是英雄了得,气度非凡,手段超卓。但沈锦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于根顺在蒋总帐下听令,将会是个什么样子。

那么,按照蒋总的说法,不能为我所用,这种人才就只有人道毁灭一途了。

而以沈锦臣对于根顺的研究,这人做事出人意表,看似率性而为,往往大有深意,谋定而后动,决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他怎么就如此轻率地只身探虎穴呢?而且还事先打好招呼,摆明车马,你当是三国里对阵厮杀吗?

假如于根顺果真是如此鲁莽,打个110就能解决的,不是“入室*,打死活该”吗?更何况全城警察今天仍在大肆搜索他。

而以于根顺的处事方式和知根知底的身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和警察作对。虽然昨天他确实劫持了一个大队长,已经算是授人以柄了。

于根顺能大摇大摆地来这里,大概是看准了蒋总不会用警察来摆平他吧?虽然蒋总昨天确实是这么做的。而于根顺抓住了行尸,也不可能不知道蒋总站在警察背后。

矛盾啊,都是矛盾……沈锦臣参详不透。掌控不住的局面,把握不透的心理,都是很讨厌的。沈锦臣不安的同时,甚至有一丝期待,紧张又兴奋。虽然沈锦臣并不希望于根顺和蒋破军两虎相争。矛盾啊,又是矛盾。

难道于根顺想通过控制蒋破军来解自己的围吗?目前看,也只有此一途吧。

可是,他面对的是蒋破军,一头经营了三十多年的老虎,又是独闯对手的地盘!实在是儿戏一般,于根顺不会这么异想天开吧?过度自信的人,活不长远,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身手再快,能快得过子弹吗?

就算能躲过一粒子弹,能躲得过枪林弹雨吗?

就算能躲过枪林弹雨,一迟滞的功夫,蒋破军也就离了现场。等待于根顺的,将是联网通缉,山河之大,无处容身。如果他能从现场跑掉的话。

就算他拿住了蒋破军,于根顺敢下杀手吗?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知名慈善家,警察都拿蒋破军没办法!

蒋破军会因被折磨而服软吗?沈锦臣才三十岁,却已经跟了蒋破军十四年。蒋破军虽然看上去儒雅倜傥,却是实实在在打拼出来的。骁勇一辈子,没低过头!

而蒋破军笃定的神情已经说明,一介武夫,初生牛犊,我等着看你的夜莺初啼,一鸣惊人,不要让我失望哦!

“锦臣,你准备二十个人吧。吩咐下去,只要我们三人当中的一人下令,就一起开枪,把这小子给我打成筛子。”

又一次出乎沈锦臣的意料,蒋破军居然听了他的建议!莫非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在这间办公室里,沈锦臣还是第一次见蒋破军如此郑重。

“是!蒋总!”沈锦臣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段汗沁在蒋破军身边摇着扇子,没说话,也没笑。

片刻之后,二十个手持微冲的壮汉步履匆匆地跟沈锦臣进来,按秩序藏身于屏风后面,悄无声息。

这道紫檀屏风依北墙而立,两米半高,二十五米宽,一节一节叠加而成,随时可以拉开甚至推倒。届时,整间办公室都在二十把微冲火力笼罩之下。二十多米的火线,无射击死角。

这间办公室,面积在三百平米以上。

整个北墙都没有窗户,墙壁厚重,装饰古拙,取“背靠高山”之意。整个东面墙仅有一圆孔小窗,取“紫气东来”之意。南面则是落地长窗,视野开阔,临窗俯视大海。开窗甚至能听到波涛汹涌。

东南临窗处,高出地板三十公分一个平台。面南背北摆着一张黑漆抹金书案,书案后是一把黑漆精雕木椅。这是蒋破军处理事务的地方。东墙上挂着一副下山猛虎,两米宽四米高,活灵活现,是名家真迹。靠北墙是两个书架并排。

三百平米的办公室,实用者也不过十余平米。正应了那句话,“良田千倾,日餐不过一斛;华屋万间,夜卧不过五尺。”

除此之外,就是几个沙发圈着个茶几了。整间屋内,空旷无余物。

于根顺无从借用,将如何腾挪?沈锦臣真是有所期待了。从内心而言,沈锦臣对于根顺的期望值,并不同于蒋破军,沈锦臣是可以把于根顺当作朋友的。合作共赢的朋友,而非征服和毁灭。但也仅仅是朋友而已,沈锦臣对蒋破军的感情却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

知遇之恩,舐犊之情,沈锦臣没齿难忘。十六年来养成的服从,甚至连反思的想法都没有。沈锦臣从来没想过要背叛蒋破军。如果蒋破军命令沈锦臣向于根顺开枪,沈锦臣会毫不犹豫,虽然心里会很痛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我会闭上眼睛。

办公室的门开在西面,门外一部电梯从一楼直通上来,无其它楼层按钮。

就在沈锦臣紧张期待之际,电梯响动。随后办公室大门叩响,一个职业套装的青春丽人,彬彬有礼地带人入内。微笑致意后,转身退出,并随手带门。这是北斗大厦的前台,蒋总吩咐过,直接把客人带上来的。

于根顺身穿方格短袖衬衣,牛仔裤,休闲皮鞋,显得朝气蓬勃,潇洒而不是稳健。至少比上次那身旧运动装精神了许多。

沈锦臣自是不知道,于根顺本来穿的是体恤衫大裤衩,王玲在平阳给他买的。这次进大城市,陆晚觉得不够庄重,毕竟是送母求医嘛!

陆晚抽空出去,让许文斌陪着买回来两套衣服。于根顺倒是不挑,给啥穿啥。陆晚反倒是有点窘迫,这还是她第一次送别人衣服呢!

于根顺大模大样地收下,还道了谢,大小正合适。陆晚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隐隐地有点失落。不过她紧着伺候病人去了。

又一次出乎沈锦臣的意料,于根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跟在于根顺身后的那个浑实胖子,认识的,叫李天行,蒋总手下第一红棍。明明是随时可以泼命的人,却穿得宽宽松的松,脸上溢着不知所谓的笑。

另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大概就是袁远吧?袁远一脸的决绝,真像哥年轻的时候。呃,难道哥已经老了吗?

于根顺还真是大能。袁远八成已经对他心悦诚服了。李天行的态度未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弱肉强食

虽然盛夏,灵山上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意。

煦暖的阳光照到脸上,于根顺睁开眼睛,直把灵山当藏马。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虫儿被鸟吃。鸟儿吃虫后发出欢快的啼叫,恰有老鹰早起。

山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鸟儿也好,鹰也好,不过为了口吃的,并无善恶之分。人却复杂得多。

于根顺本不想多事。哥只是藏马山上一瓢把子而已,沧海离藏马山好远的。蒋破军非要凑上来打脸,若不狠狠地打回去,怕是永无宁日,这已经不单单是小朵的安全问题了。

昨晚听李天行讲故事时,《警钟长鸣》重播,于根顺认真学习了一遍。法律虽然没学明白,道理却是明白了。这是背后有人操纵,一张大网已经织成,正有条不紊地罩了下来。裹住你的四肢,糊住你的鼻孔,留下你的嘴巴,你偏偏却发不出声来。

从李天行那里,于根顺知道了一个新词,话语权。掌握了话语权,就掌握了大义,就站在了道德的高端。我拿走你的东西,合情合理合法。我打死你是为民除害,是替天行道,呃,是维稳。你朝我叫一声,是狼子野心,是忘恩负义,呃,是不和谐。

掌握多少资源才能获得话语权?掌握话语权又能获得多少资源?两者彼此增益,相得益彰。蒋破军势力之大,根基之深,可动用资源之多,实在是深不可测。满大街的警察正是表现出了这种癫狂。

官府和贼,自古不两立。而今这世道,却是变了。

于根顺想起了堂吉诃德和他的风车,王玲讲过的。今天,哥要堂吉诃德一回了。哥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兜圈子,你也没给哥留下太多的转圜。

你咬哥一口,哥就拔下你的狗牙,砸烂你的狗头!

要怪,就怪你瞎了狗眼。

“顺子哥,还早呢!”

李天行打了个哈欠,脸上堆起了笑,两坨眼屎很生动。身上的伤疤太多,下雨阴天的不舒服,在树下睡觉也算是下雨阴天了。李天行睁开眼睛时,正看到于根顺起身要下山。顺子哥神人啊,就在岩石上坐了一夜,不见倦容。

昨晚,远远地听到大铁锤破门时,李天行就已经很流畅地叫起顺子哥来了。如果不是顺子哥要上山乘凉,三人绝对无幸。

“去吃饭。”于根顺笑了笑。昨天中午吃得挺饱,晚上好像忘记吃饭了。

“起了起了,小远子,吃饭!”李天行爬了起来,拿脚踢袁远的屁股。袁远睡得正香,四仰八扎的,猪一样。李天行有点妒忌这小子,年轻真好啊,哥睡得像狗一样蜷缩……

“哦唔,我再睡一会儿……啊?吃饭了?!”袁远腾地坐了起来。都吃了一整天化学炒饭了,尼玛行尸果然是化学系肄业。

喷喷香的小米粥,膨松脆的油条,热腾腾的肉包子。路边的早点摊上,三人吃得热火朝天,至少是十个人的饭量。老板娘眉开眼笑地伺候着,大肚客什么的最有爱了。

旁边,三个晨练的老头正在说“飞车哥”的事。

“也不知道抓到了没有,当好人,风险大啊!没人管社会正义,道德良心,就盯着你的小尾巴。也不想想‘飞车哥’为什么飞车!”说话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戴个眼镜,退休前可能是人民教师。蒙着人造革的矮脚桌上,横放着一根打花棍。

“抓到了吧,今早上没看到警察上街。你不知道啊,昨晚警察把全市的旅馆夜场都翻了个遍,连‘金碧辉煌’都查了!”搭话的老头退休干部模样,脚下放着个鸟笼,鸟笼外面蒙着蓝布。

“‘金碧辉煌’不是蒋霸天的吗?警察过去查,都要先打电话过去的。我看兴许是出大事了!”第三个老头已经吃完,旁边放着四个光溜溜的核桃。

“又不是查‘黄赌毒’,打什么电话!警察有数的。”退休干部显然知道得更多些。这个早点摊离“幸福新村”不远,能在这里吃饭的老头,也不是一般老头。

“哦,你看‘飞车哥’得判几年啊,我孙子很崇拜他。”退休教师模样的老头说。

“我看啊,进去就出不来了!看守所里黑着呢,都不一定能活到判刑。其实我也不知道抓到没有,我儿子一晚上没回家,还在执勤呢,据说昨晚全市警察都没休息。这里面道道多呢……走啦走啦,上山。”干部模样的老头退休了还是领导。

说着话,老头们各自付了账,欢声笑语地离开。

呃,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有手吃饭!袁远右手往嘴里塞着油条,左手端着小米粥待嘴,百忙之中还看了看于根顺。顺子哥也在忙着吃油条,就像没听到三个老头说话一样。看上去顺子哥的年纪还不如我大?

行尸脸上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已经吃完了第四屉小笼包,手里拿着根油条,撕成一截一截的,放在小米粥里。撕完后,手往头上抹了抹,光头更亮。

这两个晚上,袁远似乎看清了很多东西,却也无法去怪谁。也许行尸说得对吧,这个世界认真不得,要怪就怪自己太天真……

“谢谢!十二块!”老板娘算了帐,刚才那三个老头加起来也不到四块钱。

“呃……”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李天行和袁远彼此不服,“你这厮吃饭怎么不带钱呢?”于根顺也很无辜,“到你们地头上吃饭,还要哥掏钱?”

“老板娘,把这两人押给你,你随便用!我回去取钱哈!”李天行很自觉地站了起来。老板娘捂着嘴打量着两个棒小伙,虽然连说“不敢用”,却端了两碗开水过来,别让客人干坐着。

一会儿李天行回来了,拎着一个黑色牛皮大包,鼓鼓囊囊地不知道装了些啥。

“你俩一定要跟着?”

说这话时,于根顺站在海边的沙滩上,看着风平浪静的大海。水天相接,一览无余。

“跟着顺子哥,一定没事。哈哈!”袁远侧身把一块鹅卵石用力扔了出去,就像得了小儿多动症一样,他的两手一直闲不住,“要是顺子哥有事,袁远就陪着好了!”那鹅卵石在海面上几次起落,荡出几处水花,终于没入不见。

“给蒋破军当了十年的狗,有机会看蒋破军当狗,行尸怎么能放过?嘿嘿!”李天行搬起一块大石头,双手举过头顶,“嗨!”一声扔了出去,随着“嘭!”一声响,激起浪花多高。“顺子哥,我想死!”李天行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哦。那走吧!”于根顺看了李天行一眼,点点头,往前走了。

这里是灵山区,北斗大厦在临海区和灵山区交界处,沿着海边即可走到,大概五六公里的样子,当作饭后散步。

路上,李天行又简明扼要地给于根顺介绍了一些事情。蒋破军是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沧海市人大代表,北斗集团董事局主席。

去年白耀东被做掉后,苏烟妥协了,东方电器被更名为玉衡电器。或者是目的已经达到,或者是蒋破军碍于身份,或者其它什么原因,蒋破军对苏烟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苏烟这小寡妇,确实有几分能力。白耀东虽然差蒋破军很多,但也是个有势力的人物。白耀东死了以后,苏烟居然顺利接手四家大型超市,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甚至更有起色。

或者是白耀东树倒猢狲散,或者是苏烟不想和道上有什么牵连,现在的“东方集团”是个纯粹的零售企业。

当然,苏烟也没有能力翻案,负责此案的黄炳坤,现在是临海区公安分局局长。当时“入室*打死活该”案一出,老百姓也是议论纷纷,但更多的说是黑道火拼,大鱼吃小鱼。半年过去后,大概已经没人记得这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东方集团”法律顾问宋怀海,这人有点人脉,但并不是道上的人物。宋怀海本人是衡亨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在蒋破军的运作下,玉衡电器半年来发展迅猛,三家门店已经占了沧海市家电市场七成以上份额。以此为基础,玉衡电器进军华北家电市场,人口在二百万以上的大城市均已建立门店。采取的措施就是强势入主,拿下当地最大的家电销售门店。如果对方不肯合作,蒋破军当然有办法,李天行就因此去过两个城市。

在强大销售网络的支持下,玉衡电器整合上流资源,争夺定价权,开启了零售商的时代……

李天行说什么,于根顺就听着什么,偶尔点点头,脸上没有更多的表示。

虽然已经为蒋破军效力了一年,但袁远还是头一次来到北斗大厦。望着这座宏大又神秘的建筑,袁远多少有点眼晕。铸铁栏杆围成的院落,门口六个魁梧的保安,袁远自问也就能对付一个,上来两个就悬了。

好在保安并没有过多盘问,就放三人进入了花园一般的院子。于根顺闲庭信步,似是对景致颇感兴趣,还在金水桥上驻足观赏了一会儿游鱼。而李天行和袁远已经很自觉地跟在于根顺身后了。

前厅有十余米高,占了两层楼的开间,顶上吊下来一座大型水晶灯。左边是一个小桥流水风车磨坊的模型,具体而微,形象生动。右边墙上是一副万马奔腾的水墨画,也是名家真迹。北面墙上,“北斗七瑞”四个立体金字,张扬霸气。

厅内又是六个保安,横眉冷目地站在那里。前台两个旗袍女子,上前微笑招呼,其中一个问道,“是于先生吗?请跟我来!”笑得很标准,露出八颗牙齿的四分之三。

电梯直通十二楼。袁远本有些犹豫,但于根顺和行尸都进去了,他也只好大模大样地跟进。十二楼的走廊两侧是多间小门。一个职装女子迎过来,带着三人径直走向正东方向的大门。这大门实木为骨,包紫皮砸金钉,看着非常气派。

职装女子在门上敲了两下,随即推开房门,俯身请三人入内。于根顺施施然进入了蒋破军的办公室,李天行和袁远并排紧跟其后。李天行手里还提着他的皮包,一路居然没人要求打开检查。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于兄弟,为请你来,愚兄可是费了好大力气!”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热情洋溢地向三人走来,就像迎接久未谋面的老朋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山高水深

“蒋总有何见教?”于根顺淡然地看着蒋破军。

这个世道忒不长进。六十年前,“石家老鸭”石族长也有“石大善人”的名头,修桥铺路的同时鱼肉乡里,只是那时的警察没这么好使唤,“石大善人”也没这么猖狂。尤其是没有刑不上“人大代表”的说法。

“于兄弟果然是人中龙凤,愚兄我是求贤若渴啊!钱是赚不完的,朋友更是交不完的。锦臣可是把于兄弟给夸上天去了,愚兄仰慕已久,直至今日才得谋面,当浮一大白啊!”蒋破军笑得热情洋溢,相当的礼贤下士。见于根顺站定不前,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蒋破军也就站定拱手,毫不介意。

沈锦臣脸上多少有些苦笑,拱手叫了声,“顺子哥!”

于根顺向沈锦臣点了点头。他对沈锦臣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善恶的区别并非泾渭分明,沈锦臣至少有底线。

沈锦臣跟在蒋破军身后,也算是器宇轩昂。招呼完毕后他就肃容而立,是个各为其主的意思。段汗沁并没有跟过来,而是站在书架处打量着于根顺,小扇子轻轻地扇。

“我有的选择吗?”于根顺似是颇为惆怅,抑或是百无聊赖,打量着这间空旷的办公室。所有的机关应该在东南角书案处。屏风后有二十余人紧张呼吸。他背着手信步走向南墙,五百米外的大海风平浪静。此时太阳已高,水面波光粼粼。

“哈哈!于兄弟痛快!重要的是有钱大家赚!”蒋破军抚掌大笑道。于根顺很随意地走动着,脚步声却牵着每个人的神经。蒋破军忽然觉得,似乎这个年轻人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蒋总想必知道,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于根顺慢悠悠转身,身后似是光芒万丈,“蒋总的办公室三百余平,所用不过一隅。”

“有气魄,有远见!想必天行已经给于兄弟介绍过,于兄弟想在仕途发展,愚兄也有些许助力!”蒋破军站在室内中央位置,笑容依旧生动。

李天行脸上堆着笑,看上去懒洋洋的。袁远双拳紧握,肌肉紧张。他俩原地未动,倒像是在跟蒋破军对话一样。沈锦臣站在蒋破军身后,像是大帅身边的副官。蒋破军虽然也有走动,但位置变化不大,似是在跟着于根顺被动转身。

“我所要的,你不会明白,你也给不起。”于根顺冷漠地打量着蒋破军,居高临下地说,“蒋总,我没有心情和你兜圈子,也不会和绑架妇孺的人做兄弟!”

“年轻人就是冲动,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是非对错,不过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已。哈哈!”蒋破军哈哈大笑,就像于根顺讲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接着他脸色一整,颇有肃杀之气,“想当年,我也是一腔热血啊!经历事情多了以后,才知道任何事情背后,都是个拳头大!”

“拳头大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于根顺也笑着捧了个场,“拳头大不过天理,刀枪大不过良心。再说,你的拳头一定比我大吗?”

“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找上门来,说他拳头大!”蒋破军的心情很不错,“天行,你觉得谁拳头大啊?”

“谁赢了就是谁拳头大!谁拳头大,我跟谁,嘿嘿!要不然,死得很快!”李天行一脸的无耻。

“不枉我培养你十年!虽然刀头舔血,毕竟快意恩仇。行尸的名头,可以止小儿夜啼了!”蒋破军冷冰冰地盯着李天行,忽然神色一暖,“好了,现在你知道谁拳头大了吧?你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要常回家看看。”

“是,蒋总!”李天行给蒋破军鞠了一躬,麻溜地走向沈锦臣。两人同殿为臣,也是老相识了。不过李天行做的是脏活,沈锦臣走的是台面,两人交集并不多。

“你的东西,就送给你朋友吧!”沈锦臣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天行。

“哦。小远子,送你了!”李天行随手把牛皮包放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施施然向沈锦臣那边走。

“行尸,你无耻!”袁远脖子上青筋爆出。从昨晚起,行尸就一再挑战袁远的认知上限和鄙视下限。好容易不计较有可能被行尸借了项上人头,行尸却又给他演了一个临阵倒戈。尼玛行尸真是人才啊!

李天行满脸堆笑地站在沈锦臣身边,根本就懒得搭理袁远。

“袁远是吧?”蒋破军又笑眯眯地看向袁远,“这一年来,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年轻人就是要泼命打拼,爱拼才会赢嘛!我没有召见你,并不等于不关注你。你是平阳人吧?这次我把锦臣调回来,没打算放他回去了。平阳那边的‘金碧辉煌’,也需要有人打理。”

袁远精神一恍惚,“金碧辉煌”各地分部,都是好大场面!这一年多的泼命,不就是要打出一条路,成为人上人吗?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一年多,付出多大代价!而认识顺子哥,不过才两天……袁远下意识地看向于根顺。于根顺也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袁远,你是个讲义气的孩子!难能可贵啊!那三个兄弟,公司会养起他们的父母,保证他们过上比原来更好的日子!这一点,我会安排你亲自去落实。”蒋破军娓娓道来,句句切中袁远的心底,“每一个为公司做过贡献的,公司都记得!”说话时,蒋破军拍着自己的胸口,显得很痛心。

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些为公司死去的兄弟,袁远亲眼见过公司对他们家属的抚恤。我虽然愿意养起他们的父母,但我一定有这个能力吗?能让他们过得更好吗?

“袁远你要记得!是谁!杀死了油猴!麻雀!鲢鱼!”蒋破军一字一顿,声音急促,暴风骤雨一般敲打着袁远的心灵。

确实,是顺子哥杀死了油猴!麻雀!鲢鱼!蒋总连他们的名字都能脱口而出!是真的记得他们!袁远更加恍惚了,虽然他觉得哪个地方有点不太对劲,一时间却想不明白,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

“年轻人,山很高,地很厚,水很深。”蒋破军不再逼迫袁远,而是笑吟吟地转向于根顺,“我曾年轻过,你却没老过。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啊!”蒋破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法律是块遮羞布,道德是张窗户纸。现在糊窗都不用纸了!”

于根顺没有答话,只管看着蒋破军,饶有兴致。

“举一个例子,我蒋破军断不会计较兄弟曾经背叛我,只要回来就好!年轻人,你能做到否?”蒋破军似是能看到人的心底,也能直接打到人的痛处。

“是的,蒋总手下人才无数,均是用其长,避其短,从不计较细枝末节。”沈锦臣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台。如果顺子哥真能到蒋总麾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于兄弟,我蒋破军欢迎你的加入,我们携手打出一个大世界!”蒋破军两臂向上伸展,似是要拥抱蓝天,把大地收容于胸怀。半空中又用力地握了一下拳头,脸色多少有点扭曲,显然是为自己的理想而激动,而振奋!

真是人才啊!于根顺若有所思地看着蒋破军的表演,这哪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黑道老大,分明是一尊慈航普度的菩萨。听李天行说他当年阵前跪倒,放弃夺妻之恨,于根顺多少觉得有点牵强。而今看来,还真是顺理成章的……

“你只是一个践踏生命,藐视良心的老混蛋而已。邪不压正,歪风不长,善恶各有其报。好人或者暂时受屈,恶人必定付出代价。”于根顺笑了,笑得甚至有点促狭。

“我很记仇,而且嫉恶如仇。我永远不会跟一个不择手段的恶棍交朋友!”于根顺凛然变色,气势陡涨,身体似乎也高大了许多。袁远又是一阵恍惚,顺子哥好像也是对的?

“好了,我的下场是什么?”于根顺淡然一笑,似乎一切都没有放在眼里。

蒋破军叹了口气,似是无限惋惜,看于根顺就像一个死人。

“轰隆!”数十片屏风同时倒塌,二十个壮汉排成一排,都是统一式样的黑色西装。二十把微冲对准了于根顺,从不同角度!

“顺子哥!”袁远急切叫道。即使他的立场有所变化,也绝不愿顺子哥就此变成死人!

“顺子哥!你再考虑考虑!”沈锦臣也有些动容。

李天行仍是脸上带笑,似乎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突然多了二十个人,二十把枪。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蒋破军已经迅速后退。虽然年过半百,动作却很敏捷。

于根顺并没有抓住最后机会追上去,而是两手张扬,紧接着“啊——”两声惨叫同时传出!

段汗沁手里的扇子掉到了地上。他的手心里插着一根筷子。普普通通的一次性筷子,快餐店里随处可见的那种。从手心插入,从手背透出。刚才就是段汗沁发出指令让二十个壮汉现身。

蒋破军手心里也插着一根。他后退的速度本来极快,此时却是僵在了原地。蒋破军离于根顺有七八米,段汗沁离于根顺有近三十米,两人却是同时惨叫!这精准、这力道、这算计,神乎其技!

“二十个人同时向我开枪,我肯定躲不过去!但我保证,这筷子一定不会插手,而是从喉结上进去,从颈背透出!蒋总要不要试试?蒋总经营三十年,敛财无数,想必不愿与我这个不知道山高地厚水深的年轻人同归于尽!”于根顺手里的一根筷子折断了,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谁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筷子?

“你错了!我蒋破军从不受人胁迫!”

蒋破军脸色惨白,任凭掌心血迹滴下,盯着于根顺的脸,却是对那二十个壮汉说,“你们听着,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们都听锦臣的调遣!北斗的一切,都归锦臣所有,这是我的遗言!”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世界很大

“蒋总!”

沈锦臣陡然转向蒋破军,戚然动容。十年来,蒋总视我如子侄,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即使蒋总做错了什么,我也要用我的生命来维护!

接着,沈锦臣转身面对于根顺,两眼喷火,“顺子哥,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屑拿我当兄弟。你在动蒋总之前,最好先把我杀了!否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蒋破军神色痛楚,似是自责,似是惋惜,叹口气才说,“好吧!算是我看错了人,表错了情!我放你走!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此时此刻,连袁远都觉得,蒋总迫不得已叫出二十个人来,不过是为了迫使顺子哥低头。而顺子哥低头之后,还是会相见欢的。顺子哥这人,确实是太过强势了点!不过,既然蒋总说了“井水不犯河水”,那么现在大家都安全了。蒋总纵横沧海三十年,言必诺,行必果,有口碑的。

“顺子哥!”袁远叫了声。心道我们见好就收吧,我跟着顺子哥回去。“金碧辉煌”这盘子太大,不是我能吃下的。假以时日,我一定行……

偌大的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于根顺。尤其是那二十个壮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哥哥,咱们这是在蒋总办公室里吧?手里还拿着微冲?

“啪啪!”

单调的掌声响起,众人俱是一个激灵。

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向蒋破军,“我说过我要走了吗?”

“于根顺,不要欺人太甚!你可是觉得蒋破军怕了你?”蒋破军青筋暴起,须发贲张。不拼命分个三六九等,拼了命大家都是烂命一条!

“呵呵!好威风!好壮烈!”于根顺依旧在鼓掌,“横行沧海数十年,果然有些道理啊!不是蒋总怕我,是我怕了蒋总。呵呵,我这人懒的,一日防贼,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谁咬我一口,我就要砸烂他的狗头!给他,也给别人长长记性,没事不要乱汪汪!”于根顺睥睨着蒋破军,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爷跟前咆哮?!

“山很高,地很厚,水很深!以前我不知道,今天蒋总教我了。那么我也教蒋总一条——世界很大,总有一些人你惹不起!”这回是于根顺咆哮了,声似洪钟,气如风暴,震得整间屋子“嗡嗡”作响!

“我曾经先身中六枪,而后毙敌十三人,我没死!呃,今天的枪好像更多,难办了!”说话时,于根顺从西到东,挨个扫过二十条壮汉,眼神如利剑般凛冽。

被扫中者均是寒意陡生,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左右一看,又赶紧上前找齐。

“今天好大场面,二十条枪,加上锦臣,就算是三十条吧!不好办啊!”于根顺嘴里说着不好办,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好办的样子。他指着沈锦臣的鼻子训道,“锦臣,你让我失望!本来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物,原来你只不过是一个是非不分的混混,不会比蒋破军做得更好!”

沈锦臣脸上现出青白之色,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啊——”

就在此时,远远地又传回一声惨叫!众人都没看到于根顺出手,此时循声看去,惨叫的却是离此最远的段汗沁。

两截筷子分别插在段汗沁的两只耳朵上!这是于根顺刚才掰断的那根?

段汗沁剧痛惨叫的同时,心里就更加郁闷。这厮说的是对锦臣失望,干嘛插我耳朵?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只是头发有点痒,想挠一挠。出来混的,一定要勤洗头啊……

“段大总管,你给我听着!如果我今天放过你的狗命,你最好求佛拜神,保佑那个叫小朵的孩子一生平安!你给我记住了,她叫——白!小!朵!”于根顺果然给了段汗沁一个说法。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身娇肉贵的白小朵而起。而小朵事件,正是段汗沁一手筹划并指挥的。

“我今天知道了世界很大!”蒋破军一咬牙拔掉了手掌上的筷子,鲜血迸出。沈锦臣快走到书架那边,取了绷带和伤药过来,亲手替蒋破军裹伤。

那边,段汗沁也咬牙切齿地去拔筷子,冷不防又一根筷子呼啸而来,正插中他的另一只手!“啊——”段汗沁再也承受不住剧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有说过你可以拔了吗?”

于根顺这次说话的声音不大,段汗沁却觉得心神巨震。他坐在地上,呻吟不能,任凭四根筷子,两上两下,两左两右,很对称地插着……

蒋破军闻言也是一颤,貌似他也没说过我可以拔,好在他没追究……沈锦臣的手也是下意识地一抖,用力欠匀,蒋破军被勒得一咧嘴。

碉!真碉!碉堡了!袁远傻愣愣地看着顺子哥,心道前天晚上,顺子哥对我真是手下留情啊!二十条微冲,在顺子哥眼里,那都是渣……原来世界上最碉的暗器是筷子啊!

李天行脸上一直堆着笑,仍是一切都和他无关。嘴角偶然微微抽动,尼玛什么大侠,吃饭不带钱也就罢了,还偷人家筷子……

二十条大汉再次傻掉。这一刻,不少人自问,即使有人下令,我有勇气向他开枪吗?!他叫顺子哥?何方神圣?蒋总怎么招惹了这等人物?

这顺子哥收发随心,肆意而为,根本就视二十条微冲为无物!二十条大汉彼此对视,不少枪口已经垂了下去……

于根顺身后光芒万丈,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就如神佛降临!

场面已经压下,今天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当众虐杀段汗沁!呃,杀人是犯法的,教坏小朋友,就给他留一口气吧,小朵不会介意的。二十来个人围观,少了点,也将就了。今天过后,这二十个人不管知情与否,都会到处打听白小朵是谁。万一不小心碰见了,一定要绕着点走!

而第二步,要给蒋破军留一口气。纵横沧海三十年,很大的一坨吗?脚踩黑白两道?哥踩的就是你!有直升机吗?有地下通道吗?有快艇吗?一个没有安全感的渣!

第三步,要挖出梅掩城的罪证,唯有如此才能洗清自己。要怪就怪,你当官当昏了头。公器私用太嚣张,哥代表月亮灭了你!

最后,是扶沈锦臣上位。沧海鱼龙混杂,各色牛马,无头不行,社会要和谐啊!哥这心操的……

“爸爸!爸爸!”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突然洞开,一个身穿冲锋衣的年轻人冲了进来!

“孝镛?”蒋破军整个的傻掉了,张着大嘴,目瞪口呆。这是我儿子,这是我离家出走十年的儿子?儿子回来了,儿子喊我爸爸了?少顷,英雄了得的蒋破军,老泪横流。

“孝镛?”于根顺也非常意外地看了过去。蒋孝镛居然是蒋破军的儿子?

“顺子哥?”蒋孝镛也看到了于根顺。这是怎么回事?顺子哥和爸爸顶起来了?爸爸关门办事,办的是顺子哥?

“爸爸,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我都忘记了。”蒋孝镛转向蒋破军,“忘记的原因,就是顺子哥!一周前,顺子哥救了我的命,但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因为我死过一次,所以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回来找你。”

“如果顺子哥得罪了你,请你放过他。你不会把你的儿子忘了吧?”蒋孝镛盯着十年未曾谋面的父亲。父亲果然老了,老得凄凉。虽然他做错了很多事情,但妈妈已经死了十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这个世界上,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儿子,爸爸没忘!儿子,爸爸没忘!”此时此刻,蒋破军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喜极而泣,颤巍巍伸出缠着绷带的手。这一句“爸爸”,来之何迟!

蒋孝镛上前两步,任父亲的手摸向自己的脸。然后他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按住父亲的手。另一只手去给父亲擦眼泪,“爸爸,这是我们父子团聚的最后机会。这个世界很大,我希望你放下一切,跟我上藏马山养老。你有仇家也不要紧,顺子哥会保护你!”

蒋孝镛说到这里,紧盯着蒋破军的眼睛,不再说话。

硕大而空旷的办公室内,鸦雀无声。蒋孝镛这天真至极的要求,这诚挚至极的语气,荡涤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灵。

“你们退下!”

良久,蒋破军回过头去,向那二十条壮汉挥了挥手。二十条壮汉面面相觑,终于收枪,惶惶然地向门外走去。

“孝镛,不是顺子哥得罪了爸爸,而是爸爸得罪了顺子哥。”蒋破军脸上一丝苦笑。上藏马山养老吗?儿子这要求,还真是特殊了点。可是,十年了,爸爸虽然没有到处找你,至少知道你是安全的。而今,儿子主动回来了,儿子就提了一个要求!

“顺子哥,我爸爸有杀你的亲人?”蒋孝镛转向于根顺,眼底清澈如溪流。

“没有!”于根顺也苦笑了一下。蒋孝镛也二十四五岁的人了,经历如此复杂,思想却如此单纯。单纯得让人无法拒绝。看来,今天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那就好,我爸爸的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拿走。我知道他很有钱,你的藏马山也很需要钱。其他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吧,顺子哥不会计较的。”蒋孝镛固执地看着于根顺。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父父子子

“东方之乐谓之笙。笙,生也,东方生长之方,故名乐为笙也。西方之乐谓之镛。镛,功也,西方物熟有成功。亦谓之颂,颂亦是颂其成也。语出《周礼注疏》。”

一辆老式吉普车奔驰在桑沧高速上。驾车的蒋孝镛看着后视镜,笑眯眯地对魏铭说。后座上的魏铭正在熟读《鹿鼎记》。韦爵爷是魏铭的终极目标,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收的第几房,那是了然于胸的。

这一趟,魏铭可是长见识了。三天之内,魏铭跟着蒋孝镛转让了“笙镛”户外运动用品专营店,注册了“笙镛”拓展训练公司,订制了相关设备器材,签约委托了报名接待及广告代理公司。

心情不错的蒋孝镛还带着魏铭爬了八达岭,逛了三里屯。童子鸡魏铭还差点挣到红包,尼玛京城太危险了……

“《鹿鼎记》,是金庸先生最得意的作品。写完之后,金庸先生叹息一声,‘人生不过如此!’就此封笔。这是一出看透人生悲剧的喜剧。韦小宝比之杨过、郭靖、乔峰、令狐冲等侠之大者,更象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这个人的原型,就是杜月笙。”蒋孝镛自顾说着。

“啊?杜月笙?”魏铭对韦爵爷也是有深入研究的,不过大家的学术领域和研究方向不同。

“杜月笙原名月生,后改名镛,号月笙。1924年,36岁的杜月笙,正忙于处理北洋遗害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与独占上海的皖系军阀卢永祥之间的战争。在浙江海宁的望族查氏诞生了一个男婴,起名查良镛。查良镛,就是金庸,镛字分写。”

“啊?杜月笙和蒋哥是同一个‘镛’字?”魏铭现在才知道,蒋孝镛的名字还有这么多渊源。

“呵呵,你说错了,应该是杜镛和查良镛是同一个‘镛’字。”蒋孝镛笑了,今天他好像特别有倾诉的欲望,“因为我爸爸是个黑社会老大,一生崇拜杜月笙,所以给我起名孝镛,呵呵。”

“啊?黑老大?”魏铭连续三次大张下巴,只好抬手扶了扶,免得给掉了去。

吉普车进入沧海市区,七拐八绕,驶向临海区。蒋孝镛像是在跟魏铭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这次死而复生,好像看清楚了很多东西。我已经十年没见我爸爸了。今天,我要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魏铭这次没掉下巴,他一直用手扶着。十年?十年前,蒋哥好像才十四岁?十四岁那年我在干嘛?

北斗大厦前,吉普车戛然而止。

下车后,蒋孝镛驻足凝望了一会儿,隐隐叹息一声,也没招呼魏铭,就穿过花园般的院落,跨过白色拱桥,进入了前厅,步履似乎沉重而又坚定。魏铭只好快步跟上,心里还是很诧异,黑社会老大?这北斗大厦看上去富丽堂皇,又颇有文化,怎么会是黑老大的产业?

魏铭跟进前厅时,正见六个保安阴测测地拦住了蒋孝镛。蒋孝镛不动声色,却是语出惊人,“我是蒋破军的儿子!”

六个保安面面相觑,均是一脸黑线,一时间不知所措。哥在北斗集团工作五六年了,没听说过蒋总有儿子啊?不过看上去还真是有点像。

身穿靓丽旗袍的前台迎了过来,开叉好高的,里面是黑丝……魏铭扶着下巴凑了过来,底气十足地说,“快去通报,蒋哥大名叫蒋孝镛!十年没回来了!”

“对不起,这位蒋先生。蒋总正在办事,吩咐过谁也不能上去!”前台彬彬有礼地说。

蒋孝镛还没说话,魏铭又开口了,“哥姓魏,嗯,魏铭!小姐怎么称呼?”前台脸上保持着标准的微笑,“是,魏先生!我叫洛娜,很高兴为您服务。”

“洛娜啊,蒋总都十年没见到儿子了!这要是让你给耽误了,后果是不是很严重?到时候,你魏哥可不一定能替你说上话!”魏铭很有派头,很有风度地凑近了洛娜,“蒋总在几楼办事啊?”

“蒋总办公室在十二楼。哎,蒋先生,您不能上去!蒋先生,蒋先生……”

蒋孝镛已经顺着楼梯跑了上去,洛娜在后面边叫边追。六个保安却没敢动地方,今天这事真邪性啊!前头来了一个毛头小子,蒋总和段爷、沈总专门候着的,还吩咐任何人都不见!这又突然冒出个蒋总的儿子来?他算不算是“任何人”啊?

魏铭追上洛娜后,正听见小姑娘在自言自语,“其实有电梯的……”

“你看看!好吧,洛娜,那我乘电梯好了!”魏铭啧啧嘴,蒋哥真是见父心切啊!都失了分寸了。洛娜却没理他,通过耳麦向上面报告,“注意,有人冲上去!不过,他说他是蒋总的儿子,未验证……”

魏铭很耐心地等洛娜给他引导电梯,洛娜却说,“对不起,魏先生!请您在下面等下!”

“嗨,我这白说半天!”魏铭晃开洛娜,也“蹬蹬!”地冲上了楼梯。十二层啊!尼玛这楼层太高,估计能赶二十层了!魏铭气喘吁吁地爬上去时,却见一队黑压压的西装男退出一道大门,人手一把冲锋枪!哎哟妈呀,真是黑社会啊!不用刀的……

魏铭立刻两手高举,脸上热情洋溢,“兄弟是你们蒋总的儿子的小弟!姓魏,嗯,魏铭!”不过西装男们并没理魏铭,而是分别进了走廊两边的小门,不过魏铭没跟这些没礼貌地家伙一般见识。一个职装丽人微笑着迎了过来,“魏先生,请您这边稍候!”

“我要找蒋先生!”魏铭整理了一下衣领,“我姓魏,嗯,魏铭!小姐怎么称呼?”还没等职装丽人回答,魏铭就一闪身晃了过去,哥怎么说也是跆拳道黑带……

推开大门后,魏铭又傻了。他并没有看到父子激情相拥,乃至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

这间办公室,大得炫目,却又空得过分。地上倒着一排屏风,都是好木头。哇塞!这是投杯为号,刀斧手杀出?我错过大场面了?

办公室中央,偏南的位置上摆了一组沙发。

蒋孝镛坐在冲着门的单人沙发上,见魏铭进来,若有若无地向他点了点头。魏铭下意识地举手额前做行礼状,您忙您的,哥随便……

于根顺背靠南窗,大模大样地坐着。魏铭揉了揉眼睛,真的是顺子哥?!顺子哥怎么会坐在这里?我擦!另有一光头壮汉,挺胸收腹地站在顺子哥的身后,这是顺子哥的保镖?我和顺子哥同窗三年整啊!

“顺子哥,我保证苏烟母子三人安全。我还能为您做什么?”

说话的是坐在顺子哥对面的中年大叔。这中年大叔坦诚地看着顺子哥,身上的气场很足,分明是个大人物!他身后也站着一个保镖。这保镖西装革履,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但以魏铭的专业眼光来看,恐怕也不是很好相与的。

真是碉堡了!顺子哥居然和这等人物对坐谈判!听语气,这等人物还有求于顺子哥?莫非这就是蒋哥的黑老大爸爸?苏烟母子三人又是谁?顺子哥,我对您的景仰那是……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黑脸胖子歪倒在二十余米外的书架处,悄无声息。好像就剩下一口气了,耳朵上插着木棍?这是什么仪式吗?谈判前的祭祀牺牲?如果有架摄像机,魏铭真想把这个场景记录下来,让那班没见过世面的小子们看看,这些都是哥亲身经历的!

还有一个光头站在窗下往外看风景,好像就他是个闲人。魏铭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没个同伴的话,很没存在感的。好吧,咱俩都是闲人,领导一桌,司机一桌,哥也站在窗下看风景好了。下面真是有桥的。

那光头听见动静,转过脸来,向魏铭咧嘴一笑。魏铭心里“咯噔!”一声,哎哟妈呀,这是人脸吗?!不过魏铭没敢后退,而是拼命挤出一鼻子的笑来,“兄弟姓魏,嗯,魏铭……”那光头却又把脸转回去了。

“蒋总,我想知道,是谁动用全城警察抓我。我需要证据,足以让他倒台的证据。”顺子哥说话了,坦荡荡地看着对面的中年人。魏铭心道,这果然是蒋哥的父亲蒋总。

“顺子哥,你让我为难。”蒋总抬眼看顺子哥时,似乎觉得顺子哥背后的阳光很刺眼。原来坐北朝南也有不爽之处。他看顺子哥不甚分明,顺子哥看他却是纤毫毕现。

“蒋总,这些关系,你都不需要了。我也不会给他机会报复你!”顺子哥语气笃定,也没有让步的打算,“电视台、报社的事,我都没跟你计较,不过我以后会教给他们良心和道义。专家,吃人饭,要讲人话。”

“即使我给你证据,你也搞不掉梅掩城。”蒋总看了看旁边静坐微笑的儿子,咬了咬牙说。

“那是我的事。”顺子哥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却是气势爆棚。

魏铭一直支愣着耳朵。梅掩城?梅掩城是谁?能调动全城警察抓顺子哥?看来,蒋总透出名字并非无意,他是希望顺子哥知难而退。可是很显然,蒋总失望了!顺子哥真是碉堡了!

“爸爸!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您一起承受!”蒋孝镛声音也不大,却是情真意切,无比坚定。

“是啊,我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蒋破军转脸看向蒋孝镛,一脸的苦笑,却也是一脸的慈祥。儿子哪知道,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一说!前进一步,临深履薄;不进不退,暗流涌动;退后一步,万丈深渊。想做田舍翁而不可得啊!

好吧!今天,我先当一回爸爸。回头再设法,把儿子送到美鬼去吧!终于,蒋破军长吁一口气,淡淡地叫了声,“锦臣!”

“是,蒋总!”西装革履的沈锦臣应了一声,转身向书架走去。

魏铭看着沈锦臣的背影,再次感慨顺子哥之碉。顺子哥,咱们别开发藏马山了,这沧海地面大的!眼界要宽一些,胆略要大一些,步伐要快一些,当咱们是没出过门的傻小子吗?

这梅掩城到底是何方神圣?正在魏铭胡思乱想之际,却听见身边那个不是人脸的光头低声叫道,“警车!十二辆!呃,后面还有……哇塞,大场面!”

魏铭赶紧转头向下望去,只见一大队各色警车正从左右两侧疾驰而来,警灯爆闪,却无警笛鸣叫!

第一百九十章 风声鹤唳

梅掩城心里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

昨晚,梅掩城并没有在岑汝琦那里过夜。二十二时,市局办值班室突然打来电话,紧急通知梅掩城回局。梅掩城一头雾水地赶到市局时,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王金虎已经等在那里。王金虎给梅掩城介绍了*治安行动队队长李冲后,就闭嘴不言了。

治安行动队只是个临时组织,这李冲更不知是何身份,但挂二级警监衔,和梅掩城、王金虎平齐。不过首都来人往往是见官大三级,李冲也不例外,他虎着脸命令梅掩城,“梅厅长,立即集结市局刑警支队全体待命!”说完就如老僧入定了。多说一个字都会失了身份。

梅掩城也挂着省公安厅副厅长,平时和王金虎还算有点交情。但他拿眼示意王金虎时,王金虎一直没看见。

二十三时,四百余名干警到位。李冲命令限制通讯,全体干警的手机、寻呼机一律关机上缴。而后李冲亲自动员,“日前,*组织暗访,在沧海市发现各种赌博、卖啊淫嫖啊娼活动和色啊情表演,规模之大,涉案人员之多,实属罕见,骇人听闻!这说明,一些管理部门没有尽到职责,包括公安机关在内,问题已经到了必须立即解决的程度!”

“今晚的行动,由*治安行动队负责指挥!要迅速、保密、稳妥,确保首战必胜!谁泄露消息导致行动失败,*将追查到底,严肃处理!参加行动的各级领导和广大干警,请不要怀疑*的决心,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当作儿戏!”

李冲动员时,一架摄像机全程拍摄。随后,以列队干警为背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记者站在摄像机跟前,手持标有“CC*”标志的话筒。

“观众朋友晚上好!我是CC*记者涵子。根据国务院领导同志指示,*组织了这次打击娱乐场所卖啊淫嫖啊娼赌博社会丑恶现象专项行动。这次行动由*指挥,监察部参与,在打击丑恶现象的同时,特别要发现、纠正、查处职能部门及其工作人员的失职、渎职行为。本台将跟踪拍摄,为您进行现场报道。”

梅掩城心里一颤。李冲身边确实跟着三个便装人员,但没介绍身份。

李冲带来的二十名高级警官,三人一组,各带一个刑警大队,同时出发。剩余干警,由李冲协同王金虎和梅掩城亲自带队,目标“金碧辉煌”夜总会!

二十三时三十分,梅掩城跟随队伍到达“金碧辉煌”夜总会。不过,事先暗访发现的艳舞表演、不堪入目的脱衣舞表演,以及针对2000年欧洲杯足球赛的赌球活动,一概没有查到。不是没有违法演出,而是根本没有任何演出,更没有搜查到任何赌具!

“金碧辉煌”夜总会总经理岑家驹亲自出面接待,谦卑却又不失得意地说,“我们‘金碧辉煌’一贯守法经营,照章纳税!派出所啊,治安科啊,甚至市局都有定期检查,都对我们的经营活动给予了充分肯定!”

摄像机拍下了岑家驹的得意,镜头一转,又是记者涵子,“记者注意到,在‘金碧辉煌’夜总会的内外墙壁上,都装有监视器探头,大门外几百米以内的警方行动在这些监视器上一览无遗……”

“记者还发现,与‘金碧辉煌’仅一墙之隔,就是沧海市临海区文化局、临海区文化市场稽查大队。可惜现在是午夜,隔壁的文化稽查单位并没有亮灯。记者明天将对其进行采访,不知道这些职能部门会不会发现这里或许曾经存在的卖啊淫嫖啊娼赌博活动……”

“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人赃俱获,过程也算是组织严密,但结果似乎不太尽如人意。站在我身边的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沧海市公安局局长梅掩城。请问梅局长,您对今天的行动有何看法。”

梅掩城只好站到镜头前,清清嗓子说,“这次行动我们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有一些方面不是很理想,是前段工作上有出入还是别的原因,今后我们要严肃认真地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沧海市公安局决不允许各种社会丑恶现象存在!”

涵子再次出现在镜头前,“前几天一直有恃无恐地从事各种违法勾当的场所,在*采取行动时却神话般变得干净了,这至少有两方面发人深思,一是靠丑恶行当赚钱的违法者变得越来越狡猾了,这次他们甚至用高科技的电子手段来防范;二是这次行动中,有关娱乐场所是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是谁给他们透的风、露的信?这是不是说明,社会丑恶现象的泛滥有一种保护伞之类的东西?记者将继续为您进行深入报道。”

返回市局后,各大队陆续归来,却也颇有斩获。“梦之都”夜总会,现场缉拿百家乐、龙虎斗、牌九赌牌各一桌。“天大力”娱乐城,收缴老虎机、金葫芦等电子游戏赌博机具122台。“黄果树”练歌坊,发现色啊情表演,抓获失足妇女三十二名及涉嫌组织卖啊淫啊人员四人。

其它各路人马无收获,所查处夜场均是守法经营,堪称典范。

一夜劳顿,梅掩城心惊胆战。尤其是“金碧辉煌”的“守法经营”,梅掩城不知是福是祸。得意洋洋、傻叉兮兮的“金碧辉煌”总经理,正是岑汝琦的弟弟岑家驹。岑家驹为蒋破军工作,又得梅掩城庇护,道上谁敢轻视?八年来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劣迹斑斑……

梅掩城已经知道,*对沧海市七家娱乐场所的暗访确有实据,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金碧辉煌”。这次专项打击行动,何其迅速!梅掩城中午才得到消息,哪能反应过来,他只不过是给几个心腹透露了一下,也叮嘱了岑汝琦。

事实证明,梅掩城并非一手遮天,至少有三家夜场,“梦之都”、“天大力”、“黄果树”,不在其卵翼之下。沧海市局干警数万,任重而道远啊……

李冲连夜组织了突击审讯,但审讯结果并没向梅掩城通报。梅掩城觉得自己很酱油,甚至怀疑,李冲及所谓治安行动队此行,不是来打击社会丑恶现象,而是专门冲着我这个公安局长而来的!

是不是有一张网,已经向我铺开?这和岑汝琦隔壁的行尸有没有关系?和前天凌空出现的“飞车哥”有没有关系?*的朋友为什么特别指点保护苏烟?黄海舰队司令部为什么要保护“飞车哥”?

梅掩城刚在办公室里眯了一会儿,就被电话铃声惊醒。打来电话的是他的铁杆心腹,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韦胜津。

“梅头,接到线报,蒋破军正和‘飞车哥’于根顺在北斗大厦谈判,行尸在场,详情未知!另查明,于根顺有警察身份!首都某秘密部门曾经对其进行函调,并曾派员赴藏马山秘密调查,该调查疑为特殊岗位政治审查需要,有理由怀疑于根顺身份复杂!另有消息,一辆京牌吉普车刚刚到达北斗大厦,来人自称是蒋破军之子!”

“呃……”梅掩城倒吸一口凉气。秘密部门,不接触警方,却求助于驻军,多么明显的信号!是了,“飞车哥”在暗,李冲在明,所谓“打击社会丑恶现象专项行动”只是一个幌子!

可怜顺子哥躺着中枪。

某秘密部门之函调,实为某顽皮老头为孙女把关。公器私用太嚣张!

派员调查,实为某顽皮女孩赴藏马山旅游,并顺道为老家伙们长眼。公费旅游太猖獗!

驻军协助,实为某怀春少女肆意妄为。军车藐视警察,何其霸道!

“金碧辉煌”不过疥癣之疾。

梅掩城并不贪财。在这个位置上,只有小心翼翼地往外推拒,哪有主动敛财的道理?梅掩城也并不好色,送上门来的良家女子都吃不完,哪会随便招惹那些莺莺燕燕?

北斗大厦却是心腹之患!

梅掩城的每一步升迁,背后都有蒋破军的助力。从分局副局长扶正,进而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进而市局副局长,最后市局局长,最终挂省厅副厅长,哪一步不是披荆斩棘,甚至鲜血淋漓?

等仕途顺利,身居高位时,梅掩城才发现,蒋破军已经变成了一个定时炸弹!梅掩城自问,十年来已经给蒋破军偿付太多,而蒋破军却像一块狗皮膏药,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胜津,喊上炳坤,再叫几个老兄弟,十分钟后出发,北斗大厦!”梅掩城咬牙切齿地说。

困兽犹斗,上帝救助自救之人!我怎么能容忍绞索在脖子上慢慢收紧?“飞车哥”已经与蒋破军接触,而蒋破军这条喂不饱的老狗,为求自保很可能出卖曾经的兄弟!

一不做二不休,干掉蒋破军,干掉“飞车哥”,你们仅凭作风问题找我的麻烦?结果嘛,自然是“飞车哥”调查蒋破军时,发生冲突!警方得到情报后,我立即亲自前往解决,谁知却是来迟一步,“飞车哥”与蒋破军已经同归于尽!

惜哉痛哉!“飞车哥”英雄虎胆,在与犯罪分子英勇斗争时,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死得其所!沧海警方以此为线索,破获了沧海历史上最大的涉黑犯罪团伙。

英雄赞歌!据查,“飞车哥”在执行任务期间还救出了一名幼女,见义勇为,品德高尚……

“嘿嘿嘿嘿!”梅掩城笑了,笑得阴惨惨,令人齿冷。

“是,梅头!”韦胜津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梅头已经多久没这么笑过了?不过他马上就打起精神问道,“需要多少老兄弟?”

“嗯,十五六个吧!让他们各自带两到三人,要绝对可靠!”梅掩城沉吟了一下,声音冰冷。

“明白!”韦胜津心里战火在燃烧。梅头从不会亏了自家兄弟,每一次大战,都是论功行赏。我已经在支队长的位置上窝了三年,是时候考虑副局长了!

炳坤,是临海区公安分局局长黄炳坤。老兄弟,是梅掩城任临海区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至分局局长期间的手下。如今,除顽冥不化、烂泥扶不上墙的小部分傻叉以外,这班老兄弟都已经鸡犬升天,在沧海市公安系统各个重要岗位上任职。

这些老兄弟,虽然参差不齐,却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过命的交情!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兄友弟悌

“天罡”三十有六,“地煞”七十有二。

“天罡”卫队和蒋总同住顶楼。“地煞”卫队和段爷同住一楼。

蒋总身为社会贤达,著名企业家,知名慈善家,最重干部培养。“天罡地煞”就是蒋总的“黄埔军校”。换言之,北斗大厦就是北斗集团的团校。

团校所出,无不文韬武略,一时豪杰。多少无才无德的小混混,被团校培养成了“四有”大流氓。

“四有”是蒋总的谆谆教诲,也是团校的校训,更是大流氓们的人生信条:有头脑、有身手、有担当、有所不为。没头脑混个锤子,没身手如何立命安身,有担当才有兄弟,有所不为才能源远流长。

“四有”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尤以“有所不为”为要。蒋总的解释是三句话,“惜缘惜福,居安思危。上帝要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做人有底线,做事留一线,须知头顶三尺有神明。”大流氓们对此耳熟能详。

“地煞”学制四年,期满毕业。优秀者进入“天罡”继续学习,学制三年。不发毕业文凭,但安排工作。

“天罡”走明路,“地煞”走暗道,均是前途不可限量,令人艳羡折服。

沈锦臣曾任“天罡”队长。李天行曾任“地煞”副队长。和道上所有小混混的梦想一样,袁远的近期目标就是做出优异成绩,进入团校深造,可惜夙愿夭折。

“天罡地煞”,平时只有半数在岗,其余半数发往各地挂职锻炼,此为轮训。理论联系实际,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坚持批评与自我批评。时刻牢记宗旨,自觉践行使命。

刚才被于根顺逼退的二十名枪手,已是“天罡”全体队员,加正副队长……

北斗大厦之摇光宫,北面、东面无窗,西面是长长的走廊。而南面大海,别无建筑,自可以放心观景。这些设计,是用来防范道友雇佣杀手狙击的。

“天罡”卫队住顶楼。其中不乏好手,完全可以对付潜入的亡命之徒。

“地煞”卫队住一楼。即使有道友组织大规模进攻,一时间也很难突破“地煞”的防线。

蒋破军高踞摇光宫,自可以从容调度。遍布全市乃至各县市的小弟们迅速回防,雷霆反击。李天行袁远之流,养兵千日矣!

那些膀大腰圆的保安,不过是个幌子,和身穿旗袍或者职装的美女,作用并无差别。

也就是说,北斗大厦之设计,仅仅是对付道友的有限防御。因为蒋破军从未想过在北斗大厦和警方对抗。

民不与官斗,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硬道理。

任何想动蒋破军的警察,都要掂量一下,是否有把柄抓住蒋破军手里,能否应付得起蒋破军的疯狂反扑。

所谓唇亡齿寒。即使令自上来,他们也要设法护得蒋破军周全。

所谓怀璧其罪。蒋破军自己也知道,他一直被人惦记着,又爱又恨啊!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被警察攻到老巢,负隅反抗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虽然蒋破军自出道以来,就对这一天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更没想到会是在父子团圆的这一天。

北斗大道自北来,需要绕过大厦两侧,在南门外停车。加上三百米的步行距离,以及十二层楼的高度,足够蒋破军从容脱身。

直升机和地下通道是逃生利器,但那也只是说明,蒋破军从此走上穷途末路……

“跑?全国都解放了,你往哪里跑?”见蒋破军脸上微微变色,于根顺哂然一笑。

“也好!蒋某就以身家性命,信任顺子哥一回!”蒋破军又稳稳地坐到了沙发上,端的是英雄气概,“哈哈,人生能有几回搏?”

其实,蒋破军考虑更多的是儿子蒋孝镛。儿子一定不会希望有个跑路的父亲,更不可能跟父亲跑路。而留下儿子跑路,蒋破军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虽然蒋破军知道,来的警察,绝非儿子心目中的正义之剑,金色盾牌。

当然,顺子哥稳如泰山,也确实给了蒋破军以信心。虽然他对顺子哥的底细,其实所知有限。试问,谁又能赤手空拳逼退二十把微冲呢?!

但凡有一线希望,谁又希望跑路,被全国通缉!谁又愿意把三十年来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沧海市公安局局长梅掩城亲自带队,十八辆警车,六十余名干警,迅速控制了北斗大厦。一楼的“地煞”卫队,并没有接到阻击的命令,很快就被解除了武装。顶楼的“天罡”亦如是。

随后,十六名警官跟着梅掩城冲进了摇光宫。

“啊?”蒋破军勃然变色,其中十名警官所持,分明是“天罡”卫队的微冲!

进入摇光宫的警官,均是戴钢盔,穿防弹背心,带白手套,但就一线刑警这个职业来说,他们分明是太老了些!

其他四十余名警察,并未进入摇光宫,应该是被安排在外面收拾残局,而这分明是说,梅掩城不想让太多人参与机宜!

这一切分明是说,梅掩城这是孤注一掷,狗急跳墙!

而对蒋破军来说,这正是最差的结局!

“我接到线报,有三名持枪歹徒窜进我市知名企业家蒋破军先生办公室,其中包括*A级通缉犯,绰号‘行尸’的李天行!”梅掩城站在十六名警官中间,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我来晚了,歹徒与蒋先生的护卫发生枪战!两败俱伤,蒋先生的脑袋被打得稀烂,当场死亡!”

破釜沉舟的抉择,使梅掩城又紧张又兴奋,甚至有一种猫戏老鼠的快感。想通了就做,要做就干脆利索。在梅掩城的眼里,沙发上分明坐着一堆死人。

“梅掩城,我有一些材料在瑞士银行的保险柜里。”蒋破军这三十年,到底不是白混的。面对黑压压的枪口,依旧是谈笑风生。“你知道我有直升机,也有地下通道,我偏偏就坐在这里等你。”

“呵呵,蒋破军,我们打了十四年交道,了解对方甚过了解老婆。呃,对不起,我忘记你没有老婆,你老婆在你眼皮底下被人打死了。令人痛心啊!”梅掩城同样是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带白手套,手中所持手枪,并没有登记在案。这把手枪,将是从行尸身上缴获的,有照片为证。

梅掩城说话时,一直站在十六名警官中间。而这人老成精的十六名警官,眼极精,心极狠,手极稳,远非“天罡”的年轻混混可比。

十把微冲中,倒有六把牢牢锁定传说中的“顺子哥”。希望他服了义和拳的神符,能够刀枪不入。其余四把分别对准了李天行和袁远。

十把微冲之外,另有六把手枪,同样是无从稽考的黑枪。手枪是对付蒋破军诸人的。枪战而同归于尽,当然要经得起弹道检验。在场十七人,包括梅掩城在内,哪个不是出色的刑警?

段汗沁倒在远处,这一点倒是出乎梅掩城的意料。而沈锦臣和一个年轻人站在段汗沁身边,这年轻人大概就是蒋破军的儿子了。

“蒋破军,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坏事做尽,荣华享尽,死了也不亏了!”梅掩城长笑一声,意气风发,“令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啊!谁让他倒霉养了你这么个混蛋父亲呢?”

“不许你这么说我爸爸!”蒋孝镛气血翻涌,这老警察之混蛋,远远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并不知道梅掩城是谁,更不知道梅掩城此言是何意义。蒋孝镛想冲过来,却被沈锦臣一把抓住,并顺道按倒在地。

“瑞士银行的密码,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蒋破军面如土灰,一时间颓势尽显,似乎老了十年,“你我相交十四年,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也算有点香火情。你一定也查明了,我儿子刚刚才到这里,此前我和儿子一直没有联系,十年了!”

“你放心去吧,我是人民警察,头戴国徽,不会滥杀无辜的。哈哈哈哈!”梅掩城得意地笑,手枪一举,示意就要动手。

“梅局长——”

那边,李天行一直倚靠在窗台上,似是百无聊赖。他终于等到顺子哥开口了,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不知道六把微冲正瞄准了他,而他随时都可能被打成筛子。

“呵呵,昨晚好像很忙?”于根顺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招呼梅掩城,就像招呼老朋友。

李天行一下子想起来,吃早点时,听一老头说他那警察儿子昨晚没有回家,全城警察昨晚都没有休息,局长肯定就更忙了呗!至于忙什么,鬼才知道。反正我说了就等于我知道了,不知道的话我会瞎说?

顺子哥,俯拾可得,举重若轻,真是人才啊!所以说,出来混的,虽然夜生活多些,但绝不能忘记吃早点!早睡早起才是养生之道。

刚才,顺子哥逼退二十“天罡”,与其说是霹雳手段,不如说是舌灿莲花。李天行当时感慨,侠之大者,手上有活,嘴里更要有货。换言之,侠之大者,关键要靠口活!

不过,刚才的胜出,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蒋破军惜才爱才,招贤心切。而蒋破军和顺子哥之间,也并没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这回,顺子哥还能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让决心灭口的梅掩城偃旗息鼓吗?

“呵呵,‘飞车哥’?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蒋破军之死,也是拜你所赐啊!下去以后,不要怪哥哥心狠手辣,哥哥也要自保啊!多少兄弟跟着哥哥吃饭,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兄弟们着想!”梅掩城又笑了,开心无比。京城来的?秘密部门?是不是能多抗几发子弹?

“梅头,别和他废话了,耽误中午喝酒!”韦胜津站在梅掩城身边,脸上动容。这一辈子,跟定梅头了!

“你个混蛋,老子亲自颁发的午间禁酒令,尼玛就当耳旁风!”梅掩城嬉笑怒骂,确实是一副兄友弟悌、兄弟相得的样子。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蹚进这趟浑水啊!”梅掩城转向于根顺,“你别站起来,‘飞车哥’,哥哥怕的!”十六个警察哄然大笑,不过枪口把得极稳,姜是老的辣。

“呵呵,我坐着和站着的人说话,真是不习惯。”于根顺也笑了,笑得人畜无害,轻轻站了起来。梅掩城嘴里说着害怕,倒也没拦着。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洞开,一个风姿绰约的妖冶女子冲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爱恨情仇

灰姑娘嫁入王宫之后,童话结束,生活开始。

临海区的二居室退掉了,改租了台西区城中村农民的一间阁楼。阁楼上没有暖气,和房东共用院子里的厕所,阳台上安个打火灶算是厨房。

再也没有下过馆子了,连烧烤摊都不曾去。开始时,两人都不会做饭,甚至连放油前要把锅里的水滴烧干都不知道。油花溅出来,两人手上都有水泡。吃得最多的肉食是鸡脖子和鸡架子。

有一次,李天行晚上上班,岑招娣也是闲得无聊,把两人吃剩的鸡脖子一点点撕开,又吃了一遍。鸡脖子是活肉,很香。

李天行回来后,看到一盘子豌豆大小的骨头,心疼得把岑招娣搂在怀里说,“招娣,一切都会有的!”

可是,一切都会有,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奋斗。

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开始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虽然床头吵架床尾和,生活中却多了些沉默。

李天行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有时候却也像个任性的大男孩。他默默地坐在打火灶前,抽一块二一包的“老刀”时,岑招娣感到很心疼。

本来李天行可以快乐地念书,兴之所至打个工,毕业后有一个基础不错的工厂等着他大展鸿图。而今,生活的重担早早地压在了他的肩上,更重要的却是和父亲闹崩的心理压力。天行没说过什么,岑招娣却知道他负担很重。可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快乐起来。

岑招娣时常想,如果能找一个山沟沟,远离这尘世的纷扰,“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该有多好……

穷汉养娇子。高二期末摸底,岑家驹在班里考了四十多名,按照往年的升学率,一个班顶多能考上十来个。父亲让他复读,岑家驹却偷了家里钱跑到了沧海,找他能干的姐姐和更加能干的姐夫。

李天行不喜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舅子,教训他回去读书,“你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废柴!”岑家驹却不服气,“什么狗屁大学生,什么广东老板的儿子,就让我姐住这么屁大点地方?还不如我老家!”李天行气血上头,把岑家驹揍了一顿。

岑家驹鼻青脸肿地跑了,李天行又坐在打火灶前抽闷烟。

岑招娣既心疼老公,又心疼弟弟,夹在中间很为难。不过她早知道弟弟不是读书的料,求人安排弟弟在“天玑”女子会所当了保安。那时,岑招娣已经升作领班了。

收入虽然多了些,父亲的要求却更多。儿子不读书了,父亲也就不打工了,在家里酗酒搓麻,还要招娣给弟弟在老家起房子,准备娶媳妇生孙子。李天行对他们这一家人越来越讨厌,也就更沉默,眼神里更多的阴郁。

半年多来,这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从旧货市场里淘电视,自己拿铁丝拉天线,居然能收到六个台。窗户透风,他也能买块塑料薄膜,拿图钉摁住,屋里果然暖和了许多。当然,他也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叹气。

岑招娣想,如果不是为了我,天行不会落到这般田地,父子之间哪有什么仇恨,天行应该可以和父亲讲和的,前程远大……爱情这东西,真是不能当饭吃的。岑招娣提出了分手,天行却固执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变故还是因岑家驹而起。这个模样还算凑合的小雏鸡,被一个寂寞贵妇搞上了。偏偏事有不密,被绿帽子捉奸在床。绿帽子虽然自己不常用老婆,却是自私得很,不肯让别人用。岑家驹被当场打了个半死,送进派出所告他强奸。

问题解决了,岑家驹被捞了出来,换到了“金碧辉煌”当保安。岑招娣却给李天行留个*,“天行,忘记我!”就此人间蒸发了。

李天行到处寻岑招娣未果,从“金碧辉煌”里找到了岑家驹。岑家驹拿下巴看着李天行说,“死心吧,你个癞蛤蟆!”李天行气得抬脚就踹,却被一群手持各式家伙的保安围上,揍了个七荤八素。

新任保安小队长的岑家驹,拿一叠钞票摔在李天行脸上,“拿去治伤,你个废柴,敢再骚扰我姐,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几个月后,李天行才知道岑招娣已经改名叫岑汝琦,在莱州主持新开的天玑分店。而天玑的老板,是黑道大佬蒋破军……

李天行觉得,整个世界都背叛了他。他也就背叛了整个世界,老爸见鬼去吧,老婆见鬼去吧!如果生活可憎,命运可恨,杀戮也是一种享受。从此,李天行死了,世界上多了一个行尸。

行尸的情况,岑汝琦一直都知道,但此时她已经成了梅掩城的情妇,没有回头的余地。人生就是这样,一旦堕落,很快就习惯了。睡前喝一杯红酒,也能香甜入梦。

回忆起曾经单纯的日子,回忆起曾经甜蜜的爱情,岑汝琦也只能是多喝一杯。梅掩城对岑汝琦很爱惜,对便宜小舅子也很关照。一家人都迁入沧海后,岑汝琦已经习惯了情妇的生活。关于行尸的一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当岑汝琦知道,行尸居然在她的居所旁边租有房子时,十年前的朝朝暮暮居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没想到,天行居然痴情若斯!他一直在默默地守候着我?莫非这些年来,我都是错的?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梅掩城接了电话匆匆离去,岑汝琦一夜无眠。

上午,岑汝琦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韦胜津的电话。韦胜津知道,梅头女人虽多,对岑汝琦却是有感情的,也曾带着岑汝琦和兄弟们一起吃饭,让大家喊嫂子。事实上,梅头有很多事情,就是通过这位“二嫂子”办的。

在岑汝琦的逼问下,韦胜津最终吐露了实情,“梅头是要对付行尸,但只是顺道。这次怕是要对付蒋破军和‘飞车哥’的。嫂子,听兄弟说一句。这事,你不该知道。”

十点钟,岑汝琦出现在北斗大厦。北斗大厦已经被警察接管,但沧海哪个警察不知道车牌尾号“7777”的宝马呢?守在摇光宫门外的黄炳坤,也架不住岑汝琦的攻势,把她放了进去。

“掩城,我一生中最好的光阴都给了你,我不后悔。我希望你放过行尸。”当梅掩城诧异地回头看她时,岑汝琦摘下了太阳镜,面色凄楚,两眼红肿。

“汝琦,你知道我有危险吗?”梅掩城耐着性子说。

“知道。但你的危险不是行尸造成的。他是无辜的。”岑汝琦勇敢地直视着梅掩城。

“这里面,就他是*通缉犯,他是无辜的?”梅掩城笑了,就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不过笑得很瘆人。

“我不是在跟公安局长说话,我是在和我老公说话。”岑汝琦眼睛里噙着泪。

“让你老公放过你的初恋情人?”梅掩城的耐心已经耗完,两眼眯了起来。

“掩城,我参与过你的一些事情,也有人知道我到这里来,不是我弟弟。”岑汝琦的脸色也是一冷,说话时咬着下唇,猩红如血。

“你这是在威胁我?”梅掩城眼里精光一闪。

“不,老公。我愿意陪你走完下半生!”岑汝琦仍是定定地看着梅掩城,情真意切,言语凿凿。

从岑汝琦进来的那一刻起,李天行就傻掉了。即使是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脸上也一直堆着不知所谓的笑容。此时这笑容已经无影无踪,显出了一张扭曲的面孔。

这个我曾经发誓用一生来爱的负心女人,这个为了金钱和地位无情地抛弃了我的物欲女人,这个在两个老男人胯下婉转求欢的浮浪啊女人,居然冒着生命的危险来救我?

李天行在“凭海临风”租房只是偶然,但后来知道岑汝琦住在这里时,他也并没有回避。十年了,仇恨太多太浓,他可能已经忘记了仇恨的对象,只是沉迷在仇恨本体中无可自拔吧。

或者李天行并没想明白,他虽然恨这个女人,却更恨这个世界。至少,他从未想过要报复这个可怜的女人,却在不停地报复这个世界。或者说,在报复他自己。

当然,完全忘记是不可能的。至少李天行在无数个女人身上冲刺时,曾经喊出了“招娣”这个名字。反正她们也没名字,不会介意的。在浴缸里劳动五姑娘时,他的脑海里也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好像也叫“招娣”。

毕竟,李天行这一生,只爱过一次……

“你爬开!我不需要一个无耻的女人来救我!你以为我一定会死吗?”李天行面容扭曲,脖子上青筋爆出。

“天行,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爱你……”岑汝琦的嘴唇哆嗦着,两行清泪顺着姣好的脸颊无声地流下。

“行尸!朝着一个女人咆哮,算什么本事!”梅掩城冷冷地盯住了李天行,猛地举起了手枪,“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从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在沧海出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头顶神明

摇光宫内死一般沉寂。

只有那架老式木制座钟的钟摆在摇动。“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响亮。

李天行死死地盯着梅掩城,脸上已经恢复了不知所谓的笑容,目光玩味。似乎不知道有把“大砸炮”正对准了他,或者他是刀枪不入。

梅掩城亦死死地盯着李天行,目光阴冷。枪口对准光头,持枪的右手极稳。子弹将从右眼射入,掀开后脑勺,砰然绽放一朵美丽的鲜花。梅掩城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九,八,七,六……

“天行,十年了,你还是这样。”岑汝琦惨然一笑,径直向李天行走去,“好吧,我陪你一起上路!”

“啊?!”李天行错愕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孔,下意识地一声轻呼后,眉头紧皱,甚至有些惶然。

事出突然,十六个警察也是勃然变色。有的盯着岑汝琦轻盈的背影,柔软的腰肢,那翘臀只有梅头才可享受的,好白菜啊!更多的警察则转脸看向梅掩城。

梅掩城仍是平静地端着手枪,两眼微眯,寒光凛冽,似乎是在凝神静听钟摆。十六个警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一个女人而已。不过,还没等他们重新盯向沙发附近诸人,风云突变!

“轰隆!”

南面窗户整排的大幅玻璃,同时粉碎,发出震天介响声!

只有远处的沈锦臣看得清楚,顺子哥两手张扬,一把筷子如利箭般呼啸飞出!

可惜,目标不是十七个警察,就像沈锦臣一直期待的那样。

同样惋惜的还有蒋破军。刚才的确是一个弥足珍贵的战机。以顺子哥的功夫,插掉十七个喉咙,应该不是难事。即使他不想杀警察,也足可以插掉十七个手腕。

这些玻璃,近处离顺子哥只有两米,远处却有二十余米。顺子哥瞬间扔出两手筷子,这些高强度钢化玻璃却是同时破碎!

蒋破军摇头苦笑。英明神武的顺子哥啊,敢情你把这些久经沙场、心狠手辣的警察,当成我手下的优秀干部了吗?你这是要吓跑他们还是要吓死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啊!

但凡有一线生机,谁肯慷慨赴死?这一刻,蒋破军知道自己的命就悬在顺子哥手上,顺子哥却不肯抓住。

是啊,谁愿平白杀死十几个高级警官?祖国之大,无处容身!

“头顶三尺——有!神!明!”

思虑虽多,时间只是须臾。玻璃坠地的声音还未传回,就听于根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这声音如同滚雷炸响,惊天动地,现场大小人等的耳鼓均是剧烈震荡,乃至心动神摇,瞬间精神恍惚!

头顶之上的,却不是神明。

滚雷未落,神兵天降!

只见十几条绳索从楼顶抛下,旋即,十几个身穿灰蓝白斑驳迷彩的战士迅速滑下,在空中即放开绳索,借势飞入室内,就地一个翻滚,已经呈半蹲式射击姿态。虽然只有十几个人,却分散在不同位置,手持短管步枪或微声冲锋枪,从不同角度锁定了室内所有人员!

紧接着,又是十几个战士同样飞身入室,迅速分散占位,枪口如林!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又听“隆隆”的轰鸣由远而近,两架涂着迷彩的直升机悬停在窗前,分别伸出一挺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随时可以喷出火舌!

一众警察浑身冰冷,下意识地垂低了枪口,不约而同地看向梅掩城。

梅掩城早已不复镇定,面如死灰。看来真的是上头下了决心查我,直接动用部队!我梅掩城破获了多少大案要案,亲手抓了多少重犯惯犯,凭什么落个这等下场?我到底是招惹了何方神圣?

可惜被这个贱女人一闹,终于功亏一篑。即使让他们看到一地的尸体,我也有的转圜。而今,这些该死的混蛋还在活蹦乱跳,我却要死不瞑目了……梅掩城的手臂仍旧平伸,保持着射击状态。他只是忘记了收回。

震惊的不止是梅掩城。

蒋破军也是目瞪口呆。顺子哥到底是什么人啊?怪不得一直淡定如斯。看来,我这条命还是抓住顺子哥手上。也好,至少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乱枪之下。顺子哥会给孝镛和锦臣一分面子吧?

沈锦臣心下一松,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顺子哥的能量和谋略,不是我能随便揣度的,希望能有机会为顺子哥效力吧。顺子哥和蒋总,没有利益冲突,更没有深仇大恨。

警察进入之前,蒋破军就吩咐沈锦臣和蒋孝镛去给段汗沁裹伤。“老段跟了我三十年,都那么大年纪了,一直流血会死人的。”蒋破军跟沈锦臣说话,眼睛却是看着顺子哥的。顺子哥没有回应,就算是默许了。

蒋孝镛坐在沙发上不肯去。虽然他没搞清楚状况,却也知道父亲面临重大危险。沈锦臣一把抓住蒋孝镛,连拖带拽地把他拉走了。蒋总的意思很明白,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过来。一旦有变故,立即带蒋孝镛离开!

所以,刚才蒋孝镛冲动地大叫时,沈锦臣一把将其摁倒在地,一直没让蒋孝镛起来。

此时,蒋孝镛终于得了放松,站起来想说句什么,又闭嘴了。这一屋子的人,好像就能跟顺子哥说上话。顺子哥忙的。雪山很危险,不如人危险。

倚在墙根上的魏铭晃了晃脑袋,一时间恢复不了神智。裤裆里有些凉意,他才发现自己是坐在地上的。至于是什么时候坐下的就不清楚了。还好,作为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有为青年,魏铭怕黑社会,怕黑警察,对人民解放军还是很有亲切感的。

只是,魏铭两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短短的时间内,魏铭情绪剧烈变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是如此之近,死亡的原因又是如此无稽。而现在,八卦之心又起。这些可都是哥亲身经历的啊!尼玛地球太危险了!

袁远比魏铭强些,但也仅仅是一直僵立在沙发背后。当然,也没尿裤子。我不该怀疑顺子哥的!跟着顺子哥,怎么会死呢?我这一身的汗,刚才还以为死定了呢!尼玛我一直觉得我是黑社会,和这帮草菅人命的警察相比,哥简直是五好青年……

伴着直升机的轰鸣,清凉的海风吹进来,每个人都要消化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这些战士,胳膊上都戴有一个徽章,徽章上两把匕首压着一只金锚。钢盔上,脸上,军装上都是同样的迷彩。这是什么部队?

第二批进入室内的军人中,一个高大的少校排众而出,脸上有棱有角,脸色黧黑,甚至有晒暴皮。凌厉的眼神扫视全场,最后停在了于根顺身上,随即大踏步走来。

“顺子?”少校冷冷地打量着于根顺。

“客气。”于根顺笑了一下。

“听说你很能喝?”少校眼神如利剑。

“没醉过。”于根顺又笑了一下。

“牛叉!”少校也笑了,饶有兴趣地审视着于根顺,“有空比划比划!”

“呵呵,辛苦!怎么称呼?”于根顺觉得这军人的眼神有点意思。翻脸快过翻书,有棱有角也是可以顽皮的。

“任豹,豹子的豹!叫我五哥就行!”任豹亲切地拍了拍于根顺,“顺子兄弟,怎么这么大场面?”

呃,这五哥,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叫“任抱”……于根顺苦笑一声,“我也不想这么大场面啊,不小心的。”他还是有点奇怪,这个任豹名字起得好,也太自来熟了点吧?

“老六!你不是说帮忙抓黑老大吗?这些警察是怎么回事?”任豹果然给于根顺解释了。这些警察分明不是和顺子一伙的。

远处,一个蹲射状态的迷彩战士磨磨唧唧地站了起来,翻了个白眼说,“老五,顺子哥就是这么说的啊!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这战士脸上涂着油彩,不说话和其他战士完全一样,这时却现出了原形——英姿飒爽的任静静!

任静静只好走到近前,倒提着短管步枪,冲着于根顺一乐,“我五哥,黄海舰队陆战旅两栖侦察分队队长。刚巧他们今天实训,嘻嘻。”

“可是刚巧!简直是太巧了……”任豹揶揄地看着任静静,“你五哥我搞不好要挨处分!是谁冲着五哥又哭又闹的?”

“五哥!”任静静小脸一红,接着就板了个结实,“谁又哭又闹了?!再说,你挨的处分还少啊!”

“呃……对对!哥刚巧实训,在哪儿训不是训?”任豹赶紧投降,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声,“现在知道叫五哥了!叫老五多顺溜……”

“老五!”任静静一跺脚,上好的实木地板“嗵!”的一声巨响。

“顺子兄弟,你倒霉了!”任豹怜悯地看着于根顺,“跟你说啊,我爷爷两个儿子,五个孙子,就老六一个孙女,我们全家八个大老爷们哄着她。尤其是我们哥五个苦啊!”

呃,这可真是宝贝,倒霉?这又关我什么事了?于根顺正纳闷着,任豹的解释就来了,“倒霉你也得忍着!你知道上回老六叫我五哥时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哥几个为了一句‘哥’,揍了一个班的男生,大获全胜!结果哥几个差点被老爷子打断腿,最终还是老六求情,老爷子才饶了我们,说是‘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十多年了都!”

呃,上阵亲兄弟,了得!可是还是没我什么事啊?于根顺疑惑地看向任静静。任静静的小脸倏地红了,厚重的油彩也有好处的。穿着战靴的小脚又是一跺,这回踩的是任豹的脚背,任豹当场咧嘴。

“你小子有福气啊!从来没见我们静静对一个男生这么上心的!你要是敢对不起我们静静,狠狠!”任豹狞笑一声,两只膀子一晃,“嘎嘣!嘎嘣!”直响,“我先给你举个例子!谁是黑老大?站出来!”

一直在认真听故事的蒋破军讪讪地站了起来,“莫非说的是我……”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年韶华

如果说梅掩城也有爱的话,他爱女儿梅婕。

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在梅掩城面如土灰的一刹那,一张恬恬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女儿怎么办?

六年前,梅婕十八岁,移民英国。

今年初,梅婕拿到了剑桥的硕士。上个月打来电话说,找了个工作,但好无聊好无趣,打算继续念书。也好,女儿打小就聪明,老当班长的。

苏格兰乡村,空气清新自由,那里有女儿的房子。有草坪,有游泳池,东西也都用最好的,莫要让洋人小瞧。女儿带着她的纯种牧羊犬在碧绿的草地上散步,在没有污染的森林里露营。假期里可以环欧旅行,希腊是女儿爱去的地方,四大文明古国么!有时候女儿也喜欢去养老院或者孤儿院做做义工,很有爱心。

呃,希腊是四大文明古国吗……

用时下流行的话说,梅掩城叫做“裸官”。梅婕的妈妈,一个纺织女工,唱着“金梭银梭”走进了梅掩城的心扉。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梅掩城还只是驻纺织厂的小民警。而今,那个纺织厂早就破产改制了。

时代变了,那些落后的生产力,应该淘汰。虽然有点阵痛,忍一忍就好。

纺织女工只会唱“金梭银梭”,却不能淘汰,女儿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五年前,妈妈赴英陪读,也拿到了绿卡。洋人其实很好糊弄,只要你有钱,很多事情他们并不在意的。不懂英语也没关系,雇两个洋人伺候着就是。英法联军也好,八国联军也好,英国人顶不是东西的。也该让洋人伺候一下国人了,长长中华民族的志气!

不过,洋人比较贵啊!也只好入乡随俗,钱算个锤子?

钱不算个锤子。钱出自“天玑”女子会所。

“天玑”旗舰店采用会员制,只对会员开放。拥有“天玑”会员卡是身份的象征。当然,卡与卡也是不一样的。白金卡会员懒得和黄金卡会员说话。限量发行的钻石卡更是有钱买不到。

为了照顾最广大普通贵妇的根本利益,“天玑”也发行了普通VIP卡,可以在除旗舰店之外的分店享受崇高服务,遍布各区市县。不过普通卡只是内部叫法,不会出现在卡上,更不会出现在服务人员口中。即使是普通卡,也足以让各区市县贵妇攀比炫耀了。那就是一个字,有钱!没个“天玑”会员,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这些金点子,都出自岑汝琦。

岑汝琦进入“天玑”时,“天玑”还只是一个以美容健身为主的普通消费场所。十年的发展历程,每一步都有岑汝琦的心血和汗水。

七年前,也就是梅婕即将赴英时,梅掩城把一个民营纺织厂老板送进了监狱,“天玑”的法人就变成了岑汝琦。那老板台西区农村人,相当有势力。他错就错在不该和蒋破军竞争一家国营纺织厂的破产改制。后来,破产国营纺织厂和那家民营纺织厂都成了蒋破军的产业。

法人是岑汝琦,主人却是梅掩城。在经济方面,梅掩城是个很谨慎的人,“天玑”也是梅掩城迄今为止唯一的产业。钱够花就行,多少是多啊?为官要廉洁奉公。所谓公生明廉生威。所谓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

即使现在,“天玑”会员卡也是送给各级官员的高尚礼物。而购买会员卡,却是送给梅掩城的唯一礼物。一举而两得,实在是求人办事之最佳选择。

岑汝琦亲自掌管钻石卡签发,一支笔签字,千金不可得。

沧海是副省级城市,多少高官。又是沿海开放城市,避暑胜地,多少有钱人。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好吧,至少有一个。比如梅掩城的纺织女工。即使腰身如桶,开口如鸭,她们对那个男人也有着绝大的影响力。

这样的女人有多少呢?如果沧海能有一个人知道的话,那就非岑汝琦莫属了。谁可以做成什么事。谁曾经给谁送过卡,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岑汝琦有本小账。

这是一张庞大的圈子。岑汝琦在这个圈子中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即使没有梅掩城,岑汝琦在沧海,也没有办不成的事。

除了她的弟弟岑家驹。

岑家驹永远不成器。一九九八年沧海金融押运公司成立时,岑汝琦运作了一下,让岑家驹当了临海区驾驶分队长。岑家驹耀武扬威地赴任了,不过这混蛋从不带班,反而把防弹车当私家车用,实在是威风的紧。工作中拉帮结派,连打带骂,结果被一群退伍兵给套了麻袋,揍得只剩一口气。最后那帮退伍兵都被清退了,岑家驹也麻胆了,灰头土脸地回了“金璧辉煌”。

这是岑汝琦最后一次尝试洗白岑家驹。也许关进去几年,会好些吧?

岑家驹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的人。

蒋破军倒是看上了这个人才,去年起让岑家驹做了“金璧辉煌”副总,今年还给扶正了。不就是喜欢验个货吗?不就是喜欢打个架吗?放开他玩,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要是真出了事,梅掩城你就看着办吧。

那时,梅掩城已经挂了省公安厅副厅长,地位稳固,蒸蒸日上。梅掩城和蒋破军这对铁搭档,关系也逐渐地出现了裂痕。

这一些,岑汝琦不是不知道,她却没有办法改变。

岑汝琦说,“老公,我愿意陪你走完下半生!”这句话,并不见得是违心之言。只是,这个老公,却是别人的老公。

当一群警察恭敬又热情地叫岑汝琦“嫂子”时,岑汝琦含笑答应,颇有母仪天下之风。内心的感受别人就不知道了。他们私底下叫的是“二嫂子”吧?是的,有个二。很二的二。替别人养老婆孩子的二货。二就二吧,你二一个给我看看?

梅掩城是一棵大树,岑汝琦是一根藤。

这棵藤茁壮成长,逐渐有了根。那棵大树看似枝繁叶茂,实际上却已经风雨飘摇。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岑汝琦对梅掩城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洗白就能洗白的。越急就越坏事。梅掩城不想离开沧海,在公安系统里已经顶天,现在开始运作副市长或者政法委书记了。由此进常委,那才算是市领导。

能运作市委常委的人很多,能量也很大,这才是梅掩城最大的危险。

你好好地当你的局长,没人搭理你。非要蹦出来抢别人的肉,你觉得合适吗?

去年起,岑汝琦多飞了几次黄山……

岑汝琦毅然奔向李天行,她知道,梅掩城绝对没有胆量打死她。即使他咬咬牙,或许舍得。

知道得太多了,这是个强大的理由。

既能丧命,又可保命,关键是看如何运用。运用得好了,不但可以保自己的命,还可以保别人的命。梅掩城能让第一步,就能让第二步。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岑汝琦更了解梅掩城。

“天行,不要恨我。我可以和他一起生,却可以和你一起死。”岑汝琦饱含热泪,眼睛肿成了桃子,顽强地看着惶然的李天行。

话音未落,“轰隆!”的巨响传来,岑汝琦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李天行张开了怀抱。时隔十年,两人再次相拥,真正的恍若隔世。

这一刻,岑汝琦觉得很踏实。这才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初恋。他用十年的时间证实了我当初的选择,这是一个可靠的男人。

可靠,是男人最好的属性,没有之一。

一个女人,无论走多远,总是希望有个家。无论多强大,总是希望有个温暖的怀抱。

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岑汝琦甚至有心情跟自己开一个玩笑。你曾经双手沾满鲜血,我曾经出卖身体和灵魂。即使不是郎情妾意,至少也是个男盗女娼……

作为十年韶华的最后一个报答,作为永远保密的代价,梅掩城将为李天行洗白。而梅掩城手里有这个把柄,也就不会觉得岑汝琦可怕到不可饶恕了。所以,两人都是安全的。

被人惦记着,实在是件恐怖的事情。

而神兵天降的一刹那,岑汝琦的感觉,居然和蒋破军在梅掩城举枪时的感觉出奇的一致。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她下决心和梅掩城决裂的一天。这个世界啊,太多的巧合!呵呵,巧合吗?

两人抱在一起,岑汝琦甚至能感觉到李天行身体的悸动,她自己也幸福得晕眩。这个世界,是他们两人的世界。

梅掩城完蛋了。出来混,总是要还。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十年前,岑汝琦离开李天行时,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今天,岑汝琦离开梅掩城,也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不归路都是自己的选择,还好,我的选择,不会错……

可是,完蛋了的梅掩城却突然发出一阵狂笑,把岑汝琦从梦中惊醒过来。

这笑声,并非狗急跳墙的疯狂,也非走投无路的凄凉,怎么会是绝处逢生的惊喜呢?

岑汝琦太了解梅掩城了,她错愕地回转头去,果然看到了梅掩城压抑不住的兴奋,可能连“大炮”都在蠢蠢欲动……

“哈哈哈哈!”梅掩城仰天长笑,眼泪都下来了。

这是喜极而泣?岑汝琦的身体有点软。这和“大炮”无关。

ps——

岑汝琦这个大纲上根本没有的小人物,却得到最多评议,是夹袄没想到的。原本她的出现,只是解释行尸和老蒋的关系。好吧,综合大家意见,我会再次深入阐释,争取赋予其灵魂,而不是雷人一个。

不知不觉就12点了,才写了1000字,出去买烟溜达了一圈。明天上午还有会,下午也没空闲,也许要到晚上了。

悲催的夹袄,只能保证每一个字都是呕心沥血,却无法保证每天都写出过得去的数量。没学到烽火的本事,却学了烽火的断更,汗颜。至于这本书,慢慢熬吧,夹袄没想过大红大紫,每多一个读者夹袄都会欣喜,每少一个读者夹袄都会有歉意。

综合大家意见,特别是行尸,心与道合,xiaoye6976,大雁飞的意见,人物塑造中。致谢!《混迹官场》,大家一起完成。

本章补充完毕。希望岑汝琦没有让大家失望。

第一百九十五章 波澜再起

好大一条乌龙!

梅掩城此刻的心情,一个绝处逢生如何道得尽。

李冲的突然袭击,于根顺的异军突起,加上*朋友的暗示,他自己又安全感缺乏,梅掩城对“令自上来”的揣度几乎是深信不疑,也想象得严丝合缝,简直就是真的,比真的还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乱了分寸,狗急跳墙。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两个军二代的胡作非为!尼玛,愚蠢的孩子,嚣张不是你的错,害了家长就是你的错了!谁家的孩子能像小婕那么乖,那么有出息呢?

“军队,什么时候能干预警察执行公务了?!”

梅掩城似笑非笑地看着任豹。此刻,任豹正晃着膀子走向蒋破军,狞笑着。

“警察?吓死我了!”任豹就是看不得别人嚣张,更听不得有人说军队的不是,“没听说过警匪一家吗?警察能行,还用得着军队来抓黑老大?是不敢抓,还是抓不到,还是沆瀣一气?”

“你说话要负责任。”梅掩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声音不大,语气也不激烈,却是智珠在握,居高临下。你个四肢发达的毛孩子,药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

“这老混蛋谁啊?阴阳怪气的……”任豹挠了挠钢盔下的后脑勺,回头问于根顺。哥知道这老混蛋是个人物,也知道这老混蛋不是和于根顺一伙的。军二代的头脑,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哥是根红苗正的军三代。先把情况搞搞清楚再说。

“这老混蛋厉害了!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沧海市公安局长梅掩城。”于根顺就是这么淡定,介绍也够全面。

“哦,这老混蛋的官还不小。麻烦了,不好办啊!军队确实不能插手地方上的烂事,除非他们闹破个大天去……”任豹搓了搓两只硕大的巴掌,抬脚向蒋破军踹去!

蒋破军虽然讪讪地站起来,却也知道任豹是自己的救星,没承想这厮说打就打,真是无法无天啊!尼玛吓唬于根顺干嘛要打我?尼玛骂梅掩城打我干嘛?柿子捡软的捏啊!尼玛我蒋破军什么时候成软柿子了……

有这些想法时,蒋破军已经被踹出去六七米远,发型乱了,腰弯成了一只大虾。脸像一只煮熟了的大虾。

“混蛋,你打我爸爸!”蒋孝镛又要往上扑。不过被沈锦臣很给力地拽住了。现在,沈锦臣也是心中焦躁,不知道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但保护蒋孝镛的命令必须坚决执行。其它的,还是交给顺子哥好了。顺子哥不会让我失望!

“那个,五哥,别打了!例子我已经收到!他是黑老大,但也是我朋友的老爹。”于根顺很无奈。道义要讲,路见不平一声吼。情谊也要讲,尓翁就是我的翁。

“打错了?”任豹知错就改,“蹬蹬”几步过去,亲手去扶蒋破军。蒋破军仍在干呕,又被任豹强行拽了起来,拍着他的后背说,“大叔,对不住哈!黑老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比黑警察好些……”

“没事,没事!”蒋破军忍住了干呕,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打得也不算太错。”

任豹这一记窝心脚,几乎把蒋破军踹到梅掩城脚下,这一番拍打,就是在一众警察眼皮底下进行的。一众警察面面相觑,先挨打后挨拍的这位是蒋破军吧?这里是北斗大厦吧?咱们是高级警官吧?

梅掩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两个小混蛋,一口一个老混蛋,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在他们眼里,省厅副厅长、市局局长只是一个老混蛋……信神神在,不信神无。老混蛋该如何是好?呸呸!你丫才是老混蛋。

更重要的是,除任静静拿拿捏捏地站在于根顺身边、任豹在眼皮底下装傻充愣之外,室内还有三十四个陆战队员一直保持着各式射击状态,就如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相信只要一生变故,他们立即就会生龙活虎,毫不在意地把一个老混蛋打成筛子。

手下这十六个兄弟,对付老百姓无疑是以一当十。而在他们面前,无疑就是真正的泥塑木雕。

更何况,两架直升机上仍然悬停在窗外,两挺轻机枪严阵以待。

刚才,直升机停在远处待命。任豹徒手从后墙爬到楼顶,扔下绳索。任静静跟着三十四名队员顺着三条绳索迅速登顶。北斗大厦本来是无缝监控的,但警察接管大厦以后,第一时间就掐了监控,连硬盘都拆下来作为证物带走。所以三十六人已经在楼顶悄无声息地待命多时。

黄海舰队陆战旅名头响当当。梅掩城也曾经亲眼见识过陆战旅的威风。为提高刑警队伍军事素质,他请了一个小分队到训练基地进行过指导,完后还给旅部送了面锦旗,“陆地猛虎,海上蛟龙,空降神兵”。

除了和舰司扯皮,还真是没有办法对付这个小混蛋。军队护短是有传统的。即使扯一通皮,最终的结果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任豹背个不痛不痒的处分,以儆效尤。反正他的处分也没少挨,不在乎再多上一条……

不过,这小混蛋也没办法对付我!当真敢杀警察吗?谁都护不得你!

梅掩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打得根本就没错!只是警察不能随便打人而已。如果不是法律管着,我早就打死他了!”说到最后,已经是威风凛凛,目光代表正义之剑。说完后,梅掩城的额头微微上扬,深为人民警察而自豪。牢记宗旨,不忘使命,立警为公,执法为民。

“市局刑警支队掌握充分证据,蒋破军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策划实施多起命案。因此梅局长亲帅精干警力,实施抓捕!请陆战队的兄弟们不要受人蒙蔽,良莠不分,为虎作伥!”梅掩城身边的黄炳坤及时补台,也是言语凿凿,语气不卑不亢,不容置疑。

“我是市人大代表,按照《代表法》之规定,非经市人大常务委员会许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审判,不受人身自由限制!批准在哪里?逮捕证在哪里?”蒋破军也知道自己生死悬于一线。如果被梅掩城带走,还不如被当场射杀。

“法律不是保护你们这些坏蛋的!”黄炳坤气得脸红脖子粗,分明是个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中年愤青,眼睁睁地看着坏蛋却不能抓,何其悲哉。“我好怕啊,你吓坏我了!顶着个红帽子,为非作歹,杀人害命,坏事做尽,恶事做绝!我告诉你,人民警察是不会放过你的!法律是不会饶恕你的!”黄炳坤指着蒋破军的鼻子,口吐白沫地骂着。他偏偏就是绝口不提人大许可和逮捕证。

“如果我被你们抓去,等待我的不是法律的审判,而是畏罪自杀!”蒋破军轻蔑地看着黄炳坤。就是他,亲手打死了白耀东,并把黑枪塞进死者手中。真是屈才了,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呃,对不起,我不该诬蔑演员。官员能当好演员,因为演技足够。演员不一定能当好官员,因为脸皮不厚。

“时间紧迫,蒋破军有出逃嫌疑。所谓事急从权,程序上是有点小问题的!”梅掩城微笑着看向任豹,“法规和程序之制定,是为了保护人大代表依法行使代表权利,也是为了规范公安执法行为。如果被邪恶势力利用、滥用,就成了邪恶势力的保护伞,这与立法初衷是相违背的!我国的法制建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但是,我们决不能因为程序的问题而致使嫌犯逍遥法外!所以,这次我亲自出面组织抓捕!解放军同志,你确定要阻止我们抓捕蒋破军吗?”

“呃……”任豹挠了挠后脑勺,“顺子兄弟,这黑老大好像和你不搭啊!再说了,你不也是来要抓他的吗?不能因为他是你朋友的老爹,咱们就徇私枉法吧?一头是小节,一头是大义。”

“确实是!如果不是他招惹我,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于根顺微笑着说。他确实没有理由阻止警察抓黑老大,更犯不着为黑老大对抗警察。作黑老大,也应该有这种“有朝一日”的自觉吧。

“哦……”任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如果顺子兄弟非要保下蒋破军,还真是不太好办了。处分算个锤子?老爷子手黑啊,没轻没重的。

“稍息!”任豹的命令一下,三十四名战士立即起身,虽然放松下来,却也是站立如松。随后任豹冲直升机摆了摆手。直升机收起轻机枪,盘旋爬高,飞走了。

梅掩城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小混蛋的脑子有点短路,犯不着和他直接冲突。

蒋破军却是脸色煞白,他转向任豹,惶急地说,“任队长,你刚才说的警匪一家是有道理的!梅掩城抓我,决不是他说得那么道貌岸然,而是因为我手里有他的罪证。我没命等到法律的审判,就会‘*’!”

任豹轻蔑地看了蒋破军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警也好,匪也好,干我甚事?轮不到我来给你主持正义,何况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人民军队,是保家卫国,对付外敌的!

“梅局长,我认了。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蒋破军面如死灰。

此时,蒋破军已经后悔留下。鬼迷心窍啊,于根顺确实是有能力自保,但我不该轻信了他的淡定。顺手送个人情给孝镛和锦臣,这种事情无所谓的。而从警察局长手中抢下一个黑老大,就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于根顺,威猛豪强有胆略,审时度势知取舍,枭雄啊!

我怎么会神差鬼使地去招惹他呢?真是造化弄人,天亡破军啊!

也好,儿子跟着他,放心了,希望这小子能明白事理。我的死,和于根顺无关的……蒋破军回过头来,慈祥地看向蒋孝镛。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下山猛虎

“呵呵,五哥,如果你晚来一步,我已经和黑老大火拼,玉石俱焚了。”于根顺轻笑一声,好像他真的会死一样。

这一声笑,对蒋破军来说,却不啻天籁!

“这些警察都带着白手套!他们的微冲,是从我的人手里缴获的!梅掩城的‘大砸炮’,肯定是黑枪。那五把,也是!”蒋破军再次转向任豹,一叠声地说道,“五哥,如果你迟来一步,我和顺子哥已经同归于尽!这些枪械,将分别持在我和顺子哥等人手上!”

于根顺并没有等任豹表态。这事不小,性质也严重,朋友是担风险的,代价太大。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解决。“梅掩城,狗急跳墙了吧?我今天叫任豹过来,不是为了对付你,而是我不想亲手杀警察!否则,刚才的筷子就不会插玻璃,而是插入你们的喉咙,透体而出!所以说,任豹此行,救了我的命,也救了你们的命!”

“轰!”

于根顺并没有回头,众人也没有看到他如何出手,却听见东墙闷响!

东墙上,是一副名家真迹“猛虎下山图”。

国画当中,虎有上山虎和下山虎之分。上山虎乃饱食归来,举头望月,步步登高。下山虎则饿虎扑食,所向披靡,威风凛凛。黑道纹身,大混混多选上山虎,取其势,寓意功成名就,德高望重。小混混多选下山虎,取其威,寓意不断进取,势不可挡。

蒋破军挂个下山虎,提醒自己志当存高远。欲望是进取的原动力。而就食是最原始的欲望。

而此时,这只斑斓吊睛猛虎的额头、双目、喉咙、胸口、四肢,九处位置,插了九根筷子!

筷子没入其半,留在外面的半根“嗡嗡”震颤!

陆战队员们三五成群地站立,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各有方位。此时他们却齐刷刷地看向于根顺,眼睛冒火,嘴巴微张,“武神?”

射程三十二米!贯通伤!

任豹目测很准,却算不出一根筷子的初速和力道。实在是匪夷所思啊!他重新上下打量着于根顺,尤其是双手。如果陆战队员飞窗而入时,顺子兄弟拿一把筷子,恐怕兄弟们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本来你五哥我还想跟你比划比划呢,省省吧,我找残废啊!要不咱哥俩到海里去试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准自带筷子的。

打量完于根顺,任豹又看向任静静,嘴角歪出微笑。怪不得,一向目下无尘的老六居然情窦初开了,五哥我还担心过你是不是有毛病呢!老六啊,虽然你的眼光一向不咋的,但这回你可能会给老爷子一个惊喜了……

你个坐井观天的家伙!任静静撅了一下嘴,一副“本来嘛”的表情。不过,任静静没工夫搭理老五的戏谑,一双大眼睛牢牢地盯着顺子哥,比之那些陆战队员的火热眼神毫不逊色。

视力好的警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冷汗淋漓。六把微冲对准此人,曾经以为是绝对优势火力,猫戏老鼠也未尝不可。谁承想却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原来人家是不想“亲手”杀警察……

眼神差点的警察下意识地前进了一步。待出列后才发现唐突。回头看梅头,似乎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五个人干脆向东墙走去,越近看得越清楚,心下的寒意更重!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这还是人吗?

梅掩城年纪虽大,视力却不错。姜还是老的辣,梅掩城笑了,“果然好身手!可是,这么好的身手,不投身军营,报效国家,却用来草菅人命,甚至威胁警察的人身安全。可惜!可叹!”

“对,这老混蛋说得有点道理!顺子兄弟,来陆战队吧!一切手续我来办。先来给我当副手。不,我给你当副手也行啊!”任豹也是两眼冒火,顺带看着老混蛋都亲切了些。

“陆地猛虎!海上蛟龙!空中雄鹰!”三十四名陆战队员齐声喊出了口号,惊天动地,气壮山河。

起哄还是怎么着?纳新广告?不过任静静眼神里也是隐隐有期待。顺子哥要是肯来陆战队,那就等于进家门了啊!呸呸,姐以队为家的……

亲切的老混蛋,还是老混蛋。好在老混蛋并不计较小混蛋的态度。虽然任豹和陆战队是个乌龙,但于根顺的身份仍很神秘。梅掩城笑呵呵地开口了,“于根顺同志,公安系统也是欢迎你的,一样为人民服务!一切手续我来办!不过,当我的副手还稍微年轻了点……呵呵,假以时日,不是大问题啊!”

“梅局长,我的通缉令似乎还没撤吧?”于根顺若有所思地看着梅掩城。

“是见义勇为还是过失杀人,在学术和法理上是可以商榷的。但就目前来说,你并非罪大恶极,也不算不上极度危险,又是有名有号的人,不通缉也是可以的。”梅掩城慈眉善目地看着于根顺,似乎是惜才心切,吐脯倒履。虚怀若谷,其意殷殷。

“那你为什么要通缉我呢?”于根顺勤学好问,态度诚恳。

“小孩子手里拿把刀,对社会,对他本人,都是不负责任的。所以,通缉也是对的。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社会治安负责。警察天职,不敢懈怠。”梅掩城是个好老师,深入浅出,循循善诱。

“明明是我要求你抓于根顺,大张旗鼓地抓!”蒋破军虽然被人踩在脚下,还是对梅掩城无限鄙夷。当面撒谎,真不是好孩子!

不过,蒋破军此时也隐隐有怀疑,梅掩城早不来晚不来,于根顺怕是导火索啊!我真是倒霉催的我,我大张旗鼓地抓他……

可是,蒋破军分明也不是好孩子,说话直接被梅掩城很轻蔑地无视了,连反驳都懒得。你个黑老大,指挥警察局长?你用屁股思考,别人也得用脚后跟信吗?

“我一直觉得我挺无耻的……”蒋破军喃喃自语。叱咤风云多年,蒋破军当然不会以为凭言语能说破个大天。奈何人为刀砧,我为鱼肉,蒋破军一丝苦笑。就算是提醒一下顺子哥和五哥吧。

可惜,于根顺和任豹,同样无视之。黑老大,没人权。

“真是官字两个口,胡说胡有理啊!”于根顺击节赞赏。

“抓也可,不抓也可,都符合法律规定,这里面绝无问题,也不是自由心证。”梅掩城并不在意于根顺的态度。他关心的是于根顺的身份和来意,再次出口试探,“我身为局长,出发点只是把沧海公安系统建设好,把沧海社会治安治理好,确保朗朗乾坤。如果你肯到公安系统工作,我肯定一路绿灯,但这并非徇私舞弊,只是惜才心切而已。哪个领导不希望手下兵强马壮呢?都是为了革命工作。”

“谢了。我本来就是警察。但是,和你这样的警察不同。”于根顺说得言语凿凿,心里却不是那么理直气壮。白马虽然不是马,但协警也是警吧?

果然如此!梅掩城却是深信不疑。不是我这样的警察,莫非来自监察部?好在这厮并没有掌握什么证据,你嘴巴再大,也不能随便咬人吧?换了微冲又怎么样?面对悍匪,警察的配枪火力小了点,刑警是个高危职业,我要为部下安全着想!

“原来大家是同行,那就更好交流了。哈哈!我梅掩城从警三十二年,一直爱岗敬业,坚信邪不压正,从来不会捕风捉影,更不会相信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梅掩城心里更加笃定。

“空穴来风,岂能无因。道听途说,换个说法就是有口皆碑。谁觉得老百姓是傻叉,他就是最大的傻叉!等我拿到证据,我绝不会放过你!”于根顺一句一顿地说。

“呵呵,莫让浮云遮望眼啊!好吧,我等着!”梅掩城笑了,都已经干嚎了,更说明黔驴技穷。身手好又怎么样?嗓门大又怎么样?还没拿到证据啊,我会给你拿到吗?

“带蒋破军回局协助调查!”梅掩城脸色一凛。黄炳坤和另一个警官立即上前,掏出手铐就要拷人。

蒋破军脸色惨白,面向于根顺凄然一笑。于根顺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善恶各有其报,你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蒋破军手上已经上了手铐,垂头丧气地说,“梅局长,我有东西交给你。希望你信守承诺!”

“我给你什么承诺?呵呵,我梅掩城一生光明磊落,言必信,行必果!”梅掩城一身正气,凛然不可侵犯。他示意黄炳坤两人跟着蒋破军,不要让蒋破军耍出什么花样。

蒋破军步履沉重地向东走去,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他。

眼神不好的五个警察一直没回来,观察猛虎图的同时也是防止沈锦臣三人狗急跳墙。此时他们也围拢过来,监视着蒋破军拿证物。此役虽然没有取得预期战果,却也是柳暗花明,梅头有大将之风啊!

“蒋总!”沈锦臣镇定地盯着蒋破军的脸。

“爸爸!”蒋孝镛却是神色凄然,难以自抑。

“蒋哥!”段汗沁也站了起来,脑袋裹得像猪头,两手像猪蹄。

蒋破军走到大班台和书架中间的位置,不禁悲从中来,两眼含泪,颤声说,“你们三个,都算是我的亲人,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这话说得悲戚戚,惨兮兮,无限凄凉。怎么说也是一时枭雄啊!非要和梅头过不去,不识时务,死了活该……七个警察都不是善良之辈。善良之辈也没有资格跟着梅头进入这摇光宫。

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者说物伤其类,难免有些伤感。枪毙还要吃个断头饭呢!一时间,七个警察也都是若有所思,并没有阻止蒋破军发表临行感言。

“蒋总!”“爸爸!”“蒋哥!”沈锦臣三人均是悲从中来,禁不住向蒋破军靠了过去。

刹那间,蒋破军却是迅疾出脚,在大班台侧面某位置一踢,只听得“轰隆!”一声,笨重书架突然中分,现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似有台阶拾级而下!

七个警官大惊失色,纷纷举枪!

迅雷不及掩耳,蒋破军飞起一脚将蒋孝镛踢入洞内!他双手被拷,身体毕竟不灵活。这一脚用力过猛,蒋破军摇晃了一下。沈锦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蒋破军,一同跳入洞内。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吃枪的却是段汗沁。

“蒋哥!以后,没法陪你了……汗沁先走一步!”

段汗沁脸上含笑,摔倒在地。

刚才,段汗沁并没有进洞,而是面向一众警察,晃悠着双臂,挡住了洞口!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夺妻之恨

“黑老大就这么跑了?”任豹撇了撇嘴。

如果顺路的话,任豹还是很愿意帮忙抓捕蒋破军的。蒋破军及其北斗集团,声名赫赫。传言小混混街头打人后,扔下一句“我是北斗员工!”就可扬长而去。被伤害者甚至不敢报案,不敢作证,拒绝伤情鉴定,强烈要求不作追究。这种社会渣滓,流氓头子,直接枪毙最好。

任豹却不知道,蒋破军已经致力于洗白多年。其主要收入来源早就是正经企业了。但三十年来的手下,良莠不齐,安置起来费心费力,岂能一蹴而就?其它势力虎视眈眈,可渐进收兵,不可一溃千里啊!

而街头小混混以其为崇拜和保护,又哪是蒋破军能管得过来的?

当然,即使蒋破军亲口向任豹倒倒苦水,任豹仍会嗤之以鼻。你一马桶,刷上一千遍,就能变饭桶了?那些小混混怎么不说是我的人?扔下一句“陆战队侦察员”,多碉!

“跑了就跑了吧,梅局长一定会把他逮回来的。”于根顺鼓励了一下梅掩城。

梅掩城脸色铁青,目光阴冷。已经撕破了脸,却又让蒋破军跑了,可谓后患无穷。现在想来,于根顺说的“自求多福”,分明是教唆!

“能逮回来吗?警察这种废材,你以为他们是陆战队啊!”任豹翻了个白眼,气死人不偿命。

说话时,三人站在黑黢黢的洞口处。

枪声响过后,韦胜津推门往里看了看,随后带了两个年轻法医进来。法医大体检验了一番,从各个角度给段汗沁拍照存证。段汗沁胸口和脑门各中一枪,虽然有一枪打飞,也足以令其当场死亡了。

据说,段汗沁年轻时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后来终生未娶,一直是北斗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

生前三五九等,死后俱是一统。那具曾经叫段汗沁的尸体,手脚还有刺激性的抽动,大小便已经失禁。死相恐怖,味道难闻。

法医检验确认死亡后,通知山大医院过来拉尸体。按照规定,还应该通知死者家属的,但据警方所知,段汗沁生前并无亲人。

黄炳坤和另一个警察进入地洞搜索回来。直道下去很短,右拐弯两次,有架升降机。无法打开,嫌犯已经渺渺无踪。蒋破军经营多年,肯定备有多条渠道,再找到可就难了。

“对以蒋破军为首的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正式立案侦查。申请*通缉令协查蒋破军。冻结蒋破军个人全部财产。查封北斗集团相关企业和营业场所!”

梅掩城沉声命令,颇有些置个人安危于度外、坚决与涉黑犯罪分子斗争到底的英雄气概。坚毅果敢,雷厉风行。

“是!”刑警支队支队长韦胜津打了个敬礼,急匆匆离开,立即组织实施。抓捕涉黑犯罪组织头目,还受害者以公道,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是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头等大事。建功立业,时不我待。

随后,梅掩城面沉似水,打量着被钉了九根筷子的下山猛虎。分明感觉自己身上被钉了很多筷子。

这次“狗急跳墙”行动,因搞笑乌龙而发端,以彻底失败而告终。本来应该同归于尽的两个人,蒋破军已经虎归深山鱼沉大海。于根顺好好地站在眼前,却又看得抓不得。

且不说任豹及其陆战队虎视眈眈,就算是顺利抓捕回去,难道把于根顺弄死在预审室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以蒋破军的为人,三十年积累毁于一旦,岂能善罢甘休,势必疯狂反扑。即使我偃旗息鼓,放着北斗集团不管,蒋破军又岂会乖乖听话,等我喘过气来慢慢收拾他吗?

蒋破军虽然还有别的渠道,但他所求助之神佛,不一定敢站在风头浪尖上,替一个黑老大张目!不过是些喂出来的交情,做惯顺水人情罢了。风起云涌,立马退避三舍。波云诡谲,甚至回马就是一枪!

而于根顺是一棵现成的大树。蒋破军惯会审时度势,乘势而为,明知道于根顺磨刀霍霍,苦无证据,肯定会想法设法和于根顺联系,提供粮草弹药。

只要他们联络,就会露出蛛丝马迹,就会有机可乘,就会有所作为。沧海三万警察不是吃素的!

所以,不但要抓蒋破军,还要大张旗鼓地抓,要逼得他走投无路!

所以,不但要放于根顺,还要潇洒风光地放,要放得他自由自在!

从另一个角度,我梅掩城打黑除恶,和涉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头目进行殊死斗争,谁敢在这个时候和我过不去,先要考虑一下自己能否全身以退。涉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之所以坐大,嚣张跋扈,严重危害社会,和各种保护伞的存在是分不开的!

从另一个角度,我梅掩城打黑除恶,早已料到会有各种污水泼我,恶意中伤,造谣污蔑,以达到其邪恶目的。我梅掩城一身正气,光明磊落,相信组织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待遇!弄潮儿向潮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

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斗争,不仅是鱼死网破,而且是两败俱伤。稍微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梅掩城深吸一口气,重新燃起了战火。

至于于根顺,只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我并不介意亲手干掉这个不自量力牛叉拉轰的小混蛋,最好是在他们接头的时候。监察部,你咬我啊?

想到这里,梅掩城冲着于根顺笑了笑。山高水长,路远夜黑,小心为上啊!

“祝你马到成功!”于根顺也冲着梅掩城笑了笑。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梅掩城的笑容一丝丝褪去,目光逐渐凛冽,随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怎么看着像个彪子啊!”任豹裂开了大嘴。彪子是沧海方言,大概有疯、傻,不靠谱、不着调的意思。

“嗯,这彪子右腿受过伤,脚步重了会发麻。要是走夜路啊,可能会原地转圈。”于根顺也很凑趣。

“哦?那不是拉磨的驴子?”

两人指指点点的,就像两个混账孩子在路边上嘲笑残疾人。又像两个流氓小混混在街上调戏大姑娘。

梅掩城走出五六步后,果然觉得右腿发麻,甚至差点一个趔趄。不过他马上又振作精神,继续大踏步前进了。小混蛋就是小混蛋,争点口舌之利,有意思吗?不过尓尔!

奇怪的是,经此一搅合,梅掩城沉着冷静的状态不复存在,反倒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掩城,保重!”

梅掩城路过时,岑汝琦突然幽幽地说。

刚才,摇光宫内风云际会,瞬息万变。但这一切都跟李天行和岑汝琦无关。

开始时,两人紧紧相拥,寻找初恋的感觉,果然是熟悉又陌生。岑汝琦甚至能感受到李天行下面的变化。时隔十年,小天行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啊!

现在,两人手拉手站在窗前,清凉的海风吹过,又是当年海边漫步的回忆了。

冷静下来,岑汝琦又有些迟疑。

如果梅掩城现在倒台,对岑汝琦来说,危害远远大于收益。

两人的情人身份,在一定的圈子里是广为人知的,梅掩城和岑汝琦都没有特别刻意地回避。现在这社会,你把官员的作风问题告到纪委去,纪委都没功夫搭理你。

当然,这仅限于一定的圈子。如果你不属于某个圈子,你对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无所知。你知道电视上雍容优雅的播音员在谁的胯下婉转承欢吗?总之,每一个你朝思暮想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做她做到想吐的男人……呃,无聊的小老百姓总是喜欢恶意地揣度。

因此,且不说岑汝琦能否独善其身。虽然岑汝琦早就意识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尽量少的接触实际性的东西。“天玑”也完全是岑汝琦个人的产业,和梅掩城无关。但两人的经济来往还是很容易查证的。这里面有没有转弯受贿、*鬻爵的勾当呢?

毕竟,道上有传说,公安系统里的官职明码标价,各区派出所所长的价码因辖区情况大有差别,一分钱一分货。岑汝琦知道自己没做过这事,梅掩城也应该没有做过,他只是比较照顾自己兄弟而已,对钱不是很看重。但作为公安系统第一人,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岑汝琦早就想好了退路,却需要时间来缓冲,来一步步实施。

如果梅掩城现在就轰然倒塌,岑汝琦就会立即被曝日光下,成为那个导致官员腐败的红颜祸水。这才是岑汝琦想及早抽身的根本原因。假以时日,一切都不是问题。

如果梅掩城现在就轰然倒塌,岑汝琦掌握的筹码不但一无用处,反倒是怀璧其罪。凡是筹码,毕竟是梅掩城和他人的交易。梅掩城倒下了,他人会放任威胁留存吗?

按照规划,岑汝琦需要三年的时间。

而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是,李天行是要靠梅掩城洗白的。我难道要跟着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亡命天涯吗?

所以,此时的岑汝琦对梅掩城是真正的关心。

再说了,两人毕竟是十年的夫妻,即使最终难成正果,劳燕分飞,一定要成为仇人吗?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岑汝琦知道,梅掩城对自己是有感情的,虽然不是全身心的付出。而自己对他有没有感情呢?岑汝琦不知道。但她知道“大炮”不错,老而弥坚。

她还知道,现在她对李天行的感情远大于梅掩城。

不过,感情不等于爱。爱是无私的,无因的,无杂质的。比较爱谁更多些,就已经不是爱了。

如果说岑汝琦也有爱,她爱的是自己……

“你也保重!沧海不是个好地方,离开吧。”梅掩城顿了一下,觉得右腿更麻了。岑汝琦虽然最终选择离去,梅掩城又能说什么呢?原本两人只是互相利用而已,随时会分手,不会过一辈子。但现在一下子失去了,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不要让我在沧海看见你!”梅掩城转向李天行,“现在我不认识你,下次说不定就认识了!”说此话时,梅掩城眼里喷火,声色俱厉。

“我一直都认识你。”李天行懒洋洋地搂着岑汝琦的小腰,甚至上下摸索着,每一个地方梅掩城都是无比的熟悉!“还认识你女儿,英国是不是很远?”

“混蛋!”梅掩城陡然站住,伸手掏枪,跟在他身后的警察也是勃然变色。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杀女人的。”李天行一副讨打的表情,仍在摸索着岑汝琦,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一直喊她“嫂子”的人跟前。岑汝琦诧异地看着李天行,有点往外推拒的意思,“天行……”

“不过呢,你抢了我的女人,十年。你的女人呢,我就没兴趣。要不我向你女儿讨?说不定她会很高兴呢,我的大炮也不错!”李天行自顾说着,笑得很淫贱。

“汝琦,这就是你选择的混蛋!初恋,嗯?”梅掩城狞笑着瞄准了李天行,“我已经答应你饶了他的狗命,成全你们!现在,他自己找死,却是怪不得我了!”

岑汝琦花容失色,天行果然还是十年前的天行,夺妻之恨没齿不忘。可是,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冲动呢,这让人如何依靠?

“招娣,你刚才说可以和我一起死,是真的吗?”李天行搂着岑汝琦,盯着她的眼睛。

“天行,你理智点!这事和他女儿没关系!”岑汝琦往外推着李天行,怎奈李天行单手搂着她,就如铁箍一般。

十余条枪一齐瞄准了李天行。李天行似乎都没看到,他慢条斯理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电子模块。

“这叫松发式遥控器。只要我死了,手一松,‘砰!’”大家都完蛋了。梅掩城,你这里有十几个死党,应该有排弹专家吧?”

顺着李天行的目光,梅掩城和一众警察都看到了一个黑色牛皮旅行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捅他屁股

“你有办法对付他了吗?”看着梅掩城的背影,任豹突然正色道。

这顺子兄弟把握场面游刃有余,张弛有度,举重若轻,能牵动现场所有人跟着他的步调来去。但是,要搞掉一个公安局长,谈何容易!

“邪不压正!”于根顺脸上一丝苦笑。

虽然两人才认识不久,却已经兄弟相得。倒也不全是任静静的关系。任静静也是个麻烦事,这人啊,就是不能长得太帅。

“从梅掩城的表现看,他很可能已经危机四伏,所以才方寸大乱,狗急跳墙。具体是什么原因,我还没搞清楚,但应该是有人要收拾他!对人出手越重,自己破绽就越多。跳得越高,摔得就越狠。没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之前,就让他自己跳高吧!”于根顺苦笑之后,正气凛然。

“哈哈,也对。你不捅他屁股,他怎么会跳高?”任豹裂开了大嘴,一点也不像屁股。

“呃……”

“所以你放任黑老大离开?”任豹虽然纨绔,却并非无脑。放走一个蒋破军,就转移了身上的压力,从容观虎斗。

“他儿子真是我朋友!”于根顺不置可否。我一个山贼头,不是拯救世界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个世界自有其法则。我也有我的原则。蒋破军只是蒋孝镛的父亲。如此而已。

当然,这原则并不适用于道貌岸然、公器私用的官场豺狼。这种豺狼就应该放入丛林,让他们与猛虎毒蛇争食。

所以,可以放过蒋破军,不能放过梅掩城。这两种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你的标准还真特别。”任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于根顺,“你能放过黑老大,为什么不放过三个小混混?因为他们不是你朋友的父亲?”任豹这种公子哥,交朋友不易。但只要认定朋友,就直来直去,也不怕朋友难堪。

任静静把录像拿给任豹,任豹慢放定格,认真研究了的。否则,仅凭妹妹任性,任豹怎会出动陆战队?妹妹居然有幸认识这等人物,可以一会!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做事不一定有清晰的目的和理由。”于根顺坦坦荡荡地说,“那三个小混混的取死之道,是欺负妇孺!”

说起来,这一切的变故,都源于顺手救助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现在已经认识了,多可爱的小朵,跟妹妹无双一样可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当时就知道会被卷入一场可怕的漩涡,于根顺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你还真是……”任豹若有所思,嘴巴像在咀嚼着什么。小混混自有取死之道,操纵小混混的黑老大却有情可原……不过,没等任豹理出个头绪来,李天行已经放出了大招。

“你捅他屁股的招数还真多!”任豹哭笑不得地看着于根顺。谁跟你作对头,那得多倒霉啊!可我妹妹和三十四个兄弟还在现场呢!

“这回真不是我捅的……”于根顺苦笑道,这词别扭的,“不过也差不多吧。你那直升机,叫过来很快的吧?”

那个黑色牛皮旅行袋一直都在那里,没人注意,除了一开始的沈锦臣。谁承想,这里面还埋藏着这么大的玄机?

梅掩城的铁杆里面,果然是藏龙卧虎。“老柒,去看看!”梅掩城向一个带着眼镜的猥琐男努了努嘴。

老柒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拉链。比拉其它任何拉练都要温柔体贴。

“梅头,是自制TNT。炸掉这栋楼可能有困难,但掀掉楼顶问题不大……”老柒回过头来,脸色煞白。

“啊?!”

十几个警察勃然变色。虽是亡命之徒,却鱼肉多年,早已不是光脚的小民警。谁家里不是一大摊子事?这个世界太危险了,绝对优势兵力杀过来,却已经死了两回。

那个于根顺,应该能插他吧?一众警察下意识地看向于根顺。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了。

任静静和三十四个陆战队员也严肃起来,一齐看向任豹,还有英明神武的顺子哥。

刚才,任静静并没有凑到哥哥和顺子哥跟前。一则是哥哥嘴巴太大,静静也是才知道自己脸皮薄的。二则是他俩站在尸体附近。三则是陆战队员对顺子哥狂热崇拜,静静有义务给他们介绍一下顺子哥的英明神武,与有荣焉。

袁远和魏铭也已经认识了,算是司机一桌。聊了两句,不但是老乡,还是校友啊!魏铭就比较幸运,早早地跟了顺子哥,不用掉膀子。袁远轻描淡写地问了句王玲,魏铭就说了,我们班花前一段时间比较消沉,有个师兄无微不至地关心她,疯狂地追求她。这师兄叫王伟光,政法委书记秘书,前途不可限量……

“我擦,行尸不愧是化学系肄业,炸弹都会造!”袁远也有些傻,一直跟行尸混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倒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旅行袋。

“啊?”魏铭再次脸色苍白。这一上午,哥这可怜的小心肝,不停地被掏出来,扔到天上去。本以为多来几次就习惯了。没想到又一次被掏出来,还是受不了!

“没事!咱们顺子哥会解决的!”袁远和魏铭一齐看向顺子哥。袁远虽然比魏铭镇定得多,心里也是不停地颤悠,尼玛行尸,八成是疯了!

众望所归,英明神武的顺子哥在海军陆战队两栖侦察分队队长任豹同志的陪同下,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我们走来。心中暗叹,不要崇拜哥,哥其实是个演员……

“行尸,你冷静点!没有女人,你还有兄弟!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值得吗?”于根顺站在李天行身边,却没挡住他看梅掩城及一众警察的视线。

岑汝琦被李天行搂在怀里,却又不敢使劲挣扎。人尽可夫的女人,也比死女人强啊!

一众警察深有同感,转脸看向梅掩城。心道梅头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管不住胯下的黑衣大炮。事情都是由这个烂女人引起的,你别让兄弟们都折进去啊!

梅掩城脸色铁青,却是固执地举枪瞄准李天行。威胁到小婕的混蛋,老子绝对不能放过!

“招娣不是人尽可夫的女人!”李天行拿着遥控器的右手不停地挥舞,眼睛通红,状似魔怔。众人的眼神都随着那遥控器晃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你丫千万抓紧啊!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的……

“岑招娣不是,岑汝琦是!”于根顺盯着李天行的眼睛,“你爱的是岑招娣,不是岑汝琦!”

“你胡说!岑汝琦就是岑招娣!我的女人,却被这个老混蛋抢了去!”李天行根本不买于根顺的帐。

“李天行!我没有强迫过岑汝琦!”梅掩城虽然说得理直气壮,却也多少有点色厉内荏的意思。

“你给我闭嘴,你个老混蛋!”于根顺猛然转身,指着梅掩城的鼻子骂道,“你自己想死,也要拉着你的兄弟们给你陪葬吗?”

梅掩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也没敢出声反驳。于根顺目光如剑直逼梅掩城,接下来又从一众警察脸上依次扫过,鄙视又同情。都啥眼神啊?跟了个什么老大!

“没有女人,还有兄弟!”一众警察心底怅然,枪口都下意识地垂低了。危急关头,梅头却只管想着女儿和女人,唉!十几个兄弟的命啊!

“岑汝琦,这老混蛋有没有强迫过你!”于根顺转过脸来,逼问岑汝琦。心中暗叹,这戏码真没劲,哥真没出息……

“没强迫过……”岑汝琦早已是雨打残荷,风吹疏枝。

“招娣,你说过愿意陪我一起死的!”李天行的手臂掴得更紧,另一只手挥舞得更厉害,眼看着失去了理智。

“他强迫我……”岑汝琦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老混蛋到底有没有强迫你!”于根顺忿怒如狮吼。这女人嘴里就没句实话啊,多不好!

“啊——强迫过!啊——没强迫……”岑汝琦几乎无法思考。只要不死,强迫不强迫都行啊!这样下去,我没被炸死,已经被勒死了!

于根顺转身面对梅掩城诸人,眼里喷火,声色俱厉,“李天行手上有人命,我清楚,你们更清楚!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梅掩城这老混蛋抢了他的女人!这十年,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啊!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这眼见着就疯了!你们这些混蛋,把枪收起来,不要刺激他!听见没有?!”

“哦……”一众警察下意识地收了枪。有两个警察甚至把微冲扔到了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吓得两人赶紧向左右看了看,一脸的无辜。

梅掩城也没敢反对,麻木地收起“大砸炮”,装进了枪套。

于根顺再次鄙视了众警察一番,转过身来,温柔地对李天行说,“行尸,听哥说!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把这给我,哥回头给你找个黄花大闺女!对,对!来,来!”

“黄花大闺女?”李天行眼里很迷茫,听着于根顺的话,果然抬起手来,向于根顺伸过去。众人早已忘记了阵营,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个黑色模块,唾沫都不敢咽,怕吓得行尸改变主意。

那个排弹专家,猥琐男老柒,轻轻嘟囔了一句,“一定要摁住啊,摁住!小心!”

这话却让李天行听见了,无神的两眼向老柒看去,手也停住了。于根顺转过身来,“蹬蹬”两步过去,抬腿就是一脚!

“啊——”老柒惨叫一声,飞出五六米去,“砰!”地撞到了墙上又滑落下来!一众警察也转身看向老柒,无限鄙视。老柒赶紧挣扎着伸手,把惹祸的臭嘴捂住……

“坏蛋打跑了!乖行尸,给我吧!”于根顺返回到李天行跟前,细声慢语地说着,再次把手伸到李天行跟前。李天行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就在两人换手之际,李天行却又大喊了一声,“黄花大闺女!”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地看着李天行的手往回缩。于根顺却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李天行的手,语气极其肯定,极其亲切地说,“嗯,黄花大闺女!”

慢慢的,于根顺把遥控器抓在了手里,众人均是松了一口气。摇光宫里甚至能听到咽唾沫的声音响成一片。连岑汝琦都放心了一些,现在李天行该放我了吧?

没想到,李天行还是不放岑汝琦,反而双眼迷离,嘴巴凑近岑汝琦的脸,含混不清地说,“你是黄花大闺女?”更加要命的是,刚空出来的右手里突然又多了一把尖刀!

“啊——”岑汝琦再次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任凭李天行手里的尖刀在脸皮上晃来晃去,一股热尿顺流而下……

“呃……”于根顺摇了摇头,转身向旅行袋走去。梅掩城也放松下来,于根顺虽然不是玩意儿,至少是个正常人啊!

没承想,于根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只见于根顺拎起旅行袋,几步走到梅掩城跟前,瞪着梅掩城的眼睛一声狮吼,“拎上!”梅掩城一怔之下,来不及多想,伸出左手就接过了旅行袋!

随后,于根顺又一把抓住梅掩城的右手,不由分说地把遥控器塞给了他,脸上似笑非笑,“一定要摁住啊,摁住!小心!”

梅掩城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却也只好一手拎着炸药,一手握住遥控器。三十多年来,谁敢这么污辱老子?老子一定要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不过,梅掩城转念又一想,也好!尼玛至少是我掌控!小命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老子先毙了李天行这个混蛋!正要发号施令时,那边却又发生了变化。

“你是岑招娣?”李天行像是恢复了一点神智。

“嗯!”岑汝琦拼命地点头。尿敢流,眼泪不敢流。

“你可以和我一起死吗?”李天行盯着岑汝琦,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血迹沁出。眼睛里居然清澈见底。

莫非这是回光返照?魔怔也会回光返照吗?“嗯!”岑汝琦拼命点头。接着却又拼命摇头,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啊!”

“你背叛了我!都尼玛骗子!你背叛了我!”李天行面色狰狞,尖刀挥舞起来,哆里哆嗦地向岑汝琦胸前刺去!

岑汝琦拼命挣扎,居然挣脱了李天行的怀抱!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李天行悲痛欲绝,左手握拳,拼命地擂着自己的胸口,“咚咚!”山响!疯得不能再疯了……

唉,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众人摇头叹息之际,却见李天行扬起尖刀,“噗!”一声刺入了自己胸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没柄而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者为大

“行尸哥!”

李天行歪歪扭扭地倒下时,袁远一声悲呼,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这一年多来,两人朝夕相处。虽然袁远经常被李天行整蛊,亦师亦友的感情却是真真的。而被整蛊以后,袁远也往往有所感悟。眼见着李天行先发狂而后自戕,袁远无法自抑,早已忘记周围都是警察,李天行恶贯满盈,而他自己也不是很清白。

一张狰狞扭曲的脸,此时已经平静安详,看上去还是有点帅气的,虽然不太明显。

于根顺叹息一声,把袁远拉了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格子衬衣,覆盖在李天行脸上。

任豹一直跟在于根顺身边不远处,此时却使劲地摇晃了一下大脑袋。李天行之惨死,在任豹心里并不会激起波澜。可是于根顺刚才那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要啥直升机啊?

整个过程任豹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场最镇定的就是他了,如今最迷糊的也是他。从插入尖刀的位置和深度判断,可能是左心室贯通,动脉血流喷涌,瞬间充满心胞空隙。血循环停止,五到八分钟后脑死亡。此人绝对无幸。但任豹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两个法医随后过去,翻了下眼皮,试了下颈动脉,甚至把刀柄弹了两下。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向梅掩城报告,“梅局,嫌犯死亡。”随后又把格子衬衣给他盖上了。无论如何,死者为大。

梅掩城眼见着行尸的裤裆湿了,传出一阵恶臭。虽然很恶心,却也松了一口气。

岑汝琦挣脱李天行的怀抱后,没跑两步就摔倒在地。她手脚并用,向窗户方向挪动了几步,尽量离李天行远些。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此时听说李天行死亡,岑汝琦两手捂脸,“嘤嘤”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哭李天行终于惨死,还是哭她自己死里逃生。好在她的哭声并不大,大家也都很忙,压根就没人注意窗下还有个悲催的女人。

“报告*、公安厅。打击以蒋破军为首的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首战告捷。团伙二号人物段汗沁拒捕,当场击毙。*A级通缉犯李天行,被市刑警支队围困后,逃脱无望,畏罪自杀,涉及六省市十三起重案告破。目前沧海公安系统正在全力搜捕蒋破军。”

梅掩城阴鸷的目光扫视一圈,沉声发布命令。

韦胜津刚出去布置了一番,返回后却又见案情重大进展,连忙再次出去布置,刑警支队的指挥车就在楼下。匆忙之中,韦胜津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李天行覆亡,*肯定会通报表彰,足够韦胜津立功升职了。

老柒吃了于根顺一记窝心脚,但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此时他刚扶着墙根站起来,就听到了梅掩城的命令,“老柒,过来!”

“哦。”老柒一脸倒霉相地凑到梅掩城跟前,无声地嘟囔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想当年,年轻气盛的小柒被武警部队培养成专业排爆手,历过险,受过奖。后来他及时改正了错误,转业地方工作。不过到底是科班出身,小柒在一次反恐任务中成功排弹,立下大功。并由此融入了梅掩城的圈子,官运亨通,荣升老柒。

老柒当然不姓柒,也不是排行第七。这人嘴巴大,好色无胆,就爱讲个荤段子。先是被圈内兄弟称为“老鸨”,后来又有文化人把“鸨”字拆开,称之为“七十鸟”,逐渐尊称“老七”或者“老柒”了。

当然,能喊一句“老柒”的,大小是个人物。换个小民警喊句试试?

“一定要摁住啊,摁住!小心!”梅掩城小心翼翼地把遥控器塞进了老柒手里。旅行袋倒是没让老柒拎着,梅掩城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地上。这是重要证物,足以表现嫌犯之亡命,缉拿之凶险,成绩之卓著……人民警察,脑袋绑在腰带上,不易啊!

老柒手里握着遥控器,心中暗自鄙夷,没文化真可怕。TNT稳定性极好,用脚踹都不会爆的。鄙夷是内心的事,老柒一脸的凝重加恭敬。为领导分忧,是我的神圣职责,是我的光荣任务。

刚才段汗沁死后,警察已经叫了沧大医院的救护车。此时救护车终于赶到,上来两个男护士,两个女护士。随车的医生居然是苏院士!

跟在苏院士身后的,居然是苏烟!

“顺子!”苏烟面带凄色,直扑过去,跪倒在李天行尸体跟前。

她眼圈发红,手臂颤巍巍地伸出来,想去揭开那件格子衬衣看看,却又不敢。是的,就是这件绛色间隔灰色的短袖衬衣,他一直穿着的!他死了,我没能救他!他死了,他怎么会死呢?他死了,他怎么能死呢?

继而,苏烟全身都在战栗,枝叶婆娑。低头时,短裙上露出一小截雪色肌肤,瞬间凝聚了一层微小的颗粒。像是极冷。

“苏烟,我在这里!”于根顺心中感动。我穿着背心好好地站在李天行身边,苏烟却绕我过去,可见其悲伤和专注。如果不“死”一回,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啊?!”苏烟冷不防听到背后的声音,居然一屁股摔倒在地!

她顾不上爬起,第一时间扭头看向于根顺。秋水一般的双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惊喜难抑,随后柔情脉脉,终于难堪脸红。素来优雅恬淡的苏烟,何曾这么狼狈过!更要命的是,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于根顺内心喟叹,把手伸给了苏烟。我只是凑巧救了小朵而已。小朵这孩子,不论是谁的孩子,我都会救的。呃,无论是哪个小孩,我都会救……奇怪的是,于根顺觉得有些紧张。

穿越以来,于根顺发现自己多了个毛病。见到漂亮的女子会紧张。女子越是漂亮,他就越紧张。莫非是孙子的积习?

不得不承认,苏烟是于根顺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倾国倾城,祸国殃民,无一处不妥帖。呃,仅次于玉奴吧……玉奴,你在那边还好吗?于根顺终于镇定下来,苏烟只是感谢我救了她的女儿而已。

苏烟下意识地把手交到于根顺手上。一双小手娇弱无力,还在颤抖个不停,似乎需要时间来消化顺子的死而复生。

他没死,真好!好人会一生平安的!救了我女儿的好人!对,我是感激他,感激他而已。苏烟勉强地站起来,却忘了把手抽回去。她想对着于根顺笑一笑,却没笑出来,连忙低下了头。瞬息之间的情绪变化,怎能说得清楚。

于根顺倒是向苏烟笑了笑。很快,苏烟就抬起头来,绽放了笑容。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此时此刻,又何必矫情呢,微笑就是最好的语言。

苏烟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于根顺也没问。那一声低呼,“顺子”,说明了一切。我喊了,你听到了。我知道你听到,你知道我知道你听到……

你没死,死的是别人,这个世界真美好……

海风清凉,阳光艳丽,路人神色匆匆,你我手拉手,站在路边……

世界,终究不是两个人的世界。

“顺子哥,她是谁啊?”任静静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若有若无地挽起了于根顺的手臂。厚重的油彩挡不住青春的气息,任静静一脸好奇地看着苏烟。

“我叫苏烟,于根顺救了我女儿小朵,所以认识他。”苏烟多少有些慌乱地抽回了手,原来两人的手一直是握在一起的。少顷,苏烟就镇定下来,向着任静静展颜一笑。

于根顺一时间有些头大,后退了一步,脱开了任静静的手臂,三人均等距离地站着。于根顺笑着对苏烟说,“回头我有事找你。”

“嗯!”苏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马上又招呼了一下任静静,“小妹妹真漂亮!”

虽然这小妹妹脸上涂着油彩,但肯定不是陆晚,在病房里照顾顺子妈妈的那个小女孩。顺子身边,还有多少小女孩呢?苏烟内心有些黯然,脸上却是轻笑。

“我叫任静静,二十一岁,和顺子哥同年,已经不小了!”任静静也热情洋溢地招呼着苏烟……

感悟虽多,时间却只是一瞬。

那边,梅掩城正要收兵,却认出了苏院士。他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苏院士,怎么你亲自过来?”梅掩城曾经陪同*领导找过苏院士,为领导家属医眼睛。苏院士是全国最好的眼科专家,在沧海也算是名人,梅掩城怎么也要客气一下。

“呵呵,梅局长?”

苏院士一直看着女儿的背影,轻轻摇头叹息。此时被梅掩城打扰,苏院士又恢复了惯常的笑容,“有个病人急需要移植角膜,我亲自赶过来,保护活体,增加手术成功率。这具尸体可以用吧?”

“已经两具了。初步了解,这两具尸体都没有家属,可以用!两个嫌犯生前都是罪大恶极,死后为社会作出点贡献,也算是补偿他们的罪行吧!我会让人把法医鉴定送到医院。”

“那就好,时间就是光明!我不打扰你!”苏院士说了两句,就亲自指导男护士搬运尸体。由于事先不知,他们只带来一副担架。于根顺就让两个男护士去抬段汗沁尸体,他弯腰抱起了李天行,动作轻盈细致。李天行身材也算高大,又特别肥胖,但在于根顺手里,就像一个孩子。

“苏院士请便!”梅掩城也是百事缠身,率领一众警察匆匆离场。

黄炳坤和老柒等人也注意到了于根顺的动作,心生感慨,这于根顺真是个人物啊!从资料看,于根顺跟李天行只是偶然相识,说不定还是他挟持了李天行来寻找蒋破军。就算李天行跟了于根顺,也是不久前的事。而李天行死了,于根顺却能如此善待其尸体。如果我死了,梅头会抱我的尸体吗?

感慨归感慨,生活还是要继续。

一众警察跟在梅掩城后面离场,留下刑警支队的两名警官带着一些小刑警,处理摇光宫乃至北斗大厦的后事。

电梯只有一部,梅掩城正要进入,却听到一声断喝,“让开!”回头却见于根顺抱着李天行尸体赶了上来。

梅掩城怒极攻心,正要发作。老柒这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家伙张口又来了一句,“梅局,死者为大!”梅掩城本待说什么,但一众手下已经让开了道,而且都在左右打量着走廊的装修。真豪华啊,实木打底,真丝为面。大门上金灿灿的排钉,不会是纯金打造的吧?

电梯其实挺大。于根顺抱着李天行尸体进去后,苏院士、苏烟、四个护士及一副担架抬着段汗沁尸体都进来了。

任静静也想跟进去,却被任豹拉了一下。任静静回头瞪了任豹一眼,把一直提在手上的短管步枪往任豹怀里一扔,“腾!”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了,徐徐降落。任豹翻了个白眼,透过梅掩城及一众高级警官大喝了一声,“兄弟们,收队!”

三十四名陆战队员迅速集合起来,冲开一众警官,跟在任豹后面奔向旁边的楼梯。一个个走得都挺快,就是没有一个人规规矩矩地拾级而下。

一众警察站在电梯门口,看着陆战队员们在楼梯扶手上飞来跃去,眼花缭乱,说不定比电梯还要早到地面。

第二百章 秘书三外

“秘书长,《今日沧海》刚才的报道。”秘书付清一轻轻敲门进入秘书长楚向前的办公室。

“哦?”楚向前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

“三名歹徒绑架一小女孩乘面包车逃窜,一男子徒步追车,救出小女孩,并造成车毁人亡,人称‘飞车哥’。这个‘飞车哥’没有近镜头,但我猜测,是于根顺。”

付清一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沧海电视台的报道内容。实际上,《今日沧海》未完,付清一已经给电视台打了电话,此时节目录像已经送来。如果秘书长有兴趣,付清一会立即在办公室里播放。如果秘书长不问,那就一切都没有发生。

“哦。”楚向前笑了笑,又低头看文件了。付清一给楚向前续了水,轻手轻脚地离开。

作为大秘书,首先是领导的“外眼”。尽可能收集更多消息,择其要者汇报。其次是领导的“外脑”。方案概要,利弊分析,具体措施,应急预案。第三是领导的“外手”,将领导意图付诸实现,包括明确的指令和暗示的意旨。

这“三外”,分别对应领导决策前,领导决策中,领导决策后。

至于给领导写稿看文,泡茶续水,撑伞拎包,实在是不入流。不过,这往往却被一些不入流的秘书当作了主业。有些不入流的领导也被伺候成了生活不能自理。县委书记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此之谓也。

付清一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同样的情况,不可以给领导重复汇报。因为判断一件事重要与否的人是领导,不是秘书。

可是次日,付清一又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先是《沧海早报》,后是《警钟长鸣》,矛头明确地指向了于根顺,很可能还有后续。楚楠和于根顺的关系,付清一是清楚的,秘书长肯定也是清楚的。这一切的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是不是针对秘书长而来的?

付清一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汇报。直到下午打听到了全城搜捕于根顺的通缉令,付清一才再次敲开了秘书长的门。

“清一,你说说看?”楚向前往椅背上仰了仰,揉着太阳穴。

“是,秘书长。第一点,见义勇为与过失杀人,在法理和学术上可商榷。第二点,去年我市颁布见义勇为条例,如果判定过失杀人,违背该项立法本意。第三点,于根顺可查证,无须大张旗鼓搜捕。第四点,从新闻宣传工作规律考虑,这种社会热点报道,通常是偏向正义者或弱者。即使有争议,各种报道也不会口径一致。昨晚的报道,尚无明显的倾向,今天则不同。”

付清一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声慢速地说了出来。楚向前闭着眼睛,似乎是已经睡着。就在这时,楚向前的手机响了。

这个手机只有少数人知道号码。更多人知道的号码,是由付清一代为接听的。即使是后一个号码,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付清一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楚向前却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回避。

付清一双手叠抱在小腹上,原地立定,屏气息声地静候。就听楚向前笑骂了一声,“这小混蛋,平阳都不够他折腾的了!嗯,那你和楠楠来吧!我晚上回家,让你嫂子炒俩菜。最近酒量有没有长进?”

楚向前挂断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清一,私下里注意一下市刑警支队的动向,再问问电视台和报业集团,私下里。替我推掉晚上的活动。下午我这里没事了,你处理一下自己的事吧。走之前给周处打个电话,一会儿我去找王书记。”

“是,秘书长。”付清一微微一含腰,退出了秘书长办公室。

付清一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先把楚向前刚才的话记在小本子上,回顾没有遗漏后,才拨通了周正的电话。

周正是跟着王永平书记从晋州过来的,上个月挂了市委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不过周正只负责市委常委会会议、市委书记办公会议、市四套领导班子秘书长暨办公厅主任联席会议等会议的议题安排、会前协调和会议记录等方面的工作,其它都由两个副处长负责。其核心工作还是大秘书。

楚向前和王永平两人关系很好,付清一和周正也就走得近。付清一也挂了市委办公厅督查室副主任,主要负责落实市委决议、领导批件、重大工作部署的督办并反馈。两人的身份地位也算是对等。

付清一浓眉大眼,牛高马大。周正却是文弱腼腆,甚至带着点娘气。不过两人的共同点很多,都不爱说话,沉稳干练,心细如发,属于笔杆子很灵光,脑壳也很灵光的那种人。

两人说完正事,又扯了一会儿淡,才挂掉电话。

当大秘书的人,风光无限,前途无量,但也是有苦自知。特别是没有个人的时间,跟着领导连轴转,根本谈不上周末节假日。看来从今天下午到明天早上,都可以自由支配了,时间弥足珍贵。

最重要的是陪着老婆逛逛街,这对付清一和新婚的老婆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了。老婆孙柔菲是沧海大学法学院的教师,平时不坐班,倒是有时间的。

付清一拨通孙柔菲的电话时,脑筋突然一转,《警钟长鸣》中的沧海大学法学研究中心主任委员迟春尧,可不就是老婆的领导吗?

秘书长强调了两次“私下里”,意思就是不要以市委办公厅的名义,甚至不要以付清一个人的名义,而是通过可靠的私人关系去调查了解。电视台那边,付清一找不到妥帖的朋友,但可以找迟春尧侧面打听啊!

“老婆,晚上一起吃饭哈!”老婆接通电话时,付清一临时改了口。

“老公,今天怎么有时间啊?”孙柔菲显然是大喜过望。

嫁给了大秘书,就是嫁给了寂寞。什么好处,也不如有老公陪着好啊!这些事情,婚前是不知道的。婚后知道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是把这些苦恼跟小姐妹们倾诉,人家又觉得你臭显摆,不就是嫁了个大秘吗?法学院领导班子集体出席你婚礼,说是你娘家人,你的坚强后盾……

“没时间也要挤出时间,没困难也要创造困难。陪老婆是第一要义!”虽然在人前不爱说话,那也是职业使然。在老婆面前,付清一还是很能说的。女人,可不就是用来哄的吗?

“嗯嗯,口头奖励!老公,什么时间接头?”孙柔菲果然大为感动。老公工作忙,那是好事,别人想忙还忙不起来呢!谁说学法律的人就不能感性了?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在哪里,我去接你!”付清一调笑了一句,“你说是的哪个口头啊?”

“臭流氓!我在学校,半小时后校门口吧!”孙柔菲把电话挂了,挂之前还“啵!”了一下。

付清一推掉了秘书长要参加的晚宴,离开办公室,开着一辆半旧的普桑驶向沧海大学。一路上到处都是警察,付清一不禁对于根顺有些担心。

虽然和于根顺交道不多,付清一对这个年轻人却是印象深刻。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秘书长的女儿吧?看秘书长那么淡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接上老婆以后,付清一提出顺道拜访一下老婆的领导。要给老婆创造良好的工作环境啊!孙柔菲只有感激的份儿,又答应了“口头奖励”。

谈到中午的“警钟长鸣”时,迟春尧教授几次欲言又止。付清一关心地说,“迟教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迟春尧终于说,“学术需要清静和自由,但人是活在社会中的啊!”

“迟教授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您在节目中,好像几次改口来着。”付清一恍然大悟,“因为是迟教授的节目,我看得很仔细。”

“有些话不是我想说的。学校一位领导找过我,也是他安排我去做这期节目……”迟教授站在法学界学术前沿,却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哦……”付清一挽着孙柔菲的胳膊,两人坐在一个沙发上,亲亲密密的,似乎也有点心不在焉。

“付主任,你了解北斗集团吗?”迟春尧突然问道。

“蒋破军这个人,我认识,但好像不太方便说话。”付清一笑了笑,“如果迟教授有什么事,就告诉柔菲好了,能办到的我一定帮您办!”

离开学校后,付清一陪老婆逛了两个商场。趁老婆挑衣服的空隙,付清一给转业到市刑警支队的战友李晋江打了个电话。

李晋江比付清一大七八岁,副团职转业,却在派出所挂着“八大件”巡街,牢骚满腹。公安系统是军转干部比较集中的地方,但往往被老公安排斥,很难融入核心圈子,基本是个养老。

两人在部队里就认识,付清一是师政治部组织处正营职干事,李晋江是警通营教导员,转业前给调了个副团。联系上以后,付清一出面请韦胜津吃了个饭,李晋江好好给韦胜津敬了几杯,算是认识了。

他们之间是否有别的事情,付清一并不知道。两个月后,李晋江调市刑警支队六大队任中队长。副大队长杜飞扶正时,提报李晋江为副大队长,韦胜津批准了。和其他军转干部比较,李晋江算是相当得意了。

不一会儿,李晋江居然和杜飞一起找过来了。付清一给孙柔菲打了个招呼,三人一起来到商场门口,一边抽烟一边闲聊。聊起来之后,才知道杜飞和付清一居然是沧海二中的校友。不过杜飞考的是警校,付清一考的是军校。世界就是这么小。

“于根顺身手很了得,我这样的,十个八个的根本就近不了身。我今天下午刚被他劫持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杜飞似乎心有余悸,更是心向往之。

“我和于根顺一起吃过饭,他单挑对群殴,放倒了两桌子人,海量。”付清一也是由衷地感叹,“你们干嘛这么大声势抓他?”

“是韦支队亲自下令。什么原因就不知道。韦支队可是梅局的铁杆心腹,一般人靠近不了的。不过我偶尔听到,好像和北斗集团有关,韦支队这人,有时候会漏嘴。”杜飞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刑警真不是人干的,晚上还要排查酒店旅馆,把守车站机场码头。”

“付主任,相请不如偶遇,晚上一起吃个饭?杜大队早就想认识认识你了。”李晋江也掐灭了烟头。杜飞笑着看向付清一,其意殷殷。

“你们饶了我吧,李哥,杜哥,我好不容易才有个晚上。”付清一一脸的苦笑。恰好,孙柔菲拎着几个纸袋下来,似恼非恼地看着付清一。

“哈哈,再找机会!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杜飞和李晋江打着哈哈走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付清一和孙柔菲到金凯莱大酒店西餐厅用了烛光晚餐。晚上,讨要“口头奖励”之前,付清一给楚向前打了电话。楚向前好像还在家里喝酒,听完了电话,说了句“辛苦”,就挂了。

“口头奖励”不提,次日一早,神清气爽的付清一刚到办公室,李晋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昨晚一夜无眠,在*来人的直接领导下清查夜场,却一无所获,梅局好像很被动,韦支队也很恼火。“看你好像挺关心于根顺的事,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这个老李看上去五大三粗,也是很有脑子的。付清一笑了一下,未置可否。秘书长还没来上班,付清一概略浏览了一下报纸,准备给秘书长做剪报,却见《沧海早报》刊发了一篇署名评论,题为《见义勇为与过失杀人》,内容居然和昨日他给秘书长口述的观点基本一致。署名是一个叫宋怀海的律师。

付清一把这篇文章剪了下来,放在今日要呈秘书长浏览的剪报首页。

九点一刻,李晋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急匆匆地说了一句,“韦支队带人去北斗大厦,很急!”就挂了。

秘书长还没来上班,付清一打电话过去,还没等他汇报,楚向前就说,“清一,带车来我家。”

第二百零一章 不能自理

“连手机都要别人接听,多大谱!毛病多的,生活不能自理啊!”

付清一刚走进楚向前家,就听见这么一声嚷嚷,立时僵在那里,进不得也退不得。

这话是楚楠说的,说的对象当然也不是楚向前。不过顾大同一口豆浆喷出老远,看楚向前的眼神分明是说,你就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

楚向前躺着中枪,一脸的无辜。楚楠这才想起了什么,撅着嘴说了一句,“我又没说你……”

市委大院内红瓦绿树,小径幽深。道边许多婆娑古树,树腰上钉着树名及树龄铭牌。白底红隶,分外醒目。

各式建筑因海边山坳而建,一栋栋小楼错落有致,半亩小院围着青砖花墙。花墙上爬满了小叶蔷薇,也有生命力顽强的喇叭花。院子里的葡萄藤从支架上垂下来,遮出花荫。花荫下是一个大理石独腿圆桌,旁边四个石凳。石凳上摆着各式早点。

“来来,小付,一起吃点!”顾大同替楚向前招呼付清一。心道当着你秘书的面,我就不损你了。顾大同的酒量还是没长进,他起床时,楚向前已经在院子里打完一套拳了。

“谢谢顾书记,我吃过了。”付清一其实比顾大同小不了几岁,级别也都是副处。论职务影响力,付清一还能落出顾大同十几条街去。一个县政法委书记,和市委办公厅督查室副主任叫板?县委书记都没说话的份!沧海市多少委局办一把手都要热情地招呼一声“付主任”。姓付的付,不是正副的副。

但人家小老顾是谁,见人长一辈。除了有限的几个老头,就没有比他大的人。

楚楠见有外人来,拧身回屋洗漱去了。昨晚她虽然没喝酒,却也没睡好。

听顾大同在电话中说抓于根顺被通缉时,楚楠的第一感觉就是,藏马山根本不够这混蛋祸害的!一个多月前把平阳县搞得地震,这回又上沧海搞海啸去了?这混蛋就不能消停点?给老娘医眼睛都能医出个全市通缉来……

楚楠拿起手机就拨了过去,这还是她头一次给于根顺打电话。号码怎么来的?什么都瞒不过执法为民的派出所所长!对某些威胁社会和谐的安全隐患,要时刻掌握动态!结果,接电话的是赵奎。

“嫂子,您有什么指示?我一定转达!”赵奎的入职手续已经办齐了,农技站技术员,正儿八经的事业编,一点都不比平阳的同学差。

楚楠被人叫嫂子已经习惯,不习惯又能怎么着?她也懒得跟赵奎一般见识,“你怎么转达?我有急事!”

“呃,于站长回来后,我第一时间转达!”赵奎听出楚楠有点气不顺。顺子哥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哄女朋友。也怪哈,从来没见他俩手拉手逛个街啥的。唉,多好一……嫂子啊!

那边楚楠已经把电话挂了。

楚楠回家后愁肠百结,一个劲地往嘴里塞东西。楚向前和顾大同两人只管喝酒,也不了解女孩儿家的心思,绝口不提于根顺的事。楚楠反而没话说了,毕竟她从未承认过这个男朋友,被动了不是?

老楚也是,不知道女儿回来干嘛来了?小老顾也是,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喝顿酒?酒量还不咋的……

楚楠的妈妈叫柳风华,市委党校的教授。年轻时柳风华也是个人物,楚向前转业之前,柳风华就已经是党校工会主席了,后来还兼了纪委书记。楚向前进入市委领导班子以后,柳风华就辞了职,偶尔去党校讲几堂马原课,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专心研究沧海文化。

柳教授还出版过两本专著,一本是《沧海文化研究》,一本是《灵山道教文化》,都获得过省级社科奖励,但销路不太好。柳风华自己倒是买了一些,经常送给朋友雅正一下。

楚楠小时候在爷爷家长大,和妈妈相处的时间反而少,母女两个也没多少话说。吃饭时,柳风华倒是给女儿夹了不少菜。楚楠谢过之后,都吃了。

全市刑警都翻不出那混蛋来,楚楠又上哪去找呢?沧海公安系统里倒是有不少楚楠的同学,但都是小角色,连个所长都没人当上。所长很大吗?

好吧,没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早晨起床,楚楠顶着两个黑眼圈,终于憋不住了。

“放心!那小子能让警察逮着?咱们都是当警察的,不要狂妄自大哈!”顾大同满不在乎地喝着豆浆。

“我看那小子挺能折腾的,折腾一下也好!”楚向前也是个敷衍,态度还不错。

“逮着逮不着是一回事,逮不逮却是另一回事!市刑警支队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势抓他?给藏马山派出所打个电话,我一个人就把他拷起来了!传檄可定!你们就没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楚楠一晚上的脑子,也不是白费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有问题滴!”顾大同果然对楚楠刮目相看。楠楠这一年的辛苦,不是白辛苦啊!

“哦?”楚向前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儿。女儿长大了,多知道一些事情也是好的。不过,当个小女孩,小女人,不好吗?

仕途艰辛险恶,楚向前并不希望女儿做出多大成绩。当人父母的,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女儿健康快乐。

可是,为人父母的,能做主的事情其实很少。不让女儿当刑警,结果女儿跑到了藏马山,貌似还风风火火的。想让女儿健康快乐,健康倒是有,快乐挺远的。

“这里面涉及两个人,”楚向前琢磨了一下,“一个是蒋破军,北斗集团董事长,人大代表,社会知名人士。一个是韦胜津,”呃,这名字别扭的,以前还没觉得……“市刑警支队支队长,但韦胜津只听一个人的号令,就是市公安局长梅掩城。”

“蒋破军早年涉黑,至今仍是不清不楚。梅掩城近十年发迹很快,步子很大。这两人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交集,但实际上疑点很多。而去年以来,两人渐行渐远。”楚向前不紧不慢地说着,似乎是边想边说。或者是挑女儿能理解的来说。

但楚楠还是没理会过来,我给你说于根顺呢,你给我讲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到底是将门虎女,楚楠脑海中灵光一闪,“于根顺被你当成了枪?”

“风云际会,乘势而为。世事无常,因势利导。”楚向前不置可否,却是在鼓励楚楠说下去。

“那于根顺夹在两人中间,岂不是很危险?”楚楠的脑袋却又短路了,没有顺着楚向前启发的思路走下去,反而秀眉大蹙。

“楠楠,以于根顺的头脑和身手,绝对不会被抓住的。”顾大同比楚向前更早发现楚楠有暴走的倾向。

“不会被抓住,可能被打死!”楚楠的声音荒腔走板。

“我和你顾叔叔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是信任于根顺。如果他真的被打死,只能说明他脑子不好使。爸爸和顾叔叔的判断是错误的。”楚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说了,虽然这样很冷血,“脑子不好使,身手却很好,这样的人,活不久,更不值得你关心。”

事实就是,如果于根顺赢了,那说明于根顺果然是于根顺。如果于根顺被打死了,那只能说明,于根顺是死于根顺……

“不!我喜欢这个人,我爱这个人!不是因为他脑子好使,也不是因为他身手好!根本就没有理由,更不能一条一条的分析!要是按照你的分析,你和我妈绝对没有不幸福的理由!但是这一辈子,你们很幸福吗?”楚楠被激得小脸通红,一大通话脱口而出。

事实上,这还是楚楠第一次说爱于根顺,很大声的,理直气壮的!

“你——”楚向前却傻眼了。这都啥跟啥啊?怎么给扯到我身上来了?学术探讨呢,不带搞人身攻击的!再说了,我和你妈相敬如宾过了大半辈子,不好吗?

“呃……”顾大同差点让豆浆噎着。豆浆也会噎着人的吗?

不过,顾大同最近一段时间特别爱吃烤肉,还就认了某个摊位的口味,经常去光顾,甚至带梯己手下去光顾。所以,他居然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楚楠的话。实际上,顾大同最近犯愁的就是,这事应该怎么对老爷子说呢?

也许,可以让楚楠去给老爷子上上课?反正楚楠揪了好多年胡子了,最近几年才不揪的。再揪几根可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要不先制止针对顺子的抓捕?”顾大同迟疑着说。没承想,这句话却又把楚向前给出卖了。

“老楚,于根顺要是死了,你就养活你女儿一辈子吧!”楚楠果然是怒不可遏。你们明明有办法,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楚楠的脑袋虽然经常短路,但好使起来也是精细得要命!

楚向前恼火地瞪了顾大同一眼,你个小混蛋故意黑我的吧?我又成“老楚”了我!我好容易才改回“老爸”的……

顾大同无辜地翻了个白眼,本来嘛!跟自己女儿你都不肯好好说话,累死你!活该当“老楚”,你就没年轻过!

“楠楠,你联系于根顺吧,让他到咱家来!”楚向前无奈,只好低声下气地退让。一“老楚”就是一年,这回于根顺这小混蛋要是有个闪失,说不定要“老楚”一辈子……

“我怎么联系他?!”楚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哭给你看了。

“打他手机啊!”顾大同也有点纳闷,你们都处了好几个月了,亲密无间的。

楚楠这才爆发出了“生活不能自理”那句话,把付清一整得进退为难。他真是以为大小姐在训秘书长了,那手机偏偏又是他拿着的……

听付清一汇报了韦胜津带队去北斗大厦的消息后,楚向前和顾大同面面相觑,于根顺果然有危险!

以于根顺不肯服输的性子,肯定会一查到底。以于根顺的能力,也不难查到蒋破军身上。

蒋破军不是于根顺的对手,为求自保,极有可能会出卖梅掩城。而梅掩城得到消息后,肯定要狗急跳墙。

于根顺却无法用对付蒋破军的办法对付国家暴力机器。如果刑警支队铁了心下黑手,于根顺无论胜负,都难逃一死!

“北斗大厦!”楚向前和顾大同一起站了起来。楚楠也从屋里冲了出来。

顾大同此来沧海,没带司机老张,是王伟光开车来的。昨晚顾大同住在楚家客房里,王伟光在外面住的酒店,此时王伟光早已坐在车上等候。

一辆警牌大切诺基,一辆小号黑色奥迪,向北斗大厦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二章 没事真好

摇光宫内的风云变幻,并未影响警察控制北斗大厦的进程。

北斗集团是个巨无霸,明面上就涉及建筑、纺织、海运、化工、橡胶等行业,所有企业都在北斗大厦设有一两间办公室,派有常驻人员,占了三楼和四楼。

被蒋破军称为“未来之星”的玉衡电器,总部干脆设在北斗大厦五楼,占了一个楼层。这次蒋破军把沈锦臣调回来,就是准备让他接管玉衡电器的。按照规划,集团所有资源将优先为玉衡电器服务,把玉衡电器打造成为北斗集团的第一个上市企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十一楼是战略发展规划中心,十楼是计划财务中心,九楼是人力资源中心……可以说是组织健全,人才济济,政令畅通,运转高效,北斗大厦遥控着北斗集团所有企业有序运营。

可是现在,集团所有工作人员都被集中到了一楼大厅、荣誉厅、会客厅等地,粗点一下就有四五百人。

韦胜津傻眼了。这次行动以奇袭并保密为原则,宁缺毋滥,总共才带了不到六十人,倒是有二十多人在顶楼忙活。剩下不到四十人,还包括技侦、法医等专业技术人员,怎么干活?

梅掩城此来急促,也只不过是想搞死蒋破军和于根顺等人罢了,并没有查封北斗集团的计划。北斗集团架子太大,影响面太广,如果整个集团关门大吉,对沧海经济发展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冲击。可以预料将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和压力,无论于公于私,于白于黑。

但此时箭在弦上,骑虎难下,梅掩城已经临场决断了,现在也只好作出指示,“抓大放小,首犯必办,胁从不究。”梅掩城作出指示时,摇光宫里已经尘埃落定,并没有什么不足对外人道的事件发生,韦胜津就紧急调遣警力火速支援。

不久,头一辆警车赶到,却是个平阳车牌。

外围把门的刑警牛叉拉轰地挥手拦住,车很硬,牌太软。无论你在县里多牛叉,到市里一律不好使。这个道理你要懂,否则早晚吃大亏。

大切诺基的车窗滑了下来,司机伸出一个指头指了指后面。后面的黑色奥迪刚好缓缓停下。刑警一看傻眼了,桑B00081!

除了小于一百之外,这个号码并不算特殊。因为市里领导并不像县里领导那么二。县里领导通常按常委座次给座驾挂牌,让人一看就知道,县委书记亲自莅临本店检查指导脚部清洁工作。

不过,千万不要小瞧了人民警察的智慧,所有副市级以上领导,甚至要害部门一把手的车牌,无论隐藏得多深,他们都牢记于心……这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楚向前的座驾!

奥迪副驾驶位置的车窗玻璃滑下,探出半张笑脸,向保安室方向招呼了一声,“李大队,执勤啊!”

“啊?!哦!付主任!”李晋江忙不迭地指挥两个笨蛋刑警放行。这两个刑警是李晋江升任副大队长后调来的老转,梯己人。

大切诺基一脚油门冲了过去,奥迪紧随随后,径直停在一排紫荆花前。再过去就是太湖石夹杂在绿草茵茵之中了,隔出小道宛转幽深。众多警车也都停在这里,还有一辆救护车。

后面的李晋江一身冷汗。李晋江调入刑警支队,任中队长,提副大队长,都是韦胜津一手操办的,再加上有付清一的渊源,所以逐渐被韦胜津接纳。李晋江才有机会随队行动,当然也不过是在外围打个酱油,未能登堂入室参与机宜。可是前景看好啊,不是吗?

现在李晋江却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付清一此来,说不定就和我早上打的电话有关!说不定市委秘书长楚向前就在车里!付主任或者楚秘书长,和韦支队的这次行动,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韦支队,付清一主任坐市委八十一号车来,楚秘书长很可能在车内!”虽然内心忐忑彷徨,李晋江还是毫不迟疑地给韦胜津通报了消息。这一上午,他就这点职责,闲人免进。再说了,楚向前已经亲自过来,无须保密,更无可转圜。

韦胜津一头汗地迎出北斗大厦时,楚向前一行五人已经通过了金水桥。

“于根顺在哪里?”楚向前还没有发话,楚楠已经声色俱厉地喊了出来。虽然韦胜津是三级警监,而楚楠不过是个三级警司,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韦胜津有点愣,看了一眼这个嫩娃子,忙不迭地给楚向前敬礼。但楚向前只当没看见,速度不变地走向北斗大厦前厅。韦胜津赶忙跟上,侧着身子一溜小跑。路太窄,楚向前走的又是路中央,韦胜津只好走在草地里。

顾大同和楚楠并排走在楚向前身后,付清一和王伟光又并排跟在他俩身后。顾大同转头刚好看见韦胜津的标准柿饼子脸,他笑眯眯地发话了,“哎!我说,问你话呢!”

“在楼上,十二楼!”韦胜津虽然不认识顾大同,但还是赶紧答话了。好在顾大同是三级警督衔,只差着五万四千里。答话的理由也很简单,被称为“哎”的,没人权。

“厉害了!市人大代表,说抓就抓啊,连招呼都不用打一个。”顾大同仍旧是笑眯眯的,作聊天状。

韦胜津的汗登时就下来了,早已忘记警监和警督乃至警司之间的天壤之别,说话已经是报告甚至解释的语气,“梅局长亲自带队办案!具体情况,呵呵,我也不是很清楚。”

“梅掩城来了?好大声势!”顾大同眉头皱了下,“既然梅掩城都来了,应该没出什么乱子吧?”

“救护车都来了!十二楼的玻璃全碎了!”楚楠立住了脚,眼睛发红,嘴唇发颤,声音已经带出了哭腔,“于根顺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和你们没完!”

“绝对没有!一切正常!”韦胜津暗自叫苦,甚至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跟秘书长来的两个警察,肯定是京城来人!否则怎么会这么大架子,这么大口气呢?楚秘书长想必也承受着巨大压力,否则怎么不像以前那么平易近人呢?

韦胜津倒是不知道,楚楠说的“没完”,只不过是针对老楚和小老顾而已。韦胜津却自作多情地把“你们”当成倒霉的刑警支队了。

梅头怎么还不下来啊?我哪知道怎么应对楚向前!韦胜津一边跟着小跑,一边焦急地向大厅内看。往外迎接时,韦胜津已经给梅掩城通报了消息。

“啊?!于根顺!”

楚楠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前面。这一瞬间,世界消失了,于根顺就是整个的世界。是他!光膀子穿了个背心,急匆匆向外面走来!他没事!没事真好……咦,他怎么抱着一个人?腿耷拉着,脑袋也耷拉着,莫非是具尸体?

“楚所,你怎么来了?”于根顺应声时,已经跑到了楚楠跟前,表情多少有点诧异。问完了他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唉,她当然不是没事跑来看光景的……于根顺不由得地放慢了速度,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莫非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怎么来了?!是你怎么来了!”楚楠秀眉大蹙,紧咬下唇。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死了才好!

“呃,我就是帮着搬一下死尸!我力气大,嘿嘿!”于根顺说着,已经绕过了楚楠,又要疾步往救护车那边走。路被人占着,我走草地好了。

楚楠此时却是心细如发,顺着于根顺的目光往后一瞧,正见一个迷彩战士龙腾虎跃地冲了出来,叫了声,“楠楠姐!你怎么来了?”

“呃……”楚楠一时语塞。我怎么来了?我不该来吗?问题是你怎么来了?听声音楚楠才认出了任静静。

“我帮顺子哥抓坏蛋来着!嘻嘻!顺子哥一给我打电话,我就立即出现!”任静静没心没肺的兴奋劲儿。后面一大队实枪荷弹的迷彩战士随后冲出,似是任静静的坚强后盾。

“打电话?”楚楠下意识地问道。这混蛋从未给我打过电话,他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吗?莫非他真和老楚一样,有两部手机,其中一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却不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嗯!顺子哥有困难,第一个想到了我,我太高兴了!”任静静热情洋溢地站在楚楠跟前,似乎很有聊兴,但并没有扑上来拉楚楠的手,或者挽楚楠的胳膊。

“哦……”楚楠心里寡落落的,一口一个顺子哥,一口一个顺子哥,他很了不起的吗?一个混蛋,色狼,流氓,谁稀罕……刚才他回头看,是看任静静的吗?

像在回答楚楠似的,一个淡妆的靓丽女子急匆匆地走了出来。速度很快,却不失其优雅。长发齐肩微卷,白色服饰。有距离感,却又不失其亲切。这样的女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无论男女。就像一朵盛开的郁金香,郁金香却不能够让人忘记呼吸,唾液不敢咽。

这女子身后跟着一个老年医生,还有两个男护士抬着一副担架,两个女护士在小跑。楚楠瞬间想到,于根顺抱着的那个死人,莫非和这女子有什么关系?一定是的,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大劲头儿!这混蛋,色狼,流氓……

一定是的,于根顺涉险深入虎穴,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一时间,楚楠觉得任静静没有刚才那样让人不是很舒服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而已。她勇敢地冲了出来,哪里知道这个世界的危险。

第二百零三章 一台小戏

“你这小混蛋!平阳不够你折腾的是吧?”顾大同左手掩着鼻子,右手去揪于根顺的耳朵。

其实,于根顺早就看到了顾大同和楚向前,也知道他俩因楚楠而来。想要搞掉梅掩城,最终可能也绕不过这二位爷去。可我确实没工夫和市委秘书长聊天啊!

“我真是无辜的!”于根顺脸上露出苦笑,稍往旁边一让,就躲开了顾大同的黑手。

旁边的韦胜津这才恍然大悟,合着他刚折腾完平阳,又转战沧海。看样子,可能还是看了这警督的面子才放过平阳的。沧海又招谁惹谁了?尼玛我才是无辜的!

“秘书长好!”于根顺总算想起来给楚向前打个招呼。至少人家那么大岁数了吧?

“嗯。”楚向前负手驻足,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肯定是没正眼瞧于根顺。这小子本事太大,冲劲太足,当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很称职。想当我女婿却很扯淡,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他有让楠楠幸福的素质。

“北斗大厦,很宏伟嘛!”顾大同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根顺,你小子总不是专程来帮人家搬尸的吧?别让哥看不起你。

“也就那样,玻璃都让我打烂了。”于根顺着三不着两地回答了一句,扭身又往金水桥那边跑,看上去像是个合格的搬尸工。

“哦,没事别砸人家玻璃。”顾大同只好放过他,就这么聊天也实在是不太像话。这尸体太臭了,好像还在往下滴答水,于根顺几乎是平伸胳膊端着的,好歹没沾到身上。顾大同转身向楚楠喊了一声,“楠楠,现在放心了吧?谁摆明车马收拾这小混蛋,那得多倒霉啊!咱们回去!”

“哦!”楚楠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神情些许寂寥,步履稍显沉重,却也没有更过分的表情乃至举动。楚向前和顾大同都有点意外。他们本来以为,楚楠或者会伪装成满不在乎,或者会冲动爆发。居然都没有,这很好。很好啊!

楚向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是轻松了许多。强扭的瓜不甜,棒打鸳鸯也不符合时代精神。女儿总是要长大,经此一役,或可真正地成熟起来。

顾大同倒是在为这两个小家伙担忧。于根顺这小子,不像是那种遍地留情的人啊?虽然他们两人已经亲密无间,但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这小混蛋还是欠了些敲打,多吃点亏或许会好点。

楚楠往回走,任静静却跟了上来,拉着刚刚赶到的苏烟给楚楠介绍,“楠楠姐,这是苏烟姐姐!也认识顺子哥的。苏烟姐姐,这是楚楠姐,我就是去藏马山找楚楠姐时,认识顺子哥的。”

“哦!”楚楠回头淡淡地一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好!我叫苏烟。于根顺见义勇为救的小女孩,就是我女儿小朵。给他惹麻烦,我很抱歉!”苏烟停住脚步,微笑着看向楚楠。

“嗯?”楚楠一愣,她是那小女孩的妈妈吗?好漂亮的妈妈!太是人家妈妈了!那小女孩很可爱的,“你好,认识你很高兴!”

“你才是于根顺的女朋友吧?”苏烟伸手帮楚楠抚了一下额前的乱发,动作很自然,笑容很温暖。甚至让人惶然若失,却更让人心情愉悦。有一种美,是男女通杀的。

“顺子哥没说有女朋友啊?”任静静脸上有点挂不住。似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苏烟怎么知道楚楠是顺子哥的女朋友的?我不像他女朋友吗?什么叫“才是”,难道我有冒充过?

“呵呵,他的那些兄弟,都叫我嫂子的。我也习惯了。其实我跟他,还真是没什么的,我们都还年轻。”楚楠也笑了,上次自认嫂子是情势所迫,气急败坏。这次却是自然而然,神清气爽。“藏马山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有机会的话,欢迎苏烟姐姐带着孩子来旅游。”

“嗯,有机会的。我的孩子是龙凤胎,女儿叫小朵,儿子叫小石。”苏烟含笑说完,转身向金水桥走去。

苏院士赶了上来,见楚向前在这里,两人寒暄了几句。院士享受副省部级待遇,论级别和市委书记平齐呢!四个护士过去以后,苏院士也告辞离去。

“楚楠姐姐,我不会放弃的!”任静静撅着嘴,语气坚决。

“这说明,我的眼光还不错?”楚楠发现,自己能笑对竞争者了。我要是不高兴了,可以把那混蛋扔得远远的。但我决不允许别人从我手里抢走!

“静静,你也不错的。如果于根顺早遇见你,可能会比现在更喜欢你的。”苏烟回头嫣然一笑,轻盈地走上金水桥。

苏烟是对任静静笑的,远处集合的迷彩群狼却都傻了。哥哥,这就是传说中的“回眸一笑”吧?你快掐掐我!如果这时候有人胆敢威胁到仙女姐姐,会有很多人感谢他,毫不留情地感谢。说来也怪,这群狼也不过是想多看两眼,就像欣赏一副画,并没有人想如果她是我女朋友……

敢这么想的是韦胜津。韦胜津咽下了口水,“白家娘子,寡妇倾城”,果然是名不虚传啊!难怪蒋破军处心积虑,这回蒋破军算是完蛋了吧?呃,梅头也不是吃素的……男人,就是要不断地提升自己,征服世界!

苏烟倒是没想到,她这一笑,居然还有励志的功效。

顾大同也在看着苏烟婀娜的背影,琢磨着她的几句话,不由得想起了刁德一的唱腔,“这个女人呐,不寻常……”

“我知道的,谢谢苏烟姐姐!我的幸福我会去争取!”任静静灿然一笑,脸上的油彩很生动。谁怕谁啊?爱情就没有先来后到之说!嫂子又怎么样,又不是合法的!登记注册又怎么样,婚姻是自由的!再说了,顺子哥都没有亲口承认过……

“静静!别闹了行不行?”任豹赶了过来,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楼道口的。当然不是他身手差,而是要从俯视的角度挑一挑儿郎们的毛病。

任静静却瞪了任豹一眼,“老五,你是我——的哥哥,对吧?”

“对,对!哥五个就你一个宝贝妹妹!”任豹头大如斗,但先给楚向前打了个敬礼,“楚叔叔好!”

楚向前这次是看见了,还笑眯眯地问道,“小五,老爷子身体好吧?有一阵子没捞着去看望他老人家了。”

“比我都壮!上个月还把我揍了一顿!”任豹裂开了大嘴,下意识地摸着后背,似乎还在疼着呢。

“哈哈,揍揍更结实!”楚向前又转向任静静,“你是小六吧?什么时候回的沧海?”

“你是楚叔叔?我大四实习,刚回来。”任静静这才认出楚向前来。和楚楠一样,任静静也是在京城长大,对沧海并不太熟悉。但楚向前她还是见过的,只是没有多深的印象。

“呵呵,都长成大姑娘了!”楚向前笑眯眯地打量着任静静,似乎是在和自己女儿比较。结果当然是自己家孩子更好。

“楚叔叔,我不会放弃的!”任静静却顶着楚向前的面子,坚决地下了战书,拉来家长也不好使!

任豹使劲地挠头。在顶楼电梯门口时,任豹拦任静静,只是让妹妹端着点,大姑娘家家的,咱家宝贝不至于这么往人家身上扑吧?刚才又知道,这顺子兄弟还是有主的,更何况还不是外人。妹妹真是太犟了,搭小就要强!不过也好……

“叔叔支持你!”楚向前笑得很开心,一点也不像人民公仆看望鳏寡孤独时的那种笑,“其实叔叔一直都没同意他们的事!那小子太野,不适合你楠楠姐。”

“呃……”任静静反而语塞。这个楚叔叔,还真是,还真是特别。任静静悄悄向楚楠看去,正看到楚楠在撇嘴。分明在说,你管得着嘛你!

楚向前侧身把顾大同让了出来,“小五,这是小老顾!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小老顾,这是任老爷子的孙子小五,孙女小六。”

顾大同嘻嘻哈哈地和任豹握手拍肩。他们三家都是军队背景,老爷子彼此熟悉,打闹了一辈子,年老了身体不便,才交往得少了。说是过命的交情也对,说是死对头也不算错,复杂着呢!

不过,这又关儿孙辈们什么事了?外人惹着哪家的孩子,老爷子们都会奋不顾身,让他领教一下什么叫老革命!

“呵呵,顾哥!”任豹毕竟年纪小些。

“应该叫顾叔叔!”顾大同却没忘了自己是长辈,虽然他比任豹大不了几岁,比任豹的大哥还小好几岁。

“哈哈!知道,我还是叫你小老顾算了!”任豹打了个哈哈,“发配深山的小老顾嘛!”

“以讹传讹,以讹传讹啊!”小老顾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似乎想起了并不算遥远的青葱岁月。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韦胜津一直不尴不尬地站在旁边,现在已经被搞得五迷三道的了。原来这些人互相都认识,关系也太复杂了点,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韦胜津至少明白了一点,招惹于根顺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这厮不是山里一个苦哈哈吗?此是一忧,还有一喜。那就是楚向前此行仅仅是为了于根顺,和蒋破军压根就没关系,情况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坏!韦胜津退后了些,悄悄地给梅掩城拨了电话。

“代我向老爷子问好!”楚向前觉得没什么事了,至少于根顺还好好地活着。其它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打完了招呼,就准备起驾回宫了。

楚楠也早就不想呆了,本来她以为于根顺放下尸体就会回来,她还准备嫌他手脏呢。没承想,于根顺坐上救护车一起走了!她的心里又泛起了嘀咕,事情好像还是有点蹊跷。

不过,面对任静静的挑战,作为既得利益者,要风度些!所以,楚楠反而不着急去追于根顺了。沧大医院又不远的。再说了,我凭什么急匆匆地去找这混蛋!我等这混蛋的电话!我还不爱接!

就在楚向前一行转身要走时,梅掩城终于姗姗来迟,“秘书长,秘书长!您亲自过来指导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集团案?”

事情发生了很多,但时间并不长。

梅掩城等电梯再次上去,果然是最后才下来,是以一溜小跑。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军事素质还在的!

第二百零四章 一盘大棋

“呵呵,梅局长雷霆一怒,了不得啊!”

楚向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这笑,是一种亲切,更是一种距离。

梅掩城也算是宦海沉浮一生,并非没有和上位者打交道的经验。此时他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你总不是专门等着夸我的吧?我真不知道于根顺是你的准女婿……

第一次接到韦胜津的电话,梅掩城听说楚向前到来,心里猛一惊,蒋破军在市里是有根子的,而且不只一条,难道楚向前也是?他怎么会反应如此迅捷?如此直接?蒋破军才刚跑!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梅掩城决心动蒋破军,只不过是破釜沉舟以求自保,怕于根顺从蒋破军这里拿到不利于自己的证据,是以被逼无奈。相对来说,招惹某位常委,也是轻了。说破个大天去,我旗帜鲜明地打黑除恶,你咬我?虽然后患无穷,却也能安全过了这关。

第二个电话,梅掩城才知道楚向前为于根顺而来。梅掩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我这倒霉催的我!昨天我抓他干嘛?蒋破军还真是狼子野心,他让我抓于根顺时,我就应该直接过来把蒋破军畏罪自杀掉!

梅掩城本来觉得,楚向前接上于根顺就会离开,不见得非要等着教训自己。真要惹急眼了,哥也是光棍一条!可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大家先别见面,互相担待着点吧!我不追究于根顺“过失致人死亡”,也算给你面子了。

可是,楚向前一直很耐心地站在门前空地上和人闲聊。韦胜津第三次打来电话,梅掩城就只好现身了。既然现身,那就要一路小跑……

“秘书长,近几年沧海经济发展迅猛,但负面的东西也是泥沙俱下,社会治安压力很大。我这个局长当的,惭愧啊!”梅掩城赶紧赔上笑脸,位置要摆正。

说起来两人都是副市级,楚向前只不过是多了个“市委常委”。可就这四个字,却是梅掩城日思夜寐的宏伟目标。跨上这一步,谈何容易!

“治安压力,非一日之寒,倒也不能把帐算到梅局长头上。梅局长的成绩,市委都是看到了的!”楚向前笑了笑,恰如春风拂面,“不过,这也非一日之功,梅局长怎么突然想起来抓蒋破军了呢?”

“枕戈待旦,不敢懈怠!我已经部署很久!一有证据,立即行动!”梅掩城严肃地回答道。

“哦?梅局长最近掌握了切实证据?”楚向前也是很欣慰。蒋破军经营三十年,劣迹斑斑,却鲜有实证。行善积德,发展实业,却是有目共睹的。

“接群众举报……”梅掩城立时想到,他手里并不是没有蒋破军的证据,却无法证明是最近才拿到的。蒋破军的罪证,可不能成为我不作为、甚至充当保护伞的证据。差点着了这老狐狸的道!

“群众的监督和举报,能帮助我们及时纠正工作中出现的这样那样的问题,是有积极作用的!”楚向前也严肃起来,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我们国家的主人,必须正确认识并高度重视。“可是,我们也不能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是要认真鉴别,防止恶意抹黑。公安机关要打击黑恶势力,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要维护群众利益,不能让好人受了委屈。”

“是,是!请秘书长放心,这次行动是经过周密部署的,绝非捕风捉影轻举妄动!”梅掩城的腰杆挺得很直。这老狐狸给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句句是真理,蒋破军还需要别人抹黑吗?他自己想洗白还困难着呢!

“既然经过了周密部署,为什么不走程序呢?蒋破军是不是涉黑犯罪,这个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是人大代表。程序虽然繁琐了些,却能够在最大限度上保证我们的工作不出纰漏,不至于造成严重后果!”楚向前语重心长,处处为梅掩城着想。

“秘书长,我不是不知道程序,更不是不想走程序。但蒋破军的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极广,一不小心就可能走漏了风声……”梅掩城感到了寒意,果然是从程序上出手,好在我不是没有应对。

“王书记代表党的执政地位,古主任依法行使人民赋予的权利。他俩会泄密?”楚向前饶有兴致地和梅掩城探讨问题。

王书记自然是市委书记王永平,这种社会影响巨大的重案要案,当然要一把手拍板决定。古主任是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古枫。抓捕市人大代表,是需要经市人大许可的。鉴于案情重大,梅掩城完全可以面见王永平和古枫,单独汇报并提请批准,不存在中间人泄密的问题。

“不是,不是!”梅掩城脸上苦笑,心中暗骂,无限委屈地说,“时间上来不及,我得到消息说蒋破军有出逃的倾向。非常情况,我只好冒险紧急部署。程序上确实是有问题的!所有责任我一人承担!”说到最后,梅掩城已经理直气壮。

走程序,是能保证少出问题,但也会贻误战机。作为人民警察,我不能畏首畏尾,四平八稳,不思进取,因为怕但承担责任而任由最坏结果发生,这恰恰是对党和人民的事业不负责任!

“市里最近有大案要案发生?蒋破军为什么会突然出逃?而且最终还是逃掉了?”楚向前所有所思地问道。

“也有可能是他打听到我要立案侦查?”梅掩城很认真地替蒋破军考虑。

“这种重要行动,你甚至担心王书记和古主任走漏风声,怎么消息还是从你身边泄露?我听说市局被你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啊!”楚向前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瞥了韦胜津一眼,“据省厅反映,昨晚的打击‘黄赌毒’行动,也是因为市局内部走漏风声,导致行动失败的啊!”

响鼓不用重锤。韦胜津的小心肝立即“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赶紧赔上笑脸。楚向前的目光却根本没有停留。

任豹早已带着陆战队离开,任静静也跟着哥哥走了。楚楠心不在焉地回车上坐着,王伟光陪着她。顾大同溜达了一圈,最后蹲在金水桥下观察游鱼。付清一也觉得这鱼挺漂亮,陪着顾大同一起看。

所以,谈话现场就留下了一个不知利害的韦胜津。通常来说,听领导一席话,胜读好几十年书的。现在韦胜津却后悔得不得了,两巨头交锋,我听个什么劲啊?要是现在走,会不会太突兀?偷眼去看梅掩城,却吃了一瞪。

这一瞪眼却让韦胜津心里有了底。多么熟悉的眼神,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梅头果然还是梅头!韦胜津蹑手蹑脚地退后几步,转身进大厅甄别嫌犯去了。有两个刑警手脚不太利索,被韦胜津逮住一通狠训……

“梅局长很辛苦啊!昨晚连夜抓‘黄赌毒’,今天又亲自抓涉黑大案。”楚向前语气一转,似乎隐隐有叹息,也不乏抚慰之意。

刚才楚向前哪句话都没有说透,甚至脸上一直挂笑,梅掩城却有种“刀刀不离后脑勺”的感觉。听到楚向前的缓和之意,梅掩城也叹息了一声,“虽然我能力有限,但一直不敢懈怠。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请秘书长多多担待,我心里真苦啊!”

“我个人担待是没有问题的。”楚向前缓缓地说,声音还放轻了,梅掩城下意识地向前凑了凑,却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但市委是有不同意见的,而且很大!”

“怎么会有不同意见呢?我梅掩城扫黑除恶,问心无愧!在我下决心时,就已经想到了会面对各种压力和阻力……”梅掩城虽然嘴硬,声音却不由得变大了,就像是大声地辩驳。

虽然前面已经想到,并且做出了选择,梅掩城觉得自己能够承受。但现在直接从市委秘书长口里透露出来的,梅掩城却发现自己无法淡定。很大的不同意见?那就不是一个人在顶蒋破军了。蒋破军这三十年,还真不是白混的……

“如果派你出去进修呢?”楚向前怜悯地看着梅掩城,很不忍心放出核弹。但我不能不放啊,你这混蛋别好赖不分,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啊?!我——”梅掩城面如死灰。楚向前预先点的那几个死穴,完全可以让公安局长停职调查!原来秘书长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指点我!如果我离职进修,其他人接手市局并开展调查,无论蒋破军结果如何,我都是死路一条!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是何等的悲哀?我梅掩城奋不顾身地为人民打黑除恶,竭尽全力地还沧海以朗朗乾坤,堂堂正正做人怎么就那么难?!梅掩城一脸的悲怆。

“镇定!要相信市委!”楚向前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梅掩城连忙点头称是,多年来的斗争经验,似乎不翼而飞,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官场白丁,“多谢秘书长!”

“谢我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多跟陈书记沟通吧,要理顺工作关系!据我所知,陈书记对你并没有太大意见。他要是支持你,却可以有很大力度的!”楚向前耳提面命,这个人情太大了,梅掩城一个劲地点头。

昨晚的事情,莫非是陈展搞出来的?陈展是*副司长下来的,根子粗啊!更重要的是,陈展只不过是想在分管范围内增加点话语权,体现存在感,给他个面子就是……

“这事,王书记已经知道了,市委暂时不会有大的举动。蒋破军不但该抓,而且要尽快取得实质性进展!”楚向前明确地表明了支持态度,还有王书记的背书,这让梅掩城安定了不少。

不过接下来,楚向前话头一转,又把梅掩城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上,“但要是拖久了,会不会有问题就很难说。我看啊,到时候你想全身而退,还是有可能的吧。”

楚向前说完话,背着手走了。顾大同和付清一随后跟上。

好长时间之后,梅掩城才发现忘记给楚向前送行……

市委的不同意见是有的,确实也是很大,不过并非是针对梅掩城。但梅掩城会怎么理解,楚向前也管不着不是?

王永平空降过来,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半年来的大动作,无非是高新技术产业园项目和沧藏高速公路项目。前者因为是继承前人,王永平在台商方面也确实有实力,所以还是取得了一些进展。只是配套跟进和政策扶持方面,稍微有那么点差强人意。

后者却被常委会否决了。BOT方式融资,在南方各省市已有成例,但在沧海还是个全新事务,一班人的认识不同、态度慎重也是应有之义。

有旗帜鲜明地反对者,有骑墙观望者,王永平似乎被捆住了手脚。当下,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来打开局面!

目前来说,在党委会上铁杆支持王永平的,不过是楚向前和陈展罢了。

陈展是市政法委书记,前任市委书记巴世仁倒台后,前任政法委书记虽然得以自保,却也退居二线了。陈展与王永平同期空降过来,在沧海并没有根基,是以有共同的利益。

而梅掩城把持沧海公安系统多年,也运作多时,自以为接任政法委书记是顺水乘舟,没想到却被不相干的人鹊巢鸠占,内心忿忿,当然不鸟陈展。陈展对此却是毫无办法。连分管的要害部门都掌握不住,陈展自然也难于帮助王永平更多。

于根顺这个无聊的酱油男,阴差阳错地刺激了梅掩城。结果,梅掩城搞了个大乌龙,突然抓捕蒋破军,无疑给王永平和楚向前带来了全力运作的战机。

蒋破军经营多年,因为各种原因而支持他的高层领导绝非梅掩城一人。否则以蒋破军的劣迹斑斑,怎么可能带上红帽子?楚向前知道,市委班子里面就有这样的人,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所以,尽快使案件取得实质性进展是首要任务。而把最新进展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是首要中的首要。楚向前相信,梅掩城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为求自保,梅掩城一定会泼命地干,当然也会适时地向自己和陈展汇报工作。

好吧,大家都是棋子。

当然,政治啊斗争的目的并不是你死我活,最终也不过是是妥协的艺术。到了市委常委这一层,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的话,那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些,梅掩城就不需要知道了,他只管提供弹药就好。

第二百零五章 消炎止痛

“范师傅,回医院!”

从沧大医院出来不久,苏烟就发现了满大街的警察。得知全城缉拿于根顺时,苏烟怔住了,爸爸不是刚刚找人摆平此事吗?

苏烟很少求人。哪怕是自己的爸爸。这次为于根顺开口了。结果怎么会这样?

“不会吧?那边答应保证你和孩子平安,就一定会做到。”苏院士见女儿去而复返,也很意外。

“可是警察已经上街抓于根顺了!”苏烟无法淡定。国家机器,岂是个人可以抗拒的?多好的身手,也架不住一个片警。居委会老大妈都能大呼小叫地抓你,你还得赶紧跑……

“于根顺能量不小,应该不需要我们操心的……”苏院士一声叹息。毕竟,于根顺的麻烦,因救了小朵而起。

“你的朋友能保我平安,也一定能帮他的!”苏烟固执地看着苏院士,眼神充满期待。好吧,甚至崇拜。就像小时候让爸爸从树上拿下纸飞机。

“小烟,你不懂的。保你平安容易,帮助于根顺,我真是无能为力了。”苏院士良久才说。你爸爸只是享受副省部级待遇,你还真当是副省部级领导了?

苏烟听懂了。保护我不过是顺水行舟,举手之劳。我是苏院士的女儿,提出要求也是理所当然。而放过于根顺却如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更重要的是,于根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干涉别人的动作,需要足够的理由。

这很可能是一个妥协的结果。那边已经把人情还了,再去纠缠,不但没有效果,反而会让人觉得苏院士不知进退……

“小烟,于根顺这人,古道热肠,见义勇为,能人所不能。但手段好的人,往往无法无天,容易惹下祸端,甚至殃及家人。这样的人,可以引为助力,不一定是良伴佳侣啊!”苏院士慈爱地看着女儿,“当年我就反对你跟白耀东……”

“爸爸!”苏烟的声音高了些,“你说什么啊!”

“唉,爸爸不说了。于根顺这孩子倒是满孝顺的。”苏院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美貌又智慧的女儿,这多半年来受了多少苦。

甜你的甜,苦你的苦,和你感同身受,那就是你的父母。

但在很大程度上,父母只是个旁观者。无法创造你的甜,更无法排解你的苦。

好吧,会比你更苦,比你更甜。如此而已。

虽然接触得并不多,但苏院士也能看出,于根顺这人心志坚定,自视甚高,不是别人能左右的。说得好听点,就是直道而行,百折不挠。说得不好,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当年的女婿白耀东,在性格上和于根顺有点相似。苏院士并不赞成苏烟嫁给白耀东,虽然并未阻拦。后来也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女婿,虽然承认他的优秀。

优秀的男人并不一定能给女儿带来幸福。事实也证实了这一点。白耀东颇有才具,头脑清醒,能谋善断,敢作敢当,为人做事大刀阔斧。得苏烟青睐并助力后,白耀东在事业上风生水起。结果却是暴卒,留下孤儿寡母……

苏烟回家了,苏院士毕竟放心不下,随后也到了女儿家。两个外孙当然很高兴,外公会讲故事,会叠纸船,还能趴在地上当大马。但苏烟却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一份关于家电经营的一揽子策划案很快就拿了出来。概略为,用六到十年的时间,分四步推进。

第一步是,大规模扩张,零利润圈地,迫使传统商店退出家电市场,占有销售市场绝对份额。第二步是,架构售后服务网络,承包厂商售后服务并实现盈利,迫使生产厂商退出售后服务市场。第三步是,通过订单采购、买断经营、独家包销产品系列等方式左右上游生产活动。第四步是,通过产品设计和贴牌生产使上游厂商变成生产单元。

这个策划案高瞻远瞩,深谋远虑。渐次推进,步步为营。不断刷新行业产业观念,从一开始就站在蔑视同行竞争者的高度。实现后也将完全改变家电产业现有模式,进入大品牌经营和大产品设计的时代。

看着三千余字的打印稿,苏烟一阵恍惚。本来这个策划案是要在自己手上实现的,老公被“打死活该”后,惜乎计划夭折。苏烟忍痛割爱,把“东方电器”转让给了蒋破军。而今却是要给蒋破军一个更大的便宜。

这份策划案,可以换得于根顺自由。

蒋破军无疑也看到了蓬勃发展的家电销售行业,并且付出了巨大努力去发展壮大。而在苏烟看来,蒋破军的举措还停留在原始扩张的阶段,不择手段地攻城略地。以蒋破军的商业眼光和谋略,大概也仅限于此了。即使成功,也不过是个销售巨无霸。如果不成功,则可能因资金链断裂,一溃千里,血本无归。

这份删改过的策划案却会让人眼前一亮。仿佛打开了一扇门,带人看到远方的目标,并在沿途设下了路标,从而事半功倍,不会走错路,不会走冤枉路。蒋破军应该能看出这份策划案的价值。

当然,如果苏烟高兴的话,会更多一些风险评估和节点警示。起码在前两步中,关于资本运作和风险控制的条目会更多更具体。

苏烟高兴吗?当然不。

所以,这是一个巨大的馅饼,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不过这没什么,只要在蒋破军面前摆上一个美丽的画饼就足够了。蒋破军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也有点聪明劲。刚好可以让他看到这份策划案的巨大价值,却看不到其中隐藏的巨大隐患……

但无论如何,家电女王这顶冠冕,是戴不到苏烟的头上了。

但无论如何,用来换于根顺,都是值得的。

不存在利害得失的比较。他是一个何样的年轻人啊!呃,女儿小朵是那么的喜欢他……

施恩不市恩,单纯的笑容甚至有些局促。见义勇为,身手超卓却不嚣张。年纪轻轻,身处险境却从容不迫。让人觉得他是一棵茁壮成长的大树,一切都可以压在他的肩上。他也能把一切都承担起来。泰山压顶而色不变,虽千万人吾往矣。

苏烟只能是全力以赴。手里的其它资源,都不足以左右市公安局。

而根子还是在蒋破军那里。对市公安局来说,即使有理由抓于根顺,也没有理由大张旗鼓地抓。同样的,蒋破军也没有理由要于根顺的命,因为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

这里面,很可能是蒋破军和梅掩城的博弈,也有蒋破军求贤若渴的因素。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蒋破军这人经营三十年不倒,讲义气、重人才、放长线、铺网络都是重要原因……

又看过一遍后,苏烟截取了策划案名称和内容摘要,传真给了宋怀海。宋怀海会跟段汗沁交涉。

此后,苏烟又撰写了一份关于见义勇为和过失伤人的评论纲要,让宋怀海从法律角度补充后,交给报业集团内部人员经营的海奥广告公司,要求明天一早上《沧海日报》。

前一份方案是扬汤止沸。后一份评论才是釜底抽薪。前者是止痛,后者才是消炎。作为院士的女儿,多少也懂一点医道的。

电视台的节目和报纸的评论都带有倾向性,却也不是统一的,也不鲜明。这不是官方的口径。或者说,官方还没来得及形成口径。

也就是说,这是蒋破军或者梅掩城施加的影响。蒋破军影响的可能性更大些。对梅掩城来说,更重要的抓住于根顺。给老百姓一个说法,是很次要的事情。舆论是把软刀子,警察是把硬刀子,蒋破军的目的就是让于根顺走投无路。是的,思路已经清晰。

蒋破军能影响,苏烟也能影响。

民众是崇尚英雄并同情弱者的。偏巧,在这里,于根顺既是英雄又是弱者。如果形成民众的大讨论,事情就成功了大半。如果影响到高层,上升到道德建设的高度,上升到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高度,问题就完全解决了。于根顺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城市形象,引领城市道德风尚。

要想让这份评论最快进入当政者的视线,当然非《沧海日报》莫属……

很快的,蒋破军那边传回了消息。宋怀海打电话来说,“段汗沁的原话,三天之内,于根顺是安全的。当然,蒋总希望尽快看到这个策划案。如果有可能,蒋总还希望苏总亲自实现这个策划。以蒋总之魄力和资源,以苏总之谋略和才具,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珠联璧合,共同成就一段佳话。”

“先谈吧。”苏烟不动声色地说,“你就说,在于根顺没有自由之前,苏总看不到蒋总的诚意。”

“苏总,蒋破军狼子野心,你不要上他的当。”宋怀海有些忧虑,欲言又止。

“宋大哥担心什么?”苏烟的叹息声几不可闻。

“于根顺这个人,值得吗?”宋怀海挂着东方集团副总经理的名头,自己也开着律师事务所,更多的是帮助苏烟处理一些外联事务。这半年多来,宋怀海对苏烟的关心体贴,已经不是对故友遗孀的照顾那么简单了。不过,苏烟已经间接却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宋怀海一直是痴心不改。

“我有我的判断。多谢宋大哥了,耀东那么多朋友,我最尊重宋大哥。我也会一直尊重下去的。”苏烟挂断了电话。

次日,苏烟拿到了《沧海日报》的署名文章。正在构思进一步的行动时,苏院士却打来了电话,“小烟,情况可能不对啊!市刑警支队突然对蒋破军下手,在北斗大厦击毙了负隅顽抗的悍匪!这边接到了取尸体的通知……”

“啊?!”苏烟手里的铅笔掉了地上。笔尖摔得粉碎。

难道是于根顺?

极有可能!于根顺找到蒋破军,以其不屈服的性格,绝对会拒绝蒋破军的招揽,反而会跟蒋破军清算。而蒋破军恼羞成怒并自救,很可能痛下杀手!又一次“入室*打死活该”吗?

那警方又是怎么回事?苏烟却无暇考虑。

天地瞬间塌陷。错就错在,没有及时联系上于根顺!

考虑周全,却忽视了于根顺的个性。于根顺绝不会把自己的前途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所有的一切谋划,都失去了作用……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真是个不祥的女人吗?

苏烟失魂落魄地赶到了医院,跟随救护车去看于根顺最后一眼。

第二百零六章 抽筋注水

“辛苦几位!这两人生前都是我的朋友。去买瓶酒……”

没钱傍身,又没个长随,硬是没底气!于根顺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老娘住院的一切都是许文斌照应。衣服是陆晚买的。昨天晚餐没吃。今天早餐是李天行出钱。

于根顺的话尾还在半空飘着,苏烟已经打开了小包包,遗憾的是,她也是个穷人。

合着这二位都是甩手掌柜的!出门怎么能不带点钱呢,不像话……苏院士很无辜地去掏口袋。遗憾的是,他也不富裕。不过院士毕竟是院士,“待会儿到我办公室去取,我那儿有好烟好酒,知道我办公室吧?”

“哪敢麻烦苏院士……”两男两女四个护士倒是有点诚惶诚恐了。两具尸体已经搬进了停尸间。尤其是两名男护士,干这一行又脏又累又污秽,家属给点小钱倒也寻常。不过,苏院士在沧大医院是个超然的存在,不受任何人和任何制度的约束。虽然像个笑眯眯的小老太太,可谁敢当真把他当作小老太太了?

“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废话多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哪来的。不去不行哈!”苏院士打着哈哈打发走了他们四人,并顺手关上了门。因为他有点奇怪,于根顺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向遗体告别吗?

“苏院士,我需要一间密室。”于根顺果然给出了一个强大的理由。

“密室?”苏院士和苏烟俱是一愣。这个词,还真是新鲜。

“哦,要个隐蔽的地方。”于根顺说话,不怕把人吓死,尤其是在这冷森森的停尸间里,“他没死……”

该同志生前就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死后更是了得。于根顺已经把格子衬衣拉了下来,露出赫然的刀柄。比刀柄更赫然的是额头的刀疤。

无论在车上还是在路上,于根顺都亲自抱着李天行,似乎是兄弟情深,不容他人接手。

“啊?!”苏院士目瞪口呆,不带这么欺负院士的吧?苏烟的诧异不在乃父之下。

于根顺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骗人了嘛!“苏院士,我以后会给你解释。”

“小烟,你回去吧!要不到我办公室等我。”苏院士点了点头。院士见多识广,假死见过,诈尸见过。但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胸口上没插尖刀。

苏烟脸上一丝犹豫,终于咬着嘴唇说,“没事,我也跟着看看。”

“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于根顺向苏烟笑了笑。停尸间温度很低,苏烟裸在外面的胳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嗯,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完,苏烟就快速离开了,可能是去追那四个护士。刚才,苏烟一直跟在于根顺后面,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两具尸体的恶臭,也没觉得寒冷,更没觉得阴森。

苏烟现在离开也不是因为害怕。跟在于根顺身后还怕什么?反倒是有种探险般的兴奋。可是,女人应该离场就要离场。自以为是地保护或者维护,只会给男人带来困扰或者干扰。

苏院士摇了摇头,说了声“跟我来!”带着于根顺走向后面的一扇小门。门后有楼道盘旋向上。铁质楼梯锈迹斑斑,墙裙有洇湿的霉斑。

刚才的停尸间,并非沧大医院太平间,而是沧大医学院的实验用尸体储藏室,位于地下二层。救护车直接开到地下一层停车场,那里有一条狭小的入口。

沿着楼梯上后是一道走廊。灯光昏暗,空气压抑。远处有一个日光灯管坏了,不停地启动,一明一暗。

走廊两边都是解剖实验室。实验室顶部,靠近走廊天花板的地方,有横向细长条的窗户。这窗户可能从来就没有打开过,挂着一条条的尘灰。实验室的门包着铁皮,门下是近半米高的铁门槛。据说,这门槛的设计源于古代的义庄……

苏院士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倒是没有上锁。这里一般不丢东西。

靠墙一个展示柜,透明玻璃器皿里浸泡着各种器官,以眼球为多,包括但不限于人眼。另有沿眼睛斜向锯开的头骨,有实物,也有模型。另一边是一部投影仪,还有一块白板。这是苏院士教学的地方。

房间很大,中间一个不锈钢解剖台。不知有多少具尸体在这里化整为零。

于根顺把李天行放在了解剖台上。苏院士瞪大了眼睛,等着于根顺给他创造奇迹。他刚才特别观察了一下,这具尸体根本没有生命体征,倒是没有变硬,再就是温度似乎稍微有点异常。就像刚刚断气时的样子。

只见于根顺劈手抓住插在尸体胸口位置上的尖刀,用力拔出!

从时间上判断,尸体血液已经凝固,所以并没有鲜血喷涌。不过,尸体似乎受到了剧烈的刺激,手脚都有些抖动,就像电击心跳骤停者的反应。很显然,这次电击并不成功。苏院士疑惑地看着于根顺。

只见于根顺甩开巴掌,在尸体脸上“噼里啪啦”地抽了起来!看这力度,足以把活人抽死了,莫非还能把死人抽活的?反正也是要用这尸体角膜的,应该不会抽坏吧……苏院士不由得撇了撇嘴。

“啊?!痛啊!”那尸体突然痛呼出声,似乎要坐起来,诈尸一般!久经沙场的苏院士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不过于根顺眼疾手快,两手摁住了尸体——呃,他叫李天行吗——的双肩,不让他活动,同时低声斥道,“再叫,直接刨坑埋了!”

李天行果然不叫了,但脸上抽搐。接着,他勉强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顺子哥,放开吧。”

于根顺放开了李天行,李天行也躺在那里没动。但看表情分明是很痛,厚嘴唇下露出了八个大牙,有点笑的意思。

“苏院士,他体内有少量出血,伤口也要处理一下。”于根顺转身看向苏院士。苏院士的嘴巴还没合拢,正在仔细观察那把扔在解剖台上的尖刀。两手多少有点哆嗦,比量着刀锋的长度,然后又比量自己前胸到后背的厚度……

不得不说,这李天行天生异象,胸背厚实。要是这刀插我一下,足够一个透明窟窿了。可是,再厚实的胸口,心脏也躲不开这么长的刀锋啊?

“医生,给来针破伤风吧!”看于根顺说不到点子上,李天行只好自己开口。看那哆里哆嗦的小老太太,像是个少见多怪的医生。连死人复活都没见过。真是的。

还别说,苏院士带的二把刀学生解剖尸体时,还真是容易把自己割伤。所以,小冰箱里存有破伤风针剂。苏院士抽了一针管,给李天行注射了进去。在打针方面,苏院士的造诣显然不如小护士。好在李天行也不是个很计较的人。

“谢了,顺子哥!”李天行的口齿不太清楚。刚才那一通耳光太狠了……

“不客气,不客气!”苏院士也不计较李天行没有感谢自己,他放下针管,拿起了那把尖刀,看样子很想给自己来一下,“你俩,谁给我解释一下?你——是不是偏心的?”

“心脏瞬间猛击,会暂时离位。刀锋插入肺叶和心脏之间的缝隙。”李天行咧着嘴,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得意的。

“古武术中有一种龟息术,运功之后,能暂停呼吸,微弱心跳,外表和死掉了一样。但很危险,需要有人协助醒来。”于根顺也解释了一下。哥的耳光,能惩前毖后,也能治病救人。一般的人,哥还不稀得抽他……

“哦……”苏院士好像懂了,使劲地晃了一下脑袋,面部肌肉在颤抖。

“回头我教您一个强身健体的套路,呵呵。”于根顺看到了苏院士的欲言又止,“您这里有酒吗?越烈越好!”

“我办公室里有!”苏院士立即回答,他刚才确实是想请教一下龟息术。院士之所以成为院士,与旺盛的求知欲是分不开的。想请教可不得交学费吗?喝点酒不算什么。当然,刀插心肺之间什么的,暂时就不学了。

“不要!”李天行又咬牙切齿地说话了,“苏院士?碘酒就好,要碘酒!”

“哦,有的!这里就有!”苏院士颠颠地拉开了一个柜子,果然拿出一大瓶碘酒。于根顺接了过来,撕开李天行的上衣,把碘酒倒上,使劲地揉啊搓他的胸口……

蒙古大夫害死人啊!李天行龇牙咧嘴,刚要叫唤,于根顺又把那件格子衬衣拿了过来,团吧团吧,塞进了李天行的大嘴。

“还要什么?”苏院士那个兴奋劲儿,比他带的女博士还要殷勤。

“苏院士,”李天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嘴唇有点发白,“我需要一个整容医生,高水平的。我有钱,很多。”说着,李天行艰难地把手伸进裤兜,掏出来一个钱包。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标准照,“把我整成这个样子。”

“行,没有问题!我有个朋友是国内顶尖的整容医生,棒子那边深造过的,据说好多一线的棒子影星都经过了他的处理。”苏院士满口答应,接过照片,端详着。

“需要保密,苏院士。”于根顺接着嘱咐了一下,“他叫李天行,手上有人命。不过从今天开始,李天行已经死了。”于根顺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也是李天行钱包里取出来的,“从明天起,他叫李大衍了。”

呃,大衍。天行,抽去一根筋,注入三点水。这名字还真有创意。

“大衍之数”,语出周易系辞,“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

“天行”,语出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想不到李天行还是有点文化的,于根顺心中暗许。

这张身份证,应该绝无问题。李天行作恶多年,蓄谋已久,想必早就把路铺好了。有心人要是查证一下,说不定能查出李大衍上个月的电话费……

照片上这个人,眉清目朗,眼神迟疑,偏文弱,带着点抑郁,像是个不自信的研究型人才,或者怀才不遇的诗人。也许,这才是李天行理想的面目和生活吧?谁说粗犷的外表下不能有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了?

“如果李大衍走李天行的老路,我不介意亲手把他变回李天行。”于根顺的眼神从身份证上收回,冷冷地盯着李天行。如同刀锋凛冽,把李天行插了个通透。绝对不会误入心脏和肺叶之间的缝隙。

李天行的伤口瞬间不疼了,代之以冷汗淋漓。这是一双杀人的眼睛。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臭虫。杀人时,这双眼睛绝对不会眨一下……

“顺子哥,李天行已经死了,我是李大衍!”李天行坦诚地看着于根顺。

在这双眼睛面前,什么都无所遁藏,不如直视。

Ps——

本章内容,纯属捏造。道听途说,小说家言。并无生理依据,擅自模仿,后果自负。

第二百零七章 有女怀春

“停车!”

车到黄海中路时,楚楠突然喊了一声,把正在闭目养神的顾大同给吓了一哆嗦。楚楠不肯坐楚向前的奥迪,一直占了大切诺基的副驾驶位置。

王伟光对沧海的路不是很熟,一直紧盯着路牌,闻声下意识地减速并右打方向。边道上一辆福特正不服被超,却又差点给别到人行道上去。福特越到前面刹住,打双闪,开车门。

司机穿了个大汗衫,脖子上挂了条金链子,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却发现一个飒爽警花,面无表情向他走来!我擦,原来是警车啊!金链子连忙嬉皮笑脸地作敬礼状,很大度地回到自己车上。尼玛这山是你们家开的,这路是你们家修的,爷惹不起!

“好好开车!走公交车道干嘛?!”楚楠在轮胎上踢了一脚。福特发动起来,“噌!”地蹿了,双闪都忘了收……

奥迪在大切诺基后面减速,付清一回头看了一眼,楚向前仍在闭目养神,似乎无知无觉。付清一随即开车窗向前车示意了一下,两车再次上路。

楚楠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前走,脚尖有些疼。

沧海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中学以后,楚楠每个夏天都会在这里渡过。兴高采烈,无忧无虑,在海水浴场的沙滩上把自己晒得黢黑。

此时的楚楠却有些彷徨,无所适从,在任静静跟前的从容淡定早已不见。

急匆匆赶到平阳,又急匆匆赶到沧海,一路上,楚楠并没有想太多。好像跑来救于根顺是天经地义。大概小老顾和老楚也是这么认为的吧?直到看见于根顺时,楚楠一颗芳心才得以消停,惊喜无以加复,理智也逐渐恢复……

我在老楚面前,那么大声说“我爱他”,只是赌气而已吧?是的,我在赌气。至于老楚和小老顾是怎么想,随便他们吧,我才懒得理。

至少于根顺是我的朋友吧?朋友就要互相援手。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择手段。用“我爱他”来威迫老楚,算是不择手段好了。

可是,我当着任静静的面,说自己是“嫂子”时,为什么会那么得意呢?这个,和帮助朋友无关了吧?知道苏烟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时,我又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这个,又关我什么事了?

难道,我真的爱他?这就是爱吗?

好吧,我爱他!这没什么丢人的!

可是,他凭什么躲着我?我哪点配不上他?我得找他问个清楚!我到底是哪里不好?这个混蛋!打个照面就跑了,连个电话都不知道给我。却知道给别人!

楚楠“腾!”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倒是把旁边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恋人吓了一跳。男生白了楚楠一眼。女生舒服地窝在男生怀里,嘟囔了句什么,娇滴滴的。

此时楚楠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一个街边公园。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我却像一个孤独的小傻子……

大概,他不喜欢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吧?楚楠又怅然地坐下了。我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自己?楚楠又下意识地看向那对小恋人,也许还不到二十岁。

若我身处险境,他绝不会让置之不理。我发脾气时,他也曾尝试让我开心。虽然态度恶劣,但确实不辞劳苦地帮助我。他关心过我,却从未亲近过我。是的,他一直躲着我远远的。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

我该怎么办?我去问问他!你到底希望我怎样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大不了我迁就你一下好了……

楚楠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自己,才轻轻地站了起来,踢踢踏踏地向公园门口走去。

可是,我这么去问他,会不会很丢人?他会不会嘲笑我?他会把我搂在怀中安慰我吗?他要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一时间楚楠有点面红耳赤。就在公园门口的长条椅上,楚楠又坐下了。

好像,我真的不了解他。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怎么会稀里糊涂地就爱上一个人呢?记得以前在寝室里有过讨论,也在心里列出过一条条的标准。不过,他好像一条也不符合。

是的,他是于根顺。独一无二的于根顺。这就是理由。

如果有一条条的标准,那就不是爱。爱不需要理由!不管他会如何反应,至少我要在他面前大声地说出来,并且努力去争取,就像任静静那样勇敢!我怎么会连任静静都不如?

楚楠再次“腾!”地站了起来,迈着坚定地步伐向门外走去!

后面,还是那对小恋人。

女生一把推开了男生,“说,她是谁?为什么老是跟着你?”男生委屈地辩解着,“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认识她!个神经病!”女生使劲地掐着男生的胳膊,“装什么大瓣蒜啊你,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被人家找上门了?”

男生也不干了,“疼,疼啊!你干什么你?爱要互相信任!你自己不上去追问她?”女生仍是不依不饶,“她要不是警察,姐早上去抽她了!我为什么要上去问?你自己玩吧你!”忿怒的女生穿着高跟鞋“噔噔”地跑了,无辜的男生在后面追……

楚楠并不知道自己差点拆散了一对小鸳鸯,迎着海风,顶着骄阳,精神抖擞地沧大医院走去,浑身充满了战斗的激情。

医院大厅永远是人满为患,楚楠又有点傻眼了,上哪去找于根顺?于根顺坐救护车来到这里,现在应该还在吧?对了,找苏烟!

连续问了三个护士,却没人知道有这么一个美貌少妇。恋爱中的女孩也不一定智商趋零,楚楠一下子想起来,那个小老太太样的医生,老楚叫他“苏院士”的,找到他也行!院士大概就是管着收尸的吧。

这回问着了,一个热心的医生直接把楚楠送到了苏院士的专用休息室。敲门时,楚楠却又犹豫了。勇气和斗志已经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于根顺会不会问我来干什么?我该怎么回答?他要是不问,我又该怎么问他?

“楚楠?”开门的却是苏烟。苏烟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笑,恬静而优雅,“你是来找于根顺的?”

“嗯。”楚楠小脸一红,连忙又笑了一下。

“请进来等吧!于根顺在帮苏院士处理尸体。待会儿应该会过来。”苏烟把楚楠让进休息室,取了一罐橙汁给她,还细心地拉开了拉环。楚楠见到饮料才觉得口渴。一大早就心浮气躁,没吃没喝。刚才又在外面溜达了好一阵,大热天的。

“谢谢苏烟姐姐!”楚楠接过来,咕咚一气喝下,完了才想起来道谢。苏烟笑了笑,又帮楚楠取了一罐。楚楠连忙接过来,自己打开,这回才慢慢啜饮。

这休息室像间书房,多种文字的专业书籍占了两面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来苏水味,却有一种让人神闲气定的作用。

苏烟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楠。她的手不停地变换位置,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眼神有些飘忽。应该是矛盾又惶惑。鼓足了勇气做一件事情,到头来又畏首畏尾,紧张又期待。

或者,这个“嫂子”,真的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两人并没有什么”吧?

“于根顺,不错的。”苏烟微笑开口。于根顺当然是两人之间的话题。

“嗯,不错!”楚楠随口应答,马上又改口,“毛病也多的。”还悄悄地看了苏烟一眼,要低调,要谦虚。再说了,他的毛病确实是多,不冤枉他……

好在,苏烟像是没注意楚楠的表情,反而小小地八卦了一下,或者是找话题吧,“你俩,怎么认识的?”

“最早是他把村支书一家人打了,不过是那村支书欺负人的。我赶去处理案子,就认识了。”楚楠愉快地回忆起来,时而浅笑,时而蹙眉,一桩桩,一件件,原来都是那么清晰。不思量,自难忘。

苏烟这才了解到,于根顺欺负领导还挺习惯。县政府门前的事情,错综复杂,风云变幻,好在胜利者是于根顺。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几家欢乐几家愁。也不得不说,运气站在了他这一边。

这一次,出手就搞定了黑道大佬蒋破军。矛头指向公安局长梅掩城。手笔何其大。

不过,这和苏烟对于根顺的判断有点出入。他的经历真是如此简单吗?没有经过大风大浪?更没有经过生离死别?

随意的外表,淡然的表情,沧桑的心境。世俗于我无碍,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个判断不会错。那么这一切,从何而来?

他的忧伤,无处诉说。他的爱情,飘在空中。他的故事,不与别人分享。

弦断有谁听?是的,舍我其谁!

吸引苏烟的,正是那种若有若无的忧伤,让苏烟心里很疼。那是一种很复杂很矛盾的感觉,像一个婴儿渴望一个怀抱,温暖又安全。

而这个人,又像是一棵大树,随时可以遮风避雨。还像一轮红日,均匀无挑地播撒温暖。

我要站在你身边。苏烟若有若无地咬了下嘴唇。鲜艳柔润如桃花。

“会不会太琐碎?不好意思,苏烟姐姐。”楚楠从回忆中醒过来,有点羞涩。头一回对着陌生人说出来,说得很流畅,无暇思索。说完后心情很舒畅。

苏烟姐姐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人很想亲近。原来让人安定的不是来苏水味,而是苏烟姐姐……

“没有,我感动的。”苏烟微笑开口。她刚想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了吵闹声。

“这里你们不能进来!再闹我报警了!”这是保安的声音。

“我俩是顺子哥的兄弟,来找顺子哥的。他跟着苏院士一起来!所以我俩找苏院士,不是闹事啊大哥!闹事的话你们几个盯不住的!”来人还是要往里闯,并没把保安放在眼里。

第二百零八章 嫂子独奏

魏铭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此前他从未见过死人。今天一下子见了两个。都是暴死。

顺子哥抱着那个叫行尸的尸体进入电梯后,一众警察阴郁地看着公安局长梅掩城,似乎无所适从。梅掩城更是如丧考妣,盯着紧闭的电梯门一言不发。时间似乎凝固,如同摇光宫内的空气。虽然海风颇劲。

良久,电梯终于上来,近二十个警察分两波下去了。这次间隔倒是快了许多。许是梅掩城不在场的缘故。

“远哥?”魏铭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小心地叫了一声。存在感真是弱爆了,连个小警察也不过来询问下。好吧,哥不是很计较的人。

“嗯。”袁远还沉浸在行尸哥的暴亡中无以自拔。事情怎么会这样,行尸哥就这么死了?我找谁给他报仇去?这个烂女人吗?袁远转过头去,鄙夷地看了岑汝琦一眼。行尸哥都没恨她,我又何必和一个烂女人一般见识呢?

摇光宫内,除了几个忙着拍照贴封条的小警察外,就剩下他们三个没有存在感的人了。

岑汝琦已经停止了啜泣,但仍旧六神无主地坐在窗前地板上。进入摇光宫时她是杏花正艳,风姿绰约,烟视媚行。而今却如同残花败叶,被风雨打落,又沾了泥巴。

没人关心岑汝琦的爱恨情仇。梅掩城走时,连往这边看都没看一眼。昔日恭敬又亲热地叫她“嫂子”的一众警察更是冷漠鄙夷。

“走吧!”袁远招呼了魏铭一声,木然地走向楼梯。好像行尸哥还有个老娘,可我上哪儿找去啊?无论如何,先去跟行尸哥告个别吧。或者还有什么线索。对了,去找顺子哥。

袁远觉得腿上恢复了些力气,“嗵嗵”地踩着楼梯,步履沉重。魏铭跟在后面一通好追,腿酸得不行。

底层大厅已经面目全非。两个旗袍黑丝的前台不见了。到处是一脸官司的警察,瞪谁谁是贼。

这回魏铭终于有了存在感。一个小警察拦住两人,盯着袁远的光头。不过这小警察还没来得及发问,就被一个老警察轰走了。魏铭认出了来,这老警察是从顶楼上下来的,还是第一波下楼。

莫非是欣赏哥的风采?好吧,哥是顺子哥的人!魏铭颇有气度地向老警察点了点头。但老警察已经转过身去了,魏铭就是一坨空气。

袁远无谓地笑了一下,光头确实很帅。不过,哥准备换个发型了。

北斗大厦地处北斗大道尽头,位置偏僻,一路上只见各式警车呼啸而过,没有其它车辆和行人。道边树还没长起来,太阳却是很大。袁远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光头带油。魏铭在后面追得一头汗。

走出三四公里后,两人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魏铭拦的第四辆出租车才停车载客。光头耽误事,袁远以前没有发觉。

终于打听到苏院士的休息室,却跟上来四个保安。魏铭大声呵斥之,气势从来没这么猛过。四个保安不敢当其锋,逐渐陪出笑脸,但还是拦着两人不让乱闯。魏铭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远哥,正要发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苏烟。

“嫂子!”袁远招呼了一声。

苏烟和顺子哥旁若无人地执手相望,大家都看见了。如此容貌气质的女子,不当自己嫂子,太可惜!即使还不是嫂子,早晚也会是的。自家兄弟,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远哥就是这么义气。

“嗯?”苏烟一怔,看着袁远的光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已经很陌生了。

“嫂子,我找顺子哥。”袁远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脚尖上有土,丢顺子哥的人。嫂子略带犹豫的凝望,压力山大。太是嫂子了!

楚楠听到“顺子哥”这个敏感词,也走到门口,刚好被探头探脑的魏铭看到。魏铭在藏马镇是见过楚楠的,也在赵奎那里淘过八卦,此时赶紧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顺子哥呢?”

“他一会儿过来!”两个嫂子异口同声地回答。一低一高,一柔一劲,莺声燕语,林籁泉韵,完美和谐的嫂子二重奏。

不过,参与演出的两个嫂子相视一笑,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

楚楠没见过袁远,听他叫苏烟“嫂子”倒也没多想。袁远回头看了魏铭一眼,这是谁的嫂子?呃不,这是谁的媳妇儿?魏铭赶紧介绍,“远哥,这是顺子哥的女朋友,藏马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楚楠!”深与有荣焉啊!

袁远“哦”了一声,合着这警花才是嫂子?情况好像很复杂?不过头痛的是顺子哥。或者,痛并快着?“嫂子好!”袁远毫不迟疑地补了一声。楚所长吗?靓丽警花啊,太嫂子了!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每个嫂子都是那么嫂子!

苏烟微笑着对那四个保安说,“辛苦几位!这边没事了。”为首的保安立正敬礼,带着三个手下昂首阔步离开。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进来坐吧!”楚楠很有大嫂的范儿。小圆桌旁边倒是有两个小凳,是不是应该给两个小兄弟拿点饮料啥的?抽烟?嫂子也是个技术活儿……

苏烟果然从冰箱里取了两听可乐出来,魏铭赶紧上前一步接过,“谢谢嫂子!”谁的嫂子不是嫂子啊!不管大嫂子,小嫂子,给可乐的就是好嫂子。

喧嚣很远,屋里很凉爽。一时间四人没了话,也都没坐下。可乐的味道不寻常,袁远喝得严肃认真,魏铭喝得兴高采烈。

楚楠站得亭亭玉立,苏烟站得婀娜多姿。苏烟面带微笑,楚楠心里却有点嘀咕。这嫂子叫的,怎么感觉怪怪的……

“两位兄弟,你们可能误会了。这才是你们的嫂子。我不是。”苏烟果然给了楚楠一个解释,脸上风轻云淡。

“哦……”袁远恍然大悟,没耽误喝可乐。

“啊?!”魏铭大吃一惊,差点让可乐呛着。

“嗯?”楚楠暗生疑窦。她至少明白了一点,这个光头远哥,叫苏烟“嫂子”,也是因为顺子?于根顺!于根顺啊于根顺!

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无缘无故,谁会在大街上拦个漂亮姐姐叫嫂子?光头远哥,显然是于根顺在沧海新收的小弟——这词别扭的——新交的朋友,并且一直带在身边。所以他才会叫苏烟嫂子!

三天时间,对于根顺这个大混蛋、大流氓、大色狼来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了!

“可是……”楚楠欲言又止。

“我是有两个孩子,而且他们和顺子相处得很好。吃饭时,顺子把小朵抱在腿上。”苏烟语气温柔,无限甜蜜,像是在说昨晚的家宴。

“呃……”楚楠目瞪口呆。都在一起吃饭了?合家欢?!她老公呢?

“我的老公,去年没了。”苏烟神色一黯,似乎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谈太多。随即,苏烟给袁远和魏铭指了指两个小圆凳,“请坐吧!”

苏烟动作舒缓,语气轻柔。袁远和魏铭却像两个小学生,下意识地就坐下了。坐下之后才觉得不对,咱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当人家小弟的,这种事情,掺和不得啊……

魏铭瞥着袁远,嘴巴朝门口抽抽。袁远却是一丝苦笑,坐得笔直。魏铭就把两只手臂放在膝盖上了。乖乖听讲谁不会。

“楚楠你也坐。”苏烟又转向楚楠,关心爱护小妹妹。楚楠也下意识地坐下了,顺手还把橙汁罐摸了过来。送到嘴边才觉得不对。就这么放回去的话,是不是太突兀。楚楠的手僵在那里。

“楚楠妹妹,你认识顺子有三个月了吧。可是,你懂他吗?爱情,是一种感觉,不见得日久生情,往往突如其来。距离,也不见得慢慢拉近,很可能渐行渐远。”苏烟看着楚楠的眼睛,语速很慢,“须臾即是永恒。一叶一花一菩提。”

“你对顺子的感情,我都看得到,顺子会看不到吗?”苏烟一声叹息,亘古惆怅,“他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在他眼里,你是透明的。透明的东西,没有存在感。他心里有大慈悲,我并不知道其缘由,但我确信其有。也就是说,他不忍心伤害你。”

“回头说来,你对顺子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你不懂顺子,也不见得懂自己。”苏烟的眼睛很幽深,嘴角淡淡的微笑,“他很强大,像太阳播洒温暖,像大树遮风避雨,他无形地影响着身边每一个人。这两位兄弟也是,他们跟你我一样。”

苏烟看向袁远和魏铭。两个道具立即点头。完了才自问,我为什么点头?什么叫跟她们一样?这乱的……

“不单是你,任静静不也是吗?任静静并不是第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苏烟的语气极其肯定,如是我闻,“许多小女孩如同飞蛾扑火,游鱼就水。并不见得是爱,或者是崇拜,或者是仰慕。只是愿意站在他身边,因为这里最温暖。我也是。”说到这里,苏烟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品味内心的感觉……

在摇光宫跪倒的刹那间,苏烟爱上了这个男人。就像被洪水湮没。虽然爱之迟迟。

听到背后的召唤,瞬息云泥的心境,又岂是一个惊喜可以描述?素来矜持而优雅的苏烟,被于根顺拉着手,忘记了收回。

于根顺伸手,也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苏烟的凄楚,悲怆,由衷而发,直入人心,不需要过渡和媒介。于根顺一下子感受到了,甚至被融化。这个萍水相逢短暂相处的女子,是那样的柔弱无依,就像堪堪被洪水湮没,却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女人是用来珍惜的。于根顺伸出手时,并没有想到玉奴。

执手相望,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多么奢侈的享受……

“得到,不是得到。失去,却是失去。”苏烟语重心长,充满了怜悯,“且不说,这么多小女孩,她们各有所长,你并无可恃。顺子不忍心伤害你,也未见得忍心伤害她们。届时,你能否招架。你觉得顺子会在你这个港湾里长久停泊吗?”

楚楠完全傻掉了。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大颗的泪珠滚落。有一种声音在疯狂地呼喊,不!不是这样的!她胡说!她只是骗我离开于根顺!

可是,她说得好像有道理。原来,我是透明的。原来,我一无所恃。原来,我只是一厢情愿。原来,我这不是爱……

从未得到,谈何失去?

“砰!”

楚楠手里的易拉罐掉到了地上。

第二百零九章 小僧伸脚

空气如有实质。

橙汁从罐内探出头来,在光洁的地板上缓缓爬行。似是室内唯一活物。

良久,魏铭艰难地向袁远那边转了一下脸,脖子似乎抽筋。我可不可以擦擦地板?

袁远却如老僧入定,光头恰得其所。老师讲得真好,可惜我不适合举手发言。

魏铭只好又拧回了脖子,费力的。嘴里却积下了口水,没留神咽下,“咕咚”一声。魏铭心里懊恼不已,偷眼看了一下老师。

苏烟优雅淡然地站在书桌前面。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光芒,如女神一般圣洁,如牧师一般明啊慧。两眼微眯,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云层。嘴巴翘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芸芸众生,你且听着。

世界有了声音,那是我在说话。我不说话了,世界在领悟……

楚楠却抬起了头。脸上犹有泪痕,眼睛里却已经恢复了神采。刚才的一番暴风骤雨,让一棵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弯下了腰。而现在,小树苗又顽强地挺了起来。经历风雨,更见其韧——我是楚楠!

如果你信了阴霾,你就失了光明。

我认为对的,我就去做。结果很遥远,过程很美好。

没有拼搏的勇气,不懂享受过程,患得患失在前,强取豪夺在后,你永远没有结果。

我的结果或许也没有,但我付出了努力。

至少,我有过程。

而你,却什么都没有……

“苏烟姐姐,我很佩服你。你经营的人生会很成功,因为你很理性,很聪慧,没有你算不到。”楚楠笑了,甚至有点顽皮。我说得不一定对哈,因为我年轻啊!年轻可不就是不成熟吗?不成熟容易被忽悠啊!“幸福只是生活的点缀,是顶不重要的东西。苏烟姐姐,你一定不需要。”

苏烟虽然诧异,却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楚楠的眼睛。这是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如一汪碧水。有小鱼,有水草,有鹅卵石,却没有淤泥。苏烟仍是淡淡的笑,甚至有鼓励的意思。有深度,就不会清澈见底。有积累,就一定有淤泥存焉。

“在我看来,他不是大慈悲,他就是个大色狼。他哪里是不忍伤害啊,只不过是无所适从而已。说到底是好色无胆。这是毛病,有病得治!”楚楠嘴角露笑,也是谈笑风生。

袁远和魏铭已经下意识地转向了楚楠。有病也高兴?你要治的是“好色”呢,还是“无胆”呢?

或许是大家都坐着的原因,两个道具的参与意识变强,并没有苏烟讲话时那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嗯,把你扔真理里淹死。

或者,这是亲切?或者,这是认同?不管什么原因,主场已经归了楚楠。

“他也不是大智慧,他就是个大傻瓜。”楚楠继续颠覆,虽然是贬诋鄙薄,却有点洋洋自得的感觉,“整天为了别人的事情瞎忙活。把自己想得天大,把一世界挑在自己肩上,至少也是挑了个藏马山。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斤两,结果到处捅娄子。好在阴差阳错,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

“他周围的人的确很多,但并不见得是因为他的温暖。你说的温暖,是指他给别人带来利益吧?你说错了,不是因为利益,而是他这个大傻瓜的人格魅力,鼓舞和影响了一大批小傻瓜。这两位兄弟就是,我也是。”楚楠瞥了袁远和魏铭一眼,又微笑着转向苏烟,“而你,不是。”

两个道具再次点头,比上次的力度更大些。楚嫂子说得更对啊!顺子哥哪里有什么利益给我,明明是揍了我一顿,害我往前拱……再说了,哥有那么鄙俗吗?有奶就是娘?

可是,苏嫂子刚才说话时,你为什么要点头呢?两个道具互相鄙夷。

“他的大智慧,大慈悲,或许是有的。他是大色狼,大傻瓜,肯定是有的。”楚楠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着一丝愠意,“爱情可以包容缺点,忍受错误,但绝不是善恶不分,美丑不辩,是非不明。”

袁远和魏铭再次点头。道具也有道具的思考。弄这么多嫂子,想累死人啊!要不是打不赢他,哥早抽丫的了!

“爱情本来就说不清楚。爱情和理智是相悖的。生活是理智,爱情是盲目。所以才有‘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一说。苏烟姐姐,你这样条分缕析,井井有条,可以很好的经营婚姻,经营人生。但爱情却没法经营。”楚楠说完了她的爱情观,紧盯着苏烟的眼睛,“因为你太理智,所以不会全身心的投入,甚至是盲目的投入。你不会,而我会!”

“我爱他的傻,爱他的勇往直前,爱他的无所畏惧。我或许不懂他,但我在努力跟随。你或许也不懂他,但你以为你懂了。”楚楠笑得很自信。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你已经失去了一个老公,但至少你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应该好好珍惜。如果不是顺子哥偶然出现,后果可能很严重。”楚楠的话说完了,浑身舒畅,斗志昂扬。你懂心理学,我的刑侦推理是成绩优秀。揣度臆测,攻破心理防线,谁不会啊……

站着讲的是老师,坐着听的是学童。

坐着讲的是导师,站着听的是研究生。

原来地位和身份的分野,其原因并不是坐着或者站着。

袁远和魏铭觉得脊背发凉。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摊上这么两个嫂子,嫂说嫂有理,谁受得了啊!据说,还不只这两个?

苏烟早已失去了惯常的从容淡定,脸色煞白,似乎有点失魂落魄。耀东的死,真的和我有关系吗?是不是因为我逼得太紧?

腿上有点咯,苏烟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书桌上。她却无力站直,身上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做错了什么?我都错过了什么?我真的太过理智吗?

信心满满的时候,也往往是全盘皆输的时候。

“苏烟姐姐,我走了。于根顺回来后,麻烦你告诉他我来过。”楚楠站了起来。许是坐久了,坐得太用力的缘故,腿有些发麻。苏烟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笑,倒是有点西子捧心的感觉。

两人的两番话,说得都是谈笑风生,都是头头是道,都是智珠在握。实际上,也都是耗尽了精神。楚楠往外走得费力,苏烟也没了送行的力气。

袁远随后站了起来。今天这翻云覆雨的两堂课,实在是受益匪浅。我的幸福,我要努力去争取!即使没有结果,我也要有过程!我付出,我无怨无悔!

魏铭也赶紧跟上,倒是冲到前面去开了门。哥以前年轻孟浪,不懂爱情,今天终于懂了。谁敢说哥不懂,哥就给他说道说道!

两人都没有想到,此来找顺子哥,怎么下意识地跟着楚嫂子走了……

“咦,魏铭来了?我正要找你!”于根顺和苏院士并排走过来,有说有笑的,情同忘年交。刚好看见魏铭开门。

魏铭真是有点如隔三秋的感觉,感情饱满地叫了声,“顺子哥!”两个嫂子舌枪唇剑,何其精彩,何其激烈!都要打破头了,这个罪魁祸首却没事人一样。人生啊,真尼玛唏嘘!哥啥时候能有这待遇啊……

“你在沧海呆一段时间,一切听苏院士安排。”于根顺哪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见了魏铭就安排工作,而且严肃其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做好了,大功一件。做不好的话,后果严重。你要不要做?”

“做!”魏铭大声回答,甚至挺了挺胸。你都安排好了,才问我意见?我还敢有意见?做什么倒是次要的……

袁远随后出来,见了顺子哥也如亲人一般。还没等他问起行尸哥的尸体在哪,于根顺就吩咐上了,“行尸的事情,你不要管了。给你三天时间,你把沧海的事情了结掉。有事没事都好,你只管四处溜达。但最近肯定会抓不少人,都和你没关系,更不是你能左右的。你不要掺和。明白吗?”

“哦!”袁远答应了一声。在沧海这一年多时间,还是有一些狐朋狗友的,确实也有一些事情需要了结。顺子哥还真是体贴。不过,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吧?我还是不要问了,照做就好!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重要事情才能打给我。”于根顺拿出一个小巧的手机,“呃,我是什么号码啊?”

截止目前,于根顺只给任静静打过电话,还是人家存好的号码。高科技的东西,玩不转啊!袁远从于根顺手里接过手机,拨了自己的号。一会儿铃声响起,袁远挂掉,顺便报了一下于根顺的号。

没见面时,甚至有永远失去的危机感,楚楠是那么的渴望见到于根顺。于根顺的优点被无限放大,缺点却被选择性无视。

而今见到于根顺,尤其是拿着手机的于根顺,楚楠立即不爽起来。于根顺的缺点无限膨胀,优点则被压缩得没了踪影,楚楠小胜一场的喜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个大色狼!苏烟说得也是有道理的,已经有,以后更有,许多各有所长的小女孩,如同飞蛾扑火,游鱼就水……

当着外人的面,我都不惜的说你,根本就是你这大色狼招蜂引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呃,呸呸!

“楚所也来啦!”于根顺好歹知道笑,所以飒爽英姿的派出所所长决定暂时不和这个大色狼一般见识。

“我也有工作安排?”楚楠收起了刚刚撅起的小嘴,脸上甚至挂了笑意。这倒是让于根顺有点受宠若惊,贼眉鼠眼地端详了好一阵,结果把楚楠看恼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本来以为有,仔细看了一下,还真没有……”于根顺气死人不偿命。

“你!”楚楠柳眉倒竖,怒发冲冠。

“好啦好啦!到了你楚所的地头上了,你不得带着我四处转转?”于根顺一副“大家是哥们儿”的样子。

“嗯。”楚楠本想横下一条心,姐不理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乖乖答应,语气还挺温柔。听上去好像还很高兴?

于根顺又一次觉得出乎意料,今天这是咋的了?不像啊……抬眼看向室内时,苏烟正笑吟吟地向外看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百一十章 世纪之战

《沧海市公安局协查通报》

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头目蒋破军在市局立案侦查后脱逃,现通报协查。

蒋破军,男,1948年9月11日出生,汉族,中学文化。家庭住址。身份证号。体貌特征:身高1.75米,体态中等,发际线较高,眼窝凹陷,塌鼻梁,嘴型为天包地,脖子较长。穿41号鞋。

公安机关郑重承诺,对发现线索的举报人、协助缉捕有功单位或个人奖励人民币两万元。

一份附有大幅清晰照片的协查通报下发至各派出所。照片共三张,分别是蒋破军、沈锦臣和蒋孝镛。对沈锦臣和蒋孝镛的身份界定是犯罪组织骨干分子,也分别附有体貌特征描述。两人的价码是五千元。

此前,市局刑警支队已经集中警力把守住了车站、机场、码头、公路等沧海出入口。公安、海关、渔政巡逻艇联合在黄海近海海域加强巡查。相信蒋破军绝无可能逃出沧海。

梅掩城亲自坐镇市局指挥中心并发布动员令。“这是一场打黑除恶的世纪之战,要不惜代价,全力以赴,务必将长期危害沧海社会治安的犯罪组织一网打尽,务必将蒋破军抓捕归案,还沧海市民以朗朗乾坤!人民在看着我们,祖国在看着我们!”

声色俱厉,正气凛然。热血沸腾,战意盎然。

随后,大批警力分头出击,对北斗集团骨干分子实施公开抓捕,一举抓获涉案成员八十余人。经深挖细查,初步查明涉嫌故意伤害、寻衅滋事、敲诈勒索、聚众斗殴等案件五十余起,冻结、扣押了一大批涉案赃款、赃物。北斗集团所属娱乐场所查封。所属企业资金账目冻结,停业整顿。

沧海震惊,各方关注。

一场规模空前的人民战争已经打响。

协查通报张贴在街头巷尾、公交站牌、卖店商铺乃至公共厕所门口。公安干警、协警、联防组织、社会治安综治力量群防联动。带着红箍的小脚侦缉队在片警的组织下开展拉网搜查。各小区保安人员入室核对。城乡结合部的农村出租房,更是掘地三尺。

已经掌握的蒋破军的十余处明暗居所同时破门而入,未发现蒋破军踪迹。

即使蒋破军躲在安全角落,也要不吃不喝不联络才行。

市局技侦支队已经对蒋破军三人的所有手机号码进行监控,一经发现联络便可迅速定位在五十米范围内。刑警支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了抓捕小组,由韦胜津亲自带队,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另有一长串手机号码也在监控范围之内,都是可能与蒋破军三人联络的嫌疑人,也是蒋破军发号施令的可能通道。刑侦支队支队长萧启点亲自坐镇监控机房。

虽然机房内禁止吸烟,萧启点还是下意识地点上了一根,夹烟的手指甚至在轻微颤抖。这一仗,对沧海治安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对梅头却是生死之战了。面临生死考验的又岂止是梅头?

从北斗大厦收队时,梅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挨个拍了拍老伙计们的肩膀,神色凝重。这一拍,就把萧启点拍进了机房,连午饭都没有吃。也不觉得饿。

“萧支队,发现陌生号码拨打监控号码!”紧盯着计算机屏幕的女警柳潇湘突然惊喜地叫道。萧支队亲自在机房抽烟,压力山大啊!

没等萧启点走近,柳潇湘又沮丧地报告,“三秒钟就挂断,莫不是打错了?”

监控号码的机主叫袁远,一个北斗集团的外围人员,有不良行为,但无犯罪记录。上午,萧启点拦住了盘查袁远的刑警,亲自把这个小光头放走了,没想到还真有效果。老警察的直觉,不服不行!

“查拨入号码的机主信息!”萧启点摸爬滚打大半生,好容易混到这个位置,相信凡事皆有其缘由。

机主叫史麒恪,登记的是黄海舰队司令部颁发的士兵证。入网日期是三天前。再查史麒恪,了不得,此人名下三十二部手机,都是吉祥号码。产生话费较多,均由史麒恪一并付费。

“查通讯记录!”萧启点再次命令。

这部手机此前只打出过一个号码。共两次,一次是昨晚二十二时许,通话时长八分钟。一次是今晨八时许,通话时长一分钟半。问题是,所拨打机主仍是史麒恪!

这个拥有三十二部手机的史麒恪,没事自己给自己打电话,好玩吗?

黄海舰队士兵?两个人物立即进入了萧启点的脑海。莫非是任豹任静静兄妹?上午这兄妹俩很是嚣张的……萧启点沉声命令道,“严密监听这两部电话!”

“是!萧支队!”柳潇湘有点立功的小得意。毕业一年来,一直窝在这个机房里,真是没劲透了!这回可算是有了表现的机会,还是在萧支队的眼前表现,咿呀嘿!

状况马上又来!柳潇湘再次报告,小脸激动得通红,差点手舞足蹈了,“萧支队,又有陌生号码拨打史麒恪的号码,呃,挂了!啊呀!又一个,怎么又挂了?这是什么毛病?对不起啊,萧支队!”

“还真是毛病……”萧启点皱起了眉头,没顾上批评柳潇湘的语无伦次。柳潇湘悄悄地伸了伸舌头。萧支队一向不苟言笑,御下甚严。

这个史麒恪名下的号码,先拨打了袁远的号码,三秒钟。紧接着又有两个号码拨进史麒恪名下的号码,一个两秒,一个一秒。这是什么意思?老革命遇到新问题……

这两个号码的机主信息很快也出来了。一个是东方集团所属集体付费号码。一个却是楚楠,市委秘书长楚向前的女儿!

东方集团的号码很可能属于苏烟。苏烟和楚楠上午都在北斗大厦出现过,而且都是为了于根顺而出现。莫非这个号码是于根顺的?!

对,这是于根顺的号码!

于根顺是最为重要的监控对象,蒋破军最有可能通过各种方式和于根顺联络。上午却一直没有找到于根顺的手机号码。这人警惕性极强,很有可能受过反侦察训练。

萧启点眉头有所舒展,甚至慷慨地对柳潇湘点了点头。柳潇湘芳心大振,想回笑时,却见萧支队的眉头又皱上了。

那么,这三次通话,为什么都是三秒之内挂断呢……

萧启点的判断果然准确。两部手机确实是楚楠和苏烟的。当然,她俩并不知道一个小动作致使萧启点眉头三皱。

听袁远报出于根顺的号码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记住了,随后又存在了自己手机上。顺便拨打一下,当然是告诉于根顺自己号码的。万一他着急找自己,不知道号码多耽误事……

“我打的啊,大笨蛋!”楚楠揶揄地笑了。

于根顺听到手机响,连忙拙手笨脚地掏出来看。咦,怎么不响了?摁错键了?这玩意儿别扭的!“呃……咱俩上哪吃去?”

此时,两人刚走出沧大医院。

街上,警车呼啸来去,一派繁忙盛景。

蒋破军危害社会治安多年,但普通老百姓并没有资格接受危害。打黑除恶的世纪之战,也并未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倒是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吃什么饭啊!光着膀子吃?”楚楠大撇其嘴,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把于根顺塞了进去,随后同门上车排排坐,“师傅,镇海路!”

镇海路是沧海市第一条步行街,也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平阳县秀水街就是沧海市镇海路的具体而微。于根顺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也只能拿平阳比较一下了。不过藏马山建设中的商业街,就是参照了秀水街这个盗版,这回算是见着真章了。

呃,挨挨挤挤的全是人头,有啥好逛?空气比藏马山差之远甚,天空也不蓝,连个鸟都没有……

杂色头发假睫毛的短裤美女节律鼓掌,声音性感沙哑。“跳楼!”“吐血!”“房约到期!”“老板跑路!”理由千千万,不买随便看。给钱就卖你,不怕赔掉底。见人路过门口,几乎伸手往里拉的。好在没人敢向于根顺和楚楠下手。

一个飒爽英姿的靓丽女警,领着一个穿背心的乡下人,一点也不像警察抓小偷。

楚楠见于根顺晕头转向,伸出小手抓住了于根顺的大手,拉着他游鱼一般穿越人流,径直向前。走出好久才发觉手心冒汗。难道这就是手拉手逛街?好像也没什么特殊感觉……不过手指和手腕僵硬,呼吸有点不匀。楚楠的步伐更快,拐弯进入了另一个街区。

这边安静许多,人流也稀。一溜各种著名品牌服饰专卖店。上次有同学带楚楠逛过的,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买衣服。

许是跑得太快的缘故,楚楠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顺便用余光瞥了下于根顺。这大傻瓜仍保持着初入大观园的良好状态。楚楠的小手若有若无地活动了一下,想握得更舒适些。两只手接触的相对位置,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啊没变过……

这一小动作,却被于根顺感觉到,笑眯眯地向楚楠看来。

楚楠俏脸一绷,用力往外抽手,却被于根顺紧紧攥住。色狼坏蛋故意的……楚楠再也没有力气,头垂得很低。

也许他并没有变化。我变了。世界就变了。

两只手互相拿捏了一下,终于磨合到最佳状态。身体也逐渐放松,轻轻地靠拢了。

刚才只叫拉手,现在才叫牵手。

女孩的香汗,男子的臭汗,都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手牵手逛了几个精品店,听到太多恭维。再出来时,楚楠的警服已经装进了手提袋,拎在于根顺手上。

墨绿色的牛仔裤勾勒得两条长腿美轮美奂,短小的体恤衫挡不住波涛汹涌。楚楠的脸有点小麦色,一截小肚皮却是雪白。

“有什么好看的!”楚楠往下扯了一下体恤衫的下摆,穿成这样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不过,他应该喜欢吧?

“呃,仔细看看,还真是有点好看……”于根顺果然摸了摸后脑勺。

两人的体恤衫相同款式,淡紫色,胸前绣了卡通熊。不过楚楠是个熊孩子,于根顺是个黑瞎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变活人

天碧蓝,风清凉,世界静谧。

只因你勇敢地伸出了手……

楚楠拉于根顺时,于根顺的手臂僵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玉奴,我当如何?

这个世界没有鬼子,情况却更加复杂。善恶要看你讲多大声,是非要看你拳头有多大,真伪要看你影响多少人。

一切都是混沌无序。在冲击中坍塌,在毁灭中变革。也许若干年后会重新建立秩序,问题是我能否坚持那么久。玉碎瓦全,只是瞬间。玉奴啊,我不想多一份牵挂。有你足够。无可取代。

楚楠坚定地伸手过来,我却避无可避。

遇上这个女孩,我的运气还不错。

为了一头牛,她和两个村子的人战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冲入重围。为了解决数千人的争端,她假冒“嫂子”。她出身世家大族,为了信念和荣誉,甘愿守护封闭落后的藏马山。

知道我有危险,她放下一切,奔袭来助,动员所有力量。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注意了她的举动,关心了她的情绪。她在我心中悄然生长,我却一直不愿看到。

一味地回避,对她不也是一种伤害?

她纯粹地爱我,并非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至少她知道,在我身边难得安宁。

她却义无反顾。

玉奴啊,她和你很大不同。在这一点上,却是相同的。你说呢?

坚强乃至倔强的外表下,未尝不是一颗敏感乃至脆弱的心灵。今天,我看到了她腮边的泪痕……

楚楠拉着于根顺在人流中快速穿梭。于根顺的思绪也在混沌中逐渐理顺。

无论如何,前世,已经辜负玉奴。今生,不能再伤害楚楠!

楚楠往回抽手时,却被于根顺紧紧握住……

“我给你变个戏法哈!”闲逛未久,于根顺突然耳语道。

“嗯?”楚楠的耳朵一痒,睫毛一抖。大傻瓜的手段真多,还会变戏法的?

“这个戏法叫大变活人!”话音未落,于根顺伸手揽住了楚楠的纤腰。

楚楠小脸一红,却也向于根顺依偎过来,眼睛甚至微眯。人家谈恋爱,都是这样的吧?

下一刻,楚楠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耳边呼呼风声。楚楠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早已忘记了戏法之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去哪里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这是飞一般的感觉。飞的,何止是感觉?

于根顺左手揽着楚楠,两脚蹬地,右手已经抓住了二楼窗台。搭手借力,身体继续上升,落点是三楼窗台。最后一动,双脚已经稳稳落在楼顶上!于根顺的动作并未停歇,单手揽着楚楠,继续在楼顶飞奔。

三十余米外是一处雕梁画栋的牌楼,连接两边楼房,如彩虹跨过步行街。于根顺兔起鹘落,瞬间就从牌楼上方飞到了对面楼顶。继续飞奔返回,随后纵身跃下,在窗台上搭了两次手,稳稳地落回了地面。

“不要出声!”于根顺又在楚楠耳边吹了口气。

戏法变完了?楚楠脸色微熏,闻声睁眼,却发现自己仍在原来位置。只是两脚空悬,双手揽在于根顺腰上。个大骗子!楚楠腾出一只小手变成化骨绵掌,就要不依。于根顺却笑着朝前努了努嘴。

不对啊,刚才是在右侧的门店,现在却是左侧的门店!

这条街宽约二十米,门店对开。于根顺一气折腾得呼呼风响,就带着我平移了不到二十米?这是耍得什么鬼花样?楚楠狐疑地看向于根顺,都忘了自己站起来,仍是吊着。

循着于根顺的目光,楚楠果然见到了“大变活人”的效果……

“韦支队,韦支队!目标突然飞了!”

对过,隔壁两间门面,六个大汉先后冲出来,俱是目瞪口呆。其中一人向韦胜津报告,急赤白咧的。

“飞了?尼玛李晋江!老子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是想给你个机会!尼玛两个大活人啊,你当是煮熟的鸭子?好端端地就飞了?”韦胜津暴跳如雷。

“飞了!是飞了啊……”李晋江哭丧着脸,自己说得都是理不直气不壮的。可是,尼玛那混蛋真是飞了啊!

韦胜津脸色铁青,用力掼下话筒,倒是把指挥车上的小刑警吓了一跳。谁知道电话铃声马上又响了。见韦胜津只管呼呼喘气,小刑警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电话,随即捂着听筒说,“韦支队!”韦胜津只好又抓起了话筒。

“韦支队,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大中午的,不坐车,愣是带着兄弟们走了五六公里!”打来电话的是三大队副大队长赵磨铁,带队跟踪袁远的。

“有什么特殊情况?”韦胜津耐着性子问道。至少目标没“飞”吧?

“正常得很!这厮先在‘碧海大酒店’宿舍区溜达,也不找人,就瞎看。随后带着兄弟们上了路。一路上磨磨唧唧,买了十串羊肉串,吃了。买了一根棉花糖,拿在手上,不吃。哭丧着脸,死了奶奶一样!刚进了一个网吧,开了号。我假装找人,亲自凑过去看了看。你猜怎么着,这厮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的录像!把刘欢的《温情永远》来回地放!我擦,这厮什么品位,故意溜兄弟们玩的吧?”赵磨铁这人有点话痨,“我擦,还哭了?听歌都能哭!跟个小傻子似的!你说这厮好歹一光头挺酷……”

“继续跟踪!安排人盯住‘碧海大酒店’,监视卖烤串的,卖棉花糖的,网吧也留下人!”韦胜津打断了赵磨铁的话头。否则这混蛋能一直说下去,啥事都给耽误了。

挂掉电话后,韦胜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头晕脑胀。蒋破军人间蒸发了,两条最重要的线索又毫无收获,前景堪忧啊!梅头像是被逼上了绝路。

如果梅头倒台,我可能也没有好下场。这些年来,大家都有一本明细账。官是“噌噌”地升,钱是“哗哗”地进,可屁股上也绑了个炸药包。

梅头只求升官不贪财,对兄弟们也绝对照顾。但兄弟们就不是那么干净了。

韦胜津自己就有一个银行卡,每月有人打入现金一万元。持这种卡的人,不是少数。数额因职务权利不同而有所区别。大家虽然没有交流,却也是心照不宣。

相对于蒋破军的付出,悬赏捉拿他的价码就太低了点。这是公家的钱啊,不能乱花的!蒋破军一定会觉得委屈,不过死了就不会委屈了。谁让他不给大家活路呢?

可是,如果死的不是蒋破军,而是梅掩城,我当如何?

“韦支队!”小刑警又捂着话筒轻声喊韦胜津。韦胜津没好气地说,“问是谁,什么事!”

“还是李副大队,要求跟您说话……”

“李晋江!”韦胜津一把抓过电话。李晋江这混蛋,六神无主了吧?这还要老子教你?“尼玛给我周围找!找不到于根顺,尼玛不要回刑警支队了!挂着‘八大件’巡街去!”

话筒里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多少还有点熟悉?

“韦胜津,你不紧着去抓蒋破军,派这么多人陪我逛街?”说话的人语气极其嚣张,态度极其轻蔑,听着好像是于根顺?他这是在跟市局刑警支队的支队长说话?

“爷告诉你!梅掩城死定了!至于你的下场,还要看你前面的劣迹。如果你觉得自己罪无可恕,干脆跳楼算了。如果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就不要再陪着梅掩城往坑里跳了!爷好心提醒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公器私用,为非作歹,鱼肉百姓,还反了你们!”

话筒里传出“嘟嘟”的忙音。韦胜津呆立当场。话筒一直拿在手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嫂吃醋

“李晋江,你们还要跟着吗?我看挂个‘八大件’挺好,安全!”

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晋江。李晋江身边五个便衣警察,有的甚至把手伸进腰间,但没敢拿出来。这世道怎么了?他刚才是在训韦支队吧?跟训三孙子似的。确实很过瘾,哥早就想训丫的了……

“于哥,对不住!”李晋江苦着脸,双手把手机接了回去,“于哥你也体制内,知道情况。别和哥几个过不去,都是小虾米……”

李晋江不服不行,且不说拿刑警支队“一言堂”的韦支队当三孙子,你“biu——”地没一个给我看看?回头又“biu——”地冒出来。胳肢窝里还夹一大姑娘的。警花大姐,理解一下啊!你们小两口逛街,哥几个腿肚子抽筋……

“顺子哥,他们也是当差办案。”通情达理的大姑娘楚楠果然说话了。大家都是警察,不准欺负人的!

说话时,楚楠才想起自己还吊在顺子哥身上,众目睽睽,有碍观瞻。推了推想下来,结果那条胳膊环得挺结实。楚楠只好作罢,人家力气不如你大……

刚才,李晋江刚被韦胜津训得三荤五素的,就听那边一声大喝,“你,过来!”吓得李晋江一哆嗦,差点把手机扔地上。转身一看,我擦,是刚飞了的于根顺!

再回头,五个手下也是几乎掉了下巴。李晋江连忙带着五个兄弟围拢过来。当然不是抓捕之势。看近距离看“大变活人”不行吗?

“你有没有鱼肉百姓?”于根顺的语气果然有所缓和。

“没有!绝对没有!”李晋江立即赌咒发誓,“警察也不见得都是坏人!”

“你们呢?”于根顺又看向那五个便衣,貌似新警察。五人连忙使劲摇头,态度相当诚恳。其中一个叫秦风的高个警察赔笑道,“包括李副大队,我们六个都是老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鱼肉百姓呢……”

“等人头熟了再说是吧?”于根顺一瞪眼,五个人连忙讪笑,“哪能呢,哪能……”

“不许离得太近!”于根顺语气严肃,却也朝着他们点了点头。毕竟是人民解放军,变坏也需要一个过程。大环境如此,都要生存啊!刚才韦胜津的训话,于根顺听了一耳朵。

“下面咱们去干嘛去?”于根顺转脸问楚楠。

“过桥米线!”楚楠立即应声。昨晚就没怎么吃饭,今天更是米水未尽,早已忘了饿。话一出口,肚子立即“咕噜”叫了起来。于根顺作势去听,却挨了好大一白眼。

过桥米线是云南特色风味小吃,取筒骨、母鸡、宣威火腿熬制鲜汤,煮出的米线滋嫩鲜香,清爽适口。楚楠被同学带着来吃过一次,念念不忘。好东西当然要和顺子哥共享。

店面不大,倒也干净。两人坐在门口的小桌旁,叫了两份套餐,可劲吃了起来。

李晋江等人留在店外,或蹲或站,百无聊赖。没办法,顺子哥不让靠太近啊!明跟暗跟都是跟,至少没丢不是?再回去挂“八大件”可要了亲命!费多大劲才算有点起色,还能拉巴一下昔日的战友……

这个店子是老板娘兼大厨,老板兼跑堂的。老板心里直犯嘀咕,这小两口什么来头?吃个米线带六个保镖,保镖长得可凶。所以分量给得很足,香菇贡丸桂花肠都是双份,剥好的鹌鹑蛋盛了一盘。没想到这小两口饭量挺大,两份套餐吃完,又叫了两份。

李晋江等人面面相觑,最后互相使个眼色,蹑手蹑脚地鱼贯而入,一直走到最里头,才小声地叫了六份套餐。还是预付,连小两口的餐费都付了。

味道果然好极了!李晋江等人也是饿了半天,饭点早过了。刚吃到半截,却听见门口的小两口吵了起来。开始是小声埋怨,越吵声越大。李晋江等人挤眉弄眼,警花,加油!

“你是怎么找到任静静的?是不是一直有联系?”楚楠已经吃饱了,力气大的。

“不是我找她,是她凑巧在路上把我救了。”于根顺不跟女人着急。他把楚楠剩下的米线扒拉进自己碗里,继续吃。

“怎么会那么巧?”楚楠显然不相信一个大色狼的话。有前科,没人权。

“可不就那么巧……”于根顺有点理亏。总不能说任静静溜达办小时才找到我吧?

“那手机又是怎么回事?”楚楠敲了敲桌子。

“任静静送的……”于根顺不看楚楠,使劲往嘴里填米线。

“还真是巧!她随身携带一新手机,逮谁送谁……”楚楠不愧是未来的优秀刑警。政策不允许对嫌犯刑讯逼供。但没规定不准对掐嫌犯的腰肉。

“啊!”于根顺吃痛不过,火了,“你找她问去啊!我长得帅不行啊!”

“问就问!我还怕了任静静?”楚楠腾地站了起来,拽着于根顺的腰肉就往外走。于根顺连忙抓了两个剥好的鹌鹑蛋塞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我这还没吃饱呢我!”

李晋江等人连忙扔了筷子,一时间觉得于根顺没那么可怕了,嘿嘿,耙耳朵啊!警花威武!结果于根顺回头吼了一嗓子,“你们车呢!”

“稍等,马上来!嘿嘿……”李晋江朝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速度离开。好在过桥米线离步行街不远,没多久两辆涂装普桑开了过来。李晋江很自觉地拉开车门,伺候于根顺和楚楠上车,自己坐了副驾驶位置。

另四个警察乘坐了另一辆。车上路后,秦风悄悄地向刑警大队指挥车报告,“好像是因为吃醋,去找一个叫任静静的情敌算账……李副大队亲自近距离监视两人呢,绝对不会跟丢!”

两辆警车很快就出了市区。路过警察盘查卡口时,虽然李晋江出示了证件,五六名手持微冲的刑警还是探进脑袋察看了一番,还打开了后备箱。确实是戒备森严,插翅难飞。

灵山号称“海上名山第一”。西北部,山体逐渐消失于茫茫大海。即将隐没时,末梢却又顽强地鼓了起来,形成一个方圆三五公里的不规则岛屿。岛屿上林木茂盛,似乎没有建筑存焉。

岛屿和山体之间有一条宽约百余米的陆地通道,中间一条柏油公路。

两辆警车沿公路驶入,停在一座浑实的水泥建筑前面。这座建筑上没有标识,只挂着一块“军事禁区”的铜牌。金底黑字,赫然醒目。建筑物两边是铁丝网,拦断整个通道,两端延伸入海。

两名迷彩战士走出来,一人上前检查询问,另一人平端冲锋枪,对准前车风挡。

“顺子哥?”李晋江苦着脸回头看于根顺。他穿了近二十年的军装,知道多大警察在这两个小战士跟前都不好使。还是当兵好啊,不谙世事,好大牛皮。真怀念那种单纯的牛皮日子……

“兄弟,给任豹招呼一声,说于根顺来找任静静。”于根顺大模大样地下了车。随后就发觉,左右两边至少有三个隐蔽处透着危险气息。

那小战士十八九岁左右的样子,身上透着一股彪悍,很对于根顺的脾胃。但小战士可不一定这么觉得,盯着于根顺瞧了瞧,似乎是在观察这人配不配认识他们的分队长。结论是马马虎虎。小战士转身朝建筑内挥了挥手。

过了一会儿,建筑后面开出一辆吉普车来。小战士对于根顺敬了个礼,“请上车!”

警车显然没有资格开进去,楚楠也虎着脸下车,跟着于根顺往里走。李晋江无奈地叫了声,“顺子哥!”于根顺头也没回,“你也来吧!你一个!”

“哎!”李晋江赶紧答应了一声,颠颠地跟了上去。

三人上车后,吉普车调头开进岛屿。两辆警车靠边熄火,五个警察下来,凑一堆抽烟。却被小战士吼了一嗓子,“禁止烟火!”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本色出演

碧海凝翠。一艘蓝色快艇贴着水面急驰。前头翘起多高,似乎随时会窜入云端。

靠近银色沙滩,快艇划大圈减速,一道弧形的白浪即起即消。

“不许动!”

伴着冷森森的命令,是冷森森的枪口。蒋破军一身水渍,一脸苦笑。今天好多枪口指我。还好,不是警察。

五个迷彩军人不知道从何处冒出,马达熄火时沙滩上分明空旷无人。

“手抱头,下来!”一个中尉上前,四个战士分散在不同位置,枪口锁定快艇上三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枪口在沙滩后的树林中隐匿。蒋破军相信,只要稍有异动,三人就会被打成筛子。这里是军事禁区。

蒋破军看了蒋孝镛一眼,生怕儿子紧张。蒋孝镛却早已抱住了脑袋,当我傻子啊?沈锦臣也是苦笑,这就算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吧?

按照中尉的命令,三人依次跳入水中,抱头慢慢走向沙滩。离水后,自觉站成一排,人畜无害的标准姿势。

“同志,我们找任豹队长!”沈锦臣团结活泼地看向少尉。

这中尉一张黑脸上线条分明,严肃认真地盯着三人,“走错地方了!”回头一挥手,三个战士枪上肩,冲到近前,在三人腿弯处各踢了一脚。三人“噗通”摔倒在地。好在是沙滩。不过痛得厉害。

“揍一顿,别打死,送派出所去!”中尉连问都懒得问,拍拍手就走。你要是整个破渔船过来,哥请你吃大肉包子,管够!哥就是不喜欢豪华快艇,有钱了不起?认识队长了不起?什么地方都敢闯?

“同志,同志!”蒋破军这才知道什么是猛虎拔牙,凤凰褪毛。揍一顿倒是没什么,送到派出所去还有活命吗?这才叫天堂有路,地狱无门。要是搁在以前,哪个派出所所长见了蒋破军不是陪着笑脸?而今,哪个派出所所长见了蒋破军也会笑得合不拢嘴,天大的造化啊!

一脸的沙子顾不得,蒋破军着急麻慌地喊道,“任豹队长一会儿回来,您给通报一声,蒋破军求助!”

“嗯?”中尉果然站住了。任队长一早带队外出实训,确实还没归队。他是怎么知道的?

蒋破军松了一口气。这个地方太偏僻,子弟兵出入不便,回头我给你们赞助十来辆考斯特好不好?送两艘游艇给你们钓鱼也行啊!

“北斗集团,蒋破军蒋总!”沈锦臣也赶紧补充了一句。倒不是拿北斗集团吓人,而是怕任豹那个粗人不记得蒋总的名字。

“哦,蒋总?”中尉笑吟吟地问道。刚才他听得不是很清楚,现在和“北斗集团”一印证,终于清楚了,原来是“蒋霸天”啊!

“蒋破军,蒋破军!”蒋破军狼狈地抬了下头,还好,事情有了转机。曾几何时,蒋破军三个字名动沧海。而今,在于根顺、梅掩城、任豹三人的连番打击之下,蒋破军早已失了势,更失了态。

更加难堪的是,当着儿子的面。

离家十年刚刚相认的儿子。

可是,为了儿子,蒋破军只能把头垂得更低,腰弯得更软……

中尉盯着蒋破军的脸看了一会儿,果然重新发布了命令,“揍一顿,别打死,送派出所去!”

蒋破军扯开嗓子大喊,“随便揍,随便揍!不要送派出所啊!”

那中尉却轻轻省省,溜溜达达地走了。为了这么个破人,耽误午饭多不好……

两栖侦察分队队部。

任静静盘腿坐在长条凳上,怀里抱着一大包香酥蚕豆,嚼得“嘎嘣”脆响。脸上的油彩都没洗。也不知道洗手了没有。

任豹坐在办公桌后,端着个墨绿色的大茶缸子,一边喝一边“噗噗”地往回吐残茶。他无奈地看了任静静一眼,小意地说,“静静啊,要不你去老三那里实习一下?他们作战处统观全局,事无巨细,学得东西多,进步快的!”

“我不想进步!”任静静往嘴里扔了一个蚕豆,白了任豹一眼。

任豹给顶了个大跟头,好几片茶叶没吐出来,上好的乌龙也揦嗓子……还是陪着笑脸说,“他们在市区啊,条件好,买个蚕豆啥的也方便不是?”

“有人给我买!”“嘎嘣”一声脆响。

“呃……”任豹竟无语而凝噎。老六刚来时,任豹还挺高兴,给四个哥哥打电话都扬眉吐气的。老六果然跟我更亲些,不服不行!放心放心,老六能吃着呢!

一周之后,任豹就觉得不对了。这个岛屿实施封闭式管理,好几百大老爷们,老六她一个大姑娘在这呆着算个什么事?大夏天,都影响训练效果了。狼多的!

想到狼,狼还真来了。

“静静啊,蚕豆好吃吗?”教导队副队长孙可劲在门上敲了两下,溜溜达达地进来,一张黑脸上堆着变形的笑。

任静静抬了下眼皮,继续嚼。任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孙可劲撇着嘴转过身来,“任副营长,我知道你在!”咳什么咳?喝水噎死你!

“叫我任队长!”任豹“咕咚”喝了一口茶。

“脚前脚后的事儿!”孙可劲好歹恭维了一句。看在静静的面子上。

这个岛屿是陆战旅一营营地,驻有侦察分队、教导队、潜水连三个连级单位,但营部并不在这里。任豹已经在等一营副营长的任命,实际上这三个连级单位归他统属也有一阵子了。这个岛上他最大。

“有事?”任豹还不知道孙可劲那点花花肠子?虽然任豹挺欣赏这小子的,陆军指挥学院高材生,武术世家出身,有两把刷子。但老六瞧他不对眼,哥有什么办法?这小子也不会讨女孩的欢心,光知道买蚕豆有啥用?哥还就不教他!

怎么着也得搀和着点开心果、杏仁啥的吧……

“没事没事,嘿嘿,就是来看望看望任副营长!”黑脸上肌肉抽搐,连笑都不像话。

“叫我任队长!”任豹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没劲!”孙可劲很不见外地拉了把椅子,坐在任豹对面。又没个坐性,翻腾出茶罐来,自己泡茶喝。

这时,外间的电话铃响,是内线。文书“嗯”了两声,回头大声报告,“队长,有个叫于根顺的在外面,说是找队长。啊不,找任排长!”任静静即将毕业,叫个排长也不过分,他们都这么叫的。除了孙可劲这个没皮没脸的。

“快!请他进来!”还没等任豹反应,任静静已经腾地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蚕豆撒了一地。孙可劲迷惑不解地看向任豹。任豹却在使劲地拍着脑门,小姑奶奶哦!咱们能不能端着点……

吉普车拐弯抹角地在山谷间穿行。

“演得不错!”于根顺转脸夸了楚楠一句。

“切!”楚楠翻了个白眼。演得不错吗?那根本就是本色出演!

副驾驶位置上的李晋江心里倒是“咯噔”一声。什么演出?莫非吃醋这出是两人的表演?怎么现在不怕我知道了?图穷匕见?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把我撂倒在军营里吧……

那么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李晋江心里发苦。到底是穿了二十年军装的人,李晋江的表现还算镇定。再说了,只要是军营,总会给老转们一种老家的感觉。

吉普车停在一排平房前。平房隐藏在参天大树丛中。任静静在门前翘首以待。

于根顺跳下车,任静静立即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走到半道,却又减了速度。原来是楚楠随后下了车。

不过,任静静稍怔之后,还是跑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抱住了于根顺的胳膊,声音如蜜,“顺子哥,就知道你会来看我!”

于根顺稍有尴尬地躲了躲,却没能躲开,只好无辜地看向楚楠,“静静,你楠楠姐姐也来看你!”

楚楠白了于根顺一眼,却很大度地笑着说,“静静,手机很漂亮,顺子都跟我说了。所以我们一起来谢谢你!”

“没事!只要顺子哥喜欢,我就高兴!”任静静才不会受楚楠打击。楚楠继续笑道,“静静高兴就好!不过手机一部就够用,回头再买点电视啊,相机啊……”楚楠一边笑,一边隐秘地向于根顺伸出了黑手,用后槽牙说,“是不是啊?!”

“啊?!是,是!不是,不是!”于根顺都要跳脚了。好在任豹已经大大咧咧地迎了过来,楚楠松开了黑手,在人前总要给他留个面子不是?

“任哥好!”楚楠招呼了一声,却也没有离开于根顺。任豹热情地回了一句,“楠楠好!”虽然这是小六的情敌,却也不影响通家之谊。她们的事,她们自己解决去吧!

“你叫于根顺?”没等任豹跟于根顺说话,孙可劲就问上了,笑得面部肌肉抽筋。怪不得静静不搭理我啊,原来是因为这个脚踩两条船的家伙!

“你是——”于根顺客气地问道。任豹把孙可劲拦在了后面,“这是孙副队长,都是自家兄弟!”

孙可劲可不知道任豹是怕他吃亏,扒拉了一下,笑着向于根顺伸出了右手,“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于根顺也伸出了右手,刚好脱开任静静的胳膊。任静静对孙可劲就更不满意了,你算哪边的,起什么哄啊?

任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作为兄弟,我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不过,惨叫声却没有如期传出。

任豹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于根顺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孙可劲则脸上变色,本来就黑,此时就如茄子一般,还是经了霜的。两人的右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如多年不见的哥们儿。片刻之后,豆大的汗珠从孙可劲的额头上滴落……

“请问你和于淡于老爷子是什么关系?”孙可劲抱拳拱手,态度恭敬,语气诚恳。

刚才,孙可劲的右手无论怎么使劲,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他力竭之时,于根顺却缓缓用力,孙可劲逐渐无法承受。就在他堪堪惨叫之前,于根顺却又笑着松开了手。

这个于根顺的功夫实在是深不可测!本来想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在静静面前好好表现一把呢……

“鱼蛋?不认识!”于根顺很随意地摇了摇头。孙可劲就更纳闷了,世家当中,好像没有其他于姓的了啊?本想再问,于根顺却没有和他深入探讨的意思。

孙可劲只好讪讪作罢,偷偷地瞄了一眼任静静,却见任静静一脸崇拜地看着于根顺。孙可劲就更郁闷了,我这倒霉催得我!不过,这于根顺到底什么来头?

“五哥,蒋破军来了没有?”于根顺果然问出了这个令李晋江目瞪口呆的问题。

“没有啊!可能是我那一脚把他踹怕了吧?”任豹同样把李晋江当作空气,“你管个黑老大死活干嘛?不能因为他儿子是你朋友,就是非不分啊!”

“他会藏在哪里呢?”于根顺若有所思。善恶是非的问题,等以后闲着再聊好了。

旁边的孙可劲却是如梦方醒,很不好意思地说出了令众人啼笑皆非的答案。一边说还一边懊恼地拍着自己脑门。结果用的是右手,好一阵的龇牙咧嘴。

“蒋破军午饭前乘着快艇上岸,三个人。被我抓住,吩咐人别打死。吃完饭我来找任队,就是要报告这事的。嘿嘿,见到静静以后,我就啥都忘了……”

ps——恭祝白小朵生日快乐!

前几天懒了一下,本来可以写到书中的萝莉白小朵过大寿……

实际上,小朵是夹袄最早的读者,呃,二分之一。

10年前,夹袄的第一个读者,跟到现在。

8年前,小朵是第二个读者,跟到现在。

只有这两个。

咦吁兮,夹袄常感到惭愧。

第二百一十四章 物竞天择

蒋破军果然没被打死。

陆战旅练的是杀人技巧,对于打人无伤,战士们并不像警察那么精通。所以,蒋破军虽然看上去狼狈不堪,实际上远不如派出所一夜审讯那么严重。至于警察见了会不会鄙夷其技,战士们并不在意。反正没听说驻军和当地警察关系特好的。

战士们把蒋破军三人关在禁闭室里就吃饭去了。送这三个乱闯军事禁区、涉嫌窥测军事秘密的混蛋去派出所,顶不重要,回头再说吧!

但蒋破军就不这么想了。

陷此杀局,如果汗沁还在,他会怎么谋划呢?也许,汗沁根本就不会同意来这里吧!蒋破军乱发如衰草,面色凄然。

三十年来的生死与共,三十年来的相知相守。这情分,这默契,岂是外人所能理解?

蒋破军善断,段汗沁善谋,两人相得益彰,无往而不利。蒋破军早已习惯了段汗沁的谋划。

段汗沁比蒋破军大三岁,早年有短暂婚姻。此后一直陪着蒋破军,北斗集团之发展壮大,段汗沁居功甚伟。

尤其是近年来,蒋破军致力于洗白,黑道上的经营几乎是段汗沁一手操作。外围的小混混,多以蒋破军为崇拜。大小混混头,却是对段汗沁唯命是从的。包括李天行出任务,都是段汗沁的指使。

但凡两人共同出现,段汗沁总是默默地站在蒋破军背后,就像一个影子。蒋破军光芒万丈,段汗沁邪气凛然。

段汗沁中枪倒地时,蒋破军呆立在通道下方,最终被沈锦臣强行拽走。

很长时间,蒋破军都无法思考。汗沁没了?汗沁没了!汗沁没了……汗沁没了,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伯牙失子期,弦断有谁听?

奇招即险招。绝招至于死地而后生。来找任豹,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了。

“蒋总,对不起……”沈锦臣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来这里找任豹,是沈锦臣的建议。蒋破军虽然有合适的藏匿处,不会被梅掩城翻出来。但只要一联系于根顺,肯定会露出端倪。沈锦臣信心满满地提出了这个建议——于根顺一定会到这里来找!

匪夷所思吗?蒋破军走向书架时,于根顺分明地盯住了沈锦臣。而沈锦臣回视时,于根顺却把目光转向了任豹。然后再次看向沈锦臣。

也许,是我会错意。

也许,我不该盲目信任别人。

年轻孟浪,自以为是,害人害己……

“锦臣,这不是你的错。”蒋破军一声叹息。枭雄一世,生死并不是那么重要。汗沁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也就死了吧!再说,出主意的是锦臣,拿主意的却是我自己。

连番惊扰,让蒋破军方寸大乱。段汗沁横尸暴死,更让蒋破军精神恍惚。

而现在冷静下来,蒋破军却无法替于根顺找到充分的理由。虽然一度信了他,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年轻人。

于根顺凭什么要犯险搭救一个黑道首恶,又凭什么一定要费力摆平一个本不相干的公安局长呢?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风险和收益都不成比例。

自己的命运,还是抓住自己的手里比较牢靠。别人的道义,远不如别人的利益重要。

可是事已至此,又当如何?

蒋破军手里的砝码,足以保命。但若被扭送了派出所,就没了使出来的机会。或者因拒捕被当场击毙,或者在押送途中畏罪自杀。蒋破军甚至无法出现在看守所,遑论法庭。即使真的有机会上法庭,也不过是多几个够分量的垫背者,于事无补。

蒋破军收集这些证据,也绝不是为了致他人于死地。自保而已。

而蒋破军死后,虽可能因砝码曝光,致使洪水滔天,却与一个死人何益?

更令蒋破军肝肠寸断的,是身边的这两个孩子。沈锦臣一直没有案底,蒋孝镛更是彻底不相干。但谁又相信,谁又关心,首恶身边的两个胁从是否清白呢?

本来已与梅掩城达成协议。而今,梅掩城却不会认账了……

“蒋总,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沈锦臣很惭愧,虽然他也挨了揍。而沈锦臣说对不起,并不是因为害蒋破军挨揍,甚至不是怕被送到派出所后死得不明不白。他惭愧的是不知如何保全蒋孝镛。

蒋孝镛完全傻掉了。

梅掩城等人,彻底颠覆了蒋孝镛对人民警察的概念。这哪是金色盾牌啊?分明是合法强盗,执照杀人!海军中尉等人,又彻底颠覆了蒋孝镛对人民军队的概念。这哪是血肉长城啊?分明是聚众土匪,草菅人命。

这个世界怎么了?是世界错了,还是我错了?

“爸爸,沈哥,我不怪你们。”蒋孝镛面露苦笑。身上也是疼得厉害。

“傻孩子,我一直没去找你,就是不想让你受牵连。没想到,还是把你牵连进来了。”蒋破军抚摸着蒋孝镛的头发。舐犊之情,情何以堪。

这孩子,太善良,太天真了,就像欣妮一样。长得也像。欣妮,对不起……

“哐啷!”

就在这时,禁闭室的门打开了。

看来军队的午餐已经完毕,对三人来说,却是大限将至了。沈锦臣苦笑着抬头,却见进来一个陌生的警察。看来他们连扭送都懒得,直接打电话让派出所来领人了。

不过,这警察的表情,好像有点诚惶诚恐?

“李晋江,你知道我为什么允许你跟着进来吗?”

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沈锦臣来说,不啻天籁!

沈锦臣本已死志,却也无所畏惧。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真相太多太重,至少有几分豁达。而听到顺子哥的声音后,绝处逢生的沈锦臣却觉得两腿发软了。原来,我不是那么坚强……但凡一线生机,谁想死呢?

“顺子哥!”沈锦臣的声音有些哽咽。顺子哥啊,毕竟是顺子哥!

李晋江闻言也是一愣。我只是履行跟踪监督职责,并没想到会直接见到首恶。全城警察,全民战争,图个啥么!如果早知道这么严重,也许会谨慎些。不过,现在的一切都不是我能左右的。你说啥就是啥吧!

“顺子哥,你是要麻痹梅掩城?”李晋江觉得自己回答正确。你们小两口不是还演了一出戏吗?

“凡事,要把自己看得重些。你,是一个人,不是别人的工具。自重,方得尊重。”

“我当过二十年兵。我没作过恶!”李晋江现在明白了。回到地方后,一直没地位没作为,牢骚满腹。没想到这反而成了被顺子哥看重的原因?福祸相倚伏。

“凡事,要把自己看得轻些。其实你是个什么人,对别人,对这个世界,顶不重要。”于根顺走进了禁闭室,脸上似乎也是矛盾。

“呃……”李晋江的脑子就更跟不上。这些有的没的,轻的重的,到底是啥意思?

“梅掩城我一定要搞掉,也一定能搞掉。你左右不了什么,即使你现在去面见梅掩城。我让你跟来,不过是给你提个醒,不要陷入进去,给别人殉葬。我相信必定会有很多人殉葬,比如韦胜津。”于根顺笑了,淡定从容。

“谢谢顺子哥!”李晋江觉得脊梁骨发凉。原来,我真的没那么重要。原来,我真的很重要。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李晋江连忙说道,“顺子哥,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么说,并非要求指点或者请求命令,只是表明态度罢了。于根顺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五哥,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于根顺转向任豹,“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梅掩城,却可以放过蒋破军。”任豹兄妹以及孙可劲随后进来,禁闭室里显得有些拥挤。

“蒋孝镛是我的朋友,这算是一个原因吧。但不是主要原因。”于根顺指着蒋孝镛说道。此时此刻,蒋孝镛的心情无从言表,只是和沈锦臣一般,迷糊地叫着“顺子哥”。

“狼吃羊,羊吃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世界就是丛林,大家都是食物。蒋破军说得对,表面上很多原因,底子里不过是个拳头大。”

“在努力成为人上人的过程中,一定会踩着别人的脊梁。你得到,一定会有别人因此而失去。你失去,不是因为别人拳头比你大。而是因为,你的拳头比别人小。”于根顺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着孙可劲的。

孙可劲的黑脸一抖擞。刚才手上的剧痛似乎又袭来。别人拳头比我大,我的拳头比别人小。这二者,有区别?

“那么,大家都要努力使自己的拳头变大些。这个社会的竞争会更充分,活力会更足。蒋破军无疑就是一个拳头大的人。”这回于根顺是看着蒋破军了。

“但是,拳头再大,也大不过火枪。梅掩城就不是拳头,而是火枪。食朝廷俸禄,持国之利器,不匡扶社稷,却鱼肉百姓,岂有草民之活路?公器私用,社稷之蠹!”于根顺眼前如同晃着梅掩城等人的微冲和手枪。哥可以临危不惧,并非不知道随时会被打成筛子。

“所以,我可以放过物竞天择的蒋破军,却一定要把公器私用的梅掩城,踩在脚下!”

蒋破军热泪盈眶。哥一直觉得自己无恶不作,丑陋无比,出来混一定会还。原来哥却不过是站在了食物链的高端,是有利于人类社会进步滴!顺子哥真知己也!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蒋破军,我既然放过你,就要对此负责。如果你再作恶,我一定亲自弥补我的过失!”于根顺却冷冷地瞧着蒋破军。蒋破军喃喃地说,“我的一切,都会交给孝镛和锦臣。”

“善与恶,真与伪,这个世界并非黑白分明,更多的是灰色罢了。拳头大不一定作恶,拳头小也不一定不作恶。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其实更容易有恶念,光脚不怕穿鞋。”于根顺一声叹息。

“只是,有的人眼里更多的是利益,有的人眼里更多的风险。哪里说得清楚呢?我能站在这里说话,也不过是恰好我的拳头大一点罢了……”

随后,于根顺微笑着看向任静静,“静静,我说的这些,你懂吗?”

任静静眼里一阵迷茫,确实是和平常听到的不一样,和平时想的也不一样。顺子哥眼里的世界,是个什么世界呢?“懂……”任静静咬着下唇,她脸上的油彩早就洗掉了。甚至还化了妆?

于根顺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任静静。任静静倔强地说,“好吧,我不全懂!不是全不懂。就算我不懂,楠楠姐姐就懂吗?”你公平些好不好?

“你楠楠姐和你一样,也是不全懂。但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即使她没懂。所以你要承认,她有比你强的地方。”于根顺又笑吟吟地看向楚楠。楚楠霎时间柔情满腹,甚至眼里起雾。原来,大傻瓜一直都是很懂我的,我还以为我透明……

楚楠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于根顺的胳膊。如果不是很多人在场,真想全身心地投入大傻瓜的怀抱!没想到,于根顺却接着说,“所以,她看上去很傻兮兮的!”楚楠现在忘记人多了,小脚一抬,“嘭!”地踩在了于根顺的脚上!

“唉哟,”于根顺猛一咧嘴,却也没忘了嘱咐任静静,“所以,你回学校好好读书吧!你很可爱!”任静静眼里迷茫,鼻子却发酸。我这是收到了可爱卡?我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吗?

“呃,要是等个三五年,你还觉得我挺好的话……”于根顺刚说到这里,另一只脚又挨了一脚,连忙改口道,“唉哟,那也不关我的事!”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毛脚女婿

“兼收并蓄,一切为我所用才是制胜之道。好与恶,从来都不是评判一个人的标准。”

楚向前觉得自己相当有耐心,也算是推心置腹了。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的?白酒倒是喝了五瓶。这小子自己三瓶。

“梅掩城必须死!”于根顺却盯着楚向前的眼睛,丝毫不让。

“臭小子,你少说一句会死啊?来,走一个!”顾大同在一旁笑骂道。虽然是帮着楚向前说话,眼睛里却分明透着点看热闹的兴奋劲儿。这小子已经让哥头疼了不是一回两回了,貌似老楚也没什么招数?咦,失望!

走一个就走一个。于根顺端起杯子,和顾大同碰了碰,一饮而尽。眼睛却盯着楚向前。当然不是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却也不是下位者的倔强叛逆。我并非有求于你,我不听你这套。

楚楠两不相帮,但坐在于根顺身边,就是她的立场了。你让我把他带回家,我听你的。你看着办。

顾大同甚至取笑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头一回尝到楠楠的手艺啊!还真是,还真是……回味悠长!”

石桌上摆了六个小菜。这是楚秘书长的家宴。在院子里。

楚楠甚至亲自下厨,给妈妈打个下手。虽然越帮越忙,至少也有个态度。女儿和妈妈在厨房里嘀嘀咕咕,在这个家庭里并不多见。

柳风华倒是看于根顺挺对眼的,问话也客气,态度也和蔼,像个正常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反倒是把于根顺搞得挺紧张。

话题逐渐转到工作上以后,柳风华就说,“我吃饱了,小顾,小于,你们慢用。”回了书房。

“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一定要搞死梅掩城!”于根顺的理由很强大。莫非是说,梅掩城不死,我很没面子的吗?连顾大同的鼻子都有点歪,你小子谁啊?市局局长你都能判个死刑……

“不通过组织,你能做什么?自己去把公安局长刺死吗?”楚向前的耐心终于耗尽,面露愠色。这小子岂止是不成熟,简直是一根筋,幼稚到愚蠢。岂止是做我女婿不合格,连做我手下都不够格!

“楚秘书长,你代表不了组织。我不去找李冲,不去找王金虎,不去找林云枫,只是不想家丑外扬罢了,我给沧海留个面子!”没承想,于根顺的耐心也耗尽了。如果所谓高官都只考虑政治利益,不管百姓死活,不讲是非曲直,这个国家早晚会毁在这些自以为是的官场蠹虫之手!

李冲是*治安行动队队长。王金虎是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林云枫就更加了得,来自监察部预防腐败室。神小庙子大,搞谁谁趴下。

这三人因沧海市“黄赌毒”社会丑陋现象专项打击行动而来,住在香格里拉大饭店。

楚向前面色凝重,神情严肃,盯住于根顺没再说话。如果于根顺真的去找这三个人,沧海政坛不啻一场地震。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啊!尤其是林云枫,正是立功心切,机会难得,就是嫌犯事的官小。李冲大概也是一肚子火气吧。好歹王金虎算是自家人,不过是个打酱油的。

沧海现在却是乱不得。因为巴世仁的倒台,沧海刚失了全国文明城市称号。牵扯颇多,人心思定。

问题是,于根顺从何得知?含怒脱口而出,绝非空穴来风。

于根顺当然不会告诉楚向前,他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皮毛,从表忠心的李晋江那里概略得知。李晋江也只不过是被韦胜津派去执行安保任务,顺道监视行踪。

“臭小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顾大同用酒杯敲了敲桌子。

“楚秘书长是以长辈的身份跟我说话的吗?”于根顺也用酒杯敲了敲桌子。声音更大。这已经是很客气的了。否则,石桌会多个洞。酒杯不碎的。

“闭嘴!给我满上!”顾大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于根顺一眼。有你这么泡人家闺女的吗?好好跟哥学学!

“公器私用,鱼肉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于根顺顺从地倒了酒,嘴里却仍是嘟嘟囔囔的。倒完后端起杯子举了举,一饮而尽。

顾大同也端起杯子,向楚向前举了举,沾了沾嘴唇。傻子才跟这小子拼酒。

楚向前摇了摇头,端杯饮下。随后一声叹息,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楠楠上中学那年,我转业地方工作。开始时也是豪情万丈,正气凛然。结果却是一事无成百不堪,胸中块垒酒难浇。如果没有助力,甚至无法在机关立足,只能退身到党校研究理论。那几年,是我最艰难的日子。抱负无法施展,生活一塌糊涂。”

楚向前并没有说如何艰难,脸上淡然惆怅,嘴角一丝苦笑。

小院子沉默下来,透过葡萄架,天上星斗寥落。楚楠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老爸也很不容易。这一些,她从未听老爸说起过。很官僚,很太极,四通八达的老爸,也会艰难吗?心里也会苦吗?

楚楠在桌下捉住了于根顺的手,轻轻地掐了一下。于根顺看过来时,楚楠脸上一丝柔情,眼里颇有委曲求全之意。于根顺若有若无地点点头,大手把小手握住。另一只手把楚向前的杯子倒满。

“后来,我学会了和光同尘,知道了平衡折中,懂得了权术阳谋。也逐渐能实现自己的一些理念和梦想。”楚向前又把杯中酒干了。顾大同和于根顺陪了一杯。连顾大同都干了。

“并不是只有你才会忧国忧民,更不是只有你这样做才是对国家和民族负责。后退一步,前路更宽,选择更多,目标也可能更近。刚则易折,欲速则不达。如果你一味莽撞冒失,不但很难实现心中理想,反而会身陷死局,甚至会给支持你的人惹上麻烦,会有很多人对你失望。”

“人在为,事在处,官在做。为人外圆内方,处事随波逐流,做官和光同尘。你明白吗?”楚向前好像喝多了,甚至有点话痨。

而实际上,得秘书长谆谆教诲,岂是那么容易的?付清一天天跟着楚向前,又得过几句提点?

“其他人,不关我的事。我只管梅掩城。”于根顺终于让了一步。

北斗大厦是个庞然大物,蒋破军发展到今天,触角遍及沧海各个角落。和蒋破军有过各种交易的人多的。梅掩城虽然重要,而且直接,但从身份上说,也不过是个小角色。

“我答应你。但要一步步来。”楚向前也让了一步,虽然他答应了保梅掩城平安。

楚向前答应梅掩城时,也不是骗他。说起来梅掩城虽然胆大妄为,草菅人命,实际上劣行并不是很多。为官不贪财,已经是难能可贵。换个别人上来,一定比梅掩城强吗?更别说控制一个公安局长,并不是那么方便的事情。

招惹了于根顺,梅掩城也算是倒霉中的战斗霉了。

楚向前虽然还没见到证据,但知道其中肯定涉及市委班子成员,而且还不止一个。切实证据在手,就不怕你不和舟共济。一切皆可为我所用。

当然,这个更要一步步来,核弹只有在发射架上才有威力。

当然,官场啊斗争决不是你死我活。还是那句话,换个人来,一定会比现在好吗?

当然,这一些,于根顺就不需要知道了……

“老的不省心,小的不含糊。和你俩喝这顿酒,真没劲。不惜的说你们!”顾大同自己粘了下嘴唇。能有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于根顺这厮,还需要好好地锤炼。老楚也应该知道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玩于股掌之下。

“就你这点酒量!”楚向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转向于根顺,“你那个报告,我看了。藏马山有前途,支持藏马山建设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但事情要慢慢来,尤其要注意,保护性开发!如果为了经济发展,毁了一方水土,和你算账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楚向前的话点到为止,又犯了官僚病。好在于根顺没跟他计较。

“顾局,喝了酒还能开车吗?”敢指使政法委书记给自己当司机,于根顺还就是这么没大没小。

“你不是有本了吗?”顾大同端杯次数多,但真喝进去的并没有多少。于根顺委托王伟光一气办了五十多本驾照,还都是B照,还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工本费。其中就有于根顺自己的。

“那你把车借我,回头撞坏了,可都是你的。”虽然从未上路,但于根顺也算是开过车了,虽然是自办驾校。要是刹不住,我不会下来拽住的吗?

“撞车我不怕,我怕你撞人!”顾大同果然站了起来,“酒后驾驶是不对的。但是,为国为民的话,我就拼一下。大事不拘小节啊!”

“我也去!”楚楠有点不太放心,“我来开车吧!”

“楠楠,太晚了!”楚向前不同意楚楠出去。

楚楠只好悻悻地说,“那开我的车去吧!顾叔叔的车,太扎眼。”

今天下午,于根顺分别跟李晋江、蒋破军、沈锦臣、蒋孝镛谈话,只有楚楠一人始终在场。所以,楚楠知道于根顺要去拿蒋破军提供的证据。蒋破军连番打击,已经对于根顺合盘托出。

当然,这些事情对楚楠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回好不容易才把于根顺引进家门,千万不要惹父母不高兴了。虽然即使老爸老妈反对,我也绝不退让。但他们支持的话,不是更好吗?再说还有些事情要跟老妈商量。这两天,楚楠好像长大了很多。

二十二时,街上虽然颇多行人,但道路已经敞亮。

一辆原装发动机两厢POLO开出市委大院,漫无目的地转了半个小时,确信无人跟踪后,停在“金色成品”小区附近的道路上。顾大同熄了车灯,放倒车座,打开音响,悠闲地小憩。

于根顺下车后,几个纵越,消失不见。

第二百一十六章 顺子爸爸

沧海电视台《沧海新闻》。

“本台消息。沧海至藏马山的‘沧藏高速公路BOT项目’经市委研究通过后,报国家发改委立项。BOT即建设、经营、转让,是指政府通过契约授予私营企业以一定期限的特许专营权,许可其融资建设和经营特定的公用基础设施,并准许其通过向用户收取费用或出售产品以清偿贷款,回收投资并赚取利润。特许权期限届满时,该基础设施无偿移交给政府。”

“我省去年高速公路在全国率先突破1000公里大关。预计今年底高速公路通车里程将在全国率先突破2000公里。但我省公路建设一直是政府投资,采取BOT方式进行高速公路建设在我省还是首例。据悉,来自台湾省的华达企业集团已经表示对投资沧藏高速项目有浓厚兴趣。”

“藏马山是我市西北部重要旅游资源,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保持了良好的自然风貌。沧藏高速的建设并投入运营,将会促进藏马山旅游业又好又快发展,并带动我市西北部地区经济社会全面发展。藏马山将是我市经济发展又一引擎。”

“本台消息。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铭到报业集团调研工作时指出,作为沧海媒体的龙头,报业集团坚持围绕中心、服务大局,面向基层、服务群众,牢牢把握正确舆论导向,唱响主旋律,为推动沧海经济社会发展营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但在市场化运作的过程中,也有不和谐、不负责、容易误导市民的言论产生,必须引起报业集团党委的高度重视。”

“朱一铭强调,报业集团要把握好正确的舆论导向,增强政治敏锐性和鉴别力。要强化群众意识,树立群众观点,反映群众愿望,满足群众的需求,创新新闻宣传的报道形式,提高舆论的影响力。要建立一支政治合格、作风优良、业务精通、水平过硬的记者、编辑队伍。要进一步完善党委领导、导向正确、调控适度、促进发展的宏观管理体制。”

“本台消息。‘东方杯’沧海市大学生辩论赛首场比赛在沧海大学国际学术中心举行。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陈展出席开幕式并观看首场比赛。陈展在开幕式上指出,党的十四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指出,要‘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培育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公民,提高全民族的思想道德素质和科学文化素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核心是社会主义道德建设,社会主义道德建设和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相辅相成。我市在规范见义勇为行为的立法工作走在了全国前列,这次以‘见义勇为’为主题的辩论赛开展得很好,很有意义。”

“首场比赛将在沧海大学代表队和沧海科技大学代表队之间展开,全市十二所高等院校均组队参加。本台将在黄金时间全程播放辩论赛实况录像。”

“据悉,这次辩论赛由市委高校工委、团市委、市青联联合发起,沧海大学主办,我市著名民营企业‘东方集团’提供赞助。据‘东方集团’发言人宋怀海介绍,‘东方集团’赞助此次辩论赛的初衷是弘扬见义勇为精神,鼓励见义勇为行为。‘东方集团’将建立‘见义勇为基金’,向见义勇为行为者提供资助。‘东方集团’也将优先录用有过见义勇为行为的人才。”

桃源小村。

餐厅里摆了一个硕大的心形生日蛋糕,插着十二支小蜡烛。右边六根属于白小朵,左边六根属于白小石。

“妈妈,是宋叔叔哎!”白小石指着电视屏幕上的宋怀海叫道。身为小寿星,白小石穿着一套白色礼服,扎红领结,很像一个小绅士。白小朵则穿着一套公主裙,头上编了七八条小发辫,花蝴蝶一般。

“宋叔叔有什么了不起,宋叔叔会飞吗?”白小朵对白小石嗤之以鼻。某人都不知道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却要当他姐姐,很丢人哎!

苏烟关掉电视,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好啦,吹蜡烛喽,记得许愿哦!”

白小石立即凑到蛋糕前,“噗!”地一口,自己的六根蜡烛全灭,连白小朵的六根都火头摇曳。

白小朵却不肯吹,一只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用小发辫撩着耳朵,惆怅万分地说,“妈妈,顺子爸为什么不来给我庆祝生日?”

苏烟的笑容一滞,偷偷看向白小石旁边的苏院士。苏院士只当没听见,专心等着白小石分蛋糕给他,一定很好吃的!

“小朵,不许这么叫!”苏烟若有若无一声叹息。

“他们都叫顺子哥,我不能也叫顺子哥吧?差了辈分了!”白小朵撅着嘴,还挺有道理,考虑也周全,“我就叫顺子爸好了!”

“要叫顺子叔叔!”苏烟很无奈,只好轻柔地说,“顺子叔叔很高兴给小朵过生日的。他答应了,一有空就来陪小朵过生日。”

“真的?”白小朵笑逐颜开,一把把白小石的手打开,“不许吃我的生日蛋糕!等顺子爸来了再吃!”

“是我的生日蛋糕好不好?”小石的手被打得很疼,无限委屈地看向苏烟。苏烟只好跟白小朵说,“小朵啊,等顺子叔叔来了,妈妈再给你订一个好不好?”

“哼!”小朵通情达理地让开了,不跟某个吃货一般见识,“妈妈,我给顺子爸打电话问问,他明天来,还是后天来。”

“顺子叔叔忙,不喜欢接电话。等他有空了,会给小朵打的!”苏烟笑得很费力,却也想起了于根顺的手机号码。输入手机的同时,也牢牢地印在了心里。可是,三天来,这个号码一直没有出现。他一直跟楚楠在一起吧,他俩多般配……

“骗人!爸爸说一有空就给我打电话,但他从来就没打过!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摸样了!”白小朵嘟起嘴来,分明是看穿了大人的鬼把戏,当我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吗?“同学们都有爸爸接,就我没有爸爸接!他们都嘲笑我没有爸爸!”

“什么叫就你没有,我也没有!”这回白小石也是同仇敌忾,连蛋糕都忘了吃。为了这事,我还跟壮壮还打过架呢,还有图图!

苏烟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眼圈一红,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就在这时,苏烟的包包里传出了手机铃声。苏烟心里“咯噔!”一声,不会这么巧吧?他真的会打电话过来吗?等手忙脚乱地取出电话,苏烟却是一声叹息,定了定神才说,“谢谢你,宋大哥。太晚了,孩子们已经过完生日,要睡了。”

电话被挂掉,却又顽强地再次响起。苏院士走过去,接过手机接通,“是小宋啊!哦?那就进来吧!”

随即,门铃响起,苗阿姨出去开了门。宋怀海两手拎着东西,微笑进门,向苗阿姨道了谢。苗阿姨帮着把东西拿进来,就回了自己房间。

宋怀海三十出头,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头发一丝不苟。一进餐厅就笑眯眯地说,“还好让我赶上了!正忙活着辩论赛的事呢,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小朵和小石的生日。两位小寿星,乖不乖啊?”

“我很乖的!刚在电视上看到了宋叔叔!”白小石其实是看到了一个变形金刚,好大个!宋怀海果然把变形金刚递给了白小石。白小石一把抢过来,跳着脚亲了宋怀海一下,“谢谢宋叔叔!”

“哈哈!”宋怀海又拿出一个芭比娃娃,“小朵呢,小朵乖不乖啊?”

“我喜欢米老鼠,不喜欢芭比娃娃!”白小朵却撅着嘴,皱着鼻子,大眼睛凶巴巴,做出了她能想到的最不乖的样子。

“哦?上回还跟叔叔说你最喜欢芭比娃娃来着!好,是叔叔的错!叔叔明天再给你买个米老鼠,好不好?”宋怀海蹲下来,很顽皮地做了个米老鼠的表情,笑着把芭比娃娃递给白小朵。

白小朵却一把抓过来,狠狠地掼在地上,“我不要你的芭比娃娃,顺子爸会给我买米老鼠!”

宋怀海脸色一僵。既为滚在地上的芭比娃娃,更为小朵嘴里的“顺子爸”。顺子爸?应该是于根顺吧?这些天来,净为了这小子忙活了,今晚上也是……

“小朵,不要胡说!”苏烟脸上有点挂不住。

白小朵却拿脚去踩地上的芭比娃娃,两只小脚来回地捣,踩得飞快,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我不要芭比娃娃,我就要顺子爸给我买米老鼠!”

宋怀海讪讪地站起来,回头时已经面带微笑,“苏总,孩子还小,不懂事,不要吓着她。”

“小宋啊,吃饭没有,陪我老头子喝两杯?”苏院士指着客厅。茶几上摆了几样小菜,还有一瓶酒。宋怀海一拍脑门,“哎呀,苏叔叔,您不说我还忘了,给您带了一瓶好酒!等我去拿!”

说完,宋怀海急匆匆走出门去,果然拿了一瓶红酒回来,“八二年的,也不知道真假,咱爷俩尝尝。今天忙了一天,肚子还真是饿了!”

两人喝酒时,又把客厅里的电视打开了。

“本台消息。沧海市人大常委会根据沧海市公安局请示,今日印发《关于许可对市十二届人大代表蒋破军依法采取强制措施的决定》,表示‘许可对蒋破军依法采取强制措施’。我市打黑除恶斗争取得新进展。省公安厅副厅长、市公安局局长、市打黑除恶专项斗争领导小组副组长梅掩城表示……”

第二百一十七章 艺术无价

七月沧海,正是游客云集。

前海沿一带,摩肩擦踵。导游们打着小旗,以各地口音吆喝所属游客莫要掉队。游客所到之处,与蝗虫过境毕竟不同。蝗虫是寸草不留。游客是狼藉遍地。

楚楠载着于根顺观沧海,以尽地主之谊,也是给自己放个假。

于根顺当然是进了大观园,楚楠自己也觉得沧海风景宜人,美轮美奂。昨天两人爬了灵山。前天转了市内景区。今天游览前海沿,也就是“抹着金边的抹布”之“金边”。

到音乐广场后,转了两圈却停不下车。终于找到一空位。可惜,前后两车的间距比POLO宽不了多少。楚楠认真比量了一下,遗憾地吐了下舌头。刚好进不去。

“下车,我来!”副驾驶上的于根顺却晃了一下手腕。

楚楠直撇嘴。我还不知道你个二把刀吗?走后门拿驾照,难道你要前后碓一碓吗?不过见于根顺信心满满的样子,楚楠也没舍得打击他。男人可不是靠捧的吗?要是捧不上去,“pia!”摔个大马趴,也蛮好玩……楚楠顺从地拉手刹下车,脸上不是好笑。

于根顺下车转到这边,却没着急坐进驾驶位,而是猛一指天空,“看呀,大挥机!”楚楠下意识地循着手指看去,就听于根顺接着说,“哎呀,挥过去了!”

楚楠发觉上当,低头正要不依,却见那POLO快速横向滑动,径入车位,左右晃悠了两下,齐活!

这算什么?过往游客一齐傻眼。

楚楠怪事见得多,若无其事地熄火锁车,扔下一句,“没见过泊车吗?”得意洋洋地跨上于根顺的胳膊,在注目礼中潇洒离去。于根顺却是有苦自知。楚楠拧着他的一小块胳膊肉,什么车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啊?!

把证据交给顾大同后,于根顺暂时就没什么事了。

昨晚的饭桌下,楚楠小手盈盈一握,杀伤力绝大。数个贪官污吏若知缘由,会不会早晚供奉朝拜?楚楠若知结果,会不会觉得自己慈航普度?

人世间,世间人,就是这么复杂。对与错,善与恶,并非泾渭分明。

因与果,业与报,也不见得两相对应。决定你一生的原因,很可能是个偶然。

沧海的官斗也好,吏治也好,与我何干!人世间不平事甚多,碰着鼻子就踩下,眼不见的心不烦。

正经八百地跟楚向前谈判,不过是瞧不惯他那副做派而已。这回是我帮你,你还这德行。下回你帮我了,我还不得给你磕一个啊!

谈一谈,大家让步,下次好相见。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你是日啊?哥不惯你这毛病。

至于非要搞掉梅掩城,不过是贼不走空,呸呸,羞刀难入鞘,也不对,这叫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

光说不练,如何面对众家兄弟?

说到底,哥一总瓢把子,管好藏马山就够,等有空了再维护世界和平吧……

“想什么呢?”楚楠倚在阑干上,身后海天一色。音乐广场上随时飘着悠扬的乐声。

说起来,这大海看了三年,却从未觉得这么心旷神怡。莫非是以前年纪小,感受不到?楚楠的初中是在沧海读的,高中又回了首都。

“嗯,这么多人,要是每人来一只‘石家老鸭’,我得赚多少钱哪!”于根顺面向大海,果然是胸怀天下!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楚楠直撇嘴,阿堵物!

“好吧,要是每人买点藏马山特产,还愁乡亲们没钱花吗?”于根顺的出息果然大了许多,达则兼济天下。

呃……楚楠撅着嘴转过身去。你能不说你的藏马山啊?大傻瓜!

海边的阑干,是铸铁的立柱,用厚重的铁链子串起。不过铁链子值钱,经常失窃,没奈何换成了塑料链子。此后果然不再失窃了。但塑料件风吹日晒容易老化,加上游人拉扯,就没那么结实,尤其是铁件和塑料件连接的地方。

楚楠本是倚着立柱,转身时动作过猛,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前倾,急忙用手去拽那链子,却被她生生扯断!

“啊——”楚楠一声惊呼,眼看着就要摔进海里!

瞬间,于根顺一探身,从后面抱住了楚楠。

楚楠本来惊慌失措,此时却是身体一僵。面色潮红,心如鹿撞,几至精神恍惚。逐渐的,楚楠软了下来,全身心地依偎进了这个宽广的怀抱。三天前曾经飞过,却被好奇心压过,没有细细体味。

温香软玉满怀,一股馨香从楚楠的脖颈处飘出,直冲鼻翼,于根顺也是僵硬,甚至浑身颤抖。三天前曾经拦腰抱过楚楠,却是一种恶作剧的心态,并未想得太多。

远处海鸥起伏,脚下白浪吻沙。

一世人匆匆路过,不过是我们的背景。

良久。楚楠脸上的羞色褪了一些,慢慢地回转了一下脸。眼睑却是垂着的,似是不敢正视,睫毛躲躲闪闪。红唇翕张,似是无所适从。

于根顺两手放松了一些,当然也没舍得放开。两人改成了小侧位的正面相拥。像是听从了冥冥中的召唤,于根顺的嘴唇向楚楠凑了过去。再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

白光闪过!

“美啊!永恒的一刻!”

宝丽来相机里缓缓吐出一张相片。照相的小贩二十出头的样子,裸露在外的脸皮、脖子、胳膊等都晒得黧黑。长得要多讨厌有多讨厌。于根顺很有点把他扔进海里的冲动。

楚楠却趁机推开了于根顺,快步向小贩走去,脸上甚至带着顽皮的笑意。莫非是要让他在谈笑中灰飞烟灭吗?

“美女,这是我二十年来照得最好的一张照片!艺术,艺术啊!”小贩小心地掐着“艺术”的边缘,得意地展示给楚楠看。楚楠接过“艺术”,脸上又是一抹羞色。两人的眼睛都是眯缝着,一双在上,一双在下。碧海蓝天作证,两人的嘴唇,正是似接未接……

“多少钱?”楚楠赶紧把“艺术”抢过来,翻转过去,不让小贩再看到。小贩却仍在自鸣得意中,“谁说我要卖了?艺术啊,艺术是无价的,明白不?”楚楠哭笑不得,喜怒不能,更懒得跟小贩废话,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给他。

小贩还不肯接,“美女,要是没钱的话,我的艺术品就白送给你好了!”

“谢了!”楚楠转身就走。

那小贩有点傻眼,这么漂亮一大姑娘,你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我说,美女,要不我再给你们照两张,你随便给点就好……混口饭吃啊!”楚楠果然站住,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两张钞票。这张照片,照得确实不错的。

“嗨!美女真是痛快!便宜卖给你了!一看就是全活人,旺夫相,早生贵子啊!”小贩怕楚楠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钞票,麻溜跑了。

于根顺凑近过来,涎着脸说,“我看看?”楚楠却把小脸一板,“我买的,不给你看!”于根顺上手就抢,还反了你了!

楚楠却把照片高举起来,撒腿就跑,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于根顺自然不肯放过,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又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两人手牵手走过沙滩,走过礁石,走过木栈道,披着清凉的海风。原来沧海可以这么美的。嗯,很艺术。

“美啊!永恒的一刻!”

又被这个声音吵醒时,两人才发现已经回到了起点。

一对情侣在相拥看海。忘情之时,却被小贩拍了个正着。小贩随即夸张地向那对情侣走去。

“美女,这是我二十年来照得最好的一张照片!艺术,艺术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艺术海洋

两人游兴颇浓,前后两辆车的车主就更浓。回到停车处时,却见POLO还好好地夹在两车之间,前后间距都不过十公分。

这回天上没有大挥机挥过,所以楚楠看得真切。于根顺双手抵住车身,奋力一推,那POLO立即平滑出位。楚楠撇着嘴上车,打火检验,貌似没有太大问题。招呼于根顺上车时,却不见了人影。

楚楠探身往回看时,海边阑干处已经打了一团。

“救命啊!”那对小情侣搂抱着倒在地上,不停地惨叫。六七个背着照相机的小贩正在拳打脚踢。

周围游客颇多,均绕道而行。有人多看两眼,这些小贩就会作势上前,嘴里骂骂咧咧,所当无不辟易。其他零售业主,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完全视而不见。卖什么吆喝什么,照旧。

本来摩肩擦踵的观海旺角,居然辟出偌大一块战场……

“尼玛不懂艺术就敢学人家谈恋爱?爷今天教教你什么是艺术的价值!”骂人的正是创造了二十年艺术的黑炭头。

这黑炭头觑准地上的脑门一脚踹出,却没有踏实的着力感回馈,反而身体一轻,接着耳边呼呼风声,飞的感觉居然如此美妙。随后却是浑身一凉。等明白过来时,黑炭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湮没在艺术的海洋里。

海内存知己。其他艺术小贩也纷至沓来,“噗通!”“噗通!”就如下饺子一般。随后饺子煮熟浮出水面,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宝丽来相机肯定已经完蛋了……

“他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楚楠哭笑不得地推门下车,急匆匆地向现场跑来。这混蛋出手没轻没重的,再把人给扔出个好歹来!

“谢谢!谢谢!”那小伙子鼻青脸肿的,口齿不太清楚。起身的同时拉起了女孩,“小丽,你没事吧?”

女孩小丽被小伙子护在身下,倒是没怎么挨打,但分明是被艺术流氓给吓坏了。一对倒霉的小鸳鸯互相搀扶着,一起向于根顺鞠躬道谢。于根顺昂然背手而立,嗯嗯,侠之大者……这两个人看上去应该不到二十岁,怎么也给人艺术了?

“你怎么回事?”

楚楠跑到跟前时,战斗早已结束。打眼一望,那六七个艺术家都徜徉在艺术的海洋里。虽然离岸边足有二十多米,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楚楠瞪了于根顺一眼。于根顺那个无辜,警察怎么不分好赖人啊?

那小伙子已经摸到了眼镜,虽然没镜片了,但戴着镜框也舒服些。听见楚楠凶巴巴地问话,连忙回答说,“大哥是帮我们的。有个照相的乘我们不注意,偷拍我们,然后说卖给我们。我和他理论,这是侵犯隐私,要求他把照片给我们,并向我们道歉。结果他喊了一声,立即跑过来五六个人,不分青红皂白……”

过程说得挺清楚。这也是见义勇为吧!楚楠转眼,却见于根顺正低着头四处溜达,莫非是找小石子?

“我说,你省省吧!你当这是你的藏马山呢!”楚楠气不打一处来。话出口后,心下却是一暖。认识大傻瓜的那晚,正是他先扔马氏父子进鱼塘,而后用石子击退两个村子,救了自己一命。

恍若隔世啊!楚楠脸上柔情漫溢。

“要是你和别人一起挨了黑炭头的艺术,早就被摁住地上打了。嗯,如果你带的钱不够多……”于根顺果然给出了解释。

“你!”楚楠一脸柔情登时化为满腔怒火,我那么愿意跟人艺术吗?

“嗯,我得教教他们,艺术是无价的,不能用来换饭吃……”于根顺挨手指已经习惯,嘴里小声嘟囔,终于站在了楚楠身后。这里冰棍袋子多的,小石子不好找。

楚楠刚才还有点奇怪,那黑炭头怎么不强卖照片给我呢?反而可怜巴巴的样子。莫非是这混蛋乘我不注意,威胁过那黑炭头?活该,这帮人也确实是该打!唉,要说大傻瓜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人长得凶,领着逛街安全!

楚楠不再跟大傻瓜一般见识,再次转向那小伙子,“要不要帮你们报警?”

“谢谢!不用了。”那小伙子已经把乱糟糟的长发整理好了,几乎不能辨我是雌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你省省吧!”女孩小丽长得小巧玲珑,也说出了楚楠的台词。不过语气轻柔,与其说是抢白,不如撒娇。小伙子果然闭嘴,不过仍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或者是在腹诽。小丽转身面向于根顺,再次道谢,“谢谢大哥!啊?!”

于根顺正做大侠状,小丽却捂着嘴一声惊呼!于根顺有点莫名其妙,这么漂亮一小女孩,怎么一惊一乍的,被人踩着了?

小丽却回身去把小伙子拉了过来,兴奋地大喊,“小强,是飞车哥!飞车哥救了我们,是飞车哥啊!”

这一声叫,周围许多游客围拢过来。楚楠几乎是拉着于根顺落荒而逃,于根顺还准备演讲呢……

POLO奔驰在沧海至平阳的省道上。

这条省道年久失修,运输量又大,坑坑洼洼的。POLO跑起来,比大切诺基的感觉要差得多。

不过顾大同早已返回平阳,楚楠又不愿让于根顺坐长途车,只好开着POLO上路。

天色渐暗,POLO进入平阳界,于根顺仍在惆怅感慨。

做人难,做名人难啊!

楚楠哭笑不得,翻了很多白眼无效,只好打开了收音机。交通台却在播放今天上午的辩论赛实况录音。是一个女生激情饱满的总结陈词,从声音中几乎能看到她张开双臂,拥抱评委方向。

“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匡扶正义、见义勇为本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但在当今社会转型期,传统的社会习惯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巨变,人们的价值取向也出现了偏差,社会道德水准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滑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看客心理大行其道。‘飞车哥’冒着生命的危险,正义感支配他断然采取行动。我们或许没有‘飞车哥’的能力,但我们至少可以大声疾呼,飞车哥,我们——”

楚楠无语地关上了收音机。唉,家里出个“飞车哥”,还真是麻烦啊!

“听听啊,这是说我呢!嘿嘿,‘飞车哥’!”于根顺笑着逗楚楠,马上又有点奇怪,“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呢?”

“是耳熟!凡是好听的女孩声音,你都听着耳熟!”楚楠的白眼送了过来。还嫌不解气,脸也侧了过来,无比将白眼输送到位。

“没自信!”于根顺撇了撇嘴,接着就惊呼起来,“小心开车啊!”

一个老汉衔着旱烟袋悠闲过马路,手里牵着一头耕牛。楚楠听到于根顺惊呼,回头急打方向,堪堪让过耕牛。POLO却径直向路基旁边的阔叶杨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于根顺一把扯断楚楠的安全带,顺手把楚楠扯向自己怀中,右手同时推开车门,团身向车外跳出!

POLO失去控制,被阔叶杨绊了一下,横向翻滚着飞过了道边的水渠。撞在水渠对过顶端,又纵向翻滚着撞进了高粱地……

水渠里并没有多少积水,却有厚厚的淤泥。

于根顺四仰八叉地糖在淤泥里,龇牙咧嘴。楚楠趴在于根顺身上,浑身颤抖。

“你没事吧?”于根顺吸着气问道。楚楠却哭出了声,“你欺负我!”

自从认识了这个混蛋,就一天没消停过,气也一直没有顺过。今天两人的关系总算有了突破,一天之内却是两次遇险!楚楠实在是委屈得不行。

“我哪欺负你了……”于根顺却是无辜加莫名其妙。女人的心,大海的针啊!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逗你开心呢!现在还被你压在淤泥里,怎么成了我欺负你了?我找谁说理去啊我?!

“就是你!就是你!”楚楠的粉拳却闪电般的擂了过来,直打得于根顺小心肝“噗通噗通的”。泥巴人也有三分火气,于根顺从污泥里抽出双臂,恶狠狠地把楚楠抱住!

楚楠双臂不能动,但脑袋还灵活,使劲地向于根顺的脑袋撞去!

不过,撞的不是地方。

在风光秀美的前海沿被叫停的艺术,终于在风光旖旎的淤泥中完成……

“我说!你们没事吧?”

老汉衔着旱烟袋,从水渠上面探下头来。今天真是热闹,车能飞过水渠进地里。人能从车里飞出来。现在两人在泥巴里打架?

楚楠面色如血,哪敢抬头,整个脑袋都埋在了于根顺怀中。

这老汉不懂艺术啊!于根顺“嘿嘿”了两声,抱着楚楠站起来,身上污泥滑落。

在老汉诧异的眼神中,于根顺斜刺里冲上路面,发足向他的藏马山奔去……

“莫不是摔傻了?”

那老汉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牵着耕牛,哼着茂腔回家。

第二百一十九章 女人是猫

黄昏时分,一辆喷有“工商行政执法”的白色普桑行驶在平阳至藏马山的盘山公路上。

平阳县工商局办事员余文英,偕未婚妻,平阳县地税局办事员何蕾,驱车藏马镇拜访同学于根顺。昨天余文英给赵奎打了电话。赵奎回说顺子哥明天下午回来。余文英和何蕾一商量,干脆到藏马镇赶晚饭算了。

经“金璧辉煌”一役,余文英对顺子哥的崇拜如同黄河泛滥。顺子哥安排的活儿当然是鞠躬尽瘁,放在和筹备婚事同等重要位置上。“藏马山”商标注册、农产品地理标志注册已经搞定,持有人是藏马镇农技站。绿色食品标识要复杂一些,有关部门需要实地检测。余文英此行,一则是表功叙旧,二则是商量绿色食品的事情。

“文英!前面有人!”副驾驶位置上的何蕾突然叫道。

听何蕾声音走调,余文英立即打开了大灯。早听说藏马山社会治安状况欠佳,不会那么倒霉吧?咦,前面一个泥人在跑步?似乎还横抱着一个泥人?还好,不是手持镰刀锤子的山民。否则,余文英恐怕会原地甩尾,调头回平阳,顺子哥也顾不得见了。

余文英开车灯时已经减速。路况不太好,但四五十迈还是有的。看完时速表,余文英再一抬头,却发现和那泥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又拉远了?!

这是什么状况?普桑虽然减速,但也有三十多迈!

余文英疑惑地看向何蕾,何蕾也是嘴巴大张!余文英下意识地给油提速,果然又追了上来。随后放油门,稳定地跟在泥人后面。再一看时速表,我擦,指针在四十出头上!两人面面相觑。

前面这人,是人吧?

何蕾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余文英则猛一脚急刹,何蕾差点撞到风挡上……

“会不会开车啊?”那泥人却瞬间收住脚,不耐烦地回头吼道,“专程给爷照路来了?”

“啊?天哪!是顺子哥!我就知道,除了顺子哥谁还有这本事!”何蕾兴奋地大喊。

听到一个女声叫“顺子哥”,楚楠懒散地探出手来,轻车熟路地掐了一块肉。这又是哪里招惹的好妹妹?声音是清脆的,语气是惊喜的。有前科是没人权的。

女人心里都有一只猫,想偎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用思考,慵懒地睡觉,让大脑混沌掉。楚楠刚才就是一只猫。

耳边风声,天色渐暗,歪在大傻瓜怀中。脑袋拱两下,寻个舒服的姿势。随你抱我去哪里,只要跟你在一起……

“顺子哥,怎么回事?”余文英立即熄火下车,跑到于根顺跟前。何蕾也跟着下来了。貌似出了什么意外?顺子哥好像很狼狈的样子。

“端英啊,上车说!”于根顺也认出了两个同学。不是哥跑不动,哥还是低调点吧。此时两人身上的淤泥基本上干了。楚楠有点不太好意思,想自己起来。但于根顺力气甚大,只好由他。抱上车后,于根顺还给介绍了一下,“你们嫂子,楚楠。”

楚楠就更懒得动了,仍旧歪在于根顺的腿上。终于不是冒充了,当嫂子,挺好……

余文英也不方便多问。有名有姓就好,还以为是从哪儿临时抱的呢!藏马山这治安。顺子哥这身手。

何蕾心思就更宽泛些。顺子哥不是从沧海回来的吗?不坐车,一路抱回来?这是何等的浪漫!端英这厮就是欠收拾,让他抱我上楼都墨迹。抱我上床倒是利索……

先把楚楠送回派出所,说好让她到“石家老鸭”吃饭。楚楠“嗯”了一声,窥测左右无人,“嗤溜”一声蹿进了派出所。动作极其敏捷。

路上已经给赵奎打了电话,三人到“石家老鸭”时,赵奎已经点好了菜。老同学相见,自然要笑骂一番。

于根顺去卫生间随便冲了冲,换上石尕子的老头衫大裤衩,通体舒泰。一会儿,水阑珊也过来了,亲热地叫了声“师叔”。师叔一周没回来,做功课都没太大劲头……对了,师叔教的步法已经娴熟了,明早演给师叔看。

于根顺刚冲着水阑珊点了点头,一个小姑娘却从水阑珊背后蹿了出来,一把抱住于根顺的胳膊,兴高采烈地大叫了一声,“哥!”

不用说,是精灵古怪的于小灵放暑假了。才一个月没见,这小丫头片子好像又长高了,出脱得也益发水灵。一双大眼睛跟会说话似的。脸上的表情也特丰富,很招人喜欢,可人疼。

“呵呵,灵儿回来喽!”于根顺抬手刮了于小灵一个鼻子。于小灵凶巴巴地瞪眼,却腻在于根顺身上不肯放开。于根顺一让,她就一抱,跟谁较劲是吧?

这小丫头片子,性子咋就不改呢?都长这么大了!哥是亲哥,但哥毕竟只是亲哥啊!胳膊上明显传回柔软的触感,于根顺心里有点毛。你说我一当哥的,能怎么教育这小丫头片子呢?唉,回头把这活儿交给楚楠吧。还不好开口!

于小灵自然要坐在哥哥身边。水阑珊没好意思坐在师叔另一边,就挨着于小灵坐了。推让之后,余文英坐了过去。何蕾挨着余文英。门边上的副陪位置,是赵奎的。

现在赵奎已经今昔非比了。正经事业编且不说,通常是代行令旨的。谁找顺子哥都得通过赵奎,连镇长王思平都打过几次电话。昨天王镇长甚至亲自莅临农技站,检查指导山货收购工作并发表重要讲话。更别说各村话事人,见了赵哥都要递烟的,赵哥还不爱抽。

于小灵没个坐性,张罗着替水阑珊姐姐和何蕾姐姐叫了饮料,就唧唧喳喳地跟哥哥说学校里的事。尤其是那个王坤神马的,顶讨厌了!

“不准不耐烦的,人家一个多月才见哥哥一次!”哥哥一走神,于小灵抱起他的胳膊,摇啊摇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哥哥凝神聆听了,她就立即眉飞色舞。众人也不时被这小妹妹逗得哈哈大笑。有这么个可爱的妹妹,多好!

于根顺的胳膊却有点僵,你说楚楠她怎么还不来呢?

刚开始上菜,楚楠终于赶到。头发还有点湿,小脸红扑扑的,进门时甚至有点扭捏。穿了一件奶白色小衫,灰白色七分裤,青白色透明凉鞋。光着脚丫子,很休闲。

“嫂子……”赵奎第一个站起来迎接,心里挺纳闷,这是楚所长吧?这一声“嫂子”叫的,多少有点迟疑。

“灵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子,楚楠!”于根顺倒是毫不迟疑,“灵儿往那边坐一点,让你嫂子坐这儿。”

“我嫂子?”于小灵神情一滞,像是没听到后一句话,稳稳地坐在那里,上下打量着楚楠,“楚所长?!”

楚楠虽然早就习惯了被人尊为“嫂子”,但还是头一回以“嫂子”身份亮相,本来就压力山大。出派出所时,站在“石家老鸭”门外时,思想上还都是有点小斗争的。现在众人聚焦,尤其是小姑子的审视,楚楠脸上有点烫。

“灵儿回来啦?”楚楠还是很快地笑了,亲热地招呼了一声。要说给楚楠的第一印象,于小灵可比根顺好太多,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现在又上升为小姑子,嫂子自然要照顾周全。妈妈也说了,做人家媳妇,可不比当姑娘自在……

于小灵却没有回应,反而低下了头。楚楠被搞得又不自信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嫂子,这边坐!”余文英毕竟是公务员,最近察言观色地本领突飞猛进,“我可得跟老班长好好唠唠!”说着就拉开自己椅子让给楚楠,还顺手端着自己餐具,到赵奎身边坐下了。

何蕾也忙着帮楚楠摆餐具餐巾,笑吟吟地说,“嫂子可真漂亮!”楚楠回笑了一下,探寻地看向于根顺。于根顺点了点头,“坐吧坐吧,没外人!”楚楠就走过来,挨着何蕾坐下,心里还在犯嘀咕。

席间暂时无话,好在热菜不停地上来。“石家老鸭”仅有的两个女服务员,毕云环和毕云瑶姐妹,都跟在这包间里伺候着。余文英端着杯子,挤眉弄眼地问道,“顺子哥,不给介绍介绍?”

“介绍毛,刚才不是还坐你车了吗?”于根顺却促狭地笑了。何蕾恍然大悟,“你是那——”还好把“泥人”两个字捂在了嘴里。楚楠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顺道鄙视了于根顺一眼。

“还是我给介绍一下吧,我们的嫂子,藏马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楚楠!”赵奎最是知根知底了。余文英和何蕾讶然对视。党委委员,那不是副科级?在县里就是副局长,很可能是两人熬一辈子的极限啊!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

赵奎其实也是纳闷。以前叫嫂子时,楚所总是待答不理的,甚至有些愤懑,气场很足。但今天截然不同!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去一趟沧海,成就大的……

果不其然,楚楠面带微笑,甚至一丝羞涩,最终还是落落大方地,向余文英和何蕾点头致意,颇有点大嫂的风范,“你们好,请不要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包厢门响,却是盛赛斌一身土气,一脸贱笑地冲了进来,“好你个顺子哥,回来也不打个招呼!更重要的是,吃饭也不打个招呼!”

于根顺还没来得及回应呢,盛赛斌却已经不理他了,“谁是我嫂子?”扫描一圈,就楚楠所长最像了。看来还是老嫂子,不是新嫂子。盛赛斌两手平伸,直奔楚楠,两手还都带泥的,嘴里相当热情,“嫂子,你可想死兄弟了!”

楚楠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着站了起来,把小手伸向盛赛斌。哪知道这小手半道上就被于根顺截和了。盛赛斌的两手紧紧地握住于根顺的手,“哥哥,兄弟也有点想你啊!”

“你小子还用人招呼,闻着味就冲过来了!”端英见了二斌,那自然是没什么好话说。

盛赛斌赶紧甩开了于根顺的手,热情地向何蕾伸去,“嫂子!你可想死兄弟了!”

第二百二十章 嫂仪天下

二斌确实够二。

工地上开出了二十八元的日薪,顶刮新的票子。每周一开。

汗珠子不值钱,力气攒不到明天。咱这些苦哈哈可不就是有一把子力气吗?挣得比镇长都多呢!

还管午饭的。大白菜、大豆腐炖大肉,每人一大马勺。白面大馒头敞开了吃。工人们虽然累得跟驴似的,却是喜气洋洋,热火朝天,颇有点当年“农业学大寨”的劲头。

婆姨们在灯下数着厚厚的票子,也就不计较男人睡得像条死狗了。二斌还附带有计划生育之功效。

目前,规划宅基地新区的“三通一平”已经完成。商业街不但“三通一平”,顺带还打好了地基。剩下的就是起平房了……

“一个月之内,全部完工,还管修路种树的!”二斌洗手后入席。坐的位置不错,一边一个漂亮嫂子。虽然都没捞着握摸小手。小气样儿!

此时的二斌,瘦了一圈,晒得爆皮,却显得生龙活虎,豪爽干练。早已没了“富二代”那种艺术性的颓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余文英不由得暗自感慨。再看赵奎,也是成熟稳重,游刃有余。这两人原本没什么共同点,现在却有了,那就是骨子里透出的那么点自信。

跟着顺子哥,硬是不同啊!

“我说端英,你两口子干脆来镇上,跟着顺子哥干得了!”二斌果然瞧出了端英的酸劲。熬个办事员,有意思吗?端英虽然端,但还是有脑子的人。二斌已经知道用人所长,而不是盯人之短了。

“两家老人不会同意。”何蕾替余文英回答了。县里那边,生活基础已经打好。小日子美太,可不能让文英三心二意的。

端英的端,一时间也改不掉。余文英多少有点自得地说,“人各有志。我虽然不在镇上,但也能帮顺子哥做一点事情。”潜台词是,我替顺子哥办的事,你丫还办不来!

“切!你都不知道哥养了多少镇长!”二斌干了一杯沧啤,睥睨着端英。端英的官场话术,算是明珠投暗了。

二,果然是一种固有属性,无法洗点。

“你小子养了多少镇长啊?”包厢门又响,却是镇长莅临,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二斌。这些日子,因为宅基地工程,二斌跟王思平也熟了,没大没小的。还是赵奎第一个站起来迎接,“王镇长,您亲自来了?”

“啊,楚所?”王思平却被楚楠吸引了注意力。这是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楚楠吧?好像是第一次见楚楠不穿警服哎!还有点羞人答答的?平时经常一起开会,而且还算是同一阵营。也不是没在一起吃过工作餐。何曾见过楚楠如此做派?

在这些后生小辈面前,王思平好容易保持了镇长的沉稳。却没有忍住嘴角略歪。

楚楠脸上羞色一闪。好像被人捉了现行一样。这乍一换身份,需要适应啊!在顺子的同学面前还没太大感觉……

“王镇长,顺子让我来一起赔他同学吃饭,我就来了。”但楚楠是谁?既然冲出来了,姐就没打算退回去!“王镇长,也一起吃点吧?”

“嗯,吃点?那就吃点!”王思平反倒是有点被动了。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啊!英姿飒爽,目无凡尘的楚所,居然肯作陪吃饭!不是于根顺和楚楠打赌,楚楠输了吧?

很像。于根顺能干出来。这厮糊弄楚楠还不容易?楚楠还得愿赌服输。

不对。即使是愿赌服输,楚大所长也不会如此乖巧。反而像是嫂仪天下,乐在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的事情。王思平瞥向于根顺。呃,这厮就是习惯性创造奇迹。

镇长亲临,老板石尕子自然要出面招待,亲自搬了椅子过来,指挥着毕氏姐妹上餐具。

“我吃饱了!走了!”于小灵却一推椅子,站起来就走。

刚才,大家有说有笑,闹哄哄的。于小灵却只管转盘子,想吃什么就先来一堆。爱谁谁!

也就是水阑珊陪着于小灵吃了。特长充分发挥。于小灵吃什么她吃什么,来一大堆。谁怕谁?

于小灵就比水阑珊小一岁,回家后,两人聊得很好。话题除了女孩心得就是于根顺了,也算是有共同语言,友谊速度发展。

水阑珊见师叔向她点头,也站起来说了声“大家慢用!”跟在于小灵后面出门。

王思平却被整得一头雾水。我说错什么话了?我这刚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啊?前两天王思平亲自去慰问过于根顺母亲,也见过于小灵。小灵叫叔叔叫得挺甜啊?

“二斌,你怎么说话的?敬王镇长一个,白的!”于根顺突然有点烦躁,没了心情。

二斌却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此前也不是没和王思平开过玩笑,“我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我现在就一民工!”

“叫你喝你就喝,废话多的!”余文英却跟冲上来了,回头吩咐毕氏姐妹,“给我俩倒满,白的!”随后端杯站起来笑道,“王镇长,我是顺子哥同学,刚到县工商局上班。今天借花献佛,我干了,您随意!”

二斌嘟嘟囔囔地跟上了,“王镇长,我俩一起敬你,走一个!”

“坐下喝,站着不算!”王思平当然不含糊,三人同干了一杯。随后,余文英介绍了何蕾,让何蕾用果汁代酒,他继续白酒,又敬了王思平一杯。这小两口神小庙子大,是有来头的主,王思平诚挚地表达了祝福。

楚楠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敬过酒。虽然她参加宴会的级别,说出来能把王思平吓死。

不过,于根顺端起杯子时,楚楠也愉快地参与。和王思平三人走了一个,倒不存在谁敬谁的问题。

王思平啥还没吃呢,半斤白酒已经下肚,有点喘不过气来,瞧着于根顺不太顺眼,“我说,你故意的吧?”

于根顺却没搭王思平的话茬,反而自己又闷了一个,随后说,“端英,你说说吧。尕子,你也坐。”

于小灵和水阑珊走了以后,餐具撤下,椅子没动。石尕子“嗯”了一声,坐在赵奎旁边,左边是镇长。石尕子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镇长同台就餐,有点小激动。

余文英把商标和原产地证明申办的事情说了一边,建议走精品路线,打高端市场,首先在沧海推广。随后又提出了按级分拣、清洗灭菌、真空包装等建议。大概需要投资相关设备十余万元。绿色食品标识的申办,要在此之后。

赵奎也插话诉苦,倒不是说他收山货很累。而是光进不出,农技站的会议室都快装不下了。货款是从马奋那里借的,基本算是于根顺个人出资。

“县里是支持我们的。”王思平苦笑一声,端杯啜饮,“改革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胆子要大一点,步子要快一点,摸着石头过河嘛!县政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郭大中这厮就没个实在的时候。”于根顺一听就知道是谁说的。没米,你让我摸个锤子?改革不是要交学费的吗?我这里怎么连干粮都要自备……

“你卖沙子,应该来钱了吧?”沉吟半响,王思平冒了一句,丝毫没有惭愧的意思。

“我卖什么沙子?那是人家黄家岭村和五魁首运输公司的事!”于根顺觉得有点冤得慌。正常人是公家贴补个人。我这儿怎么是个人贴补公家。

“顺子哥回来了?叫我?”张五魁推门进来,穿着一身油乎乎的工装。今晚还真是邪门了,想谁来谁来。五魁带着四个兄弟,天黑后五辆车又跑了一趟平阳,刚回来吃饭。听见顺子哥的声音,就找过来了。

“坐下说!”于根顺吩咐了一声。想来自己做事,还真是公私不甚分明啊!“挣多少钱了?”

“刨去油钱,工资,沙子钱,估计一个月能节余两万来块吧?”张五魁先垫吧了一点,筷子不停嘴很忙,“车辆折旧没计入成本。”

二斌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咋咋呼呼地说道,“王镇长,宅基地那边完工了,钱什么时候到账啊?”这两项工程,都是二斌垫付的。商业街这边是马奋付账,宅基地却是政府工程。听这意思,没钱?

“我今晚来还就是为了这个事。”王思平慢悠悠夹了口菜。这语气让二斌大为放心,“哦,镇长费心了!”

“镇中放假了,有些教室不太牢靠,需要趁着暑假修缮修缮。再穷,也要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啊!”王思平眼望天花板,肩上的担子显然是很重的!

“哦,没问题!请镇长放心,保证在开学前完工,不耽误孩子们上学!”二斌有点眉飞色舞。不但结旧账,还能开新工啊!

“那就好!你先垫付着,回头一起结账吧!”王思平“嗞!”一口小酒。

“啊?!”二斌目瞪口呆,随后龇牙咧嘴地看着顺子哥,“哥哎,亲哥!你们不带这么玩人的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论如何

《沧海日报》。

本报讯。今天下午召开的沧海市第十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次会议通过表决方式免去梅掩城沧海市公安局局长的职务,同时任命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陈展担任公安局长一职。

在今天下午的会议上,副市长林云枫代表市长庄无鱼作了人事任免说明,市公安局局长梅掩城本人日前向沧海市委递交辞职报告后,市委经研究同意辞呈,提请人大免去其局长职务。根据履历表记录,梅掩城自一九六六年参加工作后一直在公安机关工作,并于一九九四起任沧海市公安局局长。

《沧海日报》是市委机关报,各单位必须订阅,也是农技站仅有的一份报纸。

报道并未对梅掩城辞职的原因作出说明。不过,三天后,《沧海日报》全文刊发了沧海市纪委和监察局制定的《关于对发生“黄、赌、毒”行为有关人员党纪政纪处分暂行规定》。《规定》强调,对参与、组织、策划、经营、放纵、包庇“黄、赌、毒”活动的党员、公务员和国家行政机关任命的人员,将给予党纪政纪处分,直至移送司法机关。

于根顺看了一眼也就放下了。这个《规定》大概就是梅掩城完蛋的注脚了。呃,梅掩城倒台是因为“黄、赌、毒”。政治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无论如何,梅掩城还是完蛋了。其他人是否皆大欢喜,于根顺并没心情关注下去。离藏马山好远的。

半月后,《大公报》的报道则更为详尽。

本报讯。今年初,*经“私下调查”,发现沧海市“黄、赌、毒”问题严重,*专门从首都派出治安行动队,赶赴沧海扫荡,不料该市公安局内部有人向目标通风报信,令首都来的队伍扑空,行动以失败而告终。

事件被传媒曝光后,全国轰动,中央政法委亦感震惊。在中央政法委、*的严厉追究下,桑田省公安厅和沧海公安局经调查后,称是该市临海区公安分局局长黄炳坤向有关夜总会泄密,于是将黄炳坤“革职”及开除党籍。梅掩城也因此“引咎辞职”。CC*播出了梅掩城辞职后接受访问的镜头,梅掩城频称“愧对党和人民”。

看着报道,苏烟眼圈发红,双臂颤抖。这是首个披露黄炳坤下场及其原因的媒体。虽然黄炳坤被革职的罪名看上去很荒唐。

无论如何,枪杀耀东的元凶终于伏法了。

事出偶然,过程曲折。也许,如果顺子没有凑巧就下小朵,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冥冥中自有定数吧!

唉,顺子始终都没有时间来为小朵庆祝生日。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阻止小朵找“顺子爸”了……

一个月后,《法制日报》刊文《从梅掩城引咎辞职说起》。

据报载,沧海市公安局局长梅掩城引咎辞职。原因是其下属临海区公安分局局长黄炳坤在统一扫黄行动中故意泄密,导致清查行动受挫。对于这件事及黄炳坤的错误暂且不论,却说梅掩城“引咎辞职”,值得称道。因为像梅掩城这样辞职的官员,时下颇为鲜见。

所谓“咎”,即过失、错误。引咎辞职,就是由自己主动承担过失或错误的责任,并因此感到内疚而辞职。由此可见,要做到“引咎辞职”,从主观上说,起码应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对于“咎”要“引”而不是推,敢于承认自己有过失有错误该负责任;二是对于“咎”要有“疚意”,即对过失错误感到内心愧疚痛心。如此看来,梅掩城的“举措”可以“达标”。

引咎辞职之例,外国颇多。世界上许多国家常有引咎辞职的报道,可谓“家常便饭”。

在我国古代,引咎辞职的也不乏其例。众所周知的是三国时,诸葛亮用人不当,致马谡失守街亭。因此,“挥泪斩马谡”之后,诸葛亮自贬三级。古今中外,诸如此类的事例举不胜举。

多年来,我国发生的重大失职或渎职事件,真是屡见不鲜。诸如:有的豆腐渣工程致死数十人,有的造成经济损失千万甚至上亿元,有的贪污受贿上百万上千万元受刑事处理的等等,至多查处当事人,而没有任何一级组织受到追究或处理,更不用说有关领导人引咎辞职了。

引咎辞职,早有明文。1995年中央5号文件《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暂行条例》,其中明确提出要“建立领导干部辞职制度”。令人遗憾的是执行得并不尽如人意,目前各地出现的有咎不辞、有咎难辞的现象十分普遍。反而常见官员带病提拔、异地重生。现在看到梅掩城“引咎辞职”,可喜可贺。但愿此举在神州大地发扬光大!因为这对加强民主法治,维护人民和国家利益,善莫大焉!

楚楠字正腔圆地念完了这篇文章,暗自撇嘴。也不知道陈展局长是怎么想的,全市政法系统组织学习这么一篇东西。莫非梅掩城还是正面典型?大家学习的榜样?

你说梅掩城好好的一市局局长,干嘛要招惹我家顺子呢?三个月前,县局局长熊长喜也招惹了顺子……市局一把手,县局一把手,呃,顺子跟根各级公安机关领导八字不合啊!

市局,县局。上面是省厅,下面是派出所。派出所一把手可不就是我吗?嘻嘻,幸亏我一直怀柔来着……本所长还真是英明哦!不过,可得把这大混蛋看好了,为了省厅一把手着想……

楚楠的嘴角不由得往上一弯。这个表情却让指导员魏逐风看见了。

魏逐风心里纳闷。“花霸”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读报学习都能这么乐的?

没承想,魏逐风的嘴角刚一歪,就被楚楠发现。楚楠瞪了魏逐风一眼,朗声宣布,“下面请指导员谈谈学习的体会,大家欢迎!”

楚楠带头,六名警察和十二名协警一齐鼓掌。藏马镇警力逐渐加强,又新调来三个新警察。魏逐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没事撇什么嘴啊!官大一级压死人。魏逐风只好站起来谈体会,“这个引咎辞职嘛!这个咎啊,这个咎呢……”

“指导员,到底是二舅还是三舅啊?”协警丁山冒了一句,一众警察哄堂大笑。

特别是以张五魁为首的一众协警。大家都忙着呢,非要集中学习这些有的没的,一个月才给百十块钱。嫂子我们是惹不起。但指导员嘛……

又一个月后,梅掩城在“双规”期间自杀身亡。留下遗书称,我“热爱沧海,但无力作贡献。数年来因身体多部位骨折引发的病痛无法忍受。工作压力太大,无法承受,只有自行了断。”

一段时间内,沧海市公安局各级领导人人自危。

桑田省公安副厅长王金虎所撰《桑田省黑恶势力犯罪走势分析》中有着这样的叙述:“黑恶势力逐步向党政机关和执法部门渗透。表现为黑恶势力犯罪集团为了长期生存,捞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和逃避打击,利用金钱、美女等手段腐蚀拉拢党政机关及执法部门工作人员,寻求‘靠山’和‘保护伞’。”

短期内,沧海市直接抓捕的公安系统各级领导共十四名,其中分局局长级别以上三名。市刑警支队支队长韦胜津赫然居首位。

据称,公安系统内也有公开放鞭炮者。发生过多起。

韦胜津是在“侦破‘以蒋破军为首的北斗集团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案’表彰大会”现场,被市检察院专案组直接带走的,当着全市科级以上公安干警的面。

这次表彰大会上,新任市局局长陈展宣布了*表彰通令。其中市局刑警支队第三大队因为抓捕蒋破军而荣立集体一等功。大队长杜飞、副大队长李晋江分别荣立个人一等功。

不过,震惊沧海的“北斗集团涉嫌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案”并没有公开报道。这次表彰大会,也没有邀请媒体参加。

梅掩城的遗体保存在沧大医院太平间。据医院工作人员称,上级交代“未经批准不能随便处理”。

三个月过去了,梅掩城远在英伦的纺织女工妻子和有出息的女儿梅婕,一直没有回国。也没有通过其它方式打听梅掩城案件进展。

奇怪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少妇来给梅掩城上香。这个少妇美艳妖冶,令人偷咽口水,也令人不敢直视。消息灵通人士称,这个少妇叫岑汝琦,曾经是梅掩城的情妇。之一。

大人物的事情,还真是不好琢磨啊!

(第二部完)

第二部中,确定了正宫,预备了东宫,还留下一个悬疑。不过,英明神武的顺子哥依然是个可耻的魔法师。正应对了今天的节日。

犹豫了一下,沧海政局的事情,没有正面描写。这个事情,复杂。无论如何吧!

反正也不是顺子哥直接参与的事情,旁支就不费力气了。随着顺子哥的发展,以后可能不能不写沧海乃至更高层次的官斗。也是复杂。

藏马山的建设虽然起步,但仍是一团乱麻。第三部中,将逐步步入正轨。当然,顺子哥也会升官。不过,升官也不会离开藏马山。

蒋破军,蒋孝镛,沈锦臣以及北斗集团的事情,将留在第三部中交代。

第三部的故事,从三个月之后写起。

祝六一节快乐!

第二百二十二章 猴子偷桃

藏马山龙盘虎踞,北风不入,冬无严寒。

海风来自东南,携大量水汽,夏无酷暑。

风吹过,金黄的阔叶飘落,时节已是深秋。各种灌木仍是青翠繁茂,野花竞放,并无肃杀之气。

阳光煦暖。水阑珊睁开眼睛。

雾气已经消散,山脉在远处逶迤。青的是山体,绿的是植被。此时很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想拥抱群山,想振臂高呼。

不过,水阑珊什么都没做。

师叔就坐在身边。两人并排,共同沐浴在旭日光芒里。

这巨蛋有二十多米高,石质细腻,通体碧绿,隐有温热。

前天,水阑珊有些紧张。师叔横抱着她,小跑助力,腾空而起,两脚在石壁上腾挪借力。还没等水阑珊的羞涩褪去,师叔已经登顶。随即命水阑珊面向东南趺坐。水阑珊坐在师叔身边,很长时间才屏气静心,进入状态。

昨天,师叔没有抱水阑珊,虽然水阑珊已经做好了准备。师叔只是伸手过来,几乎是拽着水阑珊腾空。这次进入状态快了许多。水阑珊心里却未尝没有点小失望。师叔还是师叔,阑珊还是阑珊。

今天,水阑珊仍是被师叔拽着,但两脚已经能够借力于石壁。水阑珊进入状态更快。至少,这巨蛋上已经有了阑珊的位置……

有朝一日,阑珊也能像师叔一样,自己飞上来吗?

水阑珊悄然看向师叔。师叔脸上庄严肃穆,无喜无悲。轮廓清晰,却看不分明。就如寺庙里的神佛,却比神佛多了灵动和温暖。

呃,师叔到底是什么人呢?

嗯,不管师叔是什么人,都是阑珊的师叔!

唉,师叔只是阑珊的师叔……

师叔的眼皮动了下,水阑珊连忙转脸闭眼。耳边听到一声,“好了,下去吧!”水阑珊伸出小手,师叔抓住,两人纵身跃下。

“师父,明天我也上去好不好?”陈沫正在练习水阑珊教他的步法,已经有了七八分样子,进境还算不错。四个月来,陈沫登山早已步履如飞,身轻如燕。

师父却背着手下山了。陈沫腹诽不已,多说一句话会死啊!重女弟子轻男弟子!分明是没安好心……你已经有了师母好不好?水师妹是我的!

“水师妹,你帮我求师父啊,大不了叫你师姐。”陈沫可怜巴巴地转向水阑珊。水阑珊却白了他一眼,转身跟上了师父。陈沫再次撇嘴,你就差背着手了,学点好的行不?虽然师父身上优点不多,但仔细找还是能找到一个半个的吧?

陈沫捡起一块石头,咬牙切齿地掷了出去。三十余米外“砰!”一声巨响,吓跑了一只野兔……

“小子,你又搞什么!”魏铭揉着眼睛从帐篷里钻出来。陈沫却“哼”了一声,“手下败将!”背着手,得意地跟上了水阑珊。

“还挺横!”魏铭嘟囔了一句,却也不敢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上周陈沫给弄坏了一件器材,魏铭训他时,陈沫态度相当恶劣。魏铭当然要找于根顺告状,于根顺就让魏铭狠揍那小混蛋,不用给他面子。

于是,跆拳道黑带魏铭亲自出手教训陈沫。

结果,跆拳道黑带魏铭虽然没有鼻青脸肿,却也是灰头土脸。

陈沫这小混蛋滑不溜秋,魏铭根本逮不着他。陈沫反而瞅冷子出两招,虽然没个套路,只管“黑虎掏心”,“猴子偷桃”,却胜在灵活敏捷。最后魏铭满头大汗,陈沫气定神闲。

“连个学洋拳的都搞不定!”于根顺反倒是不满意了。一脸得意的陈沫顿时泄气,心里却一百个不服,你都没教过我什么!这些都是我跟成龙大哥学的……

“黑虎掏心”不伤人,“猴子偷桃”桃还在。让魏铭吐血的是,脸上挨了一巴掌!尼玛这都什么师父教的……学洋拳的?尼玛我这叫跆拳道!

大刀堂遗址的杂草早已清理干净,安装了各种拓展训练器械。蒋孝镛偶尔才来一次,笙镛拓展训练公司主要由副总经理魏铭负责,另请了两个教练。生意还算不错。

不过于根顺不允许这里营造永久性建筑。学员白天训练,晚上租住在良山村民房里,由马友智安排,农家宴还是不错的。魏铭和两个教练也有租房。但魏铭在山上自己动手搭了个帐篷。

寂寞空虚冷啊!问题是参加训练的个别年轻女学员,有时候不愿意下山……

于根顺三人下山时,已经有游客嘻嘻哈哈地上山,不时驻足歇息。景色是上佳,就是山路太难走了点。不过也好,到这里来,可不就图个“野”吗?

去年,为刺激消费、拉动内需,国务院专门出台文件,启动“十一黄金周”。因为五十年大庆及天气原因,去年的国庆节旅游未成气候。今年则不同,各地民航车站运力告急,景区客房爆满,假日旅游经济来势汹汹。藏马山也分得好大一杯羹。

目前,藏马山旅游仍是粗放式管理,游客自行探险寻幽,连门票都没有。不过各地游客纷至沓来,还是有巨大收益的,尤其是餐饮住宿赚得钵满盆满。老百姓口袋里钱多,藏马镇财政看涨,镇政府小车又多了两辆。

不过,真正是藏马镇彻底脱贫的还是“大刀堂大酒店”的土地出让金。“大刀堂”这个名字,于根顺本来不想让用的。但马奋磨磨唧唧地坚持,于根顺只好由他。其实马蒂儿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富有乡土气息且不说,还有股子匪气,摆明了宰人吗?

三十亩地,七十年使用权,藏马镇财政一下子旧貌换新颜,颇有点穷人乍富的感觉。

适逢国庆佳节,为营造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经镇党委研究,每个党委委员发了两千块过节费,党委正副书记是三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全镇干部都有,按级别从一千到两百不等。严东江亲自把一千块钱给于根顺送过来时,于根顺也没多想。这和山上大秤分金是一个道理嘛,皇帝不差饿兵。

于贵来夫妇从山上搬下来以后,就在院子里种点菜,儿子不让干别的。也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

于根顺把这一千块钱交给老娘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当年分金,可不是只给大小头目的。兄弟们都有。镇里怎么只给各级干部分钱呢?好像哪儿出了问题……

“嘟嘟嘟!”

即将到达山阴温泉时,于根顺突然听到正东方有隐约的枪声!好像还有狼的哀嚎?哪个混蛋在打猎?怎么是冲锋枪的声音?

“你们回去!”于根顺回头吩咐水阑珊,起身向东方掠去。水阑珊犹豫了一下,回头吩咐陈沫,“你回去!”也跟上了于根顺。

“这么热闹,凭什么让我回去?”陈沫却是毫不犹豫,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

“回去上学!”于根顺速度不减,抛下一句。陈沫一脸兴奋顿时消散,化为满腔的怨念,“上学,上学,也没见水师妹上学……”嘴里虽然嘟囔,陈沫却不敢跟了,踢踢踏踏地下山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神挡弑神

旭日初升。一辆帕萨特警车开进了藏马镇,后面跟着一辆考斯特。两车都是省城牌照,考斯特还是小号。

警车上下来一名警察,问路后重新上车,向“赵记”驴肉火烧开去。

车到“赵记”,考斯特上下来四男两女。其中一男子四十出头,大背头,大眼泡,大腹便便,分明是酒色过度的样子。这中年男子暧昧地笑道,“毛公子啊,昨晚玩得还开心么?”听口音倒是有点像马奋。赵赶驴连忙招呼,“几位?地道的驴肉火烧!”

“给力!嘿嘿,汪导真是个妙人儿啊!”被称为毛公子的年轻人一口京片子。脸皮白净,有小受之相。睡眼惺忪,显然在车里补了一觉,此刻却又左拥右抱。两个穿着皮大衣的浓妆女子娇笑着,个头似乎比毛公子还要高些,声音倒是很嫩。

看着“赵记”里的脏乱油腻,两个女子直撇嘴。在这种地方用餐,很没面子的哎!上来驴肉火烧后,两只猩红的小嘴却是飞快。

两个警察一老一少,默默地坐在门口的小桌上,并不参与这些人的对话,只顾大口地吃饭。驴肉火烧的味道果然不错。另外两个彪悍男子也没有说话,吃饭时正襟危坐,眼神扫视着其他客人的举动,面无表情。

赵赶驴小意地伺候着,这毛公子和汪导,怕是来历不凡啊!听话尾,那两个保镖是毛公子手下,两个嫩模则是汪导手下。外面穿着皮大衣,底下却是长筒袜。袜子上面,呃,袜子上面不知道……看样子,昨晚毛公子是“双飞”的。这年头,好白菜多,猪更多。

最近几个月“赵记”的生意火爆,钱可是好赚多了。但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多有不善者。和气生财啊!

好在两个大人物都没和赵赶驴过不去,付账则是那个老警察的事情。老警察顺道问了一下去进山的路,赵赶驴随便给指了一下。藏马山没有路,但也到处都是路。

两辆车停在山脚下,两个警察从后备箱里取出两把微冲,率先进山。毛公子和汪导有说有笑地跟在后面。话题大概还是和两个嫩模的体验有关。

两个嫩模时常娇笑着不依,但仍是一左一右地赖着毛公子,似乎毛公子能力超强,一日夫妻百日恩。不过体力消耗也大,刚才驴肉火烧吃得急了些,口红都吃进去了,更显诱惑。

两个保镖则沉稳地走在最后,并没携带武器。

灌木丛里。一只野兔停止进食,警惕地抬起头来,长耳朵灵动地转了转,猛蹬后腿向山上蹿去。真正的危险却不是来自下方。一条野狼早已在上方守候多时,大嘴一伸,刚好咬住了野兔的脖子!

野兔拼命地蹬着后退,却无法摆脱变成早点的命运。野狼看上去已经饿了多日,涎水顺着野兔的皮毛流下。但现在还不是进食的时候,有危险正在靠近。野狼似是行动不便,叼着野兔悄然后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枪来!”毛公子压低了声音,兴奋而急促。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他俩早就看到了野狼,但并不认为狼能给他们带来危险。不过王厅长给他俩的命令是,一要确保毛公子安全,二要确保毛公子高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年轻点的警察把微冲递给了毛公子。毛公子虽然纨绔,却也不是没摸过枪的,猫腰向野狼靠近。汪导也接了微冲,动作却笨了许多。两个警察又掏出手枪警戒。两个嫩模小手掩嘴,显得紧张又期待。两个保镖倒是没什么表示。

“笃笃笃!”

毛公子一搂扳机,半梭子子弹打出去,果然命中!

“嗷——”野狼一声哀嚎,摔出去老远,四肢抽搐了一阵,不动了。那只守候多时方得来的野兔仍旧衔在嘴里。狼为食亡。我知道有危险。我实在是太饿。会没有奶啊水。可怜我的孩子没机会见得天日了。也好,这个世界越来越危险……

“毛公子枪法好棒哦!”两个嫩模争先恐后地往毛公子身上贴。毛公子一脸得色,“枪法棒,炮法更棒!”

“真是坏死了!”两个嫩模似乎害羞,不依地往毛公子身上扑。毛公子大笑不止,出了四九城,硬是快活啊!

两个警察却暗自撇嘴,这么近距离,半梭子子弹,果然好枪法。可是那野狼为什么不跑呢?走到近处才见,那野狼在弥留之际,已经生出了一只小狼。肚子里不知道还有没有。看来是一尸多命……

小狼在羊水里蠕动,通体赤红,像是被剥了皮的野兔。羊水冒着热气,不过地表温度很低,小狼可能挺不了多久……两个警察再次面面相觑。

神枪手毛公子嘻嘻哈哈地上前,扒拉开两个警察,举枪欲射。两个嫩模夸张地闭上了眼睛,好残忍哦,好刺激哦……

汪导却上前拍了一下毛公子,“毛公子啊,不要啦!不祥的啦!让它自生自灭好啦!”

自生自灭?自生无望,自灭倒是必然。两个警察本来也不是吃素的,此时却暗自叹息。这头母狼好可怜,小狼就更可怜。

“不祥?”毛公子轻蔑地瞥了汪导一眼,白净的小受脸上一丝戾气,“都五十年了,你们台湾人还没缓过气来?毛病多的!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我毛无邪,神挡弑神,佛挡灭佛!”

汪导松弛的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很快就哈哈大笑,“毛公子果然够威风!我汪某人果然没看走眼啦!”两个嫩模也齐声花痴,“毛公子好MAN哦!”

好MAN的毛公子仰天长笑,王八之气侧漏,在众人的景仰中,举枪瞄准了蠕动的小狼……

“住手!”

伴着一声大喝,一截松枝突然携风飞来,正插在毛无邪的手背上!针状的松叶颤抖不已!

“啊——”毛无邪一声惨叫,这叫声与刚刚死于非命的母狼颇有几分相像……

微冲掉在地上。还不止一把。汪导乍听惨叫,两手不由得一松,果然是不吉利……

两名警察迅速掏出了手枪,循声望去,一年轻男子正飞一般掠来!两腿在草间虚晃,瞬息即至!

两人对视一眼,手枪瞄准了来人。正在犹豫是否开枪时,却有一条长鞭呼啸而来,“啪!啪!”两声,正中两名警察的手腕,两只手枪应声而落!

警察吃痛闷哼,再抬头时,年轻男子已经飞至近前。他身后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女孩,长鞭在手,英气逼人。男子身穿一套普通的旧运动服,女子却是对襟古装,似是从武侠片中走出!

山一般的男子,风一般的女子,均是古意盎然。汪导不由得眼热,这两人,正适合啊!

“谁让你们在这里开枪的?”彪悍男子却不知道汪导见猎心喜,爱才心切。负手而立,神色凛然,大有为母狼主持公道之意。说话声音并不大,却是威势无两!

汪导不由得后退。两个警察摸着手腕,也失了反抗的勇气。

两个保镖迅速冲上,一人扶持毛公子退后,一人顶住来人。

“阁下何人?”语气平和,同样是不怒而威。似乎并没有把这一男一女放在眼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救生杀生

两个警察已经退后,没敢捡地上的枪支。只要毛公子不死就好。手背离心好远的。

两个嫩模花容失色。汪导再三叮嘱过,只要你俩让毛公子神仙飘飘,我就让你俩星光灿烂。而今,毛公子这个神,被人打成了仙?

汪导也往后退了两步,倒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你要罩得住才行啊!

毛公子手背上的松枝已经被拔掉,保镖迅速地上药止血裹伤,动作很专业。毛公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发白,“吱哇”乱叫,“给爷揍丫的!给丫屁股里插上树杈子!唉哟,你轻着点儿……”

不过前面这个保镖不为所动,反而抱拳拱手道,“在下‘三皇门’第八代传人岳仲坚,请教阁下名讳。”

“藏马山协警于根顺!”于根顺负手而立,朗声报出名号。要不然我报农技站站长?都不如总瓢把子响亮啊……

水阑珊站在于根顺右前,用下巴看着岳仲坚,对师叔的名号深与有荣焉。怎么样,怕了吧?协警,就是抓你们这些坏蛋的!

岳仲坚倒是一愣。“斜井”?这是什么门派世家?看此人轻功出神入化,断不会没有来路。莫不是“雪景”?踏雪无痕?也没听说过啊?

后面两个警察倒是听得明白,差点笑出声来,有没有搞错啊!两个协警下了两个刑警的枪?年轻警察待要说话,却被老警察隐蔽地摆手拦住。

毛公子手背虽痛,伤势倒也不是很严重。裹好伤后就跳着脚骂起来,“老岳,上啊!你们三皇炮锤不是很牛叉吗?给爷打,打死算爷的!”

岳仲坚神色却更加恭谨,“我和于淡于老爷子有数面之缘。不知道于老爷子是阁下什么人?”

“听说过。不认识。”于根顺有点纳闷。这个“鱼蛋”到底是何方神圣?三个月前孙可劲说起过。

这光说不练的……水阑珊觉得很没意思,指着汪导的鼻子喊了一声,“你,过来!”汪导往两边看了看,无辜地指着自己鼻子,底气不足地回了一声,“我?”

“就是你,过来!”水阑珊甩了个鞭花,“啪!”一声爆响,把汪导吓得一哆嗦。心道这里面就我年纪大,你这小姑娘不是专挑软的捏吧?两个嫩模显然靠不住,而两个警察的服务范围,似乎不包括我的安全……

汪导只好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拱手道,“这位女英雄请了!可有兴趣在我的电影中出演个角色?”两个嫩模彼此对视。咱俩的功夫也不错,但此功夫非彼功夫啊!汪导一诺,何其珍贵!付出了这么多,图个啥嘛!

“我是台湾著名导演汪——”汪导说起专业来,底气顿生,眉飞色舞。没承想他刚说到这里,就听一声鞭响,呢帽“嗖!”地没了踪影,光秃秃的额头顿生凉意。原来大背头仅限于后半部分。汪导的后半截话呴在嘴里。可女英雄的命令却让他呴不住,“脱!把衣服脱了!”

“啊?”汪导瞠目结舌。混迹半生,上人无数。作为炎黄子孙,汪导的人生目标是上遍五十六个民族。在这一点上与毛无邪英雄惜英雄,多次交流心得。作为名导,哭着喊着地往身上扑的成名的未成名的女人海了去了。

可是,汪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霸气的命令。这大庭广众的,这寒风料峭的,在这里脱?莫要这么急嘛!

不过,汪导哪敢啰唣,快速地把粗呢猎装脱了下来,待要脱裤子时,只见鞭稍一甩,猎装已经飞走。女英雄接住衣服,快步走到母狼附近,把小狼包裹了起来。汪导的衣服,是法国订制。暖和的……

“尓本英雄,奈何爪牙?”于根顺淡淡一笑。

“我是军人!”岳仲坚也算是不卑不亢,“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使命。”

“就保护这么个混蛋?”于根顺冷眼向毛无邪看去。

毛无邪仍在跳脚,“光说不练,老岳,揍丫的啊!老岳——”

于根顺这一眼冷森森如有实质,毛无邪立即觉得脊背发凉。再一想,我毛无邪是什么人啊?让一个乡巴佬给吓着了?说出去爷丢不起这人!顿时又跳起大神来,“给爷揍丫的啊!爷养你们俩干嘛的?!”

跳高还不算,毛无邪那只好手还凌空指向于根顺。刚举到半空,却有一截松枝呼啸而来,从手心插入,手背透出!毛无邪再也忍不住剧痛,“啊——”一声惨叫,扑倒在地。

这脸打的!毛无邪身边的保镖怒不可遏,几步上前,长身直立,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合拱,“于根顺!‘三皇门’卓放腾请教!”

“师弟!”岳仲坚脸色不豫。

“师兄教育过我,习武之人,节不可摧!宁让人打死,不让人吓死!师兄可是忘了?”卓放腾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是血气方刚。

“拱手请字脚抬起,落步就把敌来欺。呵呵!”于根顺却不理卓放腾,反而向岳仲坚伸手道,“刀给我!”

岳仲坚一愣,从战靴里取出一把军用匕首,“嗖!”地扔给于根顺,“于兄与我‘三皇门’可有渊源?”

卓放腾也取出一把匕首,“嗖!”的一声射入泥土,愤然道,“此刀随身携带,多种用途,却不含偷袭!”不过心下也未尝没有疑惑,他怎么知道有刀?

于根顺劈手抓住岳仲坚的匕首,摇摇头走向水阑珊。

卓放腾被人无视,欺身就要跟进,却听于根顺又念起了口诀,“沉肩坠肘,合臂为本。拖拉擦地,进退而行。身如虎纵,步赶如摧。”

卓放腾怔在当场。这姓于的负手而行,背对着他,却句句精要,对他的身法有如目睹。莫非此人真的与“三皇门”大有渊源?

岳仲坚向卓放腾苦笑摇头,跟着于根顺走了过去。

后面汪导已经解开裤带,却提着裤子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装包裹了小狼,才慢腾腾地栓腰带。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劫色……虽然安慰着自己,汪导的两手却哆嗦得厉害,找不到皮带孔。

两个嫩模面面相觑,要不要帮汪导一下?这个活儿熟的……

两个警察没有犹豫,扶起面色苍白的毛无邪,却不敢拔出松枝……

“杀破狼啊!这才是杀破狼。”于根顺走到母狼尸体前蹲下,匕首一划,母狼肚皮翻开,三只犹在蠕动的小狼被剖出。水阑珊已经上过手,这时也不管血迹羊水,把小狼一一拣出,包在肥大的猎装里。

“你看,杀生即救生!”于根顺笑了笑,突然奋起一拳,猛击大地。就听“轰!”一声巨响,泥土飞溅!接下来,于根顺变换拳型路数,连续九拳,拳拳不同,轰鸣不绝!

尘埃落尽,地上已是一个径约米许的大坑!

岳仲坚和卓放腾面面相觑,这是三皇炮锤?两人都是行家,对门内功夫自是精熟。于根顺的九拳,与师门素日所习大致相同,却更为精妙。

可是,他使出的炮锤怎会有如此威力?

卓放腾的右手不由得握拳,在空中虚击,琢磨着于根顺刚才的动作。如果这其中一拳击中我,我的胸口可没大地结实……

“多谢于兄指教!”岳仲坚向于根顺拱手道谢。高手不肯说明来路,自有其道理。刚才他打出的路数,却是要回师门演示的。师父和诸位师叔伯,总会有些线索。

于根顺却笑了笑没有说话,揪住母狼耳朵,把母狼拖进了土坑里。

卓放腾连忙蹲下,用手往母狼身上堆土,一会儿就埋成了一个坟包。无论何种生灵,总是入土为安。毛无邪这混蛋随便杀生,真是罪孽深重!

“我今天先放过你,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毛无邪却没有罪孽深重的自觉,虽然咬牙切齿,色厉内荏,却也不肯失了面子。只是忘记了自称为“爷”罢了。

“岳仲坚,卓放腾!我毛无邪看错你们!咱们走着瞧!”说着就要离开,年轻的警察搀着他。

年老的警察一声叹息,走回来取枪。

岳仲坚和卓放腾神色一黯。被毛无邪惦记上,确实是个麻烦事。这一趟,也算两人没有完成任务。可是,他俩有的选择吗?

“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于根顺却是有的选择。

“你想干什么?”毛无邪嘴唇哆嗦。这里山高又林密,这厮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于兄!”岳仲坚再次抱拳拱手,“毛公子虽然纨绔鲁莽,但本质不坏。”

“是啊,于兄!”卓放腾也抱拳拱手,“毛公子背景极深。如果于兄一定要杀人灭口,少不得先杀了我师兄弟!”此言非虚。师兄弟可以得罪毛无邪,却绝不敢放任于根顺杀死毛无邪。

看着于根顺脸上的笑意,本来就浑身发冷的汪导更站不住了。和两个嫩模搂抱在一起。如果在这里给“很罩得住”的毛公子陪葬,也太冤枉了点……

“于协警,省厅王厅长派我俩保护毛公子!”年老的警察也坚定地捡起一把微冲。虽然枪口冲下。这毛公子的确是可恶之极,两个警察一路上早就看不惯了。但这人却是死不得。本来也罪不至死。

“阑珊,你先走。”于根顺微笑着转向水阑珊。水阑珊把包着四只小狼的猎装抱在怀里。虽然不放心于根顺独自面对这么多人,却也不敢违背,犹豫着叫了一声,“师叔……”

只要师叔一声令下,水阑珊的长鞭,绝对让这群混蛋无还手之力!师叔要刨坑埋掉他们,水阑珊同样是毫不犹豫!

“走吧,小狼会冻死!”于根顺摆了摆手。

师叔的安排,总有师叔的道理。不听师叔吩咐,肯定给师叔造成困扰。水阑珊只好答应一声,“是!”说完就脚下发力,瞬间没了踪影。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杀不过三

“毛无邪是吧?你过来。”于根顺坐在一块青石上,和颜悦色地向毛无邪招了招手。

“你,你,你想干什么?”毛无邪脸色发白,嘴唇乌青,脚步踉跄。但于根顺让他过来,他却不敢不过来。

“疼吗?”于根顺抬手拍了拍毛无邪的小受脸,并没有用力。说是戏弄也好,说是污辱也好。要不,你咬我?

“疼!”毛无邪眼里圈着泪,无限委屈。很疼啊,疼死了!左手包着,右手的松枝还插在那里晃!毛无邪这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亏。

“被你打死的那头母狼,不知道疼了。四头小狼,生下来就没了妈妈。”于根顺悲悯地望着那个坟包。

岳仲坚认真地观察着于根顺的神色。却看不出这丝悲悯的真伪。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还好,至少毛无邪不用死了……

“在我眼里,你比这头野狼差得太多。你知道吗?藏马山上的野狼,不多了,死一头就少一头。而你这样的混蛋,却怎么死都死不完。”于根顺拳头一握,骨节“嚓嚓”直响。毛无邪的牙齿“咯咯”直响。

“我跟你说啊,刚才那小丫头,她晕血。所以我杀人时都要把她支开。”于根顺有点烦恼的样子,接着又压低声音,和毛无邪分享了一个小秘密,“所以呢,她不知道我手上有多少条人命,还以为我从未杀过人呢!”

毛无邪很想转身就跑,两条腿却哆嗦成了一团。我不想分享你的秘密,我不想知道得太多啊!

于根顺支开水阑珊,当然是有理由的。要是让她看到师叔这么话痨,还怎么维持师道尊严?要是笑场就更严重了……

毛无邪眼睁睁地看着。于根顺的右手缓缓落下,那青石却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随即,一截径约二十公分的不规则石块,缓缓坠下。于根顺又不慌不忙地俯下身去,那石块堪堪着地之前,又被抄了起来。

“留着你个祸害,早晚会殃及你的父母亲人。”于根顺淡淡地笑着,替人分忧解难,“你父母这一辈子,净忙着给你擦屁股了。一了百了啊,长痛不如短痛。”

“啊?!不要杀我!我本质没那么坏的!我父母早死了!”毛无邪两眼惊恐地盯着石块。要是打胸口,肯定是一个硕大的透明窟窿。要是打脑袋,脑袋直接就飞了!

“你给我个理由?”于根顺饶有兴致地和毛无邪讨价还价。

“我帮你弄个官当当,先当个县长如何?要不你当兵,我给你弄个团长!”毛无邪手舞足蹈,早已忘了两手的剧痛。右手掌上的松枝兀自摇晃。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于根顺皱了皱眉头。

“我有用啊,我很有用的!可以帮你弄资金,搞项目,找女人。一线明星,CC*女主播……”毛无邪显然没理解“没用”是什么意思。

于根顺把那块青石随手一扔,正落在毛无邪的脚下。

“啊——”毛无邪吓得一跳脚,还好没打着!再低头,却见那石块已经没入了地面,连上面的浮土都合拢了……

“如果我杀了你,会给这些人带来麻烦。我也不好都杀掉。我杀一回人,一般只杀三个,多了就破戒。”于根顺拍了拍手站起来,“所以你要感谢这师兄弟。保着你这么个东西,挺难为这哥俩的。”

“谢谢!谢谢岳兄!谢谢卓兄!”毛无邪满头大汗,忙不迭地向岳仲坚和卓放腾鞠躬。岳仲坚倒是被弄得哭笑不得。于兄真是个人物啊!这段情,岳仲坚记下了!

卓放腾此时才缓了一口气,也是额头见汗,这大清早的!刚才那块青石,一直在毛无邪脑门上晃悠,也在卓放腾眼前晃悠。

“你像点男人行不行?别让人家瞧不起你!其实平常对你前呼后拥、点头哈腰的那些人吧,背地里都顶瞧不起你的。”于根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是,是,像点男人!”毛无邪一叠声地答应,又转头不停地给于根顺鞠躬。

“我也不替你的先父先母教训你了,他们挺不幸的。有你这么个倒霉孩子,丢人都丢到那边去了。”于根顺哭笑不得地拍着自己额头,“再说了,孩子出了问题,那一定不是孩子的问题。把你教育成这个德行,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这德行,和我父母无关!不许你侮辱我的父母!”毛无邪却僵在当场,脸色铁青,盯着于根顺咆哮出声,似乎要择人而噬!

“这才像个男人!”于根顺眼里却多了些嘉许,“尼玛早这个样子,用不着受这些委屈!”毛无邪会咆哮,于根顺的声音只有更大,在场众人都被震得耳膜鼓胀,“侮辱你父母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毛无邪一怔,眼里再次圈泪,紧咬着下唇。

于根顺挥臂指苍天,振聋发聩,“你父母都在天上看着你!在摇头叹息!在泪眼相望!就算你无法让他们骄傲,至少也不要让他们惭愧!你能不能做出个样子来!”

“妈妈,爸爸!”毛无邪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浑身都在抽搐。

在场诸人都觉得浑身疲软,各自随地坐下。在死亡的阴影下,每个人都是全神贯注,被于根顺引导着,情绪剧烈起伏,已经耗尽了力气。

此时松弛下来,又在毛无邪悲怆的哭声中,各自抬眼望晴空。藏马山的天空明净如洗,碧蓝如玉。浑然博大,令人无限向往。活着真好,可以看天空。死了,就没的看了。

“那头母狼死了,临死之前用最后一点力气,生了一头小狼。那头小狼,却永远都不知道,它的母亲,为它做过什么。”于根顺语气转柔,声音变小。

这个寓言,压过毛无邪的哭泣,飘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更是心里。

这些人当中,只有汪导也是没了父母的,对毛无邪的感受就更深些。

此前并不知道毛无邪还有这么一面。一个邪恶放啊荡的纨绔,一个贪生怕死的衙内,在刚刚脱离死境之时,却为了父母的荣誉,向死神不屈地咆哮,甘愿慷慨赴死?

可能毛无邪自己也不知道吧?以前不会有人带给他死亡的威胁,更不会有人敢侮辱他的先父先母。

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母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吗?

早年赴日留学时,我带着艺术的梦想,学会了把爱情片拍成爱情动作片。不过那是生活所迫,父母会原谅我的。我一直在拼搏,终于功成名就。“汪明哲”三个字在业界响当当,台湾电影在世界影坛上占据一席之地。

而我,却逐渐迷失了,迷失在这滚滚红尘中。这些年我都做了些什么?父亲母亲会不会很失望?我会不会让他们丢人丢到那边去?他们在泪眼相望吗?

汪明哲下意识地推了推倚靠在他身上的两个嫩模。两个嫩模也是眼中圈泪,自家甘苦,不足对外人道……还好,爸爸妈妈还没有知道这一切吧?

两个警察坐在最远处。中年警察在默默地吸烟。青年警察嘴里衔着一根草棍。

岳仲坚想得就更多些。一开始,并不知道于根顺在演戏。后来,发现于根顺在演戏。最后,于根顺真的是在演戏吗?

至少,于根顺这人手上是有人命的。杀人,也不见得会犹豫太多。是不是一次只杀三个?

其实,每人心里都有一只鬼。不一定能意识到。等你发现时,才知道这鬼已经存在了好久。

或者,在一个明净的天空下,任谁安静地坐下来,都能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也许,能教人认识世界的,是老师。能教人认识自己的,是导师。

这藏马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良久。毛无邪的哭泣变成了呜咽。

于根顺蹲下来,抓起毛无邪的右手,轻声说,“忍着点!”毛无邪木然地点头。于根顺掐住毛无邪的手腕,迅速拔出松枝。卓放腾立即倒上创药,用纱布裹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有血色染出。

这过程中,毛无邪一声未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怕事不大

“这混蛋,就是怕事不大!”

楚楠一听就炸了。一京城公子,加一弯弯,带着两个警察,两个保镖,两个美女。这事要多大就有多大!你说这混蛋怎么就不知道让人省点心呢?

水阑珊回到镇上时,迎头撞见了楚楠。

楚楠升级为正牌女友后,和于根顺出双入对的时间多了,貌似亲密。但说话还是很难说到一起去。或者需要磨合一段时间吧?看别人谈恋爱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别人的其它样子,也不给看啊!

身为大嫂,楚楠对于根顺的一大票狐朋狗友亲切了许多,甚至发现他们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这就算爱屋及乌吧?书上说,爱一个人,要爱他的一切,还有他爱的一切。甚至他的周边。就是周边的数量太多了点,乌央乌央的。

水阑珊是于根顺的师侄,算是关系密切的,楚楠当然要表现出大嫂的关怀。水阑珊倒是一直不冷不热的。楚楠却不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青春期么!

见水阑珊神色匆匆,小心翼翼地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楚楠自然要过问一下。水阑珊略作犹豫,终于把事情合盘托出。怎么说楚楠也是自己人,还是派出所所长,应该会正确处理问题的吧?

大局为重,师叔的利益最重。水阑珊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楚楠冲冠一怒,水阑珊就更紧张。师叔把我支走,不会是真的有什么大麻烦吧?

当机立断。水阑珊把包裹委托给一个遛弯的老大爷,让他帮忙送给马奋马老爷子,立即带着楚楠抄近路返回。

水阑珊力气虽大,却无法偕楚楠同飞。楚楠虽然身体素质上佳,却也被水阑珊拉得气喘吁吁。这还是楚楠和水阑珊第一次手拉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

地上果然有血迹。多处草皮有压痕。还有一个新堆起的坟头?

不会真的把那八个人给刨坑埋了吧?水阑珊惶惶然看向楚楠。

时也,势也。水阑珊没了主意,也就下意识地把楚楠当成了主心骨。“强取豪夺”这个形容词,暂时忘了。什么都好,师叔没事就好……

楚楠冷静镇定,但心下也未尝没有忐忑。“飞车哥”那段录像,楚楠反复研究过多次。不能排除于根顺下黑手的主观恶意。虽然绑架儿童的嫌犯死不足惜,虽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前一段时间,沧海警界风起云涌,各级警官人人自危,实在没人顾得上这段小插曲。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段小插曲正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这也是于根顺和楚楠鸡同鸭讲的话题之一。“现在是法制社会,大侠是行不通的,草菅人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咱别这样好不好?人家好担心的!”楚楠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委曲求全。

于根顺倒是好脾气,“法制社会,也要人来执法啊!要是那些警察都像我老婆这样,公正廉明,执法为民,哪轮得到我瞎掺和呢?离藏马山远的。”

“呸呸!不要脸,谁是你老婆了!”楚楠小脸一红。于根顺当然不依,“怎么会不是呢?人民群众他不答应!”

话不投机,两人果断动手。事态升级,终于发展成为手脚和口舌齐上阵的大决战。还反了你了!服不服?擂鼓再战!

毕竟只是联合军演,友谊切磋。虽然战况胶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却也没有丢盔卸甲,人仰马翻。决战的结果是,这个话题给揭过去了……

楚楠在前,水阑珊在后,两人走到坟堆跟前。楚楠终于表现出了未来优秀刑警的过硬素质,笃定地说,“放心吧!埋八个人的话,这坑小了点。”

“这里可能是埋了母狼……”水阑珊赧颜道。刚才她都急糊涂了。师叔砸坑时,水阑珊是在场的,亲眼看到保镖乙埋土。不过当时只是填平,土堆没有这么大罢了。

可是,两人心下的忧虑并没有排除。

于根顺自然是不会有危险的,对这一点,两人均是深信不疑。男女老少八个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呢?就怕他杀人不嫌多啊!

“追!可能是下山了。”水阑珊惭愧之下,努力平复心境,迅速周围察看,并没有发现继续登山的痕迹,只有来路草色杂乱。

两人再次急匆匆一路追下山去。

“这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修的?!”

直到临近山脚,两人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亲切、霸道、讨厌的声音。他说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倒是无关紧要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倍速前进,翻上一道山梁,居高临下地看去——果然是他!那八个坏蛋都跟在他身后,一个都没少!

此时,楚楠和水阑珊均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满脸的笑意。一直拉在一起的小手自然地分开了。此役,倒是令两人的战斗友谊飙升。大家都是真正地关心他啊!

疲惫至极,乍得轻松的楚楠,心里倒是多了些警醒。这个小女孩,好像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对顺子的关心和紧张,似乎并不是师叔和师侄女可以解释……

这个大混蛋!大色狼!简直是层出不穷的状况……好吧,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把问题解决掉。一个大有背景的贵公子,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岂是那么容易了结的?后患无穷啊!

水阑珊精神放松,心情却又是一黯。我好像帮不上师叔什么忙。真有事时,师叔先把我支走。楚楠能力比我强,无论台前幕后。长得都比我漂亮。嗯,还比我大……

要是师叔能和我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间,隐匿于山野,逍遥于自然,做一对行侠仗义的神仙伴侣,该有多好啊!

楚楠和水阑珊自是不知。母狼的坟前,于根顺开展了一次以“反哺跪乳”为主题的传统美德教育。

除于根顺和双手负伤的毛无邪外,每个人都往坟堆上添了些土,朝圣一般庄严肃穆。两个嫩模也动了手,毫不吝啬柔嫩的皮肤和精心护理的指甲。

最后,于根顺带领大家三鞠躬,淡然说道,“走吧,希望诸位不虚此行。”

众人默默地跟在于根顺身后,原路下山。无论如何,藏马山之行,都是铭刻于心的。每一个人。

太阳已经半空,温暖而柔和。于根顺背着手不疾不徐地走着。从后面看去,身上就像蒙着一层辉光。

走到枯桃村西,却见一条花岗岩台阶路正在铺设。植被被挖开,如同肚皮上一道伤痕。沿途几株大树已经被刨出。

于根顺心里纳闷加毛躁。这里怎么会有山路铺设呢?如果处处开挖,处处建设,藏马山还不让这些败家玩意儿给毁了?

楚楠和水阑珊下来时,于根顺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领头的正是枯桃村村主任丁来福,协警丁山的父亲。

不思量,自难忘。楚楠和于根顺的欢喜冤家之路,还是由赴枯桃村救王思平而始。那一次,于根顺抱错了地方……

“于站长,是镇里批的,真不是我们瞎搞啊!”丁来福正陪着笑,给于根顺解释。丁山和于根顺的关系,丁来福自然是知道的。耳朵都被儿子磨出茧子来了,天天说大哥的好。大哥说的这,大哥说的那……当然,丁山这几个月来日新月异的变化,丁来福也看在了眼里。

“谁批得也不行!先给我停了,胡搞瞎搞!”于根顺火冒三丈。前面已经和王思平那厮说好了,只铺设一条石阶路,经良山村通往大刀堂遗址。

“我们停,先停工!”丁来福自然不敢反驳。旁边却有人搭腔,“顺子哥,大家都知道你是良山村人,但你也不能只让良山村发展吧?”

“你又是谁?”于根顺冷眼瞧去。说话的是一个人模狗样的中年人。

“于站长,这是孙海山孙经理。这条路就是孙经理承包的工程,村里的人都是给他打下手的。”丁来福连忙介绍,还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孙经理是花书记的表弟。”

虽然丁来福心向于根顺,但对孙海山的说法也未尝没有同感。有路,游客就多,挣钱就多,发展就快。这是为了枯桃村的未来着想,可不能因私废公啊……

“花书记的表弟是吗?”于根顺指着孙海山的鼻子训道,“你给我听着,今天就修到这里!明天给我恢复原貌!”

“是,是!”孙海山给吓得一哆嗦。顺子哥的大名,包括但不限于藏马镇。这一指,力有千钧,脊背发凉。虽然有花书记撑腰,也不能吃了眼前亏不是?

不过,孙海山抬眼正看到警服醒目,连忙喊道,“楚所长,您可要替我主持公道啊!镇党委都批了的!”

这个大混蛋啊,一怕事不大,二怕事不多!

楚楠走上前来,实事求是地说,“确实是经镇党委研究决定的,共有四条石阶路。承包给四个人。王镇长把最长的那条,承包给了盛赛斌。”这事儿,还真是有点乱。一时间哪能说清楚?

盛塞斌正在修那条石阶路,于根顺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偶然走到这里,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状况。于根顺眉头紧皱。

“是了!拳头大不过个理去!”孙海山有政府撑腰,果然底气足些。没承想,楚楠接下来一句呵斥,又让他熄了火,“让你停,你就停!”

“你是楚楠?”

楚楠听到一句京片子,连忙回头去看。随即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毛无邪?”语气中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毛无邪双手都缠着绷带,一脸倒霉相,认出楚楠倒是惊喜异常。

楚楠下意识地拍着自己脑门。被于根顺一顿好整的京城贵公子,原来是毛无邪?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平生首次

“我小学同学毛无邪。”楚楠给两人介绍了一下,“我男朋友于根顺。”

所谓不打不相识。毛无邪苦笑一声,“班长看上的人,果然了得!”这一个多小时,毛无邪过得何其漫长,对于根顺却已经彻底服帖。

这厮名叫无邪,处事可邪性。基本原则就是对人不对事,帮亲不帮理。爷认可的人,怎么着都行,怎么做都对。爷不认可的人,怎么着都不行,怎么做都不对。当然,能得毛公子认可,实在是凤毛麟角,吉光片羽。

“同学?看年纪有点不太像啊!”于根顺很善意地抬手去拍毛无邪的肩膀。毛无邪对考妣哀荣的超常重视,也得到了于根顺的认可。

于根顺其实也有他的邪性。事父母至孝的人,坏不到哪里去的。即使再坏,又与爷有何干系?

毛无邪却大叫一声,后退了两步,“顺子哥,您省着点儿吧……”我这两只手还都疼着呢!一个透明,一个不透明。

“嗯。他比我大三岁。我上一年级时,他上四年级。我上二年级时,他上四年级。我上三年级时,他上五年级。我上六年级时,我们同班。我是班长,他是差生。”楚楠很严肃地讲述了一段弥足珍贵的同学史。

“我这人的优点就是基础打得牢!”毛无邪得意地一挺胸。众人哄堂大笑,以前没觉得毛公子有这么可爱的。

楚楠到沧海上中学后,和老同学失去联系。高中时又回首都,毕竟和毛无邪等人住在一个大院里,有时候也一起吃个饭。楚楠大学毕业后,负气谪戍藏马山,没有通知任何人。如今异地重逢,自然要做个东道。

其余七人都跟着毛无邪讨生活,当然也要跟上。经历了一番风雨,气氛倒是和谐。

放下石阶路这一团乱麻,于根顺先陪着毛无邪等人吃饭。

席间方知,毛无邪的父母均是革命烈士,牺牲于越南。

其父是某师侦察连连长,深入敌后,亲手捕俘十四人,毙敌无数。牺牲在路边一奄奄一息的越南老妪枪下。

其母是某师政治部电影队队长,在一次执行押解战俘的任务途中,遭遇敌人伏击,不幸中弹,汽车起火。除了一段肠子,其它部分烧成灰烬。

父母双亡时,毛无邪年仅三岁,由外公抚养长大。外公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和楚楠的爷爷是生死之交……

“我向你道歉。”于根顺端起酒杯,郑重地说,“令尊令堂大人,是英雄!”

“我父母当然是英雄。但你不用道歉。我让他们蒙羞。”毛无邪也端起酒杯,两人对饮一杯,“我外公革命一生,指挥过千军万马,亲手杀过日本人,杀过美国人,杀过印度人。越南人不能亲自杀了,就把独生女儿和女婿送了过去。死在异国他乡。尸骨无存。”

“从懂事起,我就恨我外公。我妈妈只是总政的一名普通干事,根本不用上前线。”毛无邪表情淡淡的,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外公让我干什么,我就不干什么。不让我干什么,我就偏干什么。怎么能让他生气,我就来什么。小学我念了十年,比校长资格都老。新来的老师找我打听秘辛。”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闯了多少祸。如果我被人欺负了,我外公一定替我找回场子,不怕拼老命。如果我欺负了别人,我外公会悄悄地替我道歉,赔偿弥补,老脸都丢光了。但我仍不解恨。我觉得他不配有亲人,根本没良心,要脸干什么?我觉得全世界都欠了我,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长大以后,我仍然不肯原谅他,但这并不妨碍我捞钱。我外公有许多老部下,我父亲也有许多老战友,不少人身居高位。所以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情,也没有我捅不起的窟窿。”

“我从未怕过什么。今天却真正感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一边吃奶一边骂娘。当然也有人当面求我,背后骂我。但我懒得计较,甚至懒得去想。有本事你在我跟前骂一句?从来没有。但今天有人骂了,不但骂我,还骂我的父母。指着我的鼻子。是你,顺子哥。”

“瞬间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实也不是很多,归根结蒂就是一点,我毛无邪是个混蛋。”

“原来这个世界根本无法报复,我只是在折磨自己。还有,令我父母蒙羞。”

毛无邪淡淡讲完,微笑了一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于根顺也默默地陪了一杯。桌上诸人都悄无声息,或者是在想自己的童年?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人生轨迹,起点不由自己选择。

老天爷随便给你派了一把牌,你只能用这把牌来打天下。

和这把牌过不去,你只是一个笑话……

“这酒不错!男人喝的酒!”毛无邪突然放声大笑,眼泪都笑下来了。

平生第一次,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当众讲了出来。放下包袱,浑身轻松。或许,这也是毛无邪第一次正视自己。还有一个第一次,毛无邪也会关心别人的心情,“大家吃好喝好,别为了我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搅了大家的兴哈!”

“藏马山土产,纯粮原浆,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于根顺笑着陪了一杯。藏马山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夸藏马山的人,当然是好人。“但好东西却卖不出去,只在本地才有市场。”于根顺并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

“毛公子,顺子哥,也许明哲可以帮点小忙?”汪明哲坐在毛无邪的左首,兴致勃勃地提了一句。

“哦?”于根顺和毛无邪一齐看向汪明哲。

“‘男人喝的酒’。毛公子这句词,妙手偶得,浑同璞玉。以此为主打,配合以顺子哥说的‘纯粮原浆’。明哲再加一句,‘甘洌辛辣’。广告词就齐活了!明哲可以拍个古装系列短片。演员都是现成的,顺子哥为男主演,楚所长为女主演,保证出效果!当然,如果楚所长没兴趣,水小姐也可以担此重任!”汪明哲得意地宣布。

汪明哲也是个老狐狸,分明认了水阑珊做女主演,却偏偏要让楚楠选择。水阑珊的轻功和长鞭,都是神乎其技啊!

楚楠笑了一下。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要有大嫂的气度。再说了演戏而已嘛!我这身份,拍广告还真不合适……

水阑珊倒是眉飞色舞,偷眼看师叔,再偷眼看楚楠,最后低头看自己的脚。在古装片中和师叔演戏,值得期待……

“老汪要是把这事办好了,你的《英雄无敌》,我投资了!”毛无邪对汪明哲的专业素质还是信任的。

“我把这短片当大片来拍!”汪明哲最近变着法子讨好毛无邪,就是在筹拍一部古装武打大片。毛无邪能提供的方便,可不只是投资这么简单。能掏个千把万的凯子,多的。

不过,毛无邪的脸转向了于根顺,“顺子哥,藏马山是你做主吗?我这可是给你做事。刚才我听话尾,藏马镇这班人,挺操蛋的?干脆你把镇长书记并肩挑起来得了,一句话的事!”

毛无邪说话不怕大,一时间这毛病还改不去。倒不是说镇长书记是多大的官,而是说官小了反倒不好伸手。你这混蛋不带这么欺负中组部的!

“你去把周洋叫来。”于根顺未置可否,朝服务员吩咐了一声。

没过多久,一个酒糟鼻子敲门进了包间,未曾开口先打了个饱嗝,“顺子哥,找我喝酒?我跟你说啊,论喝酒,老周我只服气一个人,那就是你——顺子哥!”

看样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酒糟鼻子就是周洋的身份证,藏马山酿酒厂厂长嘛!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语成谶

“藏马山周记酒坊”。

此店招乃总瓢把子于家傲亲题,摹刻在一方齐人高的青石上。字体龙飞凤舞,笔意遒劲张扬。落款为大刀堂主人。

嗡嗡嗡期间,这方青石却成了老东家周礼林通匪之铁证,当然还有走啊资派、恶霸地主等其它罪名。周礼林一生读书饮酒,突然知道自己十恶不赦,心理压力不要太大,终于以投井的方式自绝于人民。

青石店招同时失踪。直到八十年代末期,二十出头的周洋从枯井中将其捞出,重新立在藏马山酿酒厂院内。

藏马山酿酒厂前身即周记酒坊。五十年代,先是酒坊联营,后来公私合营,最终变成了镇办企业。

不过,周家世代酿酒,有家传手艺。再者周姓开枝散叶,本是大族,颇有影响。是以财产虽归集体所有,但周家一直世袭厂长职务。周洋就是周礼林的嫡孙,藏马山酿酒厂第三任厂长。

却说这题字之由来。时为少东家的周礼林,与总瓢把子于家傲以酒会友。酒至半酣时,周礼林诚意求字,于家傲欣然命笔。题写店招后,于家傲意犹未尽,又撰一联。

马跃藏马山绿,

刀飞大刀堂红。

于家傲本意是将此联悬挂大刀堂,周礼林却见猎心喜,执意不允。最终出二十坛好酒润笔,将此联摹刻在店招背面。

两人均不知,此联竟然一语成谶。大刀堂之红,并非红火。却是血红。

未久,小鬼子进驻藏马镇。老家主因不肯出任治安维持会长,被鬼子儆了效尤。少家主周礼林埋了店招,封了酒窖,带着酒种,挈妇将雏避难山中。玉奴与周家夫人本是闺蜜,此时聚首,也算通家之好。

所谓千年老窖万年糟,酒好全凭窖池老。在山中,周礼林也曾酿酒。怎奈出酒虽烈,却失了醇厚。

不过周礼林雅爱杂学,酒坛制成炸弹,也能把小鬼子炸得人仰马翻。周礼林在大刀堂中颇受兄弟们敬重,隐然有三瓢把子之称。说他通匪,也不算冤枉啊!

那是一个饮烈酒洒热血的时代。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鬼子飞机轰炸后,于家傲方知,刀为什么飞,大刀堂为什么红……

“于站长?”周洋揉着酒糟鼻子,嘀咕了一声。这厮莫不是中邪了?

此时,周洋正带着于根顺参观酿酒厂。

于根顺远远望见碑刻,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手掌摩挲,嘴角苦笑,眼神迷茫。竟是痴了一般,压根就没听见周洋的喊声。

“于站长!”王思平提高音量叫道。这碑刻和于根顺的笔迹竟有七八分像啊!别看他填表不咋的,鬼画神符。刻在石头上,倒是挺耐看。

“哦,没什么。这字,是我……爷爷题的。”于根顺笑了笑,眼睛还是没从碑刻上拔出来。再见碑刻,真正的隔世为人。情绪之激荡,何以言表?

六十年风雨,碑刻如昨,人世间早已沧海桑田。睹物思人,情何以堪?

怪不得,周洋原来是故人之后。这酒糟鼻子也遗传的?

其实,参观酒厂是名,商借厂房是实。

按照余文英的建议,于根顺下单购进真空包装设备,却没有地方安装。王思平就想起了这个地方,甚至说小时候在里面捉过迷藏。

酿酒厂的生意不咋的,占地面积倒是不小。东北角一处库房,年久失修,早已废弃不用。

只是周洋一向把酿酒厂看得很紧,水泼不进,风刮不进。我不麻烦你们,你们也别招惹我!

接到王思平的电话,周洋果然一口回绝。我这酒厂养活着一百多人呢!眼看着生意有起色,今年的产销量同比增长百分之四十以上。我还准备扩大再生产呢!

王思平也拿周洋没招。因为周洋还有一个身份,是镇党委委员。前几年兴企业家入镇党委,以示经济发展硬道理。藏马镇只有酿酒厂一个企业,所以周洋就捡了个漏,享受副镇长待遇。

虽然周洋一般只开会不说话,但再不说话也是一票啊!此时王思平的权力斗争正胶着,不能平白得罪一委员。

于是,于根顺亲自出马。王思平陪着来了。

“还看不看啊?”周洋有点不耐烦。狼子野心谁不知道啊?你就是说破个大天去,我酒窖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可是祖上所传,还要传及子孙的!知道不知道窖泥贵过黄金?

“不看了!”于根顺确实不在状态,不过礼数不能丢,“说起来我和周厂长还是世交,喝两杯去罢!”

厂房坚决不能借。喝酒坚决不能耽误。

周家世代酿酒,也世代好酒。周洋任厂长十余年,历经大小酒场无数,未尝败绩。若上级下来调研工作,所调研项目偏偏有所纰漏,上级当中偏偏又有酒场上的硬茬子,通常要调周委员打硬仗的。

时间久了,周洋在平阳县也有了名气。不过不是周厂长,而是酒委员,被酒委员灌到桌子底下的各级领导不是少数。周洋则在大小场合自称“酒司令”。

席间,于根顺也不劝酒。周洋也不需要劝。王思平倒是乐得坐山观虎斗。

酒过三巡,于根顺讲述了这碑刻的来历。当然都是爷爷的故事。奶奶讲给儿子,儿子又讲给了孙子。

周洋没见过爷爷周礼林,这段掌故也未曾听说。他带人打捞枯井,不过是父亲因肝硬化去世前,一手拉着周洋,另一手指着枯井的方向。周洋使劲点头后,父亲才阖然而逝。

听于根顺说,周洋才知道,爷爷不但不是土匪,反而是抗日英雄,周家有一段血与火的光荣历史。电影《红高粱》中的酒坛炸鬼子,根本就是我爷爷玩剩下的!

于是,周洋告罪一声离席。未久重返,后备箱里装了两个硕大的酒坛。石尕子派了两个壮汉帮着抬进包房。

“这两个酒坛,是老家院子里起出来的,年代未知。我们兄弟既然是世交,那就一人一坛吧!”周洋酒糟鼻子醒目,越喝越红,越红越喝。于根顺恍然见到了故交周礼林,自然点头应允。

开坛之后,醇香扑鼻。酒却只有小半坛。饮之黏稠,入喉舒畅,回味悠长。于根顺两世为人,未曾喝过如此好酒。

王思平尝了一杯不敢再饮。于根顺和周洋换了大碗,喝得热火朝天。

最终,周洋得出了顾大同的结论——傻子才跟于根顺拼酒!

得出结论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周洋三天后才清醒。

吃了大亏了!周洋清醒后才知道,他那一坛根本就没喝完,全便宜了于根顺。

自认傻子的周洋周委员,亲自指挥工人,把那处库房打扫干净,修缮一番,请于根顺过来验收。

藏马镇农技站的真空包装车间正式运营了。赵奎任车间主任。分名额从各村招了数十名工人,以中青年妇女为主,适合赵奎管理。实践证明,赵奎对中青年妇女有管理特长。

当然,周洋有事没事的还是找于根顺喝酒。只是不再自夸“酒司令”了,会被灌死的,当个“副司令”也不错!虽然周洋比于根顺大了一轮,顺子哥倒是叫得顺口,达者为先啊!输给总瓢把子的后人,不丢人!

不过,周洋一口咬定,那老坛是再也没有了。“祖上就传下来两坛,一次败光。你还给惦记上了!”

今天听说于根顺找,周洋立即从酒场上离席。

“跟你们这些软脚虾喝酒,有什么劲头?我找顺子哥喝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千万生意

一听说是台湾著名导演给拍广告短片,周洋连忙敬了三杯,然后才不好意思地说,“酒厂今年才有点起色,哪有那么多钱……要不,这顿算我的?”

汪明哲酒杯沾了沾嘴唇,大模大样地说,“你自然是请不起的啦!但为了给毛公子和顺子哥捧场,鄙人免费给你拍啦!”

毛无邪根本懒得跟周洋说话。周洋见这派头,连酒都没敢使劲敬。在座其他人周洋倒是打了一圈,对两个嫩模尤其热情。

“要敢想,往大里想!守业是对的,但要以创业的心态去守!否则,祖上传下的好东西,早晚败掉。”于根顺有点恨铁不成钢。瞧你这猥琐样!酒窖是传下来了,血气怎么给丢了?

“不要钱当然是好事。嘿嘿,要喝酒的话,直接往外拉啊!”周洋自己闷了一杯,顺道翻了个白眼。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想创业啊?卖一瓶酒,还赚不到五毛钱,哪能瞎搞?你知道我为了卖酒,喝进去多少酒吗?

“嘿我这暴脾气!”毛无邪火了。爷我好不容易想出一句好词——男人喝的酒!多好,你是男人不?是男人就喝我这酒!要是拍不出来片子,爷我还真是没面子!“你这酒厂值多少钱啊?”毛无邪拿酒杯敲着桌子。

“怎么着也值个三五百万吧?”周洋警惕地看着毛无邪。这厮什么意思?我说个大数,吓死你!要是清产核资的话,也就是值个百八十万吧?

“爷就出五百万!还只买你八成!”毛无邪睥睨着周洋,“剩下的二成是爷赏你的,你给爷当生产厂长。除了管好生产,你就给爷蹲大门口看着!看爷怎么把藏马山老白干搞成北方第一白酒品牌!”

这个炮弹来得太猛太急,周洋瞬间晕菜。这个什么公子,是傻的吧?怪不得这么多人围着他说话,原来是骗他钱……转眼去看顺子哥,顺子哥居然无动于衷?即使这一屋子人组团来忽悠我,顺子哥也是可靠的。

“五百万?八成?”周洋还真是蠢蠢欲动。我给你当手下又有什么大不了?

“五百万,嫌少?爷做生意做惯了,还没做过这么小的!”毛无邪“笃笃”地敲着桌子,却疼得一咧嘴。你把爷气糊涂了!

周洋见毛无邪龇牙咧嘴的,再次向于根顺看去。别让这个冤大头跑了!

“叫你来是谈免费拍片的,怎么谈起卖厂子来了?喝酒!”于根顺果然开口了。

众人这才想起怎么突然就跑了题,于是各自端起酒杯,乱哄哄地敬酒,场面热闹。

“我给你说道说道,你这酒厂,值钱的不是那些破厂房设备,而是酒窖!祖上传下来的,数百年历史的酒窖,你就报了个三五百万,还是咬牙翻滚报出来的吧?你个败家玩意儿!”于根顺指着周洋的酒糟鼻子训道,我代表你祖宗灭了你!

周洋嘴巴一撅一撅的,酒糟鼻子更红了,但没敢反驳。

“茅台我喝过。比这好喝吗?不见得,至少是各有所长。”于根顺微笑着看向楚楠,老丈人很腐败,也很孝顺……楚楠撇嘴,你就忽悠吧。

“一瓶茅台,却能买一百多瓶老白干!为什么?因为老百姓认。即使老百姓不认,老百姓求着的人也认,这就值钱了。你这老白干有人认吗?有的,藏马山人认。但藏马山人太少了点,要全国的人认才行!所以你要往大里想!”

“茅台的根本,也就是一个酒窖。把这茅台的酒窖买下来,要多少钱?毛公子你说说?”于根顺端杯举向毛无邪。

“我本来就是被这破厂长气糊涂了,临时起意,我还瞧不上这点微末生意!”毛无邪倒也没觉得惭愧。你说茅台就茅台了?我上了十年小学,别想蒙我。

周洋果然揪心,鼻孔直翻。多少是多啊?把这凯子吓跑了不是?

“没有小生意,只有做小生意的人。”于根顺鄙视了一世界人,“想把这小生意做成大生意,周洋是一头,这酒要过得硬,要值。毛公子是另一头,要把这酒打出去,让全国人民都有机会喝到。缺一不可。”

“都不是外人。五百万就五百万吧!但不是八成,是四成。”于根顺微笑端杯,举向毛无邪。至于周洋这败家玩意儿,狠狠心一两百万就能卖断掉,不用问他了。

周洋完全傻掉了。真这么值钱?我觉得打包全卖了,也就是百八十万……顺子哥牛啊,拦腰对半。这个价格,比我想的贵了十倍不止。听意思还是他已经定了,没有讲价的余地?

“顺子哥不做生意可惜了!”毛无邪果然说出了周洋的感慨。这个临时起意,貌似还真是有点搞头。也好,爷得做点实事了,老是空对空的,早晚会把资源耗尽。毛无邪以前没有想过这些,钱反正是花不完的。

“你这酒厂,目前产量多少?”毛无邪并没有着急答应于根顺。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就要认真做。

“年产上千吨。”周洋从二十一岁起接管工厂,一切都是熟稔于心。说完又狠了狠心加码,“我能提高到三千吨!”

“顺子哥,茅台的年产量是十万吨,年销量是五十万吨。”毛无邪苦笑着看向于根顺,你不能让我无米为炊啊?

“风物长宜放眼望。”于根顺认真地看向周洋,“我给你十年时间,能不能做到十万吨?品质还不能降低。五百万块,不是让你涨工资的。不要让我失望!”

“喝酒,我认老二。酿酒,我不认老二!”周洋果然被激发了火气。

“一个月内到账一百万。年底二百万。明年中期二百万。”毛无邪举起了酒杯。

“销售我不管。生产你别管!”周洋举起了酒杯。

“痛快!”于根顺举起酒杯,三人碰到了一起。

包房里响起热烈的掌声。交易值过千万的生意,就在这几杯酒的过程中决定了。唉,好歹也算是旁观了一下……

不过,楚楠却发出了不和谐音,“藏马山酿酒厂是镇办企业。改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当党委委员是假的?

“是啊!我只是个厂长……”周洋苦着脸把酒咽下。

虽然周洋一直把藏马山酿酒厂当他家的,历史上也一直是他家的,实际上却不是他家的。刚才听着价格太过兴奋,居然把这个原则性问题给忽略了。

“这个问题,算我的。”于根顺慢慢地把酒饮下。

这些天来,确实发现了很多问题,而且都是根子上的问题。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藏马山的发展和保护会很成问题。

“我建议,我让出四个点,周厂长让出六个点。这十个点,算顺子哥的。”毛无邪微笑着把酒饮下。既然要合作,周洋就蒙他喊了声“周厂长”。否则毛无邪才不管他张三李四。

且不说这交易因顺子哥而起,以后事业发展,怕也离不开顺子哥。毛无邪虽然混蛋,做生意却不是生手。现在他已经进入了状态。

“我同意。但我还不知道,这些点,算是谁的……”周洋突然有点恨这个社会。

“我不需要。但我会把酒厂的事,当作我自己的事。”于根顺笑了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整个藏马山,都是爷的啊!

“汪导的短片,可以开始准备了。报酬先从毛公子这里垫付。”

第二百三十章 列席人员

“这半年来,于站长为藏马镇做了很多工作,大家都看在了眼里。王镇长可谓是慧眼识英雄啊!”花愤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书记就是书记。书记讲话时,大家要凝神倾听。书记喝茶时,大家要认真领会。

“可是于站长,你要多考虑一下农技站的工作啊!以你的能力,把农技站建设成为全县的先进单位,还是没有问题的嘛!镇党委在考察干部时,才有话说。”花愤放下了茶壶。你一农技站站长,本职工作都没做好,给我讲这些有的没的?你当自己是谁啊?

镇党委会议室中间是个椭圆型长桌,十三位党委委员排排坐。每人前面放着一个制式的白色盖碗。花愤手上却拿着一把紫砂茶壶,说话间隙“嗞!”一口。就对着壶嘴吸,很爽的样子。

于根顺作为汇报工作的列席人员,自然是没有资格坐在席面上的。靠门的墙边放着一排椅子。椅子前没有桌子,自然也就没地方放茶杯。列席人员通常也是不需要喝水的。于根顺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就他一人。

花愤话音落下,“嗞!”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与会人员都没有答话,各自抱着眼前的盖碗,像在捂手似的。

周洋的坐席恰好面对于根顺。偷眼看去,于根顺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就像没听出花愤的连敲带打。再偷眼看楚楠,也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周洋有点惭愧,嘿嘿,我怎么就是沉不住气呢?还不如这对小夫妻……

昨天中午,为庆祝新老朋友欢聚一堂,周洋特地回家一趟,把“最后一个老坛”拉了过来。一打开泥封,全场男人都呴不住了。连毛公子都主动端起了空杯,“有这坛酒,今天这单生意,我就更有信心了!早拿出来的话,价格还有的谈啊!哈哈!”

“我哪知道今天才是最后一坛,上回喝的就是最后一坛!”于根顺瞪了周洋一眼。相当不满。不满透顶了,你等着!

“真的没有了!这绝对是最后一坛了!嘿嘿,要不是毛公子,我还真是舍不得!”周洋赌咒发誓的同时,酒糟鼻子一个劲地吸。至少说明,他自己也是忍得辛苦。

结果,除了于根顺和周洋,在座的男人全部趴下了。毛公子多吃多占,趴下的最早。直接在桌子底下打呼噜,酒德不错。

汪明哲却哼起了含混的小调。不知道是日本的还是台湾的,反正听不清楚。不过看那猥亵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词。周洋对这种表情有研究的。

把人安置到镇招待所后,于根顺带着周洋找到了王思平,楚楠也跟着过来了。

王思平乍一听,也是脸上放光。注入五百万元资金还是小事,下一步的销售收入才是大事。这个毛公子,分明是大能,不会白白扔钱听响。占大头的镇财政自然会增收更多。

不过,在酿酒厂当工人一直是镇里最为稳定的职业。各级领导的家属子女,尤其是没啥文化没啥能力的,多在酿酒厂谋个差使。其中当然也不乏要害岗位和肥水部门。

周洋点头称是。在职一百四十二名干部职工,至少有半数人吧,能通过各种途径,联系到现任和历任镇领导班子成员身上。这也是工厂效益起不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领着一群猪做事,是很可怕的。更可怕的是,你还开不掉他!

而工厂改制后,必然要不断扩大生产规模,也必然要引进各种各类人才。相应的体制机制都要调整,奖勤罚懒,优胜劣汰,很有可能损害到这部分人的利益。还不如工厂慢慢地发展,他们一点点的捞。

于根顺倒是开眼了,“厂子好了,反倒有人不乐意?”真是怪了个哉的!

“它还就是这么奇怪!”王思平有一种深深的乏力感。这半年镇长当的,不易啊!于根顺刚进门时,王思平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呢。经镇党委研究决定,四条石阶路同时修建,王思平都没敢主动跟于根顺说。

“有你支持周洋,他们会担心无法左右新厂的人事。”楚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比于根顺多些。于根顺只有更纳闷,听你的意思,这还得怪我啊?

“尼玛这厂子要是我家的,我早就把八成的人开掉了!”周洋更是苦笑,无限愤懑。

哦,看来不是这社会出了问题,而是我出了问题。有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啊!“你通知花愤上会吧,我去陈述!”于根顺沉声对王思平说道。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没有问题!”王思平不跟于根顺计较用词不当的问题。通知书记上会?那叫提报议题!好吧,我通知就是。于根顺一贯善于创造奇迹,王思平早有依赖心理了。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早上十点,十三巨头聚首。

听完周洋和于根顺互相补充的汇报,果然发生了王思平所预料的情况。众人七嘴八舌地贬低了一番后,花愤开始总结陈词。

“国有资产和集体财产,各地改制的过程中,出现过很多问题。既流失了国有资产,又害了一批干部。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啊!我镇就一个镇办企业,周厂长一向兢兢业业,领导有方,生产经营情况还是不错的,为我镇的财政收入是做出了贡献的!为我镇的和谐稳定也是做出了贡献的!一大批职工,还有一大批退休职工,都要靠着酒厂生活。我看啊,改制的问题,以后再议吧!”花愤又“嗞!”了一口茶。

按照惯例,会议开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不过花愤又补充了一句。于根顺这人,还是要重视一点的。根子粗,本事大,而且毛毛糙糙,处事冲动。

“当然,于站长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个人对于站长是很赞赏的。年轻干部,有冲劲啊!藏马山的发展,需要更多像于站长这样的年轻人!我们要建立赛马机制,鼓励更多的年轻人脱颖而出!”花愤说到这里,甚至拍了拍茶壶,以示强调。

接着,花愤又像是刚刚想起了什么,微笑着补充道,“对了,于站长还不是党员吧?这对你的成长进步是不利的啊!抓紧时间写个入党申请书吧!不会写的话,楚所长要亲自指导一下哦!”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气氛温暖如春。楚楠小脸一红,瞪了于根顺一眼。于根顺一脸的无辜。周洋暗自叹息,看来就是这个样子了。尼玛好好的一个机会,被这群猪给废掉了!

“花书记,我应该怎么做好农技站的工作呢?”没承想,于根顺这时候开口了。虽然说的不是一回事,周洋还是精神一振。

众人也都是一怔。这愣头青什么意思?花书记表扬一句,你还找不到北了?眼看着都十一点了,不赶紧散会,中午的饭局都要耽误了。王思平倒是老神在在地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花愤显然也没料到,正要宣布散会呢,他还是敷衍了一句,“王镇长以前的工作就很出色嘛!要推广良种,要指导科学种田。这个问题,你要多向王镇长请教。哈哈!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堂党课

“我觉得吧,农民种了几千年的地,他知道应该怎么种地。王镇长比农民更会种地吗?”于根顺站了起来,脸上笑眯眯的,很有点科学探讨的精神和态度。

众人本来就等花愤说散会了,此时齐刷刷地看了过去。花愤一脸的愕然,甚至有点茫然?手里的紫砂壶僵在半道上。

再看王思平。王思平虽然躺着中枪,却仍在悠然闲适地品茶。似乎严东江买来的会议用茶品质极高。

这会,开到这会儿,才有点意思啊!众人虽然各怀心思,不乏忐忑,却也都安坐不动。正副书记没说话,咱说话不合适啊!

经党委研究决定,这个是没有关系的。所以,花愤定了调子以后,众人也不怕敲敲边鼓。你再能,也不能跟一级组织过不去吧?

不过,要是不小心冒出来,被于根顺当了出头鸟,一定大大的不是滋味!镇长黄建国,那就是前车之鉴,至今还蹲在政研室里喝西北风呢……

“这地,种了几千年,几千年没变化,一定不是农民出了问题。”于根顺一边走一边沉吟着,“今年春节时,湖北一位乡党委书记给国务院朱总理写信说,‘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这位乡党委书记叫李昌平,明白人啊!农民会记住他的。应该记住他的,也不单是农民。”

周洋参加党委会也有四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列席人员这样汇报工作。于根顺背着手,慢腾腾地走,绕着长条会议桌,绕着十三位党委委员。像是老师给小学生讲课?还是小学高年级,适合启发式教育。

于根顺从背后走过时,周洋突然觉得这一定很过瘾,顺子哥果然是顺子哥!就是不太清楚,顺子哥从花愤背后走过时,花愤会不会觉得很过瘾?

“这说明,党委书记也不见得都是坏人啊!”于根顺果然走到了花愤的背后。周洋看得真切,花愤一张老脸脸憋得跟猪肝似的。这脸打得,“pia—pia”的……

“于站长,请你自重!这里是党委会议室!”花愤手里的茶壶盖和壶口高频碰撞,脆响成串。显然是上好的湖泥烧制而成。

“我知道这里是党委会议室!挂着鲜红的党旗,写着‘为人民服务’,你以为这是猪圈吗?党委不用听听老百姓的呼声吗?要不要找几个农民给你抬着轿子?哦,我忘了,现在不坐轿子了。坐小轿车是吧?镇里今年新买了四辆!你是党委书记还是官老爷?”于根顺站住了,居高临下地看着花愤,脸上似笑非笑。

“农民知道怎么种地,官老爷知道怎么当官吗?”于根顺一脸的鄙夷毫不掩饰,“国庆节发三千块过节费!你知不知道一个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一年能挣多少钱?农民怎么会不穷?农村怎么会不苦,农业怎么会不危险?”

“我还想问问花书记,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这帐是怎么走的?第一个问题我知道,卖地啊!这地是藏马山子民的,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你发钱时问过他们吗?你有给他们发吗?集体决定的是吧?大家都有是吧?农民有没有?!他怎么会不穷?!”

“第二个问题,我就不知道答案。但平阳县政府知不知道?想不想知道?知道了会如何?不错,我也拿了一千块!我一边吃奶一边骂娘?我不骂娘,这钱我拿得亏心!拿得烧手!我却不知道该还给谁。你们呢,会不会亏心?会不会烧手?”于根顺伸手指着会议桌,依次从十三个党委委员脸上滑过。

一众委员都低着头,脸上并没什么表情,或者是养气功夫极佳。

只有楚楠转脸看向于根顺,眼神定定的。这个大混蛋,还是那么混蛋。虽然混蛋,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混蛋。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样很容易无处容身,你知道吗?无论如何,这一辈子,只好跟你混蛋下去了……

从楚楠的眼神中,于根顺看到了柔情,看到了担忧,也看到了义无反顾。于根顺笑了笑,慢慢地转到楚楠背后,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子,轻轻地说,“心底无私天地宽。”

楚楠分明的一悸,却没有躲开,耳边又热又痒。过了一会儿,楚楠的小手抬上来,按住了于根顺的大手。

接收到楚楠传来的热度,于根顺叹息一声,声音转低。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于根顺的低音在回荡。更富有震撼力和说服力。

“本来,我不介意你们在座的诸位捞点油水,千里做官为求财嘛!这个歪理我也懂,大家已经都苦了这么多年了,藏马镇终于有了点起色。老婆孩子跟着受了这么多罪,生活也要改善一下。人之常情啊!”

严东江坐在楚楠身边,此时站起来,把椅子往后拖了拖,请于根顺坐下。于根顺也就坐下了,和楚楠靠在一起。严东江快步走到储物柜那边,泡了杯茶端过来,把手正对着于根顺抬手的方向。

“做人,要摸着良心。你为藏马山作出了贡献,顺手捞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你为了自己捞多一点,捞久一点,不惜损害藏马山的利益,我不答应!”于根顺柔声说起,情绪逐渐激昂,最后猛一拍桌子!

所有的茶杯盖子一起跳了起来,随后“砰!”的一声落回。只有于根顺在空中抄住杯盖,另一只手端过茶杯,喝了一口水,接着慢腾腾地说。

“花书记,你表弟孙海山的工程,已经被我止了。我来通知你一声。如果再破坏藏马山的水土,他连自己家祖坟都保不住。”

“赵副镇长,你也跟你外甥说一声。还有刘主任,你小舅子也不要干了。不但不要干,还得给我恢复原貌!祖宗流传下来的藏马山,还要传给子孙后代的,即使我们不能让藏马山变得更美好,至少也不要破坏掉!藏马山啊,经不住这些败家子折腾!”

“现在我给大家解释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为什么要修途径良山村到大刀堂的石阶路呢?因为这条路到山顶最近,也最安全,可以起引导游客的作用。也就是最小的环境成本,换来最大的社会效益。第二个是,为什么让我同学盛赛斌来修呢?因为藏马镇没钱时,他垫资为藏马镇搞‘三通一平’,垫资为藏马镇中修缮教室。做人要厚道,做官也要厚道。就这么简单。没钱时,让人家来干。有钱时,让人家滚蛋。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我是做了不少事,但不是为了镇党委做事,更不是为了花书记做事,当然也不是为了我个人做事。我是为了藏马山做事!为了藏马山三万民众做事!为了藏马山的千秋万载做事!”

“如果谁不自量力,非要挡了我做事的路,我就断了他求财的路!”于根顺须发贲张,眼似铜铃,声音震聋发聩!众人均被他激得心脏猛一揪,他的音量却又降下来了。玩味的眼神依次扫过诸位委员。

“我还不怕告诉你们,我想做什么,你还拦不住!县里一纸红头文件,你拦拦试试?市里一个电话,你掂量掂量?别觉得自己跟个啥似的。你不干正经事,光考虑自己头顶的帽子,腰间的口袋,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锤子!我给藏马镇党委留块遮羞布,你别给脸不要脸!”

“周厂长,回头你给我出一份名单。厂里的干部职工,尤其是采购啊,销售啊,财务啊,这些部门的人,都有些什么社会关系。我看看是不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改制嘛,要用大量的人才,我觉得现在一个人都不要开,半年内哪个岗位都不要换。给大家一个机会,参与赛马,让优秀人才脱颖而出,就按照花书记的指示办!”

“另外,我会请市里县里有关部门,组织一次清产核资,看看藏马山酿酒厂到底是值多少钱。我想没人比周厂长更了解酿酒厂了,人家干这行好几百年了。他自己报价三五百万,还是翻滚吓人的报法。而现在的协议是,五百万只买走四成的股份啊!而这个买主,我昨天上午才认识,恰好还被我揍了一顿。我于根顺是不是贱卖了集体财产!”

“现在,谁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样一个能让酿酒厂腾飞的大好机遇,能让全体藏马山人受益的大好机遇,却被你们否决掉?”

于根顺慢慢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如炬,目光如镜,语气并不狠厉,却不容置疑。最后,于根顺的视线定格在花愤脸上。花愤头发花白,嘴唇哆嗦,似乎已经没了主张。

这时候,王思平笑着开口了。

“于站长啊,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刚才大家说的这一些呢,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作为镇党委,不但要考虑集体财产增值,也要考虑群众的切身利益,还要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慎重一点呢,也是对的。经过刚才正反两个方面的论证,我想大家已经考虑清楚了。”

王思平和声细语,润物无声。众人顿时有了新的主心骨。于根顺已经闭嘴,专心地摸着楚楠的小手。楚楠还挣不脱。

“花书记,不如大家就藏马镇酿酒厂的改制问题,举手表决一下?”王思平笑吟吟地看向花愤。

第二百三十二章 超市黑幕

“纯天然绿色无污染,老幼咸宜,开胃健体!”

一个俏丽可人的女孩,站在货架前招揽顾客。声音甜美,笑容温婉热情。货架上摆的是“尚珍”牌山楂饼果丹皮系列产品。

一个穿着月白底小碎花棉袄的妇女,畏畏缩缩地走近货柜,笑容腼腆憨厚。这妇女看上去三十来岁,或者实际上并没那么老,只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罢了。

“阿姨,您这是买给谁吃啊?我帮您……”促销女孩连忙招呼,决不歧视农村人。待看清来人时,女孩的嘴巴却张得老大,“啊?嫂子啊!”

“春梅?真是你啊!老远看着有点像,又有点不像。”被称为嫂子的妇女也是喜出望外。说话不由得大声了些,赶紧捂住了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又赶紧把手放下。

“什么像不像的啊!”春梅“噗嗤”一声笑了,说话已经改成了藏马山口音,“我哥来了吗?你等等哈,我托付个人再给你走。”

“不用托付了,我就站在旁边看看,顺便打听点事。你哥没来,忙着呢!他也当工人了,建筑工人。”嫂子拦住了春梅。看春梅的手,白白嫩嫩的,跟城里人一样。城里水土真是养人啊!春梅就比我小了四岁。我却比春梅老了十多岁一样……

“嗯,嫂子。啥事啊?急吗?”春梅从货柜下面扒拉出来一个塑料小凳,递给了嫂子,她自己倚着货柜休息。下午两点多,超市里客流最少。

“有事,有大事!”到底是自家人,嫂子说话也没那么紧张了,“咱藏马山出了个大能人,把山货都收了起来,搞了真空包装,还有商标,就叫‘藏马山牌’。琢磨着卖到城里来呢!我也被招进厂里当了工人。我琢磨着你在这儿,就主动提出,找你来打听打听门道。”

“嫂子啊,哪有那么简单的!”春梅一听就明白了,表情却不轻松,“这里面道道多着呢,成本大得吓人!要想让商品进入超市,质量是其次的,交钱是首要的。光进场费就是上万块。还有隔三差五的推介费、节庆费、新品费、续签费……”

“啊?到这里卖货要先交上万块?”嫂子果然咧大了嘴,这得多少头牛啊!

“嫂子你是怎么来的?这大老远的。”春梅见嫂子打了退堂鼓,也就不多说了,嫂子是好人,爱管闲事。

嫂子把脑袋里的牛赶走,得意地说,“坐专车来的!赵厂长亲自开车,还拉着不少样品。我自己哪能来得了?”

“赵厂长就是你说的大能人?”春梅进城以后,就立志不再回藏马山受苦,却也是关心家乡发展的。

“赵厂长也很能,但还没那么能!”嫂子却摇了摇头,一副憧憬的神色,“这个大能人叫于根顺,家是良山村的,五魁哥都叫他顺子哥呢!对了,春上那会儿,二胖为了你的事,把咱家牛偷了。五魁哥和栓柱哥分别叫了人武斗,就是顺子哥给说和的,大家都服气!”

“哦,二胖哥怎么样了?”春梅心里多少也有点惭愧,虽然绝不会如约嫁给二胖。

“二胖现在也能了,跟着五魁哥开车,不少挣!”嫂子的脸色很自豪。兄弟有出息,比自己的事重要得多。不愁娶媳妇,老刘家会有后的!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冷冰冰地说道,“小张,你怎么站这儿聊上了?”一脸的官司,貌似月事不顺。

春梅赶紧站好,讨好地笑着,“石经理,对不起!我嫂子来了,她马上就走。”嫂子也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搓在一起,“就走,就走!”

“不用了。”石经理叹息一声,“小张你收拾一下吧,以后不用来了。”

“啊?”春梅脸色一下子白了,忙不迭地说,“石经理,我会好好做的!一定没有下次的!”

嫂子更是怔在当场,就因为聊了会儿,小姑子的工作没了?都怪我,我真不该来啊!城里的事,太复杂了!

“小张,不是的,你很出色。是我准备撤柜,不在沧海卖了。一年到头,杂费没完没了,这生意实在是没法做下去。”石经理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显然心情很不好。一撤柜,上万的进场费就打了水漂。不撤柜吧,又实在是支持不下去。

石经理顺手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春梅。春梅接过来一看,“我司将于本月底对临海店重装,对所有商品进行重新筛选。为此,我司将向贵司收取人民币三千元作为重新开店的支持,该款项将直接从贵司下月的应付货款中扣除,如在10月15日之前未得到贵司的书面签章确认,我方将视贵司对此函予以默认。”

这是一张打印的纸条,“三千元”是用签字笔填写的。看来因货架及位置情况有所区别。纸条不过巴掌宽,却重逾千钧……

“刘翠平,找到你小姑子了?”这时,赵奎找了过来,手里拎着两袋野山菇。刚才赵奎在外面停车,新手不牢靠,费劲的。停好后又去买了包好烟备用。

“嗯,赵厂长,这就是我小姑子春梅。这是春梅的领导,石经理。”刘翠平赶紧招呼。

“石经理您好,我是藏马山绿色精品山货加工厂厂长,姓赵。正好想让我的山货进入您的商场销售。”赵奎笑容满面,热情地伸出手来。中年妇女,正适合赵奎公关。为了藏马山的发展,赵奎不惜牺牲。

“赵厂长你误会了,我不是商场的人。和你一样,是供货商。不过,我准备撤柜了。”石经理握住了赵奎的手。这小伙子倒是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还不知道超市之险恶啊!

“哦?卖得不好吗?我观察了一下,客流还可以的。石大姐您得给我指指路。”赵奎热情又谦虚。

“卖得还可以。不过钱都被超市挣去了。”石经理脸上忿忿的。春梅把那张纸条递给了赵奎。赵奎顺势把手抽了回来,看着纸条若有所思。

孺子可教。石经理倒是有心指点一下新人,“我这产品吧,毛利空间大约为60%左右。明着交给超市的占35%左右,另外要交给采购员5%回扣。剩下的20%算我的利润,刨掉损耗、运费、人工,几乎是白忙活吧。”

情况和想象得不一样啊!赵奎犹豫着,完不成任务的话,怎么见顺子哥?“石大姐,如果我想往超市铺货,应该找谁啊?至少要问问情况。”

“这个倒好办,你也是绿色食品?”石经理看着赵奎手上拿的包装袋,“我帮你联系一下吧,找食品处的采购员就行。”

过了一会儿,赵奎敲门进了一间办公室,“请问您是骆经理吗?”

办公室里就一个胖子,休闲西装里面衬着超市制式衬衣。这胖子懒洋洋地抬起头来,代答不理地说,“我是,干嘛的?”

“骆经理您好!刚才石经理介绍我来找您的,小赵,嘿嘿。”赵奎点头哈腰地走进办公室,拿出烟来,但没等拆就被骆经理拦住了,“说事!这里禁止吸烟。”

“就是我们厂的产品,想在您这而铺货。”赵奎连忙收起烟,把那袋野山菇恭恭敬敬地放在办公室桌上。另一袋已经被赵奎送给石大姐当学费了。大姐指导得好,赵奎叫得也亲。

遗憾的是,这骆经理是个胖大叔,赵奎不太好发挥。

“既然是熟人介绍,规矩我就不多说了。”骆经理根本连样品都懒得看,更别说各种证件,赵奎都没机会从手包里拿出来。

“进场费两万,直接交给我就行,交了就可以铺货。其它费用,我会随时通知你。这个是我的卡号,属于我的五个点,你按月给我往里打。平常就不要见面啦,省得别人说闲话。”骆经理的胖手“笃笃”地瞧着桌子。

赵奎一愣,这么直接啊?他赶紧又陪了笑,“我是新手,骆经理您可得多指导我。”

骆经理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就是食品处经理。让谁进不让谁进,我一句话。我还管把商品陈列在哪里,这里面学问大了去了!摆左边还是摆右边?离地面多高?平眼?齐腰?齐膝?这些事儿,你以后就明白了。想调换位置时,你再来找我吧!一时间教不了你太多。”

“是,是!”赵奎点头哈腰地答应,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骆经理,这么大事,我还做不了主。我得请示一下哈!”

骆经理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朝赵奎挥了挥手,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您忙,您忙!”赵奎倒退了几步,转身出了办公室,心情无比的颓丧。两万块直接交给他?我一年才挣五千块!不过至少是摸清了点情况,赵奎站在走廊上掏出了手机。

“顺子哥,你那边忙完没?这边,情况比较复杂啊!不是我没用,是我不敢做主!好好,还是我没用。这事儿,你得亲自来一趟,对,必须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另立党委

“跟我回派出所!”

走出镇委镇政府时,楚楠一声大喝。完全是警察抓小偷的口吻。

于根顺回头看看,确定周围并没有其他嫌犯。王思平正在欣赏天上飞过的乌鸦。周洋正在欣赏镇长的风采。严东江本来想上前说两句,结果躲到了门后。

“都是些没义气的!”于根顺嘟囔了一句,只好溜溜达达地跟着楚楠。

没走多远,楚楠就使出二指禅,掐住了于根顺一小块胳膊肉。说得好听点,这混蛋是直言上谏,为民请命。说得不好听,他就是绑架镇党委,欺负领导班子。

人没有这么为的,事没有这么干的。“你个混蛋能一直靠拳头来建设藏马山吗?”楚楠是敢怒敢言。

“嘿嘿,这些混蛋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根顺小心吸气,脸上赔笑。夫纲不振啊!

“咱讲点斗争艺术行不行?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既要达到目的,又要一团和气。至少要给人留个面子!这是镇党委啊,是一级组织!早晚你会伤害到自己!”楚楠虽然恨铁不成钢,却也只好循循善诱。

“嗯,你说得对!”于根顺胳膊上的疼轻了些,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一定改!”

“说到做到?”楚楠大喜过望,彻底松开二指禅,顺道还给揉了揉。不过小脸上还是有些狐疑之色。这混蛋吃错药了?这么乖的?

“当然说到做到。我决定另立党委!”于根顺昂首挺胸,一往无前。

“呃……”楚楠使劲地拍着自己脑门,竟无语而凝噎。另立党委?你怎么不另立中央啊?你当你是张国焘啊?张国焘又有什么好下场了?

花愤其实说得不错,你这混蛋先写个入党申请书好不好?

两人刚到派出所,却见魏逐风出门,“我正要找你呢,顾书记打电话过来,让你第一时间给他回电话。”

“哦,我正要找他呢!”于根顺伸手到楚楠口袋里去摸手机,却被楚楠一掌击开。这当着外人面呢!虽然也不算是外人。魏逐风果然撇嘴,谁不知道谁啊,“我这人的好处就是选择性失明!”

“你最好再加个选择性失语!”楚楠瞪了魏逐风一眼,把手机丢给了于根顺。人家任静静吧,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好心送你一手机,你回头又交给了赵奎拿着……这混蛋,还真是混蛋,混蛋啊!

于根顺说另立党委,用词虽然欠考虑,却也不是说着玩的。楚楠说得不错,总不能老用这种方式达到目的吧?而这个混蛋党委,一时间也不见得能管教得好。再说了,爷既不是他爹,又不是他师父,干嘛要教他们处事为人?我这闲的!

如果一边忙着做事,一边防着党委拆台,那不累死人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撇开他们,一劳永逸。要想撇开他们,自然要找顾大同帮忙。藏马镇党委,不要管藏马山了!

“顾书记,找我一定有好事!”于根顺拨通了小老顾的电话,“啊?还真有好事?去沧海?明天?哦!我知道,我一向很乖的!”

沧海太乱,离藏马山太远,于根顺还真是不太想去。不过去就去吧,想做成事,还真得走上层路线。为藏马山折腰啊,累的!于根顺随后拨通了赵奎的手机,让赵奎去“石家老鸭”。

“走吧,该吃午饭了。”

反正都不是外人,三人一起向“石家老鸭”走去。魏逐风本来也打算去“石家老鸭”找于根顺的,饭点去正合适,不是专门蹭饭。

周洋早就到了,并把喜讯通报给了毛无邪。自然把顺子哥的风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毛无邪感慨,顺子哥的无耻,果然有哥当年的风采!

合作意向达成,到具体改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毛无邪本就是个闲汉,风景这边独好,也不着急回首都。更何况毛无邪平生第一次真想干点正经事,必须要有个态度,要有立竿见影的变化。

汪明哲调集摄像剧务等一干人员及设备,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些天就好好地闲适一下。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准备本子。

有了共患难的经历,汪明哲和毛无邪的友谊指数飙升。两人共同感兴趣的民族比较研究学,也得以更加深入地交流。

两个嫩模就比较辛苦。台前的风光无限,需要台下的辛勤汗水。天上不掉馅饼,没有人随随便便成功。两人一个是最北边的蒙古族,一个是最南边的高山族,恰好提供了民族比较研究的样本。

两个警察倒是带着考斯特回了桑田,一身轻松。

都是年轻人,喝了两顿酒,就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卓放腾是个直性子,好武成痴,很想跟顺子哥切磋一下,但顺子哥微笑不应。岳仲坚也就止了卓放腾,请示毛无邪后,卓放腾留在这里,岳仲坚搭乘警车到沧海,飞回了首都。

于根顺当然没工夫陪着这帮闲人,接待任务转到了周洋手上。近有五百万打底,远有良好愿景,周洋当然是竭诚服务。不过毛无邪再要“最后一个老坛”,却是没有了。软语相求也没有,威逼利诱也没有。没有就是没有,周洋一直陪着笑脸。

次日一早,赵奎开着皮卡,拉着一车包装好的山货,好歹开到沧海,赶上了吃午饭。

一路练车,赵奎一头的汗。他的驾照也是上次一起办的,开车的机会倒是比五魁他们少很多。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这车还真不一定敢坐。

坐车的除于根顺外,还有一个叫张翠平的女工。这女工于根顺也认识,就是二胖的姐姐,呃,一头牛引发的血案。

吃完午饭后,赵奎带着张翠平去东方超市,跑铺货渠道。

于根顺一路溜达,一路打听,欺负人路盲吗?正不耐烦时,于根顺看到路边停着一辆110警车,就上前敲了敲车窗,“兄弟,麻烦送我一趟,去市局。”

那警察也刚吃完饭,正剔牙呢,心下火起。嗨我这暴脾气!你打车呢!每公里一百一你付得起吗?“啊,你是‘飞车哥’?”

“嗯,你们局长找我,要不我还不爱来!”于根顺昂然而立。哥的名头,已经那是如驴贯耳了?

“上车!保证最快的速度!”那警察“哧溜”下车,拉开后车门,热情邀请于根顺上车。随后,打开警灯警笛,鬼哭狼嚎的一路猛蹿。果然速度最快。

市局局长梅掩城下马,同时倒台的处级以上警官十四人,普通民警更有近百之多。老百姓或者知道得少些,但公安人员消息灵通啊!况且这还是关乎自身的事情,自然更有渠道打听和传播。

可以说,在沧海,每个警察都仔细研究过那段飞车录像,每个警察都仔细辨识过那张协查通报。结果就是,沧海警察都能第一时间认出“飞车哥”来……

而找于根顺的人,正是沧海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陈展。

第二百三十四章 偶然必然

去年,*某局副局长陈展谋求扶正失利,下放沧海任政法委书记,也算是个补偿。其它原因不足对外人道,缺乏基层工作经验,正是陈展失利的官方解释。

弹簧收缩,是为了来日爆发。刚过不惑之年的陈展,并不认为沧海是他的最终归宿。但想再入京师,就必须在沧海大刀阔斧地搞起来,干出成绩,干出影响,响当当,亮堂堂,硬邦邦,镀一个大好金身。

可是,退一步,并没有海阔天空。下放半年来,上面压,下边挤,陈展始终无法打开局面。工作毫无建树,影响可有可无。陈展曾经苦闷惆怅,甚至灰心丧气。

原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谁承想,从一筹莫展,到尽入觳中,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坐稳市局局长宝座的陈展,甚至有点缓不过神来。

期待太久,一朝在手,需要猛掐一下大腿——尼玛疼啊!

历经二十年宦海沉浮,陈展知道,天上是不掉陷阱的,机遇是青睐有心人的,没有付出是没有回报的。而站队,就是最大的付出。付出的成本,就是风险。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高。所谓烧冷灶,煨热炕。

光脚不怕穿鞋。已经到这般田地的陈展,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王永平的阵营。

最近,王永平终于掌握了党委会上的主动,沧海政局正式进入王永平时代。陈展当然要分得一杯羹。沧海政法系统,也正式进入陈展时代。

当然,陈展并不知道楚向前曾经力保梅掩城。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正是拿下梅掩城的根本原因。可笑是吗?说出去它也得有人信不是?

所以说,人生是由一串一串的偶然组成的。而这种偶然终于降临到某一个人身上,就是必然,就是天壤之别。

梅掩城偶然被拿下,陈展必然是沧海市委推荐的不二人选。

当然,事情也并非那么顺风顺水。据说,桑田省厅王金虎副厅长就有意兼任此职。沧海市局内部,也不是没有可达天听的适应人群。好在,陈展虽然远离*,但也并非易与之辈,公安局长最终瓜熟蒂落。

所以说,一个偶然,一个必然,促成了陈展今日结局。

偶然就是天命,必然就是人力。人生就是这样,尽人力,听天命吧!

梅掩城自杀,保护了一批人。这一点陈展并非毫不知情。但那就是王永平和楚向前所关心的事情了。陈展志不在沧海,又何必赤膊拼杀?无论如何,陈展始终是个局外人,政法系统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领域,其它都是浮云。

此时沧海警界已经烂了根子,臭了摊子,正需要有人奉天承运整理大好河山。一片废墟,正好构建美好蓝图啊!

陈展激情澎湃,踌躇满志,正要放飞理想,大展宏图。

部委出身的人,眼界广,境界高。思想上要全国领先,行动上要国内首创,效果上要全系统推广。这才像个样子嘛!

除安插人手整顿队伍这些常规工作外,陈展还需要一个良好契机。

陈展苦思数日,揪掉数根黑发,蓦然想到“飞车哥”,禁不住眼前一亮,把自己佩服得紧了。

颇有争议,尚无定论的“飞车哥”,就是一个突破口!

从现行法律分析,于根顺不能排除主观恶意,也就是可以绳之以法。而从立法本意出发,却不能拘泥于死硬条款,更不能让英雄先流血后流泪。

公安局长不是律师。公安局长要保一方平安。

是了!在公平的前提上,法律要倾向于保护弱者,鼓励善行。所谓立法为公,执法为民。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典型的示范和导向作用是巨大的。在当今社会转型期,思想秩序被金钱这只猛虎无情噬咬,道德防线已经支离破碎,各种无下限层出不穷,混乱无序的后果是社会成本的高昂付出。

时代需要英雄,时代需要底线。

大张旗鼓地宣扬见义勇为精神,并以制度保护之,以资金保障之,最终推动国家立法进步。这一切,将由沧海而肇始!

提出建立沧海见义勇为基金的,是一名律师。这律师叫宋怀海,是衡亨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同时兼任东方集团副总。宋怀海以东方集团发言人身份撰文称,东方集团愿首期出资五十万元,并倡导建立见义勇为基金会。建议该基金会在市政法委指导下运作,广泛吸纳社会捐资。同时建议市政法委书记陈展任基金会名誉理事长。

“飞车哥”事件,要在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全民大讨论。必须的!

陈展知道,梅掩城之倒台并终于自杀,也肇始于“飞车哥”事件。这个“飞车哥”,还真是朕之福星啊!陈展这才有了接见于根顺的想法……

“你是协警?”陈展亲切地看着于根顺。热情,却有度。这小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年轻啊!

“藏马镇派出所协警,治安联防大队队长。”于根顺不惜的说出太多名号,拣点有用的吧。这费劲的。官越大,进入正题越慢。不说废话会死不?

“想不想做一名正式干警啊?到沧海来工作。”陈展面带嘉许,颇有伯乐之美意。

“不想。”于根顺惜字如金。市局局长的茶,比镇政府的硬是好些。刚才,那个幸运的巡警直接把于根顺送给了陈展的秘书孙毅。孙毅把于根顺带进局长办,泡茶后退出。不过,陈展一直在思考重要问题,于根顺就默默地喝茶等待。

“哦?”陈展虽然意外,却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根顺。不想当干警的协警不是好农民。

“我娘不让我离开藏马山。”于根顺的理由很强大。

陈展被顶了个大跟头,和这小子说不到一起去啊!算了,退而求其次吧,说正事,“这次叫你来呢,是准备召开一个表彰大会,大力宣扬见义勇为精神,树立见义勇为典型。并准备在时机成熟时向全国推广。”

“哦。”于根顺专心喝茶。沧海离藏马山好远。全国就更远。

“你准备一下材料,介绍你的先进事迹,包括成长历程。并配合市局宣传处拍片。”陈展已经觉得很掉架子了。堂堂市委常委,亲自接见一个毛头小子,这小子好像很不开窍啊!不过呢,堂堂市委常委,也当然不会和一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丢不起这人!

“我能说藏马山吗?”于根顺认真地问道。

“可以,如果藏马山对你的思想成长具有重要影响。”陈展有点无语,听这小子话尾,不让说藏马山的话,他还会拒绝?这小子懂不懂向全国推广的意义?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于根顺也不知道规矩,有电话就接,还训了两句“没用”。挂了电话就说,“陈书记,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我去处理。你说的事情,我原则上同意。我们以后再谈?”

他原则上同意?陈展差点一头栽到桌子底下去。这小子是在和市委常委说话吧?市委常委很闲的吗?不过,身居高位已久,陈展虽然不悦,却也耐着性子问道,“出了什么问题啊?需要帮忙吗?”

“藏马山的山货,都是好东西!想打入超市销售,却被人讹诈,不像话!就不麻烦陈书记了,我自己能解决。走了!”于根顺说着就站起身来,临走前倒是没忘了向陈展点点头,很有礼貌的。

“‘飞车哥’,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行为,能构成犯罪,判个三五年很正常啊?”陈展有点哭笑不得,脸皮有点抽筋。合着市委常委还不如他那点山货重要啊!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参加表彰大会了吗?还答应了拍片的。”于根顺反倒是不高兴了,你这人怎么没个进退啊?大家各让一步好不好?

“呃……”陈展无力地挥了挥手。合着他答应那两条,算是帮我的忙?

沧海这地界邪性的,藏马山就更怪。那个藏马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屈打成招

孙毅本是市局宣传处的一名普通干事,写点“舍己救人最美警花”、“百姓心中一盏明灯”之类的小文章,也算是小有文名。带个眼镜,笑起来挺腼腆,说话还会脸红。

运来如尿崩。孙毅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被新任局长看上,调来当了秘书。

虽然陈展的大秘另有其人,孙毅并不出公安局,但地位还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沧海警界一次抓捕警察百余名,处级以上岗位就空出来十四个。觳觫战栗者大有人在,蠢蠢欲动者也不乏其人。大萝卜换更大坑,小萝卜就可以顶上刚腾出来的坑。运作空间很大的。

孙毅小心地应对着各方面人物,生怕多说一句话,出去吃饭是坚决不肯的。哥要耐得住寂寞!板凳要坐三年冷!

昨天,局长说要召见于根顺,孙毅立即给平阳县局顾局长打了电话。顾局长却也没给个准信,只是说尽量让于根顺明天去。孙毅这还是头回和下面局长联系,也不知道应该拿捏个什么分寸。不能太端,也不能太下作吧?秘书代表领导说话,学问大的。

尽量?孙毅也没敢原话回局长,但给办公室打了招呼,那个“飞车哥”一来,就送他这来。届时再报告局长不迟。

没想到,于根顺来得倒挺快,还是打“110”来的。那巡警一脸热切,一直送于根顺进来,问了声孙秘还没有吩咐,这才打敬礼离开。

刚好局长在办公室,孙毅请示了一下,就把于根顺送进去,泡茶后退出。

孙毅从初二时开始记日记,从未间断,至今已经十四年。凡事落诸笔端,分析总结,于积累进步大有裨益。除公家文牍,还以“听雨”为笔名,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文章。没多少稿费,却是自得其乐。

“终于见到‘飞车哥’真身,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剑眉朗目,鼻直口阔,走路虎虎生风。脸上淡淡的微笑,不卑不亢,却是英雄本色。我曾认真研读‘飞车哥’之履历,只是一普通山里娃,毕业于农校大专,却不知其一身武艺从何而来。我也曾仔细观摩飞车救女童之录像,端的是艺高人胆大,身手何其敏捷,行事何其果敢。局长与‘飞车哥’之谈话内容,我无从知悉,却觉此人值得深交……”

孙毅刚写到这里,却见于根顺出来了,连忙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飞车哥’,出来啦!”心下有点纳闷,好像还没二十分钟?

“嗯,有点事。我要去东方超市临海店,不认路。不知道那‘110’还在不在?”于根顺向孙毅笑了笑。

“好说!”孙毅也笑笑,拨了个电话后,亲自送于根顺下楼。

一辆“110”警车果然停在楼前。孙毅嘱咐了一声,和于根顺握手告别。看着警车离去,孙毅还在纳闷,飞车哥坐“110”上瘾?其实奥迪我也可以派的……

这辆“110”的警察并没认出于根顺,不过既然是孙秘书亲自安排并送下楼,这人肯定非同小可。是以打开警笛警灯,一路狂飙至临海店。把于根顺请下车后,警察还殷勤地问了声要不要帮忙。于根顺表示感谢后,把人打发走了。

赵奎早已等在门口,禁不住撇嘴,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赶路都这么拉风!

旁边几个保安倒是如临大敌,警车呼啸而来,这谁受得了?眼看着两人进入超市,就悄悄地跟上了两个,不是便衣警察办案吧?

“放心!顺子哥来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刚才赵奎就是从食品柜台去的采购部,绕来绕去的,也只好原路返回。见到忐忑不安的刘翠平,赵奎还给介绍了一下。当然,不是给刘翠平介绍。刘翠平的小姑子,叫张春梅是吧?长得很正点。赵奎就琢磨着,反正是藏马山姑娘,或许可以挖来卖藏马山货?不要便宜了外人。

“顺子哥!”张春梅果然热情地招呼。于根顺倒是不知道她值一头牛,也笑了笑,心道赵奎果然有特长。张春梅随后跟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张春梅的老板石经理也跟上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食品采购部,骆经理待答不理地抬头问道,“能做主的人来了?”

“顺子哥说了算!”赵奎严肃地答道,底气足了许多。

“你们出去!”骆经理瞧着这么多人,还包括超市员工,后面甚至跟着保安,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当哥这里是大集吗?什么人都敢来!众人都退了出去,骆经理才没好气地问道,“钱带了吗?”

“两万块都给你?你给超市多少啊?”于根顺笑吟吟地问道。骆经理这才觉得味道不对,警惕地说,“你们也出去!去别家超市看看吧!”

“我还就认东方了!说吧,多少钱?”于根顺坐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骆经理。骆经理肥硕的身体塞得椅子满满当当,色厉内荏地叫道,“多少钱我都不收你的!快走吧!”说一个走字,已经是很客气的了。看在这人坐桌子的面子上。

“是吗?”于根顺探手揪住骆经理的前襟,骆经理顿时离座,和于根顺平齐。

赵奎傻了,原来要这么谈判!让他更傻的是结果。骆经理身上的肥肉只哆嗦,“三千!进一家店三千!要是四家店全进,八千!”

“那两万是几家店啊?”于根顺手一松,骆经理“噗通!”一声坐回了椅子。接着“哗啦!”一声,椅子四分五裂。随后“唉哟!”一声,骆经理摔成了一滩。

“我错了,大哥!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大哥饶命!”骆经理顾不得爬起来,哼哼唧唧地喘气。

“起来吧。”于根顺坐在桌子上,挺无聊的啊,正经说话你不正经听。不正经说话吧,你还是不正经听。“你领导是谁啊?”

“谢谢大哥!”骆经理刚爬到半截,又软了下去,说不起来就不起来,“大哥,大哥!给口饭吃!”

“你的饭量太大,胃口太好!你吃饱了,多少人饿死!”于根顺冷漠地看着骆经理,“少废话!带路!找不到人我就直接送你进局子!”

“大哥,大哥!”骆经理不停地求饶,于根顺不耐烦,抓住后腰拎起来就往外走。门口几个保安面面相觑,这是便衣把骆经理抓了?骆经理贪财好色,祸害了不少售货员,不过都是半推半就的,没听说这厮还有别的劣行。

平时骆经理目无凡尘,往外赶保安时,保安就出来了。不约而同地忘记提醒骆经理。现在事情闹大,保安也紧张。

“他的领导是谁?”赵奎替于根顺问一个保安。那保安连忙答道,“是骆经理,在四楼!”

“他不就是骆经理吗?”赵奎有点奇怪。

“他是小骆经理,主管食品采购处。他姑姑是老骆经理,采购部总经理。”保安点头哈腰地回答。

原来是一家人,怪不得。赵奎转眼看下于根顺,回头吩咐那保安,“带路吧!”

临海店是东方超市第一家门店,一楼百货食品,二楼服装鞋帽,三楼一半是家电,一半是餐饮服务,四楼是整个东方超市的办公区域。

于根顺等人到达采购部时,一堆保安已经等在那里。一个瘦弱的小老太太迎了出来,“您好,我是采购部总经理骆红衣,请问您是?”早有保安向她报告,可能是便衣警察秘密办案,小骆经理被拿。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侄子讹诈!”赵奎一脸的严肃。于根顺把小骆经理往地上一扔,小骆经理堆成了一团,哭哭啼啼地叫道,“二姑,他们打我!”

“你闭嘴!”骆红衣真是恨铁不成钢,这厮的劣迹她不是不清楚。她更清楚的是,这厮是她唯一的侄子。骆红衣转身面对于根顺,“他讹诈你们,可有证据?”

“我没有讹诈!骆经理,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怎么会讹诈啊?”小骆经理倒也不傻。赵奎气得一跺脚,“这混蛋出门不认账!”

“警察同志,我可以看看您的证件吗?”骆红衣微笑着看向于根顺,“听说最近市公安局正在整风,是市局政治部的人跟我说的。”

“你确定你侄子不会跟人要两万?刚才他招了超市只要三千的。”赵奎一愣,卖个山货而已,怎么跟市公安局整风联系上了?

“我不是市局警察,坐‘110’过来,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于根顺看着这个瘦弱的老太太,还真是不太好下手。哪怕来个干瘦老头也好说。无论何时何地,小老太太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他虽然是我侄子,却没那么大胆子。”骆红衣倒是比她侄子利索得多,上前在她侄子的肥腰上踢了一脚,“你有没有讹诈人家!”

“没有啊,二姑,”小骆经理哭天抹泪,当即赌咒发誓,“他们打我啊!逼我承认讹诈!还说他们是警察,我害怕啊!屈打成招!”

“我不知道两位什么来路,可能我也惹不起。”骆红衣微笑着说,“今天这事,如果两位想就这么算了的话,你们的货,超市可以收下。进场费是超市规矩,但我可以签字减半。你们看,这么处理行吗?”虽然她说的是你们,眼睛却盯着于根顺。

赵奎也赶紧看向于根顺。就这么着吧,都减半了!顺子哥已经很顺子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私设公堂

“骆经理果然出手不凡,虽然并不知道我们的来路,却能两万变一千五,差距很大啊!是因为赵厂长长得帅吗?”于根顺既然撞见了,那就只好管一管。在一个老太太面前说自己帅多不合适,还是请赵奎出马比较好。

“顺子哥更帅一点点!”赵奎果然客气。咱哥俩谁跟谁啊,我要是够帅,还用得着大老远地喊你来……

于根顺也没打算在谁更帅上纠缠,莫要跑题啊,虽然吓唬一个老太太顶没出息的,“骆经理,别人已经交了两万的,是不是也可以退掉?”

“东方超市,不怕人找麻烦。”骆红衣冷笑一声,干瘦的身躯倒是够硬气。两个毛头小子,嘴皮子虽然滑溜,语调里怎么也带着点乡土气息。不知道沧海水深吗?

“东方超市怕不怕麻烦,我就不清楚。问题是你能代表东方超市吗?东方超市知道你和你侄子的所作所为吗?你侄子依仗东方超市发财,你依仗东方超市发威。背地里呢,东方超市的血都让你们姑侄抽干了。你们姑侄,还真是以东方超市为家!”于根顺操心不累,毁人不倦。

“我代表不了东方超市,只能代表采购部。即使我什么也代表不了,我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我侄子!”骆红衣眼里一丝犹疑。两个毛头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真是卖山货的吗?保安不是坑我吧?

“那你就任由你侄子欺负别人?”张春梅无限鄙视地跟了一句。姐早就瞧着骆胖子不顺眼了,好几个姐妹被他胁迫。虽然她们不是藏马山女子,不够刚烈。这回藏马山爷们来了,瞧好吧!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骆红衣忧心更重。这小女孩穿的超市促销员服装,还是里应外合的,有备而来?后面有人主使?

“怎么吃进去,就怎么吐出来!”赵奎也不怕打个太平拳。跟着顺子哥,底气还就是这么足!

“两位求财而已,何必强人所难!”骆红衣觉得很委屈。这是我办公室吧?怎么就失了主场了?“如果我侄子得罪了几位,我替他道歉,并愿意作出补偿。”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赵奎说出这句耳熟能详,但少有使用的说辞,觉得很过瘾。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貌似警察也不太管用……”

“强龙不压地头蛇。警察也不管用吗?”骆红衣决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小老太太。要不是看着侄子是被人提着上来的,早就挠上了!

“好吧,我来看看这地头蛇有多强。”于根顺说着,走到骆胖子身边,蹲下身去,轻轻地拍着那张胖脸,“长这么胖,喝人多少血啊?”

“没有啊,真没有!”骆胖子惊悸地后退,爬行如肉啊虫,却是咬牙不承认。

“你谦虚!”于根顺一个耳光甩过去。

“啊——”骆胖子一声惨叫,硕大的脑袋撞在地上,又是“砰!”的一声。后面的骆红衣再也保持不了风度,尖叫起来,“他打人!外人欺上门!你们上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保养上佳的手指头指着门口的一队保安。

那些保安却是畏缩不敢前。抓个女小偷,欺负个泥腿子,保安就比较在行。谁没看到这人是拎着骆胖子上来的啊?骆胖子少说也得一百多公斤吧?好人能长这么胖吗?呃,普通人能拎得动吗?

“朱达常!快来啊!你老姐被人欺负惨了!”骆红衣自己也不敢过去救骆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哆里哆嗦的地拨出了一个号码,歇斯底里地怒吼。摔掉电话后,骆红衣恶狠狠地瞪着于根顺,你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是给大人物打电话了?关系还很密切?黑道白道?黑道我看看还有什么人物。白道更好,公安局抓了一百多人,还占不到百分之一啊!于根顺懒得计较老太太的眼神,再次拎起骆胖子,两步走到窗边,大头冲外就扔了出去!

不过,于根顺忘了把窗户打开。

好在,骆胖子也不是很计较。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木制窗框四分五裂,两层玻璃纷飞,眼看着硕大如球的骆胖子就消失了!

“啊——”众人均是惊叫出声。虽然只是个四楼,却也够摔死骆胖子两回的……

“沛梓啊!”骆红衣更是有点翻白眼的意思。老骆家三世单传,千顷地一根苗!这是什么世道啊?说杀人就杀人?

“顺子哥……”赵奎也傻眼了,好端端的,怎么能杀人呢?这可怎么收场?

“啊——”骆胖子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吓得,直着嗓子叫了起来。

寒风吹进来,众人从潮热中清醒。却见于根顺抓着骆胖子的脚踝,又把人拎了回来。也没完全拎回来,大部分还留在窗外。骆胖子可以清晰地看脚下的车流,如果他足够清醒。

“叫什么?”于根顺开始审案。房间里鸦雀无声,再也没人聒噪。

“骆沛梓!”骆沛梓浑身的肥肉都在哆嗦,顶着寒风流汗。拥抱大地的欲望空前强烈。但这种欲望是错误的。要治欲。

“骆沛梓?这名字不错。干这行几年了?”于根顺语气和蔼,决不搞刑讯逼供。

“五年!”骆沛梓老实回答,根本不需思考。大头冲下,你来思考一下试试?

“捞了多少啊?”于根顺还是商量的语气。

“头两年没敢捞。第三年捞了十来万,没人发现。第四年捞了三四十万,被人告,好在二姑给捂住了。今年到这会儿已经有五六十万了。”骆沛梓的供述很详细。就算是有人问他几时偷看寡妇洗澡,他都能老老实实回答。

“那你有没有给你二姑孝敬点啊?”于根顺对别人的风流或者下流不感兴趣,反而对尊老敬亲有指导的义务。宣扬传统美德不遗余力。

“二姑看不上我这点。但我给我表妹买了一套房子。二十万。我二姑知道了,也没让表妹还给我。我表妹就是二姑的女儿!”骆沛梓回答得好,于根顺就多往回拎一点,“嗯,你不错!”

骆沛梓并不知道顺子哥为什么夸他,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脚踝一疼,整个人就被抽了进来,再次扔在了地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哪怕是摊成一堆。要说这胖子人品还是不错的,知道好赖,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顺子哥!”

骆红衣没有说话,只是盯紧了于根顺和骆沛梓,眼里充满恨意。

正在这时,四个警察匆匆赶了过来,跑得一头汗,进门就问,“哪位是骆经理?”

骆红衣腾地站了起来,“我是!警察同志,这两人强行闯进我办公室,行凶打人,破坏财物!这人是主谋和凶手,那个是帮凶从犯。挨打的这个胖子是公司职员,一脸血!把他们抓起来!”最后一句已经是声嘶力竭,迎风传出数里。

“入室行凶,是不是意图*啊?”带头的警察狞笑着走向于根顺。

张春梅急得脸色发白,急忙上前解释,“警察同志,他俩不是*,是见义勇为!刚才骆沛梓已经全招供了!三年来索贿讹诈一百多万!”

“招供了?是谁在办案?私设公堂?看来还要加一条罪名。”警察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春梅,“你说的就是证据!等会儿到分局录口供吧,我怀疑你是入室*行凶的内应!”

“我们只是来供货,却被这个胖子讹诈!”赵奎已经被拷了起来,嘴巴有点哆嗦。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啊?警察来真的?

“到局子里去说清楚吧!”铐住赵奎的警察给了他一个锅盔,赵奎立即弯下腰去,屁股撅德老高。

“打120,有人被打成重伤!”带头警察一边吩咐,一边从腰上解手铐,准备把主谋拷走。

“警察叔叔,我被打成重伤啊!”骆沛梓腾地跳了起来,随即又觉得不对,立即软塌塌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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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福兮祸兮

“你是朱达常?”于根顺不动声色地看着带头警察。

“不是……”带头警察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接着却脸色一凛,继续去拷于根顺,“你老实点!”

“你确定不需要询问案情,直接就把我拷回去?”于根顺并没有躲避,更没有抗拒,当然也没有奉迎,而是很认真的样子。带头警察脸色凝重,皱眉盯着于根顺。这人,在哪里见过?有点眼熟。

“案情很明显,报案人已经陈述。再说了,回派出所问清楚也一样!”带头警察决定稳当点,小心驶得万年船,最近不太安生啊!

“报案人指这女人吗?这女人给朱达常打电话,为什么蹿出个你来?”于根顺睥睨之下,带头警察的手铐居然僵在半空。是啊,为什么蹿出个我……怎么是“蹿”?既然是“蹿”出来的,就少不得恭谨一些,“请问您是?”

“我是谁,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能决定你的办案程序吗?”于根顺负手而立,目下无尘。带头警察的汗都下来了,“这女人给朱达常打电话,朱达常再报警,也是一样的。”

“啊?”骆红衣欲言又止。这一会儿功夫,就从骆经理沦为“这女人”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没点底气能敢随便动手吗?连警察都不当回事?好像是有点眼熟啊!

骆沛梓倒是躺在那里哼哼,“痛啊,救护车!我要死了!”

“你这色狼早就该死了!”张春梅此时也明白了事态的变化,上前踢了一脚,发音如黄鹂,出腿如狡兔,不愧为藏马山女孩。随后张春梅转向带头警察,“那谁!我报案,骆沛梓索贿敲诈,强奸猥亵超市女职工!”

虽然于根顺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四个警察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带头警察回头一示意,赵奎也被放开。打开手铐的同时,那警察突然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喊道,“啊!他是……”连忙把嘴捂住,神色紧张。

这一叫,虽然没叫出来名头,带头警察却笃定了想法。瞧不起警察的,就是警察惹不起的。这位大哥是张三也好,李四也好,不要招惹就好。

听到超市职工报案,还是刑事案,这回一准没错了,带头警察利索地给骆沛梓上了背拷。亲自。必须的。否则还真是羞刀难入鞘啊!刚才这手铐一直在手上晃着的。

“啊——”满脸血的骆沛梓疼得一声惨叫,声音却比前面小些,“我没有啊!她们是自愿的……”

“这,这……警察同志!”骆红衣连忙叫道。带头警察一脸严肃,正气凛然,“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警察同志,我是超市供货商石琼芳!交了一万块入场费!供了两年货,今天才知道商场原来只收三千块!”说话的却是张春梅的老板。刚才石琼芳一直站在走廊里。里面人多的。有点乱。

“好,两位请跟我回派出所做笔录。”带头警察看了看张春梅和石琼芳。这案子办到这会儿,才算办出点味道来。刚才差点让坏人给蒙蔽了!

“这么做,你怎么跟朱达常交代?”于根顺倒是好奇地看着带头警察。

“我只向法律交代!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什么!”带头警察严肃回答,转身命令三个手下,“把嫌犯带走!”两个警察立即上前,抄起骆沛梓就往外拖。现在都知道谁才是嫌犯了。

骆沛梓顾不得哼哼,拧着脖子喊道,“救命啊,二姑!找我小姑夫啊!”骆红衣手脚直哆嗦,努力稳定心神,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铃声却在走廊上响了起来。

“张指导,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带着眼镜的猥琐男警快步冲了进来,刚好看到骆沛梓被两个警察拖着,一脸的血痕,要多惨有多惨。

骆沛梓却像见到了救星,脖子使劲地扭着,“小姑父,救命啊!”

骆红衣见到猥琐男警也是松了一口气,愤怒地说道,“朱达常,这是怎么回事!”这妹夫本是农村人,转业时要安置在县城的,却因为妻子关系得以留沧海工作。得益于岳父家族成员甚多,当然代价就是没什么地位,里里外外的都比较窝囊。

朱达常脸色铁青,眯缝着眼瞪向带头警察,“张守成,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警察已经站定,虽然没有放开骆沛梓,却在等领导的进一步指示。朱达常的警衔是一级警督。先被称为“张指导”后被呼为“张守成”的带头警察,却只是一级警司。两人差了好大一截。

“朱调研员,你这是要干扰派出所执法吗?”张守成似笑非笑地看着朱达常。

“你……”朱达常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眼里喷火,却也无计可施。调研员,我现在是调研员了啊!三个月前,张守成敢这么跟我说话吗?

跌落尘埃,方知人生滋味。

世态炎凉,本不可对他人抱有幻想。

相对位置变了,人际关系也就变了。一切都要重新考量……

“朱调研员,你给我打电话,我立即出警。我老张也算对得起哥们,别人你能指派得动吗?”张守成叹息一声,也是惆怅,“你这侄子胃口太好,品行太差,犯事太重,我老张只好秉公执法!”

朱达常也是一声叹息,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连大姨子的脸色都不敢看一眼。妻侄的哀嚎就更是充耳不闻了。

“朱达常,你从来就没有有用过!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官也让人撸了!”骆红衣却不肯放过朱达常,她也从来没有瞧得起过这个妹夫。此时的骆红衣早已失了镇静,一口唾沫吐在朱达常身后,随即义愤填膺地指责张守成,“你说得好听!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你会抓我侄子吗?什么秉公执法,我呸!不过是大鱼吃小鱼!”

说话时,骆红衣指着于根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于根顺没有办法把一个老太太怎么着,只好无辜地看着天花板。

朱达常却猛然转回身,指着骆红衣的鼻子骂道,“你闭嘴吧!我朱达常是国家干部,要你养吗?我当科技处处长时,唯一的污点就是给你老公揽了工程!否则也用不着被撸!骆沛梓变成这个样子,和你的纵容娇惯有很大关系!这一切,都怪你这个丑老太婆!”

骂人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尤其是骂从来不敢骂的人。

我都已经这样了,我还怕谁?

朱达常竟然挺直了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调研员怎么了?无权无势平安无事!有权有势难得善终!梅掩城身边那么多人,就我没查出多大问题,在政治部养老,不是很好吗?

“你……”再次沦为“丑老太婆”的骆红衣僵立当场。这个窝囊废居然敢骂我?骂了也就骂了,我好像还没什么招术对付?

就在这时,王霸之气初显的朱达常听到一声招呼,“老柒?”

循声看时,朱达常立即一脸的苦笑。原来是这尊神在。这一切就都有的解释了。骆沛梓栽在他手上,不冤!梅掩城不也一样栽?

“顺子哥!”朱达常也招呼了一声。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啊!

“老柒,你怎么没被抓起来?”于根顺觉得朱达常有点顺眼了。不会骂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啊!老柒是梅掩城的亲信,怎么会平安无事呢?

“怎么没抓!关了两个多月,才放出来不到两周。处长也给免了,现在是政治部调研员,养老。”朱达常反倒是不着急走了。好像于根顺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而不是导致他免职的罪魁祸首。

两个月的囹圄之苦,老柒领悟了很多,也豁达了很多。

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古人诚不我欺也。

因为胆小懦弱窝囊,所以被人瞧不起。也因为胆小懦弱窝囊,所以不敢做坏事。同样因为胆小懦弱窝囊,得以独善其身。说是出污泥而不染也不过分。成也萧何败萧何啊!

如今这场风波过去,朱达常反而不是那么胆小懦弱窝囊了。

自己变了,世界也就变了。

“妹夫,既然你们都认识,能不能放过沛梓一回?您是顺子哥是吧?”骆红衣畏畏缩缩地上前两步。她倒是真正关心骆沛梓的。

朱达常好像还是第一次蒙骆红衣称为“妹夫”。不过,即使成了妹夫,朱达常也只能看向于根顺。

于根顺还未及表态,就听走廊上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首先进来的是两架摄像机,接着进来两个女主持人。一个女主持拿着标有“CHTV”的话筒,应该是沧海电视台的。另一个女主持话筒没有标识,却是一身警服。

众人正纳闷,却见孙毅随后进来。张守成首先反应过来,亲热地笑道,“孙秘,您亲自来……”

孙毅却没理张守成,直接走向于根顺,“哈哈!顺子哥啊,这正缺实时题材呢,你就给出来了!”

于根顺莫名其妙,众人就更摸不着头脑。孙毅不管这些,指着两个美女主持人给于根顺介绍,“这是沧海电视台主持人芬果子。这是市局宣传处新培养的主持人柳潇湘。两个大美女!顺子哥可要好好配合哦!”

第二百三十八章 阳光警察

陈展局长履新后,特别注重警察整体形象塑造,弘扬正气,播洒阳光,爱民亲民。这是一盘很大的棋。树立阳光警察之典型,不过是妙手之一。

于是,于根顺就顺风顺水地进入了陈展的视野。身手了得,正义感强。济危救困,奋不顾身。这简直就是金色盾牌的化身,法律之剑的代言人啊!

不过,于根顺虽得天选,却是个倔驴,多少有点不识抬举。其实,这倒是陈展冤枉于根顺了。一声召唤,次日即至,多大面子!更何况陈展提出的两个要求,于根顺还都允了。你还待怎样?

当然,陈展是不会跟于根顺计较的。把一头倔驴调教成顺毛驴,多大成就感。我陈展就是一个引路人啊!世事如棋,关键几步。人生之路,直道而行。不可复盘,不可悔棋。转折之处,是需要贤者达人点醒的!若干年后,当于根顺回顾这辉煌的一生时……

退一万步讲,就算于根顺不肯入职,协警不也是警吗?

于根顺匆匆离开后,陈展就把孙毅叫了进去,嘱咐他关注于根顺动向,时刻保持联系,必要时给予援手。

局长的三言两语,就是孙毅的头等大事。幸好于根顺是打“110”走的,行踪不难查询。局秘也不是白给的,东方超市里发生的事情,孙毅很快就了解清楚了。

多好一机缘!于根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见义勇为的主战场啊!这回是替卖山货的山民出头?勇斗超市黑幕?孙毅当即联系了跑政法口的沧海电视台记者董桓。

董桓一听,孙秘提供的可是大事件啊!记者就是不怕大事件。怕大事件的,那是电视台领导。董桓直接把金牌女主持芬果子拉了现场。董桓亲自抗了摄像机。

芬果子很大牌,轻易不肯出的。但听说著名的“飞车哥”再次现身,了不得啊!姐去!谁不让姐去,姐就跟谁急!

上次电视台播出的只是远景,这回不但逮了活的,还可以近距离采访,说不定能上评年度最佳新闻啊!舍我其谁?芬果子可不是菜鸟。

孙毅本来只是通知董桓去拍个消息的。任局秘之后,孙毅和董桓多次合作,处得很哥们儿。听到董桓的过度反应,孙毅一拍脑门,还是记者的敏感性强啊!局长的令箭,加上“飞车哥”的光环,怎么反应那都是不过分的!

于是,孙毅拉出了他亲自负责的阳光工作室,呼啸而出……

阳光工作室,也是陈展局长的妙手之一。

陈展注重宣传工作,多次莅临市局宣传处检查指导。也就是在此期间,宣传处干事孙毅因为文笔上佳,头脑灵光,被陈展看中,抽调过来当秘书,试用一段时间。

除秘书常务外,孙毅还受命组建一支媒体宣传队伍。资源优先级最高,可以从全市警察队伍中挑人,设备资金充裕。按照局长的指示,孙毅首先建立阳光工作室,制作专题节目,在沧海电视台定时播放。条件成熟时还将向CC*推送。

条件进一步成熟时,陈展还准备在全国率先创建地方电视台政法频道,建立一个政法宣传主阵地。当然,孙毅目前还不知道局长的高瞻远瞩和深谋大略。

而目前,就阳光工作室的筹建工作,已经让孙毅压力山大了。

孙毅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以至于加班耽误午饭。那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孙毅到食堂时,已经没人就餐。迎头却见一婀娜警花,端着透明塑料饭盒,筷子上挑着一个小馒头,笑晏晏地向我们走来。

好吧,只有我。孙毅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形体外貌气质佳,堪为沧海警察对象,呃,偶像啊!孙毅暂时忘我。没想到这警花还认识孙毅,恬恬笑道,“孙秘,这么晚啊!”

“啊,正好,正好!”孙毅小脸一红,声音也悦耳动听!好在如今孙毅贵为局秘,不是以往见美女之局促,很快就极有风度地问道,“请问……”

“贵人多忘事哦!我叫柳潇湘!孙秘到科技处采访时,我们见过的。我是你师妹哦,比你低三届。”警花在师兄面前,撅了一下艳艳红唇。

太合适了!形象好,声音好,师妹好……于是,“三好”女警柳潇湘被孙毅挖掘出来,作为主持人培养。亲自培养。必须的!

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柳潇湘霎时间找到了正确的人生,这次值班误饭,值了。

柳潇湘毕业时,分配至市局技侦支队,整天闷在机房里。清闲倒是清闲,无聊也是无聊。涂个红指甲还得在出机房前洗掉。几乎也把活泼好动的青春年华洗掉。

三个月前,柳潇湘刚立点小功,监控到于根顺和袁远等人的联络,算是在技侦支队支队长萧启点跟前露了个小脸。不过,还没等这功劳发生效用,萧启点就被抓捕了。萧启点显然比老柒强得太多,就算能放出来,恐怕也是多年以后的事了。谁会关心这个呢?

手持话筒的柳潇湘,乍见到于根顺,甚至有点恍然,上次于根顺还是重大嫌犯来着。

世事难料,这“飞车哥”,还真是我的福星啊!柳潇湘很快就酝酿好了情绪,露出四颗牙的四分之三,“请问……”毕竟这是处访,柳潇湘自己在说话,却把话筒送到了于根顺嘴边。

恰在这时,芬果子却上前一步,好巧不巧地挡住了柳潇湘的半个身子,面向摄像机绽放笑容。

“观众朋友,芬果子在东方超市为您作现场报道。三个月前,‘飞车哥’飞车救女童的英雄身影给全市人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掀起了见义勇为的全民大讨论。而‘飞车哥’本人却销声匿迹,从未在媒体前现身。今天,‘飞车哥’突然出现在东方超市,记者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芬果子又上前一步,已经把柳潇湘挡在身后。柳潇湘正进退不能,哭笑不得,心里懊丧得不行。芬果子微笑着把话筒伸向于根顺,“‘飞车哥’您好!我是沧海电视台主持人芬果子,也是您的粉丝。我相信电视机前还有您的很多粉丝。请您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董桓是个络腮胡子,头发乱糟糟,很有点艺术气味。芬果子一转身,董桓就立即把灯光投射到了于根顺身上,另一只手操作摄像机。

“我叫于根顺,藏马山人,藏马山是个好地方。”事情来得太突然,于根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幸好如此,准备太久的话,说不定会叫“不紧张”。

“请问您为什么出现在东方超市,您能不能为大家介绍一下,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芬果子继续微笑提问。柳潇湘已经无奈退后。董恒拉远镜头,芬果子和于根顺在中心位置,其它人物和场景出现在镜头里。

“因为藏马山精品山货想打入沧海市场。沧海市民应该有机会尝尝正宗的野生藏马山货。这是真正的好东西,经常食用对身体健康大有补益。”可惜身边没有样品,否则于根顺一定会像镜头展示一番。

“看来您真是正宗藏马山人,口口声声不离藏马山。”芬果子笑了,室内气氛为她带动,众人均是一笑。“那么请您说说,是不是藏马山的特殊环境,造就了您见义勇为的高尚品德,还有您神乎其技的身手。我想年轻朋友对这个更感兴趣。”

“藏马山是个好地方。大家有机会的话,一定亲自过去看一看。如果你在藏马山遇到困难,一定要记得找我。”于根顺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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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二女争锋

射灯下,金牌女主持芬果子光艳照人,优雅从容。“飞车哥”于根顺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柳潇湘却像一只丑小鸭躲在人丛中,甚至害怕别人看向自己。好像真的没人注意我,我就是一坨空气。处访就这么失败?

孙秘,师兄,一定很失望……柳潇湘偷眼向孙毅看去。可是,孙毅肩扛摄像机,不知道有没有在拍摄,两眼却是紧盯着芬果子的,目光锋利如刀。一刀劈向光洁的脸蛋,一刀削过高耸的胸部。

扑着厚厚的粉底你知道吗?衬着厚厚的垫子你知道吗?柳潇湘使劲地咬着下唇,委屈得几乎落泪。

“藏马山山清水秀,冬暖夏凉。淳朴的风土人情,原始的自然风貌,会让你忘却生活的浮躁和喧嚣,回归心灵的宁静和祥和。她一直在那里,你却从未注意。一朝眷顾,再难忘怀。”于根顺已经适应了灯光和镜头,面带微笑,声音浑厚,富有感染力。

柳潇湘也禁不住被这声音吸引,抬眼看了过去。意外的是,于根顺也正看向这边,满眼热诚,满眼鼓励。眼神中好像有一只大拇指竖起,你行的,你一定行!

嗯,我要行,我肯定行!柳潇湘再咬嘴唇,毅然决然地挺高了胸脯,迈着标准步伐走进灯光。芬果子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秀眉,于根顺却在微微颔首。

“于根顺同志,听说你是中断了和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陈展的谈话,急匆匆乘坐‘110’警车赶赴这边。请问是什么重要原因促使你这么做?”柳潇湘乘隙发问。这次没有搞错,说一出口,话筒立即伸到于根顺嘴边。

众人果然被柳潇湘的发问吸引,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嗯,很高的,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目光聚焦,灼热不下于射灯。这一刻,柳潇湘好像完成了蜕变,嘴角的笑容甚至有几分顽皮。清丽脱俗,清纯灵动,警服不掩其可爱。

一切的变化,只因为勇敢地迈出脚步。这份勇敢,只因为一个鼓励的眼神。

柳潇湘自是不知,于根顺的笑容,是因为她咬着嘴唇泫然欲泣,表情像极了楚楠。

“陈书记和我谈话,是为了沧海的和谐稳定。我赶往这边,是为了藏马山的富裕繁荣。这两者并不矛盾。陈书记一定不会在意的。”于根顺笑了一下,“事实上,陈书记招我谈话,我是带着一车山货来的。当然不是给领导送礼,而是给物有所值的藏马山货打开销路。”

“顺子哥,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个称呼早已在沧海警界流行开了。据我所知,你是一位协警?”柳潇湘一炮打响,自然要乘胜追击。

“我是藏马镇派出所协警,治安联防大队队长。藏马山人的安全,是我的职责,也包括每一个赴藏马山旅游的客人。”于根顺的笑容宽厚而自信,彷佛长者,让人忘却他的实际年龄。

“我不知道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如何考虑,”柳潇湘莞尔一笑,“顺子哥,你已经感动了我,我将是藏马山货的顾客,在下一个假期,我还将赴藏马山感受一番。”

“你一定会不虚此行。”于根顺的话刚说到这里,芬果子又微笑着开口了,“观众朋友,我们看到这是一间办公室,窗户上的玻璃全碎了,有一位身穿超市制服的男子被警方控制。这名男子满脸是血。我想我们一定错过了什么,就请顺子哥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芬果子身上,却没注意到很自然地转换了角度,隐约地把柳潇湘挡在了身后。

此时,办公室贴墙站满了人,走廊上也是挨挨挤挤。董桓的镜头扫过窗户上的洞,扫过地上碎玻璃和血迹,又给了骆沛梓一个特写。

倒霉的骆沛梓还是被两个警察架着,不过其中一个已经变成了派出所指导员张守成。射灯打过来时,张守成昂然而立,端的是人民卫士,正气凛然。

“善恶各有其报,头顶三尺有神明。”于根顺收了笑,负手而立。哥就揍他了,哥还懒得解释。

“哦,我刚才知道顺子哥是一名协警,也是警察吧?”芬果子狡黠地一笑,“您这番话,可不像是警察哦!”

“神明可能只看不说话,要假手于人。通常是警察来做这件事情,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于根顺玩味地看着芬果子,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幸亏哥受新闻联播教育多月。

芬果子待要继续往沟里引,心底却蓦然一惊,这目光如炬如镜,似乎直指人心。无端地被一只菜鸟抢了风头,芬果子当然要出奇制胜。姐出道多年,一路拼杀过来,将多少帅哥美女斩落!

可是,于根顺一笑之下,芬果子想好的说辞全抛到了脑后,一向利索的嘴皮子也打起了磕绊,“协警执法,嗯,打人……”芬果子俏脸上一丝尴尬。

董桓也意识到了芬果子的失态。大牌的表现有点失常啊,不主旋律的东西,即使拍了,能播出来吗?

芬果子失态的原因董桓并不知道,二女争锋的状态却看得清楚。这并不算什么,芬果子的小手段多的。董桓亲眼见过,芬果子暗中踢人腿弯,导致竞争者跪倒丢丑。相对来说,今天的抢位,抢话,都算是正常手段了。或许是她不敢对警察过分吧?

于根顺笑了笑,不再回答芬果子的问题,径直走向骆沛梓,伸手拍了拍那张胖脸,亲切地说,“胖子,你不会不记得刚才说的话吧?我能把你扔下去,还能把你拉回来。今天能把你拉回来,明天还能把你扔下去。来,说说看。”

柳潇湘跟在于根顺身后,听了一耳朵,禁不住咧嘴。这才是刑讯逼供呢,还是以生命相威胁……不过,瞧着这胖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揍轻了!话筒已经伸到了骆沛梓的嘴巴,两架摄像机也转了过来。

骆沛梓果然没敢改口供,死亡离我是如此之近啊!大不了招供了赔钱……

随后,柳潇湘又采访了供货商石琼芳,售货员张春梅,藏马山精品山货加工厂厂长赵奎,还有派出所指导员张守成。

赵奎一脸憧憬地说,“我遇到困难,习惯性地向顺子哥求助,却没想到顺子哥会中断和市委常委的谈话,立即赶来解决问题。顺子哥出马,无往而不利。顺子哥没有个人私利,顺子哥就是藏马山的守护神!”

张守成一脸严肃地说,“我接到报案,说有人在超市闹事、打人,立即带人出现场。保一方平安是派出所的光荣使命。到达现场后却发现是贼喊捉贼,报案的人才是作案的人。如果不是顺子哥,我一定会被蒙蔽,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地了解事情真相。派出所一定会秉公办案,严格执法。”

采访一圈后,柳潇湘面对镜头,声情并茂地总结,“如果不是顺子哥地见义勇为,赵厂长的山货可能打不进超市,或者是被采购员敲骨吸髓的讹诈。当然,我们也不会知道,一个采购员能收取货款5%的高额回扣,而这些钱无疑将转嫁到消费者头上。你在超市购物时,会想到你付款的5%,进了这个人,这一类人的口袋里吗?”

“超市里还有多少黑幕没有揭开呢?是这家独有,还是行业潜规则呢?相信有关部门了解情况后,会及时妥善地解决问题,还消费者以公道。这种贪婪的吸血鬼,也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一切,都要感谢英勇无畏的藏马山协警,于根顺同志。”

射灯下,于根顺谦虚谨慎地长身而立,配合两架摄像机的特写镜头。经验老道的董桓都很钦佩于根顺的镜头感,英雄,太英雄了,英雄得恰到好处。孙毅虽是菜鸟,却也觉得画面很美,说不出的和谐。

嗯?于根顺的表情,怎么突然走样了?董桓和孙毅同时发现问题,也同时顺着于根顺的目光看了过去。

远处走廊,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站在那里,幽深的双眸,淡然的微笑,凝神望向于根顺。

这女子一定是刚来的,否则不会感觉不到,因为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对照强烈。

东方超市,是苏烟的产业。

第二百四十章 美丽误会

于根顺挽着楚楠离开时,苏烟的心碎了。亮闪闪洒了一地。

两个孩子的妈妈你伤不起。其实,我没有那么坚强。

苏烟记下了于根顺的号码,却从未拨出。多么希望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微笑着,把肩膀给我靠。

可是没有。于根顺隐入藏马山,再无音讯。三个月来,连小朵都忘记了顺子爸爸,忙于她的小学学业,一种全新的生活。我的新生活在哪里?

不思量,自难忘。

金风玉露一相逢,又岂在朝朝暮暮?

苦笑过后,苏烟逐渐习惯。风尘仆仆中,偶尔才会惆怅。从惆怅中惊醒后,再对着自己笑笑。以前不是也没有你吗?至少我多了一份牵挂。牵挂,也是一种幸福吧。

见义勇为辩论赛很成功,再没人去想于根顺的过失。但于根顺并未出现颁奖典礼上,虽然苏烟拨冗赴会。一名女选手发表获奖感言时,说了她的亲历。当我被“艺术小贩”打倒时,世界倾斜了。“飞车哥”偕女友蓦地出现,如天神下凡。我以四十五度仰角从地面抬头,正看到了“飞车哥”的伟岸……

然后,女选手动情地说,那时,我切身感受到了见义勇为的可贵,可敬,可亲。也许你没有过亲历,小朋友把糖含在嘴里才知道甜。我们不是小朋友,难道必须亲历危险亲受救助,才会毫不保留地支持和爱戴“飞车哥”这样的英雄吗?

我也没有福分把糖含在嘴里。我也知道那一定很甜。苏烟觉得这个胖乎乎娃娃脸的女选手很可爱,就让助理去联络她。

颁奖结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陈展亲切接见苏烟。苏烟提出捐资设立见义勇为基金。目的是让好人有现报,莫使英雄流血又流泪。

英雄不会流血。苏烟不会流泪。糖要含在嘴里。

这次,苏烟特别提出要求,一定要奖励于根顺。赞助辩论赛时我不是没提吗?好吧,怪我。

可是,苏烟并没有把握,于根顺是否会出现。二十七年来,苏烟还是第一次迷茫,也是第一次失去了自信。包括设立见义勇为基金,都是在和陈展短暂对话时的突发奇想。做事有点信马由缰了。

或者,不是信马由缰。而是马儿失去了控制。

结果,你真的出现了!

而且,默默地做了这么大件事。

采购员的问题,苏烟并非没有察觉。可是,养虎成患,骑虎难下。多年来采购员已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近年来也形成了行业潜规则。苏烟一己之力无法抗衡这个痼疾。可是,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有你在,没问题!

或者,痼疾解决与否,苏烟远没有那么看重。苏烟看重的是,你居然肯打听我的事情,发现超市存在的问题,并雷厉风行地解决问题,替我承担。

为了我的超市,为了我,真是有心了!这份心意,比解决什么问题都要来得珍贵。

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抛诸脑后。

嘻嘻,也不是默默地啦,简直是惊天动地。你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平地一声雷。你还是你……

“你来了。”苏烟轻盈地走向于根顺。嘴角带着笑,有点顽皮,像是回到少女时代。

“你来了?”于根顺却多少有点慌乱。这个超市,原来是苏烟的?沧海,还真是不大点地方。卖个山货都能遇见熟人。只是熟人?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相视而笑。一切了然,除了一个美丽的误会。苏烟想过很多个重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这两人,是人群的垓心。

强大的气场,把众人推远。无论芬果子,无论柳潇湘,都黯然失色。

芬果子秀眉一蹙。女人斗美是文斗不是武斗,没有第一。苏烟却是芬果子承认其美的女子。这种承认凤毛麟角。

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于根顺和这山货有关系吗?他没说有,也没说没有。于根顺和这东方超市有关系吗?他没说有,也没说没有。能够肯定的是,苏烟和于根顺并非人生初见。

无论如何,于根顺这次,决非见义勇为!

作为记者,金牌主持,我的职业道德要求我,把真相展示给爱我的观众朋友!芬果子向董桓示意了一下,手持话筒走向中央。

柳潇湘却会心一笑。真相如何,有什么关系呢?美丽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善良的不一定是诚实的。真善美,殊途同归,但大部分都是殊途。人民需要偶像,警察需要典型。雷锋不过是个写日记的罢了,却引导着一代又一代的少年儿童。最早扶老太太过马路的儿童,而今差不多需要别人来扶了。

就当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吧!柳潇湘拿定了主意,给孙毅示意了一下,也快步走向中央。孙毅和柳潇湘的配合已经比较默契。而且,以柳潇湘为主?

“请问苏总,您作为超市老板,知道属下采购员的吃拿卡要行为吗?这种行为,损害了供货商的利益,损害了消费者的利益,最终也将损害超市的利益。我想您一直在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而努力。”芬果子释放出职业的微笑。苏烟是要漂亮一点点。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不单是我,我想,任何一个超市老板都会痛恨这种行为,并想方设法摒除之。只有让消费者得到实惠,超市才能长期的良性的发展。”苏烟虽然没明白芬果子为什么这么问,却也不会承认知道,也不会承认放任自流。

“‘飞车哥’出现在这里,我想情况将会大有改观。我一直都知道,苏总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而且都很杰出的女人。请您谈谈,您是如何部署这次行动的,后续还有什么计划措施,如何彻底杜绝超市黑幕。”芬果子的赞美由衷而发,不怕你不往沟里出溜。

芬果子眼角的余光瞥向于根顺。这个粗人,恶人,伪君子。好像笑得很宽厚。姐要让你笑不出来。见义勇为是吗?

“顺子哥,无论您的出发点是帮助藏马山民,还是帮助超市揭露黑幕,我想您的见义勇为行为,都已经初见成效。”柳潇湘赶在苏烟回答问题前抢了话头,也抢了镜头。论身板力气,警校毕业的柳潇湘毕竟强些。

苏烟微笑着转向柳潇湘。这个小女警有点意思。女警察都挺有意思。

“我叫柳潇湘,是市局宣传处的。”柳潇湘居然有些羞涩。原来女人的容貌是可以男女通吃的。她真美,只有她才配得上顺子哥吧?

听芬果子的采访,柳潇湘才确定这个苏总原来真是超市的老板。她好年轻啊!好像和我差不多大的。

苏烟悄悄瞥了一下于根顺。于根顺无辜地抱着双臂,微笑不语。这里的主场,还给苏烟了。至于是不是见义勇为,又有什么打紧呢?但哥不会说谎就是。

“东方集团将对采购部进行全面的整顿。”苏烟转向镜头,“吃拿卡要的采购员将全部清退,并要求他们退赔供货商的损失。不主动退赔者,集团将采取法律措施。”

骆红衣心下一紧,随即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说道,“采购部坚决支持苏总的决定!请苏总放心,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东方集团以朗朗乾坤。”为表达决心,骆红衣的拳头紧握,甚至向镜头晃了晃。

苏烟却笑了笑,“骆总,你年纪大了,好好休息。”

“苏总,我骆红衣从东方集团还只是一个小商场时,就一直陪着白总打拼。”骆红衣神情一僵,随即发狠道,“苏总不是要把白总当年的手下全部清退吧?大家都立下了汗马功劳,对一切都清清楚楚。东方集团的运转,离不开这一批人。东方集团,可能经不住苏总你这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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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头心肝疼

现场陷入混乱,“嗡嗡”声不绝入耳。

“东方集团还是一棵小树时,大家都为它付出了劳动。东方集团终于长成大树,却也经不住你缠在树干上可劲地吸。”苏烟声音不高,语气也不激烈,却不容置疑,“采购部的人,哪个不是你的亲信?他们做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这是失职还是渎职?”

“你这是卸磨杀驴!”骆红衣顿时失了镇静,也忘记了养尊处优的身份,扯着嗓子叫起来,“白总啊,你死得太惨了!东方超市归了这个妖精!白总啊,你死得太早了,有人花你的钱,睡你的老婆,打你的娃!”和大街上的泼妇没有差别。

苏烟脸色发白,嘴唇哆嗦,偏又无从辩驳。

这种撒泼老女人,和她讲道理?发狠揍一顿?理直气壮骂一顿?怎么着也是个输。

置之不理?她会觉得你理亏,更加来劲。于根顺一阵头疼。

身边的苏烟已经摇摇欲坠。于根顺又是一阵心疼。

“寡妇守不住啊!把东方的老人都开了吧,就没人知道你的丑事了!白总啊,你太冤了!你命太软,压不住这狐狸精啊……”骆红衣就像上足了发条,手舞足蹈,口吐白沫。

事出突然,如果就这么离职,丰厚的油水没了不说,以前的猫腻也不定能摁住。骆红衣不得不卖力。苏烟服软当然更好。就算苏烟不服软,我已经这样了,也不能让你好过!

众人嬉笑着围观,也不乏酱油众瞟向苏烟。

平素的苏总,恍若仙子,目下无尘,淡然渺然,就像笼罩着一层光环结界。美得很有距离,折服不分男女。很想为苏总做点什么,却对苏总没什么想法。或可博其一笑?足慰平生。

而在骆红衣瓢泼而至的污水中,苏烟好像也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啊!带孩子的寡妇?好美艳的寡妇,柔嫩多啊汁,一定很享受啊!带两个拖油瓶我也认了……

芬果子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居然忘记采访。好像苏烟也没那么漂亮嘛,以前为什么连跟她比较的想法都没有呢?芬果子昂然而立,饶有兴致,今天这趟采访值了!

柳潇湘却逐渐焦灼,这老女人毒舌如刀,句句诛心。苏烟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受得住这种污水?顺子哥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对付?

于根顺又一阵肝疼。恨不得把骆红衣从窗子里扔出去,“啊——啪!”这个世界清静了。

“张指导是吧?”于根顺声如洪钟,在办公室内震荡重叠,瞬间压住了骆红衣的尖利哭号。正拿着骆沛梓的张守成随即一挺身,“是!”

此时张守成早已知道于根顺身份,梅掩城是怎么死的?派出所所长也牵连被抓,张守成这个指导员暂时挑着所长。挑着就是悬着啊,谁还不想个进步?就算梅掩城失势原因是道听途说,刚才孙秘和于根顺的亲近,却是眼见为实的。

张守成知道,自己来得快,是因为朱达常的求助。那么孙秘这么快赶来,又是什么原因?凡事都经不住琢磨,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啊!

“张指导,把他放开!”于根顺指着骆沛梓,似乎不知道这胖子是被警察控制的嫌犯。而张守成根本不介意于根顺的命令语气,反而更加笃定。你看看,人家根本没把一个指导员放在眼里,叫声“张指导”已经很客气了!

“过去!”张守成不假思索地打开了手铐。

骆沛梓两手虽得放松,却仍是佝偻着身子,犹疑地向于根顺看来。于根顺情绪稳定,只是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骆沛梓赶紧跑过来,甚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骆红衣当然也有注意这一幕。于根顺很随便地指挥警察啊!他这唱的是哪一出?哭号声不由得放轻了些,不至于影响自己的听力。倒也是收发自如。

一干酱油众的目光也都聚集过来,暂时忘记了柔弱的苏烟,也忘记了唱戏的骆红衣。

“骆胖子,多大了?”于根顺拍了拍骆沛梓的肥脸。腮帮子一阵晃悠。

“二十七……”骆沛梓脸上血痕犹在,很努力地往外陪笑脸,但可耻地失败了。当然他也不敢躲开。被于根顺扼住脚踝的一幕,如在眼前。骆沛梓已经吓破了胆,只记得这人杀人不眨眼,绝对惹不起。

“娶媳妇了吗?”于根顺抓起骆沛梓的衬衣,擦了擦手。虽然已经入冬,这厮脸上却冒出一层油汗。

“娶了……”骆沛梓还在努力地赔笑。这回成功了。虽然很难看。但态度是有了。

“生孩子了吗?”于根顺好像对骆沛梓的个人问题很是关怀?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连骆红衣宛转悠扬的叫骂都听不见了。当然骆红衣也很配合,哭号声压得更低。

“还没,不急……”骆沛梓就更忐忑了。他杀人犯到底是什么意思?

“刚才你二姑说你是独苗?”于根顺笑得越来越和蔼。骆沛梓却蓦然警醒。顿时心底发凉,逐渐冷彻全身。两腿打摆子,上下牙打架。

“是独苗。三代单传,我爸爸有三个妹妹……”骆沛梓语无伦次起来,两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于根顺跟前!

于根顺随随便便伸出左手,薅住骆沛梓的衬衣,缓缓举到两眼平齐位置,一句一顿地说,“真可惜,你应该早点生个孩子的!”说着,右手也伸出来,怜惜地替骆沛梓整了整衣领。

围观的酱油众越来越多,不少人来得太晚,没看到于根顺往窗外扔骆沛梓。一脸好奇地问窗上怎么有个大洞?早来的人还不爱告诉他。

这回大家都赶上了。体重二百多斤的骆沛梓就像个填绒玩具,被于根顺轻巧地捏在手上。似乎随时会往地上一掼。骆沛梓准会变成一滩人渣。如果地板足够结实。

“啊——”骆沛梓再也承受不了于根顺的微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个丧心病狂的老女人,等我死了你再哭丧啊!”

能找准于根顺微笑的原因,算是骆沛梓福灵心至。当然,于根顺也有意无意地往骆红衣那边瞟了一眼。

骆沛梓其实是冤枉爱他的二姑了。骆红衣早已忘记了哭号,虽然干瘪的嘴巴还保持着哭号的状态。

今天下午,骆红衣先是从“骆经理”变成了“这女人”,现在又从“丑老太婆”变成了“丧心病狂的老女人”,果然有助于帮她找到自己定位。

于是,这个丧心病狂的老女人,“噗通!”一声跪下了,姿势比她的独苗侄子更加标准,一叠声地说,“我错了!我该死!我污蔑苏总!苏总是好人!”

形势比人强,由不得骆红衣不服。这人虽然年轻,却是心狠手辣。老骆家三世单传,瞬间就会绝户!

就算他不敢当众杀人,把沛梓关进看守所却是一点问题没有。而从他对派出所颐指气使的姿态看,沛梓有命进去,没命等到审判!

不但跪下,还要磕头。骆红衣放得开,于根顺却不肯受她的头。

于是,骆沛梓轻飘飘地落到骆红衣头前,空中还来了个转身,正和骆红衣相对而跪。你们姑侄亲,谁给谁磕头,随便吧。

柳潇湘满眼的小星星。“飞车哥”果然是“飞车哥”!不但身手了得,更兼心智超群!只问了几句话,就把这个核武级的老太婆搞定了?看来梅掩城之死因,并非空穴来风啊!好在还有机会跟踪采访。

芬果子小巧的鼻头微皱,心里一阵后怕。这个横暴的山里人,果然有些道道。刚才我没有过分招惹他吧?今天的报道要好好地剪辑。和谐社会,主旋律是要讲的。这是一个新闻从业人员的基本素养。挖空心思猎奇,病态地制造所谓真相,那是资本主义的新闻观,不足取!

于根顺并没有注意到两个美女主持的心思。一屋子加一走廊的愕然也不在他眼中。

老太婆搞定了,但事情还没完呢!于根顺转身向朱达常招了招手。朱达常一脸的苦笑,这还关我什么事了?在北斗大厦我就无辜地挨了一脚,一个多月岔气。

既然于根顺出手相召,朱达常还不敢不出来。他的心里也有些纳闷。刚才不是谈得好好的啊?我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了。顺子哥不会翻云覆雨,反脸无情,和我一个倒霉的小人物过不去吧?

“老柒,多大了?”于根顺保持着微笑,问题也是一样。

“四十六了。”朱达常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还是摸不着头脑。这些有的没的。

“我还以为你六十四了!从现在开始养老,早了点吧?”于根顺笑得有点坏,倒也亲切。

这一笑,却把朱达常心底的失落给勾了出来。作为梅掩城的亲信,朱达常虽然平安,却远不是无事。从一个人五人六的实权处长,变成了一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苍蝇。其间种种,何足道哉?这三个月,朱达常老了十岁,头发已经灰白相间。

“养老也好,早晚都是养。”朱达常苦笑一声。不养老我还能怎样?保留处级待遇,已经算是组织恩厚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宣传处,孙秘那里可以给你安排新的工作。另一个是辞职,到东方集团来,接这个老太婆的差使,整顿采购部。”于根顺一脸正色。

“啊?”朱达常一脸的错愕。不要这么突然袭击嘛,这小心肝如鹿撞。

“啊什么啊?作为梅掩城的亲信,你却没有恶行。说明你值得一用,也值得一交。”于根顺拍了拍朱达常的肩膀,“上回踢你一脚,对不住!”

朱达常却一趔趄,苦笑着说,“这事不小。我得回家问问老婆。”

这事确实不小。虽然被免职,但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各种保障也都是有的。劫后余生,朱达常早已看淡很多。

但入职东方超市,却是另一种事业的开始。我从四十六岁啊,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终老?东方超市高级经理拿年薪的,远非一个处级干部可比。更难得的是,顺子哥如此看重!

“听老婆话是对的。但你记得,委曲求全,不得全。处处让人,人不让。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跟孙秘说一声就成。”于根顺顺便向孙毅打了个招呼,孙毅微笑答应。

随后,于根顺拉起苏烟冰凉的小手,撇下一地的鸡毛,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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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从未走远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此我开始孤单地思念……”

低沉而朴实的男声,在空间里辗转徘徊。从容不迫,张弛有度。却是一种坚持,一种追求。当然,也有一种寂寥,一种无奈。

苏烟禁不住停手,融入了这优美的旋律。抬头时,却见于根顺温和而宽厚的目光。苏烟嫣然一笑,垂下头继续塑造一只长颈瓶。

转床在飞速地旋转,陶泥逐渐拉长。

专心地做一件童趣的事情,可以忘怀一切,宁静而祥和。苏烟有压力或者有情绪时,都会来这里排解。不过这首歌还是第一次听到。

冬日的午后,金色阳光透过格子窗,在苏烟身上镀了一层光华。从于根顺的角度看过去,确是纤毫毕现,美轮美奂。这等女子,只可含在嘴里,捧在掌心,怎会忍心伤害?于根顺突然想再回东方超市,把那个老巫婆的舌头拔出来,再塞进去。

女人无论多么坚强,心底里总是渴望有个支撑。

男人无论多么懦弱,心底里总是有个支撑的渴望。

平时苏烟到超市,都是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直接通过电梯上楼。今天却任由于根顺牵着,从超市人群中走出。于根顺也不知道还有别的路。大步流星,显得他很认路。

苏烟的小手逐渐温热。这只大手再也不舍得放开。有你在身边,山崩地裂也是等闲。

海风潮湿而寒冷,苏烟却觉得热量不断地从大手上传导过来,不由得更加靠近热源。于根顺把苏烟的手放进了自己口袋,随后揽住了苏烟的纤腰。身体靠在一起,果然暖和多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都是多余。至于采购部那一地鸡毛,自然有人收拾。俗事无扰。

这间陶吧名叫“陶然居”。老板是苏烟的同学,叫陶嫣。陶嫣长得胖乎乎的,把颓废和雍容诠释得很完美,最善于化悲愤为食欲。

“哈哈,小哥儿,你这作品,果然,果然古拙!”陶嫣的声音有点沙哑,乐天的性子。家里不缺钱,这陶吧也挣不到几个。

于根顺做了一个硕大的酒坛,憨态可掬。转床停下来,于根顺拿起刻刀,运刀如飞,题了六个大字上去。陶嫣俯下身子,见那字体雄浑典丽,凝练奇古,好歹认出中间有个“山”字。

“小篆?”陶嫣神情凝重,看看题字,看看于根顺的脸,似乎难以置信。这小哥儿能随手挥洒出这等文字来?苏烟果然是苏烟!路上捡了个宝?陶嫣是学国画的,须知书画本来同,各种书法陶嫣也多有涉猎。

“金文。”于根顺谦和地一笑,似乎并不想在书法上多做纠缠,“这坛子,你这儿能量产吗?我需要很多。”

“金文?”陶嫣的眼睛本来就很大,此时更是瞪得牛大,“小哥儿,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本来还只当苏烟是老牛食嫩。面对苏烟这个老同学、老闺蜜、老主顾,陶嫣向来是童言无忌。回想一下,苏烟经常过来照顾生意,但带人来还是第一次。

“哦,我是卖酒的。所以需要做酒坛。”于根顺一本正经地回答。对过的苏烟忍禁不俊,差点把成型的瓶给废了。原来你是卖酒的,我还以为你是卖山货的呢……

“卖酒的,这是写的什么?”陶嫣两眼放光,只当他是卖酒的好了。苏烟到底是开超市的,近水楼台啊!卖酒的卖烟的通常都不来做陶艺。呃,我是卖泥巴的好了。

“‘藏马山老白干’,这酒好!”于根顺给教了字,再次问道,“这酒坛,你能给我量产吗?”

“那你得找陶瓷厂。我这儿做的工艺品,艺术不量产。”陶嫣好歹敷衍了两句,“卖酒的,你能给我写几个字吗?就这金文!”

说着,陶嫣搞来一大块陶泥,揉捏挤压,很快就做成了一个平板,“陶然居!”

这胖妞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于根顺好笑地看向苏烟。苏烟也停了转床,一只曲线优美的天鹅颈瓶毛坯收工,笑了笑说,“陶嫣是我同学,关系很好!”

“哦,这还是我第三次题写招牌。”于根顺站起来,还是用那把刻刀,陶泥飞溅,一挥而就。陶嫣如获至宝,飞快地往陶泥上洒了几种色料,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烘烤去了。

苏烟和于根顺相视而笑。见苏烟瓶子做得好,于根顺又一时技痒,绕过案板,站在苏烟身后,脖子伸长,胳膊伸长,下刀却不知道写什么好,低头去看苏烟。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苏烟努力地自然呼吸,正襟危坐。哪敢去看于根顺?

于根顺就更没词了,羞刀难入鞘啊!只好竖笔题道,“苏烟作品,于根顺字。”

字分两列,怎么看怎么像是落款。于根顺想了想,又在右侧靠山用稍大一点字体写道,“小朵的瓶”。这四个字没体,带着些奶气,小学生就能认得,却是别有一种韵味。

“刚好送给小朵,她过生日时,吵着找你呢!”苏烟笑了。于根顺也笑,“正想着要给小朵点礼物,我又没钱。”

苏烟很快就平静下来,没了多嘴多舌的陶嫣在侧,气氛很温馨很和谐。于根顺的手臂收回,身体却也没离开。苏烟的头往后仰了仰,依偎在于根顺的肚子上。于根顺靠前了些,苏烟的后背也有了着落。

两人四手都沾着泥巴,却不妨碍一起看西边的太阳。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

缠绵悠远的歌声在室内萦绕,也在两人心底萦绕。这首歌,正是为我们而写。

前世有约,从未走远。

时间停滞,世界远离。

可是,时间不会停滞,世界也不会远离。陶嫣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叽里咕噜地打着电话,“高老!我逮着一个小伙儿,随手刻金文!你要不要来鉴定一下?在首都?哦……嗯,我留下字了!”

虽然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两人却都知道对方在笑。陶嫣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要不,你们继续?”小胖手挠头,一头的粉泥。

两人没有继续,却也没有分开。

美好的时光,可经历,不可创造。结束时,虽留恋,却也淡然。

无论如何,这阳光,这歌声,将永存于两人的记忆。

“这首歌,叫什么?”苏烟向陶嫣笑了笑。

“《传奇》!刚出来的,歌者叫李建,清华才子,在广电总局担任网络工程师,是个很有灵性的音乐人,和我同岁哦!”陶嫣飞快地把唱碟取了出来,小心地装入盒子递给苏烟,“我最爱他了!送给你,哦,当润笔吧!”

随后,陶嫣烤好了两人的作品,分别装了纸箱。一大一小,于根顺抱着。

离开陶吧,两人打车到了书院路小学。

书院路小学是沧海最好的小学。但凡有点能力的家长,都会使出浑身解数,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各种豪车胡乱停放。被挡道的车大声鸣笛。路上人山人海,都是接孩子的家长。

在于根顺小心地呵护下,两人手拉手挤到了校门口。莫要让坏人占了便宜去!

校内,身着整齐校服的小学生正在排队离校。“妈妈!”一个小女孩大声地喊道。声音稚嫩而甜美。头上扎着两个花蝴蝶,一喊都在晃。

“小朵!”苏烟微笑着招手。于根顺也是一脸的笑意,“小朵!”

小朵一愣,仔细辨认了一下,随即兴高采烈地喊道,“顺子爸爸!顺子爸爸来接我放学喽!”一边喊,一边加速跑了起来。

可怜的小石被小朵拉着,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拖得趔趔趄趄。

苏烟脸上的羞涩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去纠正小朵。小石也认出了于根顺,嘴里嘟囔着,“什么顺子爸爸,瞎叫,明明是顺子叔叔!”

两个孩子本来是在队伍中间的,这时不管不顾地跑到了前头。前头有个小朋友好奇地问道,“白小石,你不是没有爸爸吗?”

白小石一顿,奋力挣脱了小朵的手,回头怒冲冲地喊道,“你才没有爸爸!你们全家都没有爸爸!这就是我爸爸!我爸爸来接我放学了!”

小朵却懒得跟长舌男生计较,明天再收拾他不迟!

“顺子爸爸!”小朵张开双臂,欢欣雀跃地向于根顺扑来。于根顺也连忙张开双臂,把小朵抱了个满怀。

“顺子爸爸!我就知道你会来接小朵!”小朵幸福地贴着于根顺的脖子,抬头香了一下,“以后小朵就在校门口等顺子爸爸来接!”

周围的家长纷纷侧目,这是什么称呼?刚才还听得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奶奶外婆什么的。

小石发威完毕,昂首挺胸地走过来。苏烟一把抱起小石,脸色绯红。

“没大没小!爸爸就是爸爸!哪有带名字叫爸爸的?”于根顺刮了一下小朵的鼻子,“记住了吗?”

“爸爸,我记住了!”小朵幸福极了。回头俯视着一干同学。小石也是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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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三个女人

“打死你个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老娘和你拼了!”

月色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骑在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身上,连掐带挠,状似疯魔。被打的女人不敢反抗,两手使劲地捂着脸,“呜呜”直哭。

还有一个年纪更大些的胖女人叉腰站在旁边,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呼呼”喘气。看来刚才战况激烈,而今胜负已分。胖女人喘息既定,抄起一截干树杈子喊道,“月桂,咱俩花了这骚娘们!”

被称为月桂的女人果然扒开了地上女人的双手。胖女人咬着后槽牙,金刚怒目,奋力往地上女人的脸上划去!

“呀——”院子里站着数十酱油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状齐声低呼。与其说是恻隐,不如说是兴奋。山里人对于男女之事,看得并不是很严重。偷人养汉,捉奸斗殴,争风吃醋,都是个娱乐,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眼看着树杈子瞬间靠近,地上女人惊恐万分,却挣不脱月桂的双手,只好直着嗓子叫起来,“啊——”声音绝望而凄惨。

正在此时,一个女警察急匆匆冲进院子,大喝一声,“住手!”

胖女人闻声扭头,冲女警察笑道,“楚所,你来得正好!把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抓起来!”话音未落,胖女人手里的干树杈子又继续向前挺进,端的是快准稳狠。

楚楠箭步冲上,一脚将干树杈子踢飞,怒斥道,“周苗,你干什么!”

“唉哟!”周苗手腕震疼,脑袋更懵,“楚所你怎么不分好赖人啊?”

楚楠懒得说什么,抓住月桂的肩膀,一把薅了起来。月桂站定后也有点愣,楚所这是帮谁呢?

逃过一劫的女人仍瘫软在地,乱发遮脸,“嘤嘤”地抽泣。楚楠心里烦躁,低斥一声,“起来!”这都什么破事,一天天的没个消停!

那女人在地上打了个滚,费力地站起身,双手捂着脸,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惊魂未定,还是没脸见人。酱油们的参与意识挺强,男的嘻嘻哈哈,女的指指点点,热闹得了不得。

“骚狐狸,不要脸!”周苗一口浓痰吐在了那女人身上,回头恨恨地对楚楠说,“楚所,把她关起来,不要放出来害人!”

月桂也明白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楚所,这狐狸精勾引我男人啊!你得判了她!”

楚楠无语看夜空,星斗寥落,没好气地说,“过不下去就离了吧。打人是犯法的!”

“啊?”月桂怔在当场。离了?你胡说什么啊?男人偷个腥就离婚?哪有男人不偷腥的?离了我可咋活?“大姐……”月桂转向周苗。这世道真是怪了,她这偷人的不犯法,我这捉奸的倒犯法了?

“是这狐狸精不好,不是我弟弟不好!”周苗义正词严地主持公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楚所你不可要胡乱判案啊!月桂给我弟弟生了两个儿子,是有功之臣!好端端的咋能离呢?”

“那就不离!”楚楠再次望夜空,斜月如钩,低下头拍了拍自己脑门,转向一干酱油众,“你们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的楚楠处理打架斗殴已经是绝对的权威,无人敢撄其锋。

院子里一干酱油众有说有笑地退场。没热闹瞧喽!周厂长是有本事的人啊,被老婆和姐姐联手拿了双,他自己跑了,留下三个女人打架……咱就只能回家看电视,人比人气死个人!

“你也走吧!”楚楠又转向捂脸的女人。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都唱了些什么啊?

“呜呜……”那女人放开手,缩脖子低头,跟着楚楠离开。后面的月桂回过神来,跳着脚喊道,“贾静珍,你偷老娘的男人,老娘和你没完!”楚所发话咱不敢不听,但老娘还怕了你个骚狐狸不成?

贾静珍浑身一颤,不敢应声,泪眼模糊地往外走,还一瘸一拐的。

虽然没把骚狐狸抓进去,到底也是一顿臭揍。临了还高声搦战,敌军高挂免战牌,月桂感到神清气爽,对大姑子周苗尤其感谢,讨好地说,“咋能离婚呢?没出息的男人谁勾引啊!”

“这混蛋本事是见长,就是管不住裤裆!”周苗也嘟囔了一声,随后指着月桂的鼻子训道,“我说月桂,你没事也捯饬捯饬自己。整天邋里邋遢的!周洋能不往外边跑吗?”

这一地的鸡毛!

楚楠回到派出所,洗漱一番,刚躺下,就听见电话铃响。楚楠看了下号码,是大学同学柳潇湘,懒洋洋地应道,“柳花花,这都几点了,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

“班长啊,打听个人哈,跟你说,姐的春天来了!”柳潇湘好像很兴奋。

“又来了?我还以为你想我呢,原来是叫春。说吧,这回看上什么人了?”楚楠没好气地说。

上警校时,男生多,女生少,女生个个都是宝。楚楠和柳潇湘是老乡,也是闺蜜,无话不谈,童言无忌。柳潇湘看上哪个男生甚至教官,总是找楚楠帮着参详。所以楚楠虽然没谈过恋爱,理论经验倒是丰富。

“嗨!姐跟你讲啊,我调市局宣传处了,当主持人呢!今天的采访对象,真是英明神武啊,我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才是我的Mr.Right!我都爱死他了!你不是在藏马山吗?正好问你!他叫于根顺,是藏马山人!”柳潇湘一叠声地讲着。

这混蛋,这色狼,这流氓,还真是不省心!楚楠心里“咯噔!”一声。不过呢,心里的感觉还蛮复杂。没出息的男人谁勾引啊……呃,呸呸!

“你认识于根顺不?他有什么兴趣爱好?我可要下手了!这回是来真的!”柳潇湘的后半截话,楚楠根本就没听清楚。

“祝你马到成功!”楚楠苦笑一声,好歹应付了一句。顶多又一个任静静吧!真是层出不穷的状况。回头带着大混蛋去看她好了,想知道什么自己问。

柳潇湘并没有听出楚楠的情绪,仍在一叠声地诉说着,“虽然被苏烟抢了先,但我要后来居上!”找楚楠打听消息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倾诉一下姐的春天!

“苏烟?”楚楠“腾!”地坐了起来。任静静可以对付,柳潇湘可以不理,苏烟就大不相同。有前科,没人权!

“是啊,就是东方超市的老板,著名企业家,寡妇倾城!不过我有信心,怎么说姐也是个大姑娘啊,黄花的!还比不过两个孩子的妈妈?于根顺可能早就认识苏烟吧,今天下午他在东方超市大打出手,就是因为苏烟被人欺负。但我只会报道见义勇为,你不懂的。”柳潇湘以为楚楠要多了解些情况,好帮她分析敌我形势,所以说得很详细。

“大色狼!大流氓!大混蛋!”这下楚楠真是无法淡定了。

“什么啊!”柳潇湘反倒是回护起自己的Mr.Right了,“据我分析,他俩还没进入情况,顶多有个好感,算是异性好友。但下一步怎么发展就不好说,所以我要快点下手,手快有手慢无啊!今天他俩是手拉手离开现场的,撇下一地鸡毛不收拾,那个派!但大家还得揣度着这两人的意思处理……”

可一日防贼,却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楚楠慢慢地躺了下去,浑身僵硬,似无知觉。电话里传来“喂喂”的叫声,“帮我参谋一下啊?于根顺什么情况?有什么命门没有?你个死妮子,在听吗……”电话终于断了。

现在是晚上九点。于根顺和苏烟在一起吗?楚楠又想起了今晚的简单案情。那是三个女人,这也是三个女人?

在这方面,也许并没有身份和地位的差别。男人总是男人,女人也总是女人。一样的。一样的……一样的?

不!凭什么啊?!我可不是月桂!我这么爱你,你却这么对我?

楚楠再次“腾!”地坐起来,一把抓过电话,翻出了于根顺的号码。问清楚,说明白,大家一拍两散!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身着真丝睡衣的楚楠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是楚楠在藏马山度过的第二个冬天。比第一个冬天更冷些。

或者,藏马山始终不是我的家园。爷爷年纪大了。爸妈身边也没有人。我不该这么任性。

可是,我真的很爱你啊,我舍不得你……楚楠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浑身颤抖,泪眼朦胧。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也许,他们两人根本不在一起?我只是在吓唬自己?一定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对,要给男人足够的空间。

可是,男人靠得住……呃,呸呸!

楚楠一年多来听过无数次藏马山粗口,现在才觉得这些粗口,有些时候,至少是话粗理不粗。楚楠虽然说不出来,但在有些语境下,这些词居然一下子就进了脑海。

对了,我们是恋人,我给你打电话很正常啊?嗯,道个晚安,顺便问问在哪里住宿,舒不舒服?出门在外,要将就些,随遇而安。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嗯,安全就不用注意了,你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

楚楠又翻出号码,手指按在了绿色的拨出键上。

可是,如果他俩真的在一起怎么办?会因我的电话而悬崖勒马吗?

打还是不打,这是个问题。

要打!爱一个人,要执着,要拼搏,要奋不顾身,要死心塌地……周洋不断地偷腥——这都什么词啊——月桂却从来没想过离婚。可是,我要向一个村妇学习吗?刚才我还鄙夷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不打!即使悬崖勒马了,爱情还是那个爱情吗?我打这个电话,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要像月桂一样吊在周洋身上吗?

楚楠的手指按在拨出键上,却始终拨不出去。

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和你一刀两断。

如果你不背叛我,我就好好爱你。

月华如水,白露为霜。楚楠了无睡意,穿好衣服,却不知道去哪里。

偏三已经报废,停在车库里。普桑加了防冻液,油箱是满的。那辆POLO被小老顾卖了废铁。

压水井冻住了吧?预审室的门没关。沙袋已经换了新的。

“砰!砰!”

沙袋到处躲藏,却逃不过楚楠的铁拳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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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共效于飞

“爸爸,我还要飞!”

小朵是骑着于根顺脖子进屋的。乖乖洗手洗脸换衣服后,又想起了飞的感觉。

“好!小朵要飞,那就飞!”于根顺自然是有求必应。

小朵被高高地抛起,稳稳地接住,上升和下降都笑得“咯咯”的。别墅共三层,上面不知道,一层的开间极高。小朵当然是第一次看清楚天花板的纹饰。不管是平着还是竖着,小手堪堪够着天花板时,身体就往下落了。

“小心哦!”苏烟笑了笑,自顾进厨房忙活。

“幼稚!”小石翻了个白眼,倒腾出玩具箱来。一人分饰两角,两军对垒,杀得不亦乐乎。没人围观毕竟不过瘾,小朵居然不来搞破坏!小石的眼神老是往小朵和顺子……叔叔那边瞟,撇着嘴。

“小石,男子汉,胆子小吗?”于根顺斜着眼睛看人,很诧异。小朵还在天上飞,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谁说的?”小石“腾!”地站起来,扔掉冲锋枪走到于根顺跟前。于根顺抓住小石的裤带,打着旋儿扔上去,小石“啊——”的一声惊叫,瞬间又闭嘴。男子汉,怎么能比小朵差了?

“太帅了!”小石耳边呼呼风响,在空中大呼小叫,张牙舞爪。张二牛肯定没飞过,朱三倌肯定也没飞过,居然敢说我没爸爸!

觉得更好玩的是于根顺,两个孩子在天上飞,他在地上走,溜溜达达的,随手抛接。在客厅内转了一圈,最后坐在沙发上。

听着外面的笑闹声,苏烟倚在厨房门后,眼睛湿润。平时小朵和小石也会吵闹,也会哭笑。开心也好,伤心也好,似乎都没有这么彻底。尤其是上学以后,和同班的孩子相比,小朵和小石显得成熟,显得敏感,既好强又怯弱。

是的,他们太需要一个爸爸了。爸爸能给他们支起一片天空。

好吧,我也需要……

今天的事情,苏烟也会解决。但会采取更周到,更顺畅,或者说,更柔和的做法。所以,超市的问题,拖了这么久,一时间哪有恰当的机缘和万全的对策。

如果独立面对撒泼的骆红衣,苏烟无论如何也是个输,甚至不知如何应对。我其实没有那么勇敢,也没有那么坚强。

苏烟长于运筹帷幄,短于冲锋陷阵,有时候甚至会优柔寡断。原来事情就这么简单,直接摁倒在地暴揍一顿,了结!过瘾!泰山压顶,摧腐拉朽。秋风扫落叶,快刀斩乱麻。我做老板的,还要看一个雇员的脸色吗?

是的,我也需要一个坚强的支撑,帮我支起一片天空。

好吧,夜深人静时,寂寞似毒药,孤独如尖刀……

萍水相逢,短暂相处,却像是认识了很久。那首歌唱得真好。前世有约,从未走远。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跟着感觉走,两人自然而然地去接了孩子,自然而然地回了家。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口之家,下班接孩子,老婆忙活晚餐,老公陪孩子玩。呃,老公?

苏烟怅然若失。我不知道,你会是谁的老公……

是的,骆红衣的恶毒污秽,还是在苏烟空明的心境里,留下了一丝阴霾。寡妇倾城么,我其实也有听说。或者,你应该走得更远,拥有更广阔的天空。

好吧,即使不能天长日久,至少也是曾经拥有。

是的,上次和楚楠对抗好傻的。女人,应该是绕指柔,不要给男人压力和烦恼。拼抢,只会让男人远远地躲开。女人和男人的斗争,赢了也是输。男人和女人的斗争,也是一样。

好吧,鲜花一夕盛开,港湾永远守候……

电磁炉响。苏烟惊醒过来,对着自己笑了笑,依旧明媚。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或者说,厨艺从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苏烟还是决定自己动手,麻利而专注。

“开饭喽!”

四个小菜摆上桌,苏烟又开了一瓶酒,这才笑吟吟地喊道。

此时客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于根顺趴在地上,小朵在前,小石在后。两人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客厅里驰骋。呃,速度还挺快……

“吃饭,吃饭!”于根顺一骨碌爬起来,小朵和小石被掀翻。惊叫既出,人未落地,于根顺早已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抄起。随后一个胳肢窝夹着一个,走向餐厅。

小石落地后立即奔到椅子上,看哪个菜更好吃。

小朵却推着“脏爸爸”走进洗手间,亲自打了洗手液,伺候“脏爸爸”变成“乖爸爸”。苏烟揶揄地看着小石。小石无辜地“哦”了一声,放下筷子向洗手间走去。女人就是多事!大女人多事,小女人多事!

或许是运动量大的缘故,小朵和小石都是食量大增。小朵仍旧比小石强悍,动作敏捷。而且今天抢得更多,除了自己吃,还要帮着点爸爸。要不然都让臭小石吃了!

柔和的灯光下,苏烟倒了两杯酒。两人相视一笑,碰杯饮下,无需祝酒辞。

一会儿,生日蛋糕送来,小石迷惑地问,“妈妈生日啊?”

“笨蛋!是我生日!爸爸早说了要给我过生日的!”小朵眼里大放异彩。爸爸果然没让小朵失望,“爸爸说话当然算数,还给小朵准备了礼物呢。”

天鹅颈瓶呈上,果然是独一无二的礼物,都注明是“小朵的瓶”了,小朵都认识的!“好耶!没有小石的,小石的生日早过了!”小朵得意地把瓶朝小石晃了晃,回头在爸爸腮上香了一口,“谢谢爸爸!”顺道坐在了爸爸的腿上,这里更舒服些。

小石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随即埋头吃饭。泥巴瓶,谁稀罕!

“小石也有哦!”苏烟拆开了大包装盒。不但有,还是大个的。小石差一点没抱动,也写着字哎!“嗯,‘小石的瓶’,怎么还多了一个字?对了,‘小石的大瓶’!”

“你的不如我的好!”小朵显摆着。

“你的不如我的大!”小石针锋相对。

“姐弟要团结,不许吵架!”于根顺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小朵记住,姐姐要照顾弟弟!小石记住,弟弟要保护姐姐!”

“哼!”小朵和小石果然闭嘴。从来就没有这么听话过。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过生日,是不是要许愿啊?”于根顺笑眯眯地看着小朵和小石。别以为我不懂,电视里都演过的。

“我许了!我要爸爸妈妈年年陪我过生日!”小朵一脸的幸福,满眼的向往。苏烟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今天的菜看来不错,都快吃完了。年年?

“一定!只要小朵高兴!”于根顺拧了一下小朵的脸蛋,很认真地回答。苏烟抬起头来,又倒了两杯酒。这酒好像还是有度数的,苏烟的脸颊有些红晕。

“小石呢?”于根顺看向小石。小石把酒坛放在了腿上,抱着好累的,“我才不说呢,我是男子汉!”其实小石的心里有些懊丧,又被臭小朵抢先。说个重复的,好像我抄她作业!

“好!小石是男子汉,有秘密!”于根顺一饮而尽,“孩子们,要听故事吗?”

从前,有兄妹俩。妹妹叫无双,和小朵差不多大,也和小朵一样可爱。可是,父母先后离开了他们。兄妹俩也被分开了,手里各有一只玉佩。玉佩是一摸一样的,即使兄妹俩长大后变了模样,玉佩也可以让他们相认。

哥哥叫家傲,是被一个白胡子老头领走的。走了很多路,吃了很多苦,也学了很多本事。哥哥一辈子都在寻找无双,可是一辈子都没找到。那只玉佩也一直是孤单的。哥哥经常想,无双她在哪里?无双她还好吗?要是无双一直在我身边,让我照顾,该有多好。

小石是男子汉,一定要学很多本事,好好地保护姐姐。有个姐姐让你保护,多幸福啊……

故事很漫长,两个孩子不知道听懂了没有。讲到后来,于根顺自己沉浸到了故事当中,有一句没一句的。

此时他们已经坐在客厅里。听着听着,小石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后来小朵也躺在爸爸怀里睡着了。苏烟倒是一直在认真地听,两眼亮晶晶的,后来还有些朦胧。

酒也被苏烟拿了过来,于根顺喝一杯,苏烟就给倒上。一瓶酒慢慢地喝完了。

毕竟是冬夜,苏烟先把小石抱上楼。于根顺拿出手机看了看,不知不觉中已经是九点多。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号码,打过来的就更少。于根顺通常拿来当手表用。

苏烟回到楼下,从于根顺怀里接小朵。小朵睡梦中紧紧地抱着爸爸。两人怕吵醒小朵,小心翼翼地交接,手臂几次碰到一起,都有些慌慌的。虽然白天曾经手拉手,也有过搂抱。

屋里很温暖,夜很黑。

好在手里有活要干,不用看对方的眼睛。

终于,于根顺抱着小朵,送入了苏烟怀中。

苏烟接住了小朵,于根顺却抱住了苏烟。苏烟一颤,却见于根顺慢慢地凑了过来,在她唇上飞快地一拱。

金风玉露一相逢,苏烟已被融化。于根顺在笑,苏烟咬住了嘴唇。

这个冬夜,不再孤单。

苏烟抱着小朵轻轻上楼时,于根顺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钟了。这次苏烟下来得有些慢。于根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

脖子里有湿意。有水珠滴落进来。未吹干的发丝扫过脸颊。一双凉沁沁的手臂搂住了脖子,带着颤抖。一股幽香传入鼻翼。

于根顺反手搂过,吻上了一张柔嫩甜蜜的唇。

这个吻是如此深长久远。远到苏烟朦胧中,觉得这是前尘往事。远到于根顺恍惚中,回到了大刀堂。

地老天荒?情怀初动?

亦真亦幻,如梦如醉。

苏烟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或者,这就是一生一世,多好。

不知何时,娇躯已经到了于根顺怀中……此处省略很多字。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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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温润如粥

朱达常乐天知命,命中有贵人相助。他的贵人就是老婆骆青衣。

回家后,朱达常事无巨细地向老婆进行了汇报,并请老婆做进一步指示。

当年骆青衣在首师大读书,暑假乘火车回家,一个青年军官坐在邻座。这军官敦厚健硕,却又透着点幽默豁达。这女大学生靓丽清纯,洋溢着一身艺术细菌。相见恨晚啊!不过十个小时车程,两人却知道了什么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什么叫百年修得一火车。

沧海分手时,骆青衣主动留了联络方式。回京后,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开始了。朱达常的驻地在郊区,周末节假日都会去看看望女朋友。

那个时代大学生还很少,女大学生就更少,学音乐的女大学生简直是少得不能再少,长得漂亮的学音乐的……战友们都觉得朱达常踩了狗屎。哥长得这么帅,怎么还没踩着呢?苍天何其不公!

不公之余,战友兼损友就胡出主意,闲着也是闲着。看你这人吧,怎么着也配不上人家。不定能玩到什么时候呢!要紧的是,把生米煮成熟饭。到头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会吃亏。

朱达常却笑笑,不为所动。被损友们逼急了,朱达常就说,“我也知道配不上小衣。万一小衣要嫁给别人,如果不是处女,她会挨欺负的……”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骆青衣的耳朵里。这样的男人不嫁,没天理了!

此时,骆青衣已经毕业回沧,在书院路小学教音乐。虽然朱达常是首都军官,但骆家人并不看好,况且还要两地分居。可是骆青衣非常执着,距离不是爱情的障碍,毅然和朱达常结婚。

朱达常一则怕了炸药,二则思念娇妻。女儿思思出生那年,朱达常就转业地方工作,进了沧海市公安局。

老骆家三女一子,儿子倒也罢了。大女婿是机关实职副局,能力非凡,前程似锦。二女婿下海经商,关系四通八达,家境相当殷实。

相对而言,朱达常这个正科级侦察员实在是不够看。更何况,朱达常能留沧海还是沾了老婆的光。能进市局,更是因了大连襟的荫。

原先朱达常在首都,和大家隔得好远,处得也算马马虎虎。转业后,朱达常过于敦厚,甚至窝囊懦弱的性格却显露出来。说一个人老实,搁在以前是夸他。现在却要被回骂了,你才老实呢,你们全家都老实!

朱达常就是这么个老实人。后来机缘巧合,朱达常变成了梅掩城帐下老柒,也是实职正处了。但他还是无法给老骆家带来什么,除了每次聚餐他下厨。这个倒是做得很惯,别人指派他也很惯。

骆青衣工作之余,在家里教了十来个小娃娃学钢琴,收入颇丰。当然时间就占去很多,老柒任劳任怨地承担着家务。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小日子倒也过得。比上固然不足,比下倒也有余。

当年那个清纯的女大学生,身体已经发福。骆青衣对自己选择的老公倒是挺满意的。用着放心啊!大姐夫成天忙着接待,二姐夫成天忙着应酬,谁知道都干什么去了?大姐二姐看着光鲜,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肠子多好,知冷知热,温润如粥。一下班就回家,一回家就做饭。这样的经济适用型居家男人哪里找去?

如果不是这么老实,此次劫难,足以家破人亡了。福祸相倚伏,那些有能耐的,不是进去了,就是下去了。

“肠子,我觉得现在挺好,思思也长大了。”骆青衣笑笑,放下了筷子。黄色的虾仁炒蛋,绿色的蒜蓉茼蒿,红色的番茄蛋花汤。营养丰富,色香味俱全。

虽然已经二十年夫妻,当年的称呼却一直沿用下来了。女儿朱思思在沧海大学学法律,已经大四了。思思是老柒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屈居第二的当然是小衣。没有第三。

老婆说的话,从来就没错过。刚当处长时,大权在握,老柒也有些不稳当,却被老婆当头棒喝,“你玩不转,会被别人玩进去的!”

“嗯,小衣,我也觉得挺好。明天我就回了顺子哥。”老柒也笑笑,快速把剩下的菜和汤吃完,收拾碗筷洗刷。剩米饭明早炒着吃……

孙毅听到老柒的回复,大为诧异。这老柒果然非常人啊!两条金光大道摆在眼前,他却不为所动,甘愿留在政治部养老。看来梅掩城覆巢之下,留了老柒这个完卵,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谁是卵?”陈展古怪地看着孙毅。通过这些天来的观察,孙毅思想活跃,行为倒也谨慎。

“对不起局长,我不小心。我说的是朱达常,出污泥而不染。”孙毅择其要者汇报了昨天的情况。

“你是说,于根顺推荐我用朱达常?”陈展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

“是!我想,这一点,于根顺不是随随便便说的。”孙毅肯定地回答,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

“你通知政治部主任和宣传处处长,朱达常暂调宣传处协助工作。”陈展不但从谏如流,而且雷厉风行。

“可是,刚才朱达常已经回绝了。他说就想在政治部加强学习,不想去别的地方了。”局长的心思还真是不好把握,孙毅要是早知道局长这么想,就应该先劝说朱达常了。

“身为警务人员,服从组织安排是基本的素质。你去吧!于根顺的片子,抓紧拍。”陈展摆了摆手。这一摆手,却是对孙毅刚才一说的否定。这小子,还需要锤炼啊!

“是!”孙毅不再说话,续水后离开。

陈展往椅背上一靠,若有所思。几个月来,陈展大张旗鼓地调整队伍,虽然不至于人心惶惶,却也是人心思定。用朱达常这人,果然是一招妙棋啊!梅掩城的亲信部下,只要有能力无劣迹,我陈展就可以用,这是何等的胸怀?这是怎样的态度?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但要猛冲猛打,还要怀柔冲和。这个分寸,这个度,就是上位者的能力了。

用朱达常,不单是一招棋,更是一面旗。此旗一插,公安局大事可定。于根顺这人,还真是有点匪夷所思,怪不得楚向前都能看好这小子。楚副书记的准女婿,是那么好当的吗?

月前,楚向前兼了市委副书记,常委排名第三。

虽然楚向前和市委书记王永平的关系更近些,但常委会上隐然已有三足鼎立之势。楚副书记发言,附议背书者甚众,可谓是名至实归。

而市长庄无鱼在王、楚二人的联手打压之下,似乎反击乏力,很有可能另谋出路。当然庄无鱼也非寻常。桑田省常务副省长郑盛群将于年底前退休。坊间传说,庄无鱼盯上了这个位子。届时,楚向前上位市长,恐怕就是应有之义了。

陈展树立于根顺这个典型,并不是没有向楚向前示好的意思。而于根顺支这一招,莫非是楚向前的投桃报李?对头,这是楚副书记的政治智慧啊!

朱达常之拒绝,孙毅当然无法理解,恐怕也出乎于根顺乃至楚向前的意料吧?这至少说明,朱达常并无其它根基。和于根顺也并没有太多关系,和楚向前更不会有什么关联。只是很单纯的一步棋而已。

没有劣行,就是能力,人才啊!朱达常能把握住自己,也就能把握住大方向。宣传处处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朱达常本人的态度,陈展并不在意。棋子之本身,还需要思维的吗?

楚副书记,你的指示,我收到并执行……陈展慢慢地呷了一口茶。虽然志在回京,陈展却已经做好了长期战斗的准备。

“师兄,今天什么安排啊?”孙毅回到宣传处时,柳潇湘已经在等他,脸上似乎还化了淡妆。

“继续跟踪拍摄于根顺。”孙毅好像有点不在状态,没有以前见柳潇湘时的笑容可掬。

刚才局长好像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我没做什么啊?到底为什么?虽然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孙毅却不得不慎之又慎。身为玩文字的人,这点敏感性还是有的。

孙毅带门时,局长好像还微笑来着。伴君如伴虎啊!虽然秘书是一条终南捷径,却也充满了风险。一招不慎,就会被弃。被弃之后,永无出头之日,反而不如从前之平淡发展。

“嗯!”柳潇湘兴高采烈地回答。师兄大概是在考虑什么重要问题吧?

“我这猪脑子!怎么没留于根顺的电话?”孙毅一拍脑门。多少有点奇怪,在于根顺面前,整个人好像没什么思路,一直跟着于根顺转。

“嘻嘻,师兄啊,我这儿有!”柳潇湘掏出了手机。

“你怎么会有呢?”孙毅很好奇,没见他两人单独说话啊,除了采访。

“嘻嘻,我在技侦支队时,拦截过‘飞车哥’的通讯。我刚才回去查了一下记录。说起来还是萧启点命令我拦截这个嫌犯的。如今嫌犯成了典型,支队长却成了阶下囚……”

孙毅点点头,要过来号码,当即给于根顺拨了过去。头一回没有人接听。过了十分钟,孙毅再拨,这回于根顺接听了。柳潇湘一直站在孙毅身边,饶有兴致地听着。

“嗯,好,没有问题!我这就安排!”孙毅很快就挂了电话,接着又拨通了电视台金牌主持人芬果子的电话。这是孙毅昨天特意要来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芬老师啊,你好你好!昨天合作愉快!沧海新闻我看了,陈局长也看了,效果不错!见义勇为表现得很出色!还是你们专业啊,局长指示我好好地向芬老师学习呢!”孙毅眉开眼笑,热情有度,人五人六。

柳潇湘在一边偷偷撇嘴。要是搁在昨天,说不定还会吃个飞醋。今天却没有这个感觉了。

“嗯嗯!确实是要麻烦芬老师,嗯,我还没跟董桓招呼呢!你跟他说也一样。嗯,下午两点钟,就在东方超市临海店。好,咱俩那就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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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撒尿圈地

清晨,苗阿姨和刘阿姨一起进正屋。苗阿姨要准备早餐,刘阿姨要收拾客厅。

客厅里好像有点乱啊!两个阿姨对视一眼,均是嘴角含笑。看来,家里要变个样子了。

两家人都靠着苏总生活,管吃管住,工资挺高,苏总待人又亲切。这样的活儿哪里找去?两个阿姨早就把这当成了自己家,把苏烟当成了自己孩子,虽然只能在心里想想。

一个女孩儿家,撑着这么大份产业,养着这么大个家,不易啊!是该有个好男人来疼她。

昨晚两个阿姨虽然没有进屋,却在外面见过那小伙子,很阳光,很可靠,也很亲切。苏总天仙一般,条件好,心气又高,配得上她的人难找啊!这下可好了……

在背后议论东家,是大忌。两个阿姨心有灵犀,各自轻手轻脚地忙活起来。

“两位阿姨,早啊!”小伙子穿着一身奶白色的运动服,神清气爽地下楼来。

“早!早啊!”苗阿姨和刘阿姨连忙应承,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院子里,露水很浓,东方正红。司机范师傅在擦车,花匠彭师傅在拆花枝上的塑料布。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轻声聊着天气。范师傅和苗阿姨是一对下岗工人,五十出头。彭师傅和刘阿姨是一对新市民,四十出头。都是本分人。

“两位师傅,早啊!”小伙子推门出来,朝气蓬勃。

“早!早啊!”范师傅和彭师傅连忙回应,语气热情又谦恭。

只见小伙子走到大门前,也不开门,纵身一跃,就不见了踪影。两个师傅面面相觑。呀,这算怎么回事?好吧,不关我们的事……

两人自是不知。门外边,于根顺脚下一软,差点摔个大马趴。幸好左右无人。谁知道这大门怎么开啊?问外人,多不合适!

桃源小村的容积率很低,花草之间夹着鹅卵石小径,宽阔的柏油大道进出。一栋栋别墅隐现在花树丛中。

小区前门正对一角海滩,后门却是浮来山。所谓名堂见水好发财,背靠高山可升官。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有钱,一应事务都会有人替你考虑周全。

浮来山是市内山,当然高不到哪里去,不过入眼清秀。于根顺放开大步登顶。旭日火红,正缠缠绵绵地脱开海面,冉冉上升。和山中日出相比,海上日出别有一番韵味。

于根顺找了块巨石坐下来,沐浴冬日暖阳。啊,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对生活是多么热爱……

少顷,于根顺站起身来,飞一般下山。今天不同啊,要送小朵和小石上学的。

进入小区后,见老大爷抡着打花棍遛弯,老太太牵着狗狗出门方便。于根顺一路打着招呼,尊老敬贤,热情奔放。老大爷老太太都有些诧异,在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证的人,邻里之间敬而远之,打招呼的并不多。

“小伙子,住几号啊?”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对你笑。这个小伙子不错啊!

“我八号!大娘几号啊?”于根顺灿烂地一笑。

“我十三!八号?”老太太有点迷糊,小伙子却是走远了。八号不是住着东方的苏总吗?噢,这小伙子长得挺帅,身板也结实……

老太太恍然大悟,牵着狗狗继续往前走,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青葱岁月,想起了那个村支书。狗狗刚在一辆小车的轮胎上撒了尿。

其实,于根顺也是看到狗狗才加快脚步的。瞬间自悟的同时,禁不住哑然失笑。呃,我这也算是撒尿圈地吧……

海棠睡未足,日暖冬床懒梳妆。

苏烟未曾睁眼,先探手身侧。心头却一惊,莫不是春梦了无痕?哦,虽然没人,衾枕尚暖,空气里有他的味道。苏烟小脸一红,嘴角浅笑,慢慢睁开眼睛。这一切,都是真的。全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先醒,没有叫我。

娇躯像是被揉碎拆散,而后重新捏塑拼接。说不出的舒畅,说不出的慵懒。苏烟拿过床头柜上的圆镜。凝眸似水如烟,腮边酡红娇艳,皮肤吹弹得破。

呃,还真是骗不得人……这叫人家怎么下楼?

苏烟以大毅力起床,简单梳洗了一下,扑了些粉,轻手轻脚地下楼。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朵抬起头,撅着小嘴嚷道,“妈妈没羞哦!这么晚起床,都要耽误上学了!”苏烟差点一头栽到楼梯下面去。

两个阿姨在角落里忙活,什么都没听见。于根顺揶揄地看了过来,脸上不是好笑。苏烟小脸红透,趁小朵不注意,又羞又恼地剜了于根顺一眼。恰是那一剜的风情。

“哈哈,今天爸爸送!”于根顺躲过目光之刃,嘻嘻哈哈地拿起书包,分别背到小朵和小石的背上。小石揉着眼睛犯迷糊,小朵的眼睛却是雪亮的,“妈妈,你今天好漂亮哦!”

臭小朵!苏烟掐住了楼梯扶手。粉扑得还是不够?现在再逃回卧室,好像过分了些。下面又传上来一句话,却让苏烟恨不得找个地缝……

“走啦走啦!以后妈妈每天都漂亮!”于根顺扶着小朵的后脑勺往外走。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

“哦!”小朵歪了一下脑袋,让自己舒服些,也让爸爸扶得舒服些。

小石稍微清醒了点,看一眼楼梯上的妈妈,又看一眼前面走的顺子……爸爸。好像发生什么变化?我错过了什么吗?唉,早起的脑袋不聪明,懒得想这些有的没的。

孩子们终于上学去了,苏烟扶着楼梯慢慢下来,坐在餐桌旁边。苗阿姨端来了早餐,今天的食谱是小米粥,火腿煎蛋,小咸菜,外加一杯牛奶。不过分量好像是平时的两倍?

苏烟心虚地看了苗阿姨一眼,却见苗阿姨低眉敛目,嘴角还带着些喜气?

“苗阿姨,以后,顺子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苏烟镇定地舀了一勺小米粥,果然是饿得不行。“嗯。”苗阿姨答应一声离开。

苏烟依次吃来,最终吃得一干二净,甚至额头轻汗……

“爸爸,晚上来接小朵!”小朵嘟着嘴,依依不舍地倒退进校门。小石虽然没说什么,眼神却也期待。

“一定!”于根顺满脸笑容挥手送别。两个孩子手拉手消失在教学楼内,于根顺才转身离开。

范师傅开车很平稳,脸上挂着笑,不太爱说话。他们两口子原来都在国棉六厂工作。范师傅开小车,苗阿姨是挡车工。国企改制,减员增效,夫妻双双把家还。

当了两年出租车代班司机后,范师傅经人介绍找到这份工作,苗阿姨也跟了过来。两口子一商量,干脆把家里的房子租出去,又是一份小钱。和同期下岗的老兄弟相比,日子简直要好到天上去了。

提起儿子,范师傅不由得扬眉吐气。桑田大学历史系高材生,名叫范伟,学习好着呢,挣的钱都让儿子花了。“我们老两口就这样了,盼着儿子能有个出息,比什么都强啊!”

回到桃源小村时,于根顺和范师傅已经很熟络。约定了晚上叫着彭师傅一起喝点,于根顺进屋,径直上楼。

起居室内,苏烟坐在梳妆台前的软凳上,手托香腮,已经睡熟了。嘴角兀自带着笑意。

于根顺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一手伸进腿弯,一手搭在腋下,缓缓用力,把苏烟抱了起来。苏烟勉强睁开双眼,送出个微笑,再次闭眼。于根顺亲了一下小嘴,把苏烟抱进了卧室。

放到床上后,却又舍不得离开。于根顺也歪在一边,欣赏海棠春睡。

所谓食髓知味,一只大手按捺不住,自动寻了目标。柔嫩弹滑,无限险峰。不一会儿,于根顺就呼吸急促,变本加厉。苏烟也面带红晕,娇啊喘微微。

好巧不巧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于根顺哪还顾得上这个?掏出手机就要往门外扔。好在打进电话的人还算识趣,响了几声就挂断了。

于根顺把手机扔到了床头柜上,继续继续!苏烟却彻底清醒了。艳日高照,今天是个好日子,还有很多日程呢!哪能白日宣那啥……

苏烟灵巧地推开于根顺,一溜烟逃进了洗手间。于根顺恨透了这个没眼色的电话,四仰八扎地躺在床上,不肯起来。

几分钟后,苏烟换好衣服出来。像是用冷水冲了脸,素颜无妆,皮肤好好。

“那个叫‘老柒’的警察,会来吗?”苏烟找了一套休闲装出来,撕掉商标,帮于根顺换上。反正家里是开超市的,买东西方便。难得的是尺寸刚刚好,裤脚都改好了。

“应该不会。他们在体制内呆惯了,离开体制会很畏惧。”于根顺顺从地站在那里,任凭苏烟打扮自己。日上三杆,来日方长,天长日久,光天化日,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又岂在朝朝日日?

看这衣服也没什么特别,穿上后却觉得倜傥儒雅,气质为之一变。青涩去了很多,貌似成熟。棱角去了很多,貌似稳重。

“哦?”苏烟又拿出一个鞋盒。这是一双软底休闲皮鞋,苏烟掏出鞋内的衬料,蹲在地上拍于根顺的小腿。

“我那么说,既是收拾人心,也是稳定军心。从长计议,慢慢收拾。”于根顺抬脚穿鞋,尺码也是刚刚好。鞋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看着曲线毕露的苏烟,于根顺又一次心旌荡漾。

“你可有人选?”苏烟笑笑站起来。一点即透,无须赘述。

“你有注意那个女孩吗?叫张春梅的,藏马山女子,很刚烈。是你超市里的人吧?熟悉情况。”两人走进起居室,慢慢聊。

“嗯,她是厂代,不是超市职工。不过,我可以雇佣她。”苏烟莞尔。藏马山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藏马山人,自然是好人。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两人相视一笑,于根顺接通电话,却是孙毅。

“下午两点吧,超市好像要借机整顿采购环节,并向市民作出承诺。是不是可以作为见义勇为的效果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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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特别助理

一双清澈聪慧的大眼睛,会说话一般,让朱思思的圆圆脸生动起来。

眼前的东方超市,如同一只凶残的大怪兽,不停地吞入人群,吐出残渣。张嘴时有热浪呵出,还带着酸腐的味道。

开朗好动的朱思思此时却有几分犹豫。我一个法学专业大学生,在超市工作能有什么发展?

男友已经远赴深圳打拼。那个奇迹般的城市,对湖南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是追逐梦想的地方。但朱思思却不想离开沧海。对大多数沧海人来说,沧海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城市。那么,毕业就要说分手吗?

看看再说!朱思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习惯性地理了理齐耳短发,毅然走了进去。

“沃尔玛、家乐福、麦德龙等全球性零售巨头,有着先进的管理经验和巨大的品牌效应,也有完善的采购和配送体系。它们进军沧海,对本地零售业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当然,是机遇也是挑战,对东方来说,我们的敌人只有我们自己。”

敲门进入总经理室后,朱思思却小心地捂住了嘴。莫非我来的不是时候?正在接受采访?苏总的助理留下地址,说是虚位以待、随时欢迎的。

说话的正是坐在大班台后面的苏总,表情淡然自若,语气悠然从容,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和优雅,却让朱思思觉得苏总就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不敢直视之。

苏总显然看到并认出了朱思思,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在一边稍候。

“看来苏总早已居安思危,现在肯定是成竹在胸了。作为本土最大的零售商,您打算怎样和自己这个敌人作斗争呢?”手持话筒的主持人也是大美女,俏媚亮丽。天哪,这不是芬果子吗?沧海台当家女主持,一姐啊!朱思思还没等坐下,就又一次差点惊讶出声。

与以往的仰视不同,今天朱思思却觉得,芬果子多少带着点做作。即使她符合大多数男人的审美标准,魅惑性感。

或者,任何女人在苏总面前,总会有点不太自然?自惭形秽?哦,说得过头了,至少是压力山大,需要严阵以待,往往却连平时的水平也发挥不出来。

或者,我的眼睛比苏总大那么一点点?我青春我无敌?朱思思实在是找不到平素的自信。

“思思,你怎么会来这里?”听到这个低声问话,朱思思再也无法淡定了,“老爸,你怎么会来这里?”

朱达常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倒是低声给坐在另一边的警察介绍说,“我女儿朱思思。”回头又对女儿说,“这是孙秘,叫孙叔叔。”

孙毅一脸自嘲,小声表达不满,“老朱你搞毛啊!我有那么老吗?呵呵,叫孙大哥!”朱思思果然乖巧地叫了一声,“孙大哥好!”

“怎么有点面熟?”孙毅盯着朱思思的脸端详,皱了个眉头,作苦思冥想状。孙毅另一边的柳潇湘倒是对师兄有点习惯了。美女么,都面熟的,尤其是当上局秘以后。

朱达常则一脸的警惕,不是吧孙秘?这是我女儿哎!你才搞毛呢!

没想到朱思思又接上话了,口齿很伶俐,笑得很顽皮,“嘻嘻,我见过孙大哥的,在见义勇为辩论赛颁奖仪式上。”

“噢……我这猪脑子!”孙毅恍然大悟,左手一拍额头,右手向朱思思伸过来,“你是最佳辩手!我记得的,印象深刻!幸会幸会!”

“猪招惹你了?!”朱达常一把握住孙毅的手,使劲地摇了两下。

柳潇湘忍俊不禁,孙秘这人,越来越极品了……她偷眼去看隔壁的于根顺,寻求理解,多好的话题啊!要是两人心有灵犀地对笑,一起揶揄孙毅,不就找到共同语言了吗?

没想到于根顺只管紧盯着大班台后面的苏烟,心无旁骛,拔不出来。柳潇湘再次暗叹。唉,貌似还是下手晚了?姐好不容易认真一回啊!这可怎么好?只隔了一个晚上,于根顺和苏烟的关系,好像进步飞速?

“小气样!”孙毅悻悻然甩开朱达常的手,又朝朱思思笑道,“是不是啊思思?”

上午,朱达常已经接到孙毅通知,暂调宣传处协助工作,晚些时候陈局长会亲自找他谈话。朱达常很无谓地去宣传处报到了,哪儿养老不是养老?反正到点下班,不要耽误回家做饭就好。

宣传处处长杨志云也不知所以然,只好又把朱达常派回给了孙毅。你看着办吧,反正你孙秘在宣传处说话,比我这个处长还好使。

就这样,朱达常跟着孙毅打杂,一起来到了东方超市。老朱没个老样,小孙没个小样,两人倒是熟络得很快。

“嘻嘻!”朱思思吐了吐舌头,专心看苏总回答问题。

“……大型零售商超期限拖欠供应商货款、强制收取各种费用、不规范促销等问题,发达国家在其发展过程中也曾出现过,通过相关立法予以规范能够取得较好的效果。不过,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各种因素共同作用,包括市场的发育程度、社会的诚信体系等,立法仅仅是其中一个方面。就沧海目前情况来说,更重要的是行业自律和企业内部挖潜。”苏烟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您将采取什么样的具体举措呢?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向媒体透露。”芬果子继续追问。经过反省,芬果子已经决定配合东方集团,做一期正面宣传的访谈节目,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不是吗?

“我给你介绍一个新人,今天刚好考校一下我的眼力。”苏烟微笑着看向朱思思,“朱思思,你知道同样的商品,摆在离地面不同的高度,过道左首或者右首的位置,销售量会有不同吗?”

苏烟话音一落,董桓立即把镜头对准了朱思思。朱思思“腾!”地站了起来,小脸一囧。作为优秀辩手,朱思思对镜头并不是畏惧。可是,这都哪跟哪儿啊?“对不起苏总,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调查研究。”

“好吧我告诉你。消费者不愿意蹲下拿东西,多数人习惯于右手取物。那么货物摆在腰部到肩部的位置,过道的右首,销量最好。其它不同位置,也有不同的销量增益。”苏烟微笑了一下继续说,“以前,货物陈列位置由采购员决定,由此滋生权利腐败。现在我要关上这扇门。朱思思你告诉你,如果我让你负责这项工作,你会凭什么决定那种商品陈列在哪个位置。”

“凭上月销售量,对谁都公平!”朱思思略一沉吟立即回答。

“这样会存在顶端优势,强者益强,差者更差。其实并不公平。”苏烟有考校的意思,更有启发的意思。她的微笑让人沉稳,让人安逸。让人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不能对不起苏总的信任!

“凭性价比!看哪种商品更能给消费者带来实惠!”朱思思又想出了一个答案,也算是颇有急智了。不过苏总但笑不语,朱思思马上反应过来,“这个没有客观的标准,还有由人判定。我想到了,竞价!用拍卖的方式!”朱思思的语气带着兴奋。

“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报告,操作性要强,我给你两周的时间。”苏烟点头赞许,“如果你是来接受面试的,我想你已经被录用了,暂定职位是总经理特别助理。”

“我一定不会辜负苏总的期望!”朱思思挺胸昂头,神情小激动。进来之前朱思思还没决定到东方工作,现在却有点迫不及待了。

不小了啊!真不小……孙毅在一边看得眼晕。我这人其实就喜欢肉感的女孩子!

“苏总的面试,让我受益匪浅。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想,即使是很平凡的员工,在苏总的领导下,也会做出不平凡的业绩。”芬果子一脸的赞赏。至于是不是由衷而发,这个并不重要。

这一句恭维,不知道有没有取悦于苏烟,却分明地得罪了好几个人。

我的女儿很平凡的吗?

这么漂亮一小妹妹你夸两句会死啊!

我很差的吗?我本来就很杰出好不好!

“好吧,我再向你介绍一位很不平凡的员工。”苏烟并没有注意诸人的反应,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于根顺,“见义勇为的于根顺先生,促使我下决心整顿超市,给供货商一个明白,更给消费者永远的实惠。”

“啊?”镜头面前,于根顺远不如苏烟那么从容优雅,甚至不如朱思思那么镇定自若。

此声一出,朱思思却更加不淡定了,“您就是在音乐广场打跑了那些艺术小贩的‘飞车哥’?我一直想当面向您表示感谢的!”

“哦,沧海还真小。”于根顺并不记得被他救出的女孩长什么样子,看来就是她了,还是老柒的女儿。

“苏总肯定也给‘飞车哥’安排了职位?”芬果子又明白了,“据说您现在是公职人员?”

“藏马镇农技站站长,其实,我就是来帮助藏马山民打开山货销路的。藏马山山货,是好东西。”于根顺实话实说,“但对苏总不利的事情,我一定会管到底!”

苏烟笑容依旧,心里却有些淡淡的失望。虽然早知如此,却一直不愿意面对,甚至不愿去想。也许,你心里也是迷茫的吧?藏马山才是你心里最重。

无论如何,总经理特别助理这个职位,是说不出口了。还真是有点特别。苏烟看着窗外的浮云。

“对不起,接个电话。”这时,于根顺口袋里的电话铃响。

第二百四十八章 枭雄末路

“我父亲死了,那些企业都是合法财产,我继承。”

酒店门面不大,临窗的小桌上摆着四个小菜,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于根顺和蒋孝镛两人对坐。不是饭点,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上完菜后,服务员也不见了。

和三个月前比较,蒋孝镛沧桑了许多,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于根顺点点头,饮下一杯,蒋孝镛也不紧不慢地喝着。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神色匆匆的行人。外面风挺大,大家都很忙。

梅掩城被双规后,以蒋破军为首的涉嫌黑社会组织犯罪案并没有终止。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大小黑社会头目被抓捕一百余人,政法系统各级公务人员也被抓捕一百余人。尤以公安局为重灾区,处级以上警官被抓捕十四人,要害岗位几乎一锅端。

李晋江虽然和韦胜津有点关系,但毕竟只是个外围龙套,并没有机会与闻机要,更没有机会赚得利益。再加上梅掩城倒台后,老转势力有所抬头。政治部一老转给李晋江吹了个风,李晋江主动写了份思想汇报,态度诚恳,认识深刻,事情就算揭过了。至于会不会影响日后升迁,那就说不准了。

按照于根顺的安排,李晋江接应蒋破军跑路,准备李代桃僵。于根顺坦诚地让李晋江参与进来,由不得李晋江不答应。答应之后,也由不得他反悔。说起这事来,风险不是没有,但更是一份前程,抓捕蒋破军不是大功一件吗?发现尸体也将就了。

当然,李晋江也不傻,当时就提出了两个条件。其一是梅掩城倒台后才能行动,这是前提。虽然于根顺打包票,但李晋江岂敢轻信。其二是蒋孝镛要被拘作证,沈锦臣倒是可以陪同蒋破军跑路。这两个条件于根顺都答应了。梅掩城不倒,一切无从谈起。梅掩城既倒,蒋孝镛就是安全的。

这也是于根顺不惜得罪楚向前,也一定要置梅掩城于死地的原因之一。如果说还有别的,那就是替李天行的十年青春张目了,虽然梅掩城会觉得很冤。

至于食国家俸禄而残害百姓的“官蠹”云云,也就是一说。虽然入世未深,于根顺却也知道,如果一股脑儿全给杀了,可能会有个别冤枉的。你说我一个山贼头,管得过来吗?离藏马山好远的。

一辆军牌吉普车把蒋破军三人扔在离北斗大厦不远的公路上,懒得多看一眼。李晋江早已亲自驾车等在那里。双方还没得及说话,却见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后座上的人掏出一把锯断枪管的猎枪,瞄准蒋破军就是一枪!

蒋破军的脑袋当时就爆了。一世枭雄,一地脑浆。

蒋孝镛完全傻掉。沈锦臣抛出匕首刺中凶手胳膊。李晋江拔枪击中凶手后腰。摩托车却加速逃离现场。

李代桃僵,弄假成真。

因为蒋破军死亡,公安局对其撤案处理。蒋孝镛是局外人,沈锦臣也没有任何案底。短暂羁押审查之后,两人都自由了。

沈锦臣通过各种手段追查凶手。两个凶手在一间出租屋内被找到,已经变成尸体。从时间上推断,很可能作案返回时即有人等着灭口。开枪者甚至连后背和胳膊上的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现场没有找到任何可资利用的线索。

李晋江因为发现蒋破军尸体,使侦破工作出现重大进展,一个月前晋升为市局刑警支队六大队大队长。

听着蒋孝镛的叙述,于根顺脸上并没有更多的表示。和当时听说这个消息时一样。李晋江曾经第一时间给于根顺打电话,隐晦地表达了辜负顺子哥委托的意思。

于根顺当时回了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李晋江如释重负,走马上任了。原大队长杜飞,晋升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

李晋江并没有理由杀死蒋破军。即便他要立功,抓捕或者亲手击毙,岂不是功劳更大?反正要交一具尸体上去,真假其实并无分别。

处理完后事,沈锦臣意志消沉,带着几个小弟去了老挝。传回消息说,在那边买了几百亩荒山,种上了橡胶树。庄园主的日子不错,暂时不打算回来了。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父亲一定有很多仇家,想让他死的人也很多吧。”丧父之痛已经百日,蒋孝镛淡定了很多。那么多工厂企业需要整合,非常操心费力。蒋孝镛从来没有想过会过这种日子,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所谓造化弄人。

“这份名单是我父亲随身携带的。沈哥说,他们都是为我父亲而死的手下。”蒋孝镛把一个小册子递给于根顺。喝下一杯酒,眯眼睛看着窗外。

于根顺翻看着小册子。封皮是棕色牛皮纸的,已经毛了边,上面印着“工作手册”四个红字。的确已经揣了很久。

小册子用了二十几页,每页写着十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记载着此人需要赡养或者抚养的亲属。被赡养者死亡,被抚养者成人,名字即被划掉。看样子共有二百余人,没有被划掉的还有半数。

“沈哥出国前,嘱咐我把这件事做下去。我父亲生前,最看重这事。每年要付出数百万之巨。为了我父亲,我必须做好。”蒋孝镛解释了一下这份名单。“沈哥说,这是一个负担,也是一笔财富。”

“如果你父亲不死,那些工厂企业,不是合法财产吗?”于根顺合上了小册子。感到沉甸甸的。

“我父亲的判决,很可能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看来蒋孝镛专门对此进行了研究。

“你是你父亲死亡的唯一受益者?”于根顺也想不出嫌疑对象。任豹那里,知道此事的战士并不多。于根顺特别叮嘱过任豹采取措施,知情者没有对外联络的可能。

“应该是的。我曾把天枢橡胶厂送给沈哥,他拒绝了。”蒋孝镛苦笑道。这就是说,他曾经怀疑过沈锦臣?

“从长计议吧!”于根顺喝掉了杯中酒,“挣钱也好,多做善事。你父亲名下,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北斗基金吗?也做下去吧。”

“嗯,资助贫困大学生的。”从一个忘情于山水的冒险者,变成一个忙碌操劳的企业家,其间跨度不小。或者是身上的责任在支撑着蒋孝镛吧。

至少,父亲做了很多善事。回想起来,父亲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妈妈的死,父亲同样悲痛吧,至少他没有再婚。可惜,和父亲重聚,才那么短短的几天。我应该早点回来的。我现在才是真正的孤儿。蒋孝镛嘴角苦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还想做家电连锁吗?苏烟那里,好像有一份很有价值的计划书。我可以介绍你们合作。”于根顺好像刚想起了什么。

“外地的玉衡电器分店,多数已经被当地势力强取豪夺。”蒋孝镛似乎还是没有把钱看得太重。他现在需要的,也不过是每年数百万的收入而已。

“我该去接孩子放学了。”于根顺笑了笑站起来,“有什么线索,就联系我。”

“嗯。和顺子哥絮叨一番,压力小了很多。”蒋孝镛也笑了笑。于根顺拍了拍蒋孝镛的肩膀,离开了小酒店。

蒋孝镛坐在那里没动。酒还有小半瓶,菜基本没动。浪费了可惜。

于根顺有点路盲,一路打听着赶到书院路小学时,接孩子的家长几乎散尽。小朵却撅着嘴站在那里,不肯跟苏烟走。小石怕冷,早已上车等候了。

“我就知道爸爸不会不来的!”

小朵的小脸冻得通红,却兴高采烈地冲过来。苏烟跟在后面微笑着,心里却是一声叹息。

第二百四十九章 玉奴无双

“我还想听听无双的故事。”

冬夜深沉,小朵和小石都已睡熟。起居室内温暖舒爽,灯光温馨柔和,苏烟笑意殷殷。

“要不,我们卧谈?”于根顺一脸的笑。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怪蜀黍。

“不要!”苏烟顽皮地撅了一下小嘴。开什么玩笑啊,一卧,还能谈什么?

“要不,你坐过来?”于根顺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这回不像怪蜀黍了,倒是有股大灰狼的味道。

以鹅黄和嫩绿为基调的布艺沙发,很柔软很舒服。苏烟坐在对过的布墩子上,一口回绝,“不要!”大灰狼太坏,小白兔不上当。

“那,我喝点酒?”于根顺挠了挠头。

“嗯。”苏烟这回没有拒绝,而是款款地站起身来,在于根顺的注视下,娉娉袅袅地离开了起居室。一套丝绸质地的家居服,虽然宽松,却也遮不住完美的腰啊臀曲线。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更是珠圆玉润。

这个时候,这种环境,适合做很多事情,讲古除外。也太难为人了吧?

不一会儿,于根顺听见外面脚步声沉重,连忙迎了出去。却见苏烟费力地搬着一个大纸箱上楼来。

这纸箱由草黄色的瓦楞纸糊成,看上去很粗糙,和这壁纸,这地毯,这沙发,都是格格不入。当然更和搬着纸箱的苏烟完全不搭。于根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纸箱再熟悉不过,却是沧海市面上买不到的。

“费心了!”于根顺心里一阵暖意,抢上几步,把沉甸甸的纸箱接了过来。二十四瓶装的藏马山老白干,连箱子差不多有四十斤。

苏烟嫣然一笑,再次下楼,端上来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碟花生米,一碟拍黄瓜,一碟拌三丝,一碟酱鸭掌。

“这酒,是赵奎打电话,叫你们一个同学,叫余文英的,送过来的。”苏烟把托盘放在小几上,从小柜中取出一只玻璃杯。于根顺早已开了纸箱,取出一瓶,用拇指弹开了瓶盖。

下午,于根顺离开后,专访很快就做完了。孙毅、芬果子、朱达常、柳潇湘告辞,朱思思也兴冲冲地微服私访去了。苏烟让人把张春梅找了过来。

张春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成为东方的正式职工?工资高且不说,还有“五险一金”啊,这可是城里人的待遇!

什么?试用期后还有可能成为采购部总经理?骆红衣的位置?东方集团中层?拿年薪的?张春梅完全懵掉了。

到底是藏马山女子,张春梅咬了咬下唇,以大定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苏总,我很荣幸。可是,这是为什么?”

张春梅在沧海打工四年,换工作七个,虽然没有大磨难,却也是尝尽个中滋味。天上掉下来馅饼,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张春梅好歹是念过高中的,虽然女孩子是赔钱货,家里没让念完。

“我相信藏马山人不会让我失望。”苏总和蔼地说道,“有信心吗?”

“有!”张春梅挺胸昂首。

虽然无奈地离开了平阳一中,张春梅却不肯回家,独自跑到沧海闯荡。工作换了七个,却没有一个是坐着的。在东方做厂代一年了,骆红衣骆总,根本没有资格拜见。骆沛梓倒是能见到,但被她踹了一个窝心脚……采购部总经理室好大一间,我可以坐在里面?骆红衣一个小老太太都行,我为什么不行!

“你把卖藏马山山货的两个人找来。”苏总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女孩敢作敢为,又不失沉着冷静,身上还真有一点自己所缺乏的性格。稍加磨砺,必然是一员干将。

一会儿,赵奎带着刘翠萍赶来,态度很谦恭。

赵奎几乎不敢直视苏烟,心下对顺子哥的崇拜又如黄河泛滥。顺子哥啊,你真是我的顺子哥!这苏总,简直太是嫂子了!谁不让苏总当我嫂子我跟谁急!可是……赵奎偷偷撇了撇嘴,楚楠嫂子怎么办?楚楠嫂子也很嫂子啊!我也得跟谁急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呃,呸呸!

刘翠萍看看小姑子,看看赵厂长,再看看苏总,使劲地搓着两只大手。这办公室真漂亮啊,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得知东方超市独家包销藏马山精品山货的消息,赵奎一下子不淡定了。免费设专柜?四家店醒目位置同时推出?一切由张春梅安排?顺子哥啊,你为了藏马山人民,做出了多大牺牲啊!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公事谈完,苏总还和两个半藏马山人闲聊一会儿,问了问藏马山的饮食习惯,有没有好酒。赵奎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场打电话给余文英,“端英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即给我送几箱藏马山老白干过来!要不然,哥们没的当了!”

现在赵奎的气场也很足。余文英亲自驾车,赶在天擦黑到达,骂了赵奎两句,返回平阳吃会议餐去了。赵奎当即联系了范师傅,范师傅开车取酒。赵奎大事已定,给于根顺打了个招呼,连夜返回藏马山备货。

刘翠萍留在沧海,跟着小姑子学做促销,倒也不用赵奎操心。晚上姑嫂独处时,刘翠萍悄悄问张春梅对赵厂长的印象,说了一大堆赵厂长的好话不提……

这四个小碟,显然是于根顺平时下酒之物,赵奎的心眼一点也不少。

晚饭后,于根顺和两个孩子打闹,苏烟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

“无双的故事,没有更多,今晚我给你讲玉奴的故事。”于根顺端起玻璃杯,一饮而尽。这杯子是苏烟平时喝水用的。用来盛酒,一瓶倒三杯。苏烟只管微笑着斟酒,你说什么都好。

“除了玉佩这个信物外,于家傲唯一的线索就是,无双被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姓马,藏马山人士。兵荒马乱的,大户人家多有外迁。于家傲遍寻马姓人家,却一无所获。这时候,藏马山上有个大刀堂,于家傲就打上了大刀堂,当了总瓢把子。他不断放出声名去,希望无双能找来。可是他失望了。”

于根顺嘴角含笑,悠然喝酒,悠然讲述。

“玉奴本已死志,先刺小鬼子而后自戕。今被英雄截上山寨,也是玉奴命当如此。如蒙英雄不弃,玉奴愿自荐枕席上。如若英雄将玉奴送还石家,玉奴之清白尽毁且不说,石族长还是会将玉奴送与鬼子把命丧。大刀堂妄称侠义,不如让玉奴死在这大刀堂!”

锵了个锵,锵了个锵,锵了个锵了个锵了个锵。

又是一年杜鹃红。玉奴羞红了脸,悄声告夫君,“玉奴怕是有了……”

“玉奴等你,娃等你。”玉奴按着于家傲的手不肯放松。

于家傲摸进了鬼子指挥所,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九斤四两尸首异处,五六把刺刀插进了于家傲的胸膛。于家傲看向山洞那边,大刀掷出,贯穿了三个鬼子。

“玉奴!”

于根顺讲到情动处,大滴泪珠滑下,手上青筋爆出。

苏烟小心地吸气,于根顺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小手。疼!

“我长得,很像玉奴吗?”良久,苏烟幽幽问道。于根顺喝下一杯酒,默默地点了点头。苏烟能看到他的眼睛里,柔情万种。

“这个故事,你信了?”于根顺嘴角苦笑。大手歉意地松开,温存地抚摸着小手。

确实,刚才那一声喊,苏烟就是玉奴,玉奴就是苏烟。

“嗯,我信了。”苏烟点了点头,眼睛里晶莹透亮。如果一个男人在你面前流泪,你要感激。

“玉奴已经死了。我其实也记不得无双的模样。”于根顺黯然地喝了一杯,“当我从面包车里抢出小朵时,小朵给我的感觉,就是无双。只是不知道,无双有没有这么好命,危险时会有人救她。也许,无双也早死了吧。”

“好人一生平安。”苏烟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个男人。他确实有着和他的年纪不相符合,甚至和这个世界不相符合的特质。时常还有些矛盾。原来他有这么多故事。

苏烟第一次见于根顺时,就觉得再也离不开他,只是多少有点看不懂他。

现在,好像懂了,这个藏马山一般的男人。感谢上苍,让我参与进来,分担他的压力。

苏烟坐了过来,依偎在于根顺身上。于根顺轻轻地抚着苏烟的娇啊躯。两人身上都有一种悸动,脸上胳膊上,甚至有一层鸡皮疙瘩。

就像怕冷。就像动情。

却也不是那种冷。却也不是那种情。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没有存在感。就像一个旁观者。喜也好,怒也好,哀也好,乐也好,都不彻底,都不真实,都像是隔了一层。”于根顺像是在给苏烟诉说,更像是喃喃自语。

“藏马山给我一些真实感。小朵给我一些真实感。你给我一些真实感。”于根顺的手在苏烟柔嫩的后背上滑动。不是欲,甚至不是爱,而是亲。

“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藏马山,伤害小朵,伤害你。”于根顺又弹开一瓶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瓶了。我很想醉一次。

“其实,有办法可以找到无双的,只要她还活着。”苏烟温柔地亲了一下于根顺的唇,笑容在暗夜里绽放,如同天使一般。

第二百五十章 一箱柔情

三个点支撑着顺子的存在感,小朵和我居其二,第三个还是非生命体,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虽然苏烟并不理解匪夷所思的穿越和重生。或者,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吧。但这又有什么打紧呢?重要的是,顺子实实在在地在我身边。存在感充实得一塌糊涂。

于根顺并没有具体地解说,苏烟也没有好奇地追问。儿子变成了爸爸,儿媳妇变成了妈妈,这还真是纠结呢,嘻嘻。

给男人带来负担的女人,不是好女人。

给女人带来负担的男人,压根就不是男人。

女人之于男人,是润物有声,是厚德载物,是百川归海。

男人之于女人,是赴汤蹈火,是自强不息,是一柱擎天。

有了你,才知道人生可以这么内涵。

有了你,才知道人生可以这么充实。

这几天里,苏烟过得很快乐,飞呀飞的。就像一生那么漫长,又像一瞬那么短暂。

于根顺毅然地敞开了心扉,苏烟坚决地走了进去。

男人浴火重生,变得敦实厚重,就像淬了火的铁杵。

女人春风化雨,变得灵性轻盈,就像浇了水的花蕊。

于根顺送小朵和小石上学去了,苏烟在家里快乐地忙碌着。每个角落,都有顺子和两个孩子的影子。他们是好朋友,没有玩不到的地方。

小石和小朵一样,已经彻底沦陷了,叫爸爸已经毫无障碍。爸爸多好啊,不想吃的可以不吃,不想做的可以不做。对自己的事情负责么,谁不会!

家里这么好玩,小石其实不太想去上学的。但上学也很好玩啊,爸爸就简单地教了两手,张二牛和朱三倌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才几天时间,小石就变成了一个勇士,在班里打出了无上的威望。张二牛和朱三倌原来老嘲笑我,现在却是我的哼哈二将。爸爸说,男子汉,要撑住,还要有兄弟!

美中不足的是,爸爸不让随便打人。规定每周最多打一次架。但如果是因为小朵被人欺负,不在此限。

问题是,小朵她不欺负别人就是好的,真不懂爸爸为什么这么规定。但爸爸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先这么着吧。

你看看,爸爸一直抱着小朵走到校门口,小朵骄傲得像一个公主……

“苏院士,早啊!”彭师傅停下了架势。

干了小二十年农活,身体倒也结实,但学拳法就是不如范师傅顺溜。彭师傅只好笨鸟先飞,趁着范师傅不在,多下点功夫。

“彭师傅,早啊!”苏院士穿着一身运动服走进院子。

昨天苏烟打电话过去,让苏院士来学养生保健的拳法,顺子以前答应过的。顺子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爸爸,帮忙啊!”苏烟从储藏室里拎出来一个铁丝笼,笼子里装着一只健硕的乌鸡。

“哦。”苏院士嘴巴一歪。你不能这么欺负院士吧?我的手术刀,是干这个的吗?

“等范师傅回来吧!”彭师傅急忙跑去接了过来,以前这活儿都是范师傅干的。当然,苏总也从来没操心过这种事……

“要炖四个小时的,等范师傅回来,就来不及了!”苏烟围着可怜的乌鸡转了一圈。似乎在琢磨怎么下刀。

乌鸡没晕,苏院士有点晕。哦?要炖四个小时吗?爸爸年纪大了,更应该补一补啊?果然是女生外向!

“那,我来吧!”彭师傅挽了挽袖子,伸开两只大巴掌,打开了鸡笼。没承想,那乌鸡觑了个空子,扑棱着翅膀,一下子飞了出去!

彭师傅老脸一红,苏院士一脸无辜,苏烟一脸焦灼。三人眼睁睁地看着乌鸡飞出围墙,在道边的树梢上一落脚,“狗狗肉——”一声长鸣,展翅翱翔!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乐极生悲。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年轻人冲天而起,劈手抓住了乌鸡的翅膀根!随即,年轻人凌空一个大回环,悠然落入院内。

范师傅揉揉眼睛,这乌鸡居然是能飞的?呃,顺子老师居然是能飞的?

“苏伯,早啊!”于根顺热情地跟苏院士打了个招呼。

说话时,于根顺屈指在乌鸡脑袋上一弹,乌鸡的爪子蹬了两下,伸直了。范师傅停好车过来,接过乌鸡放血去了。

“顺子,早!”苏院士笑了笑。

女儿和女儿全家的变化,苏院士当然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但对于根顺这个年轻人,苏院士却有点看不懂。本事太大,无所羁绊。能飞上树梢,也就能被人扼住翅膀啊!

无论如何,顺子对女儿来说,恐非良人。不过,事情好像也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一套拳法学完,动作看似简单,却也自有其科学性。苏院士觉得全身各部位都得到了锻炼,酸麻舒畅。要说延年益寿可能不见得,健身养生的效果肯定是有。演示的过程中,于根顺还讲解了一些呼吸吐纳的要点。苏院士的领悟,就比两个师傅更多些。

“顺子,要不你在沧海开个武术养生馆?我一帮子老朋友,肯定捧场的。这年头,老人、女人、小孩子的钱最好赚啊!”苏院士额头微汗,小有气喘。

“哈,还有病人。”于根顺嘻嘻哈哈地补充了一句。这年头,老人、女人、小孩子的消费,在病人的消费面前,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啊!

呃,我这多嘴多舌的……苏院士并没有被打脸的感觉,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于根顺。女儿我可能管不了,你们爱咋的咋的吧!可是,你至少要留在沧海吧?我不怕贴钱给你做生意。

“爸爸,喝茶!”苏烟紧走几步,把盖碗端给了苏院士。

苏院士接过来,掀开盖子吹了吹,却没着急喝,仍是看着于根顺。

“苏伯,我……”于根顺知道躲不过这关去。躲躲闪闪的也不是个办法。但是,我不能长久离开藏马山。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于根顺吁了口气,接通电话。

“你小子在哪儿啊?赶紧给我回去,这回平阳算是出大事了!”话筒里传出顾大同心急火燎的声音,嗓门挺大。

“顾书记?你在哪儿啊?”于根顺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平阳出大事,关我甚事?我这边的事也不小!

“我在首都开会!已经到机场了,马上返回沧海!”顾大同气急败坏地说,“高速公路征地,村民把派出所砸了!扣押了警察,双方对峙!钱书记和郭县长已经赶往现场!”

“派出所被砸?楚楠怎么样?”于根顺脸色冷峻。

“被砸的是南泉所!不过楚楠现在也在现场!具体的你和王伟光联系!我要登机了!”顾大同挂了电话。

于根顺叹息一声,抱歉地说,“我得立即回平阳,村民和政府对峙!”

“你不是个农技站的站长吗?”苏院士有点不太理解。农技站还管官民冲突的吗?当今这世道,社会矛盾累积,地下埋着导火索啊!

“好,让范师傅送你回去!”苏烟也很焦急。她知道藏马山和藏马山人在于根顺心中的位置。且不说牵扯楚楠。

“不用!我让孙毅送!警车快一些!”于根顺当即给孙毅打电话说,这回的见义勇为不要太大。孙毅问明情况后,问了位置,说他马上带车赶来。

苏烟匆匆进入室内,一会儿就拖了个大皮箱出来。于根顺接过来,沉甸甸的。两人走到院外,默默地走向小区门口。苏院士没有跟过来,站在院里轻轻摇头。

“里面都是你的衣服和鞋子,搭配着穿。”苏烟看着自己的脚尖。警车“乌拉乌拉”地到了,孙毅跳下车。柳潇湘没下来。

“嗯。”于根顺笑了笑。刚才,苏烟从进屋到出来,也就三四分钟,根本来不及装箱。

也就是说,这是早就备好的。

也就是说,苏烟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会随时离去……

“告诉小朵,爸爸爱她。”于根顺抱了抱苏烟,轻声说。

“想姐姐了,就随时来。姐姐等你,小朵等你。”苏烟微笑着,踮起脚尖,替于根顺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有几丝乱发。

警车绝尘而去。

Ps——终于250了……告移动书城读者:夹袄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移动,此前也不知道移动不可以修改。有读者告诉夹袄,说有的章节不满,欠1000字云云,问你后来补了吗?纵横这边是全的,都补了,如果导致您没有看全,请都这边来看一下。歉意。知道上移动书城之后,没有进行过修改,除非人名写错等大bug。

第二百五十一章 九妹三嫂

小时候别人管她叫九妹,出嫁后别人管她叫三嫂,老了以后别人管她叫婆婆。

娘家姓赵,夫家姓陈,所以户口本上登记的名字是陈赵氏。一户口本也就她一个人。

本来,陈赵氏和大多数农妇一样,最远也只去过平阳。结婚前,她那短命的老公,陈尚三,带她去扯布料来着。

不过,西凤村大人小孩都知道,陈赵氏是村里走得最远的人。到底有多远就不清楚,陈赵氏自己也不清楚。

陈赵氏还是三嫂时,收到了一份阵亡通知书。随后平阳民政局又送来了烈属优抚证明书。找村小老师念过以后,三嫂终于明白,大有回不来了。

寡妇死儿子,真是没指望了……村里人都感慨,这可让三嫂怎么活啊?

果然,一直关得紧紧的寡妇门,敞开了。三嫂没了踪影。

陈尚三已经没了好多年。三嫂也守了好多年。现在连儿子都没了,三嫂大概是奔自己的日子去了吧。村里人摇头叹息之余,也就忙自己的日子去了。

其实,三嫂心里哪还有自己的生活?

大有不能埋骨它乡。

路上要吃饭。

三嫂烙了一夜的炕饼……

两年后的冬天,广西龙州县街头。一个老婆婆沿街乞讨,嘴里不停地说,“大有是烈士,我要带大有回家。”衣不蔽体,神智不清。

有好心人把这老婆婆送到了烈士陵园。甚至帮她找到了刻着“烈士陈大有之墓”的墓碑,位置是4区11排17号。

老婆婆抱着墓碑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动手挖了起来。被人发现并阻止时,双手已经鲜血淋漓。

阻止老婆婆的是陵园守墓人,年纪不大,穿着一身旧军装。老婆婆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着两份完好的文件。

守墓人看了文件,跪在老婆婆跟前,磕了三个响头,放声恸哭。这哭声逗出了老婆婆的眼泪,知道儿子死讯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流泪。

两年了,娘终于找到你了。娘不能哭,一哭就没力气了。

“我们找到大有时,他身上背着四零火箭弹背具,右手拿着火箭筒,倚着田埂坐在稻田地里,左胸多处中弹,最大的弹洞有拳头那么大。遗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相信当时一定是场恶战,他的背具内只剩了一发火箭弹。对面房屋已倒塌,断墙外还有残留的火箭弹弹尾。我们从领章上知道了大有的名字。”

“我不认识大有。我的战友也都死了。我活下来,留在陵园里陪着他们。大多数战友的家人,都没有能力来看望他们。大有妈妈,了不起。”

守墓人把陈赵氏和陈大有的尸骨送回来,并帮助陈赵氏重新安葬了陈大有。给乡亲们留下这些话后,守墓人就返回了广西。陵园里还有很多战友需要照料。

村里人并不知道守墓人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只有一条腿。

也没人知道陈赵氏那两年的经历,只知道三嫂变成了陈婆婆。那时,陈赵氏也不过是四十多岁。

现在,陈赵氏已经六十多岁,觉得活够了。如果有人要动大有的坟,就先把我老太婆打死好了。

“赵甲第,你上去把她给我拉下来!”

南泉镇派出所所长刘国栋面带戾气。告示已经下发了一周,但西凤村这片坟地就是没有动作。南泉镇的征地拆迁已经拖了全县的后腿,镇长窦砥柱把刘国栋叫过去,指着鼻子一通臭骂。

备迁的坟地已经给出,村民怎么就这么不识大体呢?耽误了征地,就耽误了修建高速公路。耽误了修建高速公里,就耽误了平阳经济发展。耽误了平阳经济发展,郭县长就会很不高兴。郭县长很不高兴,窦镇长就很不高兴。窦镇长很不高兴,我这所长能高兴得起来吗?

今天是最后期限。工作做不通,强拆!全镇民警和治安联防大队集体出动,还从政府临时抽调了二十多个年轻干部。窦镇长虽然不在阵前,却远远地坐在帕萨特里看着。三台挖掘机已经发动起来了。

这个所谓的烈士墓,就是西凤村坟地拆迁的最大障碍。拔出这颗钉子,剩下的乱坟将势如破竹,摧腐拉朽,一锅烩!这个破落村子,封建迷信思想忒严重!

“我啊?”

赵甲第搓着两只大手,脸皮一个劲地抽抽。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抓烈士娘,这真可是缺了大德了……

“你什么你啊?关键时刻拉稀!”协警杨二狗扒拉了一下赵甲第。刚才拆老太婆房子时,这软蛋就推三阻四的。

赵甲第为人厚道,腿脚麻利,又是县政法委顾书记的关系,已经被刘所长提拔为治安联防大队大队长了。杨二狗觉得自己比赵甲第强了百倍,要不是因为顾书记……顾书记的啥关系没准也是赵甲第这厮胡说的,就没见顾书记打电话关照过他!

“杨二狗,你上!”刘国栋果然大声喝道。

“是!刘所,您就瞧好吧!”杨二狗掳了掳袖子,狞笑着爬上坟头,毫不迟疑地向陈赵氏抓去!

“住手!”“混蛋!”“跟他们拼了!”

对过的村民们骚动起来,义愤填膺地向坟头这边逼近。刚才陈赵氏的草屋被拆了,村民们已经满腔怒火。这间草屋就修在坟头旁边,陈赵氏孤身一人,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挖掘机的大铲子一下子,没了!

容身之所被拆,陈赵氏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颤巍巍地爬上了大有的坟头。

人在坟在!

陈赵氏形容枯槁,两眼空洞,灰白的头发乱草一般。似乎来一阵风,就会把整个人吹走。

娘不会走的。娘要保护你。大有是好孩子,大有是烈士。除了娘,谁还记得你是烈士?

杨二狗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闹哄哄的叫唤,心里也是一阵慌,手僵在了半空。

“陈支书,你要讲政治,不要试图对抗政府!”刘国栋跳上了普桑,果断鸣枪示警!

“冷静,大伙儿冷静啊!”村支书陈皮实慌乱地站在队伍前头,伸开两手阻拦着。村民冲击政府也好,政府挖村里祖坟也好,都会让我一豆大的村支书无立足之地啊!我这倒霉催得我!

“动手!”刘国栋见鸣枪有效,轻蔑地一笑,随即咬牙切齿地命令杨二狗。杨二狗也是一咬牙,抓住陈赵氏的胳膊奋力一拉。

咦,怎么轻飘飘的?杨二狗奇怪地向陈赵氏看去。往下拉的感觉,就像拉了一个稻草人。

“啪!”清脆一声响,陈赵氏的胳膊居然被拉断!

远处的村民听不见,陈赵氏也没有呼救,或者她已经没了痛觉。大有啊,娘对不住你,娘还是下去陪你吧……

赵甲第就在坟前,憨厚的脸蛋更加扭曲,怒不可遏地喊了起来,“老婆婆的胳膊断了!”

杨二狗也有点慌乱,扭头向刘国栋看去。

“拉下来,送卫生院!”李国栋冷冷地命令道。两眼几乎要把赵甲第戳个窟窿,要不是碍着顾书记,老子早就撸了你了!

西凤村的老少爷们再也按捺不住,乱哄哄地往前冲。陈皮实使劲地拦着,喊声带出了哭腔,“要送卫生院啊!给陈婆婆看病啊!刘所长,治不好陈婆婆,我西凤村可不答应!”

刘国栋向后看了看。黑色的帕萨特悄无声息,就像一头潜伏的巨兽,似乎随时会暴起伤人。不过,这巨兽就是我的坚强后盾!

“老婆婆的病,一定要医!坟地,也一定要迁!”刘国栋大义凛然地站在车顶盖上。为了平阳经济发展,我刘国栋赴汤蹈火,临深履薄,粉身碎骨浑不怕!

四个警察,八个协警,还有临时抽调的二十多个干部,全都神情紧张,严阵以待。大家手里都有家伙,但村民手里的家伙更长,人数还是十个打一个。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幸亏这不是山村啊!公务员真不是人干的……

村民们涌到坟前,终于被陈皮实阻住。土里刨食的艰辛,已经磨掉了农民的火气。如果不是祖坟在此,可能陈赵氏和她儿子的坟,早已被人遗忘。

政府要动真格的了,咱这小胳膊能拧得动大腿?

富贵从来险中求!杨二狗狠了狠心,拦腰抱起陈赵氏,迈着坚定的步伐,义无反顾地走下坟茔!

在刘国栋的示意下,三台挖掘机轰鸣起来,缓缓向坟头开动。巨大的铲子高举着,一下就能把阻碍平阳经济发展的坟茔铲平!什么都阻挡不了历史车轮的前进!

就在杨二狗走到墓碑前时,陈赵氏突然张口咬向杨二狗的胳膊!“啊——”杨二狗一声痛呼,胳膊松开,陈赵氏被摔落在地,至于骨头断没断,就不知道了。

陈赵氏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墓碑。

世界安静了。

“啪!”一颗浑浊的泪珠滚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大有,别怕,娘来陪你了!

陈赵氏费力地抬起上半身,脸上一丝温柔。或许是含泪的缘故,眼睛里居然也恢复了神采。

蓦地,陈赵氏猛地前扑,脑袋径直向墓碑撞去!

第二百五十二章 老牛呜咽

“唉哟!”赵甲第疼得猛一咧嘴。

陈赵氏撞碑一瞬间,赵甲第一个鱼跃,把粗大的手掌垫在了墓碑上!

被陈赵氏撞一下还好说。墓碑前是一个青石祭台,祭台前是砖头垒成的烧纸坑。赵甲第结结实实地摔进坑里,上半身则撞到了祭台上。还好,老婆婆的脑袋没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是猛烈撞击导致晕眩,还是极度衰弱导致虚脱,陈赵氏软软地歪倒在墓碑前。面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笑。就像二十多年前,在儿子墓碑前沉沉睡去。

“西凤村的男人都死绝了吗?西凤村的祖坟随便被人挖吗?西凤村连一个孤老太太都保护不了吗?一个守了三十二年寡的老太太,一个在儿子坟前活了二十四年的老太太,她的儿子还是革命烈士!战斗英雄!绝户坟是吧?寡妇门是吧?你们还有良心吗?你们还有德行吗?”

喊话的不是赵甲第,也不是陈皮实,更不是西凤村的任何一个男人。

这苍老、沙哑却又洪亮的声音,在西凤村的祖坟地里震响。更在西凤村每个男人脑海中轰鸣。

赵甲第刚才只是一声闷哼,现在却忍不住流泪了。爷爷,我没做亏心事!我没缺德!

来者正是赵山虎。

西凤村民两厢分开,赵山虎翘着山羊胡子,脖子上青筋爆出。一边走,一边说,一边用长杆的旱烟枪指点着两边的老少爷们。被指点者脸上均露出了难堪的笑脸,“山虎爷……”

引龙村和西凤村只隔了六里路,世代联姻交好。赵山虎德高望重,是两村红白喜事的坐上宾,起屋分居的主事者,矛盾纠纷的调停人。西凤村没人不识得山虎爷。

二三十条汉子跟在赵山虎身后。其中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紧走几步,抱起了歪在地上的陈赵氏,“九妹,小九!你怎么样了?八哥来晚了……”另有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也冲了过来,乱纷纷地叫道,“九姑!九姑,你醒醒啊!”

“西凤村的男人还在!”“不能让人掘了祖坟!”“揍丫的!”“山虎爷给我们做主啊!”群情汹涌,气势滔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老迈的赵山虎身上。

“爷爷!”赵甲第挣扎着爬起来,哭得很萌,笑得也很萌。

“八两,你做得不错!为人要有底线!”赵山虎用旱烟枪敲了敲赵甲第的肩膀,枯树皮状的老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身皮,咱们不穿了,咱丢不起这人!”

“嗯!”赵甲第毫不犹豫地把协警服装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棉袄棉裤。大冷天的,脱鞋却有点不太舒服,赵甲第挠着后脑勺,闷声闷气地问道,“爷爷,这鞋我先穿一会儿,行吗?”

众人哄堂大笑,不知不觉中已经紧密地围绕在赵山虎身边。只要山虎爷一声令下,近四百条汉子就是脱缰的野马!

四个警察、七个协警,还有二十多个公务员,不由自主地互相靠近了些。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往回看,待会儿哪边能跑得更快些?至少要比同伴跑得快。更多人看向车顶盖上的刘国栋。

刘国栋焉能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山虎爷?还曾经多次一起吃酒,两人作为主客同席的。刘国栋知道这干瘦老头一句话的分量。如果事情发生在引龙村,刘国栋恐怕会更谨慎些。

“赵山虎,你要讲政治,要考虑全县大局!”刘国栋脸色铁青。

“如果这政治就是对付烈属孤老太太,不讲也罢!如果这大局就是掘人家祖坟,不考虑也罢!”赵山虎王霸之气四射。两村汉子轰然应诺,“山虎爷!”

“赵山虎,这里可不关你引龙村的事!”刘国栋多少有点色厉内荏。

“刘所长,确实不关我引龙村的事!”赵山虎朝着刘国栋吐了口吐沫,转身面向西凤村的汉子喊道,“西凤村的老少爷们,你们自己看着办!”

“打呀!”“冲啊!”“跟他们拼了!”

陈皮实已经摔倒在地。不知道被人推的,还是主动倒的。数百名汉子手持各式家伙朝着刘国栋等人扑来!

刘国栋见势不妙,顾不得招呼手下,第一时间跳下车,狼窜而去。警察和干部们也惶然四散,各自逃命。远处的帕萨特悄悄发动,迅速地开走了。

一旦开打,就收势不住。赵山虎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吸烟。

刘国栋才跑回派出所,就见黑压压的人群涌来,带头的正是陈赵氏的几个侄子。一通乱砸之后,刘国栋被活捉,连同另两个警察和三个协警,杯五花大绑地带回了坟地。

倒霉的杨二狗压根就没逃掉,肋骨断了几根,一脸的鞋印子。从二十五码到四十五码不等。如果不是赵甲第拦着,杨二狗很可能已经死在乱鞋之下……

南泉镇因征地拆坟,致使警民冲突,酿成严重后果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县委县政府。县委县政府在对上严密封锁消息的同时,紧急召开常委会研究对策。

要想富,先修路,全力发展平阳经济的大政方针不能变!县委书记钱树志定了调子。

坟地要迁,乡村封建势力要综合治理!村民要加强教育,主谋首犯要追究刑事责任!县委副书记、县长郭大中作出了部署。

从县公安局和各乡镇派出所抽调精干力量,集中解决南泉镇西凤村征地迁坟问题,毕其功于一役。同时召开现场会,公开抓捕,现场宣判,以儆效尤!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已经到了攻坚阶段!县常委会形成了决议。

次日一早,楚楠和魏逐风带着藏马镇治安联防大队赶赴现场。于根顺不在,带队的是不情不愿的张五魁副队长。这多耽误事啊?整天打架的人,得多愚蠢!有这闲工夫,琢磨着挣俩钱花花多好!你不想挣钱也没关系,不要耽误我挣钱啊?

牢骚归牢骚,这两天楚楠一直拉长着个脸,张五魁还真不敢讨价还价。只好暗地里恶意地嘀咕,嫂子莫不是月事不顺?总不会有了吧?

各乡镇公安人员陆续到达集合地点。西凤村坟地前面乌央乌央的一片,蹲在地上递烟打屁,粗数一下就有五六百人。

县公安局副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宋岱到达时,看到的是三台侧卧的挖掘机,一台仰卧的警车。当然还有拆草房留下的一片狼藉。

坟地上衰草连天,纸钱的残片在风中飞舞。太阳已经升起多时,但躲躲闪闪的没有热量。

宋岱回头望了一下,一排黑色奥迪远远地停在公路上。

顾局在场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宋岱苦笑了一下。今天,宋岱是现场总指挥。对顾局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严重。顾局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到首都开会呢?都三天了,也该回来了吧?

按照郭县长的部署,宋岱首先要指挥挖掘机铲平这数千个坟茔。而后,抓捕以赵山虎为首的暴力抗法分子。而后,集合引龙村和西凤村村民,由县法院公开审判。最后,钱书记要现场讲话,强调“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问题。县委常委全体在主席台上就座。

宋岱接到县府办通知后,第一时间给顾大同打了电话。顾大同跳了好大一个高,尼玛召开常委会怎么不给我通气呢?更何况是政法领域的事情。

沉吟半响,顾大同说,“按县委部署办吧,控制事态发展,不要酿成严重后果!我马上赶回去。”

宋岱到达现场后才想起来。部署中,好像没有提及关于南泉镇派出所所长刘国栋等人的解救问题?这都什么事!

还好,没有村民在坟地上出现,希望顺风顺水吧!事到如今,宋岱也别无它法,也懒得给几百名警察讲话。

宋岱挥了挥手,六台挖掘机轰鸣起来,扬铲奔向目标!

“呜——”

就在这时,一种古怪的乐器声远远地传来。低沉而苍凉,好像是牛的哭声。还是老牛的哭声。还是老牛临死之前的哭声。

耕了一辈子田,老了却免不了挨一刀。这是一种无力的抗诉,这是一种悲凉的呜咽。

牛会哭吗?我听见过牛哭吗?我怎么会想起来牛哭呢?宋岱迟疑了一下,挥手止住了挖掘机。

一众警察不约而同地站好,诧异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乐器声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乐器很快就出现了。

一人多长,手臂粗细的铜管。一头扩张成了脑袋大小的喇叭。另一头有大汉在鼓着腮帮子吹。还有两个大汉分左右抬着铜管前进。

共五个。相同的乐器排成一排,十五个大汉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坟地走来。

后面是白花花的一片。

全白。逐渐靠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多少。

头上戴着白帽子,身上穿着白袍子,腰间系着粗麻绳。

披麻戴孝。是了,这是丧服,用成匹的粗白布扯成。不经过缝纫,更不会滚边。脱落的线头在空气中飘动。就像在颤抖。

身穿丧服的数千人!

十五个大汉后面是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后面是一副担架,担架上抬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后面是两个警察。两个警察并没有披麻戴孝。或者是他俩不配?虽然没有被绑,两个警察却也不敢逃离。

宋岱脸色凝重。再次无限思念敬爱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顾大同。

“政府,你们一定要让烈士的尸骨曝于天日之下?你们一定要挖掉全村人的祖坟?你们知道祖坟就是人心?”老头走到了十五个大汉前面。

老头开口时,五个乐器自动停止。

宋岱此时才觉得耳朵“嗡嗡”地叫。

安静真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官如父母

“赵山虎,这是县局宋局长!全县警察现场办案,你个村霸还真有面子!组织村民暴力抗法,砸派出所,挟持警察,哪一条都是重罪!”

慷慨激昂者正是南泉镇镇长窦砥柱。虽然窦砥柱人如其名,昨天跑得够快,一通臭骂却是躲不过的。当然,县长郭大中骂完后,还是给爱将留了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担任现场副总指挥。

总指挥一时语塞,副总指挥当然要顶上去。

“拿着祖坟绑架政府吗?真是无法无天了!”窦砥柱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赵山虎的鼻子,决心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和以赵山虎为代表的顽固村霸邪恶势力斗争到底!

两阵对圆,泾渭分明。

一边是数千丧服。一边是五六百警服。还有四五十个南泉镇干部,主要承担后勤保障工作,算是杂牌军。

与昨天不同,村民们并没有携带农具。警察也没有配备防暴器械。

算是官民之间的默契?

“窦镇长不要吓唬我老汉。我老汉一个小老百姓,为什么要对抗政府?拿什么来对抗政府?对抗政府我又能落下个什么?我老汉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不过是看不过眼罢了。你们做的事,太戳人眼眶子!”赵山虎摘下丧帽拿在手里。神色从容,声音洪亮,哪里像是土埋半截的人?

“什么看不过眼,你就是沽名钓誉!你就是倚老卖老!你就是强奸民意!你就是哗众取宠!你为了一己之私,故意为全县经济发展制造障碍!”窦砥柱哪能被一个干瘪老头震住。虽然声音没老头那么响,气势上却也不差。

“县里发展经济,也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窦砥柱两眼望天,恨铁不成钢。

父母官,官如父母,揍你那是为你好!

爱之深,责之切,你要记得这顿打!

说到底,这还是南泉镇的事情。事情解决不好,恐怕就只有父母没了官。父母没了,日子照过马照跑。官没了,世界可就塌了……

“好日子谁不想过?国民党我打过,小鬼子我打过,我就是没对抗过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好,因为共产党带领穷人打土豪分田地!”赵山虎想点上旱烟锅子,点了几次却没成功。嘴角抽搐,手在抖。“打孤老!掘祖坟!掀烈属房子!你们可缺了大德了!党中央国务院知道你们这么干吗?!”

五个乐器再次吹响。老牛呜咽,萦绕坟场。

窦砥柱知道,这种乐器叫“大杆”,是附近乡镇传统的丧葬基调乐器,配以唢呐笙管,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送亲人远行。

数千丧服面带凄凉,眼含怒火,就像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数百警服脸色严肃,公事公办,全县警察还拿不下两个村子?我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寒风如刀剑。

“赵爷爷,我给你点!”声如黄莺出谷,清脆圆润。

一个高挑靓丽的女警排众而出。警服熨帖,显其修长,不掩其丰硕。步伐轻盈,却也不失稳重。笑容活泼,却也不失尊敬。女警径直走到赵山虎跟前,手里举着一个塑料打火机。

窦砥柱一怔,这算哪一出啊?

宋岱一罔,楚大小姐顽皮?她想到了办法?除非顾局,或者顺子哥在场。宋岱又摇头。

赵山虎一愣,还是把旱烟枪衔在了嘴里。

风有点大。楚楠打了几次火,都没点着。

在双方数千人的注视下,两只干硬龟裂的大手,和两只白嫩细腻的小手,拢在了一起。防风护火。

楚楠盯着打火机,专注又郑重。

终于,火苗一闪,一股青烟冒出。随后,赵山虎嘴巴张开,一股白烟随风飘散。

楚楠笑了,就像是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至少等于扶老太太过两回马路。

赵山虎一声叹息。这祖坟,还是要掘吗?

大杆早已停止了吹奏。

数千丧服迷惑不解地看着楚楠。原来警察也有好人。特别是女警察。特别是漂亮的女警察。

数百警服若有所思地看着楚楠。有点身份的警察都认识,这个全县最年轻的派出所所长。盛名之下果无虚士,呃,果无虚美女。

当时顾书记也是这么干的,原来是有套路的……只有五魁嘴里嘟囔着什么。丁山迷惑地抻过头来,却五魁挨了一记白眼。说了你也不懂!

这打火机是五魁的。楚楠伸手来要时,五魁不明所以,甚至连大半包烟也给了楚楠。

“赵爷爷,你抽这个。”楚楠把半包烟和打火机都递给了赵山虎。赵山虎苦笑着接住了,“闺女,你是好人。爷爷抽不起这个。”

“赵爷爷,修路是好事。为什么不能把祖坟迁移到山头上去呢?”楚楠饶有兴致地和赵山虎探讨问题。

“闺女,这里是块风水宝地。你看看,东南面水,西北靠山。坏了风水,断了龙脉,影响子孙万代啊!”赵山虎耐心地给楚楠解释着。

楚楠顺着赵山虎的指点看去。果然,东南方向是个大水塘,占地数十亩。西北方向是座大山。山水之间的缓坡上,大小坟堆鳞次栉比。林木各安其序,路径隐有文章。且不说风水如何,楚楠已经在藏马山工作了将近两年,很清楚祖坟对山民来说意味着什么。

可是,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又当如何?如果顺子在这里,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呸呸,我干嘛要想那个大混蛋,臭流氓……

担架抬到了前面。陈赵氏被两个侄子抬下来,无声无息地歪坐在坟茔跟前。这座坟茔修葺得极好。墓碑上题着“烈士陈大有之墓”。白石为底,朱砂阴文。

楚楠嘴角苦笑,无奈之色一闪而过。

情绪到位,铺垫完成。这个时候,应该发表一番演讲的。有理有据,有节有义。义正词严,理直气壮。苦口婆心,感情充沛。

可是,我怎么说得出口?

世人都说,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其实,想到和做到之间,还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没那么无耻……楚楠悄然一声叹息,默默地回到宋岱身边。

“通常的高速公路,都不是笔直的吧?”楚楠突然眼前一亮。此言非虚。高速公路每隔一段就要故意拐个弯,否则司机容易精神懈怠,导致车祸发生。

“这个地方绕不过去。”宋岱压力山大,大到觉得委屈。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身为总指挥,宋岱也做了功课的。且不说高速公路按米预算,动辄千万级数的调整。往北转需要开山,往南拐需要填塘。开山自然代价很高。填塘则会导致路基发生不规则沉降。经过专家实地勘测,把这些坟茔挖走,是一条正道。

可是,人间正道是沧桑啊!

南泉镇政府和派出所,作风可能是粗暴了些。如今换了我,又当如何?宋岱回头看了看那一排黑色奥迪。领导们,还等着开现场会呢!

头车已经开了双闪。

“宋局,要不我来?”窦砥柱低声征求宋岱意见,当然也是催促。双闪表示领导的耐心经不住消耗。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窦镇长,这是南泉镇地盘,我辅助你!”宋岱无奈点头。龟孙子才想干这种事!

窦砥柱得了首肯,毅然决然地跨前一步,厉声喝道,“赵山虎,你是不是准备和政府对抗到底?”

“窦镇长,那三个警察,我早就让人放走了。刘国栋和杨二狗,我也没有难为他们。”赵山虎看上去有些疲惫,语气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了。眼神中的痛苦大于悲愤。这种烟,果然是我老汉抽不起的……

“放了那两个混蛋!”赵山虎转身面向乡亲们,声音沙哑。

刘国栋闻言大喜,立即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待跑出了村民范围,脸上才恢复了肃穆,甚至有种英雄凯旋的荣光。

杨二狗却吸着气,慢慢往回挪。肋骨的伤痛虽不致命,却是疼了一夜。富贵虽然险中求,可也要有命享用啊!待跑出了村民范围,神情却又是一转,这回我算是立功了吧?赵甲第算是完蛋了吧?是金子迟早会发光的!

“不过,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的祖坟被挖!”赵山虎轻蔑地看着刘国栋和杨二狗的背影,“你把我抓起来吧!”

“事情是我策划的,人是我打的,派出所是我指使人砸的。我赵山虎一人承担,和两个村子的老少爷们无关!”赵山虎岂会不知,闹出这么大事来,政府一定会严惩主谋,惩戒胁从,其余人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窦砥柱暗暗松了口气。这倔老头,身上毛病千千万,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吐口唾沫砸个坑,说话算数!能兵不血刃解决问题当然最好,虽然政府绝不会怕了这些刁民!

楚楠垂下了头。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使命职责产生了怀疑。我该何去何从?

宋岱茫然地看着远方。虽然命令不是我下的,我也不愿意下这样的命令。但说到底,这也是在我的指挥之下。一入仕途,身不由己。良心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陈赵氏的泪珠再次摔碎。虽然两处骨折,身体极度虚弱,茹素二十余年的陈赵氏,却是耳聪目明。

大有,看来你的墓是保不住了。娘却不能现在死。娘要是现在撞死,你的表兄弟和舅舅,还有山虎爷,还有乡里乡亲,肯定会受不了。大家都红了眼,一旦打起来,肯定会出人命啊!咱们不能牵累别人。

娘过几天再下去陪你。大有是好孩子,大有是烈士,大有不怕……

第二百五十四章 金刚怒目

太阳隐身,天空灰蒙蒙一片。

寒风更劲,突然有雪花零散飘落。雪花很大,没有几朵。

往年这时节,少见下雪。

大杆再次吹响。单调的哀乐中,雪花飞舞如精灵。

精灵很快就被寒风揉碎。雪末飞到人脸上,瞬间化为冰水。除了冷,没有其它感觉。

“其他人不追究!”赵山虎逼视着窦砥柱。我需要一个应承。

窦砥柱回头看向宋岱。这和县委的精神不相符合。

宋岱郑重地点头。这个责任我承担。

“让大家伙儿自己动手,缓限三天!”赵山虎转向宋岱。这才是主事的人。赵山虎并不知道县太爷正坐在远处的小轿车里。知道又能怎样?跪在地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吗?

奥迪里面应该很暖和吧?宋岱懒得回头去看双闪,直接点头应允。谁要开现场会,谁自己来指挥好了。真的很无聊。尼玛!

“西凤村的老少爷们!”赵山虎转过身去,面对数千丧服,我的父老乡亲。

山羊胡子上沾了雪末,脸上有冰水,赵山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狼狈。许是风太硬的缘故,声音有些飘,空洞而干涩。

数千丧服都盯紧了山虎爷,不管能否听清。

赵山虎来回踱了几步,想吸口烟,却没摸到旱烟枪。“政府也有难处,只好委屈一下祖宗,让祖宗们往高处走。修路也不是坏事,能挣到钱,能见世面,后辈们也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赵山虎对不起大家伙儿,瞎折腾了两天!都散了吧,回家拿镐头,自己动手请祖宗搬家!”

“也好啊!下雪了,没有太阳,是迁坟的好日子,连衣服都不用换了……”说最后几句话时,赵山虎的声音低了下来,颤得厉害。

颤得更厉害的是佝偻干瘦的身体,几乎要被风刮走,就跟墓碑前的陈赵氏一样。

村民们无所适从地看着山虎爷,看着黑压压的警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窦砥柱长吁了一口气,掏出烟来,却也是点不着。如非迫不得已,谁愿意干这种损阴功的事?只是阴功虚无缥缈,远不如现实利益那么直接罢了。所以有时候会顾不上,甚至想不起来。

终于,人群动了。麻木地离开,或者,麻木地跪在地上。

传承了几千年的祖坟,本来以为我也会埋在这里……

人群中隐有恸哭传出,七零八落的,不成调子。

没有山虎爷,大家根本聚不起来。山虎爷发话了,还在这儿干什么?

时代变了,山虎爷老了。天下雪了,祖坟要掘了。山虎爷总不是因为半包烟而改变主意的吧?

在窦砥柱的示意下,两个警察走上前来,掏出了手铐。

赵山虎很配合得伸出双手。活了这么大年纪了,什么没有见过?当今政府,比以往的政府都要强大。比以往的时候也更强大。大概还会接着强大下去。什么都能干得出,什么都能干得成。

宋岱也没有阻止。这次风波让全县常委一齐出动,总是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虽然没有往后看,宋岱也知道双闪一直在打着。

“不许抓我爷爷!”

蓦地,一声悲呼炸破苍穹。

赵甲第一直抬着大杆,此时却推开同伴,抢过大杆,挥舞在手上猛扑上来!

那两个警察愣住当场,退后了两步,转脸看向窦砥柱。不是糊弄住了吗?

“要抓我爷爷,先打死我!”高大威猛的赵甲第,站在干瘪枯瘦的赵山虎侧前方,大杆“轰!”地一声戳进地面,“嗡嗡”颤响。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

韦陀植杵,不招待你这酒肉和尚!

“八两!不要胡闹!”赵山虎眉头紧皱,厉声呵斥。

“爷爷,八两没胡闹!”赵甲第却不像平时那么听话,实际上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反驳爷爷,“爷爷,八两已经长大了,八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小,爷爷就教育八两,要做个好人,不要做亏心事。要有德行,不能缺德!爷爷,八两做到了!”

“缺德的不是我,而是这帮混蛋!我跟他们干了半年,知道这些混蛋是干什么的!我要做好人,可是,这些混蛋就没打算让好人好好地活!”赵甲第说这些话时,粗大的手指直指着那两个警察的鼻子。

那两个警察都是南泉镇派出所的在编警察,也就是赵甲第曾经的同事和上级。赵甲第虽然敦厚仁忍,却不是傻瓜。曾经难以置信,曾经想视而不见,曾经想入乡随俗,赵甲第却终于无法做到。

人,或者可以欺骗自己的眼睛,如何欺骗自己的良心?

“小龙无头不行,小鸟无头不飞。爷爷被抓,大家就没了主心骨,姥姥和太姥姥家的祖坟就要被掘!也难说他们不会抓别人,关进大牢!你以为他们会跟你一样信守承诺吗?他们有的是理由!”赵甲第转向赵山虎,大脸通红,气喘吁吁。

“如果是那样,爷爷你说,从昨天到现在,我们都忙活了些什么?”略作停顿,赵甲第第一次大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赵山虎欣慰地看着赵甲第。八两的确是长大了,好孩子!

八两说得对,我这两天的做法,好像是很矛盾。痴活七十三年,赵山虎还是第一次如此的茫然。我好像真的老了,八两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这个残局可怎么收拾?

和政府对抗,无论如何都是个输。八两仅凭一腔热血,又怎么知道?现在已经不是侠肝义胆行天下的时代了……

可是,赵甲第做协警后的成长速度,还是远远地超乎了赵山虎的想象。

“事情闹大了,他们才会怕!事情闹大了,问题才会解决!事情不大,他们有的是办法收拾你!事情大了,有的是人会收拾他们!”赵甲第挺胸抬头望苍天,很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主张!“要想解决问题,就得和这帮混蛋一拍两散!”

赵山虎有点傻。这还是我的八两吗?这都是什么道理啊?!

“山虎爷,和他们拼了吧!”陈赵氏的两个侄子走上前来,两眼通红。九姑右臂骨折,左腿骨折,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山虎爷,下命令吧!”剩下的四根大杆,也被四个壮汉挥舞起来,雄赳赳地走到阵前。

对牛吹杆,不如一杆见血!

跪下的人,站起来了。刚往外走的人,止住了脚步。已经走远的人,见状又跑了回来。

雪花益发大了起来,山野逐渐苍白。

也行,孙子说得对,只有把事情闹大了,问题才能解决。窦砥柱做不了主,宋局长主不了事,远处那一排小汽车,也不是解决问题的人!赵山虎腰背一挺,老脸一寒,干瘦的身躯居然爆发出了杀气!

近处的两个警察不由自主地又后退了两步。从警多年,也不见得全是吃喝玩乐。警察的直觉告诉他们,这老头身上背着人命,恐怕还不止一条!

“赵爷爷,不要!”楚楠忧心如焚,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张五魁带着丁山等人聚到了楚楠身边。无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只认一条——保护嫂子!寒毛也不能掉一根!

“赵山虎,我保证其他村民不受牵连!”宋岱下意识地上前一步,面带忧色。今天这天气,实在是糟透了。

“赵山虎,你要挑战全县的警察吗?”窦砥柱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是色厉内荏。从上个周末搓麻开始,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数千丧服和数百警服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赵山虎身上。严阵以待。

赵山虎没看窦砥柱,也没看宋岱,反而微笑着对楚楠说,“闺女,你生于富贵之家,身边又有贵人相助。你也是旺夫相,虽然小有波折,间或委屈,终究大富大贵,儿孙满堂。谢谢你的打火机和烟,哈哈哈哈!”

“赵爷爷,我叫楚楠!”楚楠小脸一红,承您老吉言了。无论如何,我一定想方设法保您平安!

“楚楠?姓楚的?”赵山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因为赵甲第已经开始替爷爷做战斗动员了。

“老少爷们儿!”赵甲第手扶大杆,矗立如山。声如洪钟,震撼四野,“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如果我们就这么放弃了,祖坟会被掘,我爷爷没有好下场。如果我们揍他们一顿,说不定能保住祖坟,我赵甲第可能没有好下场。但是……”

赵甲第刚说到这里,就被赵山虎一脚踹向腿弯。赵甲第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摸了摸后脑勺,迷糊不解地看着爷爷。我又做错什么了?爷爷已经很久没打我了!还真是有点,呃,舒服?

赵山虎却懒得理睬孙子,只听得一声断喝,居然天崩地裂一般!“老少爷们儿!我赵山虎还没老,轮不到黄口小儿说话!大伙儿听我的——使劲揍!留口气!”

“使劲揍!留口气!”

“山虎爷!山虎爷!”

凝固的白色海洋突然涌动,疯狂地向黑色阵地冲来!

天地之间,本非黑白分明。更多的是不黑不白,亦黑亦白。

交接之处,很快就变成了灰白。这灰白地带不断扩展,伴以惨叫。警服虽然没带器械,却胜在训练有素。丧服虽然参差不齐,却胜在人多势众。

纯白的雪花逐渐增多,天地之间白茫茫,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

“都给我住手——”

突然,一声比山崩地裂更响亮的爆喝,压过惨叫,压过风声,甚至连雪花都凌空改变路径。西北的山头回音,“住手——住手——手——”

浑然不似人类所能发生的声音!

但这的确是一个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疾飞而来,径直插入灰色地带。

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却不断地有人被拎起,抛出。白色的被扔回白色一边,黑色的被扔回黑色一边。落人如落雨,声声慢。

此人所到之处,如同铁牛犁地,翻开一个两米多宽的口子。

此人所过之处,两边人均怔怔不敢前,就像地上有两条高压线。

未几。

天地之间,再次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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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高度重视

于根顺在车上打来电话时,王伟光也在车上,去沧海国际机场接顾大同。两辆警车呼啸着擦肩而过,虽然彼此都没有注意。

王伟光是个称职的秘书,材料准备得很充分,虽然他也是今天早上才知情。

这事,还有点闹心。收起电话后,于根顺仰倒在座椅上。

绕开西凤村,高速公路要多修四公里,至少多出预算一个亿。现在于根顺对钱已经有了些概念。按年薪五千来算,如果要加一个期限的话,那就是两万年。即使把年薪当成月薪来算,也要往后推到耶稣出生那年。压力不要太大。

按照招标协议,沧藏高速BOT项目,由以华达为主要投资人的沧藏高速投资公司承建,政府负责征地拆迁相应事宜,双方共同受益。拆迁工作,是由沿途政府当作头等大事来完成的。这是政治任务,是考核各级政府行政能力的重要指标。

而祖坟,却是世代定居农民之圣地。

前些年,平阳县洋河镇挖出了史前文明遗迹,以重点古遗址的身份列入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名录。初步判定为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过渡时期遗址。也就是说,至少四千年前就已经有人在此定居。

人家已经在那里埋了好几千年的先人,说扒就给扒了?还要变成千人踩万人踏的公路?讲点道理好不好?

就像一个外来人,突然闯进你家院子,说我帮你种棵枣树吧,为你家好!不由分说地扒了你家月台。你算哪根葱啊?我呸……

车窗外已经落雪,于根顺陷于沉思,却了无头绪。

这是多么MAN的气息啊!柳潇湘陪着偶像坐在后座,心里有点小幸福。虽然柳潇湘看到了送行的苏烟,甚至能判断出其亲密程度。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女孩的直觉。

女人通常不如女孩优势,男人通常却比男孩优势的。书上不是说了吗?女人好比二手车,将就着开开,反正是便宜货。男人好比二手房,要好好装修,已经增值了啊……

书上还说,专注于工作,是男人最帅的时刻。专注于思考,是男人最性感的时刻。充沛的MAN属性,几乎让柳潇湘晕眩。

要勇敢地出击,把幸福抓在手里!好男人已经不多了……

柳潇湘正琢磨着说点什么时,却被孙毅的电话打断,不由得小嘴暗撇,眼风如刀。

“外面下雪了,果子妹妹要小心些哦!”孙毅坐在副驾驶位置,细声慢语地嘱咐着。对话内容未知,只见到孙毅一脸的甜蜜。

芬果子和董桓两人,正乘坐沧海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赶来。这次倒是芬果子主动联系的孙毅。

前两天播出的系列节目,得到了市委宣传部的充分肯定。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鸣在部务会议上强调,“宣传工作要唱响主旋律,也要反映民生,关心百姓生活。我看最近沧海新闻播出的关于东方集团的消息,就很有价值,能够促进零售行业改革,让利于民。民生问题,是大问题啊,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今天一早,沧海广播电视局局长、沧海电视台台长杨雪特别把芬果子和董桓找来,对他们的身体和生活表示关怀后,旗帜鲜明地指示,“台里支持你们的工作,步子可以迈得再大一些!民生问题,是大问题啊,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当然,单独约芬果子谈话,杨雪是不肯的。有事固然不怕,无事生非就不值得了。据不可靠消息,芬果子是有根子的人啊,很粗的!

饮水思源,芬果子立即给孙毅打来了电话。一则是表示感谢,增进感情,二则是了解动向,及时跟进。

孙毅接到电话时,警车才刚开出沧海市区。征得于根顺同意后,孙毅向芬果子通报了消息,并作为难状和梯己状,要求芬果子保密。芬果子当即要求现场采访,跟踪报道,于根顺也没有反对。

当然,采访是一回事,播出是另一回事,这就不是车上的人所能决定的了。于根顺至少知道,摄像机是一件利器。一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

新闻采访车虽然也很牛叉,但到底不如警车拉风。追上来是不可能的,估计至少要晚一个小时才能赶到现场……

警车尚未停稳,于根顺已经飞身而去。

待孙毅扛着摄像机下车时,于根顺已经到达战场,玩起了抛人游戏。很娴熟,很精彩。

这都是啥啊?孙毅从警也有近十个年头了,何曾见过警民混战的场景?更别说只身犯险,一己之力敌千人。谁告诉摄像机的开关在哪里?

随后下车的柳潇湘,显然没空帮孙毅的忙。人群中间那个猛士,真的是于根顺吗?从停车处到战场,目测至少五六百米,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就是传说中的飞人吗?人家爱死你了!人家改变主意了,独占最好,分享亦可!

“孙秘,咱们……”柳潇湘有点拿不定注意,作为现场主持人,是不是应该上前去?

呃,三年后,水均益躲在约旦的星级酒店里,“现场直播”巴格达战况,不要太雷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

孙毅还没来得及回答,却见一个中年干部气势汹汹地走来,伸手就抓摄像机。后面又有两个警察过来,神色紧张。

“你们又是干什么的?”孙毅把摄像机提在手里,一脸的轻蔑。市委常委的秘书下县,相当于钦差大臣了,孙毅当然是气冲斗牛。

前面停着五辆黑色奥迪,看牌子应该是平阳县领导的车。这个位置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可以完整地观察到现场。当然也有足够的安全距离。五辆小车在这里干嘛?遥控吗?督战吗?基层干部,实在是不像话!

“请问您是?!”基层干部还真是看不得好脸。见孙毅态度嚣张,底气十足,那中年干部不由得哈了下腰,陪着小心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我是平阳县府办的,姓黄,黄建国。”

黄建国在政研室喝了半年西北风,日子不要太苦。郭大中见其认识到位,反省深刻,积极要求进步,努力向组织靠拢,最近将其调入县府办帮忙,待时机成熟时再酌情安排。黄建国还不鞠躬尽瘁?

因为黄建国长期在乡镇工作,熟悉农民情况,所以也被带到了现场,反正这事也是瞒上不瞒下。

“黄主任是吧?这是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陈展——”柳潇湘到底是主持人,嘴皮子利索,不过喜欢大喘气。黄建国给这几个头衔给敲懵了,啊?陈书记来了?这事已经惊动市委常委了?

“陈展的秘书孙毅!”柳潇湘这时候才喘上气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黄建国的猪肝脸。

哦,吓我一跳,我说怎么这么年轻……黄建国松了口气,不过猪肝脸还在继续变紫。啊?这也好不到哪里去啊?秘书来了,书记能不知情吗?

“您好您好!”孙秘书没有握手的意思,黄建国只好抄着手赔笑,“不是主任,不是主任。那刚才飞过去的又是哪位?”不管怎么说,情况还是要了解清楚的。

飞人速度再快,他也是人,好几十只眼睛都盯着呢。此前五车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宋岱和窦砥柱真是两个废物!

“他啊,是你们藏马山人,‘飞车哥’于根顺!我们陪他来的!”柳潇湘无比崇敬地看向战场。虽然雪舞人飞,还是能依稀看见飞车哥的潇洒。

黄建国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尼玛我倒霉就倒霉在这哥身上了……

其中一个警察迅速地回到奥迪车处,从头至尾依次报告消息。五辆车也依次在第一时间打开车门,各自下来一两个西装革履的官员,默契地走向这边。行走中已经有了方位,五个人纵向一列,其余人等在旁边和后面侧身拱卫。

“欢迎孙秘莅临我县检查指导!”打头的一位气场十足,却是热情洋溢,远远地就向孙毅伸出手来。

“请不要客气!”孙毅微笑点头,也伸出手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对待基层领导,还是要热情有度的,不可太近,不可太远。孙毅是文化人,曾经恶意地总结过。基层领导如女子,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啊!

黄建国振奋精神,把握时机,恰到好处做了介绍,“孙秘,这是县委书记钱树志同志!”

神小庙子大啊!钱树志还在摇着孙毅的手,笑得哈哈的,“叫我老钱!叫我老钱就好!来来来,我给孙秘介绍一下。”钱树志往旁边一侧身,后面的领导依次上前握手。

“这是县委副书记、县长郭大中同志!”钱树志介绍完,郭大中早已笑得如同雏菊,热情地摇了孙毅的手后,又站到了钱树志的下首。

“这是县人大主任谢铁峰同志!”随着钱树志的介绍,其他领导也立即上前。握手完毕后又依次站回了下首。

握完这许多热情的大手,孙毅已经明白了,这是在家的常委齐出动啊!呃,领导高度重视,行动非常迅速,措施足够得力……就是远远地作壁上观。

“孙秘啊!事出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向市委领导汇报呢!必须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啊,县委一班人真是心急如焚!等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后,县委一定会详细地向市委领导汇报,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谁该承担责任,谁就要承担责任!”钱树志痛心疾首,代表县委严肃表态。

“不知道孙秘对这事怎么看啊?陈书记有什么指示精神吗?我们一定照办,坚决贯彻落实!”钱树志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前面一通都是扯淡,这两问才是核心内容。陈书记知情否?其他市委领导知情否?孙秘是代表陈书记,还是个人行为?

要根据实际情况紧锣密鼓地部署啊,事情真是被动了。已经处于悬崖的边缘,一定要有个态度,寻个主动,想方设法进行弥补。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向不同领导进行汇报。县委一班人即使各怀心思,此时也是同舟共济,众志成城。

“既然来了,就下去看看吧!于跟顺同志的力度很大啊!”孙毅懒得回答问题,模棱两可地笑笑,“钱书记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看看!一起过去!”钱树志等人哪敢不来?于根顺同志的力度很大?这是什么意思?

钱树志陪着孙毅打头,郭大中陪着柳潇湘次之,大队人马迈着坚定的步伐,整齐有序地走向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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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菩萨低眉

天不刮风,天不下雪,天上有太阳。

远山上一层薄薄的雪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让人不由得眯缝起眼睛。

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数千人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人分开了最后一波,左手提着一个农民,右手提着一个警察,轻轻地扔了出去,就像扔了两个纸飞机。

两个纸飞机分别在七八米外坠落,旁边的人躲了躲,没有被砸到。

“唉哟!”“唉哟!”两声惨叫传出,并不能分辨出哪声是农民叫的,哪声是警察叫的。

警察也是痛,农民也是痛。虽然他们的差别并不在服装上。

或者,他们的区别也只在服装上。

两米宽的隔离带里,大大小小的脚印,触目惊心的黑。

隔离带的尽头,这人穿着一套洁白的运动服,质地柔软,剪裁得体,精致熨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看去,整个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神圣不可侵犯。

众目睽睽之下,这人轻轻地拍了拍手,悠然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英气勃发的面孔上,有一种表情不知如何定义。

淡漠?萧瑟?愤慨?悲悯?慈祥?欢喜?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哪个更给力些?

怒目并非无法度,低眉自有大神通。

如果没有法度,金刚怒目就是暴虐。如果没有神通,菩萨低眉就是软弱。

警察也好,村民也好,并不会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这人离自己很遥远,绝非可以用自己的喜怒哀乐去揣度他。或者,根本不要揣度他的喜怒哀乐。只要做好自己本分,他就会看到。是的,他会看到……

“嚓!嚓!嚓!”

数千人的场地上,只有一种声音存在。这声音来自旷远,响在耳际,虚幻而又真切,飘渺而又实在。

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旌上,呼吸和心跳随之调整。在这脚步声的指挥下,数千人同频共振,和谐共鸣。数千个脖子下意识地转动,微不可察。不同方位和距离上的脖子,以不同方向和幅度转动,跟随聆听同一个声音。

终于,脚步声停了。人到了中央。

数千个脖子也停了。好在呼吸和心跳虽然失了共鸣,却仍按照自身规律运行。

“谁出来,给我说说?”

这声音并不大,却雄浑浓郁,清晰地传遍全场。仿佛直接送入了众人的脑海中,每人一份。

“顺子哥!”宋岱往前走了两步,一脸的苦笑,却也没有什么好分辩的。在刚才的混战中,宋岱并没有出手,也没有被攻击,似乎被人遗忘。

“宋大队,出息了。”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岱。宋岱却觉得顺子哥的目光并没有放在自己身上。距离很遥远,是一种很生疏的感觉。

听到隐隐的叹息,宋岱的苦笑更浓。是的,我责无旁贷,我无德无能。

“我是南泉镇镇长窦砥柱。”窦砥柱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前面。身为副总指挥,窦砥柱却没有享受到宋岱的待遇,身上印着无数的泥脚印。农民欺负人啊!不打宋局专打我……至少也说明窦砥柱没有临阵脱逃。或者是没有逃掉?

于根顺看了窦砥柱一眼,目光空旷,似无聚焦。窦砥柱却像被戳了两个透明的窟窿,通体冰凉。脖子也被卡住了一般,张嘴说不出话来。

“师父?”一个颤巍巍的苍老声音传来。

这称呼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来的,似乎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于根顺循声看去,却见一个干瘦老头被扶出列,山羊胡子翘翘,嘴角颤抖,浑身哆嗦,浑浊的眼睛紧盯着自己。

扶着老头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于根顺对他倒是有点印象。刚才这小子很是威猛,于根顺扔他时特地加了点劲。虽然不至于受伤,这一摔却也够他喝一壶。被于根顺扔出去的人,没有大头冲下的。多数是两脚着地,一小部分横着落地。这小子就是横着的。

“师父!我是山虎子,山虎子啊!”老头加紧走了几步,踉踉跄跄的,眼神狂热而期待。

“山虎爷!”村民们一阵叹息,山虎爷真老了。打完这仗,莫不是魔怔了?这人虽然神通,也看不出具体年纪,但总归是赵甲第这一波的,怎么会是山虎爷的师父呢?

赵甲第紧张地扶着赵山虎,大声喊道,“爷爷,爷爷!”

这一声却把赵山虎喊醒了,浑身的力气也被抽尽,嘴里喃喃地说,“不可能的。看来我要去见师父他老人家了。怎么会这么像?”

山虎子?

于根顺想起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来,脑门铮亮,人小鬼大。跟着师父学的东西,还不如从师娘那里学得多。玉奴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就山虎子进步最快,玉奴也最疼他。当然,功夫也是山虎子最差。

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大。

“你是山上的?你叫的师父,可能是我爷爷吧!”于根顺笑了,笑声有些惨淡,目光很柔和。

“哦,你是顺子?都长这么大了!”赵山虎身上又有了些力气,亲热又慈祥地看着于根顺。天可怜见,师父他老人家,后继有人啊!

“山虎爷,你还有师兄弟吗?”于根顺眼含期盼,山虎子却是不能叫了。除了小马奋和山虎子,还有多少孩子活着的?

“我不知道。我用大刀砍死了一个鬼子,鬼子的血冲了我一脸,又腥又热,我很害怕。狰狞的尸体向我扑来,我被压昏了。半夜醒来,周围全是尸体……”赵山虎喃喃说道。那时,山虎子刚刚十三岁。

“哦?你的大刀,砍死了几个鬼子?”于根顺笑眯眯地看着赵山虎。赵山虎的精神又一阵恍惚。这眼神,太熟悉了,真的是师父他老人家!

“我的大刀,就砍死了那一个!”赵山虎多少有点惭愧,就像师父考校功课,成绩却一般。接着赵山虎的眼神又亮了,“但后来我用枪,打死了很多鬼子!”语气很骄傲,就像在跟师父表功,看啊师父,这都是我做的!

大刀堂覆灭,师父殉难,师娘失踪。赵山虎加入了游击队,辗转抗日杀敌,后来随队加入了八路军桑田纵队第五支队。因英勇善战,加上识文断字,十五岁的赵山虎即被提拔为连长。年纪之小,一时佳话。

后来战争形势复杂化,五支队奉命开赴桑田腹地山区抗战。赵山虎带着几个兄弟,悄悄脱离了队伍。解放前夕,第五支队被整编为中国人民啊解放军陆军第二十七集团军。

离队后,赵山虎在藏马山区游击抗日,杀鬼子烧炮楼,不亦乐乎。但这段历史毕竟说不清楚。特殊时期,这个土匪出身的逃兵,也是反革命典型,受尽折辱。

师母和小师弟乱世生存,受益于赵山虎良多。直到师母死后,走动才少了些。不过赵山虎和于贵来还是很亲的,于根顺重生后,并没有今生记忆,是以不知……

“顺子哥!这些干部太不像话了!掘祖坟,打孤老,抓烈士老娘!”赵甲第扶着赵山虎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于根顺身边。顺子的名字,是听爷爷说的。对自己是如何横飞出战场的,赵甲第并不清楚,当时他正在很擂一个警察的肚子。但肯定是顺子哥的手笔,赵甲第看着顺子哥两眼发亮。

宋岱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你来了最好,随便怎么说吧,只要能解决问题就好。

如果平阳县范围内有两个人能解决这问题,那当然是顾局和顺子哥。

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解决这问题,那就是顺子哥。

“我们是按县里指示,走规定按程序实施拆迁的。修建高速公路是为了全镇乃至全县、全市的经济发展!倒是赵山虎聚众闹事,无理取闹,砸了派出所,抓了所长,冲击警察队伍!”窦砥柱的脖子好了些,不由得梗了起来。听他们对话,这个叫顺子的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刚才差点被他吓住!

“你是嫌挨揍轻了?”于根顺一声叹息,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段历史,不去想玉奴的苦楚。至于窦砥柱,都懒得看一眼。

“啊——”窦砥柱却再次张口结舌,带着一身鞋印子,显得狼狈不堪。

“你孙子?”于根顺欣赏地看着赵甲第。这小子敦厚而不失机智,也有两下把式,是块料子。

“嗯,他叫赵甲第。”赵山虎今天对孙子有了重新的认识,老怀甚慰,“八两,以后和你师叔多亲近亲近。”

“顺子哥!”赵甲第腼腆地笑了笑,大脸蛋通红。

“顺子哥是你叫的?叫师叔!”赵山虎敲了赵甲第一记爆栗。赵甲第个子太高,怕爷爷闪着腰,赶紧使劲哈腰低头。爷俩配合默契。受罚完毕,赵甲第才直起身子,委委屈屈地叫道,“顺子师叔!”

“这片祖坟,是你们村的?”于根顺向赵甲第点点头,对这孩子愈发欣赏。

“是西凤村的,我是引龙村人。但我老娘、老婆子、儿媳妇,都是西凤村人。”赵山虎也是一声叹息。

“这条高速公路,是马奋投资建设的,他现在是台商。”于根顺苦笑着说道。当年的两个小兄弟,如今是天壤之别了。马奋以台商身份造福桑梓,赵山虎以农民身份保卫祖坟。

好在,两人过得好像都不坏,都是很可爱的老头。这就足够了。

“啊?马奋?他还活着?”赵山虎搓起大手来,老脸很生动,“这小混蛋,仗着他爹是二瓢把子,老欺负我了!我得找回来!”

“哈哈!马奋现在藏马镇上,回头我们一起喝点。”于根顺也笑了。

于根顺赶来时,混战才开始不久,双方也没有打红眼,力度都有所控制,以把人打趴下为限,所以并没有酿成惨剧。此时,鼻青脸肿的负伤者都已经站了起来,最重的也不过是需要搀扶一下而已。

数千人站在原地,静听这一老一少聊天。可是,聊天能解决问题吗?

窦砥柱虽然不敢插话了,心里却逐渐鄙夷。不过是藏马镇一农民罢了,穿得人五人六的,仗着手脚利索嗓门大,你把自己当谁了?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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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世道人心

大哥毕竟是大哥!

再见大哥横空出世,大显神通,张五魁和丁山等人当然是欢欣雀跃,深与有荣焉。不过他们并没有扑上前去,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了。

刚才,张五魁并未动手,因为村民们并没有冲击楚楠这边。莫不是因为嫂子给山虎爷点了回火?总不是因为我那半包烟吧?

大嫂毕竟是大嫂!

张五魁他们只管围着楚楠高度戒备,当然也不会主动攻击村民。本是同根生嘛!吃饱了撑的?大哥说了,打架并不能让俺娃吃饱吃好,也不能让婆姨穿暖穿俏。大哥说了,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要转圆石于千仞之山……

再见于根顺从天而降,力分斗牛,楚楠却是恍若隔世。

分别不过四天,于根顺身上却有一种化蛹为蝶的蜕变。锋芒内敛,沉稳厚重,高山仰止。更加让人看不清楚,也更加吸引人靠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呸,分明是王八之气……楚楠银牙紧咬。

哦,算了。他是什么东西,又关我什么事了?楚楠抬头看天,此时太阳正高,阴霾已去,天空是一种明净的蓝。清澈的湖水里,没有游鱼。

唉,他要不是一个臭流氓多好……楚楠觉得天空很空旷,很空洞,很空明,空空如也。蓦地,眼睛里竟然有些湿意。他为什么要是个臭流氓呢?

楚楠仰头好久,终于淡然。无谓地听着,无谓地看着。思绪很遥远,身体很飘渺。

“哇,班长在啊!”

一声亦惊亦喜的呼叫传来,楚楠被拉回现实,循声看去,却是柳潇湘快步走来。唉,骚湘还真是阴魂不散,这就叫穷追不舍吧……

这一里路真难走!顺子哥是怎么做到的?孙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战场时,早已风平浪静。

顺子哥真是碉堡了!一己之力对抗千军,毫发无损,真英雄也!

可惜被黄建国一打扰,只拍下一小段画面。还是不专业啊!要是董桓和芬果子在,一定能拿到好镜头。孙毅不由得回头看了黄建国一眼。

黄建国在后面外围,亦步亦趋地跟着,保证随传随到。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摄像机。哪能让市领导干这种粗话呢?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哪!

见孙毅看过来,黄建国赶紧赔笑,并用眼神询问。但孙毅的脸却又转回去了。黄建国急出一头汗来,市领导看我,是啥意思?我错过什么了吗?

黄建国不由得紧走了两步,靠得更前些,仅比郭大中落后半个身位。县府办主任张卯若有若无地皱了下眉头,这老混账,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吗?这么没规矩……

见钱树志和郭大中联袂而来,一众警察立即挺胸抬头,器宇轩昂,目光聚焦。钱书记,郭县长,我们不怕困难,不怕牺牲,没有被刁民打败!请您检阅!

当然,也有一些余光分给了孙毅和柳潇湘。羡慕妒忌恨。

这小警察居然和钱书记并肩而行?肯定是上边下来的,神小庙子大。牛叉啊!什么时候哥也让钱书记陪一下!后面那小警花居然和郭县长并肩而行?前凸后翘啊,你说这一样的警服哈!

哎,我说三德子,她有36D吧?

哎,二愣子,尼玛再叫我三德子!我看八成是假货吧?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放心奶喝……

目光是一种荣誉,注视是一种压力。

孙毅还好,最近老有这种待遇,习惯之后还有那么点享受。

柳潇湘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却没那么好。怎么好几千人都盯着我一个人看啊?我该迈哪条腿了?

“哇,班长在啊!”柳潇湘偷瞟着周围,惊喜地发现了楚楠。也顾不得身边的郭县长,拐弯加速朝楚楠走去。

郭大中闻声看到楚楠,立即送来了无比亲切的微笑。含义很复杂,包括但不限于楚所长辛苦了,代向秘书长问好,招待好你朋友,回头咱们再聊……

笑完之后,郭大中趋前一步,走在孙毅左边,刚好和孙毅右边的钱树志对称。天衣无缝,游刃有余,似是经过了无数次彩排。

后面的其余人等也相应变换位置,两列变三列,各安其序。除了黄建国这个乡下人……

“骚湘来啦!”楚楠若无其事地向柳潇湘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位勇挑少妇、虎口夺食的圣斗士得手了没有?寸步不离地跟着于根顺来了?楚楠其实很想开个玩笑,却笑不出来。

柳潇湘当然不知道楚楠的心事,一把抓住楚楠的手,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这天也太冷了点!唉哟,你这手,简直是冰块啊!”

“是吗?”楚楠作势要把手往柳潇湘衣服里面塞,这是上学时的老游戏了,虽然此时心境全无。我的手,很冷吗?

“我跟你说啊!”柳潇湘躲开了楚楠的下流黑手,拉着楚楠往旁边靠靠,躲着点魏逐风。魏逐风也是她俩的老同学,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

“刚才你看到了吧?他多帅!太猛了!我可能下手有点晚了,被苏少妇得了先手,喝了头啖汤!我能看出来,今早还是苏少妇给他送行的!不过,我不会放弃!我一定要追到于根顺!”可能是因为战意盎然,太过兴奋,柳潇湘的声音不小心放大了点。

前面说的,魏逐风没听清,后面的表态却让他听了个正着。魏逐风不由得看向柳潇湘,就像看外星人。我没听错吧?骚湘跟楚楠说她要追于根顺?这是投案自首呢,还是上门挑衅啊……

于根顺还真是个香饽饽!天生丽质难自弃?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魏逐风看楚楠时,却看到了一脸的苦笑,无法掩饰。奇了怪了,有人竞争不难理解,班霸这是什么表情?

柳潇湘也注意到了魏逐风的眼神,却没明白是啥意思。大家是同学,柳潇湘也从来都是个敢作敢为的性子,索性大声说道,“你看我干嘛?我爱于根顺不行啊?我倒追于根顺不行啊!”

张五魁等人离得更远些,刚才只是捎带了一耳朵,有点不太确定。这回是真听清楚了,不过都有带忍俊不禁。这还真有点意思哈!大哥毕竟是大哥!多几个嫂子,我们不嫌麻烦……

柳潇湘看着众人的表情,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莫名其妙地看向楚楠。平阳这地界怪的!没见过凰求凤吗?说了你们也不懂!

也好,早日做个了断罢!楚楠面带微笑,无比镇定地说,“于根顺,曾经是我男朋友!”

说之前,压力山大。说出来后,怎么也没觉得轻松?

此言一出,张五魁等人却是目瞪口呆,也包括魏逐风。这都是咋了?怎么突然改曾经了?嫂子不当我们嫂子了?

“啊?你男朋友?”柳潇湘也傻眼了。想来也是,这么优秀的男人,楚楠被迷上也不奇怪。

说起来,柳潇湘面对苏烟还有点信心,顶多是大家各有所长。面对楚楠却是优势全无,胜算了了。我有的,她也有。我没有的,她还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本来,我被你压了四年,早已绝了和你竞争的念想……

楚楠笑而不语。虽然这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曾经?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了?”柳潇湘又拉起了楚楠的手,还是那么凉。也好,楚楠退出了,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就是从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吧。”楚楠无谓地笑了笑。

“啊——”柳潇湘裂开了大嘴,一张俏脸上表情丰富,反正不是哭就是笑,不太好区分……

那边,于根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判了过去式。

大队人马终于来了,要谈正事了。于根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倒也没忘了和赵山虎聊天。

窦砥柱却笑不出来。钱书记和郭县长亲临现场?这个步骤怎么提前了?坟堆还没铲平啊,可我已经尽力了啊,还挨了好多脚。事后论功行赏,我这个带罪立功的,肯定要数罪并罚,推出午门外……尼玛我这倒霉催得我!

这人啊,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情,它怎么就这么难?尼玛我找谁说理去?

上面不把我当人,下面把我不当人,尼玛我两头不是人!我招谁惹谁了我?

下面怎么想倒也罢了,你咬我?关键是上面怎么想!尼玛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窦砥柱点头哈腰地转向钱树志和郭大中,想陪出个笑脸,但可耻地失败了。

岂不知,窦砥柱哭也好,笑也好,都是白费了表情。钱树志和郭大中两人眼里,压根就没有窦砥柱的存在。两人一左一右,把孙毅簇拥在中间稍前,阔步走向于根顺。

此时的钱树志和郭大中,同心同德,同仇敌忾。

这厮还有没有点集体主义观念?这厮就那么盼着平阳出事?这厮就是不怕捅破个大天!捅破个大天这厮又能落下个什么好了?

这厮正事不干,搞关系倒是把好手,这回又和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陈展搭上线了?直接把平阳一点小问题给捅到陈展那里去了?这不是卖主求荣吗?

挑拨是非,人心叵测!

我们在前线拼命,这厮在背后要命!

做人要讲原则,做事要有底线,你不能这么无耻!

即使内心把于根顺给骂了个通透,钱树志和郭大中的脸上仍是热情洋溢,笑容兜不住,顺着腮帮子往下流。

“于站长,你能来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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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照章办事

“钱书记,郭县长,看着你的子民和你的手下打架,感觉如何啊?”

于根顺面带微笑,语气也不重,却是伸手打了两张笑脸。

有些人,不值得尊重。有些事,让人看不过眼。

你朝我笑,并不是因为我可爱。而是因为我能打你的脸!

赵山虎和赵甲第及一众村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一队大官,还真是大官啊!县委书记和县长啊,活的!还以为他们只是会在电视里讲话……

前两年城里换彩电,几乎让农村一下子普及了黑白电视机。家家竖着个高高的天线,也是农村一景。能收到县台、市台、省台、中央台各一套。就数县台效果最好,县台播音员阳光和李娜是最热的明星。次之就是书记和县长了,怪不得有点面熟。

赵甲第算是年轻一代最有见识的,当协警半年,多次去县城跑腿,甚至还跟人去过郭县长家。不过赵甲第只是个搬运工,并没有资格面见真神。

穿得跟电影演员似的,貌似也不经打。哥如今不吃公家俸禄,再也不用伺候这些人民公仆了!赵甲第扶着爷爷,冷眼观察几人的对话和表情,暗自琢磨其中道理……

“于站长,孙秘和你来得正是时候,挽大厦于将倾,挽大厦于将倾啊!村民们暂时不理解高速公路建设的重要意义,甚至有一定的抵触心理,我们也都是理解的。基层的同志急于推动工作,方式方法上可能有欠妥之处,我们一定纠正!坚决纠正!”钱树志似乎并没有挨了一记耳光自觉,脸上仍是温暖如春。

作为党委书记,当然要有挥泪斩马谡的智慧和决绝。至于于根顺的居高临下,钱树志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一个后生小子而已,毛都没长齐呢,哪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上次闹事,风云际会而已,还当真了?

“都怪我!我急于求成,违背县委指示,差一点酿成大祸。”窦砥柱当然有作马谡的自觉,两手下垂,脑袋也下垂,认错态度极好。

替领导背黑锅,本来就是下属的职责之一,还是最重要的职责之一。窦砥柱也只敢腹诽,尼玛我能调动全县警察吗?哥分明是个车,丢车保帅的车……

“也不能说是违背县委指示,县委对沧藏高速公路建设的认识是到位的,指示也是明确的!”郭大中连忙上前一步,笑眯眯地答话。窦砥柱这混蛋缺心眼啊!这么说下去,钱树志说不定当场宣布把窦砥柱给撸了!

郭大中毕竟是新任县长,而钱树志已经经营多年。在乡镇主官这一级上,郭大中的人手明显处于劣势。窦砥柱这人的能力是差了些,但对郭大中却是忠心耿耿的。现在南泉镇书记出缺,郭大中还想帮窦砥柱顶一下呢,哪能让钱树志顺水推舟,一石二鸟?

“于站长,钱书记带领一班人,心急如焚地赶到现场,就是要认真解决问题的!”既然说开了,郭大中也就不怕多拍一砖头。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关键时刻一定要突出党的领导地位。推到现场指挥身上,有意思吗?

再说了,窦砥柱只是个副总指挥,总指挥是宋岱呢!有本事你把宋岱撸了?这不捡软柿子捏吗?

除了县公安局这块自留地之外,顾大同并没有经营自己的势力。而宋岱就是顾大同在公安局的代言人,铁帽子。

此时的宋岱,正意气消沉地看着天空。当官,其实挺没劲的。但不当官吧,好像也挺没劲的。人生啊,就是尼玛人生……

说来好玩,钱树志和郭大中两人抗衡时,顾大同的意见,往往就成了县委的决议。而处于弱势的郭大中,要想和钱树志一争高下,就必须借力于顾大同。

且不说郭大中对于根顺更熟悉些,更知道于根顺的能量。单说于根顺和顾大同的关系,就不可小觑。这两人,王八对绿豆,那是铁铁的。

“是啊!党委一班人对沧藏高速的认识是到位的,也是统一的。一定要克服困难,积极进取,坚决推进沧藏高速建设工作!这是当今之要,是市委统一部署的政治任务啊!”钱树志也不是傻的,一招有失,迅速回防。

我是班长,可不是家长。党委的决议,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吗?我倒是想呢!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关键时候,要一致对外!这小肚鸡肠的。钱树志微笑着看向郭大中。

郭大中果然收到善意,微笑着转向于根顺,“于站长,即使我们的工作有失误,但我们的出发点确实是想尽快推进沧藏高速建设。平阳党委一班人,和于站长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沧藏高速公路,从一开始就有于根顺的影子,郭大中岂会不知?我们已经靠上来工作了,大家的根本出发点是一致的。要和舟共济,要换位思考,于站长不会背道而驰吧?

唇枪舌剑打机锋。钱树志让了一步,郭大中小胜一局。

虽然愚钝如窦砥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仍在为自己的过失而深刻反省,希望能够从轻发落。

赵甲第虽然不明底细,领略得却比窦砥柱多些。书记和县长,意见不统一哦!这个倒是正常,所长和指导员,还能对骂呢!

于根顺却觉得百无聊赖。哥只是个闲杂人等,却数百里驰援救火。而这些该做事的混蛋,却只顾了勾心斗角。我招谁惹谁了我?

更重要的是,于根顺至今也没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个亿的预算,压力山大。一个村的祖坟,压力就轻了?

孙毅虽然位置显赫,但本质上还是个文化人,对这些勾当暂时还没有涉猎。既然身为重要参与者,当然要做点重要指示啥的。这些农民,身上穿着古怪的制服,天寒地冻的,也挺可怜。

“是不是征地拆迁补偿经费没有到位?”孙毅终于想到了突破口。基层政府,往往截留挪用,把专项经费当成了办公经费。虽然两巨头一左一右地陪着,这感觉不要太好。但哥是有原则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哦?”于根顺果然眼前一亮。政府还有掘祖坟补偿经费?

“哪有?光见贴告示通知掘坟,从来没人说过有钱的!”赵山虎胡子翘翘。虽然保卫祖坟,并不是为了钱。不但别人没说起过钱,村民也没想过要钱。

“有的!”赵甲第却和爷爷唱起了反调,“我昨天还是协警,出这次任务,每人有五十块钱的补助!”

“有这黑心钱?怎么不早说?”赵山虎意外地看着孙子,抬手就去敲爆栗。

“我也没拿到嘛,完了才给的!”赵甲第娴熟地配合爷爷的惩罚,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孙毅精神愉悦,哥果然是目光如炬!这事要一查到底!

“我需要一个解释。”于根顺收起了笑意。火发不出来,憋得慌。哥这手痒的!哥已经打了一个县委书记了,不怕再来一个。也不怕一次打俩,县委书记和县长,认识是统一的吗?步调是一致的吗?

把应该补偿给农民的钱,补偿给了强拆人员,然后过来无偿强拆。这是什么脑袋想出来的主意?是吃人饭长大的吧?

“征地拆迁确实有经费,迁坟确实没有经费。我们是照章办事的!该给农民的钱,一定会给!不该给的,我们也没处倒腾去啊!”没承想,郭大中却回答得坦坦荡荡。

这倒是奇了,于根顺盯住了郭大中,看其神情却不似有伪。这有的没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站长,我说说?”黄建国一直站在旁边,却一直没有说话的份儿。

说起来,现场所有官员,都和于根顺上次在县委县政府门前闹事有关,也都是因此事而受益。除了黄建国这个彻底的倒霉蛋。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哥不跟你计较!

于根顺点头之后,黄建国却不着急说,又依次看向孙毅、钱树志、郭大中。众人心思态度各不相同,却也依次点头了。黄建国这才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讲了起来。

“根据国家土地管理法和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之规定,征用土地补偿包括三项内容,一是土地补偿费,二是安置补偿费,三是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补助费。取费标准分别为该土地被征用前3年平均产值的数倍。如土地补偿费为该土地被征用前3年平均产值的6至10倍。”

“安置补偿费是为了安置以土地为主要生产资料并取得生活来源的农业人口的生活所给予的补助费用。征用耕地的安置补助费,按照需要安置的农业人口数计算。每一个需要安置的农业人口的安置补助费标准,为该耕地被征用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4至6倍,但是每公顷被征用耕地的安置补助费,最高不得超过被征用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15倍。”

“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补助费,如房屋,水井,林木及正处于生长而未能收获的农作物等,补偿标准由省自治区直辖市规定。”

黄建国得意洋洋地说完了,再次一一向听众们点头致意。哥在政研室这半年,不是白呆的,哥读书来着!

土地被征用前3年平均产值?于根顺总算是听懂了。其实这混蛋用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非要背一通书!

坟地哪有产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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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讨价还价

“也就是说,县委县政府完全是依法拆迁,照章办事!坟地的年产值是零,3年平均值是零,多少倍的补偿还是零!”黄建国的算术很好,逻辑也没问题。问题是好容易得个表现机会,结果刹不住车了……

于根顺笑眯眯地问道,“黄镇长,你家的祖坟在藏马山镇吧?”

“是啊,是!”黄建国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不对。这是啥意思?关我家的祖坟啥事了?

“黄镇长,既然坟地的产值是零,平均也是零,补偿也是零,回头我找两个人把你家祖坟刨了算了!”虽然于根顺面带笑容,但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啊?我早就不是镇长了……”黄建国哪敢回答。这才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家祖坟哪能随便刨呢?这混蛋绝对干得出来!

“没产值,不等于没价值,对吧?”于根顺转向了钱树志和郭大中。教训黄建国这个倒霉蛋,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是啊,是啊!”钱树志和郭大中面面相觑,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抛祖坟在后面等着呢,这厮还真是不讲道理。

“目前,集约化的墓葬方式还未大面积推行,而从文化角度看来,祖坟在我国农村人口的思想观念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并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一种殡葬文化,起到寄托哀思,凝聚人心,规范德行,劝善黜恶的作用。”孙毅是文化人,谈起文化来那是成套的说辞。

不但赵山虎和赵甲第崇敬地看着孙毅,近处的村民也是一脸的景仰。原来祖坟有这么大意义,相当大!本来还以为只是一家人的面子呢!怪不得我坚决不能让人掘了祖坟!

钱树志和郭大中又一次同心同德,同仇敌忾。这市委领导的秘书,怎么能信口开河,胡乱开炮呢?

“几千年来,我国基层政府的能力是很弱的,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各种形式的村民自治组织,实现自我管理。子曰,‘万物本于天,人本乎祖’。敬天法祖是我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宗族,祠堂,以及祖坟之存在,功莫大焉!”在众人的注视下,孙毅感觉不要太好。结果不小心也犯了黄建国的毛病,话痨刹不住,“当然,死人和活人争地的问题……”

“孙毅,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吧!”于根顺微笑着看向孙毅。这小子行啊,没白带来!你就别“当然”了,跑了题多不好,“钱书记,郭县长,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祖坟,但你们一定有祖宗吧?”

钱树志和郭大中的鼻子有点歪。这厮说的,是人话吧?

“祖坟呢,能够凝聚人心,稳定民心,鼓舞干劲,激励士气。精神作用是很大的!尤其是对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谐社会建设,能够起到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于根顺侃侃而谈,比孙毅精神头更足。

不过,也更没边了?钱树志和郭大中暗自撇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几个坟头能起这么大作用?埋在里面的枯骨压力不要太大……

赵山虎和赵甲第爷孙俩频频点头,我一直知道作用很大,但不知道有这么大!

“不过呢,怎么个祭奠法,怎么个纪念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祖宗在我们心里!心里有,那就是孝顺。心里没有呢,那就是忤逆。”于根顺也没等钱树志和郭大中对这个严肃的问题表态,自顾说着。一脸肃然,唾沫星子乱喷。

这回倒是把钱树志等人喷得有点愣,这厮好像又站到我们这边来了?这大弯拐的……县委县政府支持你!

“所以说,祖坟迁移,并不是绝对不行。事实上,这里的坟头只有几千个,应该不到一万。也就是说,历史上也是曾经迁移过的。势也时也,迁坟和孝道并无直接关联。人活着,不也是会搬家的吗?”于根顺继续说下来,越来越说到钱树志等人心坎上了。是啊,势也时也,这些村民为什么要无理取闹呢?不是已经给他们准备了待迁的墓地了吗?

“我们要通盘考虑,要选择最符合全县经济发展大局,也就是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方式。”钱树志首先附和。从善如流,善莫大焉!

“是啊,如果绕开这块墓地,高速公路要多出四公里,上亿资金啊!且不说若干年若干车浪费的油钱……”郭大中也连忙跟上。为善不甘后人,善莫大焉!

“上亿资金,很多啊!”于根顺点头称是,“我看用不了那么多吧?”疑问时,甚至赞许地看着郭大中。

“怎么会用不了呢?这是专家测绘出来的数据,一钉一铆的!一亿还不止呢,真的!”黄建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坚决维护县委县政府的尊严,几乎都要赌咒发誓了。

“好吧,你说的我信!我是说,拿出其中的一成来,补偿给村民们,也就够了!”于根顺坚决支持黄建国的说法。黄建国的笑容却僵在了嘴上,恨不得抽自己的臭嘴。当然,恨不得抽这张臭嘴的,大有人在……

“县里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钱树志一脸的苦笑。这厮是敲谁的竹杠呢,还真是不怕狮子大开口。有钱谁不会迁坟啊?还用你在这里得瑟?没钱才是……没钱我们也没请你来啊?

“没钱?补助给强拆人员的钱是哪里来的?”于根顺又把这茬给提起来了。

“不是给强拆人员的补助,而是正常的征地经费,是计入土地出让成本的。出自县里的土地出让金收入。”郭大中知道得更详细些,解释得也更详尽,“县里出让土地时,要收取出让金,按比例上缴市财政后,县里留用一部分,这是县里的财政收入。但这钱不能乱花的,要修桥铺路建学校,要加强农田基本建设。用途都有明文规定啊,不是说想给谁就给谁。”

“给强拆人员就符合规定,给农民反倒是乱花?”于根顺对此不太理解,也愿意深入探讨一番。

“不是强拆人员……”郭大中嘟囔着,却也不肯多说了。反正是多说多错,要钱没有就对了。钱树志和郭大中彼此对视,再次高度一致。反正这厮已经制止了冲突,我就不信这厮敢再挑拨农民攻击政府。根子粗怎么了?本事大怎么了?你**试试?

“芬果子该到了吧?”于根顺也不难为钱树志和郭大中,莫名其妙地叹息了一声,转头去问孙毅。

“差不多了吧?说好要晚到一个小时。”孙毅看了看手表,微笑着向钱树志解释说,“芬果子是沧海台电视台金牌记者,一姐啊!跟踪采访于根顺同志来的。我这趟来呢,其实也是配合于根顺同志作节目的。陈书记指示,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宣传于根顺同志的先进事迹,争取树立一个全国典型。市委宣传部朱一鸣部长,也专门就此作出了指示。”

“啊?”钱树志和郭大中目瞪口呆,再次面面相觑。

这事,都闹到全国去了?于根顺作先进典型没关系,我们不能作反面典型吧?两位市委常委给于根顺背书?呃,不是两位,还有他老丈人呢,楚秘书长!三条腿的男人虽然很多,但这么粗的不好找啊……

“要不,县委就这个问题专门研究一下?”郭大中苦笑着开口,像是对钱树志提建议,更像是回答于根顺的问题。

“是啊,这是大事,不能轻率决定,党委是要拿个意见的。”钱树志坚决支持郭大中的提议。暂时押后,也好有个转圜。

“我觉得县委应该研究,事关几千人的祖宗呢,大事!”于根顺也很支持,不能把人逼太紧啊!

“对,对!”郭大中连连点头,“不如让乡亲们先回去吧,这天也太冷了!男女老少的,再给冻出个好歹来!”

数千农民穿着丧服,对阵数百警察,这要是让沧海电视台记者拍了去,怎么能说得清楚?当今之要,是退兵啊!只要电视台拍不到场面,我们就慢慢商议……

“是啊,是啊!等我们拿个意见,回头再也解决这个问题?”钱树志连忙附议。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是天下最团结的班子。

“记者是来给我拍节目的,你们紧张什么?”于根顺这人的优点就是实话实说,不怕打脸,“乡亲们都待半天了,土里刨食的,没那么金贵!我看啊,你们不是常委集体出动吗?人齐了吗,现场开会,特事特办吧!”

“对了,顾书记特别打电话给我,让我代表他处理这个问题。顾书记这会儿也应该在返回平阳的路上了,是不是从首都带来什么人,我就不清楚了。”于根顺不但建议现场开会,这意思是还要与会?

“对了,朱一鸣部长的指示是,宣传工作要唱响主旋律,也要反映民生,关心百姓生活。民生问题,是大问题啊,必须引起高度重视!”孙毅严肃地传达了市委领导指示,至于这指示是在什么场合,为什么作出的,我却没有必要给你解释。领导的意图,可不就是要下级去领会吗?

现场会就现场会罢!钱树志和郭大中再次对视,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苦涩和无奈,这工作没法做了!基层干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上压下挤,尼玛两头不是人!

此刻,县委书记和县长终于体会到镇长的苦楚,只是没功夫同情窦砥柱罢了。

再难,也不能把矛盾上交!作为负责任的一级政府,一定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特殊情况,特事特办!服务至上,效率优先!

“好,现场解决!有什么问题,就要解决什么问题。什么问题突出,就要优先解决什么问题!”钱树志握拳咬牙,表达了克服困难的决心和解决问题的信心。

随后,县委常委的五个脑袋凑到了一起。

于根顺倒也没有与会,站在一边跟孙毅聊天。孙毅笑得跟个坏蛋似的,“顺子哥,兄弟够意思吧?”这边鼓敲的,响亮!

“承你个情!”于根顺也不藏着掖着,但脸上并没有得逞的快感,反倒是有点兴味索然。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没劲透顶!

一会儿,郭大中代表县委一班人过来,一脸的为难,“于站长,一千万县里是真拿不出来,县财政也是捉襟见肘啊!你看一百万行吗?”

这是菜市场吗?孙毅在旁边强忍着笑意。一方漫天要价,一方坐地还钱。

“你们可以继续卖地啊!高速修好了,经济发展了,地皮就更值钱了不是?可持续发展!”于根顺倒是有兴趣讨价还价。

“土地资源也是有限,出这钱,拆东墙补西墙啊!”郭大中继续苦笑,表示买不起。

“山虎爷,这里有多少坟堆?”于根顺转身问赵山虎。

“应该有四千到六千个吧。”赵山虎人老成精,此时已经知道顺子是支持迁坟的。事已至此,能为乡亲们争取点补偿,也是好事。

不过,再成精的人,也没见过和政府讲价的……

“好,我让一步,就一个坟堆一千吧,可不能再少了!再少了我可甩手走了,你们自己跟村民谈去!”于根顺重开了个价,表示不能再让了。

郭大中点点头,回去继续开会。过了一会儿,又回来,可怜巴巴地说,“东凑西凑,拼出点钱来,顶多够补偿六百的。”

“八百一个!芬果子来了,我可管不着她怎么报道这事!”于根顺也压了压。买卖不成,仁义不在!

“七百!”再次商量之后,郭大中又回来报价。

“成交!”于根顺终于点头了。谈买卖哥不是强项啊!早知道就把毛无邪带上了。

“什么成交啊?顺子哥,我错过什么了吗?”芬果子春意盎然地走进坟场。

这一路紧赶,小脸都黄了,芬果子下车前还特意扑了扑粉。不过一站在镜头前,芬果子就是明艳照人。

好大场面啊!董桓是自己扛着摄像机进来的,进场后立即开工。

孙毅暗叹,人家果然专业过硬,首先把大面积的丧服和大面积的警服对峙的场面收入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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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信口开河

谜一样的男人。这是芬果子对于根顺的第一印象。

芬果子觉得看不分明。虽然多年历练,练就一副火眼金睛。

不过,世界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乱七八糟的男人就更多。仅仅看不分明,并不会让芬果子产生特别的兴趣。

抓在手里才是枣子。因为看不清就去抓,那才是蛋疼。芬果子没有蛋,一样知道蛋疼的味道。那是一种忧伤,那是一种纠结。纠结的忧伤,忧伤的纠结。

芬果子早就不让自己纠结了。师范毕业后,芬果子被分配到一个边陲小镇教书。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在东北松花江上。芬果子曾经以为会终老于此,桃李遍小镇。如果不是县教育局局长深入一线调研。如果不是校长竭尽全力地招待主管领导。

芬果子被调入东风小学任教。视野开阔了,明白事理了。芬果子就像一块经历了打磨的原石,散发出光芒和热力。就像一朵沐浴晨露的鲜花,娇嫩而又鲜艳。做一名教师太过屈才,虽然芬果子曾经以为东风小学简直是神仙呆的地方。

县城很小。如果孩子不能就读东风,男人们会觉得很没面子。县长当然也是男人,县长的儿子当然也要就读东风。虽然没人觉得县长会没面子。芬果子也不认为。

县城创建电视台,芬果子成为第一任女主播,被公认为全县最美丽的女人。教育局长特别有成就感,虽然斯人已经远去。

两年后,芬果子被县长夫人挠花了脸。芬果子拿到一笔钱,只身到沧海打拼。

从企业编到事业编,从外围到主播,芬果子一路搏杀,终于在沧海扎下根来,稳居一姐又是两年。炫目而恬美,温馨而忧郁,沉稳而凌厉。芬果子就是芬果子,魅力不可抵挡。

有扦子才是冰糖葫芦,没扦子就是个山楂。芬果子有时候会想起边陲小镇的冰糖葫芦,那是真冰啊!

有扦子才是男人,没扦子就是个人渣。这个扦子,并不是能打架,更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你不要太龌龊。

芬果子对男人的判断很明确,标准也很简单。这人啊,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结果把自己搞懵了。

这个标准,就是有用。这个扦子,就是能穿透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不管是男人自己的障碍,还是身边女人的障碍。

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打拼,芬果子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而绝不是一个花瓶。当然,即使是当花瓶,芬果子也是一个出色的花瓶。翡翠般晶莹润泽,原石的表层早已磨尽。

远远望去,芬果子就看到了于根顺的扦子。

因为于根顺还是现场的中心,所有的人都围绕着于根顺转。这是一种气场,男人的气场。这是一种势,是男人之所以称为男人的东西。因为有实力,所以有底气。因为自信,所以睥睨。

芬果子甚至觉得,比上次更加看不分明。

看不分明,只是因为距离太远。

零距离甚至负距离接触时,你会觉得纤毫毕现,一览无余。脱去了伪装,留下的就是本质和本性。虽然这本质和本性,有时候会让人作呕。

世界上有无法接近的男人吗?其实,这个世界上有鬼。其实,老母猪会上树。其实,猫不吃鱼。其实,狗不吃屎。

男人无所谓忠诚,要看背叛的代价。女人无所谓忠贞,要看诱惑的砝码。无数次午夜梦回,芬果子端一杯红酒时,喝得都是真理……

“西凤村的父老乡亲!”于根顺向芬果子点点头,一种磁性的声音随即响彻全场。并非震耳欲聋,更不是声嘶力竭。只觉得这声音直接送入耳际,在脑海鸣响。

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个声音很可信,这个年轻人很可靠。当然,刚才这个年轻人的神乎其技,也增加了说服力。

芬果子把话筒送到了于根顺嘴边,脸上是魅惑的微笑。虽然芬果子知道镜头并没有对着自己。因为这笑,并不是笑给亲如父母的观众。而是给一个人的,他感受到了,就足够。

董桓把镜头拉远拉近,收录全场表情。无论是警察还是村民,都在倾听。最终,镜头定格在于根顺的脸上。

“孝道在我们心中,祖宗在我们心中。祖坟当然也可以搬到一个更高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村子一天天变化,看着儿孙们一天天富裕。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也希望儿孙多福吗?谁愿意成为儿女的负担呢?”于根顺来回踱了几步,芬果子举着话筒,微笑相随。

现场每一位村民,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在看自己,在跟自己说话。是啊,为人父母的,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呢?

“高速公路从我们村边经过,这是个难得的机遇,我们村将会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年轻人,可以走出去看看,世界很大。看到了世界,才能看清自己。改变了自己,才能改变世界。老年人,你会知道你的劳动成果很值钱,你的日子可以过得很富裕。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受一下了。”于根顺站下了,右手挥舞着。笑容沁人心脾。

现场村民都跟着这个年轻人笑了起来,丧帽也都取了下来。

“刚才,县委书记和县长告诉我,为了给我们的祖宗搬家,县里在财政特别紧张的情况下,将给每个坟头补助七百元!钱不多,体现了县委县政府的关怀,也体现了县委县政府的诚意。我们不能辜负了领导们的心意啊!”于根顺转向钱树志和郭大中,“是不是啊,钱书记,郭县长?”

“是啊,是啊!”钱树志和郭大中一起向前一步,笑得很关怀,笑得很有诚意。

“啊?”现场的村民却笑得不是很及时。七百元?天啊,我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我家五个坟头,三千五?新瓦房可以翻盖了!隔壁王老五光棍守着十个坟头,岂不是寡妇随便挑?

“钱书记说了,这笔钱,下午就会用大车拉来,现场分给大家!”于根顺的声音提高了些。村民们的笑跟上了,继之以热烈的掌声。

郭大中不满地看了钱树志一眼。你有说过?今天下午就兑现?上哪儿抢去啊?

钱树志一脸的无辜。尼玛!这不满嘴跑火车吗?

刚才看到村民的笑容,两位县太爷还颇有些感觉。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谁不想受个万民伞呢?现在却觉得,像被绑架了一样……

“另外,这天也到中午了,大家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吧?郭县长让我告诉你们,今天中午,县太爷请客!不管是村民还是警察,不管是领导和群众,大家都有的吃!五块钱标准,送到这里来!县太爷们也和大家伙儿一起吃,深入一线,同吃同住同劳动!”于根顺继续说道,笑容有点促狭,却绝对可信。

这回轮到钱树志看郭大中了。你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了吧?

“啊——”村民们再次沸腾。大呼小叫的,和身上的丧服不太匹配。县太爷请吃饭?很多年前倒是吃过大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那会儿。

钱树志和郭大中一起苦笑,这厮还真是信口开河……

见书记和县长笑得开心,黄建国凑近了一点。领导出马果然不一样啊,左右开弓,立马搞定!

还没等黄建国谄媚,就听郭大中没好气地低斥,“还不赶紧去订饭!”

“哦?是!”黄建国屁滚尿流地跑了。三四千人的饭啊,这得附近餐馆一齐开动。黄建国最近订餐倒是很专业,但什么时候这么大排场过……

“当然,我不是说让大家在这里等着开饭!饭要吃,活也要干!今天是个好日子,正适合给祖宗们搬家!现在,大家伙儿都回去拿工具,开始工作!”

“好啊!”众村民一哄而散。

“钱书记,郭县长,你们讲两句?”于根顺的话讲完,热情地邀请县太爷讲话。

“不用,不用了!”钱树志和郭大中异口同声。尼玛人都散光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常委服丧

“沧藏高速公路之修建,是全市经济工作的一件大事,是平阳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的重点任务,对于沧海经济社会发展大局,特别是对于拉动整个沧海西北部发展,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平阳党委一班人知道老百姓对此理解不是很到位,甚至有对立情绪产生时,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从实际出发,从最广大农民切身利益出发,圆满地解决了问题,彻底地消除了隐患。这是深入贯彻‘以人为本、执政为民’理念的具体实践,也是深入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具体行动。”县委书记钱树志如是说。

“沧藏高速通车后,从沧海至藏马山,将由目前的四小时车程,缩短为不到一个半小时。平阳将正式步入沧海一小时经济圈。这对于平阳经济社会的跨越式发展,对于平阳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快速提升,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在实际工作中,我们既要处理好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之间的矛盾,又要处理好大多数人根本利益和少数人实际困难之间的矛盾。实践再一次有力地证明,只有深入一线调查研究,坚持走群众路线,才能克服困难,妥善解决前进道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只有心怀党的重托,心系人民的期望,才能把我们的各项事业不断推向前进!”县长郭大中如是说。

群众是走远了,但摄像机没有离开。

很显然,摄像机能把声音传到更远的地方。

沧海电视台金牌记者芬果子对县委书记钱树志和县长郭大中进行了现场采访。

采访背景是衰草连天的大片坟茔,显得庄重而又沧桑,比在会议室或者演播室里更具说服力。当然,更庄重、更沧桑、也更具说服力的,是县委书记和县长的表情和语气。说到内心激动处,县委书记和县长慷慨激昂,猛力挥手。

重任在肩,时不我待。改革发展,与时俱进。披荆斩棘,不遗余力!

“请问您是怎么看待于根顺同志的?”芬果子的微笑魅惑而又睿智。

“于根顺同志是我县藏马镇基层干部,是一棵好苗子,能力突出,敢作敢为。平阳县委建立了赛马机制,鼓励更多的优秀人才脱颖而出。”钱树志看向于根顺的目光,欣慰而又慈祥。只有不断地培养年轻干部,才能使我们党的事业万古长青。

“于根顺同志是年轻干部的杰出代表,经过一番磨砺之后,日渐成熟。我个人认为,是时候给于根顺同志压上更重的担子了!”郭大中看向于根顺的表情,赞许而又期待。想干事,能干成事的干部,是党的好干部!

“于根顺同志,您……咦?”芬果子想请于根顺谈谈感想时,却发现于根顺早就走远了。

董桓转动摄像机,在一座孤坟前拍到了于根顺。

镜头拉近,一个老太太枯坐在墓碑下,两眼空洞,形容枯槁,似乎了无生机,和周围的荒草隐然一体。这坟头倒是修葺得极好,时时拂拭,光洁照人。

镜头再拉近,特写——烈士陈大有之墓。

于根顺站在老太太身后。赵山虎和赵甲第也没走,还有老太太的几个侄子。

“人都没了,要钱何用?”赵山虎一声长叹。刚才,赵甲第已经给于根顺介绍了烈士陈大有,以及陈赵氏千里寻骨值的传奇故事。

人没了,钱又能换回来什么呢?这位英雄的母亲,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而这座坟头,就是她的精神寄托。甚至,就是她的生命。于根顺面沉似水,凝视着墓碑,肃立良久。

“把衣服脱了!”于根顺叹息一声,转向赵甲第。

“啊?”赵甲第一愣。怎么又脱?昨天我已经脱一回了!这是坟地好不好?不是澡堂子!昨天我穿错了,今天又穿错了?

“废什么话?!”赵山虎抬手就要敲孙子的爆栗。小师侄这是要干什么?

疑惑并不耽误赵山虎执行小师侄的命令。当年师父说一句话,小兄弟们那可是泼命地干啊!谁要是得师父夸一句,能兴奋三个月……赵山虎越来越分不清记忆中的师父和眼前的小师侄。像,太像了,几乎能重叠。

“哦!”赵甲第只好低头配合爷爷的惩罚,然后快速地脱了孝服。爷爷的身子骨不结实了,脾气倒是不见改……

于根顺的身高和赵甲第差不多,坦然穿上丧服,肃然整理了一番,悠然把麻绳系紧。

众目睽睽之下,于根顺站在墓碑前,左手大指插於右手虎口内,掏住右手子纹。右手大指屈於左手大指下,掏住午纹,外呈太极图,内掏子午诀。左手压右手,扬善隐恶,举手向天遥祝,缓缓地一揖到底。

三揖之后,于根顺双膝同时跪地,两手分开扶地,重重一叩首。

随后起身,如是者三。

九拜三叩!

只有赵山虎知道这大礼,却也和赵甲第及陈赵氏的几个侄子一样,完全傻了眼。

只有陈赵氏下意识地反应,侧跪在墓碑前,同样三叩首,家属答礼。答礼完毕,陈赵氏无声地啜泣,大滴泪珠滑落。

“抗外侮,存民族。敢牺牲,壮山河。为国捐躯,你是真正的烈士。为民殒身,你是真正的英雄。值得于根顺大礼!”于根顺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忘记了民族英雄,我们就是民族的罪人!”

陆续有村民赶回,扛着镐头铁锨,远远地站在周围。

起初,大家都看到了于根顺大显神通。这是个不一般的英雄。

后来,大家也看到了于根顺为他们争到切实的利益。这是个不一样的干部。

现在,大家又看到了于根顺礼拜烈士的一幕。这是个……村民们嘴拙,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这一幕,永远难忘。若干年后还可以讲给孙子们听。

出于对新闻点的敏感性,董桓把这一幕完整地拍了下来,虽然同样是莫名其妙。

“观众朋友们,刚才我们看到,于根顺同志身穿丧服,在一个坟堆前行叩拜大礼。让我们到近处去采访一下!”芬果子面对镜头,敛去笑容,庄重肃穆,俏脸带着一丝冷艳。

这厮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钱树志和郭大中面面相觑。在这次风波中,两人的战斗友谊倒是颇有长进。但很显然,对方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记者和摄像机走向于根顺,县委一班人当然也随后跟了过来。

“记不住历史的民族,活该挨打。忘记了英雄的国家,没有前途。如果烈士墓被强拆,让我们到哪里去祭拜英雄?”于根顺来回踱了几步,愤慨而忧伤。

藏马山上数百英烈,谁还记得他们?那个庞大的坟茔里,烈士和日寇,可能埋在了一起。

“脱!”于根顺指着几个身穿丧服的村民。

“啊?”村民们同样是不知所以。

“脱掉丧服给我!”赵甲第当然明白于根顺的命令,并靠前督促落实。

“哦!”几个村民手忙脚乱地脱了起来。脱完之后,基本和赵甲第一样,黑色棉袄棉裤,针脚处有棉花挤出,斑斑点点得醒目。

赵甲第收好几套孝服,捧在手里,送到于根顺跟前。

“钱书记,郭县长,这座坟茔里,是一位战斗英雄。死在异国,埋在它乡。英雄的母亲,乞讨两年,步行三千里,取回了儿子的骨值。儿子是英雄,母亲也是英雄。烈士叫陈大有,母亲叫陈赵氏,请过来祭拜!”于根顺冷眼锁定常委一班人。气势滔天,压力山大!

回来的村民已有数百。数百警察也靠近了些。上千双眼睛盯住了五个常委。

北风呼啸,衰草摇曳。坟前再无其它声音。

钱树志和郭大中对视一眼,咬紧牙关,毅然决然地向前,从赵甲第手里接过丧服。其他三位常委也跟在后面,大家都有份。

西装革履外面,套上了宽松的丧服,赵甲第甚至好心地帮他们系紧了麻绳。

随后,于根顺在前,钱树志和郭大中在后,三位常委又一排。六个人成等边三角形之势。

常委们的动作虽然不太规范,甚至有些滑稽古怪。但他们努力了。

众多的村民自发地跪在了外围。

警察们观望了一番。今天的一切都不寻常,有点找不着北的感觉。有几个人带头跪下了,大家也就都跪下了。

站在原地的,只有董桓和芬果子。

董桓用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虽然并不知道能否播出。

芬果子酝酿了一下感情,想做一番解说。但终于什么都没说。

村民们惶然不解,警察们莫名其妙,常委一班人各怀心思,却都跟着于根顺作揖叩首。

一板一眼,像模像样。九拜三叩,一丝不苟。

陈赵氏面带凄容,眼里却有了神采,身体也灵活起来,虔诚地叩首答礼。

“大娘,我知道您心里委屈。大有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我。我今天却带人吵醒了大有。大娘您知道吗?我心里也委屈,我也不知道跟谁说理去……”于根顺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抑制不住,扑簌扑簌地落地。

良久,于根顺强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大娘,咱们不图什么,咱们就图个良心,咱们不跟那些混蛋计较。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吃亏的。这没什么,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咱们为他们牺牲性命,不图他们报答,不图他们感恩。咱就图自己心里舒坦,谁让咱们是好人呢?”

“大有,是好人。大有,是好样的!”于根顺惨然地看着陈大有的墓碑。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陈赵氏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慢慢地摸向于根顺的脸颊。于根顺膝行两步,接住了这只干枯的手。

这手,没有一丝热度,于根顺的脸颊却感到了温柔和慈爱。

陈赵氏笑了,笑得很幸福。

于根顺笑了,笑得很天真。

赵甲第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山虎喉头痒得厉害,抬眼看着苍天。

这哭声像是能够传染。不一会儿,星星点点的哭声汇集到一起,形成了滔天的大海。

钱树志和郭大中这次没有对视,各地垂头看着地面。这些年,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刚开始穿丧服时,还想着伟光正的形象问题。现在,脑海中的摄像机却已远去。

董桓关上镜头,把摄像机提在手里。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身为记者,见到的听到的事情多矣。可是今天不同。

芬果子早已泪流满面。香粉被冲得沟壑纵横,眼影被洇得一塌糊涂。董桓却没觉得芬果子变丑。

平复了一下心情,董桓再次打开摄像机。镜头中,身着丧服的于根顺和一众常委,亲自动手,挖开了烈士墓。

村民和警察在周围庄严肃立。脸上,并没有身份地位之差别。

“观众朋友,刚才我们看到的是,于根顺和平阳县委一班人,亲自动手为烈士迁坟。烈士名叫陈大有,二十二年前,牺牲在越南前线。英雄的母亲,乞讨两年,步行三千里……”

三日后,陈赵氏在儿子的新墓前,阖然而逝。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这小混蛋

“这小混蛋!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陈展关上了电视。

沧海新闻以“英烈千古,松柏长青,平阳县委一班人亲自动手为烈士迁坟”为题,报道了今天中午发生的新闻。虽然没有出现常委集体服丧叩拜的镜头,却保留了服丧迁坟的劳动场景。县委一班人表情凝重,动作郑重,充分体现了对烈士的景仰和哀悼。

画面中,领导们手里的铁锹不是新的,也不是统一制式,更没有裹红绸或者白绸。领导们的皮鞋上沾满了黄泥,没有带套。

老百姓不一定看沧海新闻,即使看了,也不一定能看到这些细节。但有过带套种树经验的各级领导,都是深谙个中三味的。这不是表演,不是礼仪,而是卖力干活,是玩真的!

报道称,沧藏高速公路征地,刚好经过一座烈士墓。这座烈士墓在村民心目中有重要地位,因而对征地有抵触情绪。平阳县委一班人深入一线调研,现场解决问题,终于解开了村民心中的疙瘩。随后,县委一班人按照当地习俗,亲自动手,率领村民们一锹一锹地把烈士墓迁移到附近高处。

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和县长郭大中均有特写镜头,配以现场讲话录音。寒风中的讲话,其情切切,其意殷殷,有理有据,有节有度,端的是“以人为本”的生动案例,“执政为民”的典型代表。工作中体现了灵活性和原则性的有机结合,创造性地开展工作,艺术性地解决问题。实事求是,高度负责,不断把事业推向前进。

如果不是早听了孙毅的汇报,陈展一定会对钱树志和郭大中印象深刻。毕竟,陈展从首都空降过来,基层经验还不是很丰富。

空降领导久居皇城根,眼界宽,境界高,不怕说错话。又没有基层利益纠葛,不怕别人说闲话。所以,陈展说不定会力主提拔重用钱树志和郭大中,这种有能力有作为的年轻干部,值得栽培啊……

常言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现如今啊,眼见的也不一定是实喽!

下午,孙毅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向陈展进行了汇报。其中,不乏对平阳县委的贬斥和对于根顺的推崇。当然,孙毅并不敢搬弄是非,虽然夹带了些私货,但基本上还算是客观公正地叙述。

二十分钟的电话,陈展愣是没有打断,也没有作进一步地询问。孙毅汇报完毕后,叫了两声“局长”,陈展才缓缓地做出指示,“哦,我知道了,你先回来吧!”

知道了?回来吧?这算什么?孙毅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局长的指示不容质疑。

谢绝了钱树志和郭大中的再三挽留,孙毅带着柳潇湘及芬果子和董桓,匆匆赶回了沧海。当然,孙毅先告别县委一班人,而后跑去跟于根顺告别,县委一班人自然要跟在孙毅后面。

上车时,孙毅和常委一班人依次握手后,握着于根顺的手不肯放松,“顺子哥,有事随时联系。你要是到了沧海不找我,别怪我翻脸……”

“这小混蛋!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铭关上了电视。

芬果子的现场解说声情并茂,言辞贴切,表现出了金牌记者的扎实功底。演播室里的新闻解说也是芬果子作的,点评到位,发人深省。现场中,雨打芭蕉风吹柳。演播室里,牡丹盛开芍药红。风流袅娜有似黛玉,鲜艳妩媚大类宝钗!

这芬果子啊,一朵带刺的玫瑰!

不对,“朵”字用得不恰,此处应为“枝”!“朵”上怎么会有刺呢?刺在“枝”上也……

朱一铭是个文人,红学造诣颇深,写得一笔好字,出版过诗集多部,甚至获得过鲁班文学奖。

当然,文人通常都有些风流韵事,以益才思。

不过,现如今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陈规陋习当破除,封建思想要革新。想拿些花边新闻搞掉一个市委常委,你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花边新闻,也要看掌握在谁手里不是?

毛片拍回来后,电视台台长杨雪不敢擅作主张,带着芬果子向朱一铭当面汇报。芬果子口齿伶俐秋波频,笑语盈盈暗香去,配合画面,深入浅出地讲完了拍摄经过。虽然朱一铭多次走神,却也基本掌握了事情原委。

是正面宣传,还是针砭时弊?杨雪请部长给定个调子,台里好进行剪辑和解说。当然,播与不播,也是部长一句话的事。

朱一鸣却转起了签字笔,拇指和食指很灵动,中指很长。

这里面,陈展的影子自不必说,楚向前的影子也是或隐或现。目前的沧海市委,台面上的斗争虽然波澜不兴,背地里的角力却日趋白热化,朱一铭岂敢不慎?

此前,在倒前任书记巴世仁的斗争中,朱一铭为庄无鱼立下了汗马功劳。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鹬蚌相争,便宜了王永平这个渔翁,朱一铭当然也没有分得红利。

当然,庄无鱼和朱一铭的战斗友谊还是很牢固的。

不过,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本是常态。

梅掩城和蒋破军案后,楚向前异军突起,庄无鱼后继乏力。朱一铭也不得不重新考虑阵营了。说到底,朱一鸣是个部长诗人,更是个市委常委。

现在,市委常委朱一鸣就觉得很古怪。于根顺在现场大开大阖,不照常理出牌,搞得平阳县委鸡飞狗跳。是谁给了于根顺这么大的底气呢?

还有,平阳发生大事件,顾大同怎么没有朝面呢?谁不知道顾大同和楚向前的关系?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存焉。

这步棋,意欲何为?朱一铭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朱一铭微笑着停止了转笔,“杨台长,芬主播,你们的工作很出色。这事啊,意义重大,我先考虑一下吧……”

“这小混蛋!真……”市委常委、市委副书记、秘书长楚向前关上了电视。

报道里虽然没把于根顺的镜头剪干净,却也没有相关解说。看上去,就像是个年轻的县委常委吧!能认全平阳县委常委的人毕竟不多。新闻报道嘛,大多数人只是看个热闹而已。能看出门道的人,也就不用认真解释了。

“我看这件事情,还是很有典型意义的。以人为本,执政为民,这是我们党的根本宗旨,时刻也不能忘怀!沧海高速公路建设,是我市当前工作中的一件大事,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改革没有现成的路可走,要提倡创造性地解决问题啊!”这是楚向前给朱一鸣的建议。

最近朱一鸣给楚向前打的电话挺多。有事说事,没事崩坑。今天下午,朱一铭和楚向前扯了顿闲篇,随后简明扼要地向楚向前汇报了这件事情。

“楚书记高屋建瓴,朱某是茅塞顿开啊!哈哈,今后的工作,还要请楚书记多作指示!”朱一鸣笑得很开心。本待挂电话了,楚向前却有了补充指示,“对了,那个于根顺啊,我看和这事关系不大。工作主要是平阳县委做的嘛!”

“这个于根顺啊,是属孙猴子的!哈哈,我看好这小子,敢打敢拼能成事!”朱一铭挂掉电话,落实指示精神去了……

楚向前正琢磨着“孙猴子”的事,付清一敲门进来,拿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沧海日报》明天准备刊发的评论员文章,题为“让我们去哪里祭拜英雄”。楚向前看了看,让付清一回话,大意是文章没有大的问题,《沧海日报》的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一些。

另一份是组织部转来的请示,题为“中国啊共啊产党平阳县委员会关于设立藏马山风景区的请示”。请示称,拟将藏马山区划为风景区,设立科级管理委员会,建议藏马镇农技站站长于根顺兼任管委会主任。同时建议将平阳县所辖沧藏高速公路建设一应事宜划入风景区管理。

楚向前沉吟了一下,在文件头上签批,“拟同意。建议藏马镇镇长王思平兼任主任,于根顺任副主任。请永平同志批示。楚向前。”

次日一早,王永平的批示送回来了,只有五个字,“同意,王永平。”

付清一拿着文件离开后,楚向前拨通了顾大同的电话。

顾大同似乎还没睡醒,嘟嘟囔囔地说,“这小子非说我欠他个人情,把我灌得一塌糊涂!说实在的,如果不是这小混蛋赶到现场,这事啊,还不定闹多大呢!”

“都几点了还睡?你的请示,批了。”楚向前几乎闻到了一股酒臭,虽然隔着条电话线,“这小混蛋,也太胡闹了点。你得摁住这小子啊,不定什么时候给你闹个大乱子!”

“我摁他?我也得摁得住啊?”顾大同恢复了点精神,似乎也是一肚子气,“这小子就不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哦,那算了!先磨练两年再说。文件我收回了!”楚向前懒得跟顾大同叨叨。

“啊?别啊!我摁住他!还反了这小子了!我小老顾是什么人?!”顾大同着急了,电话里传来“砰!”地一声,似乎是撞到床头上了。

“楠楠怎么样?”楚向前撇了撇嘴,有些人活到一百岁也是毛手毛脚的。

“楠楠啊?好像有点情绪。昨晚我跟于根顺喝酒,叫楠楠一起来,楠楠说有事,走了!”顾大同好像现在才想起来,这两个小家伙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列蹲会议

大杆“呜呜”地吹,既是哀乐,又是号子。

山坡上下,干得热火朝天,让人想起农业学大寨。

顾大同赶到现场时,烈士坟已经迁完。山坡上最佳位置,赵甲第正带着几个小子往坟头上培土。

“哎,你小子,你小子不是……”顾大同觉得赵甲第有点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顾局,我是赵甲第!”赵甲第笑得很腼腆,一头的汗。

“哦……你不是当协警了吗?怎么这打扮?”顾大同终于想起了这个敦厚的劫匪。一身冒白点的黑色棉袄棉裤,很有喜感。附近也有很多协警在挖坟,都好好地穿着警服。

“嘿嘿,嘿嘿!”赵甲第使劲地搔着后脑勺。顾局是好人。真是辜负了顾局的期望。

赵山虎站出来和顾大同打了个招呼,“顾局,昨天啊,派出所带着八两他们来强拆烈士墓。我看不过眼,就让八两把警服脱了……”

“胡闹!”顾大同果然生气,指着赵甲第的鼻子就训,“你当警服是什么?说穿就穿,说脱就脱?明天你给我到县局报到!还反了你小子了!”

“嘿嘿,嘿嘿!”赵甲第脸皮抽筋,不知所措地看着赵山虎。赵山虎当然要为孙子出头,挤出了一脸的褶子,“顾局,村里娃,不值当的……”

顾大同却回头指着宋岱说,“你把这小子给我看起来!你走到哪里就把这小子带到哪里,好好给他治治这毛病!”

顾大同到现场前,王伟光早就向宋岱通报了消息。宋岱到路边接上顾大同后,就和王伟光一左一右地跟着。一脸的苦笑,但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好说的呢?此时宋岱才点点头,“我一定狠狠地教训这小子!”

“顾局,这人我要了,刚说好了的!你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于根顺从背风处绕了出来,手上端着个盒饭。

“先来后到?我半年前就要了,反倒比你后了?再说了,你一个农技站长……”顾大同不屑地瞥了于根顺一眼,“还有饭没有?着急麻慌地,净赶路了。”

“我知道你要饭,给你抢了一盒,钱书记找我要我都没给!”于根顺一边扒饭一边头前带路,顾大同和王伟光跟在后面。宋岱回头对赵甲第笑了笑,“没事,有事也是好事!”

赵甲第看向爷爷。这个世界很复杂啊!脱衣服也能有好事?

赵山虎看向孙子。你不懂的事多了!小师侄有跟你说过?

钱树志当然没有从于根顺那里要饭。郭大中和其他三名常委也是人手一盒,蹲在地上,认真地往嘴里扒。所谓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咀嚼声就是风声。

刚才,劳动强度很大,心里也火热。于根顺似乎有种魔力,能带着身边的人旋转。主动也好,被迫也好,至少在挖土时,确实是有点人民公仆的感觉。而不是作秀。虽然摄像机一直在跟拍,还是市台的摄像机。

而此时,蹲在地上,汗凉了,愈发的冷。于根顺平息了事态,更可能带来一场危机。这人民公仆,还能继续为人民服务吗?在市台出镜的机会不多,莫不是绝唱?

孙毅带着沧海台记者离开了,一切都不在掌握中。小风呼呼地吹,空气倒是新鲜,但盒饭冷得很快。

发展是硬道理。经济发展不起来,说明你没能力,尸位素餐。庸者下,能者上嘛!

稳定压倒一切。闹出乱子,说明你不讲政治,罔顾大局。即使无力造福百姓,也不能为祸一方嘛!

发展有发展的道理,稳定有稳定的道理。尼玛就是基层干部没有道理!

发展和稳定,都是要命的硬杠杠。

更要命的是,发展和稳定,经常会对立!

对立统一?尼玛站着说话不腰疼!尼玛谁设身处地给基层干部想一想?

前怕狼,后怕虎,下压上挤,基层干部难啊,难于上青天……

钱树志作为第一责任人,蹲在全局的高度,笃定地作出了判断。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根顺是关键节点。基本可以推定,于根顺因顾大同召唤而来。即便不是如此,能和于根顺说上话的人,也只有顾大同!

所以,问题的解决,还是要着落在顾大同身上……

“于站长真是胡闹台,哈哈!这盒饭分明是我给顾书记留出来的!”钱树志热情地笑着,亲自起身相迎。

“钱书记和于站长怎么能抢功劳啊?分明是我说顾书记马上过来……”郭大中自然不能落后。

谢铁峰等三人也站了起来,虽然没有抢功劳,却也是笑得情真意切。顾书记去首都开会整三日,真是如隔九秋啊!

“我还真是饿了!”顾大同嘻嘻哈哈地接过盒饭,蹲在于根顺旁边,“我说,常委聚餐呢,你跟着掺和什么?”

“念完经打和尚,吃饱了撵厨子……”于根顺嘟嘟囔囔地往旁边让了让,“我等着挖祖坟补助到位了就走!”

“挖祖坟补助?”顾大同听着这词新鲜。

“于站长很能干,挽大厦于将倾,就是太大手大脚了点。”钱树志一脸的苦笑,“刚才你不在,我们几个研究通过了,按照于站长的提议,给每个待迁坟头补助七百元。”

“我突然有个想法,”郭大中的笑只有更苦,“不如把征地的事情,交给于根顺同志全权负责吧。做好了有奖,做错了有罚。反正担子压在你身上,你看着办!”

“能者多劳啊,我同意!但县里是再也掏不起钱了!”钱树志连忙背书,并且丑话讲在前头。分内和局外,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以退为进,转守为攻,这是一记妙手啊!谢铁峰等三人纷纷附和。

于根顺还没来得及嗤之以鼻,顾大同已经反对了,“他一个农技站站长,不好好地指导农民科学种田,管什么征地啊,这不开玩笑吗?”

“名不正,言不顺,那我们就正正名,理理顺!”钱树志果然理解顾大同。谁不知道谁啊?你当我这个班长是贴墙的吗?

“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是时候给于根顺同志压上更重的担子了!”郭大中颔首称是。哥早就有言在先了!

“我招惹你们了?这一唱一和的……”于根顺脱口而出。呃,刚才还真是招惹这帮家伙了。不过,征地这事,确实是错综复杂。这些混蛋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抓住手里,至少不会让老百姓吃太大亏吧?

“常委开会研究问题呢,能让你列席就不错!你没有发言的资格!”顾大同白了于根顺一眼。你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谁想列席了?我就等着补助到位!”于根顺坚决不肯走。这哪是列席啊,分明是列蹲。平阳县委召开常委会不知凡几,蹲着开会还是第一次吧?

“你当县委一班人是三岁小孩啊?能睁着眼说瞎话?决议哪有不兑现的?”顾大同很生气。你挤兑谁呢?

“你别侮辱三岁小孩了!”于根顺寸步不让。是啊,你挤兑谁呢?

“*的车已经上路了。”郭大中脸上苦笑,“下个月,县直工资就成问题了。”

“哦,我干会儿活去,劳碌命。”于根顺也不愿意听常委一班人叨叨,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顾书记,刚才陈展书记的秘书带着沧海电视台记者来,好一通采访。”钱树志终于步入正题,“播出来是什么效果就不知道了。你这边对口,能不能做做工作?”

“陈展书记我也不熟啊!空降兵,不好讲话。”顾大同分明有畏难情绪,“于根顺是我叫来的,孙毅为什么来,我真不清楚。”

“是于根顺带孙毅他们来的,顾书记就不要藏着掖着的了。”郭大中暗自撇嘴,你不但是空降兵,还是太子党……

“我看啊,藏马山风景区设立管委会,时机已经成熟。于根顺同志是有能力管好这个摊子的!”还是钱树志比较实在。

“这小子太年轻了,很不稳当!”顾大同显然对于根顺不是很信任。

“要给年轻人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我们不都是从年轻那会儿打拼过来的吗?哪个干部天生就稳重成熟的?”郭大中坚决顶钱树志。哥当年可没这么毛糙过,可哥也没这么好的机会……

“给弄个科级?是不是太快了点?揠苗助长。”顾大同沉吟着。

“我倒是想建议设立副处级的管委会呢!”增设机构编制是大事,人大主任谢铁峰也能插嘴,“但实事求是地说,即使市里批准副处级,恐怕也轮不到于根顺头上。到时候就被动了。”

“我同意谢主任的看法。科级干部,于根顺跳一跳还是够得着的。”钱树志连忙打住。还真是不怕官大,我本来想说副科级的……哥不跟你计较!二十出头的愣小子啊,哥当镇长时,都三十大几了!

“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我就少数服从多数吧。”顾大同终于同意了,虽然很勉强,“事不宜迟,我看今天下午就给市里行文请示吧。征地是大事,耽误不得。”

“丁主任,你现在就回县里,把常委会的决议报上去。”钱树志当即吩咐县委办主任丁撼坤。丁撼坤站起来揉了揉腿,还没离开呢,就听钱树志继续说道,“顾书记,沧海台的报道,你得多想想办法啊,事关整个班子的脸面。”

“我觉得吧,沧海台还是以宣传主旋律为主的吧。待会儿我打个电话落实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这小混蛋在陈展书记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要不然,孙毅说来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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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长痛短痛

“那我,可不可以继续追他?”柳潇湘临走时,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

楚楠正在卖力地挖坑。腮上有红晕,额头有轻汗,湿了一绺刘海。胸口一起一伏的,呼吸不是很顺畅,呵出的都是白汽。

铁锹柄很硬,手掌很快就磨红了。但楚楠并没觉得累。也没有别的什么感觉。

北风呼啸,气温已是零度以下。但地温尚高,只是冻了薄薄的一层。再往下挖又是松散的泥土。赭黄色中带了些黑色,看上去有些黏,实际上却不黏。一锹铲出个楔形,倒在一边就散了。风吹过,泥土表面很快变白。

楚楠看着泥土,蓦地笑了。原来挖坑这么好玩的。小时候拿把小铲子挖沙,也好玩。

投入一件事情,就可以忘怀一些事情。

但柳潇湘这一问,又把楚楠拉回了现实,相当残忍。

风吹轻汗,脸上像是结了一层硬痂。脸上不爽,心情就不爽。楚楠皱眉盯着柳潇湘,“你好像问错了对象!”

“反正你也不要他了……”柳潇湘很无辜地回了一句。班长这反应,好像有点过度。顺子只是你的前男友,还是你主动的那种。我问问你,也就是看了闺蜜兼损友的情分……

“我的意思是,做你想做的事情,没必要问任何人。”楚楠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我这脾气好像也发错了对象。再说了,更早地看清楚一个人,不至于投入过深,到头来追悔莫及。我应该高兴才对吧?

“我的意思是,男人总是有缺点的,追求完美才是折磨自己。对男人啊,一则要严防死守,一则要睁一眼闭一眼……”柳潇湘扔下一句话,款款离去。腰肢婀娜风摆柳,人如其名。

嗯?她这是什么意思?楚楠看着柳潇湘的背影,有点回不过神来。刚才给我讲这一大套歪理的人,是骚湘吗?这有的没的,都歪到沟里去了!

完美?这词还真是廉价,他那德性也叫完美?仔细找找,或者能发现那么一丁点儿长处吧。比如打架斗殴人来疯。

楚楠咬了咬银牙,甩了甩秀发,继续挖坑。俯身挖土,挺身倒土,俯仰之间曲线毕露,警服遮不住蓬勃的热力。劳动者是最美。旁边有不肖子孙看直了眼,忘了给祖宗修坟。结果挨了一记爆栗。

奇怪的是,楚楠再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儿时早已远去。寒风如刀。完美……骚湘都能给我上课了?严防死守,累不累啊?睁眼闭眼,冤不冤啊?切!

楚楠甚至能觉察到周围火辣辣的目光,此前没感觉到的。看吧,看吧!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姐还就这么拽!让瞎了眼的人后悔去吧!

“大哥!”“大哥!”“大哥!”

乱七八糟的叫声传来,语气中带着亲热,甚至透着点自豪。楚楠即使听不出是谁,也知道是张五魁这伙人叫的。好像认个大哥多了不起似的,都二十一世纪了……

他过来了?

楚楠的胳膊有点酸,腿有点麻,脑子有点迟钝。这一锹是该往下铲呢,还是该往上提了呢?

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我应该若无其事地挖坑才对。不对,我干嘛要装作若无其事,我本来就若无其事好不好?不对,什么叫若无其事?我本来就没什么事!

楚楠恶狠狠地一脚踩下去,似乎是在踩某人的脑袋。锹刃完全没入泥土。楚楠用力往上一掀,锹柄一颤,却没有掀动……

“我来!”

一只大手抓住了锹柄,离楚楠的小手挺近。楚楠下意识地松开双手,眼睁睁地看着铁锹撒着欢儿跳起来,带着一大坨泥土。继而,铁锹飞快地铲动,每一次都是一大坨,坟坑以看得见的速度扩大……

有把子傻力气了不起吗?能和牛比吗?楚楠退后一步,冷眼看着于根顺。那么多铁锹,干嘛来抢我的?更可气的是,我居然就这么给了他!

我是不是应该转身离开?不对,不值得!生气也好,伤心也好,都是拿这色狼的过错惩罚我自己!我凭什么啊?我就站这里看着!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根本不在乎!

楚楠交臂叠在胸前,漠然淡然地看着于根顺挖坑。

每个乡镇派出所分了二十个坟坑,立足岗位学雷锋,为人民服务见行动。十几个人凑一堆干活倒也热闹。此时,张五魁等人却往旁边让了让,反正坑还多的。貌似大哥大嫂之间有状况?多好的大嫂啊,不惜得说大哥!围观是一种美德,但一定要保持安全的距离。

一会儿功夫,于根顺就挖够了面积,跳进坑内继续往深里挖。铁锹飞舞,泥土飞扬。

楚楠站在坟坑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根顺的板寸头,心境也逐渐平和。

至少,他没有坏透。男人总是有缺点的。只要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完全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或者,还可以做个朋友罢!

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同事吧?很多时候,我们的立场相同,也算是并肩战斗过。

于根顺扔小石子。于根顺坐在偏三后座。于根顺揽着我飞。于根顺抱着我跑。于根顺泊车法……一桩桩,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楚楠脑海,就像昨天刚刚发生。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这么多影像。楚楠的眼角有些湿意。

风很冷。汗凉透。楚楠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身体有些僵硬,目光也冷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好聚好散吧。

也不对,压根就没聚,何来散之说?

“哈哈,这小伙子干活就是利索!”于根顺站在坑底,拿锹柄比量了一番,一脸得意地看向楚楠。楚楠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反正没多久吧,坟坑已经挖好了。

算了,都过去了……楚楠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抢白。有什么意义呢?

于根顺纵身跳出坑外,正落在楚楠跟前,“哈,再挖哪个?”端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爱挖哪个就挖哪个。”楚楠翻了翻眼皮,关我什么事?又不是给我挖的!呃,呸呸……

“你还刨坑上瘾啊?”于根顺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顾大同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吧,你小子有功,我请你喝酒!”

“拉倒吧,跟你喝酒没劲!”于根顺拄着铁锹不肯走。敲了县委好大一竹杠,顾大同能有啥好话说?

“我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我放量!楚楠也来吧,咱们好好唠唠!”顾大同似乎很兴奋,“放心吧,我知道你惦记着撅祖坟补助,少不了的!要相信政府,相信党委!”

“哦。”于根顺把铁锹往地上一插,溜溜达达地跟上了。这话从顾大同嘴里说出来,它怎么就那么别扭。

楚楠却勉强地笑了笑,“顾叔叔,我这边还有点事,就不去了。”

于根顺闻言顿了顿,回头向楚楠微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了。大步流星。

“好,你忙!我跟顺子说点事。”顾大同并没注意到楚楠的情绪,跟宋岱和王伟光有说有笑的。

他还有脸朝我笑?然后就这么走了?

楚楠虽然对于根顺没作出反应,心里却生出了恶气。凭什么啊?这混蛋应该低声下气地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我当然不会原谅你!我会扬长而去!临走时我还朝你笑一个!

“小师侄!”赵山虎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于根顺。八两的事情还有点不太踏实。看师侄和顾书记好像很熟,应该能帮着说道说道吧。

“放心吧,八两没事!也别让他等明天了,就跟我来吧!本来我还想让八两帮我干活呢,但不如跟着宋局有前途。明天你到藏马镇去找我,马奋也在的。”于根顺停下来等着赵山虎,有点心疼。山虎子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当警察,不会整天做亏心事吧?”赵山虎一点都不傻,早已明白顾书记对八两有好感,可能会给八两做更好的安排。但警察这个行当,不会老干撅人祖坟的事吧?赵山虎腰杆挺直一辈子,不能看着八两走上邪路!

“警察也不都是坏蛋,还是要看自己的。你觉得八两能变坏人吗?”于根顺嘻嘻哈哈地应了一句。

“嗯,八两当然不会!”赵山虎明白孙子本性纯良,“警察也有好人啊,我知道的。刚才那女警察就是好人,你没来之前,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她冲到阵前给我点烟呢!有胆色,懂礼数,是个好姑娘!”

“嗯,我知道的。”于根顺一阵头疼。这事,真是不好办啊……

楚楠是个好女孩。于根顺再清楚不过,甚至明了楚楠现在的矛盾和痛苦。楠楠的爱,明明白白。我对楠楠的感情,是不是爱呢?有玉奴充斥心房,我真的不懂。我离这个世界好远。

无疑,如果没有遇到苏烟,于根顺会和楚楠顺风顺水地发展,开始全新的生活。或者,玉奴也会慢慢地离我远去吧?

初见苏烟,于根顺就恍然见到了玉奴,几欲无法自控。那一刻,玉奴并没有跟我说过什么。那一刻,我也没想起楠楠……

于根顺离不开苏烟。虽然苏烟不是玉奴。苏烟就是苏烟,完全走进我心深处。同时把我拉进了这个世界。

好在,和楠楠之间,虽然狎昵亵渎,毕竟没有最后突破。

没有我,楠楠可能会更好。

长痛不如短痛吧……对不起,楠楠。

第二百六十五章 齐人之福

《平阳县人民政府关于成立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的通知》

各乡、镇人民政府,县直各部门:

藏马山风景区是我县重要旅游文化胜地,为整合资源,规范秩序,提高服务水平,营造安全、优美、文明的旅游环境,推动旅游产业实现跨越式发展,把藏马山风景区打造成世界级旅游精品,根据2000年10月13日县委常委会议精神,县人民政府决定成立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现将有关事宜通知如下。

一、机构名称: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

二、机构性质:科级常设机构。

三、主要职能

(一)社会经济管理:负责风景区内12个行政村计划生育、科教文卫、水利电力、政治民主等有关社会、经济事务工作;负责风景区内社会治安排查、化解和处理,确保长治久安;负责宣传贯彻落实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和法律法规等。

(二)资源保护管理:根据法律法规,加强旅游资源管理,实施保护性开发,查处破坏资源、违章建筑等违规行为。

(三)旅游项目管理:负责编制藏马山旅游发展规划和旅游管理规划,科学发展旅游项目,督导项目落实情况,监督工程质量与合同履行情况,协调项目建设中的有关问题。

(四)旅游秩序管理:负责组织山民参与旅游服务的管理工作,维护旅游秩序,确保旅游安全,提高旅游服务水平;积极动员旅游区内服务业等,优先照顾本地山民就业。

(五)其它工作任务:平阳县辖沧藏高速公路征地相关工作及公路建成投入使用后治安维护工作。

四、岗位编制

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设主任1名(正科级),专职副主任1名(副科级),兼职副主任3名。总人数控制在30人以内(10人公务员编制,20人事业编制)。其日常管理完全由管委会负责,人事考核和调动等由县人事、劳动和社会保障等有关部门负责。

五、管理体制

风景区内的林业、农业、畜牧、土地资源划归风景区管理委员会管理,业务上由县相关部门领导。原单位定期按原来的经费来源渠道、相关人员划入管委会,进行统一管理,身份、工资及其它待遇不变。主任、专职副主任的工资和公务费用由县财政统一安排。管委会办公用房、工作经费从风景区收益中解决。

六、人事安排

主任由王思平同志兼任。

任命于根顺同志为专职副主任。

管委会下设办公室,管委会办公室负责综合协调与日常管理。办公室主任由于根顺同志兼任……

藏马镇多功能厅济济一堂。县长郭大中亲自宣读文件。县政法委书记顾大同亲自打酱油。

发情的母羊圈里跳进来一只彪悍的公羊,“咩咩”声经久不息。

有享受就有痛楚。闭着眼睛享受之前,还是想知道痛楚之源的。虽然眼睛睁得再大,也看不见背后的根子。就算眼睛闭上了,也不妨碍叫两嗓子应景。

花愤打拼一生,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虽然目光囿于山坳。没了藏马山的藏马镇,算什么藏马镇?也许用不了多久,藏马镇就变成管委会的下设单位了。算了,反正我斗不过你们,如论如何也不耽误我明年退休。王思平这厮到底是什么根子?

岂不知王思平的晕乎程度并不下于花愤。顺子说过,要想建设好藏马山,就得把藏马镇一班人扔沟里去。原来这不是气话,我却当气话听来着。顺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来自于顺子。无论如何,管委会比藏马镇更有前途,管委会主任当然也就比镇长更有前途。

面对喧嚣,主持会议的花愤没有反应,王思平也就微笑不语,讳莫如深地扫视着台下。

“嗡嗡”叫的,是全镇股级以上干部。生活在日新月异的大潮中,一定要积极参与,否则哪有存在感?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藏马山终于要变天了!变革就是机遇啊,还有三个副主任的位置呢,我是先去平阳走动一下呢,还是先找王镇长——呃,王主任——汇报一下思想?

身为党委委员,楚楠坐在台下第一排。他早就说要“另立党委”,原来不只是说说而已。虽然他不是什么好男人,但基本上还算是个好人吧。也许,只有这混蛋才能把藏马山建设好。希望他心想事成吧……楚楠下意识地看向于根顺。

于根顺觉察到楚楠的目光,微笑着回看时,楚楠早已转回脸去。什么表情都没有留下。

坐在楚楠身边的严东江,热情地迎上了于根顺的目光,高举了个“二”的手势,一切尽在不言中。于根顺只好回应了个“二”。严东江,人才啊!

哥这就是有执照的总瓢把子了吧?上哪儿打个劫去呢……事情临了,于根顺还是有些茫然。虽然几天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

顾大同酒后话挺多。从现在开始,你就正式走上领导岗位了。要“梗着脖子做事,夹着尾巴做人。”放手去发展藏马山,你会有很多助力。你的工作做好了,我也就解放了……

最后那句话,于根顺没听明白。我做好工作,你解放?想追问时,顾大同却已趴进了一盘凉拌猪脸。总的来说,这厮酒品尚可,怎奈酒量差得一塌糊涂,不惜得说他。

幸好宋岱和王伟光都在,不需要于根顺亲自动手。宋岱和王伟光也没捞着动手,有赵甲第这个壮劳力在。赵甲第伸手一捞,顾大同就上了肩。

领导们说的话,赵甲第是一句也没听懂。不过没关系,爷爷有言在先了。出门在外,要多吃菜,少喝酒。要多干活,少说话……

次日一早,顾大同又打电话过来,“王思平任正职,你任副职。这是市里的意见,你要正确对待。我再给你弄个办公室主任吧。”

“我不跟市里一般见识!”于根顺大模大样地挂了电话。这不正好吗,缺一个二瓢把子。王思平这厮,虽然能力上比马王爷差了点,胜在听话……

中午,“石家老鸭”开了两桌。自有严东江跑前跑后地忙活,不劳于根顺费心。现在镇政府的接待任务,一大半都安排进了“石家老鸭”。镇财政也是今昔非比,餐费定期结账的,绝无白条。毕云环和毕云瑶姐妹只管送发票,收支票,连石尕子都不用出面。

石尕子早已是街上的头面人物,脸膛发红肚子圆,谁见了都要喊一声“石老板”。所谓养移体,居移气,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小跛子呢?

“哥,我想结婚……”送走县领导后,石尕子把于根顺请进了楼上小间。脸涨得通红,搓着两只大手。

“哦?好事啊!看上谁家闺女了?”于根顺嘻嘻哈哈地回应。虽然石尕子还不满二十岁,但于根顺并不知道法定结婚年龄。就算是知道,也不一定在意。

“嘿嘿,就是毕家姐妹。”石尕子傻笑着,只管盯着自己的脚尖。

“哦,是姐还是妹啊?”毕家姐妹腿脚利索嘴巴甜,都挺好的。不过于根顺也就是瞎问,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姐哪个是妹,长得一个摸样。

“嘿嘿,就是毕家姐妹。”石尕子还是傻笑,但脸更红了。

“嗯?”于根顺给石尕子弄得一头雾水。这小子啥意思?

“哥,我错了……”石尕子头更低,一副任打任骂的好态度。

店里的大厨采买什么的,都是下班回家。但酒店生意好,下班一般都是深夜,毕家姐妹回家毕竟不方便,也就住在了店里。

于根顺新买的院子,也给石尕子安排了房间。但石尕子这个老板很勤快,牵扯到老鸭炮制秘方,石尕子也不假手于人。所以石尕子也经常住在店里。

这一经常,就出事了。

一出事情还是大事。妹妹毕云环怀孕了。

有后了,是大事更是喜事。这要搁在半年前,石尕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出事了,那就要负责啊!所以石尕子决定和毕云环结婚。

毕云环当然是喜不自胜,但毕云瑶不干了。凭什么啊,因为妹妹怀孕,你就和妹妹结婚?我是还没怀孕,但早晚也会怀孕的。毕云瑶相当自信。你和妹妹结婚了,我怎么办?

原来更大的事还在后面。连石尕子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先上了姐姐毕云瑶,还是先上了妹妹毕云环。不过,这点小事就不必追究了。反正后来,三人干脆睡到了一起……

“你,你……你还真行啊!”于根顺指着石尕子的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石尕子一五一十地坦白完作案经过,再不敢说别的,“我听哥的,哥说咋办就咋办。”

我擦,哥还真不知道咋办!双胞胎姐妹花,你小子还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你想咋办?”事已至此,于根顺只好坐在了椅子上,哭笑不得。

“哥,我想都娶了,姐妹俩也都同意了……”石尕子头低得不能再低,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你小子都想好了,还问我干什么?”于根顺这回乐了,倒也没便宜外人。姐妹俩都同意,这个可是了不得,你比哥强太多!

“谢谢哥!我和云瑶扯结婚证,云环一辈子不结婚。但云环生养在先,是有功之臣。姐妹俩不分大小……”石尕子还真是个有主意的人,当个小老板屈才了。

“那就这么办吧!还能咋办?”于根顺哈哈大笑。

“嘿嘿,嘿嘿!”石尕子也搓着手笑。

“你也知道,哥今天升官了。这个店子,哥就不方便要了,本来也是在你的名下。今天开始正式给你了,就算是哥给你的结婚贺礼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煞费苦心

正式酒场上,顾大同端得很,基本是爱谁谁吧,你咬我?

郭大中却热情侧漏,即使抿上一线,舔进一滴,那也是感情极深的。

镇委一班人集体宴请两位县领导,于根顺虽然连党员都不是,却也应邀出席。今天宣读的文件中,最核心的自然是王思平单人双跨马。最耀眼的却是于根顺小将挑大梁。二十一岁的实职副科啊,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

唯一能和于根顺相媲美的,也就是二十二岁的党委委员、实职副科楚楠了。瞧人家这两口子,尼玛这世道!

座次是严东江安排的,顾大同左边是楚楠,楚楠左边是于根顺。楚楠大模大样地坐下了,于根顺也就大模大样地坐下了,和以前并无分别。只是再也没有会心一笑。或者于根顺行为乖张,楚楠恨铁不成钢。

就算风轻云淡吧,顶多心底处喟然一叹。

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又有什么打紧?

顾大同右边是郭大中,郭大中右边是花愤。虽然花愤的位置更接近领导些,但明眼人都清楚,花愤安全退休之前,怕也就剩下点礼仪性的工作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藏马镇都已经正式开启了王思平时代。

王思平坐在两位主宾的对过,通常是掏钱的位置。也就是严东江惯常坐的。不过严东江要在酒席上穿梭,抽空还要跑到次桌敬两杯,坐哪里还不一样?

次桌上坐着郭大中的秘书许辰铭,和顾大同的秘书王伟光,还有两位领导的司机。严东江当然不能怠慢之,大家都是领导身边的人嘛,共同语言多的!

酒厂厂长周洋在次桌上做主陪。一众党委委员中,除楚楠外,也就是周洋没必要讨县领导的欢心了。所以,屈尊次桌,对周洋是“固所愿也”。对其他委员来说,则是“不敢请尔”。皆大欢喜的事。

而严东江这么安排,费的是苦心,显的是功夫。

楚楠在藏马镇地位卓然,和顾大同又是通家之谊,这个位置自然是王思平坐不得的。于根顺坐在楚楠另一边,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花愤毕竟是藏马镇老大,总不能让王思平坐在郭大中右边,也就是花愤的上首位置吧?而让王思平坐在花愤的下首,当然就更不对头了。

王思平被人遗忘了三十年,三十岁的春夏之交却蓦然发力,端的是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变着法儿向王思平靠拢,这是严东江当前和今后较长一段时间的中心工作。怎么靠拢?自然是冲锋在阵前,谋划在幕后。急领导所急,想领导所想。

其实,掏钱的位置,更能体现出地主之风采。

毕云瑶请示上菜倒酒事宜,不都是问这个位置吗?如果是严东江坐这里,他需要请示花愤,再由花愤请示县领导,顺序可是乱不得。

王思平则不然,直接就请示两位县领导,白的红的?辣的甜的?这个主人硬是要得!花愤也就只能在县领导作出指示后,频频点头了。

严东江的苦心和功夫,王思平自然是明白的。近来,这个办公室主任,也用得越来越顺手了。

而王思平之上位,神龙见首不见尾,黑黢黢的吓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不只是严东江在琢磨,镇委一班人也都在琢磨。

凡事皆有其渊源啊!把原因归于命运,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大家都是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

岂不知,王思平本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王思平从未漏过半点口风,事情益发神秘。

只有顾大同略知道些端倪,却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更何况顾大同也是捕风捉影,并不敢确定的。当然,以顾大同之范儿,根本就懒得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是王永平的儿子,那又怎么样?

顾大同揣着心事,冷眼观察着于根顺和楚楠。两个小家伙之间,好像是有点问题。貌似隔着一道无形的墙?以哥无比丰富的恋爱积累,特别是近期突飞猛进的实战经验来看,这两人或者是貌合神离唱大戏,或者是经年夫妻没了感觉。

再仔细看,又有点不像。两人都是笑语晏晏的,时常还有些应酬。莫非是两个小家伙都成熟了?也不是不可能。今年来,楚楠的进步突发猛进,于根顺更是不可以常理推之……

于根顺是酒场豪杰,谁敬都喝,酒到杯干。还有点不分敌我,胡乱出击。偌大的杯子,每人一到三杯不等。藏马镇一班人,都是见识过于根顺之彪悍的,以前又有谁敢当于根顺是手下了?

更何况,现在大家肩膀一般高了。岂止是一般高,于根顺才多大年纪?到我这般年纪时,于根顺又将是何等地位?

顾大同懒得搭理于根顺,随你说破个大天,我自岿然不动。于根顺也就懒得搭理他了,丢人丢到山沟里去。

郭大中却和于根顺连干了三杯,豪气干云天。上次来藏马镇,是于根顺个人招待,喝得一塌糊涂。那时郭大中初上位,虽然于根顺这厮操蛋了点,却也不是不可以为我所用。礼贤下士,用人所长,本是上位者应有之义。

而这次,郭大中却是彻底打消了收拢之心,敞开心扉来和于根顺交朋友了。这兄弟纵横捭阖,行事出人意表,却往往大有深意。能人所不能,成人所不成。只可引以为援而不可为敌,不能为友则远避之!

散场上车时,郭大中已经如黄河泛滥,拉着于根顺的手不肯放松,一叠声地说,“上车!回家让你嫂子炒俩菜,咱哥俩继续喝!”

于根顺当然领情,“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顺子兄弟啊,这次的事情,哥心里明白。你这翻云覆雨的本事,哥服服的!下回要是再有事,你能不能先跟哥透露一下,哥这心脏不好啊,不经折腾!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跟哥说了,哥一准站在你身边,毫不保留!”郭大中把胸脯拍得山响。反正有酒精麻痹,掌控不好力道,也感觉不到疼。

“一定,一定!”于根顺满口答应。孙子才想有那么多事呢,架不住事来找爷啊!也好,下回找到你头上,那可是爷照顾你!

顾大同早已上了车,懒得看郭大中表演。喝得跟个二傻子似的,有意思吗?

许辰铭扶着郭大中上车,还有点摁不住。今天县长可真是喝大了,这些话,是该对一个基层干部说的吗?跌份了!要不怎么说喝酒误事呢?

镇委一班人列队相送,郭大中还向众人很大力地挥了挥手。

上车后,郭大中就再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稳稳地坐在后座上。许辰铭才跟了郭大中不到半年,对上意摸得还不是很清楚。偷偷回头看了几次,却是越看越糊涂了,县长是醉了?没醉?

于根顺被石尕子请进去,才知道小兄弟的齐人之福。而毕氏姐妹是花愤的妻侄,这不成亲家了吗?藏马镇还真是不大。

无论如何,石尕子有后,也算是石满仓有后了。一间“石家老鸭”,实在是不值个什么。以后把这个品牌做出去,石尕子还会有更大发展。毕氏姐妹也是不亏的,难得这么贤良淑德啊!

于根顺把石尕子当故人之后,石尕子也把于根顺当亲哥。哥哥给的,敢不要吗?多孝敬着大叔大婶就是。

“顺子哥,等你半天了!”

于根顺走出“石家老鸭”时,镇委一班人已经散了。周洋却蹲在树底下抽烟。见于根顺出来,周洋连忙把烟头踩灭,一脸贱笑地站了起来。

“有事?”于根顺有种被惦记上了的寒意。这寒意往往还很准。

“咱哥俩再喝点?刚才没放开量。”周洋却不肯直说。

“赶紧的!”于根顺迈步走向农技站。农技站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哥这个站长,还真没怎么好好地上过班。

“说就说!你这里不是有三个副主任吗?”周洋嘻嘻哈哈地跟了上来,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想当?”于根顺脚步不缓。周洋也算是故人之后,能照顾就照顾吧。莫非这小子看上了公务员编?这些编制当然由于根顺来安排,王思平好意思瞎掺和吗?

“不是!我这酒厂厂长当得好好的。”周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说的是贾静珍,人才啊!”

“妇处”贾静珍,先是和严东江不清不楚,后来又挂上了黄建国。这回被周苗和月桂一通揍,彻底坏了名头。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根顺并不知道,当然也不会感兴趣。

周洋这厮,是属山羊的,裤腰带一向不紧。这一点于根顺倒是听说过的。眼看着周洋的坏笑,于根顺更是再明白不过,“跑我这安置二房来了?”

“嘿嘿,嘿嘿。”周洋干笑了两声,“不是啊,我和她基本断了。想给人家点补偿啊,咱不能提起裤子不认账吧?”

“基本断了?”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洋。

“基本断了!家里头看得紧……”周洋一本正经地看着于根顺。

“补偿?”于根顺审视着周洋。

“补偿!人家还是个姑娘……”周洋正视着于根顺。

“姑娘”这个称谓,当然是和事实略有出入。这个也不好定义啊,都有出有入了,还能是“姑娘”吗?

周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外遇经过,强调了两情相悦的幸福,强调了大姐和老婆的霸道,更强调了贾静珍姑娘的可怜处境。

于根顺再次哭笑不得。石尕子枪挑并蒂莲,一鸟二食,在于根顺看来尚是风流雅事。周洋这厮偷腥被拿,又算是什么?再说了,哥是找谁惹谁了?怎么都找到哥头上来了?哥自己还一肚子心事呢!

“人家姑娘是镇广播站广播员、镇团委书记,到你这来当个副主任,也不算过分吧?”听周洋这意思,好像还挺委屈?

“不过分,太不过分了!”于根顺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周洋虽然乱了点,倒也是有始有终,没有始乱终弃,是个男人。可是,你是男人了,也不能把包袱扔我这吧?

“谢谢哈!”周洋大喜过望,长嘘一口气,“了我一桩心事啊!”

“副主任是没的当。”于根顺喘完气,一口回绝。

“啊?那就将就点,当个普通工作人员吧。”周洋退而求其次,要求不是太高。

“我给你指条明路吧!赵奎那边,正招促销员呢,驻沧海工作,待遇差不了。你自己找赵奎就行,这点面子你有的,他还用着你厂房呢!”于根顺也懒得教训周洋了。

“啊?沧海好远的。我们只是基本断了啊……”周洋一脸的苦笑,接着就笑逐颜开了,“顺子哥,高人啊!高,实在是高,你是高老庄毕业的吧?”

“你……”于根顺再次哭笑不得。

哥好心给你指条路,这厮却想到沟里去了。好吧,哥懒得管你这些有的没的,这都什么破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职业蛋疼

胡一刀姓胡,但并不叫一刀,一刀是个荣誉。胡一刀专切各种蛋蛋。一刀下去,精准无比。不管是猪牛马驴,从此淡定洒脱,远离红尘烦扰。

所以说,胡一刀专门断子绝孙,相当阴损。换个角度,胡一刀却又是功德无量。人世间多少凄凄惨惨戚戚,均由烦恼根上发端。长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啊!胡一刀行善完毕,我自悠然吃草,无论母性屁股散发出的味道多么诱惑……

虽然胡一刀从未切过人蛋,却有着莫大的威慑力。镇上的好色男人,如周洋之流,常挨诅咒,“欠了胡一刀的!”

胡一刀和牲畜打交道,是有家学渊源的。其父人称胡麻子,是藏马镇唯一的屠宰匠。胡一刀是兽医,管牲畜之生。胡麻子是屠夫,管牲畜之死。这爷俩倒也是分工明确,父子相得。

胡麻子当然也不叫麻子。此名由来,除脸上雨打沙滩万点坑外,还因为酷爱搓麻。通常是早晨和上午卖肉,下午和晚上搓麻,生活极有规律。

坊间传言,胡一刀出生时,胡麻子正得了一副好牌,门清绿一色,七八条上听,专等六九条自摸。随着一声愤怒的啼哭,胡麻子摸上一张牌,拇指轻轻一抹,“啪!”地拍在桌上,“清一色,九条自摸!”

所以,胡一刀大名胡九条。

胡九条少时又细又高,形似豆芽。待长成,稍粗而更高,神似大虾。这大虾读书用心,考上了平阳农学院畜牧兽医系,专修动物医学。毕业后报效桑梓,任职于藏马镇畜牧兽医站,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胡九条的大名渐渐被人遗忘,胡一刀却是如驴灌耳,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特别是男孩,甚至男人。

“哈哈,胡站长,你怎么不叫胡幺鸡……”

王思平有声有色,娓娓道来。于根顺听完后,禁不住打了个哈哈。

“那是我姐!”胡九条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卑不亢,不像是开玩笑。

“呃……”于根顺的话头被噎回嘴里。真的假的?这家人的名字,还真个性……

“哈哈,顺子还不太熟悉吧?我再给你隆重地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的邻居,藏马镇畜牧兽医站站长、中级畜牧兽医胡一刀,呃,胡九条同志!”屋里就三个人,王思平并没端着镇长兼主任的架子。事实上于根顺和胡九条也都没把主任当干部。

兽医站虽然就在农技站隔壁,但于根顺还真是不认识这位邻居。说起来,于根顺老老实实呆在农技站的时候确实不多。站长室也基本保持了王思平在位时的原貌。赵奎倒是经常在这里处理公务,接待来宾啥的。

“王主任还认得我胡九条,我得谢谢你!”胡九条大大咧咧地坐在折叠椅上,翻着白眼。头发很散乱,胡子拉碴的,脸色青白,嘴里有酒气。

茶几上有杯水,不知道是谁喝剩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胡九条随手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嘴里砸吧着,“馊了……”

于根顺给胡六同逗乐了,“欢迎邻居来串门啊!”

“啥邻居,兽医站给农技站吞并了,以后我就寄两位主任篱下了。”胡九条一脸的怅然,随后又是一脸的淡漠。

王思平和胡九条本是校友,又做了近十年的邻居。两人以前的处境差不多,算是难兄难弟。说起来王思平混得还不如胡九条。胡一刀可不是白叫的,有这手艺傍身,随时随处有吃有喝,王思平也没少跟着蹭。

这半年来,王思平祖坟上起了青烟,“噌噌”地往上蹿,胡九条就有点够不着王思平了。不过以胡九条的臭脾气,嘴里喊着尊敬的王主任,脸上却找不到一点尊敬的迹象。

“尊敬的王主任,我逮着你一次可真不容易。”胡九条从裤兜里摸出一摞子纸来,“啪!”一声扔在了桌子上。

“啥吞并啊,是合并!”王思平掂起那摞纸翻了两下,扔给了于根顺,“这事,于主任看着办吧!”

于根顺接过来拜读。这是一份手写的报告,题为《关于大力发展藏马山小黑羊养殖产业的报告》。写在双红条的信纸上,很廉价的那种。

胡九条面相挺有创意,和他的特长一样令人蛋疼,一笔小字却写得颇为娟秀。报告时有涂改,用曲线引到各个角落,显然是用心琢磨过的。

小黑羊是藏马山特产,于根顺当然是再熟悉不过。小黑羊肉煮汤,是羊汤中的极品。具有“色白似奶,水脂交融,质地纯净,鲜而不膻,香而不腻,烂而不黏”等多项特长,令人回味向往。

不过,小黑羊生长周期长,个头小,产肉率低,圈养成活不易。通常是一个老汉赶着十来头小黑羊放牧,还能唱个山歌啥的,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却挣不了几个钱。

胡九条解决了两个难题,一是品种蜕化问题。经过提纯复壮,优选育种,培养出了较大单体的小黑羊良种。二是舍饲技术难关。研究出了适合饲养小黑羊的秸秆青贮和氨化技术,能够治疗各种疾病和虫害。可实现规模化、标准化圈养,提高经济效益。

“有点意思。你需要什么支持?”于根顺觉得报告可行。产肉率低不怕,要的是特色,要的是美味。要想吃,就来藏马山好了。想买却买不到,当然会贵一点嘛。世界上还真是有些奇怪的人,不怕贵,就怕不贵。

“钱。”胡九条倒也干脆。

这个报告,是胡九条在王思平刚当镇长时动笔的,这个项目却已经筹划很久。两个难题的解决,当然不是一蹴而就。可是,两个难题的解决,却也不足以推动小黑羊饲养产业化发展。比难题更难的是资金啊……

早先,胡九条和王思平一起发牢骚,骂当官的不办人事。可王思平当官了以后,发现当官其实也挺难。屁股决定大脑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想法。胡九条找了王思平几次,王思平却筹钱不能,大概也觉得养羊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吧?

现在,王思平又兼了管委会主任,按照县里文件,畜牧兽医站又归王思平直接领导了。所以胡九条再次来找王思平,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的,内心却未尝不忐忑。

做点事,难啊!我就想在任上做点事,帮着乡亲们赚点钱,顺道也改善一下兽医站的工作生活环境……

“多少?”于根顺也很干脆。

“二十万。”胡九条小心地看着于根顺。这小于主任倒是比王油条好说话,我张这么大嘴,不会把他吓倒吧?毕竟,一个堂堂兽医站站长,从现在起干到退休,也挣不到二十万……要不,你还个十五万?我也认了!

“干啥?”于根顺脸上倒是没有惊讶,更没还价。

“十二万用来建种羊场。八万用来建兽药厂。”胡九条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完后又赶紧进行了有益补充,“良性运营以后,良种场和兽药厂,也都是可以赚钱的。只是初期投入而已,不是无底洞,更不是打水漂!”虽然报告后面都写了,但小于主任分明没翻那么多页……

“明天过来拿钱。”于根顺把报告还给了胡九条,“饲养过程要监控,注意绿色有机无公害。”

报告虽然没看完,于根顺也知道,兽医站的计划是提供良种和服务,从各村选择专业户饲养小黑羊。这是一条富民之路,符合藏马山发展规划,特色羊汤也将为藏马山旅游文化增光添彩。至于品牌推广和附加产品加工销售,还要徐图大计。

“嗯?”胡九条一愣,就这么准了?这小心肝跳的,我咋这没出息呢?没想到胡九条的小心肝还要继续跳,跳得更厉害。

“王主任,我建议胡九条同志担任管委会副主任。两个场子建起来,那都是管委会的产业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于根顺笑吟吟地说道。

“这个……”王思平沉吟起来。胡九条全身的鲜血直往头上涌,嘴唇都哆嗦起来,“我说王油条,早先你跟哥蹭了多少好酒!你不能拔屌无情吧?”这句话,说得是激情四射。股级到副科,都是芝麻大点官。但镇上绝大多数干部永远跳不过这个龙门!胡九条参加了会议,亲耳听了文件,却没敢想三个副主任指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个粗人!没有十斤驴蛋下酒,哥是不会答应的!”王思平一脸的严肃。

“啊?”胡九条两眼发直,十斤驴蛋,你当是十斤鸡蛋啊?那得多少活驴……“你连个老婆都没有,不怕补死啊?要不,我帮你检查一下?有病可得治!”

“我知道王主任没有问题。别人的老婆也是有的,我亲眼见王镇长给他的前任戴绿帽子。”于根顺说得煞有介事。呃,那还是半年前,哥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恍若隔世啊!

“谁给谁戴绿帽子啊?周洋那点事,顺子哥就不要到处宣传了!”门敲响,赵奎一脸贱笑地进来,“啊?王主任在啊!”

“周洋找你了?”于根顺问赵奎。

赵奎现在农技站技术员兼藏马山特色精品山货加工厂厂长,山货销路很好,价格又是出乎意料的高,厂子已经开始赚钱,赵奎也是红光满面。

“找我了!说是顺子哥答应了,我当然应下。”赵奎找个角落坐下,手里提了一袋小橘子,分给大家吃。

“呃……”

也好。我说赵奎着急赶来干嘛?原来是告诉哥从哪里捣腾这二十万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正少个杀给猴看的鸡呢

“胡站长也在啊!”

赵奎不是站长,却跟隔壁的胡九条更熟悉些。两人也算是校友,胡九条出去喝酒时经常带着赵奎玩。说起来,赵奎三年班长也不是白当的,处理人际关系上有一套。

“胡站长已经成为历史,坐在你面前的是胡主任。”王思平一边往嘴里塞橘子,一边纠正赵奎。十斤驴蛋虽然还没兑现,但早晚跑不了的。驴蛋凑不够,猪蛋马蛋也行啊,哥不是很挑的。

“好重的口味……”胡九条还在对王思平啧啧称赞。这口味当然不是指这蛋那蛋。石翠花那身材相貌,了不得!

“啊?恭喜二师兄!会上一起任命的?”赵奎连忙向胡九条表示祝贺。

周洋找赵奎说贾静珍的事时,顺便通报了于根顺和王思平升官的喜讯。赵奎第一时间赶来祝贺,却没想到两位师兄也在。其实胡九条比王思平还高两届,但王思平贵为镇长,今又兼了主任,胡九条也就只好屈居老二了,达者为先嘛!

“哈哈!刚刚被两位主任任命!”胡九条满园春色关不住,连“二师兄”都没计较,搁平时早就敲赵奎的脑壳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啊!小于主任敢作敢当,难得!当然,更难得的是慧眼识珠!要说哥的优点,其实隐藏得挺深。不过这金子啊……

“胡站长高升了?”门敲响,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进来,胖脸上写满了热切。右边鬓角一绺头发撩到左边,盖住脑门,形成了完美的地中海发型。化纤西装很熨帖,但遮不住圆滚滚的大肚腩。

“哈!于主任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镇林业工作站站长邢启魃老爷子!”胡九条已经进入了角色。三位主任,新鲜出炉的管委会三巨头啊!大虾腰都挺直了些。头一回作为副科级领导干部说话,语气还不太好拿捏。

“王主任,于主任,叫我老邢就好。”邢启魃一脸地谦卑,也不肯坐下,就站在王思平和于根顺面前赔笑。

王思平笑了笑,没作声。任命,由于根顺做主。免职,当然也由于根顺做主。一把手就要有一把手的做派,副职们吵起来后,一把手再出面摆平不迟!

好吧,有顺子这个副职在,一把手大概就是个贴墙……贴墙,那也是很美丽的!

“邢站长请坐。”于根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邢启魃,星期八?这些人的名字都怪了个哉的。

邢启魃很听话地坐下了,不过只坐了半个屁股,脖子扯着身子,侧向王思平和于根顺,“我在镇上工作了一辈子,眼看着到了退休的年龄……呵呵,呵呵。”

“邢站长能干什么?”于根顺也笑了笑。

“我会砍树!砍了半辈子,后来国家不让砍了,那我也没有办法……”邢启魃一脸的严肃。曾几何时,林业站是镇上的油水部门,斧头一响,那就是钱啊,无本的生意。林业站是镇财政的主要来源之一,邢启魃的地位当然也是高高在上。

有作为,才有地位。禁伐以后,林业站也就名存实亡了,邢启魃逐渐被人遗忘。只有一身的肥肉,保持了全盛时期的风采。

“还有吗?”于根顺未置可否,也没陪邢启魃忆往昔峥嵘岁月。还好,你没有办法。你要是有办法,藏马山还不变地中海?

“还会种树。但不砍树,就没钱。没钱,就种不了树……”邢启魃两手一摊,无限遗憾。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啊!

“林业站还干过什么?”于根顺依旧微笑。

“还有?好像没什么了。”邢启魃有点纳闷。没资源、没经费的林业站,还能干什么?这不难为人吗?

“好,我知道了。邢站长先回去吧!”于根顺叹息一声。

“那个,那个,胡站长就比我早来一步……””邢启魃扭捏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却又很委屈。从两位主任的表情看,副主任是没戏了?凭什么啊?大家都是清水衙门,好容易熬出个盼头。

“不是的。胡主任比你早走了很多步。和林业站一样,兽医站也没有多少经费,也无法创收。但胡站长研究出了小黑羊的圈养技术,所以成了胡主任。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凡事皆有渊源,天上不掉馅饼。”于根顺也懒得跟邢启魃扯淡了,解释得倒也清楚。

一个人,如果只剩下一把年纪,除此一无所有,很可能找不到养老的地方。在怨天、恨地、尤人、叹命的间隙,可曾想到成败由我不由天?

“啊?”邢启魃有点懵。我一林业站站长,让我去研究小黑羊,是不是不太合适?

“邢工,当不当站长,其实不影响你的收入。”王思平笑着给于根顺补台。邢启魃是林业工程师,中级职称,工资待遇和股级领导干部差不多。

“啊?”邢启魃如遭雷殛。副主任当不上,站长也当不成了?

“邢工,农技站、林业站、兽医站,都已经不存在了。”于根顺索性把话说到底。

“林业站是县林业局的下属单位,双管的,有职能的!你说撸了就撸了?我邢启魃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邢启魃“腾”地站了起来,脖子上青筋爆出,腮上的肥肉直哆嗦。

“当官的,没有功劳,就是渎职。”于根顺闭上了眼睛,“管委会不养闲人。”

“不养闲人?我怎么成闲人了?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啊!闲人多的是!林业站一共三个编,还有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呢!”邢启魃手指哆嗦着,指向于根顺。

“哦?”于根顺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旧军队里的空饷,是各级军官的大财路。林业站也有?被邢启魃指着鼻子,于根顺倒是没在意。

“杨烨,在省林大脱产读书,已经上了四年班了!我拐弯打听到,她是钱书记的亲生女儿,跟妈妈姓的,在舅舅家长大!”邢启魃的手背了起来,目光阴冷。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不是打官腔吗?你不是讲公平吗?老子先给你来个大头!

三年前,有远房亲戚请客送礼,委托邢启魃帮儿子安排工作。林业站刚好有个空编,亲戚的儿子又专业对口,邢启魃觉得不是什么难事。愿意到藏马镇来工作的大学生毕竟不多。报到县林业局后才知道,根本没有空编,有个叫杨烨的技术员已经在藏马镇林业站工作快一年了!

问林业局,相关人员却讳莫如深。毕竟是自己的山头,邢启魃找到了县人事局一个熟人。县直机关的人事关系在人事局都有备案。一则是两人关系密切,二则是让邢启魃心中有数,不要到处嚷嚷,那熟人透露了杨烨和钱树志的关系。钱树志时任县长,顶天的县太爷啊!邢启魃果然闭嘴……

“手下有个空饷,你抗争过吗?至少可以向组织反映吧?”于根顺笑了笑,“你先当着站长吧,回头把杨烨的材料送过来,什么时候我把这个空饷抠干净了,再来说你的事情。”钱树志的女儿吗?县委书记是不是很大?

“我没有证据,但我说的是事实,你这么大本事,应该不难查证!”邢启魃“腾腾”地走了,房门“砰!”地一声。

胡九条一脸的苦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在读大学生?恐怕这脱产上学也有些蹊跷吧?异日毕业,恐怕也不见得会来报到。有这三五年基层艰苦地区的工作经历,提拔重用也是应有之义。

县委书记的女儿啊!要是搁在自己身上,恐怕不见得比邢启魃做得更好。吃饱了撑得,和县太爷过不去?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服吧?小于主任把话说得那么满,到头来可怎么下坡……

胡九条能想到的,王思平当然也能想到,并且想得更多。顺子这人,就是不怕事多,不怕事大!管委会这才刚起步,顺子不会这么不识数吧?反正有三十个编,还不满呢!大丈夫做事,要像老二一样,能屈能伸!无论如何,大家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赵奎的小眼睛也在骨碌骨碌转。有顺子哥在,赵奎进农技站没费任何力气,进来后更是顺风顺水,大展宏图。至少和二斌端英比起来,哥一点也不差!占编原来是件很困难的事啊,虽然只是个偏远乡镇的事业编,虽然顺子哥轻描淡写的。

顺子哥一定行的,县委书记了不起吗?上一个县委书记,不就让顺子哥搞得当系主任去了吗?不差这一个……

就这么几头人,哥不把毛捋顺了,不把刺铲平了,怎么当总瓢把子?呃,怎么实现藏马山跨越式发展?正少个杀给猴看的鸡呢!于根顺也不说什么,只管往嘴里塞小橘子。

你说这橘子个头不大,味道倒是挺好。回头让赵奎买点送家去,让老爹老娘尝尝……

“请问于主任在吗?”房门再次敲响,一个表情木讷的年轻人进来。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营养不良。

“这是邢站长让我送来的,原件交上去了,邢站长留了底子。”年轻人往上推了推厚厚的近视镜。

年度考评,一共四份。大意是,杨烨是一位扎根基层、吃苦耐劳、思想积极要求进步、德能勤绩顶呱呱的优秀年轻干部……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养闲杂人等

“小谢,在镇上生活还习惯吗?”

年轻人送完材料,转身就往外走,似乎并不知道室内诸人都是未来的领导。其中一位领导,王思平,却亲切地喊了一声。

“哦,王镇长在啊!”年轻人闻言转回身,这才发现坐在稍里边的王思平。苍白的薄嘴唇动了动,大概算是微笑致意,“真是糟透了,连个网吧都没有……”

“呃……”王思平轻轻点头,莫非算是表扬?“于主任我给你介绍,这小伙子是县人大谢主任的侄子,谢覆宇。对了!小谢也是我们的校友,跟你和赵奎还是一届的呢!”

“哦?学什么的?”于根顺微笑致意。赵奎站起来和谢覆宇握了握手。平农是很大的大学,一届毕业的有好几千人呢,不认识也是对的。呃,平农是个好学校……

“我学的是环境科学。”谢覆宇往上推了推眼镜。其实于根顺也就是瞎问,那么多专业方向,怎么可能搞清楚分别?下面一问才是正题,“平时你都干些什么?”

“在镇上,也只能玩玩游戏了。嘿!红警,帝国,暗黑,英雄无敌……很棒的!”谢覆宇兴奋起来,镜片后的眉毛一挑一挑的。眼睛里冒光,贼拉拉亮。

“呃……回头你可得教我一下。”于根顺拍了拍脑门。看得出来,这小子没有虚度光阴。一秃噜这么多词,哥愣是一个没听懂。

“没问题!大家都是同学嘛!我一个人玩也实在是无聊透!陪哥熬过这大半年的,也就是亲爱的老婆‘奔腾’了!”谢覆宇慷慨地拍着胸口。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得天涯有相知。

“想干点别的吗?”于根顺又好气又好笑。看这小子神态,好像要拉着“徒弟”就走。“师父”我很忙的,耽误不起工夫。

“别的?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吗?”谢覆宇认真地推了推眼睛,很愿意学习和交流。

“呃,我是说,玩累了的时候,你能不能研究一下野生菌类的人工养殖?”于根顺发现和这小子说不到一起去,赶紧破题。

“倒是学过一些植物营养学。”谢覆宇挠了挠头,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再过半年,我叔叔就把我调环保局了啊!”至少,县里有网吧……

“现在的藏马山,确实是差了些。但过上三五年后,藏马山和平阳哪儿更好些,可就难说了!”于根顺悠然望着门外青山,语气语调相当蛊惑。“这样吧,你没事多和赵奎亲近,两人合作,研究开发藏马山野生菌类的人工养殖。春节前,我要看到成果。你行不行啊?干得好,我给钱的!”

目前看,藏马山野生山货产销两旺,但毕竟规模不可控,不可持续发展。山民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过度采摘,掠夺性开发,一定会造成破坏性的后果。所以要未雨绸缪,同时也是让山民更合理更有效的获利。

核桃、板栗、大枣等多年生木本植株,可以采取山地承包的方式,有规划、有限制地扩大种植面积,前提条件就是不能破坏藏马山水土资源。更不能砍伐现有树木。

而野山菇、黑木耳等野生菌类植物,就可以采取人工养殖的方式了。如何模拟自然条件,在人工方式下保持山货的口感和营养,就是赵奎面临的新课题了。

但赵奎毕竟是厂长,有一大堆杂事要干。所以于根顺给他找了个帮手。

“行!反正还有半年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谢覆宇皱了皱眉头。但凡有点正经事干,谁愿意窝屋里打游戏呢?虽然,呃,英雄无敌刚打了半盘,电脑还在那开着,千军万马等我指挥呢!“对了,你真给钱啊?”谢覆宇贼兮兮地笑着。

“你很需要钱?”于根顺被谢覆宇逗乐了。回想起来,这半年中可能给了不少人钱物,或者身份地位等好处,但好像还真没有人开口向哥讨要过什么……

“当然了,我这台‘奔腾’已经过时了,新游戏跑不起来,我早就想买台‘奔三’了!”谢覆宇眼里放光,嘴里隐隐有哈喇子。

“‘奔腾’不是你亲爱的老婆吗?”赵奎插了一句嘴,揶揄着。

“老婆是老婆,‘三儿’是‘三儿’!”谢覆宇和赵奎也没说几句话,但觉得赵奎同学比较亲近。于根顺同学,有点端的说……

“赵奎,明天就去买一台‘三儿’,算是科研经费。什么时候出成果,‘三儿’什么时候归谢覆宇个人所有。”于根顺拍板结束对话。

胡九条禁不住暗自嘀咕。谢覆宇这小子分明也是个混日子的,还不安心在藏马镇工作。怎么在待遇上却和邢启魃大不相同呢?难道是因为谢铁峰的关系?刚才还说要拿钱书记的女儿开刀……不过也好,这样的小于主任才能成事。胳膊怎么能和大腿过不去呢?

王思平笑而不语。相处半年多了,两人可以说是荣辱与共,王思平对于根顺早已摸得透透的——

出了藏马镇,凡是藏马山人,都是好人。

回到藏马镇,凡是平农毕业生,都是人才。

这厮的山头主义太重了,相当的护短。不惜的说他!

“咱们也别在这里耗着了,谁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找过来。”于根顺觉得挺头疼的,摊子不大,事挺多,人挺复杂,“赵奎,你通知一下,让这些人下午到‘大刀堂温泉养生馆’开会。”

于根顺拿出一份名单,除农技站、畜牧兽医站、林业工作站所属人员外,还包括镇土管所一名副所长和一名科员,镇财政所一名副所长和一名会计。前面三个单位是一起划拨进来的,共有工作人员八名。后面四名却是王思平推荐的。

藏马山土地资源,是风管委的核心资源,从土管所调入专业人员,也是应有之义。

会计和出纳,就更是大小单位必备了。

通常的小单位,都是一把手绝对控制。一把手之下,最牛叉的人当属办公室主任和财务科长。三人成虎,单位该办不该办的事情,都能办了。该花不该花的钱,都能花了。而其他人员,包括副职在内,一律不好使。

于根顺身兼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心里也没有个人的特殊利益,所以对财务人员并没有看重。于根顺的意思是财务人员外协,也就是借用镇财政所的人,数个钱记个账而已,还能反出个大天去?让他们兼职,给予一定补贴。至于下一步的安排,看发展吧。

王思平同意了。花愤现在已经很懂事,所以藏马镇就是王思平家天下。管委会这边也是一把手。手心手背都是肉,费那个心思干嘛?

本来,王思平还想调一辆小车过来,带司机的,专供于根顺使用。但于根顺拒绝了。理由是民脂民膏,不养闲杂人等。王思平也只好由他。大不了于根顺需要用车时,把自己的帕萨特调来。

兄弟同心啊!其实王思平一直很纳闷,觉得于根顺可能瞒着自己什么。这半年来,哥一步跃上镇长,再一步兼任管委会主任,风吹着一样,做梦一样,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

有一回,王思平借着酒意问于根顺。于根顺大大咧咧地说,“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活就干,有尿就撒,管那么多!”

王思平也就不管了,却也更加认定顺子有事瞒着自己。不过,顺子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一切的一切,都是从捡了这个小师弟开始啊!特别是在县广场上的斗争中,哥坚决地站在了小师弟身边,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只要和小师弟并肩作战,那就是无往而不利……

目前,风管委干部职工,包括于根顺在内,共十二人。王思平是编外的十三。草台班子初创,于根顺当然要认识一下自己手下的兄弟,看看这帮人都能干点什么。

呃,最好的认识方式,当然是泡澡堂子了……你太龌龊。

“大刀堂大酒店”主体已经完工,正在进行内部装修,计划元旦期间正式营业。但最终被命名为“大刀堂温泉养生馆”的温泉浴池,国庆节期间就已经开始试营业了。

连片的室内浴池,建在于根顺家原来那四间草房附近。都是二层的小楼,一层是大大小小的澡堂子,二层提供餐饮住宿,以及各种文明健康的休闲娱乐活动。

试营业期间还在进行内部装修和环境美化。盛赛斌的纵横建筑公司,虽然资质不够看,却也参与分包了一些外围工程,还接下了大部分装修工作。

反正有专业人员高价设计的图纸,照着做就是,花上功夫就细活。顺子哥有交代,磨砺队伍,提高技术,稳扎稳打,徐图大计。

那数十亩池塘也转包给了马蒂儿经营。于贵来当然对马蒂儿的养鸭技术不是很放心,不过儿子让转也就转了,清闲享福谁不会?反正马蒂儿也不是外人,有什么问题的话,随时指导一下好了。

不过,马蒂儿也知道自己养鸭技术不过关。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马蒂儿歉意地报告了,“于爷爷,鸭子我可能养不成,所以我还是开设一点水上娱乐项目吧……”

魏铭也和马蒂儿达成了协议,相关拓展训练将增加水上内容。蒋孝镛已经很少来了,拓展公司全部交给了魏铭。

石阶路从山底的大酒店一直铺到温泉养生馆,然后拐个弯,从这里直通山顶大刀堂遗址。

马蒂儿本来还想安装索道来着,但于根顺不同意。

第二百七十章 硬是比金碧辉煌养眼

袁远回平阳后,只见了王玲一次,还是在王伟光的陪同下。

王伟光热情地说,“大家都是校友,也都是顺子哥的朋友,谢谢你陪伴小玲那么长时间。工作问题解决了吗?要不要我帮忙?小玲也有能力帮你的。”

袁远曾经是混混,面对警察,难免有些底气不足。王伟光虽然微笑,却是居高临下,优越感隐藏得不深。

“不用了。我现在是大刀堂温泉养生馆的总经理,台资企业,挣年薪的。”袁远也笑了笑,结了餐馆的帐,迈着稳健的步伐,雄赳赳地离开了。

“袁远,踏踏实实过日子!”王玲低头喊了一声,也不知道袁远听见没有。叹息留在了心里。

走进街角的阴影,袁远已经泪眼模糊。人家小两口,很般配。一个是政法委书记的秘书,一个是副县长的秘书,前途不可限量。确实都有能力帮到我。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灯光亮处,王玲和王伟光先后从饭店里出来。王玲在前面跑,王伟光在后面追,“小玲,小玲,你误会了!我真是为了那小子好!”

王玲,祝你幸福。看得出来,王伟光很在意你……两人走远后,袁远麻木地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在空寂的大街上。曾经很熟悉的县城,已经很陌生。

不知不觉中,袁远走出了城区。露水很重,袁远的衣服全湿了,却浑无感觉。

清晨,袁远走回了温泉养生馆。身上全是泥巴。知道是在哪里跌倒的,却不知道从哪里爬起。

有于根顺介绍且不说,袁远平生第一份,也是唯一的一份职业,就是酒店的大堂经理。萧瑟,沉默,微笑,埋头苦干的袁远,终于得到了马蒂儿的认可,总经理的身份还真是落实了。过一段时间,年薪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斌,把这两个弧线改一改,反向相切,自然过渡。”袁远端详了一阵,总觉得这条鹅卵石小道有点别扭,终于发现了问题。

“远哥啊,你想累死你兄弟啊!”盛赛斌恼火地蹲在地上,泥手上夹着个烟屁股,制服上也全是泥点。周围都是纵横建筑公司的合同制工人,嘴里抽的,还是盛总发的烟。

按照顺子哥的建议,纵横建筑公司采取了与众不同的用工方式。第一批加入的工人,都签了合同,工资没有开始那么高了,但一应保险齐全。合同一签五年,有活儿没活儿,工资照发。没有大的失误,没造成大的损失,不能随便辞退。

二斌的老爸,盛大建筑老总盛天桥,一听就火大。建筑公司都是雇包工头的,有活了就让包工头喊人,没活了就结账走人,没钱就晚点结账。摊子铺得大了,资金一时不凑手,当年的帐能当年结,就算是好公司!

像儿子这样,有活儿没活儿都养着,你这纵横建筑够吃的?回头打起官司来,老子可没钱替你赔!

盛天桥怒气冲冲地赶到藏马山,准备纠正儿子的错误。如有必要,甚至要收回投资,解散纵横。老子可以养着你个没用的儿子,却不能让你养着百十号工人!

结果,盛天桥看到,儿子身穿蓝布制服,头戴橙色安全帽,和工人完全一样,确实是一副拼命工作的样子。儿子的工人,干劲和精神头,也确实和盛大拐弯雇来的临时工完全不同!而这帮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干出来的活儿,愣是让盛天桥这个老建筑挑不出毛病来!

也许儿子是对的?盛天桥愣住当场。

“老爸,您怎么来了?”盛赛斌抬头看见了老爸,拍了拍泥手,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

“哦,没事。爸爸来看看,你这儿还缺什么。”盛天桥的脸笑成了一朵雏菊,眼角甚至有些湿意。儿子真是长大了啊,这么多年的书,没念到狗肚子里去!

盛赛斌却很不适应,伸手去摸盛天桥的额头,“老爸,你没事吧?”

“混蛋!老子现在还能打你三个,有什么事!”盛天桥一把打掉了盛赛斌的脏手。不过动作还是迟了点,额头上被抹了一把泥。

这才是我老爸!基本保持了建筑工人的优良品质……盛赛斌果然放心了,贱兮兮地笑道,“老爸,我这什么也不缺。就是,就是,您能不能把张工调给我啊?”

张工是沧海建工学院毕业的本科生,也是盛大唯一的注册建造师。盛赛斌眼热很久了,但盛天桥捂得紧紧的。

第二天,一辆小车把张工送到了藏马镇……

“活儿不漂亮,我替你丢人!”袁远也蹲了下来,从盛赛斌手里接过一根烟。这几个月,哥俩已经混得很熟了。有事说事,没事崩坑。

“你也太挑了!这活儿都返工多少……哎,顺子哥来了?顺子哥你来给评评理!”盛赛斌给袁远点了火,抬头却看到于根顺走进大厅。

这温泉养生馆的大厅的确漂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处处带着古拙的诗意。不锈钢的栏杆,银灰的前台,却又透露出现代气息。硬是比“金碧辉煌”养眼,比“北斗大厦”也不遑多让!

以于根顺走南闯北的开阔眼界,也就能拿“北斗大厦”说事了……

“漂亮啊!我看比县政府招待所还要高档!”幸好后面还跟着个更没见识的。胡九条去县畜牧局开会,在县招住过的……

“顺子哥!”袁远站起来迎接,随手掐灭了烟头,顺子哥不抽烟的。“欢迎王镇长光临!”袁远又向王思平鞠躬致意。王思平作为一镇之长,试营业典礼就应邀捧过场的。此后也来此招待了几次客人,袁远自然不敢怠慢。

“顺子哥,良山会议厅已经给您备着了。”袁远摆手赶走了迎来的两个旗袍服务员,亲自接待这三位贵宾。此前袁远已经接到了赵奎的电话。

养生馆的会议厅和豪华大包间,都是以藏马山内各村的名字来命名的,乡土气息浓厚。良山厅是最大的会议厅,能容纳百余人,可以接待高层次会议。更大的会议厅当然也有,但在山下酒店里了。

“皂户厅就行,统共没二十个人。”于根顺顺道招呼了一下盛赛斌,“二斌好好干啊!”盛赛斌蹲在那里抽烟屁股。别理哥,哥就一民工!

“呵呵,我这让他返工呢!”袁远笑了笑,三个人经常一起喝酒的,不是外人。“要不要先安排下午餐?”

于根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一个夸张的公鸭嗓喊了起来,“顺子哥,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啊!都快成我家了!”

“呵呵。”于根顺打了个哈哈。看来毛无邪还真是闲得蛋疼,都在藏马山住了半个多月了。

毛无邪已经喝了不少,“还没吃呢吧?过来凑一桌!王镇长也来吧!哦,那谁,你也跟着吧!”

“那就叨扰毛公子!”王思平拱了拱手。毛无邪是京城贵公子,又是藏马镇企业改制第一人,王思平自然要客气一些。嘻嘻哈哈地拱手,正是恰当的致意方式。既不失亲热,又不丢份。

“叨扰!”被称为“那谁”的胡九条,也学着王思平的样子拱手,笑得很开心。王主任都很客气的人,自己再怎么客气也不过分。

“叨扰就叨扰吧!”于根顺跟着毛无邪走向瓦屋厅。

“顺子哥!”汪明哲和卓放腾都站起来迎接。桌上还有三个不认识的男子。另有三个嫩模间隔作陪,但不是早先那俩个了。不知道是来自哪个民族的佳丽。五十六个民族的宏图伟业,毛公子和汪导任重而道远啊……

“娇娇,带着两个妹妹去隔壁吧,自己点菜吃。哥这里来贵客了!”毛无邪搂着一个巨啊乳嫩模亲了一口。三个嫩模果然站起来,走近于根顺时甚至福了福。莫非是满族的?

毛无邪跟着过来,拉于根顺坐自己身边。顺道在一个嫩模的屁股上掐了一把,换来了“啊!”一声惊叫。脸红红,春意浓,撒娇胜过吃惊。

袁远带着两个服务员,麻利地撤换了餐具。卓放腾重新点了几个菜。看来这一餐是毛无邪买单了。

于根顺且不说,王思平和胡九条也都是酒场上的骁将,先大杯同干了三杯。

毛无邪和汪明哲都毫不迟疑地干了,那三个陌生男子也只好咬牙干掉,同时对于根顺三人的身份相当好奇。毛公子何等样人,虽然为人爽快,却也没这么爽快过。通常的爽快方式是,哥亲自跟你喝一个,哥随意,你干了……至于汪导,更不惜得说他。

“老汪,你可以介绍一下了。”连喝三大杯,毛无邪还真是有点喘,赶紧放话。

“顺子哥,我给你介绍。这三位呢,都是我请来的高手。这次老汪的面子可是很大,有他们三位帮忙,老汪就有把握了!”汪明哲也是气喘,面色潮红。

“这位呢,是台湾著名摄影师霍醒樽。”一个扎着小辫,留着大胡子的彪悍中年男,随着汪明哲的介绍,站起来向于根顺致意。

“这位呢,是香港顶级造型师赵含玉。”一个娘娘腔的小白脸,含笑翘起兰花指。于根顺给惊了一胳膊鸡皮疙瘩。这位是爷们吧?

“这位郑有为郑兄呢,是我的老朋友,台湾著名导演,对舞美音响灯光都是极其在行的!”呃,也就是这位郑有为郑兄呢,打扮得正常些。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看不一样再看不一般

这位郑有为郑兄呢,说是台湾著名导演,稍微过了那么一点点。著名剧务却是名副其实,著名副导演也不为过。

“叫我老郑,有为,都可以,其实我是个剧务。”郑有为谦和地笑着,举杯向于根顺邀饮。三十而立的郑有为,一口普通话倒是比在座诸人都来得标准。

“郑兄请!”于根顺没站起来,却也一饮而尽。三人当中,也就是这位郑兄看着顺眼些。或者是因为郑有为身上的艺术气息不浓?

于根顺倒是不知道,郑有为不但普通话标准,粤语、闽南语也是张口就来。还能讲流利的日语和英语,法语和德语也可以日常对话。

台湾郑氏是大姓,但郑有为出身贫寒。不到二十岁,郑有为就在片场给剧务当跑腿。剧务是跑腿,郑有为就是跑腿的跑腿。因为腿脚麻利有眼色,尤擅模仿各地乡音,郑有为有时候也能在银幕上露个小脸,演个小跑腿啥的。

几年后,跑腿很出色,却看不到出头的希望,郑有为辞工赴日留学。留学费用很高,郑有为又干起了老行当。不过这回可是不得了,A啊V公司剧务。日本A啊V公司遍地开花,通常也就两三个人,有导演和摄影就行了,甚至导演摄影一肩挑。其他人员都是根据需要临时雇用的。

导演、摄影和演员都是艺术家,要创作,要表演,自然不会因订饭浪费才华,也不会跑去接女演员到摄影棚。男演员热身后会打手势要套套,女演员换场景时会打手势要内内。灯光要转,机位要换,总之剧务是个很重要的工作。

勤工俭学期间,仍是乏善可陈。连个脸熟的A啊V女星也不认识。郑有为甚至亲自上街开发过女演员,也就是“星探”。佐佐木就是郑有为开发的,当时佐佐木正为替男友还债而发愁。后来债还了,男友也跑了。佐佐木一年拍了30多部影片,还为成人杂志做平面模特,算是小有名气。有钱以后,佐佐木买了个大房子,郑有为有时会去度个周末。

更大的收获,就是遇到贵人汪明哲了。当时汪明哲已经在台湾导了几部电影,但反响平平。汪明哲反躬自省,觉得艺术修养还不够,毅然赴日进修。

同样是献身A啊V事业,汪明哲却是导演。有一回男演员因不举而中途退场,郑有为勇敢上镜,为事业牺牲,颇得汪明哲欣赏。他乡遇老乡,两人合作愉快。汪明哲艺术修养大为长进后,带着学业有成的郑有为返回台湾。

返台后,汪明哲执导的大片《风尘玉啊卿》一炮走红。不但票房叫座,还荣获了金狮奖,汪明哲因此成为国际瞩目的知名导演。此片之后,主管电影业务的“新闻局”开设了电影辅导金,大力支持艺术电影制作。

郑有为则从剧务熬成了副导演。事必亲躬,勤于动手的郑有为,很快就对整个电影行业了如指掌,缺啥都能临时替补。汪明哲一句“舞美音响灯光都极其在行”的评价,其实还不足以概括其能。

当然,在汪明哲的带挈下,郑有为也曾亲自执导过两部片子,但做导演远不如做副导演那么出色,那么有天赋。

人脉资源,是郑有为最大的抓手。谦虚谨慎、敬业奉献的郑有为,与合作过的导演、制片、影星,各行当工作人员,甚至院线老板都保持了良好的友谊。

成为台湾著名副导演后,郑有为打拼香港市场,同样是有声有色,很快就晋级为港台著名副导演。换言之,任何制片人或者导演,无论缺了什么行当,只要拉郑有为任副导演,就齐活了。郑有为就是一部港台文娱界的通讯录。

九七之后,更多港台明显致力于开发大陆市场。郑有为当然也不甘落后,很快就熟练掌握了各种明暗规则,同样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在大陆这块神奇的土地上,郑有为最大的成就并不是电影,而是安排各路明星走穴,甚至开饭店,开酒吧……

“昨天,藏马山划为风景区,成立了管委会,这位就是新鲜出炉的王主任。”于根顺替王思平做了介绍。郑有为这才觉得判断失误,赶紧向王思平敬酒。王思平笑笑喝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这位是胡副主任。敝姓于,也是副主任。”于根顺介绍完毕,郑有为还是有点奇怪。这位于副主任,按照大陆的官场规则,似乎有点话多?喧宾夺主?气场倒是十足的。

不过,于副主任的讲话才刚刚开始。下一句,才让郑有为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岂是白给的?这位于副主任才是当家人,一把手!

“有消息通报,希望对各位有用。”于根顺自饮一杯,语气不疾不徐。两名旗袍服务员就站在于根顺身后,恰如花开两朵。袁远安排妥当之后,早已悄然掩门退出。

“藏马山之美景,我想各位已有印象。管委会规划,建设一座影视城。‘影视为表、旅游为里、文化为魂、民生为纲’。”于根顺稍顿了一下,依次扫过四个港台艺人,“藏马山有多大,影视城就有多大。建设选址,主要是山内大小十二个村庄,彼此独立。可根据需要建设不同风格乃至不同时代的建筑群。”

影视城的构想,孙继宗的规划中已有提及,但语焉不详。

苏烟给于根顺提的建议是,拍摄一部名为《寻找无双》的电影。以于家傲经历为主线,以藏马山为背景,综合国难家仇、正邪善恶、真情挚爱、武侠传奇等诸多因素,不火都难。无双和藏马山会因此闻名遐迩,影片中突出玉佩标志,无双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找来。

当然,苏烟并没有说出,如果无双还活着……

在于根顺的规划中,十二个村子,都要搬到山下,集中居住,实现城镇化发展。

但肯定有人热土难离,于根顺不会强迫迁之,进退两便。

建设成影视基地后,当然有大片民居存焉,不愿意搬迁的村民可以居住其中。增加人气,也做些日常修缮。拍电影都需要大批群众演员,这也是村民谋生之路。

影视城建设,可以带动旅游业繁荣。旅游业繁荣,反过来也促进影视城发展。

总之,影视城建设是一项多措并举,百利无害的宏图伟业。单是为各剧组提供餐饮住宿,就能养活数千村民了。各种外围衍生行业,同样能够解决大量就业。而截至目前,管委会所辖人口,不过万余。当然,随着景区发展,这个数字可能会急剧攀升。

不过,宏图伟业通常都很难达成啊!最大的问题是资金投入,初期就更难。县里市里能给政策就不错,其它自己看着办。有钱谁不会建设啊?没钱才叫本事!

“横店影视城,已经颇具规模。上次有消息说,正在申办5A景区。”在众人的注目下,毛无邪悠然饮了一滴,“顺子哥啊,想后来者居上,难!”毛无邪自然是内行的,无论何种行业。

相处久了,毛无邪早已不怕顺子哥,反而觉得此人甚合朕意。当然,心底的那份敬意,还是不曾少的。

“事因难能,所以可贵。”于根顺满饮一杯,并没有过多的解释,“第一炮还是要着落在老毛和老汪身上。‘男人喝的酒’,不但是酒厂的广告,也将是藏马山的广告。实景拍摄,真功夫拍摄。务必做到‘一看不一样,再看不一般’。”

“于主任和水女侠愿意出演了吗?”汪明哲一脸的兴奋。

说起来,霍醒樽和赵含玉两位大拿,还是汪明哲连蒙带骗地喊来的。卖点之一是乐而忘返的人间胜景,之二就是神乎其技的真功夫。两位大拿虽然极忙,但汪导的面子也要给,终于推了无数重要片约,拨冗赴会。

实际上,汪明哲曾多次游说于根顺。但于根顺则对“戏子”这行当抱有偏见,一直不肯松口。汪明哲只好退而求其次,力邀水阑珊出镜。但水阑珊的答复很简单——听师叔的。

没承想,于根顺去了趟沧海,居然开了窍?

以汪明哲的专业眼光,于根顺硬气兼大气,水阑珊英气兼秀气,形象上佳,功夫炫目,浑如一对璞玉。

假以时日,汪明哲完全有把握将两人打造成为一线打星。和这两位相比,贾子丹和杨红琼那就是渣啊!

“先把广告演了再说。”于根顺饮下一杯,心里也不是没有委屈。为了藏马山,哥都要出卖自己了……

“好!”汪明哲喜不自胜。拍个广告,自然是手拿把掐的。

重要的是,如果广告让毛无邪满意,筹备许久的大片《英雄无敌》就可以开拍了!选定的女主角可以换。也完全可以按照于根顺的条件修改剧本!汪明哲沉寂许久,正要藉此再显当年风采。

“拍完广告后,顺子哥还有别的安排?”郑有为果然有点智慧,已经猜到汪导所言之绝世高手,应该就是这位于副主任。

“确实如此。如果汪导和诸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还有一部大戏委托。这部大戏,也将开启影视城的建设。”于根顺向郑有为颔首举杯。

台湾著名摄影师霍醒樽只管埋头吃菜。大陆的土鸡味道不错,鸭子也好。官员就差了些,不经民选,不恤民意,能有什么好官了?说嘴梆梆的,尿炕汪汪的……

香港顶级造型师赵含玉却是两眼放光。型男啊!一边说,一边喝,忙坏了两个倒酒小妹。这会儿工夫,怕已有两三瓶入腹,面不改色心不跳,真男人也!

于根顺刚进来时,赵含玉勉强喝了三杯藏马山老白干,此时早已换了鲜榨草莓汁。染得嘴唇红红的,显得脸色更白。

“于副主任,含玉敬您一杯,可好?”说着,赵含玉娉娉袅袅地站起身,风摆杨柳般向于根顺走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这才是人间极品

台湾著名摄影师霍醒樽,并不是只会吃菜。

一部《风尘玉啊卿》,汪明哲拿到了金狮奖,霍醒樽拿到了最佳摄影。

“善于使用漫射照明手法,在画面上有粗颗粒和背景禁区的光亮。表现城市生硬的边缘时,模模糊糊,宛如罩上一层薄雾,给人独特的艺术享受。”这是威尼斯影展对霍醒樽摄影的评价。

《风尘玉啊卿》也是汪霍合作的巅峰。此后,汪明哲产片如上菜,拍得不少,成功得也不少。但是,无论多好的菜,吃惯了以后,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食客的口味总是越来越刁。不能与时俱进的厨子,就是该打的厨子。汪明哲挨打多次,逐渐沉寂。

霍醒樽却不想挨打。转战香港市场后,与多位著名导演合作,成绩不凡。当然,摄影只是个幕后的技术活,既不会像明星那样光彩照人,也不会像导演那样尊贵卓然。霍醒樽虽然是业内翘楚,却也只是业内瞩目。

与汪明哲的没落相比,霍醒樽一直站在电影业的最前沿。这次应了汪明哲的召唤,也算回头拉老朋友一把了。在影视圈这个名利场中,此举殊为可贵。

电影发展百年,明星大腕如过江之鲫,堪称摄影大师者却只是两位数。就大陆而言,能得霍醒樽认可的,不过是拍摄“我奶奶”的那个土人罢了。摄影当得好好的,却偏偏改行做了导演。等而下之,自甘堕落。可惜,可恨,可悲,可叹!

影片之成功,因素是多方面的。一个出色的摄影团队,以及团队中的灵魂人物,摄影大师,却是首当其冲。

导演的意图,演员的表演,终是要通过画面效果来实现。场景把握,氛围营造,美学鉴赏,独特视角……摄影师才是现场的专家,才是把大菜烹制出来的大厨。

“是的,独特的视角。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视角看世界,而摄影师带给电影的视角应该是独特的。眼下的处境很困难,因为电影业大都被经济驱动。如果你能把画面拍得漂亮,就能成为这个行业的英雄。这种做法违背了摄影师的艺术追求,不再去寻找最准确的理念和感觉。不过,只要你精心挑选,就可以找到合适的导演,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就能给观众留下印象。”面对美国《电影制作者》杂志记者,霍醒樽侃侃而谈。

而现在,霍醒樽却是张口结舌。我需要的,不是独特的视角,而是一架高清高速摄影机……

“顺子哥,尝尝草莓的味道,可好?”赵含玉婀娜妩媚,眉目含情,脉脉地看定于根顺。白生生的小手,端着透明的玻璃杯,杯中是猩红的草莓汁。

草莓汁款款地送到于根顺嘴边,赵含玉也慢慢地靠向于根顺的肩头。这肩膀好厚的,一定好舒服,借人家靠一靠,可好?

于根顺伸手去接玻璃杯。赵含玉却不肯放手,另一只手掩口轻笑。

一切都是对的。除了性别……

生命之基到来之前,每个男人都曾坚定地认为,我是直男……赵含玉一向非常的自信。其实,也不是人家太强啦,而是女人太渣啦!女人怎么可能懂得爱情?女人怎么可能懂得男人?

蓦地!

“啊哦……”赵含玉一声尖叫,玻璃杯脱手,径直向上飞去!

时间是一格一格的,画面是一幅一幅的。霍醒樽的眼睛就是摄影机,惜乎无法记录,无法呈现到观众眼前……

于根顺把赵含玉的右手拧向赵含玉的后背。于根顺把赵含玉的左手拧向赵含玉的后背。于根顺把赵含玉的左腿挂在赵含玉的脖子上。于根顺把赵含玉的右腿挂在赵含玉的脖子上。

赵含玉变成了一个人球。这人球缓缓坠地。

于根顺一把托住了人球,随手一扔,人球缓缓地飘回了赵含玉的座位。

以霍醒樽的艺术鉴别力,赵含玉的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享受。极端享受和极端痛苦,可不就是同样的表现吗?导演会对表情不到位的演员进行引导。摄影师却不会,直接拿痛苦替代享受就好。所以说,摄影师可以当好导演,导演能当好摄影师吗?

赵含玉的嘴巴大张着,却没有叫出声来。

玻璃杯这时才堪堪落回,却没有坠地摔碎。于根顺早已一把抄起,随手一扔,玻璃杯飞进了赵含玉的嘴巴。一滴果汁也没有溅出。

杯口向内,猩红的果汁逐渐减少。赵含玉也是有喉结的嘛!少量果汁从嘴角溢出,还是猩红……

“啊——”“啊——”

花开两朵的旗袍服务员,一直站在于根顺身后,却没有摄影师的眼神。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以至于整个过程结束后才惊叫出声。

风雨不足以言其势,雷电不足以状其速。霍醒樽手里掂着一截鸭脖,却忘了吃。

从专业角度,如果多架高速摄影机同时拍摄,加上后期剪辑,通过慢镜头播放,也可以表现出刚才的震撼场景。

可是,于副主任是怎么做到的?顺子哥到底是什么人?

霍醒樽好容易才想起来于根顺这两个称呼。刚才只顾吃菜了,差点耽误事。

“我只喝酒。不喝果汁。”于根顺气定神闲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两个服务员按照王思平的示意,战战兢兢地走到人球跟前,试着把赵含玉的手脚放下来。看上去盘得极结实,倒是不费力气。又把空玻璃杯取出来,牙齿居然也没掉……真是太神奇了,于主任变了一个戏法?

“你们弄痛人家了,讨厌!”

赵含玉揉揉胳膊,恶狠狠地推开两个服务员。女人的味道,真是臭死了!

“顺子哥,你好猛!”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语气太过粗暴,赵含玉莞尔一笑,风情万种地瞭向于根顺,恰是那一回头的温柔……

“咳咳……”于根顺猛烈地咳嗽起来,一杯酒刚刚入口,险些喷薄而出。寒毛倒立,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尼玛这才是人间极品!

人家本来就是人间极品,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如果赵含玉知道于根顺这一评价,足慰平生了。

飞一般的感觉啊!敢情这么多年韶华虚度。天可怜见,人家终于等到了真命天子……在刚才的短暂接触中,赵含玉居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如果于根顺知道赵含玉这一感受,恐怕会吐血三升,立扑!

“打我最狠的,就是顺子哥。公子我最服气的,也是顺子哥!哈哈,你毕竟没有受伤嘛!哥比你惨多了,但没你这么好玩……”毛无邪居然理解赵含玉的感受。当然是从不同角度。

“切——”赵含玉却不领毛无邪的情。人家很专一的。虽然昨天人家觉得你很男人,却是一个误会。错得离谱啦,幸亏纠正得早。直觉也是会骗人的哦!讨厌啦,搞得人家都没自信啦……

“汪导确实是言而有据,霍某不虚此行!”霍醒樽向于根顺举杯,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汪导这次,一定能够拍出伟大的作品。”

“全赖诸位!”于根顺微笑着一饮而尽。

卓放腾默默地陪饮一杯。在座诸位,看得最清楚的是霍醒樽。看得最有门道的却是卓放腾。性格率直,颇有天份的卓放腾,再一次感到气馁。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达到顺子哥的高度了。这力度,这速度,这精度……岳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喝酒啦!”王思平推了一下胡九条。你这表情,很丢人啊,注意身份!

“哦,哦……”胡九条手忙脚乱地端起酒杯。下巴归位时,隐约有咔嚓声。如果惊掉了下巴,胡九条就是现场唯一的伤员。

“关于广告短片,霍兄弟心中有数了吧?哈哈,《英雄无敌》的拍摄,你可一定要帮我!”汪明哲深与有荣焉。虽然早期是汪明哲带挈霍醒樽,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能请到霍醒樽助力,可是着实不易。

“汪导,我这就推掉李导和徐导,调人过来!”霍醒樽踌躇满志。如果借助于电影手法来表现这既成的场景,效果又当如何?还真是值得期待!霍醒樽倒是不知道,于根顺只是答应了拍广告而已。

“于主任,不知道投资影视基地,您这边有什么章程?”郑有为向于根顺举杯。汪明哲和霍醒樽的专业能力,郑有为心中有数。在影视界打拼十余年,郑有为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也是心中有数。

或者,这才是一条光明大道?

“目前尚无成例,不过欢迎探讨。总之,有利于藏马山旅游业发展,有利于藏马山人得到实惠,也有利于投资人收益。我们三个主任,都抱有开放、合作、共赢之态度,一切都有的谈。”于根顺也觉得,郑有为是个恰当的合作对象。

“您计划拍摄的大片,可否透露?”郑有为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根顺、汪明哲、霍醒樽强强联合,这部影片不火也难。拍摄一部成功的影片,就留下一座影视城。于主任的规划,恐怕就是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建设,逐渐成型。“港台著名副导演”之盛誉,岂是假的?一个演员凑一千万,十个不就是一亿吗?

“以先祖父的亲身经历改编,先祖父一生传奇,最终作为藏马山大刀堂总瓢把子,率领一众兄弟抗日,与敌携亡。有两个女子,是先祖父终生的遗憾。影片的名字就叫《寻找无双》。”于根顺面向大刀堂方向,神色迷茫,嘴角苦笑。

你莫要如此完美,可好?赵含玉一时间竟是痴了。

“故事已经有了吗?”毛无邪也产生了兴趣。还投资什么破《英雄无敌》啊,直接拍《寻找无双》得了!

“嗯,已经找人写了。”于根顺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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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笑得很开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总之而言,要有利于藏马山旅游品牌建设,有利于藏马山经济社会发展,有利于藏马山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提高。包括我在内,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全体人员的工作,都要以此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以此为最终目标和最后底线,以此为检验工作成绩的唯一标准,同时,这也是决定每个人成长进步的唯一标准!”

台下响起比较热烈的掌声,王思平微笑点头,结束了长篇讲话。

胡九条心里纳闷,这些话怎么有点耳熟呢?在哪里听过来着?面对黑压压的人头,胡九条有点紧张。一群人看你,和一群猪看你,感觉真是不一样。莫非是因为我能切猪的蛋蛋?

台上三人,王思平居中,胡九条居左,于根顺居右。

台下其实也没有黑压压的人头。于根顺盘点了一下,一共十个人。

论年纪,只有赵奎和谢覆宇算是年轻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还有两个,其他人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邢启魃也赫然在列,百无聊赖的样子,似乎还没从温泉池子里爬出来。邢启魃原本不爱来的,你咬我?后来一想,泡温泉啊,我凭什么不去?

论性别,男人六个,女人四个。石翠花也位列其中,胖脸蛋上两坨红,泡温泉硬是要得。浑身的骨头都松了,不由得回忆起刚嫁给老黄时。

这还真是兵强马壮……于根顺很想撞墙。

想当年哥手下三百多条汉子,跟着哥讨生活的人有三千。如今,手下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跟着哥讨生活的,倒是有一万多人了。呃,也算是人力。

有人,谁不会开发藏马山?有钱,谁不会建影视城?

呃,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哥只有一座藏马山啊!

“划风景区,对大家来说,是个机会,也是个挑战。大家都知道,目前管委会是三十个编制,以后还会更多。科室正在筹划中,股级,科级,甚至正副处,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千里马!”于根顺面带微笑,语气蛊惑。这话说的,亏心不亏心啊……当官之后,别的本事没见长,说瞎话倒是习惯了。莫不是入乡随俗的?

“胡主任就比较清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嘛!”于根顺笑着看向胡九条,胡九条嘴角抽抽,众人哄堂大笑,中年男女互相捅咕。气氛倒是比王思平长篇大论时和谐得多。

谢覆宇觉得莫名其妙,一句很普通的谚语嘛,他们怎么会笑成这样?小声请教了赵奎才知道,原来这话在藏马山有着特别的外延。“骡子和马的区别很多啊,最根本的一点,就是骡子不会生小骡子。说了你也不懂……”赵奎手底下一大帮子妇女,经常被人吃豆腐,也算是见多识广。

传说中的顺子哥,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莫非是以讹传讹?镇财政所副所长汤成就暗自嘀咕着。

财政所是油水部门,但所长朴觉晓掐得不漏油,帐又做得不滴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肥。汤成就身高一路发,长得尖嘴猴腮的。但凡有点油水,能长成这样吗?

像朴觉晓,那才叫脑满肠肥。脚丫子淌汗,脑门子漏油……谁让人家是花愤的亲戚呢?虽然很远房。

好在汤成就也不错,拐弯抹角跟王思平的母亲陶小芳有点关联。搁在过去,汤成就也不知道自己管陶小芳叫表姑。王思平贵为镇长之后,汤成就就知道了。既然知道,那就得孝顺啊,传统美德不能丢。

这回逮个机会,汤成就终于可以挪个窝,不用再受朴觉晓的鸟气了。当然,事情也不是尽善尽美,王思平没答应副主任的位子,“副股到副科,步子大了点,先干着吧,有机会的,你还年轻嘛!我虽然是主任,但于副主任那人,不太好对付啊!”

“是,是!表弟说得对,我不着急!”汤成就笑出了一脸的皱纹。我都快四十了,你才刚三十,我还年轻?你是主任,他是副主任,不好对付他?好吧,你是领导……

“胡九条同志就是个例子!”于根顺等大家缓过气来,双手压了压,继续演讲,“在一无经费,二无指望,三无人理解的情况下,胡九条同志坚持搞科研,谋发展,走出了一条小黑羊圈养的路子。所以,胡九条同志成了胡副主任。”

胡九条鼻观口口观心,一脸的谦虚谨慎,大虾腰也直了几分。

众人窃窃私语。邢启魃从牙缝里剔出一截韭菜,尼玛谁不知道谁啊,我呸!副主任了不起吗?

“赵奎同志也是个例子!”于根顺继续说道,笑容真诚,“没有资金,没有销路,什么都没有,赵奎同志硬是把藏马山精品山货做了出去,厂子已经实现了盈利,还解决了一帮子老娘们的就业问题!所以,赵奎同志从今天开始,兼任管委会办公室副主任,享受股级待遇!”

刚听到点名时,赵奎明显一愣。嘿嘿,还有我的事呢?谢覆宇在旁边捅咕赵奎,被赵奎猛捣了一下。接下来,赵奎的手却忘了收回。啊?哥这是又升官了?嘿嘿,哥这半年干得是不赖!

台下“嗡嗡”声一片。以后这小家伙也是领导了?真是没天理……邢启魃和汤成就尤其不忿。赵奎一时得意,龇牙咧嘴地向大家抱拳拱手。

邢启魃把脸扭到了一边。小人得势,鸡犬升天!

汤成就倒是一脸的热诚,对着赵奎频频点头。名至实归,恭喜赵主任!

“事在人为,有为方有位!这是胡九条同志和赵奎同志应得的,也是管委会确保能得的。年底前,诸位的各种待遇,将会得到不同程度的提高。我还保证,每年都会大幅度的提高,保证大家都过上体面的生活,活得有尊严,活得让别人羡慕!”于根顺说得斩钉截铁,慷慨激昂。

“好啊!”“好啊!”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热烈。不管大领导小领导,多发钱就是好领导!今天是个良好的开端啊,以往单位内部开会,哪里有到温泉馆来开的?好吧,以前没有温泉馆,可也没到别的宾馆饭店去开吧?

邢启魃倒是撇了撇嘴。三个领导喝得酒气熏天,我们老百姓就只能泡个澡……这个我懂,会务费嘛,一张发票!

“当然,多劳多得,不劳动者不得食!”于根顺的脸色却陡然严肃起来,目光从十张笑脸上缓缓扫过,“我既然能把大家划进来,我就能把大家踢出去,管委会不养闲人!”

台下顿时肃静,鸦雀无声。邢启魃心里“咯噔”一声,你老看着我干嘛?我又没干什么!你让我来开会,我不跑这么远来了吗?

“王主任说的‘三个有利于’,要坚决贯彻落实。每天上班伊始,午饭过后,下班之前,都要认真想一想,今天是不是‘三个有利于’了?三省乎吾身!”于根顺的语气由缓转急,众人的心跳也逐渐加剧,像是被一根绳子扯着,一颤一颤又一颤。

“在管委会工作,挣得多,干得也要多!每天都要做事,认真负责地做事!谁不想干事,谁干不成事,谁就要被清理出去!既要一心干事,又要一身干净!谁要搞些乱七八糟,一定会追究到底,绝不姑息!”于根顺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余音却在屋顶上盘旋不去。

台上的王思平面带微笑,胡九条一脸严肃。台下的众人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隐约有口水吞咽的声音。

良久,于根顺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哈哈哈哈!大家都这么严肃干嘛?”

“呵呵,呵呵!”汤成就很快就跟着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无论如何,紧跟领导,绝不会错。

“呵呵,呵呵!”众人也都跟着笑了,笑得很开心。我怕什么?我又不是不干事的人,更不是不干净的人!

“呵呵,呵呵!”胡九条的笑容倒是由衷而发,笑得很开心。小于主任,果然非常人。虽然年轻得过分,可真值得我学习啊!当领导,果然是门艺术!

“呵呵,呵呵!”王思平笑得也很开心。这小子太会玩人了!要是刚当镇长那会儿,我也会这么笑,恐怕早就把花愤玩残废了。

“呵……呵……”邢启魃也下意识地歪了歪嘴角。虽然笑得不好看,但我笑了!这个于副主任啊,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气氛重新轻松起来,却和刚开会时不太一样。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呢?一时间还想不清楚。

“我刚才说过,管委会实行赛马机制。赛出来的千里马,一定会有千里马的待遇。”于根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管委会还有两个副主任的位置,我真心希望从诸位中产生。只要你能行!”

“啊?”众人再次轰然。小心肝被拎得老高,导致面色潮红。

不但你小于主任希望啊,我也希望啊,太希望了!汤成就很是按捺不住。邢启魃也下意识地坐正了些。

“管委会是大家的管委会,事情想做好,就要开动脑筋,集思广益。现在,谁能告诉我,管委会最应该干什么?”于根顺伏在桌子上,单手托腮。

第二百七十四章 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

“于主任,我叫汤成就,原来是镇财政所副所长。既然很荣幸地成为管委会干部,就要为管委会做出应有的贡献。我有个建议,还不太成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汤成就率先站起来,表情尽量平静。于根顺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干瘦的中年男,微笑鼓励,“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请讲!”

“在这儿开会,费钱费力,不利于勤俭创业。”汤成就整理了一下思绪。众人闻言一愣,这混蛋是嫌温泉太舒服?领导吃肉我们喝点汤不行啊?呃,呸呸!这算啥汤……

汤成就全然不顾众人情绪,谦虚谨慎,诚恳细致地捕捉着于根顺的情绪,结果却没发现什么。再观察王思平,王思平如老僧入定。汤成就只好继续说下去,“管委会需要一个像样的办公场所,对外树立良好形象,对内提高工作效率,增强同志们的归属感。”

“哦?要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场所呢?”于根顺终于有了反应。但汤成就还是没看出来领导的喜怒哀乐。

“农技站和兽医站相邻,拆了界墙,变成一个大院子,翻盖成二层小楼。”汤成就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思索的。

“没钱啊!”于根顺两手一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十二个村子,上万人口,每人集资五十元,就是五六十万,足够了!”汤成就果然是镇政府财政所副所长,业务熟练,能力超卓,“林业站我看也用不到了,腾出来出租,或者干脆我们自己开个酒店,也是一份收入!”

“林业站虽然不存在了,但林业职能还是有的,工作还是要做的!”邢启魃“腾!”地站了起来。尼玛汤成就,老子招惹你了?!

这个汤成就,有点意思啊,没说几句话,倒是把九个同事得罪全了。于根顺压手让邢启魃坐下。

“于主任做主!”邢启魃气鼓鼓地就坐,老大眼睛瞪着汤成就。汤成就只当没看见。

“老汤,你知道刘文彩吗?”于根顺笑眯眯地问道。

“啊?知道……大地主,大恶霸,大坏蛋!”汤成就一脸的狐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那你知道刘文辉吗?”于根顺仍旧笑眯眯的。

“这个,不知道……”汤成就有点不详的感觉。我说错什么了吗?无论如何,我可是一片丹心啊!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刘文辉是四川军阀,西康省政府主席,中国第一大地主刘文彩的胞弟。这里有个故事,说有个摄影师在西康,发现学校大都宽敞明亮,学生衣着整齐,令人耳目一新。而一些县政府办公房却破烂不堪。摄影师就问一个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总是不如学校?’县长回答说,‘刘主席说了,如果县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啊法!’”于根顺是个良好的导师,面带微笑,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众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汤成就站在中间表情尴尬。

“老汤,你坐下吧!你得庆幸啊,你没有生在万恶的旧社会。否则,很可能被枪毙了。”于根顺笑得不愠不火,众人却是哄堂大笑,王思平也差点没忍住。胡九条更是憋得脸通红,一个劲咳嗽。

汤成就扭捏不安地坐下了,好歹也笑了两声。感情这一通马屁,竟是拍到马蹄子上了?我这倒霉催得我!

好在,于根顺虽然没有采纳意见,却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古时有一种孤臣,与同僚绝无交际,不怕得罪一世界人,唯皇帝是瞻。除皇帝外也绝无依仗。既是生存之术,亦是发展之道。这个老汤,人才啊!不见得是不会为人处事,根本就是故意把人得罪全了!算是输诚吧……

“虽然不太合适,但老汤也给大家带了一个好头!老汤同志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管委会的发展!”于根顺止住了众人的哄笑。汤成就一脸感激地看向于根顺,我本赤诚,我本将心向明月!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

“切!”邢启魃坐得离汤成就远了点。既然于副主任都这么说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反正于副主任也不会答应你!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建议吗?”于根顺揭过了这一张,继续征求意见。众人或者四顾茫然,或者低头思索。一时间却也没人答话。

于根顺等了两分钟,终于承认这些人才还真是人才。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说三点。第一点,我并不反对建一个体面的衙门。等我们有钱了,一定会改善办公条件,让大家生活得开心,工作得开心。但现在还不行。管委会属下,还连个学校都没有呢!”

众人又是大笑,不过气氛比刚才和谐得多。即使取笑汤成就,至少也没有抱着敌意。即使有敌意,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学校是大事,事关千秋万载。等学校建好了,学生有吃有住,条件不比城里差了,就是我们盖自己房子的时候了。呵呵,大家是不是觉得很遥远?”于根顺一笑,大家也跟着笑。条件不比城里差?这还真是个笑话。原来于主任还是不同意给管委会盖房子。这样的领导,有点邪门啊!

“不遥远,三年之内!”于根顺也不解释,只是斩钉截铁地定下了期限。众人就更惊诧了。你是说着玩的吧?你是领导,你怎么说都好!

“第二点,管委会只能给老百姓创造利益,创造幸福,绝不搞摊派集资。就是不能变着法子从老百姓身上拿,而是要想方设法拿给老百姓!连想都不要想,想了就是错!”这一条,于根顺说得更是严厉。不过众人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吧,哪个领导上台,不都是这么说的?

“第三点,还是集思广益。谁有办法,有思路,推进了管委会建设和发展,谁就能得到好处。”

“现在说这么多也没用。建设藏马山是一辈子的事情,慢慢来吧。回去后大家都想一想,有没有合适的项目,有思路就行。想到了就可以向我们三个主任汇报。合适的话,就采纳。采纳之后,就由汇报的人负责这个项目。散了吧!”

这些人,八成不靠谱啊!于根顺拍了拍额头,简直是一团乱麻。

于根顺却是不知,在管委会第一次全员大会上,于副主任提出的“约法三章”,一直沿用了下去。若干年后,有幸参与管委会初创的元老们,自称“十三太保”,回忆起当年景象,仍是唏嘘不已……

众人散后,于根顺走进大厅,却听到了马奋和赵山虎的吵架声。袁远把于根顺送到了一间三面环窗的休息室。

“马爷爷,赵爷爷,你们一个一个地说,好不好?我都记下来,说的不一样也没关系,你们都是对的……”陆晚一脸的苦笑。这两个老宝贝,真是要命啊!

夕阳西下,柔和的阳光透过大幅的玻璃窗,房间内温暖如春。马奋斜躺在一条竹椅上,赵山虎坐在对面的圈椅上,俱是脸红脖子粗,就像两只斗鸡。

“顺子,你来评评理,这老家伙,太霸道了!打小他就不讲理!”赵山虎看见于根顺进来,立即拉人帮腔。

“顺子怎么会知道?那年,他老子还在师娘肚子里呢!”马奋翻了个白眼。

“顺子叔叔,我好像不行啊!”陆晚站了起来,低头摆弄着手指头。小桌子的笔记本打开着,一个文档写了半截。

从沧海回来后,于根顺就去找了陆晚。陆晚心情起伏跌宕。大晚上的,“于叔叔”把我叫出来,讲故事给我听?忐忑的同时,陆晚却也是隐隐地期待。

结果,于根顺给陆晚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让她完善细节,“写得好的话,可以拍成电影,你就是编剧!”

唉……陆晚心里淡淡的失望。编剧吗?浮云在天上。不过,我一定要把“于叔叔”交代的任务做好!我很强的!

写完几万字后,陆晚把作业交给于根顺。于根顺果然觉得不错。尤其是小无双的心理活动写得不错,看得人一揪一揪的。玉奴刻画得也不错。写男人就略差些。整个故事还算是吸引人

陆晚问的情况比较多,问的次数也不少。于根顺挠了挠头,让陆晚找马奋了解当时山上的具体情况。发挥想象,大胆创作,不符合事实不要紧,一定要合理。

初期的采访很顺利,马奋相当配合,讲得也是绘声绘色。直到赵山虎加入,才出现了问题。两个老家伙的说法经常不一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公婆相差十万八千里。

偏偏马爷爷和赵爷爷都很认真,抠得很细,都快打起来了。他俩一吵就是半天,陆晚光顾了拉架了。

有一点倒是完全的共识,那就是总瓢把子于家傲,简直不是人。神仙一般的大能,神仙一般慈悲,神仙一般的……好吧好吧,两位爷爷,我信了。可读者不信怎么办?

“我听我爹讲过的,我爹听我奶奶讲过的,我也知道一些。”于根顺也没办法,“不过我觉得吧,谁先让师父剃头,谁十三岁尿炕,谁不如大刀高,这些吧,也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讲讲你们的父辈,他们都是什么样性格,长啥样,干了些什么……”

“我早这么说了,山虎子他非要说……”马奋又是有理,结果被于根顺打断,“赶紧把故事整理出来,你俩再吵,这电影我不拍了!你俩再吵,不准喝酒!”

第二百七十五章 凡是顺子哥说的

“粪蛋蛋,我是山虎子啊!”赵山虎找到藏马镇时,马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一个是精瘦干枯的乡下小老头,一个是养尊处优的台湾大老板,两双老手均是颤抖不已,嘴角哆嗦得像抽风。时隔六十年,战乱频仍,沧海桑田。粪蛋蛋居然还活着?山虎子居然没有死?

话不多说,两人老胳膊老腿的,先过了几招,还真是打出了当年玩尿泥的感觉。

打完之后,马奋和赵山虎气喘吁吁地歪坐在地上,一身的泥土,脸上看不出是哭还是笑。听声音也听不出来。或者是哭得像笑,或者是笑得像哭。正在采访马爷爷的陆晚傻了眼,连忙又搬出一个藤椅来,扶两个爷爷坐下。

“马蒂儿,去把你师叔家隔壁院子买下来,给你赵爷爷住!”马奋打小就不讲理,坚决不肯放赵山虎回引龙村。在这儿多好,当个鸟蛋的话事人……

“好的,爷爷乖!”马蒂儿正忙着验收酒店装修,却被马奋一个电话叫回来。冲着赵爷爷甜甜一笑,马蒂儿伸出小手向马奋要钱,却挨了老大一记马啊眼。

好吧,老街的老院子升值潜力甚大。鸡零狗碎的也是钱啊!爷爷过日子也太费了点,不乖……

藏马镇的房价是见风长。去年马奋买第一个院子,花了两万。今年买第二个院子,花了十五万,当然包括一棵价值十万有余的银杏树。第三个院子,就是用来置换于根顺家四间草房的,花了四万五。这回再买已经是六万了,不过带着全部家具,虽然没点像样的东西。胜在搬进去就能住,赵山虎也不挑啥。

老街规划,一排共六个院子。反正已经买了四个,马蒂儿就安排杨英华大律师和其余那两家联系,干脆都买过来。杨英华领了任务,一阵腹诽,我这堂堂的大律师,还真是老有大活儿……

马蒂儿却不管杨英华怎么想。老房子是不值钱,但宅基地值钱啊!大钱小钱都是钱,算盘虽小,打起来也是啪啪响。

藏马镇老院子占地三百余平方米,早年山沟里的地皮不值钱。虽然土地使用性质仍是集体所有的农村宅基地,但一排院子三亩多地,将来如果开发,也能做点事了。

新村规划的宅基地,每块则只有一百五十平方米。盖二层小楼是正好,自家楼前就只能种点花草了。

新村已经划入管委会治下,土地使用性质也变更为商品房开发用地。沿用宅基地这个称呼,不过是习惯使然。

方方正正的小块宅基地互不相邻,隔以通衢大道,状如棋盘。这大道互相垂直,东西向的宽九米,南北向的宽五米,意寓九五之数。

新村一望无际,外围开放。至于社会治安问题,于根顺根本不屑去想。我逮不着的贼,少。被我逮着的贼,那得多倒霉。

再说了,这还是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精神文明建设问题。都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偏要搞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宅基地对外出售,价格分为三等。面向藏马镇户口定价五千元,面向平阳县范围内户口定价一万元,除此之外是两万元。凭户口本,每户只售一块。五年内不允许产权变更。公布每年溢价百分之二十。

不过,新村和老街的房产并不冲突。藏马镇虽穷,有钱人也不是少数。捡好地角买下了不少。周洋和周苗姐弟俩,是最早选地的一批人,分别购置了一块,靠近即将落成的“沧藏高速”。

但是,对于钱不太多的人家,又向往新村宣传的自来水和集中供暖,出售老宅盖新楼,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所以,老街的老院子目前是购销两旺。普通老院子价格在五万元左右,马蒂儿给这三家拍出六万元,是个很厚道的价格,足够他们在新村盖一栋“两层半”了。

所谓“两层半”,是指两层楼房,下面半层车库。“沧藏高速”已经动工建设了,早晚不得买个小轿车吗?届时早上去沧海买碗豆浆,不耽误回家吃午饭。就算暂时不买车,车库里放点老家当,也方便不是?破家值万贯的。

“两层半”,是纵横建筑公司设计打造的样板楼。上面还有个红瓦尖顶,算是一间阁楼。

盛赛斌分出六个项目组,每周都有一两栋“两层半”交付,忙得不可开交,后面排队者还多的。盛赛斌这个民工笑脸扬,给注册建造师张工涨了工资不说,还在样板楼的隔壁又起了一栋,将来和张工比邻而居。

山内村买宅基地的村民也不少,领头的就是张五魁、丁山等首批富起来的年轻人。虽然房子还没造,但跟着顺子哥干,还愁房子造不成吗?

已经出山务工的村民,基本都有购置宅基地的意向。顺子哥说了,藏马山新村,将来比沧海还要高尚!

——他二大爷,“高尚”这词,不是说思想品德的吗?

——切,不稀得说你!凡是顺子哥说的,一准没错……

马奋安排得妥帖,赵山虎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回家一趟,也没收拾多少东西,倒是用独轮车推来了一把大刀。

这大刀,刃长三尺半,柄长一尺,刀背厚半寸,熟铁九番叠打而成,重二十一斤半。虽然历经六十年风雨,仍是冷森森寒气逼人。形状古拙,毫无花巧,却是杀人的刀。

赵山虎自己也记不清,这大刀,要了多少个鬼子的狗命。解放后,这大刀一直供在赵氏宗祠里。多少次革命,都没把赵山虎怎样。多少革命小将,在这大刀前胆怯。

东风吹,战鼓擂,革命小将展神威。暂时放过赵山虎这个土匪,恶霸,机会主义,变节分子。再破一遍老地主婆的四旧先……

于根顺面带微笑,左手缓缓掂刀,仔细端详一番,右手轻轻拂过刀刃,如同跟老朋友对话一般。当年山上,这大刀有三百多把。如今,俱是烟消云散了。于根顺单手拖刀,遥望大刀堂。

赵山虎和马奋愕然之余,再一次精神恍惚。师侄的神情动作,像极了师父!

或者,更为深沉内敛?当年的师父,神采飞扬,却没有这样的微笑。

或者,时间太久,我们都记错了?

赵山虎和马奋面面相觑,想从对方眼中寻找答案,却只看到了彼此的狐疑。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师父的孙子是良种!

“于家傲大手一扬,那大刀呼啸而飞,径入云端。破空而回时,于家傲早已跃起四五米高,凌空接过大刀,舞动开来。日光之下,只见刀光不见人,轰鸣声不绝于耳。地面尘土飞扬,枯叶凌乱。古时公孙大娘舞剑,或可言其精妙,却不足与状其气势……”

于根顺气定神闲地劈刀落地,堪堪接近地面时,却又硬生生收住。

陆晚坐着一个小马扎,笔记本支在腿上,正在写总瓢把子教授数十个顽皮弟子。马爷爷和赵爷爷这两个老顽童,虽然说得自相矛盾,漏洞百出,却也说出了当年山上的快乐童年。所以陆晚也写得生动活泼,妙趣横生。

不过,陆晚却想象不出一个武林高手的招式。虽然形象原型有了,照着“于叔叔”的样子写就再合适不过,但总不能老是写“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吧?

就在于根顺凌空舞刀时,陆晚已然将于根顺想象成了于家傲。大概再也没有人,能把这大刀,舞出“于叔叔”的威势吧……

于根顺将刀架起,走到陆晚跟前,见屏幕上写了这么一段话。于根顺笑笑说道,“写得不错。把‘四五米高’改成‘一丈有余’,把‘接过大刀’改成‘抢过大刀’,效果好像更好些。”

“嗯?嗯……嗯!”陆晚一双嫩白的小手在黑色键盘上舞动,立即改了过来。确实,“于叔叔”这一改更有韵味。“于叔叔”竟是文武双全的……

跟着赵山虎一起来的,是一个怯怯的小姑娘。独轮车一边放着大刀,另一边坐着小姑娘压车。小姑娘脸黑黑,看上去十岁左右,穿着小花布棉袄。还没有大刀重。

“六两,叫马爷爷,叫师叔!”赵山虎吩咐了一声。

六两怯生生地叫了两声,就跑到了陆晚身边。大眼珠子“骨碌骨碌”的,看看陆晚,看看笔记本屏幕,充满了好奇。这大姐姐真白,真美丽,面人一样。六两悄悄地把两只小黑手揣进了口袋。

“我孙女,八两的堂妹。十二了,打小就没了娘……”赵山虎叹口气,给马奋和于根顺介绍。

陆晚听着却是一颤,微笑着把六两揽过来。六两挣扎了两下,就任由大姐姐抱着了。大姐姐身上很暖和,也很软和……

“开饭了没有?饿死了!”陈沫穿着宽大的运动服,一蹦三跳地蹿进院子。见师父在,连忙神色一整,乖巧地喊了声,“师父!赵爷爷!”说完就溜边往堂屋里跑。属鲇鱼的。

“哇!哪来的小妹妹?”陈沫走到门口,回头看见了六两。好歹把一句“倒是一个美人胚子”给憋了回去。费劲的。

“沫沫,这是你六两妹妹。以后跟着你上学,谁要是欺负了她,爷爷打断你的狗腿!”马奋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好来!”陈沫满口答应。多个小尾巴而已,哥罩着就是!说着就有点得意忘形,“整个镇中里,从初一到初三,谁敢跟哥刺毛?那可是打出来的……”

赶在师父和爷爷瞪眼之前,陈沫再次硬生生憋回了半句话。尼玛哥活得可真不容易!悲催的!

再说了,你吩咐就吩咐呗,反正挨爷爷不算打。你孙子我的腿就那么不值钱?我长着狗腿,你老人家是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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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红白双侠

旭日初升,白雾渐散。

整座藏马山见出身形,红黄绿三色树叶,把婀娜逶迤的大山,装扮得色彩斑斓。白雾留个尾巴拖在林间,更显得亦真亦幻,恰似人间仙境。

于根顺剑眉星目,器宇轩昂。纵身飞起时,长发飘然,一袭白袍猎猎有声。仙风道骨,不是凡尘。

单手拖刀后压,脚尖在巨蛋上轻点借力,三番之后已经登顶。再次纵身,又跃起丈余,轻点崖壁,瞬间已是三丈开外。

凌空略悬停,于根顺左手掌型背后,右手擎刀,骤然劈向崖壁!

火光四溅,石粉飞扬!

一把大刀大开大阖,劈拉点划,势如猛虎下山,巧似灵蛇出洞。刀为笔,笔如椽。于根顺虚空肃立,儒雅风流,运刀如飞,笔意酣畅,只是将崖壁当了宣纸。

青色崖壁为粉尘和火星笼罩,于根顺白衫飘逸,一尘不染。

恰如行云流水一般,于根顺且写且降,刀尖在崖壁上笔走龙蛇。

顷刻间,尘埃落定。

藏马山!

崖壁上多了三个齐人高的大字。遒劲酣畅,跋扈张扬。三个字一气呵成,一贯下来,竟是一体不可分。

于根顺站在巨蛋之上,长身而立,凝神远望,正是大好河山!

继而,于根顺仰天长笑,衣衫猎猎。远山点头,轰然响应!

长笑未歇,一个赭黄色的酒坛从地面上垂直飞上,正到于根顺面前乏力回落。于根顺大刀劈出,泥封飞出多远,酒坛轨迹却不变。于根顺托高酒坛倾倒,清澈的酒水柱状倾泻。于根顺大口鲸吸长川!

酒坛飞出时,水阑珊亦飞起。

水阑珊大红劲装,长发盘锦,单留四个小辫顽皮。

左手托一酒坛,右手持一柄儿臂粗细的毛笔。脚尖在巨蛋上轻点借力,不如于根顺之威猛雄壮,却胜在流畅娇柔,美轮美奂。金色飘带披肩而垂,随风而动,宛如飞天仙子,飘出长长的金色轨迹。

飞上巨蛋,水阑珊双脚堪堪着陆时,于根顺将酒坛抛入云霄,左手拖刀,右手揽住水阑珊纤腰,足下发力,两人冲天而起,点几下崖壁,正飞到与“藏”字平齐。

水阑珊将毛笔蘸入酒坛,提出的却是大红朱砂。

青色巨幅石壁前,于根顺白色长袍悬空不动,水阑珊红色劲装却是凌空飞舞。舞得更欢的是朱砂毛笔,顺着“藏马山”的笔意描出。于根顺缓缓降落,水阑珊不停描绘。两人落回巨蛋时,“藏马山”三个大字已经描红。

此时,天上酒坛落回,水阑珊扔掉毛笔,接住酒坛,举到于根顺嘴边……

“好啊!”

半晌,大刀堂遗址上掌声雷动。

数百村民亲眼目睹,从头到尾,不过三四分钟。看看巨蛋上“红白双侠”天外飞仙,看看崖壁上“藏马山”凭空出现,再揉一遍自己的眼睛。

五架摄影机同时拍摄。其中三架从正东、东南、东北三个角度,用长镜头收录全景。另有一架聚焦巨蛋上方,最后一架聚焦崖壁。

霍醒樽亲自设定机位时,五个摄影助理本不以为然。拍个广告而已,杀鸡焉用宰牛刀?更何况如此兴师动众。霍醒樽也没有过多解释,虽然曾亲眼目睹于根顺之技。这十余米高巨蛋,再十余米高崖壁,不借助于任何辅助设施,一气完成动作,确实是匪夷所思了些。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五个摄影助理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关机。

汪明哲当然也忘记了喊“咔”。

拍摄动作场面,飞来飞去倒也寻常。但吊威亚加后期剪辑拼接的画面,哪有这般震撼效果?更别说替身演员和明星的切换。汪明哲下意识地看向霍醒樽,霍醒樽却正在看着汪明哲。

两人会心一笑,虚空对拍一掌,再次找到了合作之初的默契感觉,那时两人均是籍籍无名。不把于根顺和水阑珊拉来拍片,半生的影业打拼,真是白混了!不计一切代价!

毛无邪为实现“五十六个民族”之宏伟蓝图,常年走南闯北,遍寻名山大川,也观摩过不少摩崖石刻,却还是第一次见识摩崖现场。壮举啊,非常人!

不知道那位水大姐是哪个民族的?不会是汉族那么没创意吧?呃,哥还是省省吧……手背上两个洞穿伤,还没好利索呢!

顺子哥的女人,岂是一般人敢动的?好吧,哥有时候也是一般人。好吧,哥只是想找个美女保镖而已……毛无邪暗叹一声,盯紧了巨蛋上的“红白双侠”。

赵含玉小心肝猛一阵的跳。哥亲手打造的“红白双侠”形象,果然是酷毙!

可惜啊可叹,顺子哥跟前的是姓水的那个臭女人!要是换了哥,此时当跪倒在顺子哥脚下。被顺子哥抱一抱,死也值了!顺子哥为什么要和女人那么亲昵呢?女人怎么可能懂得男人!顺子哥失了品味,哥要拯救顺子哥!

水阑珊并不知道自己是臭女人。此时正举坛齐眉,脸色绯红,胸口起伏个不停。

师叔揽腰支持,描红的幅度又大,速度又快,动作未免亲昵。水阑珊正是情窦初开,未免心旌荡漾。虽然冬季,两人却都是单衣,基本算是肌肤相亲了。师叔固然是师叔,其实也不过比我大了四岁而已……

按照汪导的指示,此时应是画面定格,旁边浓墨摹写“男人喝的酒”,并伴以雄浑旁白。可师叔怎么不接酒啊?我就一直这么举着?

水阑珊惶然之际,于根顺再次揽其纤腰,飘然飞下,拖着长长的金色飘带。

现场又一次掌声雷动。水阑珊恍然失神,左手拖一坛酒,右手举一坛朱砂,像女仆胜过女侠。好在摄影机早已停止工作。

“恭喜啊,顺子哥!一次拍摄,堪称完美!”毛无邪拱手迎过来,后面跟着汪明哲和霍醒樽。

汪明哲和霍醒樽对视一眼,心里未免嘀咕,毛厮怎么把我们的台词给抢了?

毛无邪当然没有抢人台词的自觉。说起来,这广告片,还是给哥拍的呢!有这片子,何愁藏马山老白干卖不出个茅台价来?哥改变主意了,高度酒,走向国际!主打老毛子市场!为啥要叫人老毛子呢?

“顺子哥,《寻找无双》的故事成了吗?”汪明哲说话直奔主题。和顺子哥相处越久,就越是直截了当。

“顺子哥,《寻找无双》一定能拍成国际大片。你我和汪导三人,自然会攀上事业的巅峰。而藏马山也可以因此扬名海内外。”霍醒樽之成功,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要说动顺子哥,必须从藏马山入手。

“故事已经成了,正在完善细节。”于根顺微笑着,把水阑珊往前推了推,“阑珊是我师侄,可以帮你们拍片。”

水阑珊已经放下了两个坛子,脸色也恢复平静,走得倒是离师叔很近。在毛无邪三人跟前,水阑珊骄傲得像个女皇,目下无尘。当然,师叔怎么说,那就怎么好。

于根顺和水阑珊并没有化浓妆,刚才的表演,也不过是本色出演罢了。

但修为气质如此,自然具备气场。

人群之中,纯白和大红的鲜明对照,更是形成强烈的剧场感,恍然不是红尘中人。所以并没有更多的酱油围过来。

“水阑珊自然会成为一线女星。与顺子哥双剑合璧的话,更是无往而不利!我们的合作,完全可以从《寻找无双》开始,共同创造辉煌!我想毛公子也会对此更感兴趣的。”汪明哲却是锲而不舍。有了《寻找无双》,《英雄无敌》再次押后就是。

“如果顺子哥肯亲自出演,投资的事,那就是我的事!甚至本公子也可以客串一个小角色,哈哈!哈哈!”毛无邪并不怕被别人当枪使。当面锣对面鼓就好,别在背后给哥搞些乌七八糟!

“先说说广告吧!”于根顺笑了笑。哥是真忙啊!哪有时间演戏呢?再说了,哥一堂堂的副科级副主任还兼办公室主任……

巨蛋下面,陈沫忙着收拾酒坛,六两也手脚麻利地帮忙。虽然服装定型都是香港人的精心设计,但酒坛等道具却是师父和水师妹准备的。陈沫当然也在其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我师父是最棒的!”陈沫挺胸腆肚,威风不可一世,“我跟你说啊,我已经得了师父七八成真传!等闲十来个大汉,那是近不得身的!”

“沫沫哥也是最棒的!”六两虽然还是精瘦,但小脸小手已经白多了。这两天,陆晚姐姐精心打理六两。虽然不至于脱胎换骨,至少也是耳目一新。单眼皮,薄嘴唇,薄皮铮骨,楚楚可怜,很是耐看。

“师叔他怎么不让沫沫哥拍电影啊!”六两看向陈沫的目光满是崇拜。

“这是拍广告,不是电影!”陈沫脸上的小尬尴一闪而逝,随即又侃侃而谈,“水师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男女搭配呗,说了你也不懂!”

“哦!”六两把毛笔塞进了朱砂罐。沫沫哥是很棒,但这回可能是吹牛……

远处,魏铭正在口吐白沫地给客户介绍,“鱼总啊!他是我同班同学,叫于根顺,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但大家私底下都叫他顺子哥。鱼总有所不知,顺子哥还是‘孝镛拓展’的发起人之一呢!不过顺子哥太忙,就全权委托了我……”

鱼总胸前别了一个图标,“完美时空”的LOGO。胸牌做得很精致。所以魏铭的眼神老是不自觉地往那边飘。倒不是因为鱼总号称“36D”。这个东西,传说而已,目测不足为凭啊!

“哦……”鱼总身材颀长,银盆大脸,一双凤目炯炯有神,看定了远处的“红白双侠”。

“鱼总放心!虽然‘孝镛拓展’还是草创,但专业素质不容质疑。”魏铭不遗余力地拉着大客户。

“如果‘红白双侠’和我谈,一切都好说!”鱼总展颜一笑,魏铭浑身的骨头登时轻了。不要晃!不要晃!虽然是目测,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鱼无心从首都飞来,亲自考察“孝镛拓展”的实力。魏铭抓住了时机,拉鱼无心现场观摩广告拍摄。再说了,拍摄现场就在“孝镛拓展”的训练场上嘛!大家本来就是一体的!

“好说!那鱼总咱们说定了!”魏铭眉开眼笑。顺子哥知道有美女相邀,那还不是顺茬的?别说陪人吃个饭了,就算陪点别的,也得勇于牺牲啊!

回头这厮还得说为了哥们义气,不惜得说他!魏铭舔了舔嘴唇,目光再次瞟向“完美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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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完美时空的宏图伟业

来自港台的著名导演、摄影师、造型师,五架ARRI品牌摄影机,用来拍摄一则广告短片,阵容可谓奢侈到败家。更何况还是给一乡镇小酒厂拍广告。

后期效果尚不得而知,单是现场效果,怕也对得起败家的阵容了。

这位人称“顺子哥”的男主演,像是从武侠小说中走出的绝世高手,居然还是个地方政府官员?

有点看不懂啊!这等人物,能请得动吗?

怕什么?!不试,肯定不会成功。试了,可能不成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我鱼无心岂能轻言放弃?!

鱼无心轻轻地摇了摇脑袋,收起灼热的目光,精神焕发,魅力四溅,“魏总,请给我介绍。”

“好说!”魏铭又是一阵眼晕。好端端地站着,你晃什么晃啊?36D,怕还是个保守的数字,很不专业的目测……

至少谈话多时,终于蒙鱼总叫了声“魏总”。魏铭昂首挺胸,迈着坚定的步伐向人群中心走去。

鱼无心迈着轻盈的步伐紧跟其后,到达目的地时,却不待魏铭介绍,自顾伸出了小手,“顺子哥您好,刚刚目睹您的神技,难以置信,无从言表。我是首都完美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鱼无心,很高兴认识您!”

嘴角上扬,露出糯米粒状的牙齿。银盆大脸显得端庄娴雅,又不是妩媚诱惑。“完美时空”之下夹带“私人名片”,鱼无心从来都是信心高耸。

“鱼总你好!我是顺子哥的经理人兼发言人毛无邪,你叫我毛哥、毛总、毛公子都好,我这人其实很随和的。很高兴认识鱼总,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没等于根顺答话,毛无邪早已半路截和,热情地握住了鱼无心的小手。戒指带在中指上?没关系……

在关注“完美时空”的余暇,毛无邪很勉强地侧眼扫视于根顺。哥没抢你女人啊!你分明不认识这个尤物!亲兄弟,明算账。先下手为强,先得手光荣!要以德服人,动用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是可耻的……

“很高兴认识毛总!”鱼无心不动声色地往回抽手,偏偏毛无邪握得极牢。鱼无心脸上笑意不褪,拇指却掐向了毛无邪的手背。粉色指甲闪着寒光。

毛无邪吃痛不过,“唉哟!”一声,被迫松开了咸猪手,“鱼总,我们还真是有缘哪!都是无字辈的……”

“毛总幸会!”鱼无心笑容灿烂。我叫无心,未必无心。你叫无邪,邪气凛然……

“文化传播?”于根顺若有所思,似乎完全没有注意毛无邪的小动作,以及吃的小亏。

水阑珊倒是厌恶地皱了皱了眉头,站得离师叔更近些,甚至若有若无地挽住了师叔的胳膊。

这个什么副总,还真是……水阑珊用余光扫瞄对比,压力山大。虽然师叔不像姓毛的那么下流,却也,却也稍微有点风流……

在羽绒服、军大衣和老棉袄丛中,这两人仍穿着单薄的戏服。超凡脱俗,卓尔不群。这戏服在他们身上居然说不出的妥帖。似乎本应如此穿着。不冷的吗?

鱼无心注意到了水阑珊的厌恶和警惕。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始乱终弃,痴心不改?兄妹情深,纯洁无暇?妹控兄控……呃,最近看日本漫画有点多。好在,都是从业务角度出发的。

“我公司采用动态捕捉和三维动画技术,承接影视特效制作,同时也进行动画片制作和传播。”鱼无心面带职业的微笑,略偏热情,向于根顺介绍公司业务。

“动画片?”于根顺果然内行,“小鼹鼠?猫和老鼠?机器猫?史努比?”

“哦,您说的都是经典动画形象。但从动画产业来说,已经技术落后。我公司推出的,是用先进的电脑技术合成的,一直处于国内技术前沿,紧跟国际最新科技发展。”

“国产的?”于根顺饶有兴致,“大闹天宫?黑猫警长?金刚葫芦娃?”

“呃……”鱼无心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这个顺子哥,还真是涉猎广泛,童趣盎然。或者,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高手果然有高手的范儿……

前年,迪斯尼推出动画大片《花木兰》并申请中国上映。一位中央领导给广电主管部门写信说,“请你们研究一下,一个中国的民间传说被制成卡通后为什么会引起如此轰动效应,以后我们自己能否创作一些这类卡通。”

今年三月,国家广电总局颁发《关于加强动画片引进和播放管理的通知》,规定国内电视台播放引进动画片的时间不得超过动画片播放总量的40%。“十五”规划中,广电总局提出,每两年要有一部国产动画影片推向市场。

“我国动画产业的环境、政策和财力投入上都优于以往,说明国家已意识到了动画制作是一个潜力巨大的产业。”鱼无心相当有耐心,给山里人开展科普工作。

当然,鱼无心没说的是,今年登记在册的动画公司全国有一百二十多家,产量一万三千分钟,比去年翻了一倍。虽然“完美时空”的创业者们雄心勃勃,却也只是应运而生的其中一家,还是籍籍无名的一家。

现在,对电脑动画相关技术的研究在国内科研机构已经广泛开展起来。各家电视台大多设立了制作中心,电脑动画制作公司也从无到有,数量稳定增加。但从总体上说,国内的动画制作水平还远远跟不上市场需求。在数量上远远不够,在质量上缺少精品。

迄今为止,国内的动画产品还没能在SIG、GRAPH等国际性比赛中获奖。“完美时空”前景广阔,任重道远……

如果能请到这位顺子哥进行真人表演,采用动态捕捉技术,创作一部古装仙侠题材的动画作品,一定能取得空前的成功,“完美时空”也必将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鱼无心隐约地握紧了拳头,姣好的嘴唇轻咬,连带“完美时空”小幅度摇曳。毛无邪看得都痴了……

“如果‘完美时空’来藏马山风景区投资发展,管委会一定给予最优惠的政策,最强力的支持!”于根顺果然领悟了鱼无心的意图,并表现出了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的风度气魄和战略眼光。

“呃……”鱼无心竟无语而凝噎。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跑到山沟里来发展高新技术企业?这个笑话,很冷。

“藏马山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在此工作生活,一定会心旷神怡,甚至延年益寿。房价人工等方面均有巨大的优势……”于根顺还在侃侃而谈,大力推介。从武林高手,到山野村夫,再到地方官员,身份的转换也是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顺子哥,我想您误会了!”鱼无心顽皮地一笑,高级白领到邻家女孩的转换,也是雪泥鸿爪,无可捉摸。

“无心是想,请顺子哥真人表演,采用技术手段,共同制作动画片啊!”鱼无心尽量采用这位顺子哥能听懂的说辞,深入浅出地说明来意。你是山野村夫,我就是高级白领。你是地方官员,我就是首都来人。你打官腔,我就扮小妹好了……

“好说!”于根顺一口答应,“只要是藏马山的企业,我责无旁贷!”

“呃……”鱼无心抬起小手拍了拍光洁的额头,“来藏马山投资,可能需要从长计议。无心只是副总经理,上面还有总经理,董事长……”

“如果需要在首都做工作,你毛哥或者可以帮点小忙!”毛无邪及时插嘴,怜香惜玉。这个副总经理妹妹,做得忒辛苦,哥看着心疼啊!上面又是总经理,又是董事长的。怎么都在上面?

“呃……”鱼无心还是第一次觉得,语言表达能力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老是说不到一起去?“是这样的,我们是高新技术企业,且不说人才需求和外围配套协作。就目前来说,藏马山好像连网络问题都解决不了。”

人才问题是最大的问题。三维动画制作,是资金密集、技术密集、人才密集的行业。除创业的三位师兄和十二名员工外,更多的工作,是请首都各高校的计算机专业在读本科生做的。大量的廉价技术人才,藏马山哪里找去?

这次就请了数十名电脑民工帮忙,给首都电视台的一个栏目打造三维动画片花。挣钱多少且不说,更重要的是打开了局面,锻炼了队伍!

既然是民工嘛,发个盒饭,给点补助就好。不是让他们有了实践机会和工作经验吗?

当然,“完美时空”还是很慷慨的。让民工们来藏马山进行拓展训练,提高凝聚力和团队合作意识,同时也是游山玩水,放松心情。回头再请不难嘛!所以才有了鱼无心的藏马山之行……

哦?还需要网络吗?这邪门的。“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在你们的什么时空建成投产前,我保证弄好你们需要的网络!”于根顺踌躇满志,英姿勃发。至于网络是什么,以后再搞清楚就好。别以为哥什么都不懂,不就是电脑吗?陆晚那里,谢覆宇那里,都有的嘛,还是奔三。

“‘完美时空’!首都的高新技术企业!大公司!”魏铭也及时插嘴提醒顺子哥。连人家公司名字都没记住,失礼的!再说了,胸口那儿不是写着的吗?魏铭用眼神向于根顺示意。真养眼哪!这个什么时空,肯定错不了!

“不如这样,我们草签个协议,顺子哥帮我们制作大片。待时机成熟的时候,‘完美时空’来藏马山投资发展,可好?”鱼无心觉得曙光在前,银盆大脸开花。本来就高,更加挺拔。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藏马山盛景,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顺子哥发起的‘孝镛拓展’,我也比较满意。如果顺子哥同意,我就先带领近百名员工来藏马山进行拓展训练,表达‘完美时空’的诚意!”

“顺子哥啊,亲哥哥!”魏铭一脸的兴奋,几乎要跳脚。连“完美时空”也顾不得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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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祖宗传下来的好玩意儿

藏马山的泉水、雨水、雪水流淌下来,汇成无数小溪。小溪聚集壮大,汇成沣水河。沣水河流经平阳县城,一路向东向南,最终注入黄海。

沣水河畔,茅草茂盛,蔚为大观。

该草叶片,细长而节少,柔韧光滑,抗拉耐折,极宜编织。

史前的藏马山人就已经知道用该草编织草鞋。经过数千年的传承和创新,更是开发出了包括草鞋、草帽、蓑衣、箱包、笸箩、蒲团在内的一系列草编产品,种类繁多,式样花巧,广泛应用在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藏马草编,远近闻名,颇有口碑。既是日常用具,又是手工艺品。传统的“风眼编法”韵律谐调,“鹰爪花纹”活泼动感,具有虚实、疏密、明暗相比相济的效果。在朴实敦厚的本质上,增添了赏心悦目的艺术魅力。

不过,藏马山地处一隅,运输困难,流通不便。

虽然藏马镇乃至平阳县范围内,无论城乡,几乎家家都有或新或旧的草编产品,但藏马草编并没有真正的形成产业。终不过是农闲消遣,聊胜于无而已。

沣水河常流,藏马草虚长。

藏马草最旺盛的三个村庄,黄家岭,胡家甸子,石家河崖,也是藏马草编的发源地,并没有因为草编而变得富裕些。

尤其是近年来,年轻人多不爱草编,传统手艺甚至有失传的窘迫……

黄家岭村委一班人,正站在村口迎接贵人。俱是挺胸腆肚,谦虚又自信。农村发展的带头人,经济腾飞的领头雁。舍我其谁?

打头的自然是村主任黄攀,西装革履,羊绒衫压领带,一副顶呱呱的农民企业家形象。作为话事人,黄攀却是比一般人更为清醒。

黄建国已经让顺子哥给撸了。不过,撸得真好啊!我这个亲叔叔,在位七八年,给黄家岭村做过什么了?顺子哥才是大能,一出手就了不得!更难得的是,顺子哥大人大量,举贤不避亲仇!

这才三个月过去,因为沙石销售的收益,黄家岭村早已今昔非比。等秋风再吹一阵子,新落成的村委大院就可以搬迁了。而村民富起来以后,首要的也是拆旧居起新房。村子里面,到处都是建筑工地……

“来了,来了!”新任妇女主任胡秋生俏生生地喊道。

村道虽然被大型运输车压得坑坑洼洼,一辆黑色普桑却开得飞快。黄攀打眼一望,又回头扫了一眼,威严无比。胡秋生撅了一下小嘴,拧着小腰退了回去,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村委排位,纹丝不乱。

“婶子?”黄攀亲自打开右后车门,却愕然发现,石翠花坐在里面。

黄攀这才想起来,三个月来,黄家岭日新月异,村里村外忙得一塌糊涂,倒是忘记去看望婶子一家人了。以前,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的,可那时不是没事干吗?

“于站长和周厂长都来了!”石翠花冲着村委一班人点头致意。

黄建国任镇长时,携带家眷回老家省亲,那可是黄家岭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除胡秋生之外的其他村委,石翠花都是认识的,平常也懒得理。

“顺子哥!”黄攀哈腰向副驾驶位置的于根顺致意,恭敬又不失亲热。于根顺点点头,推门下车。

周洋熄了火,打开后备箱。里面装了五六个坛子。

“这是……”黄攀看着酒坛子发愣。顺子哥和周厂长下乡调研,还要带酒的?这不是瞧不起人吗?村委有成箱的好烟好酒,专为贵客准备的!当然,有时候自己也享用一点点。亲朋好友也赏赐一点点,按心情如何和贡献大小。

看这酒坛土里土气的,像是古物。有文字凸出坛壁,鬼画神符的样子。空坛?顺子哥这回唱得是哪一出?黄攀把凑过来的村委一班人往旁边轰了轰,“别动,再给顺子哥摸坏了!”

“小攀啊,于站长和周厂长是来找草编艺人的!”石翠花又找回了藏马镇第一夫人的感觉。有为方有位啊,于站长讲得真好……

一个小时前,于根顺和周洋在农技站,商量藏马山老白干的外包装,却没吵吵出个结果。古朴典雅有特色,物美价廉难仿制,这上哪儿弄去?酒坛子倒是于根顺亲自制样,周洋亲自跑的博山。

石翠花在一边伺候茶水,突然福灵心至,“用藏马草编啊!老黄他们老家特产!”

于根顺和周洋恍然对视。这才是智者千虑,谁家没几样草编制品,怎么刚才就是没想起来呢?!

“立即联系,我和周厂长马上去看样。这个项目,以后就由你负责!”于根顺立即吩咐石翠花。

“嗯!”石翠花激动得老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找电话。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于站长就采纳了?以后我负责这个项目?就是老黄在位时,我一妇道人家,好像也没负责过啥啊……

虽然还没弄明白顺子哥的来意,黄攀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论顺子哥让干什么,都是大好事,明摆着的!前车之鉴嘛,一定要把生意接住!

“藏马草编?我爷爷的手艺是最好的,上过平阳县志!”胡秋生的嘴巴却很快。

“你……”黄攀下意识地一咧嘴,瞪了胡秋生一眼。尼玛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拧吗?你丫已经嫁到黄家岭了,怎么还想着胡家甸子的事?要不是你丫长得周正,你老公又窝囊……黄攀咽了口唾沫。当着贵人的面,哥回头再亲自训你!妇女主任,你当是白当的吗?

“三个村要一起动手,定好规格样式以后,周厂长大量采购!”石翠花看明白了黄攀的表情。老黄家人都一个德行,忒小家子气。

“嘿嘿,胡传魁老爷子,确实好手艺。我就是觉得老爷子年纪大了点。”黄攀尴尬一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年纪大,就做技术指导吧,研究产品定型和工艺改进。”于根顺向胡秋生笑了笑。

“谢谢于站长,我这就去叫我爷爷!藏马草编,就是他老人家的命啊根子!”胡秋生小胸脯一板,骄傲得了不得。于根顺随后就跟上了,“我亲自去请,大家一起来吧!”

“把坛子抱上。”周洋把车钥匙扔给了黄攀,撇嘴如抽风。还说我管不住裤裆呢!你这才是不分时间地点。还别说,这小嫂子真是正点,水汪汪的,油嫩嫩的……好吃不过小饺子,好玩不过小嫂子!

黄攀又把车钥匙交给了一个会开车的村委,“把车开到村委大院去,派人看好了!你就专门督办晚饭吧,按照最高规格!”

其余村委一人抱一个坛子,浩浩荡荡向胡家甸子开去。三个村子都紧邻沣水河的拐弯处,距离并不远,也只有这个地方的藏马草最为茂盛。

“爷爷,我不编这玩意!我要去我姐家挖沙子!”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出院子。

“你个小混蛋!挖沙子能挖几天?学好了手艺,能吃一辈子!咳咳咳!”一个老迈的声音在怒斥,“都不学是吧?祖宗传下来的这点好玩意儿,早晚败光!你知道不?藏马草编,流传六千年了!咳咳咳……”

“是我爷爷在训我弟弟!”胡秋生回头莞尔一笑,眼睛像是会说话,也有点自来熟,“我们家啊,都是打小就学草编。我爷爷是三个村子公认的草编师傅,不过年轻人都不爱学了。”

于根顺点点头,心里也多少有点奇怪。那些混蛋怎么都走得那么慢呢?居然落后了二三十米。哥的名声,有这么差了?尼玛哥是身正不怕影子歪!

胡秋生在前,于根顺在后,刚进院子,就见一个粗壮敦实的小伙子冲了出来。

“姐?”小伙子右手捂着后脑勺,看来是挨揍了。抬头再往后看,却怔住了,将信将疑地叫道,“顺子哥?”

“胡大江?”于根顺也乐了。这不是在县委县政府门前挨揍那小子吗?被警察铐了,又被我救出来,还给我磕了一个……

“嘿嘿,顺子哥,真是顺子哥啊!”胡大江一脸的崇拜,兴奋地直搓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仙一般的顺子哥,怎么突然落在我家地面上了?

“我是来看望你爷爷的。藏马草编是祖宗流传下来的好玩意儿,有大用!”于根顺拍了拍胡大江的肩膀,“进屋说!”

胡传魁看起来有七十多岁,背驼得厉害。两只老手很粗糙,十根手指却是又细又长。

听明白来意后,胡传魁接过酒坛,举在眼前认真端详。不时把老花镜推上拿下,手指连带着胳膊一起哆嗦。周洋不由得看向于根顺,这老头行吗?倒不是怕他摔了坛子。

“十年前,县里有人下来过,说藏马草编是民间工艺的精粹,是传统文化的瑰宝,还是什么什么遗产。拍了照,录了像,吃饱喝得又回去了,然后就没了消息。”

“现如今啊,村里人不待见,城里人也不爱用,这草编就卖不上价去。我老头子已经老了,就是怕祖宗的好玩意儿传不下去啊!编了送人吧,人家还嫌占地方。”胡传魁浑浊的眼角里,像是有些湿意,“难道说,只有能换钱的玩意儿,才是好玩意儿吗?”

“老爷子,您放心!好玩意儿不会失传!您尽管把娃儿们教会,我保证让他们发家致富!您老人家,是藏马草编的功臣!等回头,我给藏马草编建一个博物馆,让子孙万代都知道!”于根顺盘腿坐在草席上,和胡传魁面对面。

胡大江早已整理好了藏马草,恭恭敬敬地码在爷爷跟前。顺子哥安排下来的事情,定是大事!我姐他们村的沙石生意,不就是顺子哥安排的吗?或者,这祖传的草编,也能变成大生意?

“好!”胡传魁喝了一大口烧酒,抓过藏马草开工。

两只手灵动地穿梭,如同舞蹈的精灵。这垂垂老者,仿佛焕发了青春,哪里还有颤抖的迹象?

秋来草叶转黄,开启了草编季节,今年的草编不比寻常。

三个村子,老幼妇孺齐上阵,编制一种圆头圆脑的罐状容器。

第二百七十九章 要干点正经事了

“毛老大,这一个多月,您老不在家,哥几个都不知道玩啥了。”

说话的人满头金毛,盯着一个精致的草编容器,两眼发直。看上去像是个大号的围棋罐子。里面装什么都有可能,除了围棋。这不是毛老大的风格。才分别月余,不至于让人砸傻了吧?

首都东北郊,温榆河与机场高速路相交围合的别墅群落。四季长流的河水,繁盛茂密的森林,便捷顺畅的交通,风格迥异的建筑,使这一带成为首都最适合居住的区域。

私人聚会在河畔一栋别墅中举行。

被称为“毛老大”的,是别墅的主人毛无邪。被请的七位,都是毛无邪的发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互相知根知底。

周围还有十余个姑娘,环肥燕瘦,黛酸玉痴,一个赛一个的靓丽。不知道是谁的老婆。反正不是在座八个“官三代”的。有两人在窗下看外面风景,各自抬起一条长腿压着窗台,低声嬉笑,说的似乎是舞蹈学院那些事儿。

“哥这回出去,是做正经事的!都老大不小的了,别老是惹是生非,混吃等死。”毛无邪睥睨着金毛。

“毛老大哪回出去,不都是干正经事儿的?”金毛一副了然的神情,“老毛子那边天儿可冷,‘大洋马’身上毛多的,又硬,还真有点骑马打仗的感觉。哥这人啊,就是热爱国货!”说话间,就摸得旁边一国货“哧哧”地笑。花枝乱颤,一脸的不依。

“要过元旦了,哥带点好东西给你们,回去孝敬你们家老爷子!”毛无邪懒得跟金毛废话。发小还是发小,可今儿怎么觉得,有点话不投机呢?

“毛哥,你今儿个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啊?”说话的是一个大背头,一副成功人士打扮。腿上坐着两个姑娘,一个管着喂水果,一个管着喂红酒。姑娘动口不动手。

“就是这酒,明天早上每人拿五坛回去。自己只准喝一坛,其余四坛,要送给你们家爷爷和外公。都把孝心给我表到了,小心哥抽你!”毛无邪抽出了草编坛子的防伪条。

那防伪条,是一根细细的草辫子,穿针引线缝合坛子和盖子。抽出时,就断成一截一截的,没有可能再塞回去,坛子和盖子就没法再成一体。这防伪办法也算独特。

揭开草编盖子,抱出笨重的坛子,毛无邪都不假手于人。然后用水果刀小心地剃掉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飘散出来。

“俄罗斯带回来的?哈里少!”大背头果然是见多识广。酒坛上有文字凸出,醉眼朦胧的看不太清楚。闻味道是烈酒。毛无邪刚去了趟俄罗斯,原来是倒腾洋白酒来着?

“这是我酿的!”毛无邪大义凛然。从屁股兜里取出名片夹,每人散了一张。

“啊?”众人看看名片,再看看毛无邪漠无表情的脸,然后再互相看看。毛公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毛公子的名片经常换,大家也习以为常了。在座的诸位基本都有这个癖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可是这回,步子迈得也太大了点吧?不是国字头,也不是京字头。不是董事长,也不是总裁……一个没听说名字的小酒厂?还是副职?

名片上的头衔是,藏马山酿酒厂副厂长,销售总监,驻京销售处主任。

如果把“藏马山”三个字,换成“茅台”或者“五粮液”,大家可能不会这么诧异。

早有姑娘往桌上摆了酒杯,毛无邪亲自操坛倒酒。随后掌心朝上,虚指一圈,“都尝尝,给个价!”

在座七人云山雾沼地端起杯子,慢吞吞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要说喝酒,八个人全是行家,祖国各地,大洋彼岸,什么名酒没喝过?

醇厚丰满,酱香独特,绵柔甘洌,尾净余长……这酒还真是没喝过。毛公子不会是变着法子玩我们吧?老毛病了。

“雯雯,开电视,中央二套。”毛无邪看了看手表,也没继续询价。话不投机啊,高处不胜寒!

还是刚才分杯子的姑娘,雯雯,麻利地打开了挂在墙上的大屏幕。雯雯来得次数多,懂的事也多,颇得毛公子爱怜。

音像里飘出配乐。空灵的古筝,激昂的琵琶,两种音色相伴而行。和而不同,协调有序。

画面中,红白双侠飘飞如仙,摩崖石刻一气呵成。酣畅淋漓,鬼斧神工,力与美的有机统一。场面震撼,出神入化,艺与技的完美结合。令人过目不忘,回味悠长。

红白双侠在石柱上方立定,三个齐人高的红色大字,却在青色崖壁上动了起来。颜色由红转金,由金变赭,就像鱼儿在水中畅游,飘飘然离开崖壁,打着旋儿奔向红白双侠。字体也渐飞渐小,终于飞入红侠高举的酒坛中。

酒坛一阵抖动,似乎内有两军对垒,或者字体要破坛而出。终于,坛壁上刺眼的亮光闪过,字体凸显出来,酒坛恢复平静……

“就是这坛?”金毛诧异地看着桌上的酒坛。没错,是这三个字。好像是什么山?对了,毛老大的名片上写着呢,藏马山!

一个雄浑的男中音豪迈旁白,“藏马山老白干,男人喝的酒!”声音在山体间碰撞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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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哥,你这什么意思?”大背头一口干掉杯中酒。雯雯又给满上,大背头继续品味。比刚才更加认真。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我在干正经事儿。买了个酒厂酿酒,广告词也是我出的。演广告那两人,是真正的武林高手!整个拍摄,是我监制的。一次拍完,无任何隐藏道具。”毛无邪一本正经,高深莫测。你信不信吧,反正我是信了。

“武林高手?”众人一边品酒一边琢磨。舞林高手的话,哥就更熟悉些。金毛刚二十岁,是在座最年轻的,话也最多,“请武林高手,不便宜吧?”

“都是我朋友,义务帮忙的。多少钱也请不来!”毛无邪赞许地看着金毛,就差说一声“问得好”了。

毛公子的话,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难道这回确实是玩真的了?貌似这酒还不错的说……众人还在回味刚才的广告,毛无邪已经站起身来,“我回家孝敬老爷子,你们继续吧!明天早上,雯雯给他们每人发五坛酒。”

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毛无邪果真换鞋离开了。别墅内七个发小面面相觑。毛无邪还真是邪门了。放着美女不上,邪门。孝敬老爷子?邪门中的邪门。

谁不知道谁啊?毛无邪毛公子,那是酒池肉林内的恶魔,流氓混蛋中的班头,不肖子孙里的翘楚……

东城区胡同内。一座古朴幽深的四合院。武警持枪站岗。

一个耄耋老人,正半躺在床上,手持放大镜,翻阅一本二号宋体字印刷的古籍。老人眼睛花了,耳朵却是极灵。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喊道,“进来!”声音不大,却是不怒而威。

门轻轻地推开了,毛无邪笑得有点抽抽,“外公,还没睡?”

“要睡了,什么事?”老人的声音很平静。只有警卫员小张才能听出,老首长的声音略微有点颤?

“外公,没什么事。我给您带了几坛酒回来,孝敬您老人家。”毛无邪手里捧着一坛藏马山老白干,凑到老人床头。

“交给小张吧!”老人低头继续看书。外公?这个称呼,遥远又陌生。无邪有多久没叫过外公了?二十二年!那时,无邪才三岁……抗美和支前,我的女儿和女婿,已经去了二十二年了。

无邪带了礼物来,还在外公面前笑了,甚至叫了外公。从规格上看,这次惹的事,小不了,说不定直接捅了中央……

“外公,这是我酿的!”毛无邪把坛子放在床头上,向老人鞠了个躬,“回头,我再给您送点过来。您老人家早点休息。”

“你酿的?”老人望着毛无邪的背影。真的不是求我帮忙?

“是的,外公。以前孙子不懂事,惹您生气。现在长大了,要干点正经事了。”毛无邪立住脚,顿了顿,拿着一张名片回来,放在坛子上。再次鞠躬退出。

听着脚步声走远,老人猛翻身起床,一把抓起了名片。藏马山酿酒厂?副厂长?

“小张,给我拿个杯子!”老人冲着外屋喊道。

少顷,一个战士进屋,手里却没有杯子,一脸严肃地劝阻道,“首长,赵医生说您每天只能喝二两。今天的量已经到了!”

“这是我孙子酿的酒啊,我就尝一口!”老人虽然绷着脸,语气却没那么严厉了。服从命令听指挥,是军人的天职。可是,这是我孙子酿的酒啊,我孙子!

“就尝一口啊!不准说话不算数的!”小张嘟嘟囔囔地出去了,果然拿了个四钱的小酒盅回来。

虽然叫小张,其实小张已经三十多岁了。跟在老首长身边十多年,早已是亲人一般。唉,首长确实是老了,嘴唇轻轻哆嗦。

“好酒!”老人先抿了一口,接着就一饮而尽,又向小张伸出了酒盅。小张却已经在盖酒坛的盖子了。拿走酒杯,再也没的商量。

“好吧,拿电话来,我给老楚打个电话!”老人只好退而求其次。

“已经快十点了,人家楚参谋长也早睡了!”小张抱着酒坛往外走。把坛酒留在这里,老首长不安全的说。说起来,公子好像有点古怪啊,居然在外面教我怎么开酒坛?耐心得过分。

“好吧,好吧!”老人听话地退回到床上,拿起老花镜,却再也看不进去。放下书,也是了无睡意。

抗美啊,我的闺女,都二十二年了,无邪终于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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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锵锵三人行

“爷爷!快元旦了,我带了点好东西来,孝敬您老人家!”

山脚下,一栋别墅掩映在参天古木丛中。别墅四周不同方位,多间很不起眼的小平房。停车场七八辆黑色小车,车牌号多以甲A0或京A8打头。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闻声抬头,看着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年轻人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又有点嬉皮笑脸。

“你小子!”老者身板刚硬,腰背笔挺,举手投足干净利落。本想训斥两句,临了又轻叹一声,“你把这头黄毛给我剃了,就是孝敬我了!”

“嘿嘿,爷爷不要以貌取人啊,经验主义要不得!”黄毛进屋,冲着另外两个老者哈腰,“楚爷爷好!李爷爷好!”

楚爷爷微笑着点头回应。李爷爷却没理睬黄毛,只顾看着两个未开封的草编酒坛。

“咦?这里怎么摆上了?哦,是李爷爷带来的。”黄毛恍然大悟,下意识地拍着脑门。手劲能有点过了,拍得自己直翻白眼。

“是你无邪哥哥酿的,我尝了一口,好酒啊!有好东西,当然要跟老伙计们分享!是不是啊老梁?”李爷爷笑得“嘎嘎”的,威严不再,一脸的得意无法掩饰。

“什么分享,你个老东西,分明是臭显摆来的!”被称为老梁的老者一脸的不屑。半个多世纪的老伙计了,谁不知道谁啊?更何况,从打仗那会儿,老李就是员猛将,谋略与他无关的。一本《孙子兵法》看了一辈子,估计现在能把字认全了吧?

“那也得有的显摆!”老李撇了撇嘴,亲自动手开酒坛。这可是我孙子酿的,你给我显摆一个?

“李爷爷,我来!”黄毛乖巧地凑过去帮忙。这活儿我会干!昨天看毛老大开过的。

“小子,你给你爷爷带什么来了?”老李偏偏是狗咬吕洞宾,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哥这贱手贱脚的,爷爷本来已经把这茬忘了!

“嘿嘿,嘿嘿!”黄毛干笑了两声,下手就比较凌乱。爷爷果然被提醒了,“小子,你带回什么来了?”

“呃……”黄毛不敢搪塞,只好回到门外,搬了两个草编酒坛进来。这不是献宝,是现眼啊!

“还真是好东西,我就知道他们几个混小子关系好!有好东西,你无邪哥是不会忘了你的!年轻人要上进,没事跟你无邪哥多亲近亲近!”老李又是得意地笑,嘎嘎的。

老梁脸上有点挂不住,越发瞧着孙子的黄毛刺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乃平,征兵季到了,爷爷已经给你报了名,你抓紧时间和你的狐朋狗友亲近吧。今年春节,你要在新疆过了。”

“啊?”被称为乃平的黄毛,险些把酒坛子扔了,“爷爷,凭什么啊?我不去!”

“什么去不去的?爷爷让你去,你就乖乖地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推门进来,端着一盘贡品脐橙,乖巧地坐在老梁身边。看见酒坛上的泥封,又无师自通地拿水果刀去剃。

“八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留在首都,我为什么要去新疆?爷爷就是向着你!”乃平如丧考妣,可怜哥华丽丽一头金发啊!

“乃合留在首都,是她自己考的!”老梁慈祥地看着乃合,怎么看怎么欢喜。要说老梁不向着孙女儿,那才是哄鬼呢。当然,并不是因为乃合姓梁。

老梁儿孙成群,但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姓梁。战争年代,许多战友牺牲,留下孤儿寡妇。有寡妇改嫁,老梁就把战友的孩子收养过来,抚养成人。孩子再生孩子,自然就是老梁的孙子孙女。

虽然老梁不让他们改姓,但孙儿辈名字中间都用了“乃”字,也就是老梁家孙儿辈的辈分字,算是报答老梁的养育之恩吧。

黄毛叫何乃平,爷爷是老梁的老部下,牺牲在淮海战役。

“藏马山?”粱乃合已经剃掉了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喷薄而出。不过,乃合却忘记了给爷爷们分杯子,瞧着酒坛上的阳文出神。这个地方,深深地印在心中。因为我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扔在了那里……

“是啊,无邪就是在藏马山做实业!苦是苦了点,男人要想成功,就得对自己够狠。”老李大鼻孔一个劲的呼扇,自己动手拿了酒杯。却没有注意到老梁的嘴角在轻轻颤抖。

“无邪这次做的事,是大事,也是好事。地方上要是有什么难处,就跟老哥几个商量。但绝不准坑蒙拐骗的,在那儿捞一票就走!”老梁抱起了酒坛,觉得特别亲切。

造型古拙,朴实无华。“藏马山”三个字,怎么看着有点熟悉呢?

“放心!我让小张悄悄打听过了,无邪还是真转了性子了,前期已经投了五百万!”老李连喝了三四杯,今天的定量早过了。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

“对了,昨晚还看了一段广告,是中央二套播的,一晚上播了好几遍。”何乃平失魂落魄的,走到墙根开了电视。爷爷的决定无法更改,找老爸诉苦,那就是找虐。怎么才能逃过这一劫呢?新疆那里可不太平,吃风喝沙的,姑娘又多啊毛。可让哥怎么活哟!

三个老的认真品酒,两个小的各有心事,一时间没了话。

没过多久,中央二套还真播了藏马山老白干的广告。

电视中传出古筝和琵琶的合奏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师父?”老梁先是使劲地揉着眼睛,继而嘴唇翕张,稍后全身颤抖。这怎么可能?师父,我是大山子啊!您最得意的弟子,第一个让您用大刀剃头来着……不,不可能,师父他老人家,早就和鬼子玉石俱焚了!

“喂,喂!老梁?”老李首先发现了老梁的不对劲。粱乃合和何乃平也都凑了过来。

“我没事,不妨事!”老梁如梦方醒,眼角湿润,嘴角苦笑。莫非是老了?怎么会疑神疑鬼的呢?

接着,老梁猛一个激灵,“乃平,给我查!演广告这小伙子是谁?这事要是办得好,当兵可以押后!”

“好来!”何乃平一脸的兴奋。这才是山重水复没找着,姑娘却在灯火阑珊处,“无邪哥说了,这人是个武林高手!我这就叫上无邪哥跑一趟!”

“不用了!”老梁却又改了主意,“乃平你继续准备当兵吧,这事我让大同去查!”

“啊?爷爷你有没有个准主意啊?”何乃平气急败坏的嚷嚷着,但没人理他。

老李和老楚一齐盯着老梁,随后面面相觑。老梁今天是怎么了?有点进退失据的。

“爷爷,也不用麻烦大同叔。”粱乃合轻轻摇头,“这人我认识,他叫于根顺,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确实是武林高手,我去藏马山考察时,被他救过。”其实,于根顺救的不是我,而是静静。可我也因此失去了静静。我都不知道应该感谢他,还是恨他……现在想起来,已经是恍若隔世了。

“真是姓于的?”老梁两眼放精光。莫非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孙子?看年纪合适。如果真是小师侄的话?“乃合啊,你也大学毕业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爷爷!你就这么着急把孙女嫁出去?”梁乃合不依地叫了一声。爷爷今天还真是有点反常啊!

不过,老梁并没有看到孙女撒娇,两眼一直盯着电视屏幕。广告早就过了,一个很有书卷气的女播音员在播报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形势。

“爷爷瞎操心!”粱乃合聪颖无比,已经猜到爷爷的变化和这广告有关,“你真想查于根顺的话,谁都不用找。楚爷爷一个电话就齐了,于根顺是楠楠姐的男朋友!”

“老楚不是我说你!”老梁腾地站起来了,都不知道火是从哪儿来的,“你还真是沉得住气!”

“老楚这人,我一辈子都不待见,太阴了!”老李“嗞儿”一口酒,“搁在打仗那会儿,你多阴点小鬼子和国民党,好事!现在没仗打了,你是不是整天琢磨着阴谁一把?闲着也是闲着。”

解放前,老楚和老李,都是老梁的部下,也是老梁的左膀右臂。老李惯于冲锋陷阵,老梁善于运筹帷幄。一文一武,相得益彰,锵锵三人行。

不过退休前,老楚的级别反而是三人当中最高的,退休也最晚。老梁排在老楚之后,但开枝散叶最多,论影响力倒也不在老楚之下。

老李是最差,临退前才调了个中将,晚景也最为凄凉。独生女儿和女婿,牺牲在越南战场。留下一个宝贝外孙,就是不怕捅破个大天。不知道给老李惹了多少麻烦,大伙儿也都没少帮着擦屁股。好在最近算是上道了?

当然,无论身份地位如何,三人都是过命的交情,也是通家之谊……

“我是真不知道……”老楚不愠不火地笑了笑,这还是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老梁和老李也早习惯了,老楚肚子里的芝麻谷子都是烂的。要想让哑巴开口,得用鳎蟆打。

“你不知道算了。我看啊,乃合说得八成不靠谱。”老梁悠然神往,“我看这小子还行。你不想让他当孙女婿。我让他当!”

“爷爷!”粱乃合除了不依,也没法跟爷爷讲道理。其实吧,乃平不想去新疆,好像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乃合说得可能靠谱。楠楠在藏马山呆了一年多了,就回来看过我一次,还是来首都开会的机会。”老楚说话有点大喘气。而且说完又闭嘴了。

“最近你俩有没有事啊?”老梁若有所思地说道,“要不,咱们出去溜达溜达?”

师父啊,得您老和师娘教诲,徒儿指挥过千军万马,亲手毙敌无计。有出息的!

可是,唯一能让徒儿做噩梦的,就是山上那一战啊!多少兄弟被炸得零散,多少鬼子被一刀两断……热乎乎的鬼子血,扑了徒儿一脸。很咸,很恶心……那味道,徒儿现在想起来还反胃。

徒儿一直没敢去看您老人家。徒儿也有徒儿的苦衷。但徒儿有把你的徒孙派过去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龙生龙凤生凤

“彭大姐保养得好啊!找个时间,可得让我家风华向彭大姐请教!”

楚向前热情地给彭佳让座,并在旁边的沙发上笑脸相陪。付清一倒茶后退了出去。

沧海市委常委、统和战部部长彭佳齐耳短发,年轻时是个娃娃脸,据说有童颜巨那啥之称。年长之后心宽体胖,愈发看着喜庆。

八十年中期,彭佳之父彭南强,从沧海市委书记位置上退下来时,彭佳出任副市长。

彭佳为人厚道,并没有太多城府,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所分管领域虽经多次调整,左不过是妇女儿童、爱国卫生、民族宗教等边边角角的工作。

除老书记之恩萌外,也沾了括号女的便宜。虽然城头变换莫测,彭佳却一直顺风顺水地发展。九十年代初入常,也算是个老沧海、老常委了。不过,彭佳在常委会上很少发表意见。就算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彭佳也不见得坚持什么。

通常就是,大家举手她举手,别人吵架她看热闹。和别的常委既没有太深的交情,当然也没有什么龃龉。包括王永平在内,常委们通常称呼彭佳为“彭大姐”。连熟悉的机关干部,也都“大姐大姐”地叫……

老彭说“没事到你这里来坐坐”,是个什么意思?楚向前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却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彭佳说明来意。

在热情友好的气氛中,市委副书记和市委常委就天气、节日、健康等重要问题交换了意见,达成了共识,增进了友谊。

彭佳摆出闲聊的架势,给楚向前讲了一段往事。

说七十年代初,彭南强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出了“牛棚”,又进了“五七干校”。种田、挑粪、养猪、做饭、挑水、打井、盖房,牛马干啥人干啥,猪狗吃啥人吃啥。虽然精神上极大丰富,改变了“做官当老爷的剥削阶级坏作风”,保持了“无产阶级朝气蓬勃的革命青春”,身体却不堪重负,日渐虚弱。

那一天,彭南强吃野菜中毒,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瞳孔都放大了。一个叫钱老根的老农民,从猪圈里舀了一瓢猪粪水,强行灌进了彭南强的肚子里。彭南强一通狂吐之后,又喝了钱老根熬的小米粥,居然恢复了健康。后来彭南强才知道,那些小米,是钱老根准备给儿媳妇坐月子用的。

七十年代末,彭南强恢复了工作和待遇,但和钱老根一直保持着联系。钱老根有四个儿子,就二儿子还算是有点出息吧,就是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

故事讲完了,彭佳像是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楚向前一直认真地聆听故事,频频点头,感慨那段特殊的历史。

片刻沉默之后,彭佳恢复了笑容,“你们家柳教授啊,是大才女。保养谈不上,呵呵,和她交流一下煲汤经验倒是可以的,楚书记要注意营养啊!”

“一定让风华登门请教,哈哈,还真是值得期待!”楚向前热情洋溢,亲自把彭佳送到了电梯口。

回到办公室,楚向前嘴角微笑,继续喝茶。

钱树志是想动一动吗?县委书记动,那就只能来沧海了。钱树志才四十五六岁,还远不到觅地养老的时候,平调各委局办,大概也没什么意思。想升一格的话,又谈何容易?

一个萝卜一个坑。好多小萝卜盯着一个大坑。狼多肉少,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彭佳手里毕竟有一票,轻描淡写的事情,楚向前也愿意给个面子,顺水推舟。

彭佳手里毕竟只有一票,伤筋动骨的事情,楚向前也愿意打个哈哈,随缘而化……

“啊?老爸!”

楚向前正在沉思,却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看了看号码,连忙接了起来。

父子俩通话虽然不少,但多是楚向前请示汇报。老父亲主动打电话,用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楚向前甚至能一条一条的回忆,因为哪次都不是小事。楚向前心里一阵紧张,又有强烈的期待。

“向前,楠楠谈男朋友了?”老父亲单刀直入。

“夏天的时候,楠楠倒是带回家一个小伙子。”楚向前吁了一口气,原来是爷爷关心孙女。看来父亲真的老了,孙女的事就是大事。从位置上退下来后,父亲老得很快。楚向前内心唏嘘。权利,真是男人的大补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听口气,好像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觉得那小子太过跳达,不稳重,没同意。”楚向前多少有点不以为然。

“是你谈朋友还是楠楠谈朋友?要你同意?”老父亲火了,音量放大。

“爸……”楚向前虽然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服气。老头子吃枪药了?是不是楠楠告状了?我只是没同意而已,又不是反对!再说了,孩子的婚姻大事,我这当老子的还能没点发言权?想当年我结婚……

“年轻人跳达一点有什么不好?我看着你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来气!”电话里的老头子火气似乎不小,“说说吧,那小伙子怎么个跳达法?”

龙生龙凤生凤啊!你这么训儿子,有意思吗?你雅号“楚闷”,别称“楚阴”,当我不知道……

楚向前虽然撇嘴,却还是详细地给父亲进行了汇报。这小子先后掀翻县公安局局长和县委书记,最后还跟我讨价还价,一定要搞掉市公安局长。评价是不知进退,不懂得让筹码发挥最大作用。过刚则易折,难成大事,甚至难得善终。

顺便,楚向前还择要汇报了沧海的政局形势。庄无鱼势单力孤,出走已成定局。票数掌握近半,局势不是小好。楚向前的手腕,当然不会瞒着老父亲。确切地说,也瞒不过。

老父亲向来心思缜密,最善运筹帷幄,把握全局。往往一语中的,决胜千里。只有让父亲全面了解情况,才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

楚向前的顺利发展,与父亲的权利是分不开的,更与父亲的点拨分不开。至少是五五之数吧,父亲从位置上退下来以后,后者更显得弥足珍贵。

“你就这点能耐,危机不远了!”听完楚向前的介绍,电话里传来一声叹息。

“啊?”楚向前大惊失色。父亲决不至于随便捕风捉影,更不至于故意骇人听闻。父亲说危机,那就是危机!

可是,危机所从何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喂狗与打蛇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与奇互为表里,一阴一阳,相辅相成。无正,不足与成势。无奇,不足与发力。毛啊主啊席说过,‘要阳谋,不要阴谋。’此之谓也!你要记住,正,乃康庄大道。奇,只可偶或为之。奇不持久,奇不足恃!”

老父亲在电话里引经据典,却是句句珠玑。耳提面命,语重心长。

“你借势于王永平,借力于于根顺,要挟威逼对手,达成自己目的。在你觉得成功在即之时,就是你身败名裂之刻!”

“先说王永平。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王永平会不会愿意支持你上位?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最了解你!他怕不怕?屡出险招,你就失了根据地。”

“再说其他常委。你盯着别人,别人也盯着你。你抓住别人的把柄不放,你有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优势劣势瞬间转换,别人得了机会,会不会疯狂地反扑?玩火者,终自焚啊!”老父亲长叹一声,慢慢说道。

“好处要一点一点的给,就像喂狗。坏处要一下子给到底,就像打蛇。人比狗更易忘怀,人比蛇更加冷血。你慢慢琢磨去吧。”老父亲的声音颇为萧瑟,就像是自言自语。

“这次你太让我失望!连楠楠都不如!”老父亲的语气陡然转厉,“于根顺为什么要搞掉梅掩城?你以为他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吗?正义感过剩?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喂狗太饱反咬一口!你这半年取得的进步,全是拜于根顺所赐!你以为把一切都玩于股掌之上,实际上人家是看楠楠面子,懒得跟你计较!”

“你还要从另一个角度想一想,梅掩城死不死,于根顺真的那么在乎吗?”老父亲说这话,语气似乎并不是那么肯定。这种情况,很罕见。或者,老头子也是要想一想的?

父子同心,楚向前似乎看到老父亲在电话那一端,皱着眉头。或者,这个说法,是老父亲刚刚想到的,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过几天我要去藏马山,跟你梁伯伯和李伯伯一起去。我要看到楠楠和于根顺开开心心地接我!你梁伯伯肯定会带着他孙女乃合!这个于根顺,我只看到一点点面相,是大能,不限于拳脚!”

听筒里传来“砰!”的一声。楚向前冷汗淋漓,好半天才把听筒放下。我有说起过于根顺的名字吗?

“书记,中央二套有一则广告,是于根顺拍的,您要不要看看?”付清一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

付清一办公室内的电视连着录像机。有的节目可以提醒楚向前看,有的可能需要录下来。刚才付清一看到了广告,却没来得及录。好在书记一直忙着,付清一等到了重播。听到书记屋里没有动静了,付清一才过来敲门。

“哦?这小子还能拍广告?那就看看吧!”楚向前不动声色地吩咐,嘴角甚至微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刚挨一通臭,如果不是于根顺这个关键词,楚向前还真没心情看电视。

原本,虽然有楠楠的关系,楚向前却也没有对于根顺太过关注。更何况,楠楠已经好久没说起过于根顺了?好像是。

至今冷汗未干,楚向前需要静思良策。

往事不可追,把握现在,赢得未来!趁着局势尚未糜烂,要积极采取补救措施。

老父亲虽然说得严厉,当头棒喝,指点迷津,却也没有给出具体方案。大概是相信儿子的能力吧。

付清一麻利地放出了“男人喝的酒”。画面刚出现,手机却震动起来。付清一退出门外接电话,马上又进来报告,“朱部长的秘书,问您有没有时间。”

“请朱部长过来吧!”楚向前眼睛盯着电视画面。确实有于根顺的面部特写,却也只是一闪而过,老头子看了这则广告?

对于相面,楚向前还真是没什么研究,也看不出哪儿写着大能。但老父亲说的每一个词语,都深深地印在楚向前的脑海。

朱一铭造访,又是所为何来?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常委们虽然在一个楼里办公,却没有串门唠嗑的习惯。更多的是通过秘书沟通,亲自打电话就算比较正式的了。今天却一下子来了两个常委,还真是有点古怪。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楚向前虽然刚被老父亲训得七荤八素的,却也不能把一个市委常委拒之门外。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朱一铭原本属于庄无鱼阵营,正是楚向前下半年控制转向的重要人物之一。

“朱部长,快请坐!”

朱一铭来得挺快,楚向前仍是坐在旁边沙发上,笑语相陪。

在热情友好的气氛中,市委副书记和市委常委就天气、节日、健康等重要问题交换了意见,达成了共识,增进了友谊。

“芬果子同志的工作能力很强,最近报道的几则消息,都很有力度啊!”朱一铭却没有给楚向前讲故事,而是正经八百地汇报起工作来,“我觉得,是时候给芬果子同志压抑压担子了!”

“这是你分内的工作。”楚向前心里猛一揪,脸上却是古井无波,笑语晏晏。老父亲果然老辣。

“前几天,芬果子等两名同志赴藏马山,跟踪采访于根顺同志,却听到了一些不太负责的谣言。我觉得有必要给您汇报一下啊!”朱一铭却顺顺溜溜地转换了话题。芬果子只是一个话题的引子而已。

“哦?”楚向前果然饶有兴致。

“谣言不太准确,捕风捉影的,很片面。但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很容易无事生非。”朱一铭推心置腹,一脸的诚恳,“我听说于根顺同志是您的准女婿,就是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啊!”

“不是准女婿,差不多是女婿了吧!”楚向前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对朱一铭也很是感谢,“哎,咱们都年纪大了,孩子的事,真操心啊!”

“轻易我也不敢打扰楚书记。这次传得太邪门啊,我怕你被蒙在鼓里。”朱一铭掀开杯盖,慢慢地品了一口茶,好像在下最后的决心。

“我听说啊,于根顺仗着和楚楠的关系,根本不把县镇两级政府放在眼里。前头咆哮过镇党委会,这次又驳回了县政府的文件。当然,我也没有具体落实。据说啊,县政府批复藏马山风管委关于任命一名副主任的请示时,顺便又多任命了一个副主任。风管委有三个副主任的编制。于根顺却坚决反对这个任命!原因却只是,这个副主任是钱树志同志的女儿。难道各级领导的孩子,就没有工作能力吗?我本人对这一点,是不赞成的。”朱一铭对楚书记的名誉问题,表现出了相当的关心。

“朱部长,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调查清楚,给钱树志同志一个交代!不能搞裙带关系,也不能因为老子是领导干部,就否定了孩子的能力嘛!”楚向前叹息一声,轻轻点头。

下面的*,都与上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轻易还看不出来。这个钱树志,能请动两位常委不遗余力地跑腿,也算是能力不小了。父亲之教诲言犹在耳,钱树志却是动不得。

这事却是一个乌龙。也好,一次可以喂两个常委。

原来,钱树志托了两个常委来说项,并不是想动一动,而是怕我动他?毕竟有孙继宗的前车之鉴,钱树志也算是十年怕草绳。

又是于根顺!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不攥出她的尿来

两块一瓶的白酒,卖到二百块一坛,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周洋世代酿酒,现在才知道酿酒可以这么赚钱。当然,在中央台做广告,如果不是于根顺压着,周洋肯定会跳得很高。做完广告的效果,也让周洋飞得很高,好在还是有于根顺压着。

毛无邪是带着六千坛酒离开的。其中销往俄罗斯的三千坛,回款需要一段时间。首都的三千坛,消耗三百坛,其余两千七百坛已经回款。毛无邪要求元旦前发两万坛过去,另备货两万坛待调。

“卖三千,消耗三百,手笔忒大!”周洋嘟嘟囔囔的,很是肉疼。

“我不用三百,给我五十坛算了!”于根顺就是瞧不惯周洋这点小家子气,很想替周礼林教训这孙子。看周洋也是忙得脚后跟打屁股,暂且记下吧。

“啊?你们是卖酒还是送酒啊!五十坛就是一万块啊!”周洋嘴巴直抽抽。

“算成本价!你那酒本来是两块钱一瓶,一坛两斤半,也就是五块。五十坛刚好二百五。”于根顺被周洋给气乐了。

“什么叫五块钱一坛?光坛子就是五块,草编又是五块!”这包装成本也让周洋咬牙切齿。于根顺按照工艺品的要求来订制坛子和草编,不计成本。这是卖酒还是卖包装?舍本逐末!要不是打不过你,哥早就抽丫的了!

“再说了,两块钱一瓶的,那是当年酿的新酒。这坛装酒是新酿酒加——”周洋跳脚说半天,却没听见回应。扭头一看,于根顺正拿了一瓶二十年陈酿,“邦!”地一弹,铁皮瓶盖“嗖!”飞出好远。瓶盖还没落地,于根顺早已美滋滋地嘴对嘴开吹。

“我今年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带进这里!”周洋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正赶上于根顺用指甲盖弹第二瓶。可赶上又能怎么样呢?要不是打不过你……

请神容易送神难。狗熊见到了蜂蜜,那还有的剩?

周洋恶狠狠地拿起一瓶,用牙齿咬开瓶盖。尼玛哥也喝点,喝一瓶少一瓶!白费半天唾沫,口干的。

这里是藏马山酿酒厂的地下仓库。

以前,藏马山老白干仅限于平阳县范围内销售,产能富裕不少。按照祖训,周洋有意识地进行储存窖藏。要说酿酒厂的效益还是不错的,仓库里存量颇丰。哪个年头的酒都有,最早的甚至是二十多年前。

在储存过程中,一部分酒精会氧化成为醋酸,醋酸又和酒精反应生成醋酸乙酯。反应平衡后,就是所谓的佳酿和陈年好酒了。在天然条件下,这个反应会在十七年左右达到平衡。

这次全新推出的两斤半坛装酒,就是拿少量陈酿加新酒调制而成的。新酒陈酒本是以相同原料配比,运用祖传工艺,同窖酿制,所以不存在口味和风格的差别。但陈酿的浓郁酱香,却整体提升了坛装酒的品质。

有于根顺这个富有牺牲精神的不倒翁在,周洋反复试验,终于调制出了最佳口感。起码于根顺是相当满意的,好酒!

陈酿再多,毕竟有限。总量有限的消耗品,意味着无价。所以于根顺说五块钱的成本,不过是逗周洋玩而已。

两百块的售价,则是毛无邪定出来的。原话是,“茅台两百多块一斤,哥这两斤半才赶它一斤,够客气的了!”

“我看行。茅台喝起来,也就那样。”于根顺是无知者无畏。

“那就试试吧,不行咱们再降价好了……”周洋早已被震得目瞪口呆。反正也拧不过这二位爷的大腿。

调酒试验的后果就是,于根顺跑顺了腿,不小心就会到地下仓库溜达一圈。虽然周洋是防火防盗防顺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哥打不过你……

于根顺其实也不是很满意,找来找去,却始终没找到“最后一坛”藏在哪里。那可能是周礼林留下来的遗产吧?哥这人其实很怀旧的。哥喝的不是酒,是缅怀!孙子辈的人,不懂的。

打死也不说!周洋咬紧牙关,赌咒发誓。昨天喝的,绝对是“最后一坛”!于根顺也不好真把他打死。

说起来,于根顺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个“最后一坛”。事实证明,“最后一坛”就像那啥,挤挤总是有的。

当然,周洋拿出“最后一坛”时,都是最最重要的场合。且不说周洋的重要场合都是于根顺促成。就算不是,于根顺也会隆重出场。故人的孙子,焉能不竭力捧场?

但总的说来,从周洋越来越痛苦的表情分析,大概用不了多久,可能就真的是“最后一坛”了吧?

好说歹说,周洋终于推着于根顺离开了地下仓库。于根顺还玩个“手把一”,带了两瓶。周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能调二十多坛啊,四五千块!要不是哥打不过你……

“你俩躲哪去了?”

回到厂长办,却见王思平正等得不着急。炉火烧得很旺,室内温暖如春。一个叫小娥的小媳妇在伺候茶水果品,长得鲜嫩水滑,打扮得花枝招展。

小娥也结婚好几年了,但一直不下蛋。也不知道是谁的毛病,两口子的关系有点僵。前些日子,小娥的老公跟着毛无邪进京卖酒去了。

如今,月桂在周苗的严密保护和敦敦教诲下,稳坐后宫,轻易不太出手了。家里的条件在全镇数一数二,还有越来越好的势头,好日子要会过啊!没出息的男人,谁去勾引?有出息的男人,哪个老实?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这家里,可是老娘说了算!

所以说,事业成功是家庭稳定的基石。周洋的日子是越来越逍遥了。不过,周洋这厮口味刁,专好小嫂子……

“给你弄了瓶酒。”于根顺很慷慨地分给王思平一瓶。周洋嘴巴一撇,就知道拿哥的东西装好人。要不是哥打不过你!

“就一瓶?”王思平显然也是个识货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于根顺那一瓶。这两个混蛋分明刚喝过,不带我玩!给于根顺一打扰,王思平倒是忘了继续追问。

周洋是绝对不会再带闲杂人等进入仓库了。头一回犯错,还能怪遇人不淑。再一回犯错,就只能说脑残无药了。

“不要拉倒!”于根顺作势去抢。王思平当然抱住不放。一瓶就一瓶吧,哥不是很计较的人。

“批复回来了!”王思平把酒瓶小心地装进衣兜,拿出了一纸红头文件。

“哦?”于根顺接过文件,心里还有点纳闷。办个手续而已,多大点事,又不急的,你至于跑过来找吗?

任命胡九条、杨烨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主任?胡九条是管委会前几天给县里打的请示,这个杨烨又是谁?

“钱书记的女儿……”王思平嘴角苦笑。

“哦!”于根顺这下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空饷吗?最近爷太忙,还没顾上办这事呢!她倒是带着帽子下来了!专门来打爷的脸,是吧?

“电话!”于根顺“腾!”地坐正了。小娥急忙把周洋办公桌上的电话推过来,于根顺却看着王思平。王思平斟酌着说,“要不,咱们几个再商量商量?不是小事。”

“没的商量!”于根顺斩钉截铁。

“我这里只有郭县长的电话。”王思平无奈,只好报出了郭大中的电话号码。

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电话,乡镇领导自然是了然于胸的。再不成还有县委办和县府办。王思平考虑了一下,还是让于根顺跟郭大中说吧。有个缓冲,可能会好一点?

电话接通后,就听于根顺直截了当地说,“郭县长,我是于根顺。我看到了县政府的批复,觉得不妥当。杨烨这人,别说副主任了,就是当普通干部,管委会也不要!”

郭大中在电话里怎么说,王思平就不知道。略作停顿后,于根顺继续说道,“光天化日,岂能容得这等官蠹?!我这是通过正当渠道向郭县长反应问题。管委会的意见是,杨烨把四年工资和学杂费吐出来,然后做革职处理。我保留继续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权利!”

又过了一会儿,于根顺冷笑着说,“我等着县里答复。我不攥出她的尿来,就算她不是癞蛤蟆!”

电话挂了。小娥悄悄地躲到了周洋身后。顺子哥经常来酿酒厂,一向都是很和气,很随意的。今天怎么突然一脸杀气?顺子哥一声冷笑,小娥居然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朝火炉看了看。炉火好好的。

把县委书记的女儿,攥出尿来?

王思平和周洋面面相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顺子哥,咱们能稍微委婉一点吗?

可是,于根顺岂是别人能劝阻的?就算拴上一头牛,那牛也得被于根顺拉得倒退。如果那绳索足够结实……

随后,张五魁找了过来,开着那辆军牌解放。

于根顺让张五魁拉上五十坛酒,先给黄海舰队陆战旅任豹那里送去三十坛。祝贺五哥荣升副营长,给五哥送点好酒。五哥带着兄弟们喝一点,也给家里长辈和部队首长孝敬一点。

剩下的二十坛,送给预备役高炮团谭益超团长,借人家军车半年了,顺便还了吧。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谭团长想更上层楼,还是要多跟上级领导走动走动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捅县委书记上瘾

“爷爷!我回来了!”

脆生生的喊声从院子里传来,钱老根眉开眼笑,胡子翘翘。

儿子是县太爷,老子自然是老太爷。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钱老太爷的公正公道?要是有个是非纠纷,钱老太爷一开口,那就是定论。谁家有个婚丧嫁娶,请不到钱老太爷,是很没面子的。

钱老太爷虽然瘦骨伶仃,却是精神矍铄,耳清目明,最难得的是牙口刚硬。老大家去年添了长房重孙。四世同堂,人丁兴旺。猪羊满圈,开门见喜。多亏了党的富民政策啊,小日子硬是要得!

唯一的憾事就是,老二媳妇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两个孙女。吃公家饭的人,规矩大啊!钱老根就琢磨着,从另三个儿子家,挑个孙子过继给老二,莫让老二断了后。

事情还没琢磨清楚,就被三个儿媳妇知道了。老三家还好说,只有一个孙子,就不用掺和了。老大家和老四家,却都有两个孙子,一时间就闹得不太和睦。

老大都快五十的人了,早前对家里贡献最大,老大媳妇也最委屈。俺给老钱家生长孙时,连口小米粥都没喝上,月子里就落下病根了。

老四是老儿子,一直最受宠,老四媳妇也不含糊。大伯哥家的老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给二伯哥当儿子,合适吗?俺家老幺才刚上初中,容易亲近。要不是二伯哥没后,俺还舍不得来!

常言道,断人容易,断己难啊!

钱老太爷犯了愁,才想着去找老二参详参详,老二却连夜回了家。连司机都没带,乖孙女儿小叶子开的车。

小叶子可真不小,牛高马大的,和爷爷站在一起,比爷爷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去!个子高,模样也周正,浓眉大眼的,比电视里的女演员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些年在省城念大学,说得一口官话,叫起爷爷来,还真是入耳。

“乖孙女,快上炕,炕上暖和!”钱老太爷把紫砂茶壶往边上挪挪,给宝贝孙女腾地方。

“好来!我给爷爷带了大麻花,天津十八街的,香!”小叶子最近出去玩了一大圈,要不是老爹有命,还不舍得回来。

“你去西屋找哥哥姐姐,爸爸有话跟爷爷说!”小叶子刚要脱鞋,老爹却是一张黑脸。

“烦人!”小叶子还真有点怕老爹黑脸,嘟嘟囔囔的,拧着屁股走了。钱老太爷犯了迷惑,老二好像不太对劲?

“爹!这回你可要帮我!”小叶子带门离开后,老二“噗通!”一声跪在了炕前!

“狗蛋……大志啊!快起来!有话好好说!”这不年不节的,老二这是干啥?钱老太爷着急了,连多年未叫过的狗蛋都叫了出来……

傍晚下班时,郭大中突然造访,钱树志笑脸相迎,却是摸不着头脑。两巨头虽然一团和气,私下里却也不是经常碰面。所谓王不见王。

“老钱,有点麻烦。”郭大中脸上露出苦笑。钱树志的秘书韩邦国泡了茶,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哦?”钱树志满眼关切地看着郭大中,却不知道“郭狐狸”打的是什么主意。

“就是杨烨那事。”郭大中开门见山。我的苦,我的累,可都是为了你啊!

“不知怎么着,于根顺好像对这事很清楚。专门打电话给我,坚决反对杨烨之任命,并保留继续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权利。”郭大中恨恨地捶了一下沙发扶手。

“啊?!”钱树志果然是眉头大皱。

“我努力转圜,但于根顺不为所动。那混蛋一根筋,你也知道的。”郭大中苦恼地拍着额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和舟共济,合作共赢。

“放下电话后,我抓紧时间调查了一番。林业局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说了藏马镇林业站前站长邢启魃来问过,四年前的事了。这几年,邢启魃一直给杨烨写年度考核鉴定来着。人事局回说,最近没人查问过杨烨的档案。”郭大中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事情过程。

“让老郭费心了。”钱树志的脸色有些白。幸好天光黯淡,看上去还算是平静。

“没事,咱俩是一体的。任命杨烨,也是县党委集体研究的结果。”关键时刻,郭大中坚决地跟钱树志站在了一起。

“谢了老郭,这事儿,我有谱了。”钱树志微笑了一下。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琢磨着这事啊,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钱你抓紧时间想办法吧!”郭大中摇摇头走了。我会告诉你,于根顺的电话,其实是三天前打的吗?

钱树志下意识地盯着房门,握紧了拳头。手指发白。脚后跟发凉。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使坏就是不大。有人捅咕就是不小。

有分量的人捅咕,那就是天大的事!

于根顺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混蛋!

钱树志扪心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于根顺的事,甚至一直大力帮助支持之。藏马山风管委的成立,县委不是一路绿灯?这厮才二十一岁,实职副科,身兼两职!

可是,这混蛋不懂得感恩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恩将仇报呢?难道是捅县委书记上瘾的吗?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周前,钱树志主动找郭大中进行过沟通。

“老郭啊,跟你商量一下。我和你嫂子刚结婚那阵儿,好几年没孩子。刚好我大舅哥有两个女儿,你嫂子就抱了一个回来,就是杨烨。这事说来也怪,杨烨来了以后,转年你嫂子就怀上了,生了钱桦。我和你嫂子就把杨烨还给了大舅哥。”钱树志放低姿态,谋求郭大中的谅解。

“但我和你嫂子跟杨烨还真是有感情。杨烨这孩子,就两家跑。有时候吧,我都觉得是我亲生的。五年前,我帮杨烨在藏马镇林业站安排了个工作。这孩子也争气,回头又考上了省林大。今年夏天毕业了,学历资历都够,我琢磨着,藏马山风管委,不还有两个副主任编制吗?正好发改委也是合并了林业站,算是内部成长干部。”钱树志能这么说话,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杨烨这孩子我熟啊,一口一个叔叔地叫!稳重聪慧,在风管委任职,我看行!”郭大中一口答应,痛快之极,甚至比钱树志想得更远,“我看啊,锻炼几年,就可以调回来了。女孩儿从政,有优势啊!不是说‘无知少女’吗?哈哈!”

所谓“无知少女”,指的是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性干部。按照有关政策规定,各级领导班子都要配备一定的比例。虽然“无知少女”多分管些无关要紧的工作,但成长进步却往往很快。

要是一肩挑着多个属性,比如少数民族的、无党派的、女性知识分子,一个人就可以填满领导班子里多项指标,是很受欢迎的领导干部。

“南泉镇的窦砥柱任镇长多年,比较成熟。南泉镇党委书记缺了多半年了,我看就让窦砥柱任书记吧!早点让各项工作走上正轨。”郭大中投之以木桃,钱树志当然要报之以琼瑶。窦砥柱是郭大中的铁杆,钱树志早已想好了报偿方案。

“如此一来,南泉镇镇长就有个缺。”郭大中沉吟了一下,“黄建国是老资格的镇长了,经过这半年的锻炼,我看还是合格的,不如平调过去?”

钱树志心中暗骂,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我女儿任个副科级,还是副职,却要我让出两个正科级,还是主官?这么一搞,南泉镇就完全是郭大中的天下了。

“黄建国虽然称职,但前面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弭。如果这么快就异地平级任职,我怕有人会说闲话。”钱树志慢条斯理地说,“藏东镇党委副书记张阳光,年轻有活力,冲劲足,我看可以提拔一下年轻干部。黄建国不如先去藏东镇锻炼一下,加个正科级的括号。等时机成熟了,影响淡了,再安排其它职务不迟。”

书记县长达成共识,一揽子人事调整方案,在常委会上顺利通过……

讨价还价中提及的人名,都欢天喜地地履新去了。钱树志也打电话给杨烨,立即回家上班。都毕业半年多了,这丫头都玩疯了!

杨烨还磨磨唧唧地不肯回来,直到今天上午才飞到沧海,下午回到家。钱树志至今还没见到女儿,却又发生了这么档子意外。

百密一疏。

千不该,万不该,忽视了于根顺这个屎橛子,这个唯恐事不大的野路子混蛋!

即使没事,这个混蛋也能生非,更何况明显一个大勺子呢?

可怜哥才主政半年,大好蓝图才刚刚展开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于根顺不可怕,可怕的是楚向前。坊间传言,楚副书记极有可能再上层楼,入主市政府,也就是明年三月的事。

杨烨的副主任是小事,大事是钱树志的县委书记!

楚副书记心思缜密,老谋深算,一定会未雨绸缪,及早布局。有顾大同在,平阳就是楚向前的后院。莫非,顾大同要上位,需要我腾位置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站在窗下看风景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眼里的风景。

我在扒拉着治下的乡镇长,攻城掠地,下一盘很大的棋。

楚向前也在扒拉着治下的县市长,布局谋势,下一盘更大的棋。

我不能坐以待毙,当一个没有意识的棋子!

郭大中在其中,又起了什么作用?钱树志已经没有闲暇去细细思量。回家后,女儿杨烨正在欢天喜地地收拾着行李,准备赴任了。一上班就是副科,一步踏过别人的大半生。让同学们羡慕嫉妒恨吧!

女儿很乖,出门旅游也没忘记给爸爸妈妈带回礼物。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倒下了,两个女儿怎么办?

“小叶子,先别收拾了,跟我回老家看爷爷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跪天跪地跪老子

“老爸!”

房门慢慢地推开了。杨烨站在门口,泪流满面。两条秀美的长腿不停地颤抖。

作为天之骄女,蜜罐里泡大的小叶子,从来也不知道,世道是如此的凄凉,人心是如此的险恶。威严而又有点呆板的老爸,为了我,默默地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同样是为了我,居然面临着这么大的危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于根顺的混蛋,这个裙带纨绔,仗势欺人,无事生非的无耻之徒!杨烨长到二十二岁,还从未这样痛恨过任何一个人!

我的老爸,我爱你……杨烨一直站在门外听着,凌乱凄惶。此时再也无可自抑,大步冲进来,用力抱住了仍旧跪在地上的老爸。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在学校里挨了欺负。回到老爸身边,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可是这次,受委屈挨欺负的却是老爸。头上丝丝白发的老爸!

从什么时候开始,老爸居然这么老了……老爸啊!

“你干什么?跪天跪地跪老子,没什么丢人的!”钱树志一脸的尴尬,往下扒拉着女儿的胳膊。

“老爸,我不当那个劳什子副主任了,我能养活我自己!”杨烨的手劲很大,抱着老爸不肯放松。你跪你老子不丢人,我跪我老子也不丢人!

回到老家之前,杨烨还是个快乐的孩子。满怀青春梦想,有好事要跟爷爷分享。而此刻,杨烨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

孩子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就是孩子觉得父母老了的那一刻。

父母是什么时候老了的?就是父母觉得帮不了孩子的那一刻。

“你说什么!这事,和你没关系!”钱树志满脸恤意。麻木的双腿一齐用力,居然带着女儿一起站了起来。

“大志,操心费力,担惊害怕的,我看啊,当个老百姓挺好。咱们老钱家往上数二十代,连个秀才都没有。你当过县太爷,也算是祖坟冒烟了。”钱老根脸上凄惶,沟壑纵横,胡子抖动,老烟斗有点拿不稳。

“爹!”钱树志才刚直起腰来,顿时又面如死灰,“噗通!”跪了下去!

人在官途,身不由己。往上去,固然艰难险阻,步步惊心,却是无限风光。往下走,轰然崩塌,灰飞烟灭,还剩下什么?爹啊,难道你真的以为,你那么德高望重吗?

“老爸!爷爷说得对,你不要当官了,我能养活你!”杨烨也跟着跪了下去。

“你懂什么?!”钱树志怒极攻心,抡起胳膊,劈手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打在了杨烨泪光闪闪的俏脸上!

“啊?!”杨烨傻眼了。老爸打了我?老爸居然打我?老爸第一次打我……杨烨的心碎了,亮闪闪撒了一地。又像是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为了儿孙,这张老脸就豁出去了吧!钱老根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大志,你放心。爹明天一早就去沧海!”

“爹啊……爹!”钱树志没看老爹,也没看女儿,两只大手捂着了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钱老根一声长叹。

老彭书记也算是多灾多难,身体一直没养好,已经去了多年。不过,两家的关系一直没有断过。过年过节之际,老彭书记的女儿,小彭部长,还会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也托人送来礼物。但是,两家的关系,毕竟不如老彭书记活着那阵儿了。

今年夏天,在大志的关键时刻,钱老根豁出脸去,给小彭部长打了电话。小彭部长答应试试看。过了一阵子,大志还真的当上了县委书记。不过从此以后,小彭书记就再也没打电话来了。两家的情分,大概已经清了吧?

当年救老彭书记,钱老根并没有想过要回报。再说也就是一锅小米粥的事。钱老根是要脸的人,倔强硬气。年轻时一人养活着四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日子再难,没求过人!

可现如今,土埋半截……

当晚,杨烨在老家住下了,明天开车送爷爷去沧海。杨烨乖乖地听话,默不作声。钱树志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来。伸手去拍杨烨的肩膀,杨烨躲开了。

钱树志给司机钱真铎打了电话,连夜返回平阳。

次日一早,钱树志若无其事地正常上班,处理了一些紧急公务。然后吩咐韩邦国关门拒客,平复心情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钱书记?”电话的另一方,显然有些意外,语气也有些迟疑。

“朱部长,我遇到了大麻烦。”钱树志长叹一声,姿态很低。有委屈要找父母,有困难要找组织。

钱树志刚当副县长时,参加了中央党校的一个短训班。年纪轻轻,血气方刚,又是从山沟沟里进了繁华的首都,钱树志就有点把握不住。趁着周末,钱树志出去见识都市夜生活,进了当时鼎鼎大名的“琼楼玉宇”。

“琼楼玉宇”极度奢华享受,是男人的神仙洞府。不走一趟“琼楼玉宇”,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成功男人吗?

最重要的是,据说这“琼楼玉阁”是某太子爷的产业,绝对安全可靠。

绝对只是相对。可靠往往靠不住。刚刚崛起的另一家豪华夜场,“天上人间”,就偏偏不信这个邪!

神仙在天上打架,凡人地上遭殃。

钱树志并不是凡人,也不在地上。正飞啊飞的,飘飘欲仙,痛恨着资本主义的腐朽堕落场所,却赶上了社会主义的法制铁拳。

一辆辆警车把一竿子潇洒男人拉回了公安机关,一堆一堆的关着。凡人毕竟是凡人,用不着太过重视。一个个衣冠不整地蹲在地上,倒也没人交流经验,单等着交罚款走人。

“老朱?”钱树志却在人群中发现了熟人,同样参加短训班的沧海团市委书记朱一铭!

“老钱,我欠你个情。”朱一铭是风流才子,年轻位高,比一直在基层打拼的钱树志更加不稳当。出来潇洒,居然没有做好准备。好在钱树志底子厚,帮着朱一铭交了五千元罚款,一对难兄难弟携手重获自由。

人生“四铁”,同过窗的,抗过枪的,分过脏的,嫖过娼的。本是点头之交的两位领导干部,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当然,这种同好,毕竟不适合宣扬,也不适合深入交流。所以朱一铭和钱树志也没有太多交往,各自顺风顺水地发展,风马牛不相及……

“朱部长,我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钱树志现在给朱一铭打这个电话,也算是狗急跳墙,临时乱摸佛。老父亲舍了老脸,请动彭佳部长大概没有问题。但彭佳部长与世无争,话语权小,力度可能不太够。

朱一铭这个市委宣传部长,分量就大得多。更何况,朱一铭早已投向了楚向前的阵营,自己人好说话不是?

问题就是,朱一铭却不一定会像彭佳部长那么卖力。小白脸子,没有好心眼子。这个世道上,顺水推舟的事,有很多人能做。伤筋动骨的事,莫要奢望太多。

钱树志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人情,要是再不用,很可能就没有机会用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朱一铭相当笃定的语气,却是令钱树志喜出望外。

患难见真情,传言不一定可信啊!钱树志也是混迹官场半生,能分辨出敷衍了事的官腔和郑重其事的承诺。朱一铭居然这么义气的?

落井下石须忍受,跟红顶白是常情。如果不是隔着根电话线,钱树志真想给朱一铭磕一个!跪天跪地跪老子,都不如跪救命恩人实在啊!天地老子不会介意的,尤其是恩人施救之前!

“等我消息。”朱一铭挂掉电话。细白嫩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

这些年,朱一铭去团省委转了一圈,随后又打回沧海,任职于市委宣传部,曾经是沧海市最年轻的市委常委。

下半身是朱一铭的软肋,呃,是硬肋。蒋破军投其所好,通过梅掩城认识了朱一铭后,一个红阿姑成了朱一铭的禁脔。蒋破军替朱一铭养着小三,朱一铭当然也不能青天白日。

作风问题背后,还都是经济问题。朱一铭的问题虽然不是太大,却被楚向前掐住了腰眼。

转投楚向前,朱一铭其实并不以为意。楚向前的腰很粗,当官也必须有阵营。要是像彭佳那样,手中的一票岂不是瞎的?

朱一铭介意的是,楚向前掐得太紧,太过,咄咄逼人。单方面地受制于人,朱一铭岂能甘心。肩膀不齐,不是兄弟。所以,朱一铭想方设法,要把这肩膀找齐了。大家合作共赢而已,我不是你的小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朱一铭苦心孤诣,蝇营狗苟,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哈哈,原来大家都是同道之人啊!男人嘛,我懂的。虽然手里并没有过硬的证据,可是,我需要证据吗?

朱一铭要找一个良好的契机,在表达忠心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敲打一下楚向前。事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话不多说,大家心中有数就好。你好我好大家好,真的掰扯起来,一推二六五,一拍两瞪眼,莫要伤人伤己啊!

刚想睡觉,就有人送个枕头。朱一铭都有点感激钱树志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管天管地管空气

“老爸?”

楚楠刚回到派出所,就意外地接到了楚向前的电话。这半年来,父女俩基本是各忙各的,通话比较少。通话也是有事说事。

“楠楠,元旦回家吗?”楚向前的声音很柔和。好像想说点什么,又犹豫了一下。

“元旦期间,藏马山很多游客,容易出纠纷。到时候再说吧!”楚楠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死。上次回家还是夏天,不知不觉又是半年。还真是有点想家了。家里有暖气,房间里很温馨。

“要调动手下人的积极性,调兵遣将比冲锋陷阵更重要些……”楚向前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住,自顾笑了笑。大概是职业病吧,楠楠一向不爱听的。

“老爸,我会注意。”听到老爸自我解嘲的笑声,楚楠心里一动。这也是老爸表达父爱的方式吧,以前老是听不进去。今年真正掌握了派出所工作,特别是成为镇党委委员以后,越来越明白老爸的心意。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成熟了吧。

“老爸说的也不一定对,大概是唠叨惯了。你做得不错!”楚向前又笑了,后面这句表扬,好像也是职业使然。楚楠显然也听出来了,老爸其实,也蛮可爱的。父女两个一起笑,倒是比往常和谐得多。

“老爸,天冷了,你要注意身体。”笑完了,楚楠叮嘱了一声。快乐总是不彻底。笑着笑着就停了。这就是所谓成熟的代价吗?

“嗯,老爸知道。”楚向前关心了一句,“对了,于根顺怎么样了?这两天听到些反应。”

“于根顺?”楚楠听着这个名字很遥远,虽然刚刚才见过。见了也就见了,“还能怎么样?”

“你们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楚向前听出女儿语气中的淡漠,还有隐约的惆怅,也许只是下意识的。

“分手了!”这句话,楚楠说得相当干脆。甚至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还有点过瘾?

“啊?怎么说分手就分手?”楚向前的语速很急促。

“你不是一直反对的吗?”楚楠觉得莫名其妙。我要交往,你不同意。我分手了,你又不同意?

“是你谈朋友还是爸爸谈朋友?爸爸只是替你把关。你自己坚持的话,爸爸怎么可能一直反对呢?再说了,爸爸只是不同意罢了,并没有反对你们来往啊?”楚向前一声叹息,“楠楠,是不是这小子跟你吵架了?”

“没吵架。分手必须吵架吗?”楚楠撇了撇嘴。不同意和反对,居然是有区别的?虽然我不会考虑你的意见。不,我就是听你的意见了!

“年轻人有些意气用事,吵吵闹闹的也是正常。爸爸觉得吧,于根顺有冲劲,负责任,年轻人跳达一点,也不算是坏事。”楚向前这么说,也没觉得违心。人的认识,总是在否定之否定中进步。

“哦。”楚楠随口应了一声。有些事,还真是没法跟老爸说。

“这样吧,你帮爸爸做一件事,看看他的心意。”楚向前仔细地说了杨烨的事情,“告诉于根顺,一根筋不能达成目的,有时候弯路离目标更近。有容乃大,和尘同光。没有看到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

“好。”楚楠很干脆地答应了。虽然前面没听说杨烨这个人,但想来于根顺还真是会那么做。

“于根顺还是不错的!”楚向前愉快地挂断了电话。楠楠答应得很爽快,倒也有点出乎意料。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

杨烨的事情,算是空饷吧。并不是很多,但肯定不是绝无仅有。在为官做人上,老爸还是有其独到的修为的。于根顺这种做法,在官场上能走多远呢?楚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即使分手了,也不必变成仇人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于根顺撞得头破血流。我也不能闭上眼睛。

毕竟,于根顺是真正想做事的人,这一点,值得称道。也是能做成事的人,这一点,殊为可贵。至于他一身的毛病,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听不听都随他去……

楚楠刚才出去,就是接到外地游客的报警。但楚楠赶到时,于根顺已经以其鲜明的于氏风格,圆满地解决了问题。

这半年来,村与村之间的械斗,还真是销声匿迹了。其中大概有于根顺的功劳吧。“谁再组织械斗,爷就代表藏马山灭了他!”这位爷发了狠话,那些所谓的话事人,还真得酌量酌量。

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大家都很忙,顾不上打架斗殴了。“打架不能让你娃吃饱吗?能让你婆姨穿好吗?哥顶瞧不起你们的!”这位哥指着一群人的鼻子。随着藏马山的发展,大家都在琢磨着挣钱,思想观念和民风世俗,也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吧。

唉,还真是他的功劳……

只要楚楠一琢磨事情,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于根顺说过的话,甚至说话时的表情。颐指气使的表情,睥睨天下的表情,舍我其谁的表情,好色无耻的表情……算了,真的不关我的事!

“你要砸掉藏马山人的饭碗,我就先砸掉你的饭碗!”于根顺如是说。

“顺子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卖这价,他们事先也没问啊!”说话的是“八方大酒店”的老板杨二狗,可怜巴巴的样子,一脸的委屈。

“一盘野山菇炖土鸡,九十八块!有这么宰人的吗?一锤子买卖是吧?”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戴个眼镜,义愤填膺。

桌上共六位客人,四男两女,带着大包小包的,倒也不像是游客。五六个饭店伙计,手持炒勺火钳擀面杖,不能让外地人吃了霸王餐去!

“事先没有谈价,就是默认店家的价格。我这么说对吧?”于根顺训完了杨二狗,又转向眼镜男。

“你——”眼镜男气急语塞。这年轻人横竖都有理,眼镜男一时间找不到说辞反驳。一个山沟沟里的小餐馆而已,叫“大酒店”就是大酒店了?横竖一点土特产,能贵到哪里去?哥丢不起那人!没承想,还真就是贵到了天上去……

“这样吧!我让这家店停业整顿一个月,规定所有饭店旅馆从今日起明码标价。你看可以吗?这顿饭,就当是杨二狗请客了。野山菇炖土鸡,味道怎么样啊?”于根顺一本正经地问眼镜男。

“味道还行……”眼镜男脱口而出。本来还以为这年轻人,要貌似公正地拉偏架,却没想到他作出了如此严厉的处罚。

这年轻人,他们都叫顺子哥的,到底是什么身份?年纪轻轻,穿得很单薄。衣服质料考究,显然不是普通山里人的装束。

眼镜男饭后结账,六个人六个菜,却是四百多元。欺负外地人是吧?眼镜男出声异议,老板就带着五六个伙计跑出来。一个女同伴连忙报警。

两边正吵吵着,顺子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饭店老板和手持凶器的伙计就不敢动了……

“顺子哥!我错了,我改,我不该宰游客!顺子哥您给个机会吧……”杨二狗苦苦哀求。眼看着元旦了,正是小旺季,停业一个月,这可咋好?

“好吧!今天我给你长个记性,停业就暂且记下。”顺子哥也没有坚持,背着手说道,“你做好菜单价目表,贴墙上!然后亲自走遍藏马镇所有餐馆旅馆,通知明码标价,贴墙上!三天后你再走一遍,谁家没有价目上墙,你就向我报告。如果你漏了哪家没通知,或者哪家没照做你又没报告。你就不用停业了,我给你直接拆了!”

“谢谢顺子哥!我一定做到!”杨二狗兴高采烈地答道。

“你还有什么意见吗?”于根顺又转向眼镜男。眼镜男正迷茫,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还待说什么,于根顺却转身走了,扔下一句话,“祝你们在藏马山玩得开心!”

这时楚楠才匆匆赶到,眼镜男毫不客气地问道,“警察同志,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报警半天了!”

“你的事,不是已经处理好了吗?”楚楠来得晚,倒也听到了于根顺的最后判决。

“那倒也是!”眼镜男还是比较满意的。一顿饭白吃不说,还惩治了黑心老板,甚至推进了藏马山服务业的制度建设。

刚才,正吵吵着呢,那位顺子哥突然出现,自顾说了一大通话。眼镜男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事态已经平息了。

“可是我报警,警察为什么不出警?”眼镜男质问楚楠。全国各地风土人情不一,警察倒是一样装束的。黑心老板不好搞,警察还是好搞的。

“已经出警了!那人叫于根顺,藏马镇派出所治安联防大队大队长!”楚楠替于根顺报了名号,也懒得在这里呆了。总的来说,这趟出警有点多余。

“哦……”眼镜男恍然大悟,回头又觉得不对劲,“治安联防大队,还管餐馆饭店停业整顿的?”

不是你不明白,我也不是很明白啊……于根顺就是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藏马镇什么机构都不需要,有个治安联防大队,我看就齐活了!

楚楠没有义务回答眼镜男的问题,摇摇头离开。休闲西装,休闲裤,休闲皮鞋……都不便宜吧?呃,我管他穿啥呢!

结束了和老爸的通话,楚楠翻开号码簿。里面收录了于根顺两个号码,一直也没删除。这两个手机,可能都在赵奎手里吧?

果然,赵奎第一时间接了电话,“嫂子,您可好久没有打过来了!找顺子哥?”

“嗯,让他打给我!”楚楠说完就挂了电话。

嫂子吗?跟全镇的人解释一遍,还不累死我?嫂子就嫂子好了,随他们去罢!

第二百八十七章 数码科技鬼谷

“种不下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啊!”

这句话是于根顺对鱼无心说的。虽然这只金凤凰并不是鱼无心。虽然鱼无心也像一只曼妙绚丽的金凤凰。虽然这只金凤凰笑得很暧昧,呃,很开心,“我相信于主任一定行的!”

哦?你怎么知道我行?于根顺把目光往下调了调,躲开鱼无心熠熠生辉的凤目。哥来这个世界已久,却仍旧不了解这个世界。好吧,这个世界上的女人。

鱼无心嘴角一挑,昂然挺胸,飘然上车,不带走一片云彩。装!叫你装!姐的36D好看吗?

我行我知道。我愁我也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完美时空公司制作的动画特效相当出彩,“藏马山”三个字就如活体一般。于根顺自然是大开眼界,见识到了数码科技的独特魅力,也认识到了蕴含其中的巨大经济价值。

于根顺更为看中的是,无需厂房原材料,无中生有,空手套白狼,完全的绿色无污染,这不正是适合藏马山发展的行业吗?

“可是,藏马山却不适合数码科技发展。交通,网络,资讯,配套,专门人才,要啥啥没有……”在刚才的庆祝合作成功暨送别宴席上,于根顺又一次动员鱼无心,却鱼无心被好好地补了一课。虽然于根顺最终也没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科技,更没搞清楚“完美时空”这种公司是如何运作的。

我不懂没关系。有人懂就行。

二十秒钟的广告特效并没有收费。鱼无心的收获却更大。汪明哲邀请“完美时空”给正在筹划拍摄的大片《寻找无双》进行特效制作。于根顺答应为“完美时空”做动画片真人表演。三方皆大欢喜。

叨陪末座的魏铭,当然也算是个添头。为表达“完美时空”的诚意,鱼无心回京后,将尽快安排员工的拓展训练。

鱼无心此行,不过是来考察拓展公司的。谁曾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为“完美时空”发展开创了一片蔚蓝的天空,鱼无心当然是喜不自胜。姐会告诉你,目前的“完美时空”,只有十来个人,七八条枪吗?

拿着三份草签的协议,鱼无心开心地登车。于根顺望着解放车远去,握紧拳头,坚定地确立了一个发展目标。

如果“完美时空”这类公司开到藏马山来,制作动画片和影视特效,不也是影视城的配套产业吗?

想起来了,鱼无心说的是“数码科技鬼谷”。鬼谷子还真是个强人啊……

鱼无心从驾驶室里回头,见于根顺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呆头鹅一般,不由得芳心大慰。姐还就是这么强!帅哥,要勇敢些哦,你行的哦,嘻嘻!要把握机会主动出击哦,莫要等姐走了,你才握拳发狠哦,嘻嘻!

开车的张五魁偷瞥了一眼36D。还真是大的……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看把人家美女迷的,频频回头,眉目含春!鱼无心不动声色地把公事包往胸前挡了挡,“张师傅,请开快一点,我赶飞机!”

“哦,好的!”张五魁去沧海给任豹送酒,顺道送鱼无心到机场。挡什么挡啊,顺子哥的女人,借我个胆子……

鱼无心自然不会知道,于根顺在想纵横家的鼻祖,鬼谷子王诩,及其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前两者纵横捭阖舌灿莲花,后两者运筹帷幄用兵如神,都是真功夫。

数码科技鬼谷。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于根顺转身回农技站。

交通应该不是问题。“沧藏高速”明年就会通车,从藏马山到沧海国际机场也不过是一个半小时车程。条件成熟时,建设藏马山机场也不是没有可能。

网络是基本通讯服务,是商业化运作的。如果藏马山有大量需求,服务商自然上赶着过来。信息资讯也没有问题,人多了就是资讯了,雪球越滚越大。配套产业亦如是。

专门人才倒是个大问题。应该找一找孙继宗,谁说农学院不可以开计算机技术专业的?甚至可以在藏马山开一个平农分校。这也是藏马山引入高等教育之开端。条件成熟时,创建藏马山大学。当过县委书记的人,当个校长自然是没问题的。

百年大业,未雨绸缪。这个我看行,就从平阳农学院做起!发展藏马,回馈母校,培养人才,带动就业……一举而多得啊!

路过“八方大酒店”时,正赶上了杨二狗和外地游客的纠纷,于根顺当然要顺道解决一下。

欺负游客是不行的,影响藏马山的口碑。被游客欺负也是不行的,影响藏马山人的口碑。任重道远啊!

周围有很多酱油。依着于根顺的性子,解决问题后,还会就事论事演讲一番的。团结一心谋发展,你我家园藏马山!

打眼一看,却见楚楠匆匆赶来!于根顺当机立断,先行撤退。

这好几个月过去了,楚楠从未找过于根顺。存在就是存在,不依不饶地责问批判,有必要吗?大家好聚好散!

于根顺当然也从未找过楚楠。事实就是事实,躲躲闪闪地狡辩推脱,有意义吗?好吧,对不起……

在工作场合,两人倒也能正常交流,公事公办。私下里或者是心底里,却是能躲就躲的。至少于根顺是这样。

说起来,解决纠纷,算是履行治安联防大队职责,也就是帮楠楠的闲事吧?解决问题的方式和结果,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回到农技站后,于根顺还在苦笑。

“顺子哥,你不冷啊!”

于根顺刚想到这里,却见赵奎急匆匆地跑来,一头的汗。

“冷吗?”原农技站站长室,今风管委副主任室。名称虽然改了,里面的设施却是一点没变。

王思平当年倒是装着煤炉子的。镇上采购取暖煤时,严东江也给送了一车过来。石翠花早先备了引火的玉米芯和松球。刚入冬那会儿,石翠花也点过煤炉子,最近成了项目负责人,忙着跑草编,就没空过来了。于根顺自然是不冷。就算是冷,也不会自己动手烧煤取暖。

“顺子哥,嫂子刚打电话找你,让你给她回电话。”赵奎把手机递给于根顺,然后蹲在煤炉子前,掏出煤灰,点上松球,一股浓烟冒出来。

“哦?”于根顺有点纳闷。

嫂子自然是楠楠。大家都叫顺口了,叫就叫吧。这事,有解释或者修正的必要吗?

于根顺还有点怕见自己的嫂子,呃,娘子。呃,什么都不是。好吧,楠楠。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姑娘。再一想又没什么对不起。我又没干什么,我干嘛要心虚啊我?这男人大丈夫的!

“你怎么还愣着?拿嫂子的命令没当回事啊!”赵奎生好了煤炉子,回头却见于根顺还在摆弄手机。

“我还是跑一趟吧!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于根顺把手机扔在桌上,起身推门离去。要有个态度啊!楠楠刚才应该是看见我了吧?有事的话,当时怎么不叫住我?才过了这么一小会儿,又打电话找?

赵奎拢着煤炉子烤火,“跟嫂子慢慢聊啊,我给你看门!”

“事多的!我的门还用看?”于根顺自顾走了。楠楠是个什么意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能为楠楠做点事情,那是最好……

于根顺一路溜达到派出所。偏三扔在车棚里,已经废了。压水井结了白花花的冰。楠楠宿舍的门锁,换过了吧?

楚楠静静地坐在所长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手机,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脸色有些迷茫。于根顺内心喟然一叹,轻轻敲门。楚楠却没有反应。于根顺只好更用力一些。楚楠的手机掉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进来!”楚楠转脸看见于根顺,随即垂下了眼睑。睫毛颤了颤。

“找我?”于根顺推门进来,笑了笑。拉开楚楠对面的折叠椅坐下。两手分别扶着膝盖。随后又觉得不合适。抬起手来,却又没地方放。

“为空饷那个事。这种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绝无仅有。如果你没有看见,就是没有发生。”楚楠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类似的话,以前也说过很多次的吧?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为什么还要说呢?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哦!”于根顺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个。怎么是为了这个呢?

“直道而行,不一定能达到目的。弯路,曲线,可能离目标更近。”楚楠自顾笑了笑。发现语气和老爸很像。这就是苦口婆心了吧?

“嗯。”于根顺点点头。不知道表示知道了,还是答应了。

“为了这点小事较真,可能影响很多事,不值得。和光同尘,不等于同流合污。”楚楠若有若无地一声叹息。却不知道为了谁,为了什么而叹。

“我不追究这件事了。只要那个杨烨,不来藏马山晃悠。”于根顺看到了楚楠的苦笑。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已经四天了,钱树志才把工作做到楚向前那里,有点慢。

“嗯。”楚楠点点头。

一时间就没了话。空气像是凝固了。外面,北风“呜呜”地吹。

“于根顺……”“楚楠……”

两人同时开口,听见对方说话,又同时打住,“你先说……”

“没什么……”两人第三次异口同声。

接着就一起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第二百八十八章 看看我的本钱如何

杨烨一向自认为是官二代,生于富贵之家。今天才算认识到,什么是官二代,什么是大富大贵之家。

尊重自然,契合地景,实现了建筑艺术与自然环境的深度融通,契合千百年来人类对于居住环境的理想期待。

这里是沧海市委常委、统和战部长彭佳的宅院。确切地说,这是原沧海市委书记彭南强的宅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别人的生活你永远无法想象。

露台,虎窗,拱廊,挑台,无不巧妙构思,风韵卓然,兼具实用性和装饰性,呈现坚固与灵动相结合的美感。

花岗岩和铸铁的花墙上,爬满了蔷薇科的植物。夏天可能会开一种黄色的小花吧?

眼界,真是个玄妙的词汇。

相形之下,县委书记家的一百五十八平方米豪宅,简直是丑陋无比。虽然处于县城的最好地段,也不过是离学校医院商场比较近而已。县城的人,所能想到的,大概也就是方便、舒服、宽敞、暖和之类的指标吧?

县城真是个怪胎。有农村的肮脏,却没有农村的清新。有农村的粗俗,却没有农村的淳朴。有都市的拥挤,却没有都市的精致。有都市的浮华,却没有都市的品味。

一边埋怨着都市对县城的歧视,一边打心底里歧视农村和农民。

这就是县城,这就是县城人。

而最根本的,就是眼界吧。坐井观天的眼界,导致自以为是的境界。

我不要生活在县城里了。杨烨此时,正站在彭佳部长家的露台上向外眺望。

大姑——爷爷让杨烨这样称呼彭佳部长——是个圆圆脸,胖乎乎的,笑起来很和蔼,完全是一副慈祥的老太太模样。哪里像个大官了?杨烨还是很乖巧地回答了大姑的关怀。学习挺好的,没谈过男朋友。喜欢画画,喜欢上网,喜欢运动。一米七二,五十八公斤……

“钱大叔,我试试吧!小叶子陪着爷爷在附近转转。”彭佳部长嘱咐了两句,起身去上班。

一辆黑色奥迪等在楼下,西装革履的司机站在右后车门边上。彭佳部长下了楼,司机打开车门,笑脸相迎。彭佳部长上车后,司机迅速关上车门,敏捷地钻进驾驶室。奥迪悄无声息地起步,逐渐加速……

我要当官。我要当大官。

不惜一切代价。我为什么不可以当大官?

我要靠我自己,把一切掌握在我的手上。我的手上,还要掌握别人的命运。等我老了的时候,让不相干的人,亲热亲密地叫我大姑!

杨烨果然带着爷爷四处转了转,很开心,很放松。爷爷虽然心事重重,却也被杨烨感染了。上次来这里时,老彭书记还健在。而今,我也很老了……

往前走两三百米,就是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水天相接。微微的雾气氤氲,让人心怀向往。海的那边,是不是隐藏着一座水晶的宫殿?

往后走五六百米,下了一个山坡,就是繁华的都市了。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数十层高的写字楼鳞次栉比。

写字楼再高,也高不过这道山坡。

况且,这五六百米的范围内,全是各式各样的参天大树。柏油马路因着地势,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去。

杨烨是学园艺专业的,对各种植物多有涉猎,却根本不认识这些古树。

挺拔的躯干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翠绿的枝叶昭示着生命的顽强,斑驳的树皮见证着人世间的兴衰。杨烨只知道,这些树的年轮,最少也在百年以上。

或者,这些古树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把都市的喧嚣隔绝在外面……

中午,彭佳部长赶回来陪钱老根用餐。餐具很精致,菜品也很精致。数量并不多,味道很可口。杨烨放下筷子时,也不知道自己是饱了还是没饱。

用餐时,彭佳部长接了一个电话。回头就轻描淡写地说,“钱书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钱老根搓着大手,涨红了脸,含糊不清地说,“多谢她大姑!太谢谢了!老彭书记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啊!”

奇怪的是,杨烨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也许,对彭佳部长这样的大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这就是权力。这就是地位。这就是大官……

钱书记,大概满意了吧?杨烨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称呼,而不是叫了二十二年的老爸。

一大早,开车来沧海的途中,杨烨已经想清楚了那一巴掌的前因后果。也开始对这个世界重新认识。想的走神,以至于差点撞了道边的杨树。

回去的路就顺畅得多,杨烨开得飞快。

“好容易来一趟,钱大叔就多住几天吧!”彭佳部长热情地挽留钱老根。钱老根搓着手拒绝了,一叠声地说,“不了,不了!给她大姑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的……”

“小叶子有空来玩哦!”彭佳部长又邀请了杨烨。手臂抬老高,拍了拍杨烨的苹果脸。这孩子很可人疼的。

“有机会一定来看大姑!”杨烨乖巧地答应着,替爷爷打开了车门。大姑好像没有邀请爷爷啊,我的爷爷……

送爷爷回村后,杨烨用堂兄打来的温水洗了把脸,化了化妆。然后就说要赶回家,驱车上路了。爷爷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望着,一直望到望不见。

拐弯后,杨烨停下车,拨通了钱树志的电话,“钱书记,爷爷把你的任务完成了。”

“哦,我知道了。”电话那边,似乎没听出称呼的变化,声音也很平静。杨烨却像能看到一样,钱书记在努力地平复着心情。官场柳暗花明,心情大起大落,真是折磨人啊!

“小叶子,快回家吧!”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又传来了声音。

“我想在爷爷这里住几天。爷爷老了,不经折腾。”杨烨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打火起步,风驰电掣地向藏马镇开去。

钱书记的问题解决了,杨副主任的问题却没有解决。

或者,过一阵子,事态完全平息了以后,钱书记会设法解决我的工作问题。却再也不会这么冒失。对钱书记来说,老爹也好,女儿也好,什么东西能比他自己的官帽子更重要呢?又有什么东西不可以牺牲呢?

沧海之行虽然短暂,却也让杨烨更加了解了钱书记。也更能理解其所作所为。理解是一种理性的东西。

理性的东西,往往冷冰冰的,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感。也是一种隔岸观火的距离。危险也罢,火热也罢,都离得很远。

无论如何,四年多的工作经历,大概只能放弃。副科级起步,一步踏过别人大半生,应该是不能了。没有高起点,如何爬上更高的位置?我不服!

这位彭佳大姑,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了。离得太远,差距太大。等能够接受彭佳大姑的帮助时,彭佳大姑早已颐养天年了。没听说彭家还有什么人当大官的,彭家人丁不旺。

什么都靠不上时,至少你还可以靠自己。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

问题的根源,还是那位血气方刚,不按规则出牌的,纨绔裙带的,副主任于根顺。

血气方刚吗?不按规则出牌吗?纨绔裙带吗?好吧,来看看我的本钱如何?能解决你的问题否?

此时,杨烨已经不再恨于根顺。钱书记的一巴掌,教会了杨烨很多东西。

官场上,不就是踩人和被踩的游戏吗?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脚大脚小。脚大的踩人,脚小的被踩。没有最大,只有更大。没有更小,只有最小。每个人都在挨踩,也在踩人。

所以,挨了踩不要埋怨。等你脚大时,自然可以踩别人。

要想脚大,就需要付出代价。还好,我是个尤物。很多人这么说,那些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他们却不知道,我这个尤物,从未被吃过。

如果你拿了我的代价,却不想付出。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杨烨的坤包里,随身携带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随身听。并不只是可以听音乐……

这个山沟沟里的小镇,似乎是一个乱糟糟的建筑工地。好在农技站并不难找。于根顺更是如雷贯耳,家喻户晓。

“你找顺子哥啊!前面路口向东……”按照路人的指点,小POLO径直开进了农技站的大院。院门是大开着的。

熄火后,杨烨对着观后镜,擦了擦口红,嘴唇抿了抿,你很诱惑哦!杨烨的小心肝“砰砰”地跳。

推门下车,杨烨裹了裹淡青色的真皮大衣。

腰身很细。挺拔高耸。只穿了高弹保暖羊毛袜的双腿,修长健美。大运会时,杨烨是学校篮球队的拉拉队队长。大学生健美操比赛,杨烨所带的校队,也取得了很好的名次。

很多癞蛤蟆围着杨烨转。杨烨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感谢钱书记创造的丰裕生活,也感谢小县城的保守民风。

杨烨打起精神,在寒风中灿然一笑,迈着轻盈地步伐,走近一间烟囱冒烟的平房。门旁钉着牌子——副主任办。

就是这里了。杨烨甩了甩头发,把很多东西一起甩掉,毅然决然地敲响了房门。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知不觉日已黄昏

“人生无常,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痛快,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精彩。”

放声大笑,扒掉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就像是相知相守的生死至交,又像是无话不提的亲密知己。楚楠饶有兴致地看于根顺侃侃而谈。

是啊,整日介畏首畏尾,以邻为壑,带着个厚厚的面甲,不肯以真心示人,会不会太累的?只是以楚楠之人生经历,却无法想象“无常”是个神马意味。

于根顺说出“无常”二字时,眼中的迷茫,是何等的忧伤?嘴角的苦笑,又是何等的凄凉?

楚楠心底最深处的一根弦被轻轻拨动,泛起温柔的涟漪。很想摸一摸你的脸颊,抚平你的忧伤和凄凉。到头来,却只是左手摸了一下右手,低头抿嘴一笑。

于根顺却是一怔。楠楠低头微笑,像极了玉奴的表情。虽然玉奴和楠楠,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玉奴是柔中有刚。从人生初见的剪刀,到山洞永别时的决绝。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玉奴明知道我一去无返,却没有放出挽留的狠话。用一生的苦守,成全了我的杀身成仁。

那时玉奴才十九岁,身怀六甲。我慷慨赴死,辜负了柔弱的娇妻和未面世的孩儿,是不是太绝情?若我仅以身免,背叛了国仇家恨和兄弟情义,会不会太自私?

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回答这个两难的问题,是玉奴替我选择了方向……

“活着一天,就要照顾好身边的人,照顾好这座藏马山。”于根顺转过脸去,凝望青山苍翠。谢谢你,玉奴。可我却永远失去了照顾你的机会。对你来说,这个问题,是不是同样两难?

不动如山,山下涓涓细流……迷一样的男人。楚楠凝视着于根顺的侧影。相处的越久,看见的越多,却觉得这谜团更大。一望无际,深邃无底。看得见,摸得着,真实存在,却无从把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楚楠心中所思,居然脱口问出。

“哦……”于根顺的沉思被楚楠不小心拽回。淡然一笑,却不知道如何说起。

楚楠的性格,是刚中有柔。面对数百人勇往无前,自身难保却要拯救他人。为了制止数千人的械斗,不惜身份名誉。身不比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只是那一低头的微笑,刚中的柔,柔中的刚,是何等的相似!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起,藏马山,是我的妻子。藏马山人,是我的孩子。充溢我的身心,满满当当。”于根顺一声叹息。

“我来藏马山,或者是赌气任性。来了之后,却发现了藏马山的可爱。”楚楠还是无法理解于根顺的妻子和孩子,却没有想到,或者不愿意承认,原来我这么渴望理解于根顺……

无论是生气也好,吃醋也好,恨铁不成钢也好,与有荣焉也好,楚楠一直在关注着于根顺的一举一动。

楚楠的话,却只说了半截。发现可爱之后,又将如何?这个问题,可能没有答案。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日已黄昏。

于根顺谈了藏马山发展的长期规划。原来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原来做事有那么多的困难。可是,一切都挡不住不可一世的于根顺,为了妻子的美丽和孩子的健康,不惜冲锋陷阵,甚至人道毁灭贪官污吏,让这世间的肮脏和龌龊,都远远地逃离!

“我支持你。可是,为了妻子和孩子,你终是要保护好自己。你是妻子和孩子的擎天柱,你不能倒下。”楚楠喟然一叹。这就是真正的男人吧?让人爱又让人疼……

“你要提醒我,我会尽量圆润折冲。”于根顺也叹息一声,内心的柔弱再次被楚楠打动。

或者,这是玉奴借了楠楠的口在说话?我已经倒下过一次。玉奴和孩子,受了一辈子的苦,永远无从弥补。

是啊,直道而行,也要注意轻重缓急。人生不是仗剑任侠,一口大刀并不能完成宏图伟业,甚至保护不了妻儿。

“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于根顺站起来告辞。今天说了这么多,心里头轻松了许多。平素那么多话,多是废话。虽然此来的目的,不过是重视楚楠的情绪,想帮她排解心头的芥蒂。结果是倾心长谈。也好。

口渴时,甚至用楚楠的杯子喝水。楚楠递给来,于根顺就喝了。喝完之后才发觉是楚楠自己的杯子。然后两人就用一个杯子喝水了。何必那么拘泥呢?

“要走了吗?”楚楠也站了起来,心底居然有一丝不舍。两人认识了这么久,还以恋人的名义相处了那么久,却是第一次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像是又重新认识了一次。

于根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楚楠坐下来,细细思量于根顺说过的事情,情态语气如在眼前。

这个把藏马山背在背上的男人,是那样的沉稳坚定,果敢刚毅。什么艰难险阻,都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原来,一直都没有提及苏烟……楚楠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一直觉得有什么没说到的地方。

或者,这个话题,确实不适合在朋友之间闲聊?

楚楠往杯子里续了些水,捧着手上却没有喝。刚才,他用这个杯子喝水了。我递给他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他口渴。给他,他就喝了。

或者,苏烟之存在,并没有那么重要?

不,不是的。楚楠突然觉得委屈,几乎被于根顺蒙蔽。即使他有数不清的优点,他始终也是一个好色无度的男人!顶多没有那么无耻而已!

唉……要是没有苏烟多好。

况且,苏烟仍旧存在。在于根顺的生活中。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会告诉我什么呢?楚楠心里又有强烈的期待。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楚楠却没有觉得饿。

“老爸,于根顺答应不再追究钱树志的问题。”终于,楚楠想起来还没有给老爸回复,就把电话拨了过去。

“好!我就知道,于根顺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做些无谓的事情干嘛?”楚向前的心情很愉快,话就有点多,“楠楠啊,我觉得于根顺还是不错的。虽然还是配不上我的女儿,但一时间也不好找比他更强的了。追求完美是一种病啊!要不,咱们将就一下?”

“老爸!”楚楠脸色一红,居然撒了个娇。声音带拐弯的。这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

“对了,元旦过后,你爷爷可能要去藏马山,和你梁爷爷、李爷爷一起去。你们的事情,我跟你爷爷说了,他要见一见于根顺。你们两人,给他老人家留下点好印象啊!”楚向前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爷爷要来?”楚楠一惊。爷爷很少离京。和梁爷爷、李爷爷一起来藏马山,那是多大的排场?

陪同前来的人肯定很多,有能力有影响的也不少,说不定可以带来什么项目或者政策。这对藏马山发展,是一个良好的契机。

对!马上要给于根顺说一下,提早做好准备。于根顺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

楚楠挂了电话,离开派出所,匆匆向农技站跑去。

跑到大街上,被冷风一激,楚楠的脚步又慢了下来。难道爷爷此行,是来看望孙女和“孙女婿”的?老爸的弯,也拐得太大……

这事,到底要不要跟于根顺说呢?

第二百九十章 你是不是男人啊

管委会办公室里,热气腾腾,乌烟瘴气。

赵奎烧了一壶开水,找了个会议用的盖杯,给自己泡了杯茶。解了渴,却又觉得饿。于是跑到会议室里,找了一捧花生和两个地瓜回来。都是石翠花存在那里的,赵奎门清。

花生放在火炉盖上,地瓜放在炉底。赵奎打了个盹的功夫,黑烟和香味一起飘了出来。赵奎连吹带打的,吃着甜丝丝的烤红薯,就着香喷喷的烤花生,真是美太,给个皇帝老儿也不换啊!

呃,比皇帝老儿还是略有些不如,身边没个爱妃啊!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感觉来了就是幸福!

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真有个爱妃伺候着,是不是还想再来一个?一个给朕剥红薯,一个替朕剥花生……赵奎摇了摇头。一张布满青春痘的硬脸上,写满了人生智慧。

“我可以进来吗?”就在这时,房门敲响了。随着甜腻腻的喊声,探进来一张青春烂漫的笑脸。

“啊?”赵奎手里的烤红薯差点扔到了地上。我刚才有过祈祷吗?啊不,外国神仙不好使。我刚才有过许愿吗?

“当然,请进!”赵奎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花生壳和红薯皮撒了一地。爱妃,啊不,这美女长得好高啊!两腿又细又长。前一条腿探进来,半个身子探进来,慢慢看了一圈,后一条腿才跟进。两腿并齐,严丝合缝,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向赵奎献出了甜美热烈的笑容,“主任?”

“我是副主任,副的!”赵奎一愣,连忙整理了一下夹克衫,手上的泥灰却抹在了衣角上,“不过我还兼着厂长,正的!”一脸的谦虚,附带着严肃。

“主任您可真逗!”美女笑得咯咯的,轻移莲步,凑近过来。手臂伸直,两只小手在身前搭握在一起,肩膀带着胳膊一起摇。

“你好,请坐!”赵奎连忙拉了一把折叠椅过来。

“谢谢!”美女娉娉袅袅地坐下了,坐下还是那么高大丰盈。仰脸含笑看着赵奎,好像赵奎脸上鲜花盛开。

“请问你是?”赵奎端正地陪坐一旁。请美女吃红薯,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知道我是不速之客,您可能不欢迎我来,嘻嘻,我就是杨烨啊!”杨烨脱了外套抱在手上,两眼微眯,下巴轻扬。羊绒衫很轻薄,完美醒目,呼之欲出,动如脱兔。

“欢迎,太欢迎了!怎么会不欢迎呢?”赵奎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么个美女来。比烤红薯甜,比烤花生香啊!莫非是顺子哥的风流债?这大流氓大混蛋,还真是能惹啊!不对啊?如果是顺子哥的女人,怎么会认错人?走错门了吗?这也太邪门。咽口水的话,会不会声音太大?

“在您身边工作,您觉得我行吗?”杨烨妩媚地一笑,上半身向赵奎靠了靠。这个于根顺,真是市委副书记楚向前的女婿吗?楚副书记的女儿,好重的口味……这间办公室,也真够腌臜。好吧,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我会闭上眼睛。

“我看行……”赵奎呼吸急促,几乎不能思考,很艰难地把眼睛从三十公分前的双峰上拔出,却又掉进了一张肉感丰满的红唇里。尼玛这里太危险了!好像她是来找工作的?这个我倒是能应承!派你去沧海工作都行,待遇高的!

“主任,我渴望在您身边工作,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杨烨笑得很暧昧,在皮衣的掩护下,悄悄地按了随身听的录音键。这是一条不归路。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我并不想用这段录音的,鱼死网破有什么好?各取所需最好。

“我,我……”赵奎艰难地咽下了口水。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伸过来,赵奎只好勉为其难地握住。倒也是黑白分明。

“您答应我留下了?我保证听您的……”杨烨两眼迷离地看着赵奎。就这么搞定了?也太没挑战性了!我的命运,居然掌握在这样一个猥琐下流的小人手里!

“答应!我全答应,我会对你好的!”赵奎已经完全傻掉了。被小手一拉,居然迷迷糊糊地靠了过去,连亲娘老子都忘了……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脱口说道,“赵奎你怎么搞的?这乌烟瘴气的!哦,不好意思哈,你们继续!”

“啊?顺子哥?!”赵奎就像被火炉子烫着了一样,慌忙站起来,甩开了杨烨的小手。

“顺子哥?”杨烨一怔。沽名钓誉的于根顺,好像是喜欢别人这么叫他的,刚才指路的人也是这么叫的。这才是于根顺?那么,这个主任是谁?

顿时,一张桃花脸抽了,两只桃花眼喷火,杨烨手指赵奎大叫了起来,“啊?!你不是主任?你个臭流氓!”

“我说了我是副主任啊,办公室副主任!”赵奎憋得脸通红,就像小偷被人捉了现行。

“流氓,骗子!”杨烨“腾!”地站了起来,花枝乱颤,地动山摇。赵奎后退一步,撒腿就跑,“顺子哥,不关我事啊!是她主动的!”

“是我主动的……”杨烨转向于根顺,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但我不贱,我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

“你是?”于根顺莫名其妙地看着杨烨。这好端端地怎么就流泪了?你俩谁主动,又关我什么事了?

“我就是杨烨!”杨烨凶巴巴地看着于根顺,胸口剧烈起伏,再一次介绍自己,而且介绍得很彻底,“我是处女,只要你让我留下!”这个乌龙一搞,杨烨再也没法暧昧的调情,也只好单刀直入。反正姐是豁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于根顺皱着眉头,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哦,原来是那个空饷,钱树志的女儿?看来院里那辆POLO就是她开来的。刚才已经答应楠楠,不再追究钱树志的事情,但并没有答应接收空饷。

不过,这事还真是有点不太好办了,流着泪说她是处女?这也是理由?

“这事吧……”于根顺琢磨着措辞。怎么闹得好像我理亏似的?哥什么都不怵,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对付女人。好吧,你是处女。但你好歹也是县委书记的女儿吧?

“我品学皆优,园艺专业本科,长得也算不赖吧?!”杨烨一天一夜的委屈好像找到了发泄口,迈开长腿,“蹬蹬”跑过去,一脚踢上了办公室的门。又“蹬蹬”跑回来,“噗通”坐在了于根顺的腿上!

“啊?!”于根顺傻眼了,两只手平伸出去,就像身上坐了个软乎乎热乎乎的烤红薯。吹不得,弹不得。前世今生,啥时候经历过这等事?这是个什么世道啊?

“啊什么啊?你是不是男人啊?!懂不懂?”杨烨火大了,一把搂住于根顺的脖子,肉感丰满的小嘴凑过来,紧贴到了于根顺的嘴嘴唇上!

“唔唔……”于根顺刚想开口说话,一条灵动的舌头就使劲往嘴里钻,毒蛇一般。好吧,这毒蛇还是蛮有味道的……

杨烨扭动起来,紧贴在于根顺身上,找个便于发力的姿势。

于根顺只觉得胸前压力山大,呼吸急促,只好默念八荣八耻八遍,以大智慧大毅力把两手收回来,抱住杨烨的脸蛋,缓慢却坚决地往后扳。两张嘴总算是分开了。

杨烨难以置信地看着于根顺,嘴唇都忘了合上。他真的不是男人?我明明感觉到他身体变化!

于根顺喘了几口气,趁着自己还没后悔,两手分别搭在杨烨的腿弯和腋窝下,抱着这具柔软的娇躯,又一次祭起大智慧大毅力,站起身来,腾腾地走到火炉边,把杨烨放在了折叠椅上!

“你坐好!有话好好说!”杨烨刚想挣扎,却被于根顺按住了肩膀。这肩膀太过柔软,于根顺又倏地抽手回去。这累的!你不要这么考验哥好不好?哥也不一定那么坚决!

“呜呜……都欺负我!”杨烨没再往上扑,却抱住了椅子背,痛哭难以自抑,“我爸爸打我,我爷爷豁出去老脸,我喊不相干的人大姑,我开车八个小时,赶过来被流氓占便宜……”

“你啊,那个……”于根顺心里这个郁闷,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她说的流氓不是我吧?嗯,一定是说赵奎这臭小子!虽然我也占了点便宜。但这分明是她占我便宜啊!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凭什么不要我啊!”杨烨苦到伤心处,早已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你仗势欺人,你为所欲为……你给我全家带来多大的痛苦啊!”

“呃……”于根顺挠了挠头。这歧义多的!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哥到哪里说理去?

“不过,我不在乎,我还要感谢你!这两天,我长大了,重新认识了这个世界!我要为我自己做主!只要你把我留下,我就是你的人!死心塌地,没白没黑地为你工作!”杨烨再次“腾!”地站起来,胸脯高挺着。这两座大山,似乎可以把一世界的人压倒!

至少也是半世界的人!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当男人真是太危险了

这傻妞无敌了!

于根顺看着接近崩溃边缘的杨烨,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杨烨手臂的动作太大,灰色偏白的羊绒衫往上缩了缩,露出一截洁白无瑕的小肚皮,还有圆润小巧的肚脐眼。淡紫色的短裙包裹着圆鼓鼓的臀部。灰色偏褐的羊毛袜里是修长笔直的双腿,即使因激动而颤抖,两腿也夹得很紧。

杨烨看到了于根顺的眼神,下巴一扬,“我美吗?”

“美!”于根顺脱口而出。

眉毛颇浓,眉心几乎接在一起。眼睛细长,嘴巴偏大,嘴唇很肉感,圆圆脸白里透红。美得很有特色的女孩,野性隐藏在高耸的胸口里。确实是个火辣辣的尤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杨烨又是一挺胸。凶啊,太凶了!

“我不是随便的人!”于根顺好容易躲开了凶器的袭击,摇摇头退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头,“当然我也没有说你,你也不是不在乎……”要是把这脆弱而威猛的女孩惹急了,回头悬梁溺水去,这算谁的?

再说了,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我当然在乎!”杨烨把下一句话咬在了嘴里。总把处女挂在嘴边算是怎么回事?

“你看这个!”杨烨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椅背上抓起了皮大衣。大衣口袋里,随身听还在工作。不过于根顺是个山里人,眼里闪过犹疑的目光,这个小巧精致金属外壳的东西,是什么?

杨烨倒了倒磁带,刚好放出了赵奎那句五迷三道的话,“答应!我全答应,我会对你好的!”

于根顺傻眼了。赵奎这小子,还真是不经让!要是哥回来晚点,这小子说不定当场推倒。回头哥还得给他擦屁股……不过现在还不是收拾赵奎的时候。这个尤物确实是惹火,于根顺至今还觉得身体有点异样。躲回办公桌后面,也不一定没有理由。

可是,杨烨把这个暗器拿出来,是个什么意思?幸亏哥把持得住。这个世界太危险了!

“我本来是想,用这个来威胁你,让你吃不着葡萄惹一身骚!结果被那个假主任给搅合了!”杨烨“啪!”地关掉了随身听,俯身半趴在办公桌上,“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也蛮帅,孔武有力,我认了!”

“呃,赵奎也不是假主任……”于根顺还是有点紧张。哥还得谢谢你夸奖?

杨烨这么一趴,羊绒衫更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呼之欲出。圆圆脸上还挂着泪痕,两只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有水荡漾。

“不如我们诚心做个交易?你让我做你的副手,不要滋生事端。这事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你也不会受牵连。”杨烨觉得成功了大半,男人的眼神可不都是这样的吗?说着说着,就有点眉飞色舞。

“只要过上个大半年,我就会调走,不给你留下任何麻烦。这大半年,我就是你的人。我走了以后,如果你还想我,我也不见得会拒绝哦!”杨烨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托香腮,圆圆脸扬起来,诚心诚意地献祭。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交易值了!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童和叟,都是爷们!

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啊!

不过,你当哥是什么人了?

“请你自重!我不接你这个空饷,不是滋生事端,更不是怕受牵连!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交易,藏马山容不得这等肮脏事!想当官,就要正经干事创业,不要走歪门邪道!”于根顺猛一拍桌子,尘灰飞扬。

杨烨被吓得浑身一颤,睫毛抖动,却固执地盯着于根顺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什么蛛丝马迹。结果却失望了。面对这种诱惑,在这种状态下,还能装得正气凛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可我真是……说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到这间办公室后,处处别扭。前面被小流氓调戏,后面被大流氓戏弄。我是不是真的很贱?

“呜呜……凭什么啊!”杨烨珠泪涟涟。手上有些灰,顺手一擦,就擦成了大花脸,“说得好听,你女朋友,不也是刚毕业就当所长了吗?毕业一年多,就当镇党委委员了吗?你不也是毕业没一年就当副主任了吗?呜呜……”

“这不一样的!”于根顺再次没招。这么不经吓?好端端地怎么又哭上了?

“怎么不一样了?就因为她是市委副书记的女儿?我这个县委书记的女儿就不行?只准州官放火吗?”杨烨说得理直气壮,眼泪少了些,站起身来,凶巴巴地看着于根顺。梨花带雨的眼神,好萌。

“楠楠警校毕业,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主动要求到藏马山任职。去年的藏马山,可不是现在的藏马山!这一年多,楠楠以身犯险,敬业奉献,完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于根顺说得义愤填膺。楠楠是好样的!可惜遇人不淑,我对不起她……

“靠自己打拼?说话要摸着良心!你敢说你女朋友的任职升职,没有市委副书记一点点影响吗?没有市委副书记的支持,你觉得你敢跟县委书记过不去吗?”杨烨要求于根顺摸着良心说话,自己却先摸上了。良心很高的。手有点脏,都摸花了……

“呃……”于根顺也只好摸了一下良心。这话啊,还真是不敢说得太绝。楠楠自身过硬,那是没问题的。但家庭背景的直接或间接影响,可能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吧?

“影响或者有一点,但楠楠是扎根藏马山的,不是来镀金,更不是空饷!”于根顺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本质。这女子,凶啊!也算是才思敏捷,逻辑清晰。

“我也可以扎根藏马山的!空饷是事实,但那不是我的错!犯错误的人,你已经答应不予追究了!你抓着我不放,是欺负一个小女子吗?”杨烨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的泪痕和胸前的禄山之爪痕犹在。

小女子吗?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女子可真是不小……

于根顺无言以对。这事说来说去,怎么成了我理亏了?一时间没了话。于根顺坐在办公桌后面,眼神有点飘。杨烨站在办公室前,直逼着于根顺的眼睛。

“我明白了!你是怕你女朋友,她是不是长得张飞一样?可怜了!”杨烨终于替于根顺找到了理由,并且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如这样,我们的交易仍然有效,但我会隐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绝不影响你们的关系。”

“不,无论你的去留,我都绝不会和你做这样的交易!”于根顺斩钉截铁地说,“我女朋友,长得不但不像张飞,反而是很漂亮的,比你更漂亮!我们的事情,也不是你这样的娃娃能懂的!”

就在这时,门响了。杨烨转身看去,怎么来了个警察?还是女警察?我做错什么了吗?不至于报警吧?

于根顺却讪笑着站了起来。赵奎这小子,恶人先告状?我这有理说不清我!她那胸部的痕迹,是她自己抓的,你信吗?

“请问你是?”杨烨迟疑着问警察。

“我是张飞!”张飞笑了,却不是喝断当阳桥那种,甚至可以说清脆悦耳。

“啊?”杨烨傻掉了。这是于根顺的女朋友,市委副书记的女儿楚楠?我好想真的没什么优势……

“如果你想来藏马山干事创业,我代表于根顺对你表示欢迎。如果你想来做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于根顺虽然答应了不追究不父亲,我却可能不答应!”此时的楚楠已经今非昔比,脸上已经有那么一点不怒而威的味道。虽然不多。

“啊?”杨烨神色茫然,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我父亲不如她父亲官大,我又长得不如她漂亮,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看你们的交易,可以有效。这个不算是乌七八糟的事情。有人做得轻车熟路。”楚楠转向于根顺,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于根顺心里一紧,一下午的口舌,白费了?再说,我哪里轻车熟路了?那真是她自己摸的啊!

“你现在告诉我,你留下做事,还是立即走人。当官不是不可以,但要看你的能力、贡献和品质!”楚楠懒得搭理于根顺,又转回了杨烨这边。

“我留下,做事!不当官!”杨烨咬了咬牙。县城那个家,我是不想回去了。你市委副书记的女儿可以放下一切,扎根山沟,我县委书记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我不见得比你差!杨烨下意识地挺胸昂首。至少我比你个高!

“好!于副主任,给安排工作吧?”楚楠在火炉旁边坐下了,笑吟吟地转过身来。

“赵奎!赵奎那里!赵奎需要用人!”于根顺对赵奎恨得牙根痒痒。好吧,就把这个烫手的烤红薯,塞到这小子嘴里去!

刚好,于根顺的一个手机还扔在办公桌上。赵奎做了亏心事,跑得太快。于根顺拿起手机,拔出了另一个号码,赵奎第一时间接了,于根顺怒骂一声,“你给我滚过来!”

楚楠好整以暇地坐在折叠椅上,炉底下还有个红薯,已经烤得半焦了。楚楠还真是饿了,掏出红薯,吹吹打打地吃了起来。旁边还有烤好的花生,两者一起吃,果然是又香又甜,无比美味。

杨烨偷偷地看了于根顺一眼。可怜啊,果然是惧内!刚才还说不怕,人家坐着你站着,人家吃你看着……我比她贤惠!

没多大会儿,赵奎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不敢看于根顺,更不敢看杨烨,只好跑到楚楠身边,垂首聆讯。

于根顺和杨烨果然找到了共同语言。肯定是这小子搞事!

“杨烨以后在山货厂工作,你带她去安排一下吧!”楚楠只顾吃着烤红薯,于根顺只好一本正经地吩咐赵奎。

“啊?不行!”赵奎下意识地叫道。顺子哥我错了!真是她主动的啊!你看她胸口这块灰,那一定是她自己摸的!

“啊?不行!”杨烨也叫了起来。我跟着这个臭流氓工作?刚才说赵奎时,杨烨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行?”于根顺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奎。我看你小子挺行的!

“怎么不行?”楚楠笑吟吟地看着杨烨。刚才你不是说来藏马山做事的吗?

“好吧……”赵奎和杨烨一起低了头。随后,赵奎战战兢兢地带着气不打一处来的杨烨离去。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声凄惨无比的尖叫。是男声。

“楠楠,我……”于根顺搓着手凑了过来。

“我什么我?!”楚楠扔掉了红薯皮,两手灰搂住了于根顺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把一嘴的红薯向于根顺抹去!

“唔唔……”于根顺被红薯糊得晕头转向。红薯真甜啊!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人,虽然很好色,但还不是很无耻。我决定了,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机会!”楚楠笑得比红薯还甜。

“哦!”于根顺大喜过望,拼命地搂住了楚楠。刚被两人强吻了两次,这回哥要捞回来!真是火大啊!

楚楠感受到了于根顺的变化,拼命推开了这个很好色但还不是很无耻的男人,撒腿往外面跑去,“你们的交易,可以继续哦!”

“太欺负人了,勾出火来,却不管灭……”于根顺悻悻地站在门口。

不过,好像过了一关?耶!

这个世界危险啊!在这个世界上当男人,就是危险中的危险!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又何必最终拥有你

“一时间也不好找比他更强的了。追求完美是一种病啊!要不,咱们将就一下?”

夜幕降临,北风凄冷。楚楠在空旷的街头漫步,脑海中突然又冒出老爸那句玩笑。

老爸其实很少开玩笑,说话往往大有深意。即使是对着独生女儿。即使是深深地爱着独生女儿。或许是性格使然吧,甚至是遗传。爷爷和老爸,都不是话多的人。楚楠也习惯了。

莫不是爷爷的原因?是爷爷相中了顺子?毛无邪回京卖酒,一帮老头子肯定是其首当其冲的推销对象。这帮老头子,可不是只能买酒自己喝的。爷爷看到了那则广告,又经毛无邪介绍知道顺子,也是应有之义。

那则广告,确实是美轮美奂,效果震撼。虽然楚楠不肯承认,但内心深处还真是有点小酸。于根顺揽着水阑珊飞了。还以为我是唯一。那是一种飞的感觉。

是了,爷爷影响了老爸。能让老爸转这么大弯的人,大概也只有爷爷了。

爷爷久居高位,相人的目光独到而狠辣,在总参颇有口碑。

可是爷爷啊,于根顺这人,何止是不完美,简直是支离破碎!我又找谁去诉说?

月色惨白,照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好吧,就算他有这样那样的优点,好色无耻岂是能够容忍的?水阑珊和陆晚且不说,沧海的苏烟,怕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就算我既往不咎,又怎能保证他不会再犯呢?即使今日倾心交谈,他也没有只字半言提及苏烟,压根就没有做出解释的意思。

我怎么能嫁给这样一个人?和别人分享吗?

不知不觉中,却已走到了农技站门口,楚楠脸上一丝苦笑。好吧,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吧!何必太矫情?执着也是一种偏执吧!

一辆银色POLO停在院内。很熟悉的POLO。本来我也有一辆,但已经变成了废铁。顺子扯断安全带,抱着我飞身出车……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楚楠却听到了一个赤啊裸裸的交易。面对诱惑,于根顺态度暧昧。楚楠倚在墙根上,心比风更冷。如果不是顺脚走来,还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过这条路,我以后不会再走了!

今年发生的事情,今年结束。

就在楚楠打算转身离开时,却听到杨烨提到了自己。紧接着就听到了于根顺的评价,“楠楠以身犯险,敬业奉献,完全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楚楠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落下来,脚步再也迈不动。顺子,毕竟是理解我的。

“不,无论你的去留,我都绝不会和你做这样的交易!我女朋友,长得不但不像张飞,反而是很漂亮的,比你更漂亮!我们的事情,也不是你这样的娃娃能懂的!”于根顺斩钉截铁地明确了态度。楚楠再也呆不住,推门进屋。

或者,顺子真的很好色,但远没到无耻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很在乎我!

守得云开见月明,楚楠的心情是何等的豪迈。甚至板起脸来都是很困难的。好在楚楠做到了。

挥洒一番后,楚楠就如女皇一般,颐指气使地安顿好了杨烨“这样的娃娃”,甚至赏给了顺子一个吻。在顺子有进一步的要求时,楚楠却又果断地逃出了魔爪。你想得美!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机会而已,只是一个入党积极分子!考验的阶段还多的!

月光的惨白,其实是一种皎洁。

夜空悠远,几家犬吠,几家酒香。小镇的夜晚,生活气息很浓。

带了潮气的风儿,真是清新啊!

离开农技站,楚楠一路小跑回到派出所门口,甚至忍不住笑了几声。那流氓,太流氓了!

“班霸,捡着钱了?”魏逐风出来倒洗脚水,刚好听到了楚楠的笑声。

“捡着了!不分给你!”楚楠身板一拧朝宿舍走去。姐姐今晚心情好!

“谁稀罕!半夜偷笑,吓死个人!”魏逐风嘟囔了一句。好像有情况啊?班霸有一阵子没这么笑了!“我说,王伟光元旦结婚,请柬送来了,你去还是我去?”

元旦公休,所长和指导员必须有一人在岗。

“哦?”楚楠打开了宿舍门。魏逐风擦了擦手,果然拿了一张大红烫金的请柬给楚楠。楚楠犹豫了一下,去平阳,不也是离开藏马山吗?“我值班,你去吧,记得替我随个份子!”

“好!钱呢?”魏逐风也好久没去平阳了,在藏马山所,受压迫啊!楚楠却“砰!”地关上了宿舍门,“小气样儿!还能短了你的?”

次日,楚楠却改变了主意。

于根顺拿着一张同样的请柬找到了楚楠,“我同学结婚,嫁的是你同学,还真是巧了。要不咱们去观摩一下?”

“值班,没空!”楚楠心里一动,观摩?谁跟你去观摩啊?我只是答应给你一个小小的机会。很小很小的那种!

“哦……”于根顺无奈地摇摇头,失望地转身离开。后面却传来一声轻笑,“那我的分子钱,你出啊!”楚楠一脸的顽皮。

“没问题!”于根顺眉开眼笑,“放心吧,魏逐风那份我也出了!整个婚礼上,就没我那么厚的贺礼!”

于根顺的贺礼确实很厚。王伟光和王玲的婚礼,请了二十桌,于根顺送了二十坛“藏马山老白干”。按照周洋的算法,这可是四千块!

“没必要这么败家吧?这才刚有点小钱!”周洋愁眉苦脸的。于根顺送礼,自然是周洋买单。以于根顺的工资,这二十坛酒,够挣小半年的。

“广告懂不懂?你这小农思想!”于根顺理直气壮,“老白干在平阳,就是个老头酒,上不了档次。我同学的婚宴,估计平阳县委要去半数以上的。以后来订购喜酒的,多了去了!”

“广告我懂!”周洋果然是好学上进,甚至举一反三,“要不让他来个横幅,‘藏马山酿酒厂独家赞助’?”

呃,你还真是个天才。首届“藏马山老白干”杯王伟光先生王玲女士结婚典礼?于根顺白了周洋一眼,转身走了。周洋在后面急赤白咧的,“我随上这么大个份子,要不要亲自出席啊?”那可是县委常委半数道贺啊!

于根顺这么着急,却是要去找袁远。

袁远很听话地回到了平阳,却没能挽回自己的爱情。到如今,“爱人出嫁了,丈夫不是我。唉,抽颗烟吧!”这是诗人公木的爱情三部曲。于家傲曾经与公木有过数面之缘。“抽颗烟”里的苦笑,何其凄凉。人生之恸,大概莫过于此吧?

于根顺找到大刀堂温泉养生馆时,袁远果然正蹲在抽烟。眼前是曾经养了一千只鸭子的池塘。烟蒂已经积了一堆。烟盒扔在地上。

见于根顺过来,袁远淡淡地笑了一下,无神的目光又飘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没有鸭子。

于根顺也蹲下来,自顾取了一根烟,默默地陪着袁远抽。

“有给你发请柬?”

“嗯。”

“你参加吗?”

“不了。你替我随个份子吧。”袁远的声音很空洞,顿了一下,又说,“还是不要随了,也是打扰她。”

“要不要再争取一下?”于根顺也苦笑了一下。说起来袁远还是哥劝回来的,可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更要命的是,哥似乎还怂恿了一下王伟光,以正确的方式去追王玲。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哥的确是不太懂的。

“不了。”袁远又取了一根烟,就着烟蒂点燃。点烟时抽得过猛,引起剧烈地咳嗽。眼泪都呛出来了,喘息了一阵才说,“只要她幸福就好。”

“你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幸福?”于根顺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以王玲的性格,为什么要给袁远发请柬?

已经淡忘为普通朋友?于根顺有点迷惑。记得王玲在小酒店说的话,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怎么会说忘就忘?也正是基于此,哥才去怂恿王伟光,甚至是一种小坏。既给王玲解决了工作,又让王伟光无话可说。爱情可不是等价交易啊!

因爱生恨?沾沾自喜的卖弄?故意刺激袁远?也不至于。王玲不是那么浅薄的女孩。这些可能性,还不如头一种。

以于根顺的理解,即使王玲觉得袁远会很痛苦,也更愿意袁远渐渐地淡忘。即使王玲知道袁远痴情难忘,也应该是心怀愧疚并有所感恩。何必在袁远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呢?

难道是最后的邀请?于根顺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别人,会让她,更幸福。”袁远的脸皮有点抽筋。泪水抑制不住,语不成声。政法委书记秘书和副县长秘书,可不是天作之合?我只不过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打工仔而已!

“我觉得你应该再争取一下,要不要打个电话?”于根顺叹息一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个理由好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过,袁远这样子,实在是让人心酸。

“要相信自己,别人无法取代你。只有你,才会让王玲最幸福。”于根顺言尽于此,却也不方便再说。此来之目的,也不过是在兄弟最痛苦的时候,陪他一会儿罢了。实际上,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袁远又抽完了一根,就着烟蒂点燃下一根,心情平静了些。

“我只能相信,别人不会爱王玲到我这个程度,如此而已。生活太复杂了,仅有爱情是不够的。我爱她,又何必要拥有她?”

第二百九十三章 被人鄙视了

副县长罗良身材偏瘦,小巧玲珑,眼镜片细长,短发中分,身上的书卷气倒是胜过官气。

九〇年,罗良从桑田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至县一中任教。先兼任了校团委副书记,后专职做共青团工作。九五年,罗良调任团县委副书记,离开了县一中。不过和县一中的关系倒也没淡。开玩笑时,罗良甚至能说出一中子弟小时候的顽皮样子,王伟光和王玲赫然其列。

到沧海市文化局挂职交流一年后,又在团市委帮忙大半年,罗良回平阳担任团县委书记。今年夏天,平阳县领导班子变动较大,罗良被提拔为副县长。王玲进县政府办公室实习,被罗良选为秘书。

小巧玲珑的副县长,配上小巧玲珑的秘书,倒也是相得益彰。

秘书结婚,罗良自然要出席祝贺。到场一看,县一中的老师倒是来了三四桌,包括老领导董校长。说起来,董校长还是罗良最早的伯乐。不过,身份地位已经今非昔比。满头华发的董校长亲自引导罗县长到一号桌就座。虽然罗县长一再谦让,还是不得不坐了董校长的上首位置。

“罗县长,我给您介绍!”

还没和董校长说几句话,就见王伟光带着两个年轻人过来,罗良点头微笑。男的高大威猛,女的挺拔靓丽,高山流水,琴瑟和合,确实是一对璧人。

“罗县长,这位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于根顺,这位是藏马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楚楠!”随着王伟光的介绍,罗良分别和这对年轻人握手,“于主任,楚所长,认识的,呵呵!”

“罗县长好!”于根顺和楚楠向罗良致意后,终于在王伟光的强压下,挨着罗良就坐。罗良甚至听到于根顺小声嘟囔了一句,“这里众目睽睽的,喝点酒都不方便!”结果被楚楠掐了一下。

罗良心中暗笑,我这副县长,还是托了这位“牛魔王”的福呢!不过传言往往失真。于根顺貌似并无多大城府,更没有嚣张跋扈,反倒是貌似善良啊!

“罗县长可能还不太清楚,楚楠是我同学,于根顺又是王玲同学。哈哈!说起来啊,于根顺还是我和王玲的介绍人呢!”

罗良分明地看到,于根顺的脸皮好像一抽抽,“老王你不要在这废话了,还不赶紧地去接新娘子?”

“不急不急,王玲非要等十一点十一分出门!”王伟光反而好整以暇地坐下了。一套藏青色礼服,扎着猩红的领带,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满面红光的新郎官气场很足。

于根顺撇了撇嘴,好像是专门挑刺来的,“说好了请二十桌,现在已经三十桌了,待会儿四十桌也说不定。赵奎只好再跑一趟。”

“那二十坛是你给王玲随的份子好不好?再来二十坛才是给我的!楚楠也不能投机取巧,你俩现在还不是一家子呢!待会儿就往箱子里投个千把的吧,不要搞太多,多了就庸俗!”王伟光同样撇了撇嘴。

“咋不是一家?就是一家!”于根顺涎着脸去扯楚楠的小手,却被楚楠又羞又恼地震开了。

罗良看得仔细,小女儿情态,羞恼之余,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楚楠挨着罗良,礼貌地回答了罗县长对楚副书记健康状况的关心。在罗良看来,楚楠果然是将门虎女,沉静娴雅,秀外慧中,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相形下下,于根顺就显得跳达了些,冲劲有余而稳重不足。说得不好听,是不太懂规矩,童言无忌。说得好听,是襟怀坦荡,光明磊落。

“罗县长是分管什么工作的?”于根顺隔着楚楠问道,拉家常一般。

罗良微微一笑,还是详细地回答了问题,“呵呵,按照政府分工,我负责教育、卫生、文化、体育、人口和计划生育、新闻出版、知识产权和县志等方面工作。分管县教育局、卫生局、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文化广电体育局、文物局、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联系县档案局、团县委、妇联、红十字会。”

旁边的董校长差点忍不住。县一中是正科级建制,董校长虽然离官场有点远,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这个于主任是正经的副科级领导干部,居然搞不清楚县领导的分工?搞不清楚也就罢了,还当面问领导?这算什么!

奇怪的是,这小子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董校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唉,带个山里人出门,又被人鄙视了……楚楠心里却是有点小乐。罗县长的回答,即使不算鄙视,多少也带着点戏谑吧。不过,鄙视就鄙视好了,不懂规矩也是一种可爱。楚楠甚至下意识地向于根顺靠了靠。这些道道,随便拿个机关干部,都是门清的。但顺子做的事情,他们能做到吗?

这人啊,聪明劲儿本就不多,还没用在正道上……

“哦?那我可得多向罗县长汇报汇报。”于根顺坐得端正了些。

“呵呵,请讲!”罗良又笑了。这小于主任,还是个有奶便是娘的性子?貌似要是我分管别的事情,他还懒得给我汇报……

“我藏马山新村,已经有百余户入住,一年之内将达到千户,三五年内还要翻两番。适龄儿童入学问题,是个大问题。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就近入学,条件不比城里差!罗县长能不能给我们建个学校?也不用太好,比着县一中就行。县一中我去过,还是不错的。”于根顺果然一本正经地向罗县长汇报工作。

董校长差点乐出声来,这小子是在夸我吧?比着县一中建乡村小学,还只是个将就?

“新建学校,手续复杂。但村小搬迁,重建扩建,就简单得多。”罗良言简意赅,指示明确。

“哦,这也是个办法。”于根顺若有所思的样子,倒也没追着罗县长拍板建学校,“还有个问题,如果我想建一所技工学校,甚至办一所大学,又要有哪些条件,办什么手续?”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要不耻下问啊!

“呵呵,具体的工作,到时让今天的新娘子帮你解答吧!风管委创建伊始,百废待兴,于主任就想着发展教育工作,是件好事。条件成熟时,县里一定给予大力支持!”罗良打了个哈哈。虽然于根顺有点冒冒失失的,倒也是个做事的样子。闷一段时间,打磨掉棱角,是块不错的料子。楚副书记果然是目光如炬!

董校长就不以为然了。县里都没建起技工学校来,你山沟里建一所?年轻人还真是异想天开,无知者无畏啊!还要建所大学的?据小道消息,平农都想搬到沧海去的!

“罗县长答应于根顺什么了?可千万不敢随便承诺。这小子,是属猪八戒的,给点阳光就灿烂,会追得你无处躲藏的!”随着爽朗的笑声,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顾大同走了过来。王伟光恭敬又不失亲热地侧身引导。于根顺都不知道王伟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顾书记,咱们是一边的吧?”于根顺和楚楠一起站起来迎接顾大同。

“呵呵,顾书记!”罗良也站起来向顾大同致意。顾书记还真是口无遮拦。于根顺是猪八戒?追得我无处躲藏?这是什么话!

虽然罗良和顾大同都是副县级,但入常与否,存在着一道鸿沟。只有进了班子,才能算是真正的县领导。更何况,这是根子极粗,钱书记和郭县长都不敢轻捋其缨的顾书记呢?罗良笑容甜美。

三十出头的年纪,对有些女人来说,已经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但罗良却是褪去青涩,洋溢着成熟女人味道。春华秋实,各擅胜场啊!更兼腹有诗书气自华。些微不足,也就是太过偏瘦了吧。但话又说回来,一个“瘦”字,累死了多少女人……

“顾书记好!”董校长当然就更不敢安坐了,站得太直都是很不礼貌的。

“董校长请坐!亲家,坐!”顾大同在主宾位置坐好了,嘻嘻哈哈地揖让。两人的秘书结婚,两位领导也算是亲家吧!罗良抿嘴一笑,挨着顾大同坐下了,“呵呵,亲家!”

董校长直接跑到于根顺的下首坐下了。王伟光在顾大同耳边说了句话,带着一帮兄弟出门,迎接新娘子去了。于根顺摇了摇头,没有跟着掺和。

“你们说什么呢刚才?”顾大同饶有兴致地问罗良。罗良微笑回答,“于主任说的是藏马山的教育发展。我说县里会给予支持。”

“我想起来了,罗县长还分管文化建设。”于根顺的记性真不错,思维也够跳,“我想在藏马山搞个茂腔剧团,再组织个秧歌队。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还存在着较大的矛盾啊!”

“你有话好好说!”顾大同瞪了于根顺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我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在楚所长的认真指导下!”于根顺不服气地看着顾大同。楚楠撇了撇嘴,在人前总要给他留个面子。还真是认真指导,那分明就是我写的!

“呵呵,我可以让文化馆给你派指导老师。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也是个大课题。从目前情况说,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投入再大,也不一定有明显的效果。是在产生这些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上,年轻人不见得喜闻乐见,大气候变化了啊!”罗良对分管领域还是有所研究的,也愿意和年轻人探讨问题。

“年轻人不见得喜闻乐见,那就要从年轻人开始培养。”于根顺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他根本不是年轻人,“我觉得吧,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投入,而是产出。要让传统文化在产生社会效益的同时,要创造一定的经济效益。换言之,要让传承传统文化的年轻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否则谁愿意勒紧裤腰带搞文化呢?”

顾大同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根顺,没再指责。罗良也是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些道道。关键不是投入,而是产出?

“前一阵子,我调研了一个草编产业。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地搞起来了!”于根顺面有得色,说话人来疯,“待会儿你们就会看到,藏马山老白干的外包装,就是藏马山特有的草编工艺!”

“对了,史志办曾经考察过藏马草编,说是个什么什么遗产。”于根顺的思路又跳了,“县志也是罗县长分管的吧?不知道县志对六十年前的大刀堂抗日事迹,是如何定位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顺子哥一直没忘了小薇

在平阳的十几个同学都来了,轰轰烈烈地分了两桌,热闹得紧。

虽然才毕业大半年,身份地位却已经隐然出现了分野。还好,同学们的感情还在。彼此的眼中,还都只是同学而不是别的。或者若干年后,在彼此的眼中,就是别的而不只是同学了吧?

“唉,你说哥当年怎么就不勇敢点呢?便宜外人了!”盛赛斌封了个八百块的大红包。富二代毕竟是富二代,毕业后还是最称钱,当然也还是最二。

“二斌还是二斌啊!”同学们自然不会和二斌比,就算哥咬咬牙,也封个八百,回头二斌再来一封,谁还能二过他去?

同学们嘴上调侃,却也能看到二斌变成了实打实的“农民企业家”。新换的西装笔挺,领带却松垮,皮鞋上甚至带着黄泥,说话比以前更不讲究了。

赵奎的变化就更加令人瞩目。虽然脸上的青春痘依旧生硬,却是开着皮卡来的。皮卡也是车吧?同学当中,最早开车的当然是二斌,次之是能开“工商行政执法”的端英,第三就是赵奎了。目前还没有第四。

“两百块一坛啊!”赵奎进门就招呼同学们帮忙卸酒。皮卡斗里装着二十坛“藏马山老白干”,每桌摆上一坛。没承想,实际到客远比邀请得多,酒坛摆起来就不够了。赵奎潇洒地点点头,“嗯,预备得少了。没关系,我再跑一趟!”发动了皮卡扬长而去。

同学们咂咂嘴,二斌端英,怎么说也是荫了父辈的萌。但赵奎这厮,本是底子最差的啊!他能行,我为什么不行?

要说同学当中地位最高的,当然还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顺子哥。

这藏马山老白干,曾经在中央二套看过广告的。顺子哥亲自出演,果然是惊世骇俗,神仙鬼怪,人间不常见的。每个同学都给亲戚朋友介绍过许多遍,这人是我的亲同学,了得!

但没人拿自己跟顺子哥比去,成心找寒碜是吧?

自从“金碧辉煌”一役,顺子哥谈笑间搞定白苍牙和青牛无道,同学们早已不把顺子哥当作普通人。

顺子哥实际上也不是普通人。入场后跟同学们打了个招呼,就被王伟光强拉到一号桌就坐了。一个高挑挺拔的女孩挽着顺子哥的胳膊,面带微笑,气质不凡。赵奎让大家喊“嫂子”,大家兴高采烈地喊了。女孩也自然而然地答应了,爽快而亲和。

男人是女人的价位,女人是男人的商标。这么好的商标,也只能是顺子哥可佩的吧?

章薇文静地坐在同学中间,眼神一直悄悄地往顺子哥那边飘。这嫂子的身材不要太好,章薇一直被誉为衣服架子,在浴室中对镜自怜,也是相当自信。今天却在身材上没找到比较优势来。至少,我比她白皙……章薇禁不住小脸一红。

两个长长的发辫一前一后,章薇似乎比上学时更加稚嫩清秀。虽说在茂腔剧团找到了工作,却没能解决编制问题。虽说剧团也排戏,貌似大半年来一直就没演出过。看着老演员们混天撩日的状态,章薇有些怅然。

李攀攀的两个优点比以前更加突出,童颜巨那啥不是白叫的,心眼当然也就没章薇那么活泛,“小薇,思春喽!”

“你个小蹄子才思春呢!”章薇连忙收回眼神,啐了一声。李攀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就算思也是单相思,你跟顺子哥还对唱过呢!”

是啊,顺子哥茂腔唱得好。半年前说的在藏马山建剧团,莫不是忘了?那时,还没这嫂子呢……

“顺子哥说过,以后让咱们都去藏马山工作,现在也算‘以后’了吧?”李攀攀眨巴着眼睛。私立幼儿园的老师兼保姆,姐真是干够了!好在工资还马马虎虎,孩子的钱好挣啊!李攀攀今天穿得像个都市白领,一直以幼儿园老板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

“顺子哥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章薇的眼神又飘了……

余文英和何蕾到得最晚,和同学们招呼了一声,“我先去给伟光哥道个喜!”

王伟光正在一号桌搭边伺候,见余文英拉着何蕾过来,连忙笑脸招呼,“你俩什么时候办事啊?今天好好跟哥学着点哈!”

“文英,小蕾,坐!”于根顺点了点头,正听着董校长讲大刀堂的典故。

县一中是平阳最好的高中,但凡有点办法的家长,都会送孩子进去的。余文英和何蕾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两人也认识董校长。

不过,余文英却不是来问候老校长的,能见顾书记和罗县长一面,机会可是不多啊!伟光哥,倒是已经很熟的了。

余文英和何蕾规规矩矩地暂坐,心里却直犯嘀咕,桌上坐着两位县领导,董校长却自顾侃侃而谈,合适吗?

“藏马山自古民风彪悍。据说大刀堂有武装人员三百多人,个个武功高强,战力不凡。国共两党对这支队伍都极为眼热,想方设法联系收编。不过,大刀堂的总瓢把子,一个名叫于家傲的年轻人,却说是‘守土有责,能力有限’,打定了主意不出山。不管是国民党特派员带着金条和委任状,还是中共地下组织带着指路明灯,都被总瓢把子客客气气地送出了山。”

“鬼子来了,总瓢把子却没那么客气。小股鬼子在藏马山附近扫荡,总是有来无回。总瓢把子于家傲,就是藏马山的守护神。”

“当时驻平阳的是鬼子部队,是一个大队编制,有上千人,大队长是九斤四两少佐。这支鬼子兵扫荡藏马山地区,半年之内,就损失了二三百人。九斤四两从桑田调来了轰炸机,亲自带队,倾巢出动,终于消灭了大刀堂。总瓢把子于家傲和三百兄弟,全部壮烈牺牲。”

“这支鬼子兵,同样被消耗殆尽,九斤四两死在战场上。此后,鬼子就再也没有对平阳恢复有效统治。”

“不过,这场战争虽然惨烈,正史野史对此均无记载,湾史日史也无佐证。坊间传说,不过是吹牛扯皮的料子,当不得真。山里倒是散见一些日式的头盔,被山民用做喂鸭子的食盆。喂了一个甲子,头盔上的五芒星仍是清晰可辨。可见日本产品,质量还是蛮好……”

刚才,于根顺问罗县长关于大刀堂的历史评价,罗良却对此毫无印象,迟疑地说,“县志好像没有记载。”

“这个我倒是了解一些。”一直没有说话的董校长却接上了话茬。闲暇时,董校长喜欢收集野狐禅,也写点豆腐块文章发表在报纸杂志上,没想到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这个叫于根顺的年轻人,外表粗犷不羁,思路却每每出人意表,两位县领导都眼见着青睐有加,董校长自然也要对其重新评估,并抓住时机,着力帮助答疑解惑。虽然董校长并没有搞清楚,这年轻人为什么会对一些子虚乌有的问题感兴趣。

“谢谢董校长!”于根顺悠然叹了口气,“为民族而壮烈牺牲的人,都是民族的英雄。又何必问是何党何派什么出处呢?”

董校长下意识地点头,却也没有称是。顾大同戏谑地看着于根顺,倒也没发话。罗良再次重新认识这年轻人,还真是挺可爱的。不过,这种性格,在官场上行之不远啊!好像,这年轻人也不是很在乎?

何蕾还沉浸在董校长的故事当中,向往着金戈铁马烈火春风的时代。余文英内心嗟叹,顺子哥还是不太懂得保护自己。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这个故事,比较可靠。于根顺,就是总瓢把子于家傲的亲孙子。”楚楠下意识地握住了于根顺的手。爷爷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罢!

“哦……”众人看向于根顺的目光,更加复杂了些。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却是沉重的历史。

“藏马山的旅游开发,终究要走内涵式发展的路子。美景令人心旷神怡,但看了也就看了。有了文化,则大不相同,就像人的眼睛。”罗良到底是主管文化事业的,甚至有点诗意。

“大刀堂,可以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吗?”于根顺的问题更加实在些。

“可能有不少工作要做。困难不少,但也并非无路可行。”罗良斟酌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然,仅有传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即使我们知道这是史实。”

“我在筹拍一部以大刀堂抗日为题材的爱国主义电影,希望赶上今年‘七一’至‘八一’期间上映。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终究是要阐释、弘扬、发展民族精神。民族精神,是多方面的,也需要多方面的史实来承载。”于根顺目光悠远。

“我会努力支持你的工作。”罗良真诚地看着于根顺。虽然只看到了雪泥鸿爪,但这年轻人分明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旅游,民生,教育,文化……还有什么是这个年轻人没有考虑到的呢?

“多谢罗县长!”于根顺乐呵呵的,“我们的学校和剧团,还请罗县长优先考虑。”

“哪有这么咄咄逼人的?你不得先给罗县长报个章程,让罗县长统筹考虑?”顾大同对于根顺的为人很是鄙薄。

“呵呵,我怎么觉得,顾书记和于主任在给我下套呢?有点鸿门宴的意思……”罗县长从来都不是个呆板的人,何况顾书记还是领导。

“对了,我那边有个同学,叫章薇的,茂腔唱得极好,现在是文化馆茂腔剧团的演员。罗县长能不能给重点培养一下?”

“呵呵,今天我要是不做点具体的工作,还没个台阶下。”罗县长促狭地笑了一下,“说吧,让我怎么培养?”

“先把章薇的事业编给解决了,下一步我用人时,也方便些!”于根顺终于说了点干货。

余文英早已示意何蕾,速度去喊章薇了。章薇怯生生地跟着何蕾过来,了解情况后,一叠声地向罗县长表示感谢。一张小脸激动地通红,甚至不敢去看顺子哥。

这大半年来,爸爸妈妈求爷爷告奶奶,背着猪头找不到庙门,使尽了办法都没能解决的问题,被顺子哥三言两语地解决了?原来顺子哥一直没忘了小薇……

这时,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有人闹哄哄地喊道,“新娘子来啦!新娘子来啦!”

第二百九十五章 哥哥你不准结婚

人,总是要结个婚的吧?

镜子里的新娘子,成熟妩媚,婀娜娇俏。精致脖颈下的锁骨很性感,事业线深邃。王玲任凭“海派影楼”的化妆师摆弄着自己,玩偶一般。

的确是很美。除了不像自己。王玲的睫毛抖了一下。

十一点十一分,王玲咬了咬鲜艳的嘴唇,从于小灵手里接过花束。

于小灵也借光让化妆师捯饬了一下,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端的是青春无敌。身上穿着王玲姐姐送的大红色套装,显得略成熟些,火一般热烈。

作为王玲亲邀的伴娘,于小灵昨晚就睡在王玲房间里。看来结婚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王玲姐姐都累得麻木了。不是说,婚礼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最光彩、最兴奋、最开心的时刻吗?

王坤比姐姐更开心,昨晚一直陪伴着姐姐,直到被无情地赶出房间。一大早却又凑了过来。就算换一个伴娘,哥也要好好地陪着姐姐啊!于小灵,她咋就那么美丽呢?哥这一生,真的没见过比于小灵更美丽的女孩子,以后也不会有……

可惜的是,越美丽的女孩,就越不爱理我。西方有位哲人说过,追女孩子一定要没皮没脸!王坤也穿上了挺括的西装,打了红色领带,衣冠楚楚,不离姐姐左右。

哥就这么一个姐姐,怎么舍得姐姐出嫁哦!虽然伟光哥这人还不错,尤其是手头松,知情知趣,有求必应。唉,为了姐姐一生的幸福吧!

穿着洁白婚纱的王玲走进客厅,容光焕发的王伟光立即迎了过来。

八辆奥迪一溜排开,头车是加长林肯。排场,却也不算过度奢华。红彤彤的鞭炮炸响,婚车缓慢起步,绕道最繁华的北京路,终于停在了政府招待所门口。这边已经锣鼓喧天,狮子绣球可劲地翻腾。

县电视台的摄影师全程跟踪拍摄。在鞭炮的硝烟中,王玲被王伟光牵着手,机械地走进宴会大厅。热烈的掌声爆发,压过了婚礼进行曲。大厅里济济一堂,王玲的眼光木然扫过,几乎都不认识。两桌同学好像熟悉些,却也想不起名字。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宾客?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吧……王玲低下头,地毯的颜色,是血红的。

“新郎王伟光先生,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新娘王玲小姐,端庄靓丽,娇艳妩媚。一对璧人,佳偶天成。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新郎新娘携手走过红地毯,一起踩下踏实的脚印,共同走上幸福的巅峰……”婚礼主持人是县电视台播音员张扬,四方大脸,语调正式,却又带着点诙谐。

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顾大同为一对新人证婚。副县长罗良代表单位领导致辞。王玲母亲于老师代表家长答谢宾客,语调激动,几乎流泪,完全没有在课堂上的威严和自信。女儿的婚礼出乎意料的排场,两位县领导出席,县里各委局办多有一把手道贺,身为普通教师的四个家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场还有一大批的男女光棍,对两位新人极其眼热,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张扬一调侃,下面掌声伴着口哨。盛赛斌和赵奎等人甚至拍着酒桌,嗷嗷地叫唤。

“恨啊!”“出手太晚啊!”“介绍经验啊!”

张扬两手虚按压住了狼嚎,“*的群众们呼声很高啊!好吧,请两位新人介绍一下恋爱过程,也好让我们这些光棍好好学习一下!新娘先来,还是新郎先来?”

王玲只管看着自己的脚尖,王伟光接过话筒,一脸的甜蜜和得意,“我和小玲呢,都是一中的子弟,算是青梅竹马。哈哈,我是看着小玲长大的,从小就喜欢小玲,却不知道怎么追求小玲……”

伴随着善意的嘘声,王伟光把目光转向一号桌,“直到顺子哥出现,对我说,‘你丫可劲追,轰轰烈烈地追,没皮没脸地追!’果然,我终于得手了,抱得美人归!所以说,顺子哥算是我和小玲的介绍人!”

于根顺哭笑不得,哥这才是躺着中枪!你丫偷着乐就好,没事提哥干嘛啊?

“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头;一个通彻三教九流,一个晓尽描鸾刺绣。青梅竹马的一对新人,却还有一位红娘撮合。成就一段婚姻,功德无限!下面有请红娘顺子哥说两句!”张扬虽然不认识于根顺,却也知道坐在一号桌上的,都不是凡人。

于根顺内心嗟叹,连连摆手,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台。

张扬游刃有余地换了话题,“看来,顺子哥成人之美却不肯居功,更不肯浪费新人的宝贵时间。下面,我要向一对新人提出严肃而又庄重的问题。新郎请上前一步,请把你的右手放在你的胸前。还分得请左右吧?告诉大家这是右手吗?”

本来在台上侍立的于小灵,此时却悄悄地脱离岗位,跑到了于根顺身边。

于根顺和楚楠坐在一起,于小灵挤进来,楚楠只好往旁边让了让。于小灵也不计较,随随便便地坐了楚楠空出来的半边椅子,小嘴凑到于根顺耳边,“哥,总有一天,我要和你这样子站在台上!”

“你这小丫头,胡说什么?快回去!”于根顺恼火地瞪了于小灵一眼。于小灵却眨巴着大眼睛,毫不相让地回瞪。小嘴巴撅起来,鼻子皱着,吹气如兰,“哥,我想清楚了,你和谁好我不管,但不准结婚,否则后果自负!”

“你……”于根顺竟无语而凝噎。于小灵却嘟起小嘴,飞快地在于根顺腮上啄了一下!没等于根顺回过神来,早已小鸟一般飞走了!

楚楠狐疑地看着于根顺。于小灵的声音很小,楚楠没听清楚,却也感受到了于小灵的敌意。于根顺也顾不得给楚楠解释,皱着眉头看着于小灵回到台上。

于小灵正经八百地站在新娘身边,不再跟于根顺对视,小脸上却写满了得意。

于根顺的另一边是董校长。看着于小灵跟于根顺关系亲密,自然又多了话题,“于小灵是?”

“咦?我妹妹!”于根顺有点奇怪,董校长认识小灵的?

“于小灵同学是级部前十名的好学生,有能力考清华北大的!”董校长很得意地介绍了一下,“不过呢,最近几次摸底考试,于小灵同学的成绩,稍微有点不稳定。你做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剩下这半年时间,很关键啊!”

“嗯,我会好好跟小灵谈谈的。谢谢董校长关心!”于根顺轻轻叹口气。

“客气了!学校里多出几个清华北大,我这校长脸上有光的!”董校长颇有点师道尊严,特别是面对家长时。

“这两年我肯定要在藏马山建学校,董校长退休后,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到藏马山继续教书育人?好校长才能撑起好学校!”于根顺神情复杂地看着台上,虽然没有心思和董校长谈话,却也明确地发出了邀请。人才不分老幼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小灵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青春少女。可是,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这半年中,于根顺每个月都来看望小灵,送来日常花销,请小灵和她的同学吃饭。小灵一直对哥哥很黏糊,好像根本不知道男女大防。小荷才露的胸脯,老是往哥哥身上贴。于根顺觉得尴尬的同时,也觉得可能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吧?兄妹之间,大概没有那么多隔阂。

今天的小灵,大概是受了婚礼的刺激,居然说出这等混账话来!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可是,这又该怎么解决呢?于根顺一阵头疼。

回头请楠楠帮忙吧!现在却也无暇给楠楠解释什么。这些小女孩啊,还真是让人搞不懂……

婚礼还在继续。

张扬已经问完了王伟光,转而问王玲,“你是否愿意与王伟光先生结为夫妻,永远的敬他爱他,无论他健康与疾病,无论他富有与贫穷,都与他携手共伴一生吗?”

王玲抬起头来,缓缓扫过全场,美丽的双眸似乎没有神采。嘴唇翕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众人聚焦台上。宴会厅里鸦雀无声。

“看来,我们的新娘很激动,从今天开始,就要从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变成一个幸福的小女人。身份华丽丽地改变,人生开启崭新一幕。”张扬对各种场面驾轻就熟,“今天,新娘是绝对的主角,世界的中心,让我们对新娘报以热烈的掌声!”

热烈的掌声果然爆发,伴着口哨和呐喊,婚礼到达了高潮。

于根顺却有点诧异。王玲这是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吗?

掌声被张扬压下,“新郎的戒指已经备好,新娘的情绪也酝酿好了。我们都期待着新娘发自肺腑的承诺,把你们的喜悦和大家分享。请问王玲小姐,你是否愿意与王伟光先生结为夫妻……”

“我不愿意!我不答应!”

没等王玲回答,宴会厅门口却响起一声闷雷!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几乎喊破了嗓子,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是生命的呐喊!

第二百九十六章 抢亲是个重活

宴会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这算什么?全体宾客齐刷刷地转头,盯着这个闯入者,一时间居然没有其它反应。

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西装革履,却显得狼狈不堪。脚上沾着黄泥,裤子和胳膊上也有。头发被吹得散乱,鸟巢一般。脸上满是灰尘,和着汗水成泥,又被汗水冲开,形成沟壑。或者还有一层砖粉。

“王玲,嫁给我!”年轻人双目血红,直盯着宴会厅深处的舞台。眼中只有伊人,忘怀了周围的一切。

王玲脸色惨白,身体战栗,几欲瘫倒。眼泪“唰!”地涌出。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三百余名宾客随着年轻人的目光转向舞台,又随着王玲的目光转向年轻人。

其中,有各级警察一百多名,从县政法委书记到乡镇派出所协警。王秘书的婚礼,无疑是平阳政法系统的一件大事。

“袁远!”王伟光一声爆喝。刚才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世界上最愤怒的人。王伟光两眼喷火,举起颤抖的手臂,直指这粒不请自来的老鼠屎。

其实袁远也不是不请自来。王玲给袁远写请柬时,王伟光是知道的。而且很宽厚,很温和,甚至很赞赏。让手下败将前来观礼,也是一种成就感吧?小玲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也是过去一段感情的完美收官。

手下败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王伟光忙活一上午,早已忘记了这等卑微的存在。

没想到,这等卑微的存在,居然不甘心承认失败,偷偷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抽闷烟喝苦酒,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出现在这里!你垂死挣扎不要紧,哥不跟你计较。失败不是你的错,那是因为哥太优秀。可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虽然坏不了哥的好日子,却坏了哥的好心情!这就是你的错了!

哥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一百多名警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垂着手,冷着脸,从不同角度向袁远靠拢。

宴会厅里“嗡嗡嗡”响成一片。参加了一辈子的婚礼,繁忙时甚至每月都来一次。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这算是什么?婚礼抢亲?电影上看过……

袁远平静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看到警察的逼近。平常时候,十个八个壮汉不见得是袁远的对手。但围上来的警察无法计数。

不过这没关系。

刚才的一声呐喊,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袁远此时,只是透过喧嚣的人群,倔强地看着王玲。脸上甚至挂着凄惨的微笑。哥为了这一声吼,已经走了那么多弯路,哥的爱放心里憋得太久,太久……

王玲,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也不会有人比我更能让你幸福!

顺子哥说了,我不在你身边,你如何幸福?

我不答应!

那么,你呢?

王玲已经泪流满面,无声地呼喊着,“袁远,袁远,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站起来,勇敢地担当,你知道吗?”

如果你终于没来,这场婚礼会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从今天起,我嫁为人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可是现在,又当如何?

不到最后的时刻,王玲一直在模模糊糊地期盼着,经常自我解嘲地笑笑,伴着深沉的叹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王玲的心逐渐沉寂。

爱情,不过是写在书里,骗骗小女孩罢了。嫁不成自己爱的,嫁给爱自己的,也好。

可是,主持人问起是否愿意时,王玲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而今,袁远从天而降,真的像堂吉诃德一般,王玲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现场三百多名宾客。无论结果如何,这场婚礼都变成了一场闹剧。我和我的家人,就是这场闹剧中的笑柄……

可是,没关系!

最重要的是,袁远啊,我的袁远!我一直在期待着你!

对不起,伟光。王玲的泪眼转向王伟光。如果有来世,我可能还是无法嫁给你。我只好结草衔环。真的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给我打死这个混蛋!”王伟光脸色铁青,一把揪掉红色领结,挽起礼服袖子,“噔噔噔!”向台下走去!

“这个,这个……”张扬已经主持过数十场婚礼,急智地应对过各种变数。但今天的变数,也太尼玛变数了吧?

王伟光话音未落,众多警察已经合身扑上。即使不能当场打死,也要打得这厮半身不遂。即使这厮勉强地站起来,也要让他听见婚礼进行曲就昏厥!见到婚车就瘫软!

“都住手!”乱糟糟的宴会厅里,突然一声暴叫石破天惊。声音在轰鸣回荡,震得所有人耳鼓发麻!

于根顺站了起来。无论如何,这事哥有责任。无论如何,哥要护得袁远周全!可是这事,还真尼玛头疼啊!袁远这厮,也太肆意妄为了吧?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是哪个混蛋给你出的损招?

好吧,尼玛!哥是这么说过。谁知道尼玛来真的啊……

轰鸣过后,宴会厅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虽然有警察已经得手了几拳,拳拳到肉,很有快感。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于根顺身上。这个一直坐在一号桌上饮酒的年轻人。酒宴还没有开始,桌上只有几碟干果和几个冷拼。也只有一号桌的酒坛已经打开。中央台打过广告的“藏马山老白干”,很贵的。这个年轻人有点面熟,在哪儿见过的?对了,就是那广告!

年轻人的嘴角,似乎有一丝苦笑。

“今天,王玲是绝对的主角,世界的中心!让我们听听,王玲怎么说?!”这次,于根顺的声音小了许多,语气似乎也不是那么确定。王玲会怎么办呢?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哥是真的不懂。连妹妹都那么难缠……

这是怎么了?王伟光的父母傻眼了。王玲的父母也傻眼了。四个长辈都是一中的教职工。宾客当中有近百人是一中的老同事。校领导集体出席,包括很难请动的董校长。

王坤一直坐在父母身边,眼睛盯着台上的于小灵。于小灵才是王坤的主角和中心。现在风云突变,一屋子傻人,连同父母。那么,哥要站起来说话!

我哥果然是我哥!难道不应该听听我姐的说法吗?

别人都叫顺子哥,我却是要叫哥的。且不说我哥经常请我吃饭。说到底,我哥不是小灵的亲哥吗?那也就是我的亲哥!虽然小灵脸皮薄,一时间不肯承认,但早晚会甜蜜地答应我的!

虽然伟光哥人很好,送了我不少东西。但我不能为了个人私利,搭进去我姐一生的幸福吧?这点轻重缓急,哥还是拎得清的!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都听我哥的!”王坤站起来之后才有点发慌,尼玛怎么这么多眼睛啊!怎么都盯着我?王坤的声音有点颤,“都听我姐的!”到底是听谁的?

唉,这小子!于根顺朝着王坤笑了笑。王坤却是大受鼓舞,说话有了底气,“都听我哥的!让我姐说话!”

王坤毕竟是坐在二号桌的,也就是双方亲属桌。既然双方父母没有站出来说话,王坤虽然年轻,却也是亲属的一种态度。

“放手!”于根顺再一次爆喝,声色俱厉。

近处的警察手一颤,终于放开了袁远。和一中教师不同,太多警察亲眼目睹过顺子哥的雄姿。赵守正之死说明,招惹了顺子哥,谁也保不得你!孙继宗的下场说明,招惹了顺子哥,那是嫌日子太安生!

饶是如此,袁远还是变成了乌眼青。抢亲是个重活,不但要胆子够大,还要体质够好。诸位千万不可贸然尝试,如果发生严重后果,顺子哥一概不负责任。

“让他过来!”刚才还摩拳擦掌的警察,顿时让开了一条路。

在万众瞩目下,袁远一瘸一拐地走向舞台。脚步坚定而沉重。发型凌乱,嘴角有血迹。带着一种牺牲的慷慨,一种献祭的圣洁。

虽千万人吾往矣!

抢亲的没有经验,被抢的也没有经验,围观被抢的同样是头一遭。一时间,宴会厅里只有袁远的脚步声,一深一浅,一起一伏,一抽一送……

于根顺上前了两步,站在台下。王坤也凑了过来,坚定地站在我哥身边。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主见!

王伟光脸色铁青,横站在台上。张扬站在王伟光身边,张口结舌。几次把话筒举到嘴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王玲面向台下,泪水干涸,笑容凄惨。于小灵扶着王玲,认真履行伴娘的职责。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左瞧右看,终是离不开哥哥的伟岸身影。

终于,袁远走到了台下,直盯着王玲的眼睛,坚定而决绝地说,“王玲,嫁给我!我会让你幸福!”

全场寂静,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袁远,太晚了!”王玲的双手,带着白色蕾丝手套,轻轻地按在自己肚子上。“我和伟光,已经是合法夫妻。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孩子。”

“王玲,我不在乎!我会把这孩子当成亲生!”袁远猛地冲到台上,急切地抓住了王玲的手。

王伟光如同被铸到台上,冷漠地看着王玲,看着袁远,看着台下三百多名亲朋宾客。我王伟光何等样人,却被这么一个小人物,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袁远,你说的是真心话?”王玲的泪水喷薄而出,模糊的目光看定袁远。

“是的,王玲!我可能做得不够好,但我会尽最大努力,你就是我的一切!我本来想我能忍住,只要你幸福就好。可是,我最终没忍住。”袁远似乎有点语无伦次,终于闭嘴,缓缓地跪倒在王玲脚下,“王玲,嫁给我!”

“袁远,我答应你!”王玲的判决如同天籁。袁远喜极而泣,猛地跳将起来,把王玲抱在怀中。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我也让你等了太久!

“对不起,伟光,你永远是我的大哥!”王玲在投入袁远怀抱之前,向着王伟光凄惨的一笑。

“混蛋!都尼玛混蛋!”王伟光突然暴起,却也没有扑向王玲或者袁远,而是飞身跃下舞台,狂奔出去!

这事闹的!于根顺向顾大同看了一眼。

顾大同神色古怪,却也点了点头。随后,于根顺飞身蹿出宴会厅,跟在了王伟光的身后。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这个女人不寻常

“哈,你也不亏啥嘛,孩子都有了!”

于根顺嘻嘻哈哈地打开了一坛藏马山老白干。从酒席上顺来的,没便宜别人。

王伟光麻木地坐在河堤上,反正这礼服也用不着了。于根顺追上来时,王伟光就像一座冷冰冰的雕像。

这一通跑,两人居然离开城区,跑到了沣水河畔。无论河畔上的人心情如何,沣水河总是畅快地流淌,冰冷而清澈。岸边,水流缓处,凝结成了冰碴,亮如白刃。

这里是县城西北郊。沣水河贴着城区边缘到达南郊时,已经浑浊甚至有异味了。

“我倒是想呢,我连小嘴都没捞着亲过!”王伟光接过酒坛,默默地灌了几口。像是回答于根顺的问题,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是等到新婚之夜的,我就等了。”

“啊?!”于根顺的手一僵,差点没接住王伟光递回来的酒坛。这个女人,不寻常啊!

“我就是个二傻子,自以为是,自我膨胀,自欺欺人,结果直接从巅峰摔进深渊。我就是个笑料,一世界人在看我的笑话。”王伟光两眼看着远处的枯草。没人的地方真好。

于根顺刚仰脖喝了一口,见王伟光伸手过来,连忙又递上酒坛,“王玲那么说,也算是给你长长脸面吧!”

“顺子哥,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王伟光仰头喝酒。酒水从坛口泻啊出,湿了大片西装。内衣早已汗透,此时浑身冰凉。王伟光把酒坛递给于根顺后,用袖口擦了擦清涕。

“好吧……”于根顺叹口气,也只好喝酒。夺妻之恨,仅次于杀父之仇,不是那么好化解的。两头都是兄弟啊!哥这次的角色,好像不太光彩的?突然之间,于根顺也不想再提王玲这个名字了。

“怀孕”这个蛇足,机心不可谓不重。袁远如此出现,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再转念一想,王玲顶着满堂宾客的压力,放弃优势的王伟光,选择劣势的袁远,也是追求自己的爱情吧?女孩子慎重些,倒也是应有之义。

可是,如此一来,她视袁远为何物?在此之前,又视王伟光为何物?

哥夹在其中,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小女人终是小女人吧,懒得计较她……

酒坛传递。

一坛酒忒不经喝。

于根顺喝光了最后一滴,酒坛远远地飞了出去,落入河心,翻腾几下不见。是沉入河底,还是顺流而去,又有什么打紧?

“一世人,两兄弟。这件事,哥对不住你!”于根顺黯然道歉。尼玛,步子迈得太大,结果扯了蛋。这个时代的女子,哥是真的不懂。虽然粉色底上绣着一只米老鼠……

没有得到的,就不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又何必耿耿于怀?尼玛真是胡说胡有理!于根顺想到的说辞,都说不出口。不是腰疼就是蛋疼。

“顺子哥,我不会自杀。”王伟光努力地笑了笑。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

县城很小,说不定此时已经传遍,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王伟光和王玲,虽然都很年轻,但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本来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令人眼热的一场婚礼,转眼成笑柄。于根顺现在才觉得,今天的事情,实在是糟糕透顶。

此前,在于根顺心中,袁远和王伟光还算是亲疏有别。王伟光心思太重,处事圆滑,颇为于根顺所不喜。而今却是手心手背了。

时势使然,于根顺不得不保袁远周全,当然也是保下了王玲,有情人终成眷属。事发之前,哥觉得自己挺伟大,君子成人之美嘛!事发之后,却又发现此举伤害了太多人,影响太大,甚至顾大同和罗良都脸上无光。当然,受伤最重的还是无辜的王伟光。

而王伟光蒙受奇耻大辱,虽然愤怒咆哮,却也保持了克制,甚至没说王玲一句重话。

王伟光和袁远,哪个更能让王玲幸福呢?这个本不好说。貌似袁远和王玲,现在也是肩膀不齐的。爱情容易,婚姻太难。

而今,甚至产生了更为严重的问题,王伟光和袁远,哪个更爱王玲呢?同样不好说!

假如,王伟光冲上去痛揍袁远,哥又当何以自处?

“以后,怎么办?”于根顺拍了拍王伟光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王伟光神色茫然,肩膀塌下去,似乎被抽走了脊梁。

“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于根顺也笑笑,说了句废话。至少,王伟光没有悬梁溺水的倾向,于根顺稍微放心些,可以琢磨王伟光的出路了。

当今之计,王伟光不如出去躲一阵,谋求新的发展,也是平复心情。

“去沧海打拼如何?”又沉默了一阵,于根顺建议道。沧海公安系统内部调动,倒也不算是多大的事。陈展和孙毅应该都能给个面子吧?只是,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以王伟光现在的心情,行吗?

王伟光还没回答,口袋里却传出了彩铃声。一个柔美的女声唱道,“……不相信你还会回心转意,是我任性才决定要等你,我眼中的泪没掉过一滴,只是随你背影,慢慢倒流进心里……”

彩铃重复。王伟光还是木然地听着,无动于衷。于根顺只好替他掏出手机接通,却是顾大同的电话,先叹口气才问,“伟光,在哪儿?”

“顾书记,是我。我们在西北郊沣水河。”于根顺苦笑了一下,很有点猪八戒照镜子的感觉。顾大同懒得多说什么,“等着!”就挂了。于根顺这才想起,手机是从赵奎手里要回了一个,不过在楚楠的包包里。

不大一会儿,陆巡开了过来,这大概是平阳城内可以开得最快的车了。车上还下来一个小警察。于根顺一看也认识的,马奋和自己被宋岱带到刑警大队时,负责看守并伺候的小吴。

半年来,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于根顺觉得逐渐融入了这个社会。就像变成了一张渔网中的一个节点。随便动一动,就扯得厉害。

小吴当然也认识于根顺,低声打了个招呼,“顺子哥!”婚礼现场,小吴也在的。

“伟光,国家公安大学有个基干培训班,刚好元旦过后报到。我要了两个名额,有关材料都在吴彦举这里。”顾大同下车后,径直走向王伟光,表情木然。

王伟光一直低着头,不肯让人看自己的脸。顾大同叹口气,拍了拍王伟光的肩膀,“你父母,我替你跟他们说好了,不用担心。你也不用回家辞行了,现在就带着吴彦举走吧,赶晚上的火车。”

“是,顾书记。”王伟光还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吴彦举拉开车门,王伟光就上了车。随后吴彦举向顾书记和顺子哥辞行,陆巡绝尘而去。

只留下顾大同和于根顺面对沣水河。

“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凡事多动些脑子!并不是好心就一定做好事!”顾大同点了一根烟,猛吸一口,缓缓吐出。

“是……”于根顺也要了一根点上。

“你不是一个人在做事!你的一举一动,影响很多人!况且,并不是只有你这样子才是做事!”顾大同越说越快,声音也越大。

“嗯……”于根顺看着河水潺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你——”顾大同本来想恶狠狠地训斥这厮一顿的,现在却没了词。这小混蛋居然没有强词夺理?居然也会承认错误的?吃错药了?

“你啊,你啊!”顾大同摇摇头,也不愿多说了。就像砺兵秣马做好准备打一场胜仗,敌人却悄无声息地逃跑了。这一拳打个棉花!

“袁远和王玲,怎么样了?”于根顺扔掉了烟头。迎着风抽烟,很没感觉。

“上了楚楠的车。”顾大同也扔掉了烟头。

于根顺和王伟光离开后,楚楠当机立断,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带着袁远和王玲先行离开了现场。

主家桌上,两个父亲在咆哮,两个母亲在嚎啕。于小灵和王坤分头帮着帮着安抚。

顾大同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罗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两位县领导在场,宾客们倒也没有怎么样。这都什么破事!份子钱随了,连口菜都没吃上。酒倒是可以带回家喝,手快有手慢无啊!

县委办副主任、招待所所长朱依婷出来得慢了些,欲哭无泪,“这菜都做好了,谁把帐给结了?!”

份子钱本来是属于小两口的,洞房时没事点着玩。王伟光的父亲怒气冲冲地拿走了钱箱,王玲的父亲当然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我父亲近期可能会来藏马山,还有楚楠的爷爷,毛无邪的外公,是三个老将军,轻易不离京的。本来说是元旦期间来,但因故没有成行。具体什么时候,再通知你吧,你要好好接待!”顾大同也不想说这事了,怪无聊的。可能会让全县人民兴奋一阵子吧?

“你父亲?老将军?”于根顺知道顾大同背景深厚,却也没有更多兴趣。不过,以顾大同的年纪,父亲居然是老将军?

“是啊!”顾大同白了于根顺一眼,“我父亲叫梁青山,早年从平阳出去,和藏马山很有些渊源。至于是不是大刀堂的人,我就不太清楚。”酒桌上,顾大同也听到了董校长说的轶闻。

“啊?!”于根顺张口结舌。大山子?大山子还活着?顾大同后面的话,于根顺就完全没有听见。当然也没来得及疑惑,顾大同的父亲怎么是姓梁的?

“怎么了?”顾大同恼火地看着于根顺。姓什么很重要吗?

“没,没什么……”于根顺摇摇头。我和你个小孩子说得着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哥是灵儿的

“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一句甜甜的哥,顿时让于根顺没了脾气,心里反倒是有些愧疚。

沣水河畔,顾大同的电话响,接听后,没好气地塞给了于根顺,“找你的!”

“要不要我回去接你?”电话是楚楠打来的,说袁远和王玲在大刀堂温泉养生馆,已经安顿好了。

“不用了,我走回去就好。”于根顺喟然一叹。善后工作,还是楚楠想得周全。这小两口干柴烈火,峰回路转,出生入死,今晚怕是要天地一家亲了。尼玛我是招谁惹谁了我?

“嗯。小灵不肯跟我回来,高三好像是放假三天。我把你的手机给小灵了。”楚楠也不坚持,也不多问。于根顺心里又是一动。楠楠肯定是想捎小灵回去,但小灵很可能没给嫂子好脸色。这小丫头怪的!唉,这通乱,我差点都把宝贝妹妹给忘了!

于根顺把电话拨过去,听筒里立即传来于小灵脆生生的得意。问在什么地方时,于小灵颇有幽怨地叹息道,“我能上哪里去啊?在宿舍!”

“等着!”于根顺撒腿就跑。后面传来顾大同气急败坏地喊声,“混蛋,我的电话!”于根顺又旋风般地转回来,把电话往顾大同手上一塞,“小气样,谁稀罕!我有两个手机!”撒腿又跑了。

这大冷天的!堂堂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可怜的太啊子党顾大同,一边口吐白沫地诅咒,一边从沣水河畔往县城赶……

县一中校舍的气派,却不含学生宿舍。破旧的三层楼里空空荡荡,房间里四张上下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好在味道没男生宿舍那么臭。

“哥!”于小灵听到走廊里脚步声很重,狸猫一般蹿出来,“噌!”地扑进了于根顺怀里,抱了个满满当当!

“呃……”于根顺感受到了胸前的沉重压力,使劲把于小灵掰扯出来,夹在胳肢窝里,迈大步走进宿舍,把于小灵摁在床沿上,“小灵!我是你哥!”

“我知道你是我哥!”于小灵撇着小嘴,皱着小鼻子,一脸的不在乎。要是收废品的老大爷,我才不会扑呢!

“你——”于根顺气血攻心,却又一时语塞。这都什么世道?我该怎么跟这孩子说啊!十七岁的大姑娘,也不是小孩子了。玉奴嫁给我时,也不过十八岁!

“小灵啊,刚才董校长跟我说,你很有前途,能考清华北大的!”于根顺憋半天,只好想办法迂回。

“那又怎样?我才不考清华北大呢,我就上平农!”于小灵只管骨碌着大眼睛,好像很促狭。

“你——”于根顺再次语塞。好吧,平农是所好学校!但实事求是地讲,比清华北大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你,你,你总得讲点道理吧?”于根顺是相当的无奈,一屁股坐在小方凳上。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哥早就以德服人了!

结果,小方凳遇到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哗啦!”散架了。还好哥练过,于根顺一个马步蹲那里了。

“嗤!”于小灵拍着手笑了,露出一口米粒般的小银牙。摔你个大马趴才好!

“你给我坐好!”于根顺真是火大,双手掐住于小灵的小蛮腰,稍一提就把于小灵举过头顶,使劲栽到了上铺上!

“唉哟!”于小灵满脸的痛苦。于根顺一愣,连忙又把于小灵抱下来,轻轻放在下铺上,“怎么了?弄疼你了?”一脸的懊丧。

“嗤!”于小灵又露出了一口米粒般的小银牙,两条小腿悬在床沿上来回摆,得意的!

“呃……”于根顺使劲地拍了拍脑门。累死哥了!这是从哪里捡了个活宝妹妹啊!随即,于根顺脸色铁青,须发贲张,恶狠狠地说道,“你到底要怎样?!”

于小灵瞪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于根顺。于根顺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愣愣地盯着于小灵。我给你来硬的,我吓死你!

“哥,哥哎……”于小灵鼻子一酸,眼睛一眨,眼泪居然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抽抽嗒嗒的,哭得好不伤心!

“好吧,好吧,是哥不对!”于根顺又傻眼了。怎么说哭就哭上了?玩大了?怎么这么不经吓的?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于小灵哭起来还没个完。于根顺搓着两只大手,低声下气地道歉。唉,今天道歉都道顺溜了,前世今生,哥都没道过这么多歉,“小灵啊,是哥不对!肯定是哥不对!你就给哥说说吧,哥到底哪里不对了?”

“你抱着我,我就说!”于小灵已经把脸抹成了小花猫。于根顺再也不敢反抗,在床沿上坐下来,小心地把于小灵抱起来放在腿上,还是叮嘱了一句,“你别乱动啊!”

于小灵“哼!”了一声,果然舒舒服服地歪在哥哥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却不着急说什么了。于根顺觉得浑身不自在,天色渐暗,整个宿舍楼里就兄妹俩,这叫什么事!但又不敢催。

“哥!”终于,于小灵幽幽地叫了一声,“哥,灵儿从记事起,就知道要嫁给哥的,十二年前……”

“什么?!”于根顺“腾!”地站起来,脑袋撞了上铺的铺板,随着“咣当!”一声巨响,三角铁横梁直接弯了。好在于小灵扒得牢靠,八爪鱼一样,没有被扔到地上。

“哥,你脑袋被任打坏了。灵儿不是哥的亲妹妹,灵儿是哥的童养媳!”于小灵说话不怕吓死人,而且越说越激动。于根顺又傻傻地坐下了,脑袋一点也不疼,脑仁疼!

“哥是灵儿的!谁也抢不去!”于小灵说着就仰起脸来,小嘴径直冲向于根顺的大嘴。于根顺全然没有防备。不过,于小灵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动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就是初吻吧?

“灵儿,你听哥说!”于根顺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把于小灵的脑袋扳得离开了点,大眼瞪小眼。于小灵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根顺却也没词了,苦笑着说,“你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故事其实很简单。

那天,于贵来到平阳给学生买课本,在汽车站的候车室遇到了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才刚学会走路,哭着找妈妈。于贵来拎着两摞课本,掏出仅剩的一块钱给小女孩买了个面包。两个小时后,还是没等到人。于贵来翻了翻小女孩的口袋,想找找线索。结果找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孩子出生于一九八四年冬月二十二日酉时,请好心人收养。”

于贵来就把小女孩背回了家。那一块钱本来是返程的车票钱。小女孩的父母并没有留下她的名字,于贵来就给她起名叫“小灵”,算是领养的女儿吧!

本来于贵来也没有多想,邻居们却说,刚好养大了给顺子当媳妇啊!于贵来和婆姨一商量,还真是这么回事!家里穷得叮当响,顺子长大了,怕也是难找个媳妇。

因为于贵来是校长,所以灵儿五岁就上学了。顺子打小就唯唯诺诺的,什么事都不懂。灵儿却懂事很早。小朋友们都叫灵儿“顺子媳妇”的。

“顺子媳妇”当惯了,灵儿甚至一直保护着窝囊的哥哥,打小彪悍异常,也算是于贵来一家的异数。

本来,这媳妇是顺理成章的事,于小灵也从来没觉得存在什么挑战。但是,今年哥哥被人打坏了脑子,反倒长了一身本事,身边就围上了很多女孩,而且还个顶个的那么漂亮,那么优秀。于小灵当然就担心了。哥哥是我的!你们都别想抢!

于小灵说“就上平农”,也不是说说而已。平农就在家门口,随时可以见到哥哥。要是到首都上四年大学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哥哥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故事讲完了,于小灵把脑袋拱进了于根顺的怀里,一身的轻松。

于根顺的脑袋却是“嗡嗡”地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合着哥十多年前就已经欠下一场情债了?我说老爹老娘给我想得可真是周到!

这可咋办?

“灵儿?”于根顺叹口气,轻轻地抱了抱于小灵。于小灵慵懒得像只小猫,“嗯。”听声音都快要睡着了。

“咱商量一下好不好?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你在这小县城里,能遇见几个人?”于根顺尽量的委婉。

“灵儿懒,还一根筋。其实你小时候那样子,没人喜欢你,就我傻。嘻嘻,傻就傻吧,灵儿认了!”于小灵不为所动。反倒讲起革命家史来了。我都准备十二年了,相当充分,别想蒙我!

“灵儿,你还小。要不你先考大学,等大学毕业了再说?”于根顺只好换个方式。念大学后,那么多同学呢,优秀的小伙子肯定很多。就算没有哥这么优秀的,唉,拖一时算一时吧!

“少蒙我!四年呢,我不放心你!”于小灵直截了当。什么楚楠啊,水阑珊啊,陆晚啊,马蒂儿啊……幸亏苏烟隐藏得很深。

“呃……”于根顺再次语塞。哥的人品,居然那么差的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哥哥的童养媳

于小灵很不开心。哥哥再也不是从前的哥哥。

从前,哥哥很不喜欢说话,除了跟灵儿。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不高兴的事儿,哥哥都跟灵儿说。当然,高兴的事儿少了点,不高兴的事儿多了点。大概也只有跟灵儿在一起说话,才算得上是高兴的事儿吧?

哥哥也没什么朋友,除了灵儿。哥哥和灵儿从小就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而是两口子,长大了要成亲,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一辈子好久的。

青梅竹马神马的,简直是太小巫啦!哥哥和灵儿一起长大,就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吵过嘴,却没红过脸。就算有点什么小矛盾啥的,哥哥也总是让着灵儿。

唉,哥哥也不只是让着灵儿。哥哥什么人都让,从来不跟人争。所以,灵儿虽然比哥哥小了五岁,还是女孩,却经常保护着哥哥,不怕泼出命去!

当然,让和让还是不一样的。哥哥让灵儿,那是真让,灵儿都知道。

可是,哥哥被人打坏了脑子以后,本事见长,简直不是我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哥哥脾气也变了,有了那么多朋友,却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关心灵儿。虽然每月都来给灵儿送钱送东西。

这一点还算是喜忧参半吧。另一点却是完全彻底的坏事。哥哥身边有那么多漂亮姐姐,却不知道灵儿是哥哥的童养媳……

“咕咕!”

于小灵的肚子叫,才想起中午就没有吃饭。于根顺也惊醒过来,看外面已经天黑。就这样,灵儿坐在哥哥的腿上,分头想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灵儿,走吧,哥带你去吃饭。”于根顺抬手拍了拍灵儿的小脸。于小灵撅了撅嘴,听去就听去吧,谁的肚子不会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灵儿要吃烤红薯!”于小灵嘴上答应,却不肯起身。哥哥怀里又暖和又软和,哥哥都很久没抱过灵儿了。

秋天的时候,地里的庄稼熟了。兄妹俩在山沟里挖个洞,捡些枯枝野草在洞里烧。快要成灰烬时,把红薯、板栗、花生扔进去,把坑埋好。两个脑袋挤在一起看,土层冒出丝丝白气……可是今年秋天都没有吃过。

“烤红薯?”于根顺哪里知道卖烤红薯的地方?“哥知道一个烤肉摊,很好吃的!”

“不,灵儿就要吃烤红薯,哥哥给灵儿烤!”于小灵两只小手使劲地抓着哥哥的衣服,还是不肯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

“大晚上的,就吃烤肉,爱吃不吃!”于根顺火了,上哪去找红薯去?且不说怎么烤!

“那你明天给灵儿烤?”于小灵眨巴着眼睛,委屈的。

“嗯……”于根顺竟无语而凝噎。这可怎么办啊?实在是狠不下心肠。好不容易板回脸,就这么半途而废?不行!灵儿现在还小,不懂事的,不能让灵儿陷得太深!“你去不去?不去我找人喝酒去了!”

“去,我为什么不去!”于小灵虽然拧着眉毛,却也乖乖地跳了下来。哥哥一凶,还真是另一种味道!

下楼后,于根顺大步流星,于小灵只好一路小跑,心里那个委屈。我忍!

夜色清冷,两人一路走到“烤肉西施”的摊位。比夏天多了个挡风的雨布围栏,“烤肉西施”站在围栏入口处忙活。孜然香味带着青烟飘出好远。

“老板,来二十串羊肉,二十串板筋。一半辣的,一半五香!”于根顺老远打了招呼。

“好唻!”“烤肉西施”长得俏,声音也甜,“哦?您很久没来!多谢了!”夜色中的微笑很有魅力。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内敛。

“呵呵,瞎忙!”时隔半年,于根顺没想到“烤肉西施”居然还能认出自己,只好打了个哈哈,“近来没有小流氓捣乱吧?”

说完就低头往围栏里面钻,于小灵麻溜地跟在于根顺身后。闻到肉香,肚子是更饿了。不过于小灵心里很鄙薄。哥哥居然什么女人都认识……

“没有!”“烤肉西施”会心一笑,“倒是经常过来吃烤肉,但都规规矩矩的,钱也不短。”

“哈哈!我小弟的媳妇,谅他们也不敢!有问题,你就报顺子哥的……”于根顺大大咧咧地回了一句,只当不知道灵儿的小心思。从各个方面认识一下哥也好,小孩子总是要长大啊!就当是成长的烦恼吧。

“呃……”于根顺很努力地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因为迎面射来了杀人的目光。

围栏里只有一个食客。顾大同拎着根铁钳子,却不往嘴里塞。我是你小弟?都是你的功劳?这混蛋恐怕真的会跟那些小流氓说,这个摊主是“我小弟的媳妇”……

“那个,你在啊,嘿嘿!”于根顺只好坐在了顾大同的对过。这个老不修的,都半年了,还没个收成?不会天天晚上来吃烤肉吧?

“啊?你是顾书记?!”于小灵刚想在哥哥身边坐下,却觉得气氛不太对头。仔细一看,这不是婚礼上的证婚人吗?堂堂的政法委书记,躲在小摊上吃烤肉?于小灵吃惊非小,禁不住脱口而出。

“嗯。我是你哥的小弟!”顾大同终于把肉串送到了嘴边。政法委书记当然不会和某个小混蛋一样,对待小女孩要亲切些。不过铁扦子就比较倒霉,被一口钢牙撸得直冒火星子。

“啊?!”进来拿肉串的“烤肉西施”怔在当场。怪不得最近老有政法系统的人到电大报名,还都说是我介绍的。每介绍一名学生,学校给发一百元奖励。仅这一项,就远远地超过了工资收入。父亲的医疗费才不至于无以为继……

“顾书记,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烤肉西施”嘴角苦笑,看向顾大同的目光,有点冷,有点涣散。原来他是政法委书记。

“对不起,孟老师!”顾大同“腾!”地站了起来,两只手互搓,说话都不连贯了,“那些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你的情况我也都很清楚。但是……”

“但是,孟姜,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胆子小,不敢表白!”顾大同毅然决然地站直了腰,热切地看着“烤肉西施”,“我今天终于可以豁出去了,我今年三十二岁,未婚!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于根顺忍得很辛苦。我胆子小?我未婚?这是从小老顾嘴里说出来的吧?不过这厮还真是跟我想象得一样,只敢吃烤肉,不敢吃肉!

第三百章 未婚的政法委书记

要说太啊子党的班头,流氓中的状元,混蛋中的翘楚,毛无邪得管顾大同叫叔。

实际上,两人也认识很久。论辈分,毛无邪也确实管顾大同叫叔。不过,毛无邪吃顾大同的亏太多,久之就绕道而行了。爷惹不起你,还躲不起?

两年前,西安街上,一辆甲A0和一辆京A8相撞。顾大同从甲A0车上下来,拎着一瓶红酒,把刚推开京A8车门的另一个太啊子党开了瓢。被开瓢的太啊子党虽然没死,却一直流口水不止。

当然,斗殴的原因不是车祸,而是一个女明星。

结果,顾大同被迫脱掉军装,发配深山,每年进京不得超过五天。

初来平阳,顾大同是相当的郁闷。这是人活的地方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小白脸把我打成白痴呢!

时间一长,顾大同却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小县城,喜欢上了这种闲散舒适的生活。鸡犬相闻,阡陌纵横,小市民也好,小农民也好,都过得如此安逸。平阳政局的小打小闹,是是非非,在顾大同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

没事在街上走一走,遇到的每个人都脸熟,却也是利益无关。如果现在让顾大同再回首都,还真不一定能适应了那个是非地,驾驭得了那个名利场。就在平阳活一世,不是挺好吗?

年轻时玩得开,祸事也来自女人,顾大同看惯了花红柳绿,吃够了大鱼大肉,到平阳后居然改了茹素。

直到今年夏初,顾大同偶尔来到步行街,见到了素颜内敛的“烤肉西施”。炭火红光下的淡然微笑,直接触动了顾大同那颗久蛰的春心,呃,爱情。这是一个有故事、有内涵、有味道的女子。哥的春天,来了!

此后,顾大同有事没事就会来一趟。叫上二十串肉,一扎啤酒,眼睛就着“西施”下酒,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晚上。

当然,顾大同一直都是微服夜行,独自过来享用。上回带于根顺过来,大概是觉得,于根顺是平阳唯一的朋友吧。而这一点,顾大同是决不会告诉于根顺的。这小混蛋是属哮天犬的,有时候也属猪八戒。

当然,于根顺并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如此地位,也就没有受宠若惊。不过,于根顺倒也是个有心的,一举解决了“烤肉西施”的困扰。平阳的小混混,谁敢跟青牛道爷刺毛?青牛道爷发了话,那就是规矩。

当然,青牛道爷是何等样人,替顺子哥做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决不至于邀功请赏。但平阳道上都知道,顺子哥是青牛道爷的大哥,“烤肉西施”是顺子哥一个小弟的媳妇。至于那个小弟是谁,就无关要紧了。

当然,作为受惠甚隆的小弟,顾大同确实是不知情,更不会感恩戴德。虽然在平阳范围内,没有顾大同侦察不到的情况。

比如,“烤肉西施”叫孟姜,性别处女,名字里没有女。现任平阳电大日语教师,其父是原平阳纺织厂厂长孟良古。平纺破产后,孟厂长赋闲在家,却查出了尿毒症。

平纺鼎盛时期,孟厂长什么病不能医?什么帐不能报?该得病时没得,不该得的时候却得了,此事古难全啊!

这个尿毒症,一时死不了,一直活不好,却把长期以来的家底全搭了进去,更把一个日语老师逼成了“烤肉西施”。好在,电大老师不坐班,有课才去,教职工招生还有不菲的奖金。

顾大同忽然觉得,平阳政法系统的干警学历太低,不足与维护平阳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更不符合社会主义法制建设的美好前景。于是,平阳政法委下了一纸红头文件,要求正式干警必须在三年内拿到大专文凭。股级以上干部,要在五年内拿到本科文凭。届时,学历不达标者一律待岗。今后提拔干部,学历更是硬杠杠。

通知中明确要求,文凭必须来自正规国办成人高校,教育部学信网可查询,各种函授、夜校文凭一律不作数。

可是,但凡官方做点正事,就老有人往坏处想。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吗?虽然鲁迅先生没有说推测官方。

有小道消息称,顾书记此举,是因为电大一个叫做孟姜的美女教师。这个消息,不知道来源何处,更没人敢找顾书记求证。顾书记当然也懒得就这点鸡毛蒜皮专门辟谣。听蝲蝲蛄叫,耽误种庄稼!

管它有枣没枣呢!不少干警到电大报名时,都特意要求注明,经孟老师介绍而来。就是教日语的孟姜老师。电大就一个老师姓孟?那就没错了。

平阳政法系统注重文化建设,强力推动干警素质提高,是沧海政法系统2000年度总结的一个亮点。经沧海政法委陈展书记表彰后,不少兄弟县市前来取经。顾书记本着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原则,认真地阐述了提高干警文化素质对政法系统建设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不过,顾大同却一直没敢向孟姜表白。即使孟姜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定期光顾的神秘食客,甚至颇有些好感。当然,孟姜也不会去打听一个食客的来历。这食客一直独自前来,只带来过一个朋友,就是小混混口中的“顺子哥”。

顺子哥来后,小混混的态度变化,那是云泥之判。孟姜就更不敢打听神秘食客的身份了,即使这人没有恶意,怕也不会很干净吧?

偶尔,两人也不咸不淡地聊两句。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顾大同一直强压着心底的骚动,却决不肯承认胆怯。孟老师为岳父——呃,暂时还不是——如此操劳,显然是贤妻良母好女子,是要娶回家做老婆的,不可轻侮……

如果不是被于小灵叫破,顾大同的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张开呢!

“孟老师,我是真心的,绝对不是故意骗您!”顾大同把“您”字都用上了,看着孟姜那张完美的脸颊,虽然少许油污,心里相当的忐忑。一副初哥表情由衷而发,毛无邪若见,一定会瞎了钛金狗眼。

孟姜初时生气是真,继而也是感动。

在此之前,孟姜也不是没有过好奇这人的身份,闲暇时也有猜度。可是,孟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居然是一个堂堂县委常委!乔装而来,坚持近一年,不可不谓真情吧?不可不谓浪漫吧?

女人,谁不想有白马王子殚精竭虑地讨好自己呢?更何况是一个教日语的美女老师。

因家事拖累,孟姜没有谈过恋爱,不知不觉就成了大龄剩女。

可是,孟姜却也不想轻率地把自己嫁出去。父亲病重,哪有心思谈情说爱?已经剩女了,再剩几年又何妨?

可是,这样拒绝一位政法委书记,呃,未婚的,是不是太矫情?从他紧张的表情和语无伦次看,确实有真情存焉。并且暗地里为我做了那么多事。

可是,这人隐藏身份半年,年龄大地位高却未婚,必有隐情吧?

可是,日子过得实在是太累,好想有个结实的肩膀靠一靠……

“顾书记,我如果拒绝,可能是很矫情吧?”孟姜终于打定了主意。展颜一笑,蓬荜生辉,却不是平时的淡笑,“但这样对我并不公平,你可能了解了我的一切,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除了官衔。不如我们交往一阵?站在阳光下。”

“也是,反正我们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了!”顾大同如释重负,孟老师毕竟没有当场拒绝,更没有拂袖而去!有门啊!此时的顾大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初哥。

“不对啊,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应该很着急才对啊!”于根顺果然指出了这个逻辑性的错误。

“要你管!”顾大同“腾!”地转过身来。这一切,居然都被这混蛋看去了……

“懒得理你!”于根顺大口地吃着肉串,憋到内伤。

“想笑就笑好了,没见过人谈恋爱啊!”顾大同身体僵硬地坐回马扎子,好歹抢到了最后一根肉串。

“哈哈哈哈!”于根顺终于得了圣谕,捂着肚子笑起来,“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哈哈哈哈,未婚……尤其不会告诉楚楠!”

“你敢!”顾大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切,都是于根顺这混蛋的错!

“你们吃,我再烤一些!”孟姜也忍不住笑意,取了大把肉串忙活去了。

“原来大人是这样谈恋爱啊,真好玩!”于小灵一本正经地表扬顾大同。刚才,好歹从哥哥的虎口下抢到了几根肉串,更多时间,老大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天地良心,灵儿绝对没有取笑政法委书记的意思,只有取经……

“呃……”顾大同竟无语而凝噎。这兄妹俩,还真是,还真是兄妹俩!

“我说,藏马山风管委干部的文化素质,亟待提高啊!”顾大同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你一个大专生,以后很难发展的!我看,就辛苦孟老师给介绍一下,你到电大读个本科吧!你手下那帮子,都来读大专!”

“啊?”于根顺狐疑地看着顾大同。虽然不知底细,但这老不修的,脸上分明不是好笑。

藏马山要可持续发展,各级领导干部的文化素质确实需要提高。可是,张五魁等人,能认识自己的名字就不错,读大专?

“嫂子,来四十串羊肉,四十串板筋!”没等于根顺回话,就听外面来了客人,人数还不少。

第三百零一章 顺子哥的小弟的媳妇

猪哥并不姓猪,也不叫猪。得此英名,全仗一身肥肉。更兼一头乱发刚硬,猪鬃一般。

半年前,猪哥还只是青牛道爷手下一个小头目,有幸亲眼目睹顺子哥在“金碧辉煌”的八面威风。正陪着陈无道返回时,却接到了小弟的电话。说有个叫“顺子哥”的过江龙,把他们狠揍了一通,因为“烤肉西施”是其小弟的媳妇。猪哥连忙向道爷汇报。

陈无道正五迷三道,顺子哥的名头却能醒酒,当即指示猪哥,“把‘烤肉西施’当亲妈照顾!”

猪哥岂敢怠慢,亲自带队上阵,在“烤肉西施”周围暗中设防。收拾了几批不长眼的小混混以后,平阳道上都知道了,“烤肉西施”是个超卓的存在。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猪哥当然不肯放出底细。要是由此攀上顺子哥的交情,岂不是平步青云?道爷说了,二十一世纪,信息就是生产力!

可惜,顺子哥似乎再也没来光顾过。猪哥一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三个月前,蒋破军英雄末路,北斗集团轰然倒塌,各地“金碧辉煌”一片混乱。白苍牙主动找到了青牛道爷。陈无道洋洋洒洒地带队赴会时,却见顺子哥赫然在场。

这也是猪哥第二次见到顺子哥。抓住一个给顺子哥倒酒的机会,猪哥小心谨慎地表了功,说,“孟老师的摊位,绝对安全。请顺子哥放心!”顺子哥一愣,问了声,“哪个孟老师?”

“就是‘烤肉西施’啊……”猪哥得了一大臊。不会是小弟谎报军情吧?该给小的们强化一下组织纪律了!这还了得?或者只是顺子哥偶尔临幸,提起裤子就忘了?

“哦!”顺子哥恍然大悟,“你是猪哥吧?”

“不敢!不敢!您老叫我小猪就好!”猪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真正的贵人,决不会多忘事!顺子哥居然记得我这点微末功劳!猫猫鱼真是个人才,报名报得好,必须要提拔!猫猫鱼就是那个有幸被顺子哥亲自扇耳光的小弟。

“嗯,你做得不错!”顺子哥拍了拍猪哥的肩膀。猪哥使劲把肩膀放低,好让顺子哥拍得舒服些。

两人的几句话,果然引起了陈无道的注意,“小猪是我手下一条好汉!今后和白爷联络的事,就由小猪负责吧!”

“谢道爷栽培!”猪哥昂首挺胸,心花怒放。机会果然青睐有准备的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后小猪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还望白爷多担待!”猪哥向白苍牙拱手。这一礼,也算是不卑不亢。身为独当一面的负责人,不可失了礼数,也不可过度放低自家身份。否则,丢的道爷的人,也丢了顺子哥的人!

“顺子哥!”猪哥面向于根顺一揖到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说!”白苍牙笑了笑,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沈锦臣沈哥出国匆忙,白苍牙没有得见。不过,沈哥特地打电话叮嘱了,“今后平阳‘金碧辉煌’,就是你白苍牙的。不过哥叮嘱你两件事,一是勿忘蒋公恩厚,一是依靠顺子哥成事!”

查封一段时间后,“金碧辉煌”重装开业。白苍牙使出浑身解数,力图重铸辉煌,结果却是不尽如意,苦不堪言。官面上,白苍牙无依无靠。虽然近期风声未过,有关人员都躲得远远的,长远却是心头大患。奈何?

官面上还可以徐图大计,左不过是一个“钱”字。道上却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陈无道早已不记得当年交情,可以说是步步紧逼,欲食之而后快。没有了沧海的靠山,白苍牙如何跟青牛道爷抗衡?

还是沈爷想得周全啊!白苍牙无奈,亲自跑到藏马镇,找到了顺子哥。

“我要七成!”于根顺听明白来意后,脸上古井无波,只管盯住了白苍牙。

“全由顺子哥做主!”白苍牙咬牙答应。至少我还得三成。否则的话,可能会被连根拔起,甚至连骨头都让人嚼了!

于根顺到“金碧辉煌”后,让白苍牙约陈无道。

陈无道带着大队人马,得意洋洋地赴约。问题就在今晚解决,看来白苍牙是彻底服软了。要说白苍牙啊,名字差了点,却也是个人才,有文化产业的管理经验。给白苍牙留下五个点,继续当经理好了!

“啊?”陈无道进入天字号包间,却赫然发现,顺子哥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位置!

“坐!”于根顺略点头,专心饮酒。喝的是全新包装的藏马山老白干。

倒酒的公主,名叫喵喵。穿的少,露的多,笑容甜甜。喵喵正是于根顺和同学聚会时的那个公主,如今已经升了领班。白苍牙觉得,顺子哥这人,念旧!

“顺子哥!”陈无道忐忑而坐,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顺子哥你脚踩黑白两道,嘴大吃八方,大鱼吃小鱼,但你也不能太欺负人了吧?陈无道自扪,没有做过对不起顺子哥的事!刚则易折,硬不持久,做人一定要知进退!

“道爷,天冷秋风劲,要注意身体,看气色不太好?”于根顺伸手让酒。喵喵早已倒好,顺子哥不喜欢小杯。

“顺子哥一定会以德服人。”陈无道一口饮下。三两高度酒,够劲。

“喵喵,你去唱支歌吧!”于根顺向喵喵笑了笑。喵喵立即起身,打开音响,就着柔和的音乐,轻声慢语,唱出了心声,“好花不常开,好梦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席间,只有三人的座位。

“‘金碧辉煌’太大,不是一个人能吃下的。”于根顺举杯邀饮,三人同满,白苍牙亲自倒酒。

这点破事,推脱不得,于根顺也懒得虚与委蛇,径入主题,“这样吧!‘金碧辉煌’分成三个等份,白苍牙一份,陈无道一份。”

“好!”陈无道满口答应,又满一杯。

少是少了点,但兵不血刃,等于白得。刚才真是气盛,惹了顺子哥,岂能平和收场?还是有点沉不住气啊,白混了大半生……幸亏顺子哥大人有大量!

“好!”白苍牙喜出望外,再次倒酒。

原来顺子哥深谋远虑,并非要独吞大头!顺子哥开口要七成,原来是对我的考量啊!惭愧,这点小心眼,沈哥早就指出过的,难成大器!以后在顺子哥手下,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陈无道和白苍牙对视一眼,是个天长日久的意思。大家都是人精,剩下的一份自然属于顺子哥,还需说出口吗?

第二层意思是,有顺子哥撑着,“金碧辉煌”焉能不顺畅?重要的是有钱大家赚,各尽其能,各得其所,一起把蛋糕做大!

第三层意思是,白爷自然要负责日常经营管理,道爷自然要确保道上无事。官面上的事,却是少不了顺子哥亲自出马。

第四层意思,这个家,自然是顺子哥当!

“剩下的那份,就交给沧海的蒋孝镛吧!‘金碧辉煌’毕竟是蒋破军打出的天下,做人勿忘本。”于根顺悠然满饮一杯,起身欲行。

“啊?!”陈无道和白苍牙同时惊叫出声。顺子哥这才叫义薄云天,目无阿堵物!刚才心里想的,都错了?

“我一国家干部,不跟你们这些烂人掺和!”于根顺回头笑了笑。一个“烂人”,却让陈无道和白苍牙心里温暖至极。顺子哥并没有见外!顺子哥心里还是有我的!

“国家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告诫你们,一不要和国家机器对抗,二不要忘了良心道义!”于根顺说完,扬长而去。

等猪哥跟着二位爷跑出门外时,顺子哥早已没了踪影。一堆人面面相觑。

包房里,喵喵还在轻唱,“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

此后,猪哥逐渐得忙了起来。不过,“烤肉西施”这边的安保工作,猪哥一直都没有放下。顺子哥说过的,“做人勿忘本!”

手下的小弟多了,轮番值班就是。偶有闲暇,猪哥还是会亲自跑来一趟。但决不打扰顺子哥的小弟的媳妇,更没有套近乎。顺子哥交代的事情,只管做好就是,顺子哥会看到我的苦心和忠心的……

没承想,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居然又见到了尊敬的顺子哥!

“顺子哥!”猪哥的嘴唇一个劲哆嗦,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猪哥身后的四个小弟,连忙向于根顺鞠躬。跟着猪哥也有好几个月了,除了道爷外,什么时候见猪哥对人这么尊敬过?

“哦,猪哥?”于根顺也有点意外。看来这小子还真是忠于职守啊!

“是!”猪哥昂首挺胸地述职,“顺子哥的交代,小猪一直不敢懈怠!请顺子哥放心,有小猪在,您小弟的媳妇的摊位,绝对是最安全的!”

顺子哥对过座位上的客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吃烤肉也能噎着?

不过,能和顺子哥对坐的客人,猪哥决不敢轻视,客气地拱手道,“请问这位是?”

“哦,这是我一个小弟,人还不错,就是不太善于和别人交往。猪哥不要管他!”于根顺一本正经,一脸严肃。

第三百零二章 祝天下有情人皆为兄妹

于小灵骨碌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棚内灯光昏暗,顾书记只管低头吃肉。看来刚才真是噎得狠了,耳朵根发红,嘻嘻!

后面进来的五个人,虽然都是一副成功人士打扮,却不像好人。莫非是道上的混混?这些混混为什么这么怕哥哥?

“猪哥是吧?”于小灵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小猪,小猪!”刚在隔壁桌坐下的猪哥赶紧起身,一脸的恭谨。顺子哥毕竟是顺子哥,身边女人一个赛一个的周正。就是年纪小了些,原来顺子哥好这口的……

“如果我被人欺负了,小猪哥会不会替我出气?”于小灵一脸的好萌,吓得猪哥连忙低头。顺子哥的女人,我哪能随便看呢?喵喵还没靠上顺子哥呢,就已经跳级升了前台经理,和我平起平坐!呃,貌似只是平起,没机会平坐。就算有,我也不敢哪!

“会,一定会!”猪哥忙不迭地答应,偷眼去看顺子哥,顺子哥却只管吃肉。看来顺子哥很宠这房,默许了。帮不上顺子哥什么大忙,帮点小忙也好啊!历史雄辩地证明,顺子哥身边的女人,正是我小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缘!

猪哥现在是有身份的人,随身携带便条纸和签字笔的。当即写下一串数字,双手递了过来,“这是我的手机,保证二十四小时开机!”

“如果我想欺负一下别人,小猪哥是不是也会替我出面?”于小灵拈起了便条,坚决把淘气进行到底。你不是不管吗?我就闹过给你看!

“会,一定会!”猪哥心里有了谱,昂首挺胸,坚决接受任务。谁敢让嫂子一时间不舒服,小猪就让他一辈子不利索!再说了,这可不是我帮你啊,而是你帮我的!猪哥都差点说“谢谢啊”了。

“猪哥,不要理她!小孩子胡闹的。”顺子哥却给猪哥泼了一瓢冷水。这个社会复杂的,灵儿要是有点急事,我又不在身边,请猪哥帮个小忙,倒也不算什么。

可是,指挥道上的混混欺负别人,那就过了。不好好念书,学人家当小太妹吗?顺子哥虽然并不歧视小太妹,却决不允许灵儿变成小太妹!

“啊?是……是!”猪哥脸上一抽抽,连忙点头称是。敢情马屁没拍对?

“我才不是小孩子!”于小灵却不干了,小身板猛一挺。人家哪里小了?好吧,比楚楠是略小了那么一点点。但你有点发展的眼光好不好?

“猪哥,坐吧!灵儿是我妹妹,在县一中念书。”顺子哥和气地吩咐猪哥。

“是,是!”猪哥连忙坐了回去。原来闹了个大乌龙,灵儿是顺子哥的妹妹啊,怪不得长得这么靓!顺子哥的意思,猪哥已经领会清楚了。要保护灵儿安全,却不能听她胡闹。

“我不是你的亲妹妹,楚楠才是你的亲妹妹!”于小灵偏偏不接受哥哥的好意,撅嘴瞪眼,满脸的不忿。我祝愿天下有情人,都是亲兄妹!

“呃……”顺子哥让劣质白酒给呛着了。小摊上毕竟没有藏马山老白干卖。

“咳咳!”顺子哥对过的小弟又是一阵咳嗽。这位兄弟,毛病多的。猪哥却是无暇琢磨别人的健康问题。

这到底是咋回事?作为顺子哥的忠实粉丝,猪哥还是下过一番苦功的。楚楠,女,二十二岁,共产党员,沧海市委副书记楚向前之女,藏马镇党委委员,派出所所长,顺子哥的正宫娘娘,家中红旗不倒的!

“灵儿,不要胡闹!否则,我再也不带你去任何地方!”于根顺一阵头大,只好再度板脸,表情相当严肃。我这上哪说理去?你不是我亲妹妹,你根本就不是我妹妹,你是我小姑奶奶!

“哼!”于小灵撅嘴瞪眼,却也不再说话。好吧,你板脸我就听你的。我让你一天板脸八回,八回不够就十八回!最好板成二皮脸,累死你!

复杂啊,太复杂了!世界上最大的危险,就是知道得太多……猪哥及其四个小弟,正襟危坐在各自位置,比小学生还整齐。

外面风寒,棚内无话。

“猪哥,什么学历啊?”良久,顺子哥突然开口。猪哥一直支愣着两只耳朵,却险些没听明白。学历?什么学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高中,县一中毕业!”猪哥赶紧站起来回答。呃,我和顺子哥的妹妹——对,必须是妹妹——还是校友呢……

“一中是个好学校啊!”顺子哥摆手让猪哥坐下,接着又是一恼,“我说,你别站起来了!哥跟你说话,这个累!”

“是,是!”猪哥刚站起半个身子,连忙又坐回去,伸手挠着猪鬃毛,“嘿嘿!”地笑。四个小弟也跟着笑,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这时又听见顺子哥继续问道,“你们呢?”

四个小弟更是摸不着头脑,却也连忙站起来回答。结果却被猪哥低声狠训,“坐好!不准站起来!”

两个高中毕业,一个高中肄业但有毕业证,只有一个很惭愧地说是初中毕业。于根顺琢磨着,陈无道的手下,比张五魁他们的素质高啊!那些混蛋,好像就没几个念完初中的。

“学历还是低了点啊!”顺子哥摇头叹息,“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没个大专文凭,连警察都当不好!”

“是,是!”猪哥分明地看到,顺子哥对过那小弟,又被噎了一下,咳嗽得厉害。不过,顺子哥到底是个啥意思?这些有的没的!小猪我也没想当警察啊……

“有空的话,我得跟你们道爷说一下,抓队伍建设,要从文化素质抓起!”顺子哥若有所思,果然解释了猪哥的疑团,“我小弟的媳妇呢,其实是电大老师,很有点能力的!你们就叫孟老师吧!”

“孟老师好!”猪哥和四个小弟连忙站了起来,这回顺子哥没有反对。

“大家好!”孟姜刚好端着一大盘烤肉进来,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差点脱口回答出“同学们好”来。这个顺子哥啊,还真是个活宝。

不过,摆摊都快两年了,听到的多是“老板”,甚至“烤肉西施”,谁叫过一句“孟老师”的?自从厚着脸皮出来摆摊烤肉,孟姜就褪去了高傲,低眉敛目,忍气吞声,甚至面带微笑。

可是,虽然为生活所迫,但内心深处的那份尊严,又岂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孟姜觉得眼睛里有些温热。顺子哥,真是非常人啊!

“就先从你们四个人做起吧!明天去电大找孟老师,让孟老师费心帮你们介绍一下,读个大专!”顺子哥这个非常人,不怕有非常之举。

孟姜有点忍俊不禁。前一阵子是接不完的警察报名,现在又改小混混了?好吧,圣人云有教无类。大家同班读书,就是好同学。我这招生做得容易啊,按照平阳电大年初出台的激励政策,我都可以提拔中层了!

呃,中层?孟姜一阵恍惚。我还可以当中层的?不过,看学校里那些所谓中层干部,也就那样!

“我们四个一定报名!早就想从根本上提高自己的素质了!”猪哥学习向上的要求相当强烈,当即代表三个有高中毕业证的小弟严肃表态。甚至喜气洋洋的,这是顺子哥给指出的一条光明大道。

初中毕业那厮,都快把头低到裤裆里去了。今天这人丢的!连个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怎么敢在道上混啊!今年春节前,哥一定要搞到高中毕业证,必须的!

“好,很好!”顺子哥果然对猪哥大加赞赏。

“顺子哥,我会跟道爷汇报!”猪哥摩拳擦掌,坚决不肯独食。有好处,大家都有份,这才是兄弟!对了,喵喵经理说过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哦?那你还等什么?”顺子哥更是鼓励有加。为人处事,一定要雷厉风行,扭扭捏捏的算什么?

“是!”猪哥当即拿出电话,拨通号码,小声地汇报,“道爷,我正跟顺子哥在一起呢!顺子哥建议道爷,要努力提高队伍的文化素质。是,是!就在步行街。”

“顺子哥!道爷说很久没跟顺子哥一起喝酒了,第一时间赶来!”猪哥收起手机,得意地表功。道爷真给面子!不,道爷是给顺子哥面子。那也是小猪我有面子!

“哦?你做得不错,我等着道爷!”顺子哥击节赞赏。

“应该的,应该的!”猪哥连忙谦虚。

奇怪的是,顺子哥对过那小弟,怎么又咳嗽上了?这人毛病多的。这回还咳得更厉害了,含混地给顺子哥说了句什么,起身就往外走。猪哥连忙客气了一声,“兄弟,不再吃点了?”

“不了,你们好好吃!”那小弟一直低着头,甚至把脸侧向了另一边,说话很小声。走到门口,又跟“烤肉西施”——不,孟老师——说了句什么,猪哥只听见一句“不太方便”,接着就掏出钱包付钱。

孟老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猪哥就在里面喊上了,“那位兄弟,你走你的!都是顺子哥的好兄弟,这顿算我的!”

那位兄弟动作一滞,猪哥反倒是不满意了,大声喊道,“你走你的!你敢给钱,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兄弟!”

还好,那兄弟终于收起钱包,猛一跺脚,走了!

跺脚算是个啥意思?猪哥莫名其妙地看向顺子哥,却见顺子哥笑得无比灿烂。看来,这件事又做对了!一世人两兄弟,钱算个锤子?

“顺子哥在吗?”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急促。

一阵爽朗的笑声飘来,青牛道爷亲自出现在烤肉摊门口。

随后,白苍牙白爷也是满脸的笑意,和青牛道爷联袂出席。

两人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兄弟。

怎么还有前台经理喵喵?呃,不是喵喵经理,是毛经理。

第三百零三章 张树为什么变成了张村

“真的?顺子哥来了?”毛兰兰喜上眉梢,娇媚动人。

“快走吧!”白苍牙心里一跳,却也垂下头去。沈哥说过的,我们做这一行,不可以动身边的女人……

毛兰兰来自西北一小县城,尘土飞扬,昏天黑地的那种。一到沧海,就爱上了这里的洁净清新。大海是蓝的,天空是亮的,男孩是阳光的。

这男孩名叫张树,是毛兰兰来沧海科技大学报到时认识的。张树热情地接过了毛兰兰的旅行袋,毛兰兰拎着搪瓷脸盆,忐忑地跟着张树去找宿舍楼。

那旅行袋上印着“上海旅游”,实际上毛兰兰全家都没去过上海,毛兰兰就是全家走得最远的人。搪瓷脸盆是爸爸新买的,装在网兜里,不过下火车时碰掉了一块瓷。

“你收拾一下吧,我再去帮一下别人。”张树微笑着转身离开。毛兰兰这才想起,旅行袋里有柿饼,妈妈仔细给挑的,都很甜。

宿舍里别的同学来了,毛兰兰这才发现,自己的旅行袋是独一份,自己的搪瓷盆也是独一份,自己就是个独一份。同学们的皮箱里并没有柿饼,也没有什么别的家乡特产。

别人唱的歌,毛兰兰也不会,虽然在家乡时唱得很高很亮。甚至很久没有说话,因为口音很重。毛兰兰努力地模仿别人的一切,几乎忘记怎样走路。

这些都没有什么,最要命的是,毛兰兰在课堂上失去了自信。从小到大,一直成绩优秀的毛兰兰此时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自己什么都不是。

天空不再那么亮,毛兰兰开始思念家乡的小县城。

好在大海还是那么蓝。在食堂门口,毛兰兰与张树不期而遇。毛兰兰也是这时才知道,这男孩叫张树。,随后,张树带毛兰兰去看大海。接下来的几个月,天空也亮了。

毛兰兰逐渐适应了沧海的生活,脸上开始出现笑容。

“我爸爸想见一见你!”张树真诚地发出邀请时,毛兰兰被吓了一跳。这就要见家长了吗?好吧,虽然才几个月时间,毛兰兰却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张树,实在是无法想象。

张树从未有过过分的举动,这让毛兰兰很满意。周围开始谈恋爱的同学,已经乱七八糟的了。毛兰兰觉得,张树很尊重自己,也很可靠。童贞是很要命的事情,妈妈再三叮嘱过的。毛兰兰甚至曾有过亲历。一个邻居家的姐姐,在婚检时被查出非处。婚退了,彩礼退了,那个姐姐上吊了。人死以后,全家人还是抬不起头。

一个新建的小区,一个普通的三居室,家具也是全新的,甚至散发着装修的味道。

毛兰兰忐忑地进来后,发现张树的爸爸很和蔼,倒也是个成功人士打扮。虽然有点秃头,却比自己老爸显得年轻许多。

晚餐是饭店送来的外卖,张树和他爸爸都不让毛兰兰动手做饭。

也许张树没有妈妈吧?毛兰兰觉得很幸福,也觉得张树很可怜。一定要好好地爱他,也要好好地孝敬老人。这里也很有家的味道。

在温馨的灯光下,毛兰兰经不住劝,只好喝了一点酒。结果,一会儿就晕晕乎乎地趴在了桌子上。毛兰兰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头一次上门,丢人了……

毛兰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没穿衣服!

而身边,张树的爸爸在打鼾?!

“啊——”毛兰兰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时,才觉得下面很疼。

“我负责你的一切费用,这房子也归你。我只是偶尔才来这里。”张树的爸爸醒了,靠在床帮上,露出恶心的肥肉。

“你去死吧!”毛兰兰捡起一个东西,想砸死这个恶心的秃头,却发现是电话,“我要报警,把你这强奸犯抓起来!”

“你别傻了,我在我家里强奸你?谁信啊?再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脸?”那老头不慌不忙的,甚至面带微笑。

“张树!张树!张树呢?”毛兰兰心里还有一线希望。

“张树把你卖给我了,我给了他五千块。”现实总是那么残酷。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总是很难相信。那老头说这话时,甚至一声叹息。

“啊……”毛兰兰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下。天塌了,妈妈啊。

“等你毕业了,我再帮你找个工作,咱们的交易就算结束。”这老头自然不是张树的爸爸,“我叫王坚强,从江浙省来的,在沧海做钢木门生意,两地来回跑。”

“我有一个条件!”毛兰兰咬牙切齿地说。

毛兰兰回到学校后,并没有见到张树。后来听说,张树被人切掉了一个东西。“树”字中间的,像个“又”字的东西。再叫“张树”就不太合适了,叫“张村”倒是挺好。据说,很多女同学对“张村”恨之入骨。但毛兰兰已经不恨张村了。

此后,毛兰兰每周末去王坚强那里,生活的花销也逐渐变大。

青涩褪去,破茧而出,毛兰兰就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

王坚强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年纪大些,就叫爸爸好了。有时候,王坚强也带毛兰兰出席一些聚会。多是王坚强的同乡,也都带着女儿。和这些女儿交流时,毛兰兰才发现,这也是一种生活。

逐渐的,毛兰兰把那个三居室当成了家,交易的意识倒是淡了。

可是,这场交易并没有延续到毛兰兰毕业。一年后的一个秋日,毛兰兰刚回家,却见家里多了一个肥婆,还有两个年轻男人。王坚强则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

毛兰兰赶在肥婆喊“抓住这个婊子”时,飞速地逃走了。并没有怀疑“这个婊子”指的是自己。

再打王坚强的电话已经不通。后来听说,王坚强结束沧海的生意,回了江浙省,那栋房子也卖了。还听说,买这房子花了三十万,却卖了五十万。

毛兰兰算了下,这一年多时间,虽说花了王坚强不少钱,却也没有二十万吧?王坚强还赚了钱?那我算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实在是不明白。不过,毛兰兰并没有打算弄明白这一切。

需要明白的是,王坚强并没有兑现诺言。不过,毛兰兰并不恨王坚强,就像当初不恨张树或者张村一样。明白不明白,现实都是现实。

现实就是,毛兰兰再也没了进项,花销却很难减下来。

这个世界,谁也靠不住。

还好,我还可以靠自己。

剩下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毛兰兰走进了“金碧辉煌”。然后发现,这里面居然有很多学生妹,沧海各高校都有,带学生证的。原来,这也是一种生活。

说是靠自己,还是靠男人。或者说,主观靠自己,客观靠男人。

毛兰兰逐渐沉沦,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甚至懒得想这些有的没的,我已经不叫毛兰兰了,我叫喵喵。对,就是小猫儿叫的那种声音。萌吗?

直到,顺子哥横空出世。

那天,喵喵是地字号包房公主。本来没瞧得上这些破衣烂衫的平农学生,姐还是沧海科大本科生呢!有啥嘛!

可是,后来的事情却让喵喵大跌眼镜。那个叫顺子哥的大男孩,如此威武!而且肚量也很大,很随意地原谅了我的轻慢,甚至在白苍牙白爷面前替我圆场……

仔细看去,顺子哥的肩膀好宽的,眉毛好浓的!

可是,顺子哥再也没有来过。喵喵也就把这事情忘记了。在夜场出没,遇到男人好多。逢场作戏而已,再不会有下文。难道,我还要把自己当回事吗?

谁曾想,三个月后,白苍牙白爷亲自找到喵喵说,“从今天起,你是领班了,伺候好顺子哥!”

于是,在天字号包房,喵喵再次见到了顺子哥。顺子哥的气势更加磅礴,举手投足都是一种上位者的威势。意外的是,顺子哥居然一口说出了我的名字!喵喵幸福得都要晕眩了。

在等青牛道爷前来时,白爷说有些杂事,抱歉离开了。包房里就顺子哥和喵喵两人。喵喵想为顺子哥做点什么,或者说说话也好。顺子哥却说,你去唱歌给我听吧!唱什么都行。

喵喵自然拿出了最动听的歌喉,比任何一个公主唱得都好。顺子哥听得轻轻点头,甚至出声相和。但也仅此而已。

青牛道爷到场后,顺子哥轻描淡写地解决了纷争,视金钱如粪土。那时喵喵正在唱《何日君再来》,只唱给顺子哥听一个人的。可是,顺子哥却拍拍手就走了,没留下一片云彩。只有一包房目瞪口呆的男人。

顺子哥怎么会在乎一个风尘女子呢?喵喵继续唱歌,脸上含笑,泪往心里流。

也好,在心里想想就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喵喵却忍不住去打听。顺子哥的事情并不难知道。保安经理文强就是顺子哥的忠实粉丝,说起顺子哥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原来,顺子哥曾经为了一个公主,在金碧辉煌大打出手。那个公主叫陆晚,来自沧海大学,已经被顺子哥收在身边了。虽然顺子哥有正宫,名叫楚楠的,这又有什么呢?陆晚为什么那么好运气?她行,我也行!

喵喵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可是,到底怎么办呢?

有心人天不负。仅三日后,喵喵就第三次见到了顺子哥。不过不是在“金碧辉煌”,而是在政府招待所,白爷特意带了喵喵过去。席间,还有一个警察。顺子哥称之为老宋,白爷称之为宋局。

具体说了什么,喵喵并不知情。开席后不久,白爷就让喵喵去开房休息了。喵喵洗了澡,忐忑地等待着。也就是在洗澡时,喵喵才发现,自己还会脸红的,红得发烫!

可是,顺子哥并没有进来。当然,宋局也没有进来,喵喵有过担心的。

白爷打电话叫喵喵下去时,宋局已经离开。顺子哥微笑着说,“从今天起,你是我的代表,也是蒋孝镛蒋老板的代表,负责我们两人和白爷之间的联络。具体的事情,白爷会告诉你。”

“是!”喵喵大喜过望,顺子哥却笑了一笑,又走了。然后白爷说,“顺子哥看重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前台经理了,要了解公司账目。其中属于蒋老板的部分,由你负责。”

“啊?”喵喵几乎难以置信。

经理就这样当上了,而且喵喵做得很好。在“金碧辉煌”中的地位今非昔比,很令人眼热,但绝对没人敢为难。喵喵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顺子哥的存在,别人也都知道喵喵身边有顺子哥的存在。甚至知道喵喵不再出台,是为顺子哥而守。

但是,别人怎么可能喵喵心中的苦楚呢?

这苦楚就是,顺子哥从未碰过喵喵。虽然除白爷之外,没人知道这一点。喵喵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苦的事情了……

今天,又是三个月之后了,喵喵终于等到了白爷的召唤,“顺子哥来了,跟我去见他!”

上车后喵喵才知道,地点居然是步行街的一个小吃摊。顺子哥,确实是非常人,随心所欲,纵横捭阖。

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需要在小吃摊上解决呢?

第三百零四章 每一个兄弟都是人才

猪哥又有了用武之地,麻利地并了一张小桌过来,马扎子摆好。

悄无声息,尘土不扬,猪哥收拾整齐后迅速归位。顺道示意十多个兄弟自行在周围就坐,这一顿,算小猪我请,放开吃,放开喝,只是莫要打扰了顺子哥。

顺子哥坐在哪里,哪里当然就是主桌,哪里当然就是上位。

道爷和白爷互相谦让了一下,并排坐在顺子哥对过的马扎子上,不分大小。

毛兰兰很自然地坐在了顺子哥身边。乖巧地拈起一串羊肉,用牙签悉心地剔下来,码在餐盘中。做这事费了很大耐心,当然也是其乐无穷。毛兰兰嘴角一直含笑,顺子哥果然用牙签挑着吃起来。

顺子哥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女。端的是青春无敌,就像花骨朵一样,或者刚绽放一两片花瓣。犹在清晨,雨露如珠。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没离开过县城的。如今已经恍若隔世了。

毛兰兰微笑着看过去时,小女孩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好吧,你是小的,小的合该受宠。可是,你也不能专擅吧?须知花无百日红啊,小女孩当然不懂的!

不管那小女孩如何,毛兰兰只管热情地笑着,却不是为了示好,更不是示弱。

或者,顺子哥喜欢清纯,喜欢嫩枝?这口啊……毛兰兰就琢磨着,下次见顺子哥时,应该穿什么衣服,怎样装束。

“兰兰,什么学历啊?”顺子哥果然没有忽略毛兰兰的热诚和细致,笑容里很有些亲切的味道。

“本科在读,过年就是最后一个学期了。”毛兰兰受宠若惊,喜出望外,虽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子哥第一次主动问起我的情况,第一次啊!良好的开端,历史性的突破!

“哦?不错啊!最近该考试了吧?”顺子哥对这回答很是满意,甚至伸手拍了拍毛兰兰的肩膀。

进入棚内后,道爷和白爷都洋洋洒洒地坐在那里,各自拿着肉串,吃得无比享受,也不着急说什么。顺子哥有吩咐的话,照做就是。

此时,两人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是什么不对呢?哦……顺子哥第一次对喵喵如此亲热!以前,只是多些关照而已。说是敬而远之,也不算错。

道爷和白爷,那都是人精,略一对视,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更多的交流,只管继续埋头吃肉。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吃的羊肉了!

“下周会忙些,有一些补考,前面有落下的科目……不过,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顺子哥一拍,毛兰兰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全身血液俱往脸上涌。尽量想平静些,声音却有点跑调。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往顺子哥身边靠了靠。

我每周工作三天,学习倒也没落下太多。我从小就很聪明,一直是班里学习最好的,还是班干部。我家乡很落后,但也有好风光,就是太穷。当时我善良又单纯,心里又失衡,所以上当……毛兰兰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渴望被顺子哥了解和理解,很迫切,很期待。

可是,毛兰兰马上又被突如其来的惆怅击倒。是啊,马上就毕业了。毕业后回老家吗?大概不能。虽然在父母眼里,我还是那个乖巧聪慧的女儿……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好像做什么都很辛苦,也挣不到多少钱,终不成要在“金碧辉煌”呆下去吗?

我恨“金碧辉煌”,我恨张村,我恨王坚强……毛兰兰俏脸抽搐,眼睛发酸。我恨这个清纯的小女孩,好吧,我恨我自己……多久,我都没有想哭的感觉了。

“好!一定要拿到文凭,没有文凭,连个……”顺子哥却没有注意到毛兰兰的情绪变化。

“连个警察都做不好!”猪哥刚才跑到外面,主动帮孟老师扇风,此时正端着两盘烤肉进来,不小心接了个话茬。

这三个月来,猪哥在道爷和白爷之间联络,两位爷都给几分面子。不过,这句话接得却有点古怪,道爷和白爷不约而同地看向猪哥。

“小猪,胡说什么?!”道爷甚至出声斥责。最近这小子的尾巴有点翘?要适时地敲打一下的,做人莫要忘本!

“道爷……”猪哥向道爷鞠躬,却没敢出声反驳。

“这话是我说的……文凭很重要啊!”顺子哥果然替猪哥解了围。猪哥感激地看了顺子哥一眼,又跑出去烤肉了,屁颠屁颠的。

“嗯,相当重要!”白苍牙附和了一声。文凭很重要吗?貌似手下近半的公主模特,都是大学在读。好吧,她们暂时也是没有文凭。

这些有的没的,顺子哥到底啥意思?白苍牙看向陈无道时,貌似对方眼里也是云里雾里的。

“金碧辉煌”平安无事,日进斗金,陈无道和白苍牙之间的友谊也是苟日新日日新。今晚,两人正在煮酒论英雄,陈无道却接到了猪哥的电话,随即一起移师烤肉摊。也是个密切合作,心无芥蒂的意思。

而白苍牙叫上毛兰兰,当然是觉得顺子哥对其有好感。就算顺子哥没有其它意思,也要尽个心,表个诚意。更何况毛兰兰也很热切呢?都主动闭关三个月了,怎么忍的?

当然,如果毛兰兰能拢住顺子哥,白苍牙心里就更踏实了。日久见真情嘛,大家都是男人……

“道爷,沧藏高速眼看着就通车了,你有什么想法?”顺子哥循循善诱的语气,分明有大生意要成全你。

“想法?请顺子哥指点迷津!”道爷本已喝得不少,刚才又来了两大杯,早已五迷三道的了。这还能有什么想法啊,高速通车了,去当车匪路霸吗?

“好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注册成立一个旅游公司,专营藏马山旅游,做专业化,正规化,从首都等地往藏马山组织游客。你先行一步,就能占了份额。等别人想来藏马山做旅游公司时,就只能央道爷赏一口吃的了。”

“啊?”道爷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哥是跑运输起家的,长途车也开得。可这旅游公司,还是专业化,正规化,是个啥章程?

“所以,你需要大量专业人才。这人才啊,一是要请进来,二是要送出去。请进来就是敞开大门招贤纳士。送出去就是让兄弟们出去学习深造,你手下的每一个兄弟,都是人才!”顺子哥干掉一大杯,向周围十多个人才亮了亮杯底。

人才们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刚要干杯,却被猪哥一声低斥,“都坐下,顺子哥说了,站着喝不算!”一副顺子哥代言人的姿态。

“哦!”人才们又手忙脚乱地坐下,马扎子“噼里啪啦”响。有个人才甚至坐到了地上,却也没忘了向顺子哥亮杯底。

很好玩哦……毛兰兰“噗嗤!”一声笑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呆在顺子哥身边,总是愤恨时钟走得快。

可惜啊……毛兰兰又隐隐叹息。高兴和伤感,也总是没那么不彻底。悄然去看那小女孩,却见小女孩嘟着脸,使劲地吃肉,跟谁赌气么?你还小啊!

“顺子哥,你就说咋办吧!”现在的青牛道爷,对顺子哥已经有些迷信了。

“孟老师,电大有没有这样的专业?”顺子哥转向端着烤肉进来的女老板。

顺子哥怎么会叫她孟老师呢?莫非她也是顺子哥的女人?毛兰兰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位孟老师,还真是一位大美女,至少是和自己各擅胜场吧?

毛兰兰微笑着向孟老师点头致意,我有什么资格关注顺子哥的女人呢?与人为善,有容乃大。

孟老师也亲切地向毛兰兰笑了笑,虽然没搞清楚毛兰兰微笑的含义。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吧。

“有的,旅游管理专业。”孟老师认真回答顺子哥的问题,几乎要忍不住笑意。要说人才,顺子哥还真是个人才!这弯子绕的……

“做点正事,从正道上来钱,花得安心。我看白爷也可以往这边靠靠。平阳像点样子的宾馆,也就是政府招待所吧?远远不够的!”顺子哥用力地挥了挥手。

“你俩统计一下,手下贴实的兄弟,多少人有高中毕业证?然后让孟老师费心给安排一下,到电大去学文化,拿文凭,学习成才,干事创业。只有重视员工培养,才能把生意做大做强!”

道爷和白爷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个理?不过,太遥远了点?

“听顺子哥的,一准没错!”毛兰兰一脸崇拜地看着于根顺……

年底,沧海电大平阳分校招生创历史新高,不但在沧海电大所属分校中首屈一指,放在全国也是鼎鼎有名。孟姜任了招生就业处处长,到首都电大交流经验回来,又下了校长助理的任命。

各地各级电大多有来平阳学习考察者。不过,知易行难。据说,各地各级电大拓展生源时,在政法系统内还是有取得进展的。但到当地黑社会大小头目那儿去做工作时,却有多人被打得鼻青脸肿……

第三百零五章 藏马山人的藏马山

“不是哥坑你们,提高手下素质,是最划算的投资。过几年就知道结果,风物长宜放眼量!”

于根顺多少有些惆怅。张五魁这帮山野村夫,还真是愁杀个人。总的来说,层次不高,不堪大用。干点具体工作还行。要是需要动脑子,创造性地开展工作,那就只会傻笑了,更兼一脸崇拜地听候指示。

哥是很强,没法更强了!文能提笔安那啥,武能上马定那啥!可你们也不能把哥累死吧?大好生活等哥享受。

当然,引进人才也是藏马山发展必不可少的一环。对于这一点,于根顺并不着急。藏马山条件好转时,哭着喊着要来奉献的,多了去了!哥得挑合适的。

可是,如果藏马山发展起来,却被外来人员把持,世居此地的山野村夫只能喝点汤,被排斥在主流之外,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肉,这发展又有何益?

藏马山,是藏马山人的藏马山!

外来人才,要为藏马山人所用,而不是相反!

当然,藏马山人的藏马山,须通过大力提高藏马山人的素质来实现,也不是相反!

武大郎开店,算是什么道理?

“顺子哥,你可以创办夜校,或者其它什么补习班,快速提高手下人的文化素质,过几年再让他们读电大。”毛兰兰福灵心至,居然读懂了顺子哥心中惆怅,热情洋溢地向于根顺献宝。

“哦?”于根顺欣慰地看着毛兰兰,说话似乎没经过大脑,“兰兰,我看你啊,可以去我的夜校当老师!”

“啊?我可以吗?”毛兰兰大喜过望,两眼放光。转念又一想,我为什么不行?我是正经本科生!说起来我还有点委屈呢,不过,我不在乎!

“为什么不行?”于根顺果然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道爷和白爷,会逐渐从正道上赚钱。你也要在正道上实现自己的价值!”

陈无道和白苍牙再次对视。原来顺子哥也不能脱俗,没事劝劝小姐从良啥的,闲着也是闲着……

毛兰兰的瓜子脸扬起来,热忱地看着顺子哥。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流光溢彩。毛兰兰窗户半开,睫毛抖动。

于根顺顿觉压力山大。哥又做错什么了吗?当个老师而已,至于吗?其实,叫老师的人很多的。

“不行!坏哥哥!”

蓦地,一声娇嗔爆响,端的是黄莺出谷,翠鸟鸣林。

白苍牙目瞪口呆地看着顺子哥身边的小女孩。陈无道的嘴巴也张得老大,一串肉放在嘴边,不进不出。

“她是坏女人,不能去藏马山!”于小灵“腾!”地站了起来,脸颊通红,眼珠子牛大,小巧的鼻孔“呼呼”喷气!

“灵儿,你还小,不了解哥哥。哥哥身边的女人多得是,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于根顺咬了咬牙,用牙签插了一块肉,慢腾腾地送到了毛兰兰嘴边。

哥哥的女人很多,我也是其中之一吗?是啊,我为什么不行?毛兰兰顺从地含住了肉片,却也没敢吃。这一声“坏哥哥”,太有气势。至于“坏女人”之说,毛兰兰倒是没想太多,顺子哥从未歧视我……

“哥哥给你介绍。这位是陈无道,人称青牛道爷,平阳道上的老大。这位是白苍牙,人称白爷,‘金碧辉煌’的老板。你哥哥我和他们是兄弟,你懂了吗?”顺子哥盯着灵儿的眼睛,脸上似笑非笑,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随着顺子哥的手指,灵儿看向陈无道和白苍牙。

陈无道和白苍牙努力地向灵儿笑了笑。灵儿的目光忿怒,冷冽,却又不失清澈。受此扫视,这两位成名已久的人物,居然表情尴尬。

“这位呢……”于根顺却像是没有看到灵儿的反应,手指又指向了毛兰兰。

毛兰兰却是一脸的凄楚,甚至浑身颤抖。接续顺子哥的话,自然能想到顺子哥本来想说什么——我是坏女人么?

“呃……”于根顺手臂一滞,嘴巴动了动,却没能介绍出毛兰兰的身份。本来,哥哥确实是想借旁人让灵儿知难而退。哪怕是暂时痛恨哥哥。

还是不要太过伤害无辜的旁人吧。万一欠债,还不上的。本来还以为毛兰兰不会在乎。

随着于根顺的手指,灵儿的眼光移开了。陈无道和白苍牙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两人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毛兰兰。此时的观感却是不同。喵喵大能啊!眼神楚楚可怜,甚至睫毛都在抖动。像,真像,演得太像了!

“总之,这个世界很复杂的,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顺子哥一声叹息,眼神又转回灵儿脸上。

“我知道,她不是好人!好人能穿成这样吗?好人能靠哥哥那么近吗?”灵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毛兰兰,随后又指向陈无道和白苍牙,“他们也都不是好人,我知道!”

陈无道和白苍牙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尤其是顺子哥身边的小女孩,分明极其亲密的。两人各自咧了咧嘴。哥这是招谁惹谁了,躺着中枪的说。好吧,哥也从来没说哥是好人,那都是人民群众说的!

“顺子哥……”毛兰兰努力地向于根顺笑了笑,只是笑得很惨。灵儿说得没错,我不是好人,真的不是好人……

陈无道和白苍牙再次对视,却看到了对方的狐疑。喵喵这次,真的是在演戏吗?这个灵儿,到底是谁啊?

“他们对你好,是有求于你!只有灵儿对你是真心的,从小到大!”灵儿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滑落。坏哥哥,你要怎么样,灵儿都忍了!可你为什么要把坏女人带回藏马山?

“唉……”于根顺脸上说不出的苦笑,一声叹息,向灵儿张开了胳膊。这样就算是前功尽弃了吧?

可是,我怎么老让最亲的女子落泪?

玉奴因为我的狠心,苦了一辈子,永远无法补救。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玉奴啊,你告诉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哥……”灵儿顿时没了声音,合身扑进了顺子哥怀中,一抽一抽的,委屈至极。

“你们继续吧,我回了。”于根顺再也没了心情,径直抱着灵儿离开。

陈无道和白苍牙连忙站起来送行。今晚这事,还真是有些邪门。总之,是顺子哥大能吧!

“送顺子哥!”众人都跟了出去,呼啦呼啦的。

毛兰兰却没能站起来。拳头下意识地紧握,甚至手指发白。顺子哥心里还是有我的,可是顺子哥有压力。顺子哥实在是太优秀。我是坏女人?我是坏女人……我是坏女人!我为什么要是坏女人呢?

孟姜站在烤肉摊前,看着于根顺的背影消失,速度极快。顺子哥年轻得过分,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这兄妹俩又是怎么回事?

“灵儿?”奔出两条街后,于根顺放慢了脚步,“下来走走?”

“不!我还生气着呢!”灵儿蜷缩在哥哥怀中,不要太舒服。听声音,哪有一点生气的味道?哥哥肯抱着我离开,足以说明一切!

“灵儿啊,你到底要让哥哥怎样?”于根顺仰头看新月如钩。造化是如此的离奇。哥是如此的无奈。

“灵儿就是要当哥哥的媳妇,从十二年前开始,从未改变!”灵儿撅着嘴,态度无比坚决,语气无比肯定。

“那咱们商量一下好不好?不如你先考大学?”于根顺有点低声下气。

“大学毕业再嫁给哥哥?”灵儿倒也不急于求成。说实在的,嫁给哥哥到底怎么回事,灵儿还没完全搞清楚的说。

“呃……”于根顺脚步一顿,“哥哥的媳妇,一定要北大或者清华毕业!”要不,我再给你加个硕士?好像太狠了点……

“你想把灵儿支走!”灵儿才不上当呢!灵儿就上平农!

“灵儿大学毕业之前,哥哥保证不结婚!”于根顺严肃表态。

“拉钩!”灵儿伸出小指头,哥哥却没有空闲的手,刮你个鼻子就算数好啦!哥哥是有些缺点,却不敢说话不算数!灵儿对这一点,无比笃定。

“但在此之前,灵儿不许跟哥哥太亲近!”于根顺咬牙切齿地提出了要求。

“怎么才算是太亲近?抱抱算是太亲近吗?亲嘴算是太亲近吗?”灵儿可怜巴巴的,呼扇着大眼睛,一脸的好萌。

天啊,跟灵儿谈判,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根顺以头抢地。

好吧,至少往后拖了四五年。灵儿现在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优秀的男孩。北大清华的才子们,加油吧!解救哥的重任,历史性地落在了你们的肩上!我妹妹是如此的完美……

出城之后,于根顺发足向藏马山奔去。

却又想起了楚楠。

数月前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楚楠返回藏马山,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于根顺能分辨出什么是亲,什么是爱。或者说,什么是男女之爱,什么是兄妹之情。

楚楠也不能辜负,虽然苏烟需要容纳。

原来,我的生活,已经这么乱了……

玉奴啊,你在天上看着我吗?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第三部完。更多精彩请看第四部《利见大人》)

第三百零六章 我不能让孩子哭

四月的藏马山,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

清晨,一缕阳光洒下。青山绿水,云雾蒸腾,便如人间仙境一般。

良山村。一间破旧民房中,凄惨的小儿哭声传出好远。

“爸爸!爸爸啊,爸爸不要吓唬小朵……”

小朵头上扎了一根红头绳,一小揪头发直立,周围一个白色的小圈。身上穿着蓝灰色的粗布衣裤,似是旧衣服改过,还有补丁。一件月白底粉色小碎花的兜兜,颇有童趣。小脸脏兮兮的,泪水流过,条条沟壑。

于根顺也是粗布衣衫,直挺挺地趟在一床破被子上,脸色蜡黄生冷,毫无生气。

一个妇女傻坐在地上,虽有几分容貌,眼神却是空洞迷茫,也如死人一般。陈沫跪在妇女旁边,使劲地咬着嘴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流出,呢喃叫道,“爸爸,爸爸……”

床前灶下,五六个姑婆暗自抹眼泪,“天塌了,天塌了啊!”

院子中,七八个老汉长吁短叹,“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小朵乖的,小朵听话的!爸爸你睁开眼,看看小朵啊!”小朵哭得浑身抽搐,脏兮兮的小手摸向于根顺的眼睑。

这哭声,是何等的凄惶,又是何等的恐惧!

“小朵乖!爸爸永远陪着小朵!”蓦地,于根顺翻身而起,一把将小朵搂入怀中。

“爸爸?爸爸!”小朵的身体还在颤抖,哭声却立时停了,小手摸向于根顺的眼睛。生怕这双眼睛再阖上。还好,是那熟悉的目光,热热的。

于根顺把小朵的手掌按在脸上,纵身跳到炕下。

“咋了?咋回事?”汪明哲一头雾水地跑出来,又回头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咔!”这正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诈尸”了?

“你个死人!你是个死人啊……”汪明哲小声嘟囔着,恨不得给于根顺来上一脚。要不是打不赢这厮!

于根顺推荐小朵演无双时,汪明哲连眼睛都没眨就答应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龙套而已,定要给顺子哥面子的!

可是,这小丫头长得可人疼,又鬼马精灵,却一直无法入戏!

说得好好的,听得也好好的,却哭不出来。好容易哭一回,中间又破涕为笑。演尸体的龙套都不干了,好容易演个角,却没一句台词,就直挺挺地躺着。这也罢了,谁让哥没名气呢?可你也不能来回地“咔”吧?再“咔”下去,哥直接死掉算了!

于根顺只好换了衣服,亲自出演这重要角色。小朵初时觉得挺好玩,很努力地哭。后来见于根顺一直不睁眼,周围的大人又都那么阴沉,突然间就哭惨了……

汪明哲看着监视器点头赞许。这小朵,还真有点童星的天分!哭得太惨了,跟真的死了爹一样!肯定能赚大把的眼泪!

没承想,童星没问题了,尸体却出了问题。尼玛哥当个导演容易吗?在藏马山呆着,汪导的语汇日渐丰富。

“我不能让孩子哭!”于根顺倒也不能对汪明哲如何,天大地大,导演最大。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演戏而已!再说了,小孩子哭嘛,多正常的事!这演到半截上……”汪明哲苦口婆心地劝说,甚至一脸的苦笑。于根顺大概是最特殊的一个演员了,至今也没有答应出演男一号!

“小朵当真的!”于根顺把小朵托到了肩膀上。小朵脸上泪痕犹在,却已经笑得“咯咯”响。爸爸在,没问题!两只小手紧紧地搂住于根顺的脖子。

于根顺走进院子,几个群众演员都站了起来,乱七八糟地打着招呼,“大孙子!”“大侄子!”“顺子!”“顺子哥!”尊敬发自内心,却没有更多表达。

群众演员都是良山村的老年村民。不过此时良山村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藏马山影视城的第一个影视基地。这些老村民虽然还住在村里,甚至还都住在原先各自院中,却变成了“民国时代”的山民。

看着这些熟悉的旧时衣物,于根顺甚至一时恍惚,很努力地向父老乡亲们微笑。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甚至脚步虚浮。

“汪导,这些镜头,剪一下也够了。儿童本色演出,相当难得!”郑有为郑兄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也觉得不错,不是务求最精么?也只好这样。”汪明哲招呼收工。那厮还把戏服给穿走了……

按照协议,郑有为以每平方三百元的价格,补偿给村民。平阳县城的楼房也不过是五百元一平方,况且这里是连院落一起计算的,哪家都有一百五十平方以上。当然,村里的道路就当了添头,不计价。

村民们都在藏马山规划新区购置了宅基地,盛赛斌的纵横公司又是好一通忙活,几乎天天有新房交付。

良山村的年轻人都到山下居住去了。老年人不愿出山的,也随意。房子都是随便住的,只是不准随意改变建筑结构。这个规矩怪的,不是我的房子,我出钱改变结构?我傻的啊……

当然,如果影视基地要拆除部分民宅,建设其它功能性建筑,住户必须搬出。影视基地负责给安排其它民宅。保证有住的地方。

愿意出山的,则予以鼓励。藏马山风管委出台政策,失地的拆迁村民,四十岁以上者每月补助一百元生活费。六十岁以上者再加一百元。于根顺的工资也不到一千元,这个补助力度,算是不小了。

况且,藏马山新村,不但没有物业费,反倒是有水电补助,计划冬季免费供暖。不能种菜养鸡,就算是为“大我”牺牲一点“小我”吧!顺子哥是这么说的。管它大呀小的,只要是顺子哥说的,一准没错!

要不是顺子哥是咱良山村人,还享受不到这个呢。看把别的村子急的!等三年再说!

当然,风言风语也不是没有。于根顺根本懒得解释。不管哪个山内村,想出山定居者,一律欢迎,待遇等同。但拆迁补助我上哪里偷去?

良山村所属千把亩山地,以每年每亩一百元的低价承包给了郑有为。不过土地用途有着严格的限制。不得种植农作物。不得种植引进林木。不得撂荒。营造建筑物不得超过总面积的两成,且无房产证。

三十六年后,影视基地的半数收入归藏马山风管委。土地使用期限共六十年,届时全部收归风管委。郑有为郑兄呢,自忖没有六十年好活。届时大概也不是交给顺子哥吧?反正,藏马山总是在藏马山人手中就是。

郑有为也有条件,三年内藏马山不得再建第二个影视基地。

于根顺爽快地答应了。四十岁以下山民的就业安置,压力很大,只能循序渐进。兄弟太多,原来也不是好事……

三十六年,正是把藏马山内十二个村全部迁出的最后期限。当然,随着藏马山发展加速,这个过程可能会提前。但前几个影视基地,都可以答应三年的缓冲。建设藏马山,是一辈子的事,要扎实走好每一步,哥不急。

但也有一些事情等不得。

新扩建藏马山小学,一期基础建设费用由郑有为承担,按照容纳六百名在校生设计。于贵来这个有着三十年任职履历的老校长,受命担任名誉校长。这个倒也不是于根顺徇私,藏马山小学,正是原良山村小学的搬迁重建。

履职以来,于贵来老夫聊发少年狂,直接搬到工地上去住了。当了三十年的校长,什么时候有超过六十名在校生的?这回可是六百,还只是一期!

纵横公司当然接下了藏马山风管委的第一个大单。于根顺把盛赛斌好好地敲打了一顿,“这可是儿孙工程,你小子可别干出断子绝孙的事来!”

“你才断子绝孙呢!接你这单,哥就是个白忙活!”盛赛斌义愤填膺,绝不向邪恶势力低头。这半年,哥实在是太忙了,利润也很薄。但是哥培养了班底,锻炼了队伍,有了底气!老爸现在跟我说话,那都是商量的语气。

有为方有位啊,父子之间亦如是!

硬件有了,软件更重要。于根顺和分管教育的罗良副县长达成了一项协议。

凡晋升中级职称的优秀教师,需到藏马山小学交流一年。交流期间,享受藏马山教育津贴。交流期满,有愿意在藏马山任教者,可按照优惠价格购置宅基地,并享受藏马山民其它一切待遇。

交流期间,风管委还提供宿舍并免费饮食。藏马山小学是免费供应一日三餐的,不差几个老师!

资金从哪里来?这是个大问题。卖宅基地的费用,应该够一两年开销了。以后的事情,以后总有办法。反正藏马山风管委,一辆小车也没有,至今仍在原农技站办公,无任何改造。除了因为漏雨,把盛赛斌喊来,免费换了些瓦片。

盛赛斌嘟囔得厉害,于根顺只好私人请他吃了一顿饭。盛赛斌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自觉戒酒一个月……

看师父扛着小朵出去,汪导又喊了“收工”,陈沫揉揉膝盖站起来,一脸的不忿。师父就是喜新厌旧,重女徒弟,轻男徒弟!又一想,我是开山大弟子呢,不跟两个小师妹计较!

陈沫出门时,师父已经上了山路,一路往大刀堂奔去。小朵大呼小叫的,很没个见识。

我得跟着,看看师父要干嘛?此时的陈沫,脚下如飞,登山一阵风。

第三百零七章 徒儿的头磕得晚了些

大刀堂威武雄壮,气势恢宏。

巨大的石块,粗壮的立柱,结构简单,样式古拙。大堂内宽敞明亮,可供三百人会议聚餐。盛赛斌洋洋自得,“哥这活儿路,是越来越宽了!”此时工程刚刚主体完工,十余名工人在堂内进行着收尾修缮。还有一些在外面涂抹做旧。

突然,一队海军战士冲入大刀堂,紧张有序地搜检一番,随即在各个方位站定。荷枪实弹,威风凛凛。工人们愕然之余,不由得放下手中活计,迟疑地看向门口。

盛赛斌打眼望去,有四个老者步入大刀堂,后面簇拥着二三十人。

其中一位老者身穿海军制服,肩上赫然两个金星,海军中将?貌似是黄海舰队最高军衔了吧?这大刀堂和海军又有什么关系了?

不过,这位将军表情严肃,稍后其他三位老者一步,脸上礼敬有加。

另三位老者,均是白发苍苍,年逾古稀。走路却是大步流星,身板硬朗,脊背挺直。居中的老者更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上挑,山根高耸,眼袋不损其威严。

走得近了,盛赛斌才发现,居中的老者嘴角轻动,眼睛湿润,身体好像在微微颤抖?老者身后的娇柔女孩抢前一步,扶住了老者的胳膊,轻唤一声,“爷爷!”

旁边的两位老者,也觉察出了问题。熊背虎腰的老者嗓门很大,转身喊道,“老梁,这是咋的了?”瘦削颇显文气的老者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我没事!”老梁叹口气,两眼怔怔出神,望定了中间那张面南背北的太师椅,“老李,老楚,我从未跟你们说起过。我小时候,就是在这山上长大的。那张椅子上,曾经坐着我的师父。那时候,我师父和师娘,就跟乃合这般年纪。如果没有师父师娘,就没有我梁青山的今天!可我却从未回来给师父师娘上柱香。”

梁乃合觉得爷爷颤抖得厉害,回头喊了一声,“老叔!”

顾大同连忙上前,帮忙扶住老爸,心中也是迷惑不已。老爸向来顶天立地,朗朗硬汉。从昨晚开始,就有点情绪不太稳定。当时还感叹老爸真的老了,看来另有隐情?

莫非我被贬平阳,也和这大刀堂有关?老爸当时说,“看好藏马山,那是一座神山!”说完之后,老爸背着手,望向沧海方向,久久不语。顾大同向老爸敬了个礼,黯然离家。刚脱下军装的人,敬礼还是习惯……

孟姜也乖巧地上前,扶住了未来公公。昨晚,公公一行下榻平阳政府招待所。顾大同带孟姜拜见了公公。孟姜也是此时方知,顾大同的来头居然如此惊人。这位不是前些年常在电视上露面的某个军委领导吗?

好在,孟姜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终于得到了公公的认可。

毛无邪和楚楠站在后面,彼此对视一眼,却均是迷茫不已。任静静也在旁边,仍是迷彩军装,和周围警戒的战士一般。昨天再见乃合,已经恍若隔世。

三位老将军终于成行,却是轻装简从,搭乘一架军用直升机直飞平阳。沧海市委常委、黄海舰队司令员任重远还是从孙女任静静那里得到的消息。任重远是梁青山的老部下,也是另两位老将军的老部下。军队最是念旧,任重远连夜赶赴平阳。

“当年,师父率三百兄弟,守护藏马山平安。我只是一个添头,并不算在父辈之列。和我一般大小,有数十个小兄弟,人没大刀高。师父授我武艺,师娘教我识字。日本鬼子倾巢来剿,我砍杀了三个鬼子,受伤昏迷。醒来后才知道师父殒身,师娘不知下落,大刀堂全军覆没……”

梁青山推开孟姜和梁乃合,面向太师椅,恭敬一揖,继而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在数十双眼睛的愕然注视下,梁青山三叩九拜!

顾大同和孟姜及梁乃合互相看看,脸上一丝苦笑,并排跪在梁青山身后,依样行礼。梁青山磕头完毕,也不着急起身,喃喃自语,“师父,徒儿的头,磕得晚了些。”

老李和老楚茫然对视,跪天跪地跪老子,却没有跪这太师椅的规矩。不过,老梁如此郑重,两人也就深深一揖,算是随礼。来自沧海市委办和平阳两办的随行人员,看了看各自领导,也都依样作揖。

任重远面向太师椅行徒手礼,杀敌殒身的英雄,当得后世军人敬礼!随行的军人也整齐地行礼,但周围警戒的战士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任豹的喊声,“顺子!快来,这回是到你地盘上了!”

楚楠吁了一口气,这厮还知道赶过来!昨晚就告诉了这厮消息,要这厮一起去平阳迎接老爷子,这厮却说要陪着女儿睡觉。也罢!谁还求着你去?今早再打这厮电话,却是关机的!说来也怪,这厮是怎么知道来这里找的?一行人根本就没在镇上停留!

听到任豹喊“顺子”,又见乖孙女的目光不友善,老楚就知道是于根顺来了。人未见,声先到,“哈哈,五哥,一定要不醉无归!”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什么叫不醉无归?!分明是你不醉,我无归!”任豹显然对于根顺的酒量心有余悸。

“哈哈,怪不得五哥是海军!”听语气颇为戏谑。老楚嘴角一挑,老任这孙子,还真是实在,乌龟?

众人抬头向外望去,却见一彪悍小伙,扛着一个小女孩走进大堂。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哦……这小伙子什么打扮?

“师父……”梁青山却“腾!”地站了起来,两眼迷离,两脚站立不稳。梁乃合和孟姜又赶紧扶住。

大门处光线强烈,眉眼看得不太分明。但这身形气度,这步伐脚力,不是师父又是谁?对襟的粗布衣也是,师父练武时经常穿的短打扮!师父平素穿长衫的……梁青山禁不住向前迎了两步,却又摇头苦笑,“定是师侄了,师父后继有人啊!”

“你就是于根顺?”老楚打量着于根顺,面露微笑。这小伙子果然英雄了得,怪不得能得我孙女青睐!面对数十人的审视,这小子却是泰然自若,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奇怪的是,这小子立定之后,众人不由得跟随调整,分明成了中心?

“是!老爷子好!”于根顺自然是收到了楚楠的示意。楚楠咧了一下嘴,也没工夫跟这厮计较,郑重地介绍了一圈,“这位是梁爷爷!这位是李爷爷!这位是任爷爷!”

得,都是爷爷辈的!于根顺依次点头问好,目光却盯住了梁青山,“大山子?”

“小子,你怎么说话的?!”顾大同刚给一个土匪头子下跪磕头,心里颇为不爽。你说我一党员领导干部!跟着老子跪也就罢了,连带着小姜也跪,岂有此理!对了,这土匪头子是于根顺的爷爷!这厮的恶劣行径,有渊源啊!

“你怎么说话的?!”梁青山却不干了,回身怒斥顾大同。顾大同险些翻出白眼来,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我?跟这厮在一块,我就没捡过便宜!梁青山的气还没出完,“这是你师弟!给你师弟道歉!”

“师弟?”顾大同这回真是翻出白眼来了。孟姜却差点忍俊不禁。早知道这两人关系密切,没大没小,原来还有这关系……

“师兄不要客气!”于根顺却不跟顾大同一般见识。随即向后喊了一声,“你给我滚进来!”

众人都有点莫名其妙,却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家伙蹿了进来,速度非常地快,“嘿嘿,师父!”满脸堆笑,谄媚之极。

“下山去喊你爷爷,还有赵爷爷,一起过来!就说大山子爷爷来了!”于根顺严肃地吩咐。

那小家伙偷偷地撅了撅嘴,趁着于根顺没发火,一溜烟地蹿了。人群当中行伍出身不少,好歹是练过的,现在却有点傻眼,这小家伙怎么跑得这么快?

下山一趟,怎么说也有三十多里地吧?让这么个小孩来回地跑?众人都狐疑地看向于根顺。今早摸黑起床,乘车赶到藏马山下时,天才蒙蒙亮,这才登顶多大会儿?

“这是粪蛋蛋的孙子,我徒弟。粪蛋蛋和山虎子,在镇上住着。”于根顺微笑着介绍了一下。众人觉得云里雾里的,梁青山闻言却是两眼放光,“粪蛋蛋和山虎子,都活着?”怪不得师侄一口喊出了“大山子”……

“是啊,活着的不多。”于根顺叹息一声,无限怅然。

“粪蛋蛋,山虎子!”梁青山小孩子一般搓着两只大手,神情十分不淡定。

“这小娃娃是?”老楚看着准孙女婿,心里很欢喜,话也变多,还透着股亲热劲儿。几个老家伙都知道这是我孙女婿了,老李虽然没孙女,老梁和老任的孙女可都在场呢!什么叫虎视眈眈?这就叫虎视眈眈!什么叫先下手为强?这就叫先下手为强!

“我爸爸!”小朵高高在上,一脸的骄傲。从进入大刀堂开始,两只大眼睛就一直骨碌骨碌地转,瞧着什么都好奇,鬼马精灵的样子。这回终于轮到我说台词了!摄影机在哪里?那个秃头导演呢?

“哦?”老楚语气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楚楠。楚楠只好往前两步,站到于根顺身边,“这是小朵,顺子的干女儿!”心里再委屈,脸上也要含着笑。

“哦!小朵乖!”老楚伸手去摸小朵的脸蛋。

小朵却不知道这老爷爷不是外人,两手抱紧了爸爸的脖子,小脸往旁边一躲,更加骄傲地说,“我是爸爸的亲女儿!不是干女儿!”

第三百零八章 我老是让我的女人受伤

“是!亲女儿!”于根顺心里一痛。

当年的无双,也如小朵般大小,可有一个“亲爸爸”疼她?

于根顺脸上的凄凉一闪而过,缓缓举手,把小朵抱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世界之大,人海茫茫,无双啊,你让哥到哪里去找寻……

“爸爸,爸爸!”小朵的脑袋拨浪着,嫩白的小脸,软软的头发,一根红头绳煞是好看。

“哦,宝贝。”于根顺连忙把胳膊松开了些。刚才可能是把小朵勒疼了吧?

小朵的小脸上却满是关切,抬起胖乎乎的小手,试探着去摸爸爸的脸颊,“爸爸,你疼吗?”刚才小朵疼了,爸爸肯定也疼的。

周围一圈人,老的七十多,少的不到十七,全都看着小朵,看着这父女俩出神。相同质料的粗布衣衫,是那样的和谐,是那样的温馨。却也有些怪异,到底是怎么个怪异法呢?说不出来,可能是寻常不见的吧。

楚楠却捕捉到了于根顺的脆弱一霎那。心里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涟漪泛起。我也曾想着离开你,却终于离不开你。也许你和我想的不一样。非但如此,你和一个世界都不一样,无法用这世界的框架去定义。

你心里到底装着什么,让你和这个世界如此隔膜。

你豪气干云,你横冲直撞,你无坚不摧,你无所羁绊,你站在云端睥睨大地,一切都不在你眼中停留。

不在你眼中的,是否也包含了我?楚楠不知道答案。

有谁知道你的脆弱,沧海的苏烟吗?楚楠心里一痛。

我知你心伤,我等着听你的故事。虽然我错过了什么,我曾经太任性。楚楠轻轻摇头,嘴角淡笑。

一时间,楚楠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于根顺的脸颊,就跟小朵一样。

“妈妈说,哪儿不舒服就要说出来,妈妈有办法的。爸爸,咱们回沧海吧,我想妈妈了!”小朵开始是看着爸爸说的,后来却犹豫着看向周围的陌生人。最后从楚楠的脸上扫过,眼神闪烁。

也许小朵什么都不懂,只是一点孩童的本能。却觉得这个漂亮阿姨,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楚楠的手臂僵住了。小朵的眼神很杀伤,一下子把楚楠戳了个通透。

众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了楚楠身上。

童言无忌,直见人心。虽然没有太多的表达,却给人太多想象的空间。“咱们回沧海”?这个事情,好像很复杂。

楚楠的笑容,僵得比手臂慢了些。多么可爱的小娃娃,粉雕玉琢的。本来我想抱抱她,虽然我过去不是很喜欢小孩。但我会喜欢的。

而如今,众目睽睽,就像曝在阳光底下。我是一个笑柄?

众人的目光又瞬间移开了,各自寻找焦点。比如粘土夯实的地面,比如透光通风的窗洞,比如卯榫连接的房梁。冬天的话,可能需要很大一堆篝火吧?上面架着煮肉的大锅。光着膀子的汉子大碗喝酒,吆三喝四,热气腾腾……

楚楠终于又笑出来了。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谁在乎?我也不必伪饰。强自撑着,有意思吗?于根顺,你高兴了吧?

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于根顺身上,不约而同。虽然你我还不是很熟,但你好像缺了一个解释。除警戒的战士外,大家基本上都知道的,于根顺是楚楠的男朋友。

顾大同皱着眉头。你这厮还敢更混蛋点吗?

毛无邪嘴巴抽抽。老大,你是我亲老大,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老大。和老大相比,我就是个渣。

任静静脸上没抹油彩,贝齿咬住了嘴唇。楚楠姐姐,你赢了我,却没有笑到最后?顺子哥可能不属于任何人,我已经认了。

梁乃合看着任静静,小虎牙若有若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现在懂了吧?越有本事的男人,就越坏。当然,要是啥本事也没有,这样的男人,不但坏,心理还扭曲。

老李瞪着牛眼,紧盯着于根顺,像是怕看不清楚。这小子的身手是不是真有那么好?要是搁在三十年前,哦,那时候还没有楠楠。

老楚脸上却是古井无波。这个年轻人,是匹野马,跑起来速度太快,也无人知道他的方向。但毋庸置疑,这是匹宝马。问题是如何可控。会不会太委屈了楠楠?唉,年轻人的事情,只要楠楠高兴就好。

老梁眯缝着眼,久之甚至抬手揉了揉。太像了,简直就是师父!甚至比师父更深沉内敛?师父有时候也会迷茫,虽然并不会和小孩子说起。我比他们大几岁,也不过是看到过师父走神而已。

天地良心,于根顺的确是不高兴。

好像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总是让我的女人受伤?!

可是,我却不能,当着小朵的面说,我和小朵无关。更不能说小朵没了爸爸,你们看看吧,多可怜的娃……

无论如何,我都是小朵的爸爸!

“爸爸?”童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大堂内的沉默。于根顺恍然醒来,却见小朵怔怔地盯着自己,眼神里颇多委屈,想哭又不敢。

“宝贝,你是永远是爸爸的宝贝!”于根顺把小朵举了举,拉到嘴边,猛吸了一口,几乎吸进去半个腮帮子。小朵果然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爸爸,爸爸!”

“乖小朵!”于根顺再次把小朵托上了肩膀。小朵抱住了于根顺的脖子,骄傲地看了一圈,小公鸡一样。

孩子的心愿最是容易满足。可是,楠楠呢?

要是搁在往日,于根顺很可能会就此洋洋洒洒地离开。

我解释什么?我跟尔等说得着吗?尔等怎么想,又有什么打紧?咬我?

楠楠啊,我把决定权给你,你随便吧……

但今天不同。

面对楠楠脸上的笑容,可能楠楠自己也说不清含义的笑容。于根顺突然压力山大,大到极处,轰然崩塌,结果却是烟消云散。

以前,我有些逃避,让楠楠自行选择去留。我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我好像没有错,却是很不负责任。无耻之极,虚伪之尤!这对楠楠来说,更是最大的伤害!

我不能伤害小朵,所以无法撇清。

更何况,我又如何撇得清?小朵不是我的女儿,苏烟却是我的女人。

好吧,我离不开苏烟,我也放不下楚楠!

是不是很无耻?于根顺突然苦笑起来。这一年来,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天底下,大概再也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吧?我是太阳吗?我伟光正吗?伟光正的人都在大堂里开会呢。

我不能让小朵受伤,我也不能让楠楠受伤!

我要拽住你。楠楠,你不得离开!

“楠楠,我做得不够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总是让我的女人受伤。”于根顺转向楚楠,坦诚而热切,“我希望你,你不要离开我。”

这话终于说出来了,虽然不是很地道,于根顺却觉得一阵轻松。

“爸爸,你没有让我受伤。虽然有点疼,但只是一点点。”小朵在上面拍着爸爸的腮。

“哦,小朵,没你的事……”于根顺的头很大。

“爸爸,我不是你的女人吗?”小朵显然理解了爸爸的意思。脸上有些小苦恼,犹豫着看向楚楠。这个漂亮阿姨,看来是爸爸的女人。那么大家就是自己人了,对自己人要亲热一点。当然小石不在此列。

“小朵,你不懂的。大人的事情很复杂,你就不要问了。”于根顺拍了拍小朵的小手。童言无忌,有时候很要命的。如果小朵突然问出,那妈妈是不是你的女人,我又当如何回答?

“哦!”小朵使劲地点了点头。想到爸爸可能看不见点头,又拍了拍爸爸的脸颊。

“我离不开你!”楚楠终于开口了。虽然声音有点抖,有点飘,语气却肯定。并且向小朵亲热地笑了笑,显然是收到了小朵的善意。

“真的?太好了!”于根顺喜形于色。

本来,于根顺心里并没有底。至少,可以给楠楠长个面子,如果楠楠无情地拒绝了我。女人的幸福,面子也很重要。唉,我心里还是矛盾啊!

“楠楠,我们走吧!”于根顺一只手扶着小朵,另一只手伸向楚楠,不由分说地拉着楚楠向外走去。

楚楠身体还是有些僵,却下意识地把小手交给了于根顺。往外走时,脚步居然变得轻盈了!

这算什么?这混蛋扔下一地的人,自己走了?包括老梁和老楚在内,众人完全傻掉了。

这两大一小的对话,听得不是太懂。但能看出于根顺这混蛋,对楚楠倒也是诚心。虽然有些小问题需要解决。

老楚犹豫了一下,并没说什么,而是望着大门外的阳光出神。虽然老楚最有资格说话。

老李的大嘴巴张了张,也没说什么。无邪就在身后,从首都一直陪着过来。这小子对无邪的影响太大,应该不是坏人。无邪都把外公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老梁的眼神迷离,也没有说话。师父的孙子总算是看到了,绝对是龙种!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坟在哪里?

“马奋会来,带你去看望兄弟们!”于根顺好歹给梁青山扔下了一句话。

第三百零九章 还真把自己当个鸟了

“吼——”

一声长啸,喷薄而出,历久不衰,似乎要把全部的愤懑吐将出去!

青山倾听,闷声回应,隆隆作响。

漫山遍野的杜鹃,应声初绽,火一般的红。

两只花喜鹊正在枝桠间调情,闻声受惊,“扑棱棱”振翅冲出,高下盘旋,比翼齐飞。循着声音搜寻——哥深深地鄙视你,打扰喜鹊谈恋爱的无聊人!会飞了不起吗?哥从小就会!你还真把自己当个鸟了……

一男子在青山杜鹃间,脚尖轻点,衣袂飞扬,瞬息数十丈。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软发被风吹得向后,几乎睁不开眼睛,却是手舞足蹈,小嘴张开,“喔——”声音虽小,兴奋劲儿却不小。

一个挺拔匀称的女子,美目微眯,腮边一坨嫣红,手臂张开,“啊——”声音高亢欣愉,居然和了男子的长啸,缠绵而上,亦是将全部的委屈吐了出去……

不消说,正是于根顺左手抱着小朵,右手揽着楚楠,发足狂奔如飞。

踏遍青山人未老。

牵手走出大刀堂,径向西去,任豹勉强捕捉到一个背影,其他战士就只能听见一阵风了。

于根顺带着楚楠和小朵,沿山脊冲上飞下,不需要择路而行,也不怕惊世骇俗。

此时山上游客已多,看完云海日出,正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嬉闹。忽闻啸声远来,未曾辨出方位看个究竟,就见三人倏然而至,又倏然远去。揉揉眼睛的功夫,已经踪迹渺渺。好像男子和小孩是古代服饰的?莫非是采花大盗穿越而来,劫掠了一个现代美女?

“尼玛寻秦记看多了!”旁边的同伴对其很不齿,“这分明是未来战士!”

马尾村附近的游客看得更真切些,“人家拍电影呢!你没见‘热烈欢迎《寻找无双》摄制组下榻藏马山大酒店’吗?两岸三地共同出资拍摄呢,合资大片!”

拍电影确有其事。只是,导演汪明哲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汪明哲和霍醒樽正站在大珠山下,寻一个适合三白老人教授于家傲武功的地方。

三白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概有神仙洞府吧?大珠山如同刀削,绝壁泛白,颇有些神秘味道。这正是一个合适的外景地。霍醒樽已经在脑海里盘算如何实现。从专业角度,很有些挑战性。

设备如何运上去?且不说吊车能否开到大珠山下,吊臂也没那么长啊!

突然看到于根顺飞来,饶是早已知道此子身怀绝技,两人仍是嗔目结舌。遑论没有见识过的随行人员,这就是早上那具“尸体”吗?

汪明哲和霍醒樽对视一眼,多年前的默契还在的。如果不能说服于根顺演男一号,或可以要求其从头到尾当动作替身吧?否则,这个本子宁可放弃。

没等两人打招呼,却见于根顺飞身而上,双脚在绝壁上蹬踏几次,已经没了人影!两人再次对视,尼玛这还是人吗?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biu——”的一声,飞了?

一览众山小。

绕山一圈,落脚大珠山顶峰。大珠山是藏马山脉最高峰。

一通狂奔,一通长啸,负面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太阳高起,在东南方向,均匀无挑地播洒着光热。

小朵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看远方尚有些许白雾。爸爸是最棒的,小朵也是最棒的!小石啊,干馋捞不着!

楚楠依偎在顺子身上,小心肝“噗噗”地跳。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那又如何?即使失足落下,顺子也能飞身救起!

于根顺微笑着看向楚楠时,一切语言俱是多余。

如同国王巡视他的领土,别人怎能领略其中妙味?楚楠有些醉了。对藏马山的了解,从未如此真切。对藏马山的感情,也从未如此浓郁。我这一生,大概离不开藏马山了……

“还有人能像爸爸这样飞吗?”小朵有话说,小手扳着爸爸的脸。

于根顺仰着脸,认真地回答,“很多年前,爸爸有个师父,不知道多大岁数。爸爸觉得,师父现在还活着,就像神仙一样。”

穷儿富女。给小朵尽量多些创造,让小朵尽量多些见识,长大以后就不会被人轻易骗了去。没有女儿的可怜人,哪知道其中的辛苦和幸福?

“今天小朵演的是谁啊?”小朵被秃头导演引导许久,总算是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虽然假戏真哭。

“她叫无双,是爸爸最亲的人。像小朵这么大时,无双就离开了爸爸。爸爸再也没有见过无双。”于根顺把小朵抱了下来。小朵搂着爸爸的脖子,小脸贴着爸爸的腮,“无双姐姐也是爸爸的女儿吗?”

“不,无双是爸爸的妹妹。”于根顺蹭了蹭小朵的嫩脸。

“哦,爸爸一定很想无双姐姐。”小朵呼扇着大眼睛,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爸爸的妹妹怎么会这么小?

这辈分乱的……于根顺轻轻地拍着小朵的后背,倒也没去纠正。难道跟小朵说,无双今年七十六岁吗?

原来,我还有一个失散的小姑子……楚楠伸手揽住了顺子的腰,全身心地贴住,想给顺子一些温暖。

良久,于根顺重新抱住小朵,揽定楠楠,突然起身,飘然而飞。

小朵大睁着双眼,大呼小叫。楠楠却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虽然都是享受飞的感觉。

缓缓落地。

于根顺放下了小朵,楠楠也放开。三人手拉手,徜徉在绿草和杜鹃之间。

藏马镇在大珠山的东南方向。鸟瞰下去,许多建筑工地。尤其是规划新村,荒芜的土地上逐渐有了人气。风管委办公室副主任赵奎,已经着手筹建村委。新村村委,集物业公司和居委会于一体,具有管理和服务双重职能。

一年来,藏马镇发展日新月异。商业街逐渐形成规模,外地游客离开时必然来此采买土特产。本地居民钱包鼓了,也过去挑选一些时尚现代的服饰和生活用品。

于根顺去沧海接小朵时,苏烟的特别助理朱思思也陪同前来,受命考察藏马镇的商业环境。如果可行,就在藏马镇开设东方超市分店。但苏烟婉拒了于根顺的邀请。

“我就在沧海,挺好的。”苏烟替于根顺整理了一下衣领,跳着脚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

“爸爸,走啦!妈妈,再见!小石,在家听妈妈话!”小朵已经不耐烦了,抓着爸爸的手往车上拉。爸爸说过多次,藏马山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我要去藏马山啦,还要当明星!

六十年后,也不是什么都好。于根顺在苏烟额头上亲了一下,只好上车。这是个冰雪聪明,兰心蕙质的女子。于根顺心里沉甸甸的,却知苏烟洞悉一切,这大概也是最好的妥协办法了。

无论如何,我两头都对不起。可是,我怎能割舍得下?

“爸爸,妈妈还在望我们!”小朵趴在后座上……

进入镇子以后,小朵已经跑到了两个大人中间,一边一个拉着。过往行人热情地招呼顺子哥和楚所,当然也忘不了夸小朵,“好漂亮的小姑娘,顺子哥和楚所的干女儿?”

“是亲女儿!”小朵认真地纠正错误,不厌其烦。

前方,一家门口围了一圈人。小朵最好热闹,拉着两人往里面冲。

众人让开一条路。只见这家门檐下,坐着一个瘦骨伶仃的老头。屁股底下是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被卷,拿麻绳捆着。

这老头约莫八十岁上下,破衣烂衫的,白发散落。两手捂着脸,一声不吭。浑身抖索,许是天冷衣单的缘故。

“走啊,你个老不死的!老娘养了你整一个月,今天是三十一,轮到老三家去吃了!怎么养也养不死!”一个五十出头的肥婆,两手掐腰,口吐白沫地骂。

“造孽啊!”外围有个老婆婆低声叹息,“老刘头养了四个儿子,老了却……”

“你滚蛋!”那肥婆却听得分明,转身骂向了老婆婆,犀利无比,“公里公道,一家一个月的!这又关你什么事了?你碎什么嘴子?还真把自己当个鸟了!”

第三百一十章 顺子哥挨打记

都是姓刘,都是老人。高尚的叫刘老,普通的叫老刘,等而下之的叫老刘头。

老刘头使劲地捂着脸,内心感觉却和老二媳妇出奇的一致。我怎么还不死啊?要脸了一辈子,临死却这么丢人……

老父亲老母亲在世时,挨老人骂,老刘头尽心尽力地尽孝道,从来不敢回嘴。终于熬得老父亲老母亲喜丧,却又被儿子媳妇们骂上了,老刘头吃不饱穿不暖,还是不敢回嘴!

多年媳妇熬成婆。媳妇却不是原来的媳妇,婆也不是原来的婆。我错在哪儿了?

老刘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错的,只知道活着很丢人,也只好捂着自己的老脸。自己丢人还不算,四个儿子也丢人。我老刘家啊,唉……

“他是你什么人?”

老刘头捂着眼,耳朵也有些背,只是隐约地听到有人说话。答话的是二儿媳妇,“我的老公公,怎么了?你又是什么……啊?顺子哥?!”

前半句的语气,像是“你咬我?”后半句的语气,却改成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老刘头苟延残喘这些年,活得像条狗,并不知道“顺子哥”这号人物。悄悄地把手指头松了松,指缝中却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近。

奇怪的是,这顺子哥穿着旧时的衣服,就像自己年轻时一样的。那时候真好啊!老人是住正屋的,孩子都听老人的,人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刘头一阵恍惚,我这是要死了吗?为什么会看到旧时的人?

顺子哥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这小女孩也穿着旧时的衣服,很破旧。

原来不是旧时的人。顺子哥把孩子一托,他身后的小媳妇就接了过去。这小媳妇却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比几个孙女穿得都好。

这小媳妇个子也高,紧紧地抱着孩子,甚至把孩子的脸转了一下。大概是不想让孩子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吧?唉,想当年,我也是这么疼孩子的。遇到个杀猪宰羊的,都会捂上孩子的眼。

这小女孩的眼睛真大,乌溜溜的。小脸就跟个粉团一样,比几个重孙女儿的模样都俊。只是小女孩不太听她娘的话,使劲地转过脸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爹。

二儿媳妇有点敢怒不敢言,很委屈地后退了两步,靠在门框上,才咬着牙根说,“我老公公有四个儿子,说好了轮着养的!我养足了三十天,今儿个该老三家养了,却被老三媳妇轰了出来!他被轰又不关我的事,坐在我家门口,算是怎么道理?显得我亏心一样!”你虽然是顺子哥,也得讲讲道理吧?

“你有儿子吗?”顺子哥听明白了,语气也很平静。

“有啊!”二儿媳妇却是有点迷糊。

老刘头一把年纪也没活到狗身上,知道这是顺子哥的“劝人方”。旧时就有的,倒是现世的人多不知道。下面就该说“把这铺盖卷留下,等你老了用”啥的了吧?

“叫他们出来!”顺子哥背着手,很有点旧时老族长的架势。

“上工去了,不在家!”二儿媳妇紧张起来,“这是我的事,和我儿子没关系啊!他们都是好孩子!再说了,我也没做错什么啊?”两个儿子,一个在纵横建筑公司,一个在藏马山大酒店。好像这两个单位都是归顺子哥管的?影响了儿子的前程就不好了。

“哦,你丈夫呢?”顺子哥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在家,喝多了!”二儿媳妇却感到了危险。

“哦,没喝死的话,就让他滚出来。”顺子哥的眼睛眯了一下。二儿媳妇浑身一哆嗦,屁滚尿流地跑进了里屋。

没过多久,老二就醉醺醺地出来了,被二儿媳妇扶着。儿子随我,都好喝一口,一天三顿离不得。唉,我都多少年没尝过酒味了。老刘头舔了舔干瘪又干裂的嘴唇。

“哪个混蛋多管闲事,属狗的?”老二胡子拉碴的,走路打晃。老刘头有点担心儿子,但没有说话的余地,也来不及。更何况,老二下一句话又把老刘头噎得直翻白眼,“你把这老东西领回家养着吧,老子不跟你抢!”

就像老刘头担心的一样,顺子哥一把薅起了老二的脖领子!老二两只手挓挲着,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居然被顺子哥平举起来!

“啊?”老刘头第一次开口,两只手也顾不得捂脸了。

老刘头记得很清楚,老二壮年时,体重一百四十六斤。老了以后更胖,虽然老刘头没资格关心儿子了,却也知道老二只会比壮年时更重。顺子哥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把老二给举起来了?

“老二啊,你赶紧服软啊!”老刘头的胡子有些抖。早已忘了被四个儿子轰来轰去这种小事。

“哪个混蛋……啊?是顺子哥!”老二终于睁开了眼,也认出了顺子哥,不敢再挣扎,甚至委屈地赔出笑来。

老二,没吃过这么大委屈……老刘头一阵心疼。这个顺子哥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儿子和媳妇都怕他?

“我今天给你长个记性!”顺子哥的声音不大,却是杀人的语气。老刘头浑身发凉,周围这么多老邻居,也没个敢出来拉架的?

“啊……”老二被顺子哥举在半空,连脚都不敢乱蹬。老二媳妇吓得后退两步,离得远远的,像是怕血喷了衣服。

顺子哥也不等老二认错表态,把老二举得更高,几乎和自己平齐。随着“咣!”地一声巨响,老二被掼到了门上!

老二脸色发青,嘴角抽抽,一定很疼的!

顺子哥的手还是没松开。另一只手却握成了拳头!

“好汉!顺子哥啊!”老刘头一着急站了起来。见顺子哥不理自己,老刘头又转向老邻居们,“帮帮忙,拉架……”

“顺子!别给人打坏了!”顺子哥的小媳妇果然开口了,一脸的着急。

顺子哥的孩子也开口了,声音很好听,说话却不好听,“爸爸,加油!爸爸,打坏人!”

你说这小娃娃,长得跟花骨朵一样,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啊!老刘头顿时觉得这孩子没那么好看了。

“放心!我打不死他!”顺子哥回头看了一眼媳妇和孩子,嘴角带笑。顺子哥的媳妇苦笑了一下,不再开口。顺子哥的孩子却仍在大呼小叫,“爸爸,加油!打坏人!”

眼看拳头慢慢变大,老二两腿乱蹬,带着哭腔求饶,“顺子哥,饶命啊!”

“连自己的老子都不养,尼玛还算是个人吗?!”顺子哥的拳头猛落下来,打断了老二的求饶,“我错了……啊!”

这时,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那老刘头猛然蹲下身去,一把抄起拐棍,踉踉跄跄地扑向顺子哥,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爸爸,小心!”顺子哥的孩子第一个喊出来。顺子哥的媳妇摇头叹息,嘴角却带着笑。生活啊,就是这么扯那啥!英明神武的顺子哥,挨打了啊!

顺子哥任凭拐棍往自己头上敲,变拳为掌,有条不紊地扇了老二两个耳光。顺子哥的孩子却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冷不防冲过来,猛地向老刘头推去!

围观的酱油众齐齐傻眼,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来不及反应。

瞬息之间,老刘头身体一晃。顺子哥放开了老二。老二顺着大门滑落下去,就像煮大的了面条,放了水的尿泡。顺子哥一把抄起了差点摔倒的孩子,另一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老刘头。

顺子媳妇冲过来,把孩子抱了回去。孩子还在朝着老刘头蹬腿,“坏老头!敢打我爸爸!我爸爸会飞的!”

老刘头一脸的苦笑,嘴角哆嗦。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顺子哥刚才那一拳,并没有打在老二身上。厚重的大门,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透亮的。这扇大门,还是我年轻时候打的。用了上好的松木,一揸厚,年年上桐油……

顺子哥朝老刘头摇了摇头,蹲下去拍了拍老二的脸,“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老子!几十年没跟人打过架了吧?为了儿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抄起拐棍就敢往上冲!你说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该死!”老二的酒早就醒了,一叠声地认错。

“你给我记住了,把你老子请回家,谁家来抢也不给,就在你家养老送终!每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每顺集来检查一趟!”顺子哥在老二衣服上擦了擦手,无限鄙夷地站起身来。

“我老子,我好好养!我老子,我好好地养着……”老二浑身冷汗淋漓,倚在门上碎碎念。老二媳妇这时才扑了过来,哭天抢地却也不敢太大声,“老头子,老头子啊!”

“嚎什么?老子还没死呢!快把咱爹扶回家!”老二虽然还没恢复元气,声音却是大了不少。

顺子哥转回身,拍了拍老刘头的肩膀,一声叹息,“老哥哥,好好活着!”

“哎!”老刘头哆哆嗦嗦地站在那里,抡拐棍的力气早就没了,几乎站立不稳。好在二儿媳妇扶得及时。

顺子哥啊,顺子哥!我老刘头命贱,回家我就给您老人家立长生牌位!只要活着一天,我老刘头就给您老人家烧一天香!

在老刘头的泪眼注视下,顺子哥抱过孩子,拉着媳妇,洋洋洒洒地走了。

邻居们傻傻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还没回过味来。也不全是因为,顺子哥一拳打穿了木门……

第三百一十一章 哥这是暗合大道

“嘻嘻……呃,嗤嗤!”

已经转过了几个街口。楚楠憋得厉害,只管盯着自己的脚尖,两个肩膀头发抖。

“想笑就笑嘛,憋死你!”于根顺很无辜地看着楚楠。没见过人挨打吗?

“嗬嗬嗬嗬……”楚楠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唉哟,嗬嗬嗬嗬……”

小朵看看爸爸,看看楠楠阿姨,一根小手指头戳着香腮,神情迷茫。我又错过什么了吗?

于根顺无谓又无奈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小朵幸福地坐在爸爸腿上。等半天,楚楠终于笑够了。一年来,见过顺子打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顺子挨打。天道循环啊,唉哟!挨了耄耋老人一通拐棍……

“你能管得过来吗?他家的情况,并不是特例。”笑完了的楚楠,接下来却是一声叹息。也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伸手拍了拍于根顺的后背。粗布旧衣衫,被拐棍敲上了好多土。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于根顺刚才也没闲着,甚至还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千金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表情是相当的严肃。

楚楠却没有力气再笑,两手叠加,趴在于根顺腿上。和小朵一人占了一边。

“你会不会太累。”楚楠扬起脸来,出神地看着顺子。从下面往上看,一张刚毅的脸,胡子茬分明,下巴像屁屁……楚楠不由得伸手上去,摸了摸顺子的脸颊,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一年前,初识这个流氓混蛋山里人,并没有想到此生有约。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于根顺笑了笑,几乎被楚楠的柔情蜜意熔化。从上面往下看,一张精致的脸,无处不妥帖,更多了些乖巧柔媚。一年前,初识这个青涩鲁莽的警官,也没有想过今日景象。

知我知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楠楠,知我者也!

在于根顺的记忆中,老人是家长,明堂正屋,发号施令,儿孙绕膝。宗法社会传承了三千年,敬天法祖,长幼有序。而此时已经轰然崩塌,遍地尘埃。

旧秩序被当做垃圾清除,新秩序却未有效建立。社会在剧烈变革,人心却失了方向。六十年很久吗?

算起来,老刘头大概是于家傲的同龄人。嘱咐一声“老哥哥,好好活着”,虽然没人敢质疑顺子哥托大,却也没人理会得,于根顺的黯然心伤。

连“孝”都做不到,你还能指望什么?

历朝历代,政府从未对农村实施过有效统治。县太爷是最基层的官员,下面就是乡绅耆老,在村规民约、祖训家法的条框下,实施着村民自治。糟粕有之,精华有之,三千年一而贯之。

而今,官员是古时的百倍有余。民脂民膏肥之,却有谁来管一下“老吾老”?遑论“及人之老”。“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这个笑话好冷的。楚楠笑不出来,于根顺当然也笑不出来。

六十年,连一棵像样的树都长不起来,秩序根基却已经荡然无存。

楚楠说得不错。解决了老刘头的问题,不过是个心理的安慰。社会风气如此,也只能用“这一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来安慰自己。

有个寓言。退潮时,许多小鱼落在沙滩的水洼中。太阳出来,水洼渐渐干涸,小鱼在濒死挣扎。有个娃娃在捡鱼,扔进海水中。有智者问,“这么多鱼,你捡得过来吗?”娃娃回答,“捡一条算一条。”智者叹息,“有用吗?谁在乎?”娃娃一边捡一边回答,“这一条在乎,这一条也在乎。”

老刘头肯定是在乎的。但也仅此而已。

于根顺有点无奈。我就是那个捡鱼的娃娃。但鱼实在是太多。

从藏马镇情况看,老人基本不在正屋住,搬入了厢房,甚至是柴房仓房。给个地方住就不错。

老人连温饱尚不能,谈何尊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如此,家庭亦如此。”楚楠幽幽地开口,“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城里老人的地位,强过农村老人。并不见得是城里人懂孝道,而是因为,城里老人有退休金。所以能帮到自己的孩子。”

“哦?说下去!”于根顺精神一振。

“谈道德,太虚无。风气之毁,如顺水推舟;道德之塑,如逆流而上。要想让老人体面的生活,根本在于让老人有价值。”楚楠得意地笑了一下,颇有点哲理。

然也!

风气之毁,其来已久,却在今年加剧。原因就是大量游客涌入,藏马山人的收入打着滚提高。社会变化剧烈,老年人的经验无法指导年轻人。年老力衰,更不能给家人带来收益,完全的变成了负担。

钱啊!

如此说来,我给良山村失地老人发补助,居然是暗合大道的?于根顺一点即通,朕心甚慰!

“我知道怎么做了!楠楠,你是我的智囊哦!”于根顺在楠楠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肉乎乎,紧绷绷,不要爽太。楚楠一把打掉了顺子的咸猪手,“说得轻巧。”顺道偷眼看了下小朵。

“不难的。”于根顺抱着小朵起身。小朵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爸爸和楠楠阿姨说的话,实在是复杂。讨厌啦,小朵都要睡着了……

“你想怎么做?”楚楠伸出手,于根顺将其拉起。

“藏马镇可以取消了!”于根顺踌躇满志,气焰千万丈。

“切!”楚楠撇了撇嘴。这厮老是歪曲别人的意思!不过……楚楠心里一动,看来也只好如此?

半年前,于根顺说另立党委,当时楚楠只当是笑话来听。而今,藏马山风管委已经风风火火,局面大开,成效卓然。如果仍旧是藏马镇在管,谁知道藏马山会被这个领导集体搞成什么样子?

这回说的取消藏马镇,楚楠再也不能当笑话来听。藏马镇并入风管委,本是应有之义。或者在平阳县乃至沧海市的长期规划中吧,如果有长期规划存在。通常说来,政府五年换届,超过五年的事情,不过是说说罢了,谁会当真的?

于根顺会!

这个刚毅的男人,把藏马山抗在了肩上。这是我的男人。楚楠挽住顺子的胳膊。藏马镇并入风管委,步子似乎是快了点,也大了点。

给老人发补贴,或者说,赋予老人价值,是从根本上,从整体上,解决老人的生活问题。不再需要一条一条地捡鱼。

更进一步,则需要解决老人的医疗等保障,让老人不再是家庭的累赘,活得有尊严!

“把你老子请回家,谁家来抢也不给。”你当哥是说笑话的?哥这是暗合大道!于根顺的得意溢于言表。

当然,这需要庞大的资金来支撑。

当然,还有一系列的制度问题需要解决。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不过,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办不成事的人!楚楠两只胳膊相环,吊在顺子身上。

首要的一步,就是取消藏马镇。这是前提和基础。从目前情况看,这一级组织,不是动力而是阻力。不是生产力,而是生产力的桎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哥!嫂子!小朵朵乖!”

一句热情的招呼,让楚楠离开顺子一点,但也不多,只是不再吊着而已。嫂仪天下哦!

毕云瑶坐在“石家老鸭”门前晒太阳。几个月来,肚子已经显怀。石尕子早已不让云瑶劳动,另请了两个服务员帮忙。当然,这两个服务员就不能住在店里了……

虽然还没扯证,结婚仪式却已经定在了“五一”,再晚就来不及了。母因子贵,毕云瑶已经坐稳了老板娘位置,当然要跟着老公喊“哥嫂”。总不能跟外人一样,喊“顺子哥”吧?

大刀堂大酒店开张后,接过去了一些重大场合。但“石家老鸭”仍是藏马镇最大的特色餐馆,生意还是非常火爆。尤其是外来游客,没吃过“石家老鸭”,你好意思说到过藏马山吗?不但自己吃,还要打包带走两只,亲戚朋友都尝尝,好东西啊!

“云瑶啊,多运动,别老坐着!”楚楠很有经验的指导孕妇……

“嗯,嫂子,中午在这吃吧?”毕云瑶伸手来抱小朵,“小朵朵,来让婶婶抱抱!”

“不!”小朵搂紧了爸爸的脖子,得意地传圣旨,“爸爸说了,打包两只鸭子,带回家去,和爷爷奶奶一起吃!”

“哥,在这吃吧。我有点事,想跟哥嫂商量一下。”石尕子闻声迎了出来,穿着白色制服,两手都是油。日见其胖的同时,也是威仪日加,“云瑶你坐下,别乱动!”

“哦?”于根顺也不客气,“那就在这吃吧!”

大堂里已经上了不少客,多有给顺子哥敬酒的。于根顺随便地干了几杯,拱手告辞,跟着石尕子上二楼。虽然于根顺最近来得少了,但那个小包间还是不对外。

先上来几样小菜,酱鸭掌当然是必备的。片好的老鸭端上来,小朵抢先大快朵颐。云瑶老板娘亲自帮小朵朵布菜。石尕子打开了一坛藏马山老白干,给于根顺倒了一大杯,自己也弄了个小杯陪着。

“哥,‘石家老鸭’的制法,云环已经学会了,做得不比我差。我想着,以前也跟哥商量过,是不是可以去沧海开个分店?”

第三百一十二章 胜人者力胜己者强

马尾村遗址荒凉依旧。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猫头鹰等不是好鸟,狐狸等不是好兽,甚至有野狼出没。

茅草多高,灌木茂盛,古树参天。多层遮蔽下,阳光难入,连正午都带着几分氤氲的湿气,给人凉飕飕阴森森的感觉。

“嗷——嗷!”四条半大的狼驻足村前,宣告三山五岳开道,回头等着主人。

毛无邪远远地看见,觉得有点眼熟,不由得心虚,甚至往后面躲了躲。莫非这就是被顺子哥剖腹产出的四头小狼吗?

唉,杀生即救生。原来是我杀生,顺子哥救生。

刚才马老爷子进入大刀堂,这四头小狼一直欢实地跟在左右。马老爷子带队朝这边走,四头小狼就奔到前面去了。看样子,这条路是走惯了的……

马奋、梁青山、赵山虎头前带路,身后大队人马逶迤前行。脚下是一条简单修整的小道,仅供一人穿行。

梁青山行路艰难,抑或是近乡情怯,居然额头见汗,腿脚发颤,两只大手互相地搓。

马奋回过头来,一脸的鄙夷,“打鬼子你们就躲得远,打我们你们就跳得高。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大山子,师父从未对我们有过什么要求的。”赵山虎从后面扶了梁青山一把。第一次被粪蛋蛋带到这里来时,我也跟大山子一样啊……三人当中,倒是赵山虎身子骨最结实,许是一辈子务农的缘故。

“我知道,我知道……”梁青山擦了一把汗,已经看到断壁残垣。这就是从小长大的故乡了。本知如此,却从未来祭扫……

梁青山的父亲是大刀堂的伙夫,矮矮胖胖好脾气。好脾气的另一个说法就是窝囊,梁青山也连带着挨欺负,直不起腰来。如果没有师父,梁青山或者会成为一个手艺不错的伙夫,矮矮胖胖好脾气。

十五岁那年那一天,梁青山终生难忘。

师父单手持大刀,让小伙伴们在大刀堂前站成一长溜。

这是剃头,还是砍头啊?小伙伴们推推搡搡地不敢上前。师父也不催促,看着旭日初升,脸上挂笑。大刀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不知道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梁青山踉跄着站到了队前。

“你怕不怕?”师父笑眯眯地看过来。大刀寒气逼人,目光却温和。

“我……不怕!”梁青山咬了咬牙,脖子都硬了。如果我退回去,一定会成为大家的笑柄,就像不敢杀鸡的父亲。师父一定会很失望,我也会对自己很失望!难道我也要当一辈子的伙夫吗?

“好!”师父突然暴起,白亮的刀光瞬间接近了梁青山的脑门。

梁青山牙齿“咯咯”地响,两眼紧闭,浑身僵硬。只觉得阵阵寒意从头皮上掠过,再无其它感觉。

“老子曰,胜人者力,胜己者强。你的敌人,只有你自己。战胜了自己,你就战胜了一切。”

梁青山睁开眼睛,发现师父已经把大刀挽在了背后,面向东方,背影是那样的高大。师父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梁青山下意识地摸向脑袋,却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滑啊爽却又刺痒,光溜溜,很舒服。

小伙伴哄堂大笑,却是善意居多。

我是第一个!我战胜了自己!梁青山不由得挺直了胸背,扫视小伙伴一圈,扬眉吐气,从未如此自信,从未如此自豪!

“如果你挺过去了,就会觉得一切都没有什么。如果你不挺一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挺过去是个什么感觉。”师父转过身来,盯着梁青山的眼睛,语速极缓,端的是语重心长。

这句话,陪伴了梁青山一生。如今,六十一年过去了,斯情斯景,仍是历历如昨。有时还会微笑,到底是谁,代表了命运,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大山子,你不错!”师父灿烂地笑了。

“是!总瓢把子!”梁青山此生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亲口喊一声“师父”了。师父已经转向了小伙伴们,“下一个,谁来?”

“我!”“我!”“我!”

小伙伴们你推我搡,争先恐后,最终是马奋凭借父荫,霸道地抢到了第二……

大刀堂覆灭之后,梁青山参加了桑田游击队第三支队。说是第三支队,其实并无第一、二支队,自壮声势罢了。

“三支队”历经多次整编,内部斗争,铲除叛乱,终于辗转抗日,战功赫赫。

解放军史所承认的北方地区创建的红军部队,只有两支。一支是陕北红军,另一支就是桑田红军游击队。解放军陆军第二十七集团军所属某部,即由桑田游击队第三支队经过复杂演变而来,二十七军军史馆有展室介绍。

凭借一身功夫,更兼识文断字,梁青山不断战胜自己,“挺”过很多关坎,最终成为我军著名将领,也是高级将领。

但“三支队”的更多经历,已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梁青山并不愿多做回顾,更没有在任何场合谈起。战况复杂,形势严峻,枪杆子出政权,谁又说得清楚呢?

赵山虎初时也参加了“三支队”,却因生性耿直,更兼不愿离开藏马山,最终成为一个小山村的话事人……

兄弟同根,同气连枝,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老来聚首,其中唏嘘,岂是外人可以理会得?

“我其实顶瞧不起你们的。”马奋毫不掩饰鄙夷和愤懑,“鬼子都是你们打的,我们呢,就只知道逃跑。”

“败将安敢言勇。”梁青山缓了口气,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枯树衰枝,“我们打得鬼子投降,打得你们龟缩到岛上。”

“你俩都少说两句吧!”赵山虎一直当着灭火队员的角色,“六十一年没见面,一见面就吵吵个没完。师父地下有知,一定不高兴!”

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兄弟。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活着。

马奋和梁青山果然不说了,沿着踩出的小道前行,有时还要伸手去档旁边的灌木。

为老首长安全计,任豹想带着陆战队战士头前开道,却被梁青山摆手拦住。任豹回头去看任重远,任重远摇了摇头。任豹也就只好打手势,让战士们分散开来,在外围自由检索危险。

老楚和老李也落在了后面。虽然三人在战时同生共死,战争结束后也是休戚与共,老楚和老李却从来都不知道,老梁还有这么复杂的经历。

逼退衰草,数千人的大坟茔修葺完好。

旁边是于家傲夫妇合葬墓,石满仓之墓,另有一座不知名新墓。

三个老兄弟并排,先给师父师娘磕头,又给大坟茔磕头。死者为大,石满仓和不知名的兄弟,也磕了三个,反正都不是外人。

“你俩维护的?”坐在师父师娘墓前,梁青山终于平静下来。坟头平整光滑,绝无杂草,一定是有人时时照拂。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而且需要极大耐心。

“我俩倒是经常过来喝酒。”马奋叹息一声。面对过世多久的师父师娘,父母兄弟,还有什么好争的呢?国也好,共也好,如今不都是经济挂帅,发展是硬道理吗?马奋作为著名台商,其实看得很开。抢白梁青山,不过是好玩。

“大概是小师侄吧,我俩倒是从没在这里碰过他。”赵山虎也有些出神。小师侄一身功夫,不知道从何而来。更兼雄材大略,神出鬼没。师父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了。赵山虎虽然是个一无所有的老农民,却也没觉得比两个兄弟低了一等。

“我想把这里修整一番。”梁青山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这些坟茔,是大家的。

“我早就跟师侄提起过,但师侄说,莫要打扰了他们休息。”马奋撇了撇嘴。

忽然之间,三个兄弟都觉得,小师侄的意见,是那么的重要。好像不知不觉中就服从和尊重了。刚才小师侄不辞而别,梁青山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错,下意识地就觉得本应如此了。

小师侄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个老兄弟又一次想到了一起去。并且不约而同地摇头。居然都是一无所知。两相对视,均是眼里迷茫,嘴角苦笑。

“应该为师父和兄弟们正名!”梁青山终于找到了思路。小师侄心里,或者存了怨气?无论如何,确实是愧对师父,愧对三百英魂,愧对惨死的三千父老。

这三百英魂,也包括父亲在内。做了一辈子饭,却从未杀过鸡的父亲,在儿子面前,用菜刀杀死了一个鬼子,终于惨死在鬼子刺刀下……

“你们肯吗?”提起这个茬,马奋就火大,“一帮子土匪而已,能抗日吗?能为国捐躯吗?”

梁青山这次却没有反驳。正名,谈何容易。否则,我又何必不敢来看师父呢?

据说,“三支队”也曾派人来收编兵强马壮的大刀堂匪帮,晓以大义,劝以主义,甚至许其保留独立编制,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没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就算真的杀过鬼子,也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山头罢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不是公主

一九九七年入读沧海大学的陆晚,赶了一个大时髦,成为国内第一代网民。

陆晚的网民生涯,是从追看《大唐双龙传》开始的。那时的文学网站,多以个人网站形式,利用网易等公司的免费空间,以转载成名作品来吸引读者。

至今,网络读书仍是最便宜的休闲方式,陆晚并无其它爱好。

一九九八年,黄金书屋是网络文学网站的老大,也是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十大个人网站之一,有“上网读书不识黄金书屋,再称网虫也枉然”之称。在发展中,黄金书屋注意到了原创原评的重要性,开创了“网人原创”专栏,着手培养网文原创作者。

陆晚注册了一个叫“婉儿”的马甲,在“网人原创”上传青春校园作品。虽然反响平平,湮没在大浪淘沙中,却也是最早试水网文创作的写手了。看着点击数见天增加,还有读者通过邮件交流,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网络,也是一种生活。因为其虚拟,甚至比现实生活更美好。

在同学们眼中,陆晚依旧卑微和内向,就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走路溜边,听课靠后,低眉敛目,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陆晚也没有想过,“婉儿”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只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一个梦想罢了。

父亲失踪以后,陆晚阴差阳错地走进了“金碧辉煌”。平台公主虽然面临危险,面对诱惑,却也是能够自己做主的。涉水与否,只在一念之间,陆晚咬牙挺着。

不过,“婉儿”这个承载了太多梦想的写手马甲,就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为父亲焦虑之余,才会偶尔想起的东西了。

涂涂抹抹的习惯倒是保持了下来,陆晚会把一些经历和感悟记住小本子上。再回头看网上写的那些东西,就觉得浅了。

上网也并非不能,只是再也没有初上网时的心态。一个朴实的农家女,一个内敛的大学生,一个可怜的孤儿,一个美丽的公主,似乎有一种生活的逻辑存焉。但这几种身份冲突得厉害,陆晚时常有一种飘忽感,需要掐一下才能确定现实感,甚至有一种精神分裂的倾向。

如果不是寻找父亲的动力和压力,陆晚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

顺子哥横空出世,拯救了处于死亡和堕落边缘的父女两个,也顺手改变了陆晚的人生轨迹。

给马蒂儿做助理,工作并不繁杂,收入却比顺子哥这个副科级国家干部高出许多,甚至拥有奢侈的笔记本电脑,陆晚再次上网,黄金书屋却已经烟消云散。

二〇〇〇年,互联网的泡沫破灭,大部分免费空间消失,个人书站纷纷关闭,网络文学发展陷入迷茫。

作为资深网民,陆晚很快就找到了“西陆”论坛,这里是网络文学新的集结地。陆晚在西陆重新注册了“婉儿”,在“红尘阁”板块连载《我不是公主》。

因为有生活积累和感情沉淀,加上文笔不俗,腕儿这次发文却是不同凡响。

《我不是公主》点击过百万,成为红尘阁乃至西陆各大文学版块的扛鼎之作。

故事是曲折的,结局是圆满的。中国最后一位大侠,英明神武的顺子哥,和温情柔媚外柔内刚的陆小婉,有情人终成眷属,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顺子哥和陆小婉的故事,牵动了多少少男少女的心。但没人知道,作者腕儿是何许人也,何种经历,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腕儿从不与读者或者其他作者交流。

腕儿和《我不是公主》,是二〇〇〇年网络文学的一段传奇。有台湾的出版商主动找上门来,联系繁体出版,红尘阁遗憾之余,表示爱莫能助。

当然,男主人公的原型于根顺,美女老板的原型马蒂儿,以及周围所有人,都不知道陆晚还有一个名字叫腕儿。更不知道的是,顺子哥和陆小婉的爱情广为流传,并且开始了幸福生活。

二〇〇一年初,红尘阁等几个论坛宣布退出西陆,成立龙的天空原创联盟。

龙的天空凭借稳定的空间和在西陆的人气积累,发展如日中天。是时也,没有一个作者不知道龙空,没有一个读者不知道龙空,其垄断地位和超高人气,可谓是空前绝后。

沉寂数月的“婉儿”突然出现龙空,连载一部名为《寻找无双》的小说。讲的是抗日时期,一对身怀绝技的师兄妹,出山历练,行侠仗义。师妹对师兄暗生情愫,师兄却懵懂不知。兄妹联手灭了一小队日军,救下一个村庄,却被汉奸出卖。师妹为救师兄殒身。师兄孤身扫荡一个鬼子联队的全部指挥官,后深入藏马山,作为总瓢把子保护一方平安……

奇怪的是,这个师妹的名字还叫陆小婉,而师兄的名字却改成了于家傲。

该书融传统武侠,凄美爱情,热血抗日,国恨家仇等诸多要素于一体,文字清丽隽永,故事起伏跌宕,自上传之日起就广受关注,成为龙空点击率最高的作品。

腕儿再次成为网文界万众瞩目的对象。从文字上看,颇多女性色彩。从故事上看,却是男人胸怀。写兄弟情深尤其到位。

可惜,故事讲到于家傲成为大刀堂总瓢把子后,居然太监!

婉儿留下简短公告,从此销声匿迹。公告称,“本书已改编电影,由两岸三地合资拍摄。限于协议,电影上映前不再更新。”

这正高潮着呢,你玩电影遁?寻找无双没有着落,龙空差点开展了一场寻找婉儿的大行动。

此时,龙的天空正面临两难选择。因为流量暴增,服务器资源不足,访问越来越慢。或者投资扩大网站,保持垄断地位,但前景不明。或者放弃网站发展,买断作品走实体出版的路子。

《寻找无双》的公告,却给龙空颇多启发,改编电影的收入和影响何其大哉?岂是网文蝇营狗苟所能比较?

虽然联系婉儿买断未果,龙空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成立北京幻想文学公司,买断大批作品,放弃网上更新,进行出版运作。

此举直接导致了网络文学的萧条,龙的天空也从网络文学的主导者,永远地变成了旁观者……

电影遁却是属实。陆晚和台湾著名导演汪明哲一起,着手把小说改编为剧本。

前天,陆晚接了顺子哥安排的任务,陪东方超市总经理助理考察藏马镇商业环境。

“朱思思?”陆晚一见这位总经理助理,却是吃惊非小。不过再见老同学,还是高兴居多。更高兴的是顺子哥有新的任务安排。

“啊?陆……晚?”朱思思的吃惊更比陆晚重些。这位端庄优雅,微笑得体,偶尔带着一丝调皮的白领丽人,真是当年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丑小鸭吗?

如果不是“金碧辉煌”的经历,乃至蒋有南同学之死,可能大部分同学都对陆晚没有太多印象。

这一年当中,同学们也都不知道陆晚的下落。时间久了,也就淡忘了。临近毕业,大家都很忙的。

“你俩认识那就太好了!”顺子哥扛着小朵离去,留下两同学聊天。

“你是怎么认识顺子哥的?”朱思思和陆晚异口同声地问道。两双眼睛也都在盯着顺子哥的背影。

“哦,被顺子哥救……”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过顺子哥的背影已经消失,两人多少都有点不好意思,一年来的陌生感倒是消除了。

除了同学再无其它共性的两个女生,却先后被顺子哥搭救,也都是因为顺子哥的原因,成为美女老板的助理。这件事情,还真是特别。两人互相试探了一下,好像彼此跟顺子哥都没什么故事发生?

沧海还真是不大,回首仿佛百年。朱思思此时正处于毕业实习阶段,陆晚则办了休学。顺子哥说了,待条件成熟时,再回沧海读完大学。

两天来,陆晚一直陪着朱思思考察。中午到“石家老鸭”吃饭,服务员却过来招呼她俩,“顺子哥请两位去楼上。”

“藏马镇常住人口不足万人,周边辐射人口约五万。人口基数和消费能力,均不足与支撑一个超市分部。更重要的是,超市购物是一种习惯,需要慢慢培养。先下手者,不一定得利。”小包间里,朱思思谨慎地汇报了她的考察结论。虽然顺子哥并不是老板。

这半年时间,朱思思已经成长为一个精明干练的高级白领。能言善辩的特长倒是保存了下来,还有对顺子哥的倾慕。

“一年前,镇上的人口只有现在的一半。”陆晚笑得文文静静。比以前更加沉稳内敛,却更多自信,和腹有诗书的优雅气质。

“‘石家老鸭’好吃吗?”于根顺却不关心朱思思的结论。商业事,商人定,要相信专家。既然先下手不一定强,东方超市晚点布局也好。

“好吃!”朱思思赞不绝口,肉乎乎的嘴唇上有油。

好在楚楠已经做实了身份,对于根顺的德性也更多了解。否则还真是要防人之心不可无。至于东方超市意味着什么,楚楠好像已经看开了。

“‘石家老鸭’去沧海开店,你觉得可行吗?”于根顺诚心请教。

“我觉得,可以在东方超市设专柜。”朱思思眼珠一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开店麻烦太多,投入太大,收入不可预期。但在超市中设柜,做品牌,做口碑,有超市信誉,可在短时间打开局面。”

“你觉得呢?”于根顺转向石尕子。

“哥说好,就好!”石尕子在亲哥面前没什么主见,也毫不以此为耻。

“那就这么定了吧!具体的事情,你们商量。对了,尕子联系一下赵赶驴,看他有没有对外扩展的意向。”于根顺站起身来,“给我拿两坛酒,我去上坟。小朵跟楠楠阿姨去玩。”

“爸爸……”小朵可怜巴巴地看着爸爸,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马尾村阴气太重,于根顺却是不能带着小朵,只好在小脸上吸了一口,“宝贝,楠楠阿姨那里很好玩的!嗯,有手枪,还有手铐……”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我不是小弟

正午,阳光炙热。透过树冠洒落,却更显凉风习习。

三座小坟的东方稍远,通风处挖了灶坑,行军锅支起来,肉香弥漫。

陆战队的战士,随身携带干粮,也能随时变出肉汤来。当然,捕猎时都离得坟堆很远。并不是有什么忌讳,而是对先辈英烈心存敬意,不肯扰其清静。年轻的战士,总是最纯粹的人。

包括马奋和赵山虎在内,老人们都算是行伍出身,吃点蛇鼠不在话下。

梁乃合和任静静性格迥异,却也都是正经军人身份。只是任静静一直在外围执勤,连锅灶都不曾靠近。梁乃合却一直陪在老人们身边。两人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

倒是毛无邪这个改邪归正的浪子吃亏甚大。虽说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啥时候吃过这种伙食的?且忍一忍吧,一顿不吃饿不死人。不吃也要端着碗,身边的顾大同貌似月事不顺。或者有人欠了他钱,虽然这人不是我,可我怎么就是有点心虚呢?

其实顾大同根本就顾不上欺负昔日小弟,孟姜也表示了不饿,拿了一块压缩饼干细嚼慢咽。很硬,很有嚼头,味道还不错。

梁青山等人散坐在地上,围了一圈,也没有更多话说。在这里就餐,是梁青山的决定。六十一年了,离开藏马山时,才十五岁……

气氛好像有点压抑?或者是少了点什么?

对了,缺了酒!

“无邪,你不是在这里酿酒吗?”老李最先发现问题,瞪着牛眼,瞧着毛无邪不爽。

“嗯,回头就带着几位爷爷去我的酒厂参观。”毛无邪很无辜,也只好假装没听懂外公的意思。我又招谁惹谁了我?我是酿酒的,但也不能随身携带个酒缸吧?当我随身流。

带老几位参观藏马山酿酒厂,倒也不是临时起意。毛无邪在首都时已经给周洋通了气,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给我把几位爷爷伺候好了!老几位虽然都退了,但在军中影响甚大。帮着卖酒更是行家里手,余热一定要发挥好。

再说了,黄海舰队这位爷可是如日中天呢!要不给弄个“舰队特供”?回头跟顺子哥商量一下。各种资源都用上,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哦,我这里还有点!”赵山虎摸出一个酒壶来,还有点不太好意思。酒壶是随身携带的,但酒不好,也太少。最近一直喝马奋的坛装老白干,但也不能喝不了兜着走吧?这点小心思,还不能让粪蛋蛋知道。

梁乃合麻溜跑到行军锅前,取了一个干净碗。回头却见爷爷两手捧着酒壶发呆。这个酒壶有点眼熟啊,好像在顾奶奶那里见过的?

酒壶样式古拙,表面磨得很光滑。梁乃合拔出软木塞,只倒出了小半碗,先递给了李爷爷。老李喝了一小口,传给老楚。老楚也喝了一小口,依次往下传。

战争年代,战场上,敌人进攻的间隙,官兵们也常这样润嗓子。

那是一种兄弟同心的赤诚,那是一种生死与共的豪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拉……老李和老楚两人,虽然没掺乎进那老哥仨的事情,却也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时间一晃,居然都是年过古稀的人了。

很多感觉,时过境迁之后,就再也找不到。

“大山子,都这么大年纪了。不如在藏马镇住下,咱们老哥仨,活一天少一天,叶落归根吧。”马奋一声叹息。

这个锡质酒壶,大刀堂三百兄弟人手一个。其实,小兄弟们本没这个资格,眼热得很。马奋在小兄弟的撺掇下,找师娘磨叽了几次。师父不敢乱叫,师娘倒是敢叫的。师娘虽然不应声,却也是微笑点头。最终,师父给小兄弟们都发了一个,只是十六岁之前不准喝酒罢了。

“粪蛋蛋,山虎子,你俩帮着想想,我能帮着藏马山做点啥?”对于马奋的提议,梁青山未置可否,转回头看着师父师娘的墓出神。

“都是顺子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不过回头想想,好像也没亏啥,虽然我并不在乎几个小钱。”马奋若有所思,却也没能提出合理化的建议。

投资沧藏高速,是有较大回报预期的。投资大刀堂大酒店,甚至还占点便宜。零敲碎打地借钱给顺子应急,回头也都还了,马奋只好大大咧咧地收下。连推搡都不用。

顺子这人,和师父一样,只肯与人,不肯取与人啊!

酒碗传过来,马奋也抿了一口,传给了赵山虎。一小碗酒,还真有喝出了当年偷酒喝的感觉。

“这么热闹,说什么呢?”

任重远应声抬头,却见于根顺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周围肯定有战士多重警戒的,却无任何消息传回。任重远向任豹看去时,却见任豹使劲地撇嘴。意思大概是,你现在相信了吧?顺子这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马奋看到了于根顺手里拎着的两坛藏马山老白干。

“师侄?!”梁青山有种“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欠了欠屁股差点站起来迎接,终于在老楚老李及一众小辈的注视下,伸手请于根顺坐下。

顾大同翻着白眼,从于根顺手里接过了酒坛。梁乃合又从老叔手中接过去,打开泥封倒酒。这活儿我熟!从元旦开始,家里待客,就以藏马山老白干为主打了。爷爷没事时,自己也喝两盅。

任静静早已抱了一大摞碗过来。顾大同,毛无邪,孟姜,梁乃合一起动手,伺候老几位喝酒。至于英明神武的顺子哥,自然而然地归入了老几位。顾大同一点招没有,心里暗暗发狠,你丫等着,当我是小弟吗?

“师侄,我无法在藏马山呆太久,规矩多的。”梁青山一声叹息,又看了看马奋,算是回答刚才的提议。马奋却“咕咚”喝了一大口酒,好像谁多稀罕你似的。

“我希望能为藏马山做一点事情。”梁青山真诚地看着于根顺。真诚到让老李愤懑,让老楚纳闷。老梁戎马一生,铁打的汉子,什么时候求过人的?

这回不但是求人了,还是求着帮人家忙!老李和老楚对视一眼,这上哪说理去?

任重远虽然是现职最高,还兼着沧海市委常委,在这堆人当中,却一直自觉居于外围。此时,任重远禁不住又多看了于根顺两眼。这年轻人,副科级干部?不简单啊!小五多次说过,静静也多次说过。这两个孩子,都是眼高于顶的。静静好像还对这年轻人有点意思?

一样的席地而坐,却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并不单是因为个子高吧?

“有两件事。”于根顺接过了任静静递上来的酒碗,说话毫不迟疑,更没觉得梁青山求自己有什么不对。

“师侄请讲。”见师侄答应得痛快,梁青山老怀甚慰,居然一口干掉了一碗。

“第一件事,藏马山想申请4A乃至5A级景区。”于根顺自然也是碗到酒干,微笑着看向梁青山。

任静静把酒碗接过去,倒满,捧回。老楚抿了一口,有点奇怪楠楠怎么没跟来?老任家这丫头,似乎是专程伺候于根顺喝酒的?

老李却是喝得“嘎嘎”响,离开四九城,就是爽啊!怪不得无邪整日介不着家。

“这事不大啊,无邪就能做得!”喝得很美的老李,豪气更高。

梁青山点点头,虽然不太懂其中的道道,但这事应该不大吧?毛无邪的本事,老辈人都是知道的,也没少帮着擦屁股。

于根顺也看向毛无邪,分别数月,还没来及和这厮喝酒。

毛无邪撇了撇嘴,有点哭笑,却也不敢太明显,“好吧!我替你去拜庙门,还自备猪头的。你做好准备,接待几批旅游团,要好好地接待。”

申办等级景区,可不得有关部门来回地考察吗?那就是挈妇将雏的旅游团啊!连这些爷都伺候不好,你哪有4A的实力?

“第二件事,《寻找无双》虽然已经开机了,但还没拿到许可证。”于根顺还真是有点烦。

长期以来,影视行业由一直政府垄断。《电影管理条例》明文规定,“国家对电影摄制、进口、出口、发行、放映和电影片公映实行许可制度。”非但民营等社会资本不允许进入,就是广电系统外的国有资本也很难问津。遑论两岸三地拼凑的草台班子?

本来,汪明哲也没把这太当回事。大陆的事情就是这样子,有政策就有变通。找个电影制片厂合作,挂上该厂的厂标,就可以拍摄和发行电影了。

对合作方来讲,这也是一件好事。不需要投入什么,电影打响了,还有名气上的好处。更别说实打实的利益分成。

可是,郑有为郑兄亲自出马,拿着本子找了好几家电影制片厂,却都没能如愿合作。回复也基本相同,大意是,年底加入世贸组织后,广电总局可能会降低行业准入门槛,允许各类所有制机构作为经营主体进入影视节目制作业。要不郑兄再等一等?

郑有为郑兄等得,于根顺却是等不得。七十六岁的无双,等着看电影呢!

再三打探,郑有为终于知道了原委。这个题材,有点敏感。抗日题材,却和党无关,你是开玩笑的吧?拍这个电影,你目的何在?

“这事,是有点小问题。”老楚听明白了于根顺的意思。

“我来想办法!”梁青山咬了咬牙。

第三百一十五章 藏马山的杜鹃花

我十五岁那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参加了桑田游击队。死人堆里,有我的父辈,也有日寇。漫山遍野都是血水,至今历历在目。这座山,叫做藏马山。藏马山上的杜鹃花,很美。

桑田游击队最早名为“桑东游击队第三支队”,是我党在黄河以北创建的红军队伍,和陕北红军并称为“北方两朵红花”。三支队人员众多、军容整齐、装备良好、战绩骄人,在桑田抗战史中具有重要的奠基意义。

三支队创建伊始,就从日寇手中夺取了根据地,建立了民主政权,还筹建了著名的“北海银行”。根据中央决定,北海银行于四八年十二月与华北银行、西北农民银行合并组建中国人民银行。从合并时的资本金总值和资产总量而言,北海银行是我国国家银行的最大一块奠基石。此外,还建立了兵工厂和被服厂,兵工厂能自制枪支弹药和小型迫击炮,被服厂能染制军装和子弹袋,保证了部队有良好装备和整齐军容。

根据地创办机关报刊《抗战日报》和《海涛》,帮助民众辩明时局形势,团结民众一致抗战,迅速掀起了全民性的抗日救亡热潮。《抗战日报》社后改编为《大众报》社,最终成为桑田省委机关报《大众日报》。这是我国报业史上连续出版时间最长的党报,党和国家三代领导人先后为其题词。

四二年冬,日寇五千余人在马石山一带扫荡,某班十位战士数次往返,冲破火网,安全救出群众一千余人后陷入重围。拼杀一整夜,全班只剩三人时,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日寇同归于尽,这就是“马石山十勇士”。类似还有“胶河八壮士”等普通战士英雄群体。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人口仅八百余万的桑东解放区,参军人数达五十万人,为新中国解放事业做出巨大贡献。

桑东是我军二十七、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一军等英雄部队的诞生地。至今,二十七、三十一、四十一集团军仍是我解放军序列中的重要作战力量。

桑东抗战,始终在我党正确领导下,红军各级干部先后进入桑东地区指挥作战。解放区也举办了多期政工干部训练班和军事干部训练班,培养了一大批土生土长的军政骨干,后成为我军各级指挥员。同时,桑东地区民风彪悍,无畏牺牲,勇于保家卫国,敢于与来犯日寇拼死搏杀,也是桑东抗战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我十五岁是四〇年。那一年,日寇扫荡藏马山。在两架轰炸机先期轰炸的情况下,一个整编联队千余名日寇大举进犯,却遭到顽强抵抗,最终所剩无几。日寇受此重创,此后一直未能在平阳县形成有效统治。

抵抗力量是藏马山匪帮“大刀堂”,共有武装力量三百余,直接受其保护的家属及乡邻有两千余人,在藏马山躲避战乱的附近乡民多达数万。

大刀堂总瓢把子于家傲,时年二十一岁,不知其来历,拥有不世武功。大刀堂一众兄弟的武功战法,均经其指点。被日寇轰炸并围攻后,于家傲率领残存百余名兄弟,利用山势,凭手中一口大刀,与日寇展开殊死肉搏。日寇全副武装,人数更是大刀堂兄弟的近十倍。

来犯日寇大部被消灭,大刀堂兄弟也损失殆尽。于家傲多处中枪后,毅然带几个负伤兄弟摸进日寇指挥所,与日寇联队长九斤四两玉石俱焚。

残存日寇疯狂报复,把大刀堂家属村庄的老幼妇孺尽数屠杀,累积尸体三千余具。日寇连同伴尸体也未清理即仓惶逃窜。附近乡民事后将尸体收集,埋葬在变成废墟的原村址,形成一个方圆四五十米的大坟茔,从未有墓碑。

我父亲当时是大刀堂的伙夫,一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老好人,当着我的面,用菜刀杀死了一个鬼子兵,随后被刺刀刺死。我的母亲、祖父母及全部亲人,均被日寇屠杀。

和我同样的小伙伴,共有三十六个,都是大刀堂兄弟们的子弟。我们都很崇拜总瓢把子,背地里喊他师父。师娘当时正怀孕,此役后不知所终。师父教我们武功,师娘教我们识字,更重要的是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德音在耳,铭刻于心。

此役,小伙伴们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大刀,与鬼子兵力战不怯,在砍死数名鬼子后与敌携亡。我劈死了三个鬼子兵,负伤倒地,侥幸未死。

参加革命队伍后,我离开藏马山,六十一年未曾返回。这次回乡,是因为看到一则广告,拍广告的人,正是我师父的孙子于根顺。于根顺现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如果说师父为保藏马山平安而牺牲生命,于根顺则在带动藏马山父老乡亲共同致富。他们都是很纯粹的人。于根顺今年二十二岁,共产党员,极具乃祖父之风。

回乡的感觉就是,为抗日为革命付出生命代价的老区,仍旧很穷。幸而有于根顺这样的好干部,逐渐改变家乡的落后风貌。

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我见到了活下来的两个小伙伴。一个叫马奋,参加了国民党部队,一生亲手格毙日寇三十余,官至少将师长,在台湾退役后经商,巨富,投资建设了以“大刀堂”命名的大酒店和沧海至藏马山的高速公路。另一个叫赵山虎,也参加了桑东游击队,历次战斗中格毙日寇二十余。游击队整编时,生性耿直的赵山虎脱离队伍,回藏马山务农一生,现为一小村庄村主任。

我从未说起过参加革命队伍以前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也是抗战,也是为民族解放事业而流血牺牲。为国家为民族而牺牲的的英雄,不应忘记。藏马山上的杜鹃花,很美。

《解放军报》文章,题为《藏马山上的杜鹃花》,署名梁青山。

此文刊出,一片静寂。

但无论是解放军各级指战员,还是地方各级领导干部;无论是党史军史研究者,还是专家公知教授精英,都认真研读此文,精心解读。

十六啊大召开在即,现任中央党校校长极有可能担任总书记。党的中央领导集体面临新旧更替。维护社会稳定,确保顺利交接,是当前一段时间的最大政治任务。军队之稳定,则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和保证。

是时也,中央军委前领导人之一,梁青山上将,突然抛出此文,是何种信号?

全文不足两千字,惜墨如金,点到为止,就像一个穿透光阴的记忆符号。叙事朴实,娓娓道来,放佛一智慧老者在与儿孙谈心。

仔细研读,文中信息量却是极大。涉及国军抗日,土匪抗日,游击队整编,老区政策等一系列敏感问题。抠抠每个字眼,都是意味深长,总体上仿佛透着一股思想解放的意味,很耐琢磨,很费思量。

读者有心,各有解读,却也摸不清头脑。每个读者都可以按需取舍,但在更明确的信号放出之前,却没人敢随便引申发挥。

三日后,《解放军报》刊发评论员文章,题为《纪念为国捐躯的壮士》,肯定了群众自发抗日救国的积极作用,三百兄弟被称为“三百壮士”。文章称群众自发抗日,体现了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革命意志,是我党我军战胜困难克敌制胜的坚实基础。

《藏马山上的杜鹃花》和《纪念为国捐躯的壮士》被转载到了方兴未艾的各大论坛上,普通老百姓才得以了解此事。迷茫之余,网民们开始努力寻找自己的观点,以及持相同观点的群体。

古怪的是,前文仅寥寥数语,后文压根没有提及国军抗日,各大论坛却出现了许多国军正面抗日纪实贴。点击率暴高,引起激烈辩论,甚至发展到双方邀约真人PK一决高下。真人PK的结果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各大网站均却未及时删帖。

龙的天空原创联盟,已经沉寂数月的《寻找无双》再次被重磅推荐。读者热议,于家傲的事迹有几分属实,作者婉儿与于家傲是否有关。对照《寻找无双》和《藏马山上的杜鹃花》,有好事者决定“人肉”婉儿,但因车票太贵而放弃。

随后,《寻找无双》的跟风作品在各原创书站出现,多为现代人穿越到三四十年代,在各地发展抗日武装并取得辉煌胜利。虽然点击率颇高,惜乎后来全部太监。否则网站太监。

七日后,《光明日报》全文转发《藏马山上的杜鹃花》,并配以简短编制按,称人民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正确组织和引导群众,联合一切爱国力量,是我国革命和建设事业无往而不胜的法宝。

由《沧海日报》发端,各地报刊均刊发了一系列老革命老干部的回忆文章,体现了各地人民在民族危亡时自觉抵抗外侮的英雄事迹,为繁忙创作的军史作家提供了许多生动素材。

《大众日报》推出创刊六十二周年纪念专版,用珍贵的历史资料图片和“三支队”老战士的采访实录,表现出在血与火的年代,党的新闻工作者做出的杰出贡献。

各地电视台也组织了访谈节目,知名人士侃侃而谈,各种论调都有。但并没有造成世界大乱……

新华社记者和解放军报记者联合到藏马山采访之后,八一电影制片厂有关人员到藏马山联系《寻找无双》摄制组,洽谈合作拍摄事宜。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抓住机会入藏马山籍吧

“顺子哥,如果您不亲自出演,您觉得哪个演员更合适?”

下午,郑有为拿着两张碟片找过来,另有两张著名打星的古装照片。响当当的藏马山风管委主任办公室,却除一部电话外,再无其它电器。哦,墙角还有一个落地扇,塑料袋蒙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转。

“*,像顺子哥这么简朴的,少啊!”郑有为少不得恭维一番。倒也不见得是违心之辞,郑有为在大陆行走近十年了,不乏和各级官员打交道的经验,见多识广。当然,即便是阿谀奉承,郑有为郑兄也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呃,不太会用。”于根顺打了个哈哈。郑有为已经摆明车马要在藏马山长期经营,真金白银地投进来,于根顺当然觉得郑兄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就要照顾!上次酒至半酣,于根顺喝得高兴,“那个郑兄啊,你搬到藏马山来吧!我给你落户入籍,全家享受正经山民待遇!”

“啊?”汪明哲在座,差点让小山鸡给噎着。我没听错吧?顺子哥是说,让一个事业有成的台湾人,放弃台籍,变山民?还全家的?

“咳咳!”霍醒樽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勉强地把一口酒吞进肚里,扭头看郑有为的笑话。

“呃,顺子哥厚爱!”郑有为脸上喜色一闪而过,接着就露出苦笑,“上有老下有小,谈何容易。父母在不远游,热土难离啊!待双亲百年之后,我一定打扰顺子哥!”表情不无遗憾。

“好吧,大丈夫做事,一定要抓住机缘。”于根顺大模大样地满饮一杯,好像哪儿出了问题?藏马山民何其荣耀啊!你呆在一个破岛子上,有钱没处花去,孩子有免费午餐吃吗?沧海都没有的!

别看汪明哲和霍醒樽都在场,也都人模狗样的,哥才不会答应他们……

汪明哲前期主要功夫都放在了剧本改编上,幸喜原作者陆晚颇有灵气,人物把握得准,虽然未曾编剧,却是一点就通。更兼气质娴雅、青春逼人的大美女啊!哪个中老年男人不愿指点其进步?

遗憾的是,大美女虽然温柔细腻,对汪导也是笑语嫣然,却绝对没有更多表示。对汪大导演的殷勤提携之意,也没听明白。

认个干爹很吃亏的吗?你说我一著名导演……汪明哲是把准了陆晚和顺子哥没啥纠葛才敢表示的。顺子哥分明是把陆晚当小妹妹照顾,而且,这样的小妹妹好像还不是少数。

当然,即便如此,汪明哲也绝不敢有过分举动。怎么说陆晚也是顺子哥身边的美女。事业为重,美女次之啊!

不过,哥坚信爱情的力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经历过风雨的男人更富魅力,哥用真心打动你……

和汪明哲这个过气废柴不同,霍醒樽并没有一直呆在藏马山。看这边有待商榷的事情尚多,霍醒樽又回香港接了几个广告,最近才回来。

郑有为身为制片人,港台投资方代表,仍旧不辞劳苦地担任着副导演的角色,尤其是和于根顺的沟通。

初听于根顺的诚意邀请,郑有为只当是听了笑话。接触多了以后,却感到顺子哥其情切切,其意殷殷。愈发觉得顺子哥坦荡为人,一片赤诚。确实和其他*截然不同,也和台湾民选官员截然不同。

顺子哥就是顺子哥。

顺子哥之所以是顺子哥,决不单因为一身好武艺。今天拿来备选的两个当红打星,甄丹和赵卓,不也是一身好武艺吗?至少是外行看来如此。郑有为却不会内心称其为“哥”。商品而已,都有价的。

当然,顺子哥之诚意邀请,也说明了其眼界不广就是,毕竟是才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不过,这不也是一种可爱吗?

当然,郑有为郑兄之眼界甚广,却也无法理会得,顺子哥内心对藏马山的那份骄傲。人对他人的理解,总是从自己出发的。常言道,小人眼里无君子,此之谓也。眼界和胸怀,在很大程度上互相增益,却也不能替换。

不过,顺子哥明白过来以后,也不会向郑有为诸人解释就是……

“小谢,把你‘老婆’抱过来,我用一下!”于根顺拨了个电话出去。郑有为闻言,使劲地咧了撇嘴,这是什么话?

没过多久,谢覆宇抱着主机,赵奎搬着显示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开春以后,在平阳农学院的技术支持下,谢覆宇的野生菌类人工栽培课题,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目前已经开始室内养殖试点,丁山的枯桃村抢到了这个项目,首批五家农户建起了塑料大棚,养殖野山菇和黑木耳。

平农的技术支持,当然是经县人大主任谢铁峰协调下取得的。不过谢铁峰有点奇怪,侄子这半年来变了许多,偶尔才回城一次,也不到处搜罗各类光盘,反而弄一大堆书回去。更大的变化就是,再也没念叨着往城里调了。看来藏马山这个地方,真是有点古怪。

虽然项目还没有最后评估,但这台昂贵的“奔三”,已经被于根顺批给了谢覆宇。只是,谢覆宇经常住在枯桃村里,哪有时间玩游戏?顶多周末时候,啧啧嘴,打几个小时过把瘾。

今天谢覆宇正在和赵奎商量扩大养殖试点呢,突然接到顺子哥电话。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耽误。

“顺子哥,要我老婆干嘛?一会儿我还得去枯桃呢!”身为年轻科研人员,谢覆宇倒是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不如赵奎厂长西装革履那么整齐。

“看你比较辛苦,请你看电影呢。”于根顺对电脑很懂的。不但可以打字,还可以放电影。

说话间,赵奎已经接好了线。郑有为把碟片放进光驱。可惜音箱没搬过来,不过相人也是够了。

“这两位打星,俊朗刚毅,线条分明,冷酷型男,基本符合于家傲外形及性格特征。这位叫甄丹,37岁,香港一线功夫巨星,出道十六年来,颇有票房号召力。前两年试水导演和武术指导,去年又向好莱坞发展,有点小成绩。总体来说,处于平台期,正在寻求大的突破。”播放影片时,郑有为作了简要介绍。

回头却见于根顺不以为然地摇头,郑有为就换了另一张碟片,继续介绍,“这位叫赵卓,28岁,多次荣获国家级武术比赛冠军。虽然出道未久,却颇有几个让人记住的角色,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签约在香港我一朋友的公司。”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甄丹的片酬,是赵卓的十倍以上。成本我们也要考虑。”郑有为见于根顺沉吟不语,也没有看眼花缭乱地打斗场面,笑着换了话题。

“哦,有多少?”于根顺果然抬头。涉及到钱的问题,都是大问题。如果说一年来于根顺认识最深刻的东西,大概莫过于此了。

“甄丹大概五百万左右,需要根据剧本具体地谈。赵卓大概四五十万就够了吧。”郑有为报价。

“有这么多?”于根顺吃惊非小,甚至嘟囔了一句,“原来当戏子这么赚……”哥一年的工资,也不到两万块,岂不是一辈子也比不上人家拍一部戏?

“九七以后,香港电影有所衰退。一则是因为市场低迷,二则是影星片酬暴涨。投资须谨慎,一不小心就要赔本啊!”郑有为对两岸三地电影行业发展,门清。

“一部电影的投资,半数给了演员?”于根顺本来以为,主要是用来建房子,制作布景道具啥的。

“以前大概是三分之一吧,现在半数可能还打不住。当然,如果顺子哥肯亲自出演,我们可以省下一大笔钱。”郑有为偷笑,甚至重新燃起了劝说顺子哥的希望。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还真是不如乍看

“咦,悬空连踢七脚?”

佛山无影脚么?于根顺眉头一皱。这个招术倒是见过的,但哪有这么花活?悬空连踢三脚就算高手!再说了,悬空无下盘,正是门户大开,找打嘛!

屏幕上,清廷官员打扮的赵卓,正在和一长袍武者对打,令人眼花缭乱。不过并不妨碍于根顺数数。

“呵呵,我一朋友是武行名宿,按照他的说法,大家是练武的电影人,而不是拍电影的武师。”郑有为笑了笑,很耐心也很好玩地给顺子哥科普,“吊威亚呢!想踢七十脚都是可以的。这位叫李杰,和甄丹同龄,但出道更早,素有‘功夫皇帝’之称。片酬逾千万,请不起啊!不过,赵卓和李杰的来路出身基本相同。都是首都武校练武,获得全国冠军后从影,赵卓可以说是后起之秀。”

“你好像很推崇姓赵的这小子?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吧!”虽然没搞懂“吊威亚”的意思,但于根顺还是明白了那位武行名宿的说法,不要欺负山里人的理解能力。

呃,怎么成我的意思了?郑有为一咧嘴,却也连忙点头称是。

“哈,郑导,我能不能跑个龙套啊?”好容易等顺子哥和郑导谈完,赵奎腆着脸站起来。顺子哥和郑导等人一起吃饭时,赵奎经常叨陪个末座,知道郑导在安排演员上有很大发言权。

“哈,赵主任,好说!”郑有为也知道赵奎是顺子哥手下干将,这点面子是可以给的。虽然赵奎一脸的青春痘,形象欠佳。不过,“大王叫我来巡山”需要形象吗?还可以唱两嗓子的。

或者演个日寇丙,还可以给句台词,“八格……啊!”挨了一大刀,给面部特写。

“嘿嘿,多谢郑导!我女朋友,长得很漂亮,能不能也露个脸?”赵奎给点阳光就灿烂,或者说,这才是赵奎央求郑导的目的所在。

“哦?”郑有为这回却不敢随便答应了。

这是一部男人戏。剧中女演员主要有两个,于家傲的小师妹陆小婉,虽然外形性格都有陆晚的影子,却也基本是按照水阑珊定制,水阑珊也是最早确定的主演。压寨夫人石玉奴,郑有为打算请当红女星出演,初步选了“紫薇格格”,正在洽谈中。

“你女朋友?”于根顺也很奇怪。这小子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是啊,你介绍的。”赵奎多少有点腼腆。

“还是我介绍的?”于根顺就更奇怪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貌似只有王伟光这倒霉蛋说我是媒人来着,说完媳妇就让人给抢了。全县人民都知道的……

三月份,公安大学的短训班结束,顾大同托人把王伟光安排到*任职去了。据说春节都没回平阳。或者是摸着黑回来,没告诉任何人。吴彦举独自学成归来,接茬任了顾大同的秘书,酒量还不错。

王玲同学,被袁远同学抢回来以后,也没再回平阳。贾静珍作为周洋的二房,被赵奎安置到沧海卖山货以后,藏马镇团委书记就出了缺。王思平在下面推荐,罗良副县长在上面帮忙,王玲顺利接任。

履新后,王玲就被风管委借调过来,着力筹办藏马山技工学校。

按照教育部规定,技工学校需要不少于一百五十亩的校园。这个也好办,六百人规模的小学,暂时也没这么多小学生。多出来的校舍先给技工学校用着,以后再上二期三期就是。

前天,王玲带着申办材料去了省教育厅。罗良副县长在省里有些关系,可能这两天就会有眉目。

于根顺办这个技工学校,首要的目的,是把张五魁丁山这些粗人整细了。都给哥来上学,哪个学不好,考不过,揍丫的!

两年内,都要拿到中专文凭。再两年半,都要拿到平阳电大的大专文凭。届时可以请孟姜来建个教学点,不需要来回地跑。

二十一世纪最宝贵的是什么?人才!

更宝贵的是什么?藏马山土生土长的人才!

百年大计,任重而道远啊……

“就是杨烨,嘿嘿!”赵奎脸上的得意无法掩饰,每颗青春痘都是生动的青春痘。

“哦,那个‘空饷’啊!”于根顺恍然大悟。赵奎这厮,还真行!

感谢“空饷”不远万里赶来,用相当独特的方式,做通了楠楠的思想工作。也是应楠楠之要求,于根顺允许杨烨留下,让赵奎领回去安排工作的。此后于根顺就没再关心过这货了,合着被赵奎假公济私了?

杨烨理论上的领导,原镇林业工作站站长邢启魃,倒是高兴得紧,“林业站是没了,但你于主任唾沫吐在地上,没砸出个坑来不是?”

该认就得认!于根顺也懒得给邢启魃解释内里的道道。你怎么认为的,又有什么打紧?

所以,邢启魃仍旧当着这个有名无实的站长。不过呢,邢启魃人老成精,得了便宜之后,也没有给鼻子上脸,反倒是一副老骥伏枥的样子,人前人后地支持于主任的工作。

花花轿子人抬人。于根顺逐渐地也分派点活儿给老邢干干,比如到各村去督查植树造林什么的。老邢俨然一副风管委办公室副主任的架势,和赵奎配合得也不错。

真干活的人,于根顺当然不会亏待之。等老邢退休前,真的给调个副科也说不定。多大点事儿……

那晚,杨烨虽然跟着赵奎走了,心里的火毕竟没发出来,瞧着赵奎更是别扭,走到院里就送了一记马靴。

赵奎哪会跟大美女一般见识啊?何况刚占了人家一点小便宜。

再说了,手底下好容易来个人才,杨烨怎么说也是省林大的本科生呢,人才要重用!赵奎就安排杨烨当了车间主任。虽然原来没这个职务,但赵厂长说要有光,那就有了光。顺子哥以前说过的,“厂里的事情,厂长全权做主,你烦不烦啊!”

既然把杨烨留了下来,林业站上的编制和工作经历,于根顺当然也得认。所以杨烨和赵奎一样,都是风管委的正经事业编制干部。车间主任虽然委屈了点,好歹也管着好几十号大老娘们儿呢!

事情还就是出在这帮老娘们儿身上。杨烨肯委屈自己留在藏马山,主要是对县委书记的为人极度失望,不想依仗其身份,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干事创业。所以,没人知道杨烨的县委书记千金身份。

赵厂长突然领个大美女进厂,把老娘们儿集中起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省林大高材生,名叫杨烨。从今天开始,杨烨就是藏马山精品山货加工厂的车间主任。大家欢迎杨主任!”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来,老娘们儿互相挤眉弄眼。这里面有猫腻啊!平时,这帮老娘们儿跟赵厂长也是没大没小的,荤的素的玩笑,都没少开。

于是,“厂长夫人”的名头就叫开了。杨烨当然是板着小脸,矢口否认,“就他那猪头样?”

“猪头难看,吃到嘴里香!再说了,乍看赵厂长吧?是不太美气。看习惯了以后啊,呃,还不如乍看……”老娘们儿还就是认死理了。再说了,有小媳妇专门找赵厂长求证过的。

“嘿嘿,嘿嘿!”赵厂长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两只手却下意识地揉着小腿肚子。大美女腿功厉害啊!这才几天,就被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你等着!

时间久了,杨烨也就不再徒劳地否认了。这是姐的第一份工作,还指着这帮工人干活呢!见到赵奎这混蛋,下脚更狠点就是。

还别说,看习惯了以后啊,赵奎这混蛋,还真是不如乍看!

不过呢,这混蛋的脾气还不错?也算有点能力……

“哈哈!春天来了啊!”于根顺终于听明白了原委,“郑兄,赵厂长这女朋友呢,还真是挺漂亮的!”

“哈,回头我考虑个角色,戏份不一定多,露脸还是没问题的。”郑有为当然要接下这个盘子。

“走吧,我请大家吃饭!”于根顺站了起来,招呼赵奎和谢覆宇一起走,回头又说,“郑兄你喊一下老汪和老霍吧,今晚有大场面。”

第三百一十八章 心系红色老区

“这个迟大头,胡说八道嘛!他入党还是我介绍的呢!”

梁青山把信纸装回牛皮纸信封,随手塞进口袋,掂起红马一拍,“将!”正是卧槽马,逼中宫。

马奋回黑车绊住马腿,也是追杀红马。梁青山后炮打横。“吃!”马奋面有得色,黑车吃红马,紧紧把红马攥在手中。

“将!”梁青山另一匹红马架在炮路上。马后炮,死死无解。

“我不吃了!你个土八路净玩阴的!”马奋飞快地把红马放回棋盘,另一手去扒拉红炮红马归位。

梁青山一把摁住马奋的手,同时大炮飞过重山,重重地拍在黑将上,“你个刮民党,这么多年了,还是输不起!”

老李把马扎子往里挪了一下,“老梁,该我了!我早瞧着这个刮民党不顺眼。”

“正面战争不打,跑到山沟沟里叫得欢……”马奋嘴里嘟嘟囔囔着,和老李两人重新摆棋,拱卒跳马出车飞炮,拍得“噼里啪啦”响……

旁边一西装老人面带微笑,一直观棋不语。也坐着个马扎子,不时扶一下眼镜,看得清楚些。

四四方方的农家院里,一棵古老的银杏树。西边的太阳已经泛黄,阳光却是火热。

“梁老,老促会的事情,您老再考虑一下。伍会长逝世后,老促会名誉会长就缺了。杨会长年事已高,按照国务院安排,有些具体工作是我在做。我的能力和威望,呵呵,都和伍会长、杨会长相去甚远。如果您能出任名誉会长,老促会定能为革命老区做更多贡献。这是我的渴望,当然也不只是我的个人意愿。”见梁青山赢了棋,西装老人热诚开口。

老促会,全称中国老区建设促进会,全国性社会团体。第三代领导核心于九〇年七月亲笔批示成立,由国务院扶贫办主管。老促会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革命老区人民服务,协助党和政府促进革命老区的建设和发展。

中国革命老区,是指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在党的领导下创建的革命根据地。全国有1389个革命老区县(旗、市、区),分布在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沧海所属五县市,包括平阳在内,均是革命老区。但严格地说,藏马山并非革命根据地。虽然并不是没有革命,更不是没有流血牺牲。

“我写这篇回忆录,只是睹物思人,回乡偶书,回忆我的师父罢了!别的事情,就力有所不逮了。”梁青山挪动了一下马扎子,转向了西装老人一些。

夕阳变成黄色,梁青山脸上有如镀金。虽然脸颊和下巴略显松弛,眼袋下垂,却是威严犹在。西装老人也是身居高位久矣,不见得比梁青山三人差些。只是在这些戎马倥偬的老人面前,却是由内到外的尊敬。

“说起来,我们党我们军队,亏欠老区人民太多,并不单是藏马山。”梁青山叹息一声。

“由于历史和自然条件的原因,还有部分老区人民的生产生活仍然面临着诸多实际困难,没有分享到改革开放的成果。”西装老人点头认可。

“你们老促会,任重道远啊!”面对夕阳,梁青山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梁老,那您看,藏马山这边,还有什么具体的工作可以做?”西装老人又扶了一下眼镜,面露苦笑。

“我能想到的,也就是给我师父正名罢了。虽然他老人家,怕也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再过几年,我见到他老人家时,说不定还要挨训!”梁青山脸上也是苦笑,似乎对见到师父心怀恐惧,更是无限的期待。很矛盾的心态。

“这一点,我想是没有问题的。”西装老人心态放松许多,甚至复述起了梁青山文章,“这也是抗战,也是为民族解放事业而流血牺牲。为国家为民族而牺牲的的英雄,不应忘记。藏马山上的杜鹃花,很美。我今天也看到了。”

“其它具体的事情,听听我师侄的想法吧!”梁青山笑了笑。听见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于根顺到了。

西装老人转回身,果然看到一个高大英武的年轻人进入院内。体恤衫外面套了一件休闲西装,飘逸中有种不羁,倒也妥帖。只是,这年轻人虽然面带微笑,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意味。他真的只有二十二岁?

“你看,藏马山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支持的?”梁青山笑逐颜开,却也没有介绍西装老人的身份。

刚才,几个老头正在马奋家院中品茶下棋,西装老人却是个不速之客。

老梁、老李、老楚三人,对西装老人都是熟悉的,却也只是点头微笑。马奋和赵山虎虽然不认识这人,却也没太当回事。

西装老人独自进入院内,抱拳拱手一番,拉了马扎子坐下,没把自己当外人。

等马奋举棋不定时,西装老人拿出一个没封口的牛皮纸信封,双手递给了梁青山。梁青山抽出红头信纸,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继续下棋,稳稳当当地打败刮民党。内心却是喟然一叹,在藏马山呆了十天,现在应该返回首都了……

“钱!”于根顺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拉了个马扎子过来,在西装老人侧面大马金刀地坐了,和梁青山三足鼎立。

“如果有合适的项目,通过组织程序,上报国务院扶贫办。”西装老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根顺。

于根顺点头表示收到,却又想起了点什么,“藏马山风管委,格局太小,限制发展。藏马镇这一级编制,是个发展的障碍。”

“通过组织程序上报吧。副县级,刚好独立作为老区享受有关政策。”西装老人若有所思,答复却毫不迟疑。显然对藏马山的情况,已经进行了一番调查研究。

“藏马山的发展问题,藏马山人自己能解决。”于根顺微笑着看向西装老人。

“一种体制的存在,自有其道理。游刃有余,随心所欲不逾矩,圣人之谓。”西装老人似乎感到了一种活力和强势,也明白了一种无奈和愤懑。

政治特区是不允许存在的啊!西装老人笑了一下又说,“凡事通过组织程序,集体决定,集体负责,既是对权利的有效制约,也是对干部的有力保护。要善用组织啊!”

善用组织?于根顺低头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还真是个说法。更多的意思,暂时还想不明白。不过却感到了西装老人的善意。

“梁老,我回去了。”西装老人笑了笑,站起身来向梁青山告别。

“已经回来了,不回老家看看?”梁青山站起来送行。老楚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也站了起来。老李倒是忙着下棋,大呼小叫的。

“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西装老人似乎有些惆怅。老家的确是离此不远,但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去了,“等我也像三老这么轻松时再说吧!”

“小老乡,你不错的。加油!”西装老人健步往外走,侧脸向于根顺笑了笑。

小老乡?于根顺不由得咧嘴一笑。这老干部,到底谁啊?我这是跟谁聊半了天,还讨价还价的?

“哈哈!”西装老人也看到了于根顺的尴尬,心情很愉快。却又想起来点什么,犹豫着回头看向了梁青山。

“藏马山虽好,不是家园啊!师侄的酒量太大,我喝得受不了了!明天吧,我们老哥仨回家!”梁青山也是哈哈大笑。

次日,新华社通稿,题为《心系红色老区,致力振兴中华》。各地各级党报头版同时刊发。

在战争年代,老区人民养育了我们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提供了坚持长期斗争的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为壮大革命力量,取得最后胜利,付出了巨大牺牲,作出了极大贡献。革命老区是新中国的摇篮,是新中国社会主义大厦的牢固基石,今天的新中国正是无数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老区是充满荣誉的,老区的革命传统和历史经验是非常宝贵的精神财富,它的光辉业绩将载入史册。我们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永远不会忘记老区人民,永远要继承和发扬老区的光荣传统。

抚今追昔,我们感慨万千。饮水思源,反哺老区,既是传承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内在要求,也是社会各界的共同责任。

我们党的许多老同志,在革命战争年代为共和国诞生南征北战,贡献了青春和热血。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勇挑重担,构筑了共和国的富强之路。今天,许多老同志年事已高,仍然满怀壮志,关心国家的昌盛和老区的建设,继续作出无私的贡献。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其精神可敬可佩。

党和政府历来十分关心老区人民,重视和支持老区建设和发展。历届中央领导同志对老区的发展作了一系列重要指示,对革命老区建设和发展提出了新的任务、新的目标和新的要求。

当前,我国改革发展正处在关键时期,面临着国际金融危机带来的挑战和机遇,党中央、国务院对支持老区发展做出了一系列新的决策和部署,老区人民要求加快发展的期望越来越迫切,这些都要求我们必须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以邓啊小平理论和“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指导,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同心同德,开拓进取,不断增强促进老区发展的使命感、责任感和紧迫感,努力探索老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新思路,为推动老区加快发展做出新的更大贡献!

第三百一十九章 神仙打架干卿底事

作为预备役高炮团政委,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也有订阅《解放军报》,只是从来没有看过罢了。报纸太多,仅是秘书韩邦国挑出来的《人民日报》、《大众日报》、《沧海日报》相关文章就够累了。抽空还要看看《健康报》、《中医养生》用以保障革命之本钱,甚至要从《读者》、《意林》汲取营养用于提高讲话之内涵。

当个县委书记,容易吗?

韩邦国特意递上《藏马山上的杜鹃花》一文时,钱树志有点迷糊。这是什么意思?军报和藏马山,得多少杆子才能打着?

带着狐疑,提着小心,钱树志四平八稳地往下看,直到三个大字突然跳将出来——于根顺?!

这三个字太过刺眼,钱树志一下子跳将起来,就像被人捅了痔疮!

“啊?”韩邦国给吓了一跳,却见钱树志就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不太好,岁月不饶人啊!”

“书记忙得太晚,工作是做不完的!”韩邦国热诚关心,领导太不注意休息了。

“嗯,我知道了。”钱树志复又坐了下去,稳如泰山,一切尽在掌握。韩邦国哈了一下腰,悄无声息地退出。

钱树志静心屏气,又通读了一遍,还是没看明白啥意思。气场好像很足,得仔细咂巴滋味。听领导讲话是个学问,读书看报也是个学问。学问太大,脑子就太够用。

当然,也有钱树志能够确定的事情。于根顺这厮又捅天了?你说这厮一屁大点干部,就不能消停着点?

文章署名梁青山,却不知是何许人也,看语气是军方大佬?于根顺这厮,居然是军方大佬的师侄?尼玛!真是没天理了!

市委副书记的千金,被这厮无耻地抱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结果就是抱上了市委副书记的大腿。这回又抱了个更粗更大的?你说起于草芥踏实干事的干部,我怎么就这么难?用各种下作手段偷鸡摸狗的伪裙带,他怎么就那么顺风顺水?

小叶子负气去了藏马山,再也没回来,亲老子的电话都不接。于根顺这厮惯于无事生非,得理不饶人。小叶子是怎么留下的?从朱一铭和彭佳的反馈来看,两位部长做了大量工作,终于让楚副书记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于根顺却没答应杨烨在藏马山任职。

据说,于根顺这厮,还是个游戏花丛的浪荡子,和好几个女孩关系不清白?钱树志心里一痛。小叶子啊……

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工作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钱树志揉了揉眉心,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钱政委啊,一大清早找老谭,一定有好事!”预备役高炮团团长谭益超的嗓门太大,钱树志只好把听筒离开耳朵些,“好事是有,晚上过来吧,咱哥俩好好喝一顿。”这些玩大炮的粗人,真心惹不起。

“为了军报上的文章吧?”谭益超哈哈大笑。

“哈,藏马山是我县重要旅游资源,开发藏马山一直是县委的重要议事日程。我看啊,军报文章是件大好事!”钱树志也不想虚与委蛇,开口却无法直白,职业病也是病。

“神仙打架,干卿底事!心放肚里吧,等消息!”谭益超果然是大炮筒子不拐弯。钱树志扥了扥才听明白谭益超用的成语,尼玛“干卿底事”?这是什么意思?痰一槽还学会用成语了?讲荤段子还差不多。

钱树志自是不知,“神仙打架,干卿底事”还真不是谭益超的发明。

就在钱树志打来电话之前,谭益超已经打给了预备役高炮师师长韩山炮,结果却被一通臭训,“神仙打架,干卿底事!额说痰一槽子,你个怂娃屁股欠踹啊?你个怂娃能不能给额省点心?”

“你个三胖子吃炮药了?”谭益超老大的不服气,“仙人板板的,哥不省心的话,才不会给你娃打电话!”

“你娃给额稳住,稳住!你娃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韩山炮“砰!”地扔了电话。

谭益超被震得直咧嘴。仙人板板的,大衰哥三胖子,这是被谁轰了?“干卿底事”?你娃也会拽这词?正摸不着头脑时,谭益超接到了钱树志的电话……

“哈哈,谭团长啊,有什么消息可要及时通报我!回头我让办公室送点酒过去。”钱树志不知不觉地就放大了音量,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写这文章的首长,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上回顺子哥给我送的坛装老白干就不错啊!”谭益超一点都不端着,“就是你们平阳人啊!格老子的,桑东人在军委,硬是要得!”

钱树志放下电话,使劲地揉了揉耳朵。于根顺这厮,把工作都做到高炮团去了?还真是善于钻营,无孔不入的。对了,梁青山是啥人来着?我擦!

不过,谭益超的意思,钱树志还是明白了——静观其变。看来这事,还真是不小啊!钱树志再次拿起军报,认真研读起来。

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扭转。那就要知己知彼,尽量向着有利的方向引导。机会青睐有准备的人啊!

再看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嫌藏马山穷?加快藏马山发展?钱树志再次抄起电话,拨通了藏马镇党委书记花愤。

话筒里先传来“叮咣”一阵乱响,似是椅子倒了或者洒了茶水,然后才是花愤的声音,“书记,请指示!”领导称谓前带不带姓氏,那也是有讲究的。

“于根顺同志接待的上级领导,镇里有没有协助啊?”钱树志对花愤的忙乱还是满意的。

“王镇长倒是凑在里面,也就是陪着吃喝游逛吧。县里没有指示下来,我就没有掺和。”花愤年纪不小,思路倒是清晰,“对了,顾大同书记,这些天一直在镇上陪着。没找过我,我也没找过他。有王镇长陪着顾书记,也够了。”

“大同同志是代表县委过去接待的。”钱树志顿了一下,又随便地问了一句,“这两天,省里、市里有没有领导同志过去视察?有的领导体谅基层难处,不愿意打扰基层工作,绕过县里也是有的。”

“踏春的游客倒是很多,镇上的第三产业发展迅速。省市各级领导同志,近期应该没有!”花愤似是仔细回顾了一下,做了肯定回答。

“藏马镇领导班子的工作,县委是看到了的!”钱树志发现花愤的工作有点浮,连“神仙打架,干卿底事”都不知道。政治立场是很坚定,政治敏锐性就差了些,“有什么新情况,及时报告吧,县委会大力支持藏马镇工作的!”

“是!请书记放心!”电话那边,花愤似乎打了个立正,不过钱树志已经挂了。

曲起食指敲了半晌桌面,钱树志还是有点心神不宁。看了看时间,钱树志又拨出了一个电话,“部长,有件事情,我想给您汇报一下。”

既然朱一铭帮忙解决了大问题,钱树志就理所当然地投入了朱一铭的阵营。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知根知底,贴心贴身,那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虽然彭佳也使劲了,甚至更加竭诚,但彭佳临近退休,应该没有更多能力了。而朱一铭还不到五十岁,仍是最年轻的常委,极有可能再进一步。如果钱树志想更上层楼的话,单凭一个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也是不好使的。多少个正县盯着一个副市?

“呵呵,说吧树志。”电话中的朱一铭很客气,也很亲切。

“是,部长。我县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于根顺同志,请动了军队中的老首长,在军报上发了篇文。我仔细阅读,觉得这事不简单。据说军队中有精神,叫做‘神仙打架,干卿底事’。目前老首长还在藏马山,据我了解,近期没有其他领导同志到藏马山。”钱树志整理了一下思路,细细陈述。

“呵呵,‘神仙打架,干卿底事’?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啊!”电话中传来朱一铭的笑声,“不过,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于根顺同志,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干部啊!”

“是,是!县里一直着力培养于根顺同志,压担子,给舞台,创造条件让于根顺同志发展。”钱树志一叠声地答应,于根顺同志德能勤绩俱佳,完全对得起组织的信任和培养。看来,对于根顺的倾斜,还是不太够?

问题是,人家根本就没拿县委书记当干部!这上哪儿说理去?也罢,你不拿我当回事,我拿你当回事好了!小叶子在其中,或者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给你透露一下吧,梁青山同志,其实是顾大同同志的父亲。这里面水深,你也‘干卿底事’吧,静观其变。”朱一铭挂掉了电话。

梁青山在军报上撰文,不惜动摇根基,直达天听,并且广为流传。各地华文报纸纷纷转载并置评。虽然就梁青山时下身份而言,不过是一介退休将军而已。

自三湾改编起,支部建在连上,党缔造了人民军队,人民军队忠于党。而今,十六啊大前夕,军队有话说?台湾《中国时报》首先兴高采烈地宣布了这一发现……

这里面,水很深啊!

朱一铭提醒完钱树志,也曲起手指敲起了桌子。这个情况,或者可以给王永平书记单独汇报一下?没有永远的朋友啊!

第三百二十章 藏马山都传到边疆去了

平阳县人民防空办公室主任张宏光,长得精瘦,人称“排骨张”。张宏光早年应征入伍,在边防部队提干,以教导员职转业地方工作。

按照国家有关规定,人防办负责筹措、管理本级人防建设经费,依法收取防空地下室易地建设经费,对人防经费物资使用情况进行监督检查,负责编拟本级人防经费的预算、决算工作。

可是,小小县城能有几个人防经费可收?就算有建设项目,按规定应征收配套费用,县主要领导大笔一挥,往往给免了。至于是什么原因免的,张宏光就不太清楚。

空挂着偌大一块牌子,好歹一副科级领导干部,手底下却没一个兵。光杆司令张宏光,日子过得相当寡淡,“排骨”之称,其来有自啊!

想当初,刷牙都有战士挤牙膏。到如今,茶根都得自己倒。张宏光端着依稀看出白色的茶杯,内心不胜唏嘘。就在这时,办公室里传出了电话铃声。

咦?怪了个哉的,县府办通知领劳保吗?张宏光甩掉杯沿上的残茶,慢悠悠地返回办公室。

却是一个久未联系的老战友,曾在张宏光手下任指导员的,现在晋升团政委了,打听藏马山情况。张宏光很纳闷,藏马山去年以来是搞出了些名堂,尤其是坛装老白干不错,跟着县府办会餐,很是喝了几回。怪了个哉的,藏马山都传到边疆去了?

老战友并没有打听到需要的信息,张宏光却长了个心眼。追问之下,老战友神神秘秘地说了前天的军报。张宏光一天到晚闲得蛋疼,挂掉电话后,溜溜达达地进了县人武部。

人武部长王兆明也是个闲人,一年忙一个征兵季,好好地捞一票,其余时间就被人遗忘了。所以,王兆明算是张宏光的酒友,有事说事,没事崩坑。

两人扯了几句淡,王兆明手机响,张宏光就闲翻报纸。

人武部订着军报,也是没人看,隔一段时间卖钱。这一翻,张宏光还真是找到了《藏马山上的杜鹃花》一文。

梁青山这个名字,那是如雷贯耳的。文章的意思,张宏光一时间却没看明白,似乎和藏马山的发展有关?平阳县里,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吧?

这时,王兆明接完了电话,见张宏光在翻看军报,就取笑了一句,“回忆激情燃烧的岁月呢?”

“哈哈,哥的青春啊,都白瞎在部队里了。走了!”张宏光打了个哈哈,卷起手里的报纸,随后又掂起了一大摞,嘻嘻哈哈地出门。王兆明还在后面喊呢,“哎我说,人武部就靠这点报纸换西瓜呢!”

回到人防办,张宏光静下心来,以其教导员的政治敏感度,再次研读梁青山文章,果然读出一些味道来。机遇,青睐有准备的人啊!

当即,张宏光拨通了县长郭大中的电话。人防办虽然是个独立衙门,却是挂在县府办里的,找郭县长再合适不过。

早先,郭大中是县府办主任,张宏光是人防办主任。后来,郭大中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张宏光是人防办主任。现在郭大中是县委副书记、县长,张宏光是人防办主任。

这也算是老领导吧?虽然张宏光的年纪,和郭大中差不多。

“县长,我人防办小张。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给县长当面汇报,不知道县长能不能抽出空来?”张宏光毕恭毕敬地请示。

“哦?”电话里的郭县长迟疑了一下,“半小时后过来!”

二十分钟后,张宏光磨蹭到县长秘书许辰铭的办公室,“哈,许秘,忙啊?”

“张主任?”许辰铭欠身迎接了一下,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温度刚刚好。

“哈,许秘快坐。县长大人召见啊,还有十分钟,我在你这等会儿。”张宏光很不见外地坐在了折叠椅上。同样的红色折叠椅,许辰铭办公室里放了四张,算是候见专座。

虽然许辰铭才二十五六岁,年届四十的张宏光却是谦虚谨慎,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

到点后,许辰铭拨了电话请示,随后带着张宏光进入县长办。

“县长,打扰您!”张宏光却不着急说话,直到许辰铭带门退出后,才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仔细翻开,双手递给郭大中。

“哦?”郭大中眉头一皱。排骨张巴巴地上门来,送张旧报纸给我看?这厮是不是觉得县长很闲的?

不过,“藏马山”三个字,还是吸引郭大中看了下去。看到“于根顺”三个字,就更加重视。于根顺的根子粗啊!幸亏哥有远见,早已引以为援。

可是,一篇随感罢了,排骨张难道是提醒我重视于根顺?

郭大中凝眉扫视,目光就多了些压力。却见张宏光搓着两只手,神色激动,使劲憋着不出声,怕打扰了县长看报纸。看来真的有点内容?

“说说你的看法!”郭大中随手把报纸扔到了一边,往后仰了仰,一副考校的语气。

“县长,我是军人出身,这篇文章虽然表达含糊,却是一种不同的声音。军报从未有过的!”张宏光显然是打好了腹稿,临场发挥却有点不尽如人意。

郭大中漠无表情地听着张宏光的分析,终于点了点头,“嗯,这事我知道了。”

“是,县长。”张宏光擦了擦嘴角的白沫。说了半天,就这结果?知道了?县长的语气像泡了两天的茶根,一点味道都没有?

“那,我回去了?”张宏光见县长再无兴致,只好问了一声。郭大中答应得倒是爽快,“嗯。”若有若无地摆了摆手,头也没抬。

张宏光郁闷至极,哈着腰往后退,好容易才找到门把手。明月照沟渠啊!

就在张宏光拧向门把手时,却听见县长说了一声,“最近人防办的工作,还是有成绩的。回头啊,找个乡镇去过渡一下。”

“啊?!”张宏光差点撞到了门框上,连忙转回身,语无伦次地作揖,“是,县长!县长,是!”

郭大中还是没有抬头,却又摆了摆手……

张宏光离开后,郭大中再次拿起军报,仔细琢磨起来。

顾大同去藏马山前,是给郭大中打过招呼的,说是陪着老爸及其老战友玩几天。能乘坐军用直升机旅游的老战友,怕不是普通老战友吧?郭大中热诚关心,当即表示要亲自陪同上山,却被顾大同以纯私事为由拒绝了。

按照张宏光的分析,这里面,水很深?神仙在天上打架,容易伤着酱油众。郭大中有点庆幸,幸亏顾大同给拒绝了。

就在昨天,郭大中还给于根顺打过电话,要求其代表县政府做好接待工作。经费有困难的话,联系县府办解决。于根顺大大咧咧地答应了,很给面子。

刚才,郭大中还准备给顾大同打电话来着,总是要亲自过去一趟,聊尽地主之谊。看来,有点冒失了?郭大中脊背有点发凉。

张宏光,人才啊,分析之后还有结论的。保持距离,静观其变,待形势进一步明朗后再做决定……

郭大中虽然没去藏马山,却也没有闲着,很快就打听了原委。

事实上,三个老将军一行,也有没特意隐匿行藏。居然有市委常委、黄海舰队司令员保驾护航?这事着实不小啊!三个老头里面,居然还包括了楚副书记的父亲?

一颗炮弹下来,能炸死一堆啊!

楚向前恐怕会一头栽倒在地。

这个消息,是不是给哪个市委常委透露一下?信息就是财富,要利益最大化。

可是,郭大中想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交浅忌言深,背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徒奈其何啊!

在沧海没有根基,一直是哥的短板。要想取钱树志而代之,没有过硬的支撑是不行的。本来还想依着顾大同和于根顺,朝楚向前靠一靠。谁知道楚向前这么不争气的?

不过,沧海里平阳好远的。

顾大同怕是在平阳呆不住了。常委会里的三足鼎立,瞬间失了一足,平衡打破,钱树志怕是要占优势地位。凡事预则立,一时间还找不到贴心趁手的,谁能往县委常委这边靠靠呢?

都说副县是个坎,入常难上难。尼玛哥想找个人入常,也难!

钱树志在平阳经营十余年,但凡有点资历的,都靠得钱树志近些。南泉镇党委书记窦砥柱?要好好合计啊!

当然,于根顺是首当其冲的倒霉蛋。这厮无组织无纪律,目无尊上,做事不靠谱,对藏马山的长期发展,是不利的!

张宏光这人,倒是稳重,政治立场尤其坚定。如果这厮懂事的话,还是可以用用的。

藏马镇的班子,恐怕是要大动。王思平这家伙,依仗着于根顺,平常不吭不哈的,阴气忒重。倒是也没听说王思平和钱树志有什么联系,看表现吧。至少花愤退休后,王思平先不忙接。

牵一发而动全身,哥这累……

又三天后,许辰铭把《光明日报》的转载和编制按拿进来时,郭大中瞬间又不淡定了。

光明日报,寥寥数语,形势却是一片光明。尼玛,差点让张宏光给误了事,这厮就在人防办好好呆着吧!

郭大中当即让许辰铭备车,亲赴藏马山。上车后,又想起来给顾大同打电话。这回真是被动了,三位老首长在藏马山都快十天了,我这当县长的居然没朝面!

“老顾啊,我老娘犯了哮喘,好一通抢救!今天终于抽出空来了,我这正往藏马山赶呢!”郭大中的电话热情洋溢。

“老郭,照顾病人要紧。我老爸他们玩得高兴呢,不愿见外人。”顾大同回答得不吭不哈的。我这军转干部当得好好的,被一篇文章搞成太子党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消停不了了。

“咱俩谁跟谁?再说,老人到了平阳,我这当县长的,怎么也要做个东吧?前面我照顾老娘住院时,倒是给于根顺打了电话,也不知道这小子落实得怎么样。”郭大中绝不是轻易告退的人。

“好吧好吧,我先给我老爸说声。”顾大同挂了电话,很无聊地挑了挑眉毛。钱树志和郭大中在藏马山碰头,是个什么情况?钱树志的老爹,郭大中的老娘,倒是同时得了病,病得还不轻,猿粪啊……

另一辆奥迪开到了办公楼门前,右后车门正对着大门。韩邦国冲出来拉开车门,钱树志迈着四方步上车,却看到郭大中的奥迪在前面,“老郭?”

“钱书记,这是要上哪啊?”郭大中只好推门下车。

“老顾的老父亲到藏马山了,我这刚得到消息,不出面的话,不合适啊!”钱树志笑得很诚恳。

“可不?我这也刚得到消息。那咱们同去吧!”郭大中笑得也很诚恳。

“同去!”“同去!”

于是一同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那就按领导的意思来吧

“对了,郭县长,上次说过有事先给你汇报来着。我想啊,藏马镇这一级政府,就取消了吧!”

车出城后,郭大中给于根顺打了个电话,通报行程,顺便请于根顺安排以合适的方式拜会梁青山诸老。于根顺爽快地答应了,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小事。

“啊?!”郭大中十分不淡定,声音不觉得就放大了些。好在车里就秘书和司机,都是体己人。

这厮轻描淡写的,听语气还蛮照顾我?或者是通知我一声?郭大中下意识地拍了拍额头。

“你的意思是,藏马镇政府和风管委合并?”郭大中迟疑了一下,却不是换个说法那么简单。

哥是想和这厮搞好关系,可这厮也不能没个深浅吧?一级组织,说话就取消了?你这厮能不能给哥派个小点的事?比如弄个亲友进县政府占个编啥的。

郭大中还不能一口回绝。把这厮惹毛了,谁知道有什么后果?

当然更不能一口答应就是。得和这厮慢慢谈。首要的就是,换个命题。把撤销藏马镇转变成给于根顺升官就好。

当领导,是个技术活啊!

“按照你的意思办,也行。”于根顺倒也没有固执己见,很顺溜地上了郭大中的道,“但是,镇委班子里那些没用的人,我不能接收!”

“呃……”郭大中一脸的苦笑,这还是我的意思?也只好耐心地给这流氓扫盲,“一级组织的建立和取消,是有严格的组织程序的。比如设置藏马山风管委,是经层层上报,市委书记签批后,市编办按规定办理的。哪有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各级领导干部,都是经过组织多年培养,不能想上就上,说撤就撤……”

还有一些话,郭大中就不方便说出口。你一副科级干部,拒绝接收包括正科级在内的一众干部?你是不是只愿接收楚大小姐啊?

再说了,你给我说这些,貌似太瞧得起我。就算上层路线你自己去跑,至少也要县委常委会议通过,才能行文上报啊?常委会这关,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

可是,郭大中却也不能推给钱树志。你说这厮好容易瞧得起我一回,我不能再给推到钱树志那边去吧?郭大中往后看了看,钱树志的车就跟在安全距离上。书记和县长联袂出席,还是头一回这么低调的,连两办的主任都没带……

“民脂民膏,我不能养着这帮闲人。接收也不是不可以,但没领导待遇,都给我下去干活去!”于根顺说得理直气壮。郭大中听起来,却很想说一声“欢迎来到地球”……

“你行的!”郭大中由衷地赞美一句,“哈哈,到了你手下,还不都是听你的?”这事别人做不成,于根顺还真是能做到。貌似钱树志的女儿,就被这厮给弄到工厂当工人去了?嗯,很有原则性!

不过,“空饷”这件事,最终没有炒起来,郭大中有点小失望。至少说明,钱树志在市里的根子,还是比较粗大的。这个结果,应该是个折中吧?

让于根顺折中,也就是让楚向前折中。能让楚向前折中的人,自然是非同小可。郭大中再次苦恼地想到了自己的短板。

而于根顺的折中,也体现了他的灵活性,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那就是没皮没脸。说出去的话,做不到哦!大名鼎鼎的顺子哥,一言九鼎的顺子哥,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可耻的!

郭大中收起了哑笑。如果把于根顺当成一根筋,一定会死得很惨。虽然这厮怎么看都是一根筋……

“也行,那就按领导的意思来好了。”于根顺待要挂电话,却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都听王思平的啊!你别忽悠我犯错误!”

“哈哈,听谁的不是听啊!”郭大中倒也有心情开玩笑,继续曲里拐弯地游说,“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的。花愤明年不就到点了吗?”

明年让王思平任书记,调于根顺任副镇长主持工作,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吧?副镇长扶正,当然要两年之后。

一则是,往后推一时是一时。

二则是,在驴子头前吊个胡萝卜,让驴子撒着欢儿跑……

“那你看着办吧。”于根顺像是没听出郭大中的“押后再议”,或者是并不在意时间早晚。郭大中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于根顺接茬说,“既然是合并的话,两个镇级单位,应该合并个副县级吧?刚好享受有关政策。”

“啊?!”郭大中脸上直抽抽。绕了半天弯,我这是把自己绕进去了?

这厮还真是无知者无畏,你直接搞副市级多好,也拉扯兄弟一把。副县级,这厮是不是打算甩开平阳单干啊?没了藏马山的平阳,还算是平阳吗?

“顺子哥啊,饭是要一口一口地吃的。”郭大中苦笑一声。这事是真不能答应了,直面困难吧!反正路上无聊,闲着也是闲着,“我这么跟你说吧,风管委要升格副县,沧海市说了不算!”

副县级开发区或者风景区,作为县级政府的派出机构,需要省级编制部门核定主要职责、内设机构和人员编制。要成立风管委党工委,要建立各大班子,县公安局、*、国土资源局等有关部门要派驻分局……

简单地说,副科级的单位,不过是小孩过家家。副县级的单位,那是要开门立户过日子的!你说这得多难?

“貌似很复杂?”于根顺嘟囔了一句,虽然没想过单位级别和个人级别之间的关系,却也听明白了,要增加一大群官老爷?

“相当复杂!”郭大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位爷的语气还是松动了,你说哥这三寸不烂之舌。应该是这厮在省里玩不转,知难而退了吧?

“那就这样吧,镇级也挺好!快到了吧,我在街上接你!”于根顺终于挂了电话。

郭大中吁了口气,貌似对镇级挺满足?你说这厮才二十出头……

这通电话打得,等郭大中平复了心情,发觉已经到了藏马镇。刚入中心街道,却见有人站在路中间拦车。拦车的两人有点古怪,放过了前面的五菱面包,却拦住小号奥迪?

许辰铭飞快地下车,比往常耐心得多,“同志,这车里是平阳县委副书记、县长郭大中同志。后面车里是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同志。”后面的奥迪也停住,韩邦国快速地跑过来。

倒不是许辰铭特别涵养,而是拦车的两人,穿着深色西装,体型彪悍,表情严肃,说话更是底气十足,“下车!靠边停!”

许辰铭和韩邦国面面相觑。在平阳地界上,这么命令平阳*?如果是开玩笑的话,这玩笑稍微有点过头的说……

看西装男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许辰铭和韩邦国也就不再申诉,各自回身往车上跑。郭大中和钱树志倒也通情达理,让下车就下车呗!

春夏之交,暖风拂面,野花盛开,绿草茵茵。走进乡野之间,沐浴在金色夕阳下,感觉好得不得了啊!

钱树志和郭大中一起走过来,面带微笑向两位拦路者点头招呼,两位拦路者却视而不见。

不过人家也很给面子,连身份证都没查的。钱树志和郭大中默契配合,很自觉地徒步往里走。许辰铭和韩邦国随后跟上。两辆车紧靠路边熄火,司机连车都没敢下。

“钱书记、郭县长,这边!”

好在没走多远,就见到于根顺站在前面。出声招呼的却不是于根顺,而是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人,站在于根顺身边的两个人之一。

这是谢铁峰的侄子谢覆宇?加紧走了几步,钱树志和郭大中都认出来了。谢铁峰没儿子,把侄子当儿子养,见过几次的。前面也知道谢覆宇在藏马镇过渡,这是和于根顺搭上关系了?你说谢铁峰这老小子,不吭不哈的……

当然,钱树志和郭大中也不会就此事进行交流就是。

“久等了吧,哈哈!”郭大中热情地伸出手来。钱树志是自己跟过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哈……

“呵呵,有劳于主任!”钱树志也热情地伸出手来。小叶子已经在镇上工作了,这就是于根顺同志的积极态度嘛!当领导的,心胸一定要宽广,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的。

“应该的!梁青山等人,都在马奋家里。”郭大中先伸出手,于根顺也就先和他握。谁知道郭大中相当热情,握着于根顺的手不放。于根顺只当不知道还有别的原因。

钱树志稍后伸出的手,就被晾在了空气中。不过钱树志微笑如故,并没有觉得尴尬。事实上也没晾多久,于根顺的手就伸过来了。两人热情地摇晃,毫无芥蒂。

说起来,赵奎也见过不少场面了,此时还是显得有些激动。这可是平阳两巨头哇,顺子哥大能!

谢覆宇出身不同,懂事更多些,不明白的事也就更多。平阳*,轮番和顺子哥握手?好像没这规矩……

钱树志和郭大中都不肯落后一步,只好和于根顺并排前行。而于根顺分身乏术,只好走在两巨头中间。

这回不单是谢覆宇纳闷,韩邦国和许辰铭几乎都是忿忿不平了。当然,即使是同仇敌忾,并肩前行的两位大秘,也不会就此事进行交流就是。

好在路不远。转过两个胡同,一行人停在一个小院子门口。

和前面同样装束的西装男,这里有七八个,散布在院落周边。有两人正站在院门处,其中一人声音低沉,“什么人?!”

“我是于根顺。这两位是县委书记钱树志,县长郭大中。”于根顺的语气很平静。

“请进!”说话那人推开一扇院门,对着于根顺点了点头。于根顺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钱树志和郭大中想随后跟上,院门却又关上了。

“证件!”还是低音男说话。钱树志和郭大中这回真是有点不奈了,额头差点撞到门上!

再说了,于根顺已经进去了,也没查他证件啊?

韩邦国和许辰铭连忙凑上前,各自打开手包,把两位领导的身份证递上。低音男对着证件扫视了钱树志和郭大中一阵,把证件还回来。这回是两位领导亲自接了。没想到院门还是没开,却听到低音男命令道,“去那边等!”

“啊?!”钱树志和郭大中面面相觑。下车后,乃至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这还是两位领导第一次真诚地交流。怎么这么大谱啊?我这成溜边鲶鱼了?

周围的西装男虎视眈眈,两位领导也不敢造次,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到十余米外的空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坐也不是,蹲也不是。就这么站着吧!

两位秘书亦步亦趋地跟着,各自无声地嘟囔着。这世道,邪门了!

赵奎和谢覆宇早就傻眼了,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好在,顺子哥进去没多久,就听门口的西装男低声说,“首长出来了!”貌似是对着自己领口说话?

话音未落,院门一响,一个老者出来,却没有人跟出送行。钱树志和郭大中一齐望过去,随即下意识地对视,均从对方眼中印证了自己的疑惑,这是前省委书记?!现任……

顷刻间,几辆同样的小车从远处无声地驶来,老者上了其中一辆。各西装男依次上车,车队疾驰而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子与子思俱在

“师父他老人家,英雄无畏,正气凛然,可谓大丈夫。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师父一律不搭理,只管杀小鬼子,保得藏马山一方平安。惜乎,终于玉石俱焚。”

梁青山遥望大刀堂方向,面带苦笑,似乎想起了倥偬岁月。这一生,梁青山并没有像师父教导得那样,宁折不弯吗?可是,如果真的像师父一样,又能走多远呢?

师父的儿子,名叫于贵来的师弟,虽然传下了师父的善良厚道,却没有师父的精气神,整个人软塌塌的,许是一生受太多苦的缘故。师父啊,大山子没有照顾过师娘和师弟。说一句惭愧,何其轻巧,何其漂浮,何其虚伪。

大道有恒,师父有后。面对神形均像极了师父的小师侄,梁青山却是无从开口。

有一种感觉很奇怪,面对师侄,就像面对师父。梁青山甚至不敢看师侄的眼睛。六十一年前,如果蒙师父多看一眼,就会浑身带劲的。

是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师父之成败。更没有资格教导小师侄。旷世英雄,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又岂是世俗框架能够解说?

可是,我又真心不希望,小师侄半道而夭。这个世界,太危险。

“不要想太多,求仁得仁而已,谁都无法万全的。”于根顺温和地笑着,目光如触,轻轻地拍打着梁青山。梁青山精神一振恍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孩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扑进妈妈温暖的怀抱。

看来,我真的老了,终是要去见师父的。梁青山心里平静了,就像是真的哭过了一场。

“直道而行,并不见得离目标最近。”梁青山终于开口,嘴角轻蠕,欲言又止。

“师父他老人家,生逢乱世,能够凭一己之力支撑。如果稍作转圜,或可在夹缝中求生存。更进一步,甚至可以打下一片天地。而今,却是太平盛世,一己之力,实在是,实在是,微不足道。”

梁青山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说话,却是字斟句酌,再三掂量,说一半吞一半。也不知道小师侄能否听懂,或者小师侄会很不屑吧?

我须尽心罢了,梁青山喟然一叹。子授曾子,曾子授子思。子与子思俱在,我却不是曾子之贤能。

“你的师父,不是神。”于根顺神色一黯,“如果你师父活下来,至少会有些反思吧。”

玉奴委屈一生,我儿窝囊一世。让妻儿受尽苦楚,妄为丈夫。此是小爱。

大爱却是这藏马山,是这数万藏马山子民。如果我不任侠,马尾村三千百姓,或可凑合着活下去吧?

可是,大丈夫立世,又岂能屈服于倭寇之淫威?

人间总是两难。至今没有答案。或者根本没有答案。只是反思而已。

如今重活一世,不能再让亲人受了委屈就是。

可是,仍旧两难。

浮现在于根顺眼前的是,倔强而委屈的楚楠,体贴而委屈的苏烟,怎么还有鬼马精灵的灵儿?

于是苦笑。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梁青山语气陡然凌厉,脖子上青筋爆出,俨然重现当年横刀立马的威势!

院子里有些冷。马奋和老李停止了争吵,却不知道这边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呛了。

“其实,你师父虽然不允许你们叫师父,但在他心里,就拿你们当子侄一般,从未想过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我听我父亲讲过的,我父亲听我奶奶说过多次。”于根顺并没有看梁青山,更不会和梁青山争辩,只是幽幽地说,“这世间,没人比玉奴更懂。”最后一句,却是自言自语了。

“师父……”梁青山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尽,几乎难以支撑坐姿,真的抽搐起来。

马奋停了下棋,和赵山虎凑近过来。梁青山和于根顺的对话,马奋和赵山虎都有听到,心里的感触,和梁青山正是同气连枝。师父就是神,神一般的师父!虽然,没有亲口叫过的……

“我已经收了马奋的孙子和赵山虎的孙女,也收你一个罢!”于根顺站起来,梁青山就跟着站了起来。

“爷爷!”梁乃合急忙过来搀扶,顺道白了于根顺一眼。这小混蛋惹得我爷爷这么难过!怎么着,难道你还想收我吗?呸呸!谁稀罕当你的徒弟!

“是!”梁青山却是大喜,更是感慨万千。没亲口叫一声师父,是此生最大憾事。虽然没有对师侄说起,师侄却已知悉。这是还我老哥仨一个愿啊!

马奋和赵山虎也是同样的感觉,师父和师侄,是何等样人!这三个孩子,是多大的造化!

“大同!大同!”梁青山叫了两声没人应,又急着问梁乃合,“你老叔呢?”

“下午没事,老叔和我小婶爬山去了!”梁乃合撇了撇嘴,至于为什么撇嘴,却是无人知道。

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院门被推开了,顾大同挽着孟姜进入院子。孟姜手里捧着几朵杜鹃,顾大同头上戴了个嫩柳枝编的帽圈。

“大同,你给我过来!”梁青山大喊了一声,把顾大同吓了一哆嗦。老爷子一惊一乍的,我又犯什么错误了?我这后面还跟着人呢!

已经在春风中沐浴多时的钱树志和郭大中,跟在顾大同后面进来,脸上笑靥如花,异口同声地喊道,“首长好!”钱树志和郭大中搭班子也快一年了,还是头一回这么默契的。

“老爸,楚叔,李叔,”顾大同挨个问候,回头介绍道,“这是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县长郭大中,都是我的同事,特意过来做个东道。”

“三位首长!”钱树志和郭大中应声凑近。就这三位老爷子,让前省委书记现任副国级领导赶来见他们啊!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却无法凑过去说句话。你说这顾大同,真是顶天了,人比人气死个人……

老楚微笑着点头。老李绷着脸点头。梁青山却顾不得旁人,一叠声地吩咐,“大同,小孟,你俩赶快结婚,生个儿子,女儿也行的。你师弟答应了,收为弟子!”

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梁青山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乃合年龄大了些,当徒弟略微不合适。如果没有大同这后备人才,也就只能让乃合捡这个便宜了。要是没有老楚的孙女在……

真是天大的喜事啊……顾大同却是打心底里往外翻白眼。于根顺这小混蛋,还能教徒弟的?教出来的徒弟得多混蛋哪?陈沫那小混蛋就是个样子!这十天呆在藏马山,陈沫是人就熟,是人都烦。不对,狗都嫌!

不过呢,结婚生子似乎还不错?顾大同转向孟姜,脸上不是好笑。孟姜小脸一红,赶紧把头埋了下去。顾大同却是不依不饶,“我爸让咱们结婚,嗯,快点生孩子。嘿嘿!”

“嗯。”孟姜声如蚊蚋,却也表态了。蓬门未曾缘客扫,想过许多种求婚方式,临了却是这么一种?

“哈哈哈哈!”梁青山老怀甚慰。这老生子,还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却是最大的一块心事。如今总算看着大同长大成人了!

“首长,我已经在大刀堂大酒店订了餐,不知道是现在过去呢,还是等一会儿。”钱树志抓住机会上前一步,趁着老首长高兴赶紧邀请。

“首长,虽然前面委托顺子哥代我招待,但还是忍不住自己跑来一趟,呵呵。”郭大中更是点出了和于根顺的亲密战友关系。

“呵呵,两位县太爷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了。”于根顺这才想起来,都忘了叫两位县太爷进来了,“县里的领导,也很难。”

“好!那就叨扰两位县太爷,走吧!”梁青山和于根顺打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大刀堂大酒店开拔。

出门之后,汇入的人数更多。两位县太爷亲赴藏马山,镇委一班人当然要集体出动。只是赶到马奋家门口时,却见两位县太爷站在门外,背着手,面带笑容,怡然自得。

花愤小跑到两位县太爷跟前,刚想说话,却被钱树志“嘘!”住了,“首长们在谈话,不要打扰!我和郭县长在这提防着,首长的安全是天大的事情!”

“哦!”花愤恍然大悟,回头“嘘!”了一声,“不要说话!”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首长都在藏马山呆了十天了,要是蹭了点皮去,可是了不得!谨慎了一辈子了,怎么眼见着要退休了,却又大意了呢?

只有王思平在旁边咧着嘴。作为一个技术干部出身的领导,总是有些洁癖,和这些大惊小怪的家伙隔着一层。

楚楠却在旁边撇嘴了。十有八九,是顺子把这两人晾在外面的吧?这个世界很怪的。你越把他当孙子,他就越把你当爷。顺子这人,坏着呢!想是这么想,楚楠却也懒得推门进去。镇委一班人也不知道,三老其中一老,就是楚楠的爷爷。

梁青山诸人出来时,花愤等人自觉没有资格凑过来说话,各自陪着笑脸,溜边贴底地跟在后面。听着领导们讲了什么笑话,就开心地笑两声随喜。

汪明哲和霍醒樽等人,早被郑有为叫到了大刀堂大酒店等着。作为《寻找无双》的主创人员,三人其实是和梁青山等人吃过几次饭的。大陆的政局,港台人永远不懂。你说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哭着喊着的,非要为国为民奉献最后的光和热呢?多不人道。

这还不是最古怪的。最古怪的是,明明已经退休了,怎么跺跺脚地面还晃呢?

很明显,这三位老将军,就是跺脚地面晃的人。八一电影制片厂巴巴地赶过来合作,就是这三人在背后施加了影响。其中为主的老梁将军,就是影片中男一号于家傲的徒弟。了不得啊!

首部只有热血爱国,却无政治色彩的抗战影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值得期待啊!尤其是汪明哲,觉得事业之崛起,人生重铸辉煌,就在此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你打顺子哥累傻了吗

黄海舰队司令员任重远毕竟公务缠身,次日就离开了藏马山,临行前把任豹训了一头包。大意是,如果三位首长掉一根毛,我就没你这侄子!

任豹当然要当好侄子,两栖侦察分队严阵以待,却又被老李爷爷训了一头的包。大意是,你们这群三脚猫,净玩些花架子,搁在抗战那会儿,都是喂枪子的!利索给老子滚蛋,老子现在还能一个揍你们……嗯嗯,五个!

说着,老李伸出皲裂的大巴掌,五根手指又粗啊又短。

也是,在繁荣昌盛的祖国大地上,刺杀高官只是个笑话。所谓警卫,更多的不过是个仪仗罢了。任豹顶着满头的包请示了大伯,终于让两栖侦察分队归建,只留下一个班站岗。

任豹当然是死活不肯走,衔着根草棍,耷拉着眉毛,一脸倒霉相。

老李爷爷“哼哧”了两声,也不好老跟孙子辈的过不去。留下点孩子也好,出来进去的,没个人跟着,像什么话?这些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闲得骨头发痒,老李就叫两个小战士来过招。果然是威风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还猛。

只有普通战士任静静看不过眼去,要求亲自挑战李爷爷。结果却被任豹死死拽住,任静静刚要说话,却被任豹打横抱起来就跑,老远后才放下……

“老五,你疯啦!”任静静一脚踢向任豹的小腿。

“小姑奶奶啊,你就饶了你五哥吧!这三位爷爷要是掉一根毛……呸呸!你知道我这些天赔进去多少烟吗?这一个班的孙子,猜拳的!猜胜了才捞得着上去挨老李头打!”任豹哭丧着脸,悲愤无以加复。藏马山这地界邪性的,可怜我整条的特供烟啊……

好在,伙食还算不错,藏马山老白干管够。住在三星级的大刀堂大酒店里,舒服得浑身痒痒。

好上加好的是,任豹终于得以跟顺子哥过招。虽然早知道不是顺子哥的对手,但任豹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哪能放弃?

任豹最初的体会是,在绝对的速度面前,一切都是渣。打也打不着,防又防不住,跑还跑不掉,你这是逗哥玩的吧?

接下来的体会是,在神出鬼没的反应面前,一切都是渣。顺子哥按要求双脚不得离地,任豹攻击顺子哥腰部以上部位。结果,每次出手,顺子哥都能分毫不差地截击。任豹用手攻击,则手腕疼。用脚攻击,则小腿疼。不管进攻多少回,疼的还都是同一个部位。这不欺负人吗?

接下来的体会是,在神乎其技的敏捷面前,一切都是渣。顺子哥按要求双脚不得离地,双手背后,任豹攻击顺子哥腰部以上部位。结果,每次出手,顺子哥都能毫发无损地躲开。卯足了劲却击中了空气,力反伤己,还不如击中树干墙皮呢!这打架呢,你严肃点好不好?

最后的体会是,在顺子哥面前,五哥就是个渣。顺子哥被要求双脚不得离地,双手背后,干挨打不准躲……

任静静把嘴撇到了天上,翻白眼不见瞳仁,我有这么个哥,丢死人了!

任豹皮了皮脸,咬了咬牙,用七分力一拳擂向顺子哥胸口,结果却像是击中了棉花……

好吧,哥的脸皮是不是真的很厚?任豹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心里却有很多体会。如果早和顺子哥进行这次对打——好吧,挨顺子哥这通打——国际侦察兵竞赛就是哥带队参加了……

1997年7月,一封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的邀请函,飞到了中国人民啊解放军总参谋部。已经举办了六届的国际侦察兵竞赛,向中国军人发出了邀请。总参命令,各特种兵部队派出精锐小分队,参加集训选拔。

黄海舰队陆战旅内部选拔赛中,任豹率领的十人小分队胜出,被命名为“蛟龙”小分队,代表黄海舰队参加集训。

集训在一个名叫“地里沟”的秘密基地进行,实战状态,高强度,为期三周。集训结束后,总参首长亲临现场,连续三昼夜的选拔对抗赛开始。在不同地形环境下,开展了走、打、查、联、吃、住、藏等20个项目的战术对抗。

对抗中,“蛟龙”小分队脱颖而出,却也不是独树一帜。某部葛克军为队长的“雄鹰”小分队同样优秀,两队成绩在伯仲之间。

最后的较量在两名队长之间展开。“地里沟”搭起了一个八米见方的擂台,任豹和葛克军按照国家体委82年版散打比赛规则进行对抗。

任豹自幼习武,是八极拳正宗传人。在两栖侦察分队中,更是长期进行每天十六小时的严酷训练,全身肌肉都是打熬出来的。从普通一兵成长为两栖侦察分队队长,任豹不曾借助家族力量。

可是,葛克军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全军散打冠军。两个回合各胜一场后,任豹在第三个回合被葛克军一个劈挂腿击中头部……

葛克军率领“雄鹰”小分队代表中国特种兵出征爱沙尼亚。

国际侦察兵竞赛,是一项综合性的侦察分队远程侦察作战技术的演练,来自美国、英国、德国、意大利等30多个世界军事强国的特种部队参赛,是各国特种兵之间不见硝烟的战场,更是和平年代各国军队展示实力的舞台。

葛克军和“雄鹰”在20余项比赛中取得8项第一、1项第二、4项第三,中国特种部队的首次亮相即取得外国队组第一名、总排名第三的好成绩,并荣获国际侦察兵竞赛最高荣誉奖“卡列夫勇士奖”……

没人知道,任豹在观摩部分竞赛录像时的苦笑。葛克军确实很棒,这是他应得的。如果我去,不见得能做得更好。可是,也说不定……

任豹沉默了许多,三年间,没再参加其它任何竞技武术比赛。在把两栖侦察分队操练得哭爹喊娘的同时,八极拳更是练得炉火纯青,并有了自己的改进拓展。如果再遇见葛克军,任豹已经有十足把握。

可是,今天的过招,却让任豹有了全新的概念。如果说烈火焚烧了二十年,重锤锻打了三年,今天无疑是冷水一淬。褪去了铁的愚钝,显出钢的光华。

不单是武术,更是人生。我以葛克军为目标,完全束缚了自己啊……

“哈哈哈哈!”任豹躺倒在地,仰天长笑,却惹来了任静静的极度鄙视,“老五!你打顺子哥累傻了吗?”

任静静不肯离开藏马山,理由不会告诉老五。任豹却也知道,六妹不会错过接近顺子哥的机会,“六妹,联手如何?”

正是见到顺子哥以后,从小就没把自己当女孩的六妹才变成了女孩,任豹当然也不肯放过顺子哥。好东西当然要留给妹妹的。楚楠妹妹虽然也不是外人,但爱情是自私的嘛,没有道理讲的嘛!楚楠妹妹那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嗯?”任静静眉毛一挑,接着却是小脸一红,“顺子哥可能累了……”

“他累?你五哥我累死八回,他都不会累!”任豹一个鲤鱼打挺,精神抖擞地站在于根顺面前。一切尽在不言中,有此玩笑般的一战,才是真的兄弟。

于根顺脸上却有怯意,嘴角苦笑,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任静静一直绕在身边,我却不能给予其所需。我的生活已经够乱的了!

可是,人家一小姑娘家家的,这可如何是好?欠什么也不要欠情。

也罢,就指点一下任静静的功夫吧!也算是有所报偿,能领悟多少算多少。

“来吧!我会还击,你们兄妹不要保留!”于根顺向任静静笑了笑。

“谢谢顺子哥!”任静静脸上潮红刚刚褪去,却又卷土重来。顺子哥心里,果然不是没有看见我……

三人战成一团。

虽然和陆战旅的战士单独过招,任静静只赢不输,其中是有些蹊跷,但任静静性格坚韧不屈,肯卖力气,也是实打实的八极拳功夫。

任静静出手果然不留手,招招狠厉。我必须打中顺子哥,打疼顺子哥,莫要小视我!

任豹自觉有了质的飞跃,更会使力,似乎每打出一拳,都有新的体悟。

以八极拳为底子,但散打并无套路。兄妹俩此前也经常联手与他人对抗,等闲十来条大汉近不了身的。

可是,于根顺仍旧轻描淡写,挥手格挡,双脚不动,只有任静静飞腿扫来时腾空一下。

一刻钟后,任静静娇啊喘微微,任豹气喘吁吁,兄妹俩却一直没能击中顺子哥,除了他用来格挡的两只小臂。

这一次,顺子哥力度更小,分明是个累死人不偿命的道道。招架仅是堪堪格开。攻击只是架势,却攻其必防。顺子哥拳头到时,任静静才幡然醒悟,原来这里有破绽……

“嘿——”任静静一记鞭腿时,用力过猛,又失了着力处,站起时重心一晃,“啊——”的一声,堪堪扑向于根顺!任豹此时正转到于根顺身后,一记转身横扫腿!

于根顺若躲,这招狠腿怕是收之不及,正扫中任静静侧身。若不躲,硬抗一腿并无问题,任静静却不免摔进自己怀里……

第三百二十四章 他就是个大孩子

“楠楠,你会不会觉得委屈?”老楚皱了下眉头,接着又裂了裂嘴,终于叹息一声,“爷爷觉得,你驾驭不了于根顺。你是真的爱他,还是被他吸引?这是有区别的。”

老楚斟词酌句,惜字如金,一辈子如此,倒也是惯了。原因不足与对外人道,但眯着眼睛看向独苗小孙女,当然是别样的心态。无论如何,楠楠不要受伤才好。

于根顺,特立独行的性格,卓尔不群的气质,超凡脱俗的能力,俊朗刚毅的外表。老楚并没有特地去琢磨,却一下子想出了这么多优点,自己倒是意外了。

可想而知,于根顺对楠楠一般的小女孩,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可是,这并不能给楠楠带来幸福。恰恰是相反。

况且,于根顺之为人处事,并不安全。刚则易折,盈不可久。在这一点上,楚氏父子对于根顺的评价倒是不谋而合。

当然,有楚氏三代护航,结果将大不相同。

于根顺的锋利果敢,蓄势养威,都暗合大道,是天生的领袖人物。目前所缺,不过是外在一个平台,内在一个境界。窝在山沟里,又能看到什么了?

优点和缺点也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

老楚对人心的把握,对大局的掌控,早已是炉火纯青。虽然楚向前私下里也以此自居,却比乃父差出几条街去。

同一段广告,老梁看到了于根顺的身手,老李看到了于根顺的酒量,老楚却看到了于根顺的威势。

所以,从梁乃合口中知道于根顺是楠楠的男朋友时,老楚脸上虽然古井无波,内心却是波澜壮阔。楠楠,果然是我的孙女,好眼力!

可是,这里面有个大前提,于根顺要对楠楠死心塌地。否则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甚至养虎成患?

大树是那么容易靠的吗?

舍得,舍得。

更何况,对一个爱他的女孩死心塌地,又算是什么损失了?

见到于根顺活人时,同时也见到了小朵。这人倒也光棍。老楚对于根顺的认识更深一层,心里也未尝不斗争。只是,楠楠并不知道这些。

三代单传,发于乃祖。单就智商而言,祖孙三代都是远超平均水准的。

那么,楠楠没有发现于根顺的问题吗?还是被想象中的爱情迷惑了双眼?

“爷爷,我也不知道。”楚楠坐在青色石凳上,曲起双臂捧着脸,胳膊肘支在石桌上,“但我知道,我心疼他。”

眼前是数十亩池塘。池塘周边以白色大理石砌底。风吹柳条抚水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去。几只红色的玻璃钢划艇,静静地泊在对岸。对岸的滑水道已经建好,还有儿童游乐设施。

一年前,塘里养着一群鸭子的。这边有五百只,那边也有五百只。楚楠笑了,眼睛清澈透亮,如同秋水宁波。

“心疼?”老楚又皱了皱眉头。这个词,还真是别致。

“他就是个大孩子。”楚楠知道爷爷没听懂,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也就信马由缰地说下去,“心底无私,做事率性,能惹能招。不一定能考虑到后果,但无论什么后果,都会认下。可能让自己伤痕累累,可能承担着很大压力。有大爱,有大德。有担当,有作为。当然,也有彷徨,有痛苦。”

“哦。”老楚的理解力很强,更兼看着楠楠长大,大概是懂了。就是个英雄的意思罢!

楠楠和父母一起生活,不过是高中三年。工作以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再加上隔代相亲,祖孙之间的感情,远超父女。

“那他爱你吗?”这个问题,其实更重要。既然开了口,老楚就要说到底。

“他肯把我捧在手上,放在心上。但他不太会做,很多事情不懂。有时想变着法儿让我高兴,结果却可能让人哭笑不得。”楚楠苦笑了一下,“但我知道,他心里很在乎我。”

天真烂漫的楠楠,也学会苦笑了吗?老楚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却仍是咬牙说出口,“你是他的唯一吗?”

“我给他机会,给他时间。”楚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爷爷的问题,就站起来,走向温泉养生馆的大堂。小朵在爷爷奶奶那里当宝贝,人人喜欢。爷爷大概也都知道了吧,否则不会有此一问。

一早,楚楠陪着于根顺过来,找任豹谈借直升机航拍。还要借数百名陆战队员,出演大刀堂的普通兄弟。当然还有部分鬼子兵。

任豹一口答应,却提出要和顺子哥切磋一下。于根顺哈哈一笑,“打不死你!”就带着任豹走向温泉养生馆后面。

后院之外,也是马蒂儿征下的地,准备扩建功能性建筑。目前挖了个十余米深的大坑,坑底干硬平整广阔,也比较隐秘,倒是适合切磋。

楚楠想跟去观战,却被爷爷叫了出来。

今天下午将有重要人物来访,明天爷爷就要回首都了。楚楠也有很多话跟爷爷说,很舍不得爷爷走,却也离不开藏马山……

看着楚楠挺拔匀称的背影,老楚又是一声叹息。这一年,楠楠的变化太大了。这一切,大概都跟这个于根顺有关。

还是再跟于根顺谈谈吧,给其机会。如果不懂取舍,不知进退,他就配不上我的孙女。老楚默默地跟上了楠楠。

挖掘机挖出一条斜坡通道,近百米才到坑底。半道上就听到大声呼喝,怎么还有任静静的声音?转出通道,右前方的场景却让爷孙俩目瞪口呆——

任静静合身扑倒在于根顺怀中,两腿颤抖。于根顺一只手揽着任静静,另一只手揉着肩膀。任豹吊儿郎当地站在旁边,脸上不是好笑。

“静静,伤着了吗?”于根顺的问话,在爷孙俩听来,也是完全不同。朋友之间的关心,还是男女之间的关爱?

就像于根顺此时的表情,楚楠能看出一些无辜和真诚。任静静贼心不死,顺子身边粉黛环绕,这个世界太危险。

老楚却只看到了无耻和得意。少年戒其色,如何戒之?这就是个透彻的登徒子!

楚楠偷偷地看了爷爷一眼,爷爷却早已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于根顺三人。

也是啊,有把异性朋友搂在怀里,进行“压饼式”关心的吗?楚楠还真是不知道如何给爷爷圆说。

再说了,怎么看这厮脸上也有点享受!

事实上,如果不是曾经偶然听到,顺子拒绝送上门去的杨烨,楚楠见此情景会怎么想,怎么反应,还真得另说。感谢“空饷”不远万里来到藏马山……

“楠楠?楚爷爷?”于根顺闻声转脸,苦笑着看向爷孙两个,却不知道如何推开怀中的任静静。

楚楠没有答应。老楚也没有答应。任豹仍旧抱着膀子。三人都定定地看着于根顺。

冷场半分钟。

终于,任静静恢复了知觉,却踮起脚,在于根顺脸上一吻,蜻蜓点水一般迅速!

随即,任静静推开于根顺,低着头一溜烟地跑了。

“哈,顺子啊,都是自己人。你说的事情,我都应下了!”任豹叫了声“楚爷爷”,打了个哈哈,也速度跑了。

老楚没理睬任豹,当然也不会理睬于根顺。楚楠不说话,于根顺只好讪讪地开口,“楚爷爷,楠楠,刚才他们兄妹俩联手和我过招,静静用力过猛,失了重心……”

怎么听也没太多说服力,解释就是掩饰?还“静静”?老楚眼皮都懒得抬。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即使有些误会,这误会也一定有其渊源。

豪门独女,何等样人。不是不可以接受你一乡村小子,却容不得你三心二意!可以无视你的过去种种,却容不得你这样招蜂惹蝶!

即使有老梁的面子,即使有任重远的后台,楚某也照样轻松捏死你!

不过,要先让楠楠死了心。

“于根顺,有了你师叔相助,再加上任家的实力,我相信你前程远大。你不如放了我家楠楠吧!楠楠,也不过是个市委副书记的女儿。”

老楚面色平静,甚至带着笑意。

第三百二十五章 你还欠了姐一个解释

“您是长辈,您说什么都好。”于根顺面色平静,甚至谦卑。尊重老人,由衷而发。

但“孝”道,并非“顺”道。

老楚此问,可谓进退惟谷。无论怎么回答,都落了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于根顺只好抱定本真,任凭暴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

“我和楠楠好时,只知道她是一个好女孩,现在也是如此。至于静静,和我并无关联。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于根顺人畜无害地笑着,坦诚而朴实,让楚楠心里很暖和。

他因我本身而爱我,而非其它。天下女子,皆同此心。骄傲如楚楠,又岂能无视?虽然自己也是这么认定,但亲耳听到,顺子亲口说出,感觉硬是不同。

楚楠再看爷爷表情,嘴唇噏动,却又见顺子轻轻摇头。好吧,一切都交给你。

“你也是个好小伙。”老楚眯缝着双眼,目光中却没有看楠楠时的甜蜜。于根顺谦谦君子,老楚也不好咄咄逼人。当然,于根顺的说法,老楚是不会相信的,“副书记女婿的虚名,对你没什么帮助?”

“客观上是有的。跟红顶白,趋热避冷,世道人心如此,岂能独善其身?”于根顺仰望晴空,天上白云苍狗,“主观上,我还借了点势,这也不必撇清。可是我觉得,一家人互相帮扶,本是应有之义。”

“互相帮扶?”老楚倒是有些诧异,并非讥讽。虽然这话听着有点不太上道。一方是正厅,一方是副科,差得不可以道里计,怎么“互相”?

“应该是有的,楠楠或者也不知道。您老可以问问楚书记。当然,这也并非木桃琼琚,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我受益于楚书记良多,尤其是刚才说的借势之心得。”于根顺还是略作点题。

响鼓无需重锤。老楚也不纠缠,语气不由得一转,似有考校之意,“依你看来,楚向前发展如何?”

“不了解具体状况,无从判断,楚书记似乎也无须他人助力。”于根顺微微一笑,又是蜻蜓点水,雪泥鸿爪。楚向前这人,没有朋友,更不知朋友之可贵,了无生趣啊!

“仅从个人说起呢?”老楚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剑走偏锋,奇不足恃。”于根顺直言不讳,却也没说出一个“阴”字。人人提防,人人恐惧,其实也是一条官途,并非不能成功。只是小道尔,一旦失势,落进下石者多矣,吾道孤。以楚向前之表现,也没有那么坚忍。

老楚似乎已经没了谈下去的兴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哦,如何修正?”

楚楠站在两人中间,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虽然是爷爷在问,顺子在答,但谈话的内容和方向,却是由顺子主导?

这场对话,本因任静静而发,中心环节应是楚楠。楚楠本来还担心,如两人发生激烈对抗,无论如何,总是顺子输了。

而今,任静静再也没被提及,中心环节更是变成了楚向前之仕途。

隆中对吗?楚楠还是有些奇怪,以爷爷之老谋深算,难道还需要问道于顺子吗?

当然,这一老一少的对话,楚楠插不上嘴,也根本没有插嘴的欲望。

不知不觉中,楚楠已经靠近于根顺,甚至抱起了于根顺的胳膊。顺子温润如玉,收敛平素之凌厉霸气,可不都是为了我吗?

于根顺怜惜地拍了拍楚楠的脑袋,自然随意。楚楠撅了撅嘴,隐有娇嗔之意。

老楚看在眼里,居然有些醋意。楠楠都多久没有跟爷爷撒过娇了?

不过,老楚只当看不见,也不等于根顺回答,就背着手,转身向斜坡通道那边走了。也不能怪楠楠迷上这小子,这小子真的只有二十出头?楠楠还真是捡着宝了……

“与人为善,养浩然之气。”于根顺正经八百地说了句废话,挽着楚楠跟上。

老楚未知可否,一时间就没了话。祖孙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饭后散步。走上斜坡时,老楚忽然开口道,“下午,你尽管提出要求,不怕漫天要价,大不了就地还钱。”

“是。”于根顺恭顺回答。这个我最拿手的,知道山贼是干嘛的吗?

“老梁为了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殊为难得。好在,结果还不错。”老楚叹息一声,“你好自为之吧!这种做法,可一不可再,你要稳扎稳打知进退。”

“是。”于根顺也是一声叹息。早知如此凶险,决不会让大山子妄为。天下大势了解不多,毕竟是个短板,新闻联播应该按时学习的。

“转圆石于千仞之山,以势胜力,使人望之而生怯意,不敢与争锋,上上策。要之,把握本心,不可率性。否则,圆石失了方向,伤人无益,伤己有损。”老楚率先上到地面,也不回头,扔下一句话,自顾走了。

“是。”于根顺再次唯诺作答。老楚果然老辣,醍醐灌顶,语重心长。概是把我当自己人了吧?

爷爷走远了,楚楠俏脸含春,更加贴近于根顺。这一关,算是过了?

于根顺另一只胳膊环过来,搂住了楚楠的小蛮腰,一脸坏笑,“这里没人哎,来,‘啵’一个!”

“臭流氓!”楚楠急忙伸手去挡。可是女孩儿力气小嘛,少不得任人轻薄。一会儿就气血翻涌,吊在于根顺身上,更是反客为主。

带着爷爷下来时,哪里想到如此完美的收场?顺子这软硬不吃的性子,今天倒是软硬通吃了?唔唔,真好……

良久,小风一吹,楚楠恢复了一些理智。对了,差点让这臭流氓给糊弄过去!

“说!任静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楠双手用力,使劲扳于根顺的脑袋,终于弄出一条缝来说话,语气相当之严厉。你还欠了姐一个解释!

不过,到底是于根顺力气大,扳出的缝隙并不宽。吐气如兰,春风拂面,于根顺好不舒爽,却也委屈地说,“你干嘛不去问她?”

“我看你很享受的样子!”楚楠怒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给我打马虎眼!

“哪有?现在才是享受!”于根顺当然不能承认,这事哪能扯得清楚?承认了才是后患无穷。说着又动手动脚,想把楚楠的脑袋扳回。

“你和任豹又做了什么交易?给你多少嫁妆?”楚楠摇晃着脑袋,坚决不肯就范。你严肃点,这里提审着呢!

“我这冤的我!”于根顺气不打一处来。任豹这小子,阴着呢!不过,他也是为了自己妹妹。静静呢,哎,还是扯不清楚。大不了,不跟这厮算账就是……

男人长着一张嘴,可不是用来跟女人讲道理的。于根顺用实际行动说话,上穷碧落下黄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打掉了楚楠的嚣张气焰。

楚楠蜷成一团,伏在于根顺温暖的怀抱里,像是睡着了。至少是暂时排除了一切的杂念,这个世界,有你真好。

于根顺抱着楚楠,没再去温泉养生馆,直接下了山。进入镇子以后,楚楠才恋恋不舍地下来,挽着胳膊把家还。不挽胳膊不行啊,腿有点软呢!

小朵已经和新的爷爷奶奶混熟,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好不热闹。见到爸爸回来,小朵立即扔下奶奶,撒欢儿奔过来,一头撞进爸爸怀里。

午饭后,楚楠去派出所处理积压的公务。于根顺陪着小朵玩了一中午,接到郑有为电话后,去了风管委办公室会见。确定赵卓为男一号后,又接到郭大中电话。

郭大中虽然不太正派,却是个机灵人,于根顺也愿意给个帮衬,所以才带着两位县太爷去马奋家会见大人物。

至于两位县太爷被晒在门外,那就不关哥的事了。哥的本事是大,但你也不能让哥捅中央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黑白寡妇

大刀堂大酒店,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这个酒店,其实是总经理马蒂儿的私房活儿,和家族活儿大不相同。当然,家族活儿该干还得干。春节后,马蒂儿被调主持沧藏高速工程。大刀堂大酒店的管理工作,就历史地落到了袁远头上。

副总经理袁远站在阔大的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整个王国。西装笔挺,小平头爽利,还是任总经理助理、温泉馆经理时的装束,甚至和普通经理没什么两样。

不过,居移气,养移体,爱情事业双丰收的袁远,稳重深沉,淡定从容,早已不是“光着膀子上”时的状态。

开春的时候,袁远在藏马新村买了块宅基地。盛赛斌只用了两周时间,就完成了起屋和粗装修,拍着泥手交付。

买来家具家电,迁入两口子的户口,没羞没臊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王玲的母亲当然对袁远很不忿,但事已至此,又能怎样?认了罢!还别说,认了以后,心态为之一变。袁远这小子,长得也是眉清目秀的。虽然不是公职人员,却也是事业有成,高尚青年。出手也大方的。

出手大方这点,王坤感触更深。姐夫小舅子,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姐,我就一个姐……

王坤当然不讲什么节操,最早挺于根顺,后来挺王伟光,现在也不妨碍挺袁远。目前看来,这一挺似乎要恒久远了。没事就来姐姐家住两天,石家老鸭,好吃啊!

美中不足的是,于小灵还是不太爱理我。不过呢,我姐夫那是什么人,对我姐那是什么感情,婚礼抢亲那是何等的豪迈。榜样在前啊!小灵儿,你等着的……

三天前,王玲去省城出差,办理藏马山技工学校的审批手续,说是今日返回。袁远想着早点回家,亲自下厨弄几个小菜,养养情趣。本是新婚,又经小别啊!

奈何接到大单。县委书记和县长联袂请客,那是全县人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袁远必须照应周全。刚才还去餐饮部看了菜品,从头到尾检省一遍,袁远觉得没有纰漏,才回到办公室。

“袁总,有人找,说是您的朋友!”前台服务员拨电话进来。

“哦?让他上来吧。”袁远不动声色地答应。主持工作以后,各路朋友源源不断。不见得认识,但一定有双方都认识的人物。

大刀堂大酒店,是景区最大最高尚的酒店。凡是有头有脸的,都住大刀堂。大刀堂之采买用度,也是最好的,价格也高,当然有各路神仙过来送货。

烦扰是烦扰,但摆开八仙桌,铜壶煮三江,各路神仙都慢待不得。袁远也是习惯了。

“您的朋友,让您下来接……”这回是前台经理的声音了,貌似有点迟疑。前台经理叫马业前,是袁远的同学,本来在沧海一家五星级酒店做领班的,被袁远了挖过来,准备提拔重用。

“小远鸡,锅不远万里,从广东赶过雷探你。你发昨达,就接不得锅了?”听口音,是广东话,沧海话,普通话的混搭。

殊不知,马业前也正瞧着这个混搭别扭。大背头有点乱,一副金丝眼镜,带着点艺术的颓废。长着个大肚子,就算是成功人士?举手投足像是刚脱掉工装,貌似工人,有点技术的那种。广东一带,这种暴发户很多的。

马业前被人抢了电话,当然也不方便抢回来。广东佬听到电话里“砰!”的一声,得意洋洋地放下听筒,居高临下地看着马业前。细路,亚叔费事睬你。

没过多久,就听脚步声乱响。马业前急忙回头,却见袁远急急跑来。快速搜寻之后,袁远的眼神定格在广东佬身上,却是满眼疑惑。

“小远鸡,锅亲自来了,认不得锅啦?”广东佬伸开双臂,作势去拥抱袁远,脸上热情洋溢,“锅当年带你在沧海抠女……”

广东佬的混搭口音,马业前刚好听得明白,恍然大悟地看向袁远。远哥,怪不得啊,这可是深厚的战斗友谊!

前台服务员,都长得花枝招展的,也算是见多识广。有两个掩口而笑,又赶紧放下手,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第三个就没听懂,迷惑地看向袁远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抠女?”

广东佬掏出身份证,递给了迷惑的服务员,“开两间房啦!本人李大衍,眼睛不大但有神。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你们不懂的啦!抠女,就是夜店沟女的啦!For,One,Night!”

“开两个标间,记我帐!”袁远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抓过广东佬的身份证,端详一下又还给广东佬,“李总,你不要开玩笑啦!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袁远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拉着李大衍就要上楼。

“不急的啦,我老妈就在那边!家也搬来啦,投奔你的啦!”李大衍拉着袁远走向门廊旁边的休息区。长沙发的边角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李天行养好伤后,给了一直小意伺候着的魏铭一张卡,“辛苦了,兄弟!密码就是我们兄弟相见的日期。跟顺子哥说一声,李大衍是他的兄弟。跟小远子说一声,有缘再见。过去的事情你不必知道,我其实杀人如麻的。”转身时,还温柔地拍了拍魏铭的肩膀。

魏铭怔怔地拿着卡,连拒绝都不敢,目送李天行——不,李大衍——哼着小曲离开,浑身发冷。杀人如麻?我确实没见过。杀自己如麻的,那就亲眼见过……唉,这一个月,跟做梦一样。

李大衍并没有着急离开沧海,而是在香格里拉大酒店开了间房,叫了三个靓妞,好好地平衡了一下阴阳。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蒋破军死于非命,盛极一时的北斗集团土崩瓦解。各方势力紧锣密鼓地抢夺地盘,却再也没有一家独大。斗争在地下进行,明面上没有任何声响。

明面上,不可一世的公安局长梅掩城自杀身亡,邪恶警察势力一扫而空。沧海警界翻开了全新的篇章,官方的争斗同样是紧锣密鼓。

不过,这一切,和哥有什么关系呢?

李大衍脸上淡淡微笑,手里端着一杯“拉图”。镜头拉远,一个身材一级棒的靓妞,正跪在地毯上,埋头苦干……

梅掩城的尸体冷藏在沧大医院,长时间无人问津。唯一的女儿梅捷,远在英国,大概不知道这回事吧?

岑汝琦涉案被羁押,却也没查出什么罪状。梅掩城死后,办案人员也就懒得费力气了。无罪开释之后,岑汝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找到了山大医院,以未亡人身份,索要梅掩城的尸体。

人死如灯灭。院方请示警方,警方却未予答复。沧大医院就把尸体给了岑汝琦。岑汝琦在太平陵买了一块墓地,安葬了梅掩城的骨灰。忌日生辰,除夕清明,岑汝琦一袭黑衣,定期祭拜梅掩城。

沧海上层社会,有两个目下无尘的寡妇,风姿绰约。觉得有资格一亲芳泽的成功人士,个个眼热,却是靠近不得。

白寡妇苏烟,事业蒸蒸日上。以四家超市为基础,联合天璇电子,进军家电销售。目前在沧海开了两家零售店,主要采取买断型号方式,独家买卖,低价倾销。传统百货的家电销售,日渐萎缩。

商场如战场,明面上搞不赢,盘外招很多的。白寡妇之所以成为白寡妇,就是个例子。

沧海桑田。昔日敌人,却成了战友。

天璇电子,是原北斗集团产业。蒋家少爷掌舵,多少旧势力暗中维护之。沧海地下势力拉锯般争斗,却无一人敢叫板天璇。天璇却绝不涉及黑面,别人打破了头,也不关我事。

沧海商界,谁又敢跟天璇过不去?

也有人揣度,白寡妇苏烟,莫不是投靠了蒋孝镛?

当即就有明白人不屑,苏寡妇的背后势力,大了去了!蒋孝镛也是出头为其打工的,你以为蒋破军死了,蒋孝镛菜鸟一只,凭着小恩小惠收拢,能支撑这么大场面?哥跟你讲啊,寡妇上面有人!

黑寡妇自然就是岑汝琦。天玑女子会所关门了,据说所有会员资料被付之一炬。因此而倍感轻松的官员大有人在,忙着教育家属子女和身边工作人员。

“岑氏美容机构”随后开门营业。当年岑汝琦在黄山等地开设的分支机构,也就纳入了“岑氏美容”,细节无人知晓。

梅掩城把持沧海警界十余年,受其害者不计其数,得其惠者同样不计其数。

人死为大。事态平息以后,当时唯恐避之不及的受惠者,也愿意随手为梅氏遗孀行一点方便。无名无分,如此节操,堪称楷模啊!你说梅大炮哈……

人亡帐息,受其害者也很大方。欺负一个寡妇很有成就感吗?

李大衍的感慨就更多些。初次听说此事时,一脚蹬开了埋头苦干的靓妞。那靓妞不明就里,还以为咬伤了贵客。委委屈屈地泪眼抬头,却见贵客一脸怅茫。良久,李大衍面色平静下来,拍出一摞钱,“滚吧!”

那靓妞连忙捡起衣服,拿着钱,点头哈腰地滚了。出门之后在走廊上啐了一口,“这傻叉,还没出货呢!可累死老娘了,挣点学费容易吗?”

李大衍次日就离开了沧海,在老家小镇上呆了两天后,连夜回家,跪在了老妈床前。老妈先是一惊,继而一喜。随后就跟着儿子连夜离家。

这半年,老太太可是开了眼。转了大半个地球后,娘儿两个出现在沧海国际机场。李大衍买了一辆长城赛弗,置办了些日用,拉着老妈奔向新生活……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可以让位置等一下的

招待晚宴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进行。

主桌上,三位老首长地位尊崇,爱国台商马奋、非典型村主任赵山虎滥竽充数,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县长郭大中为东道主,风管委副主任于根顺叨陪末座。

次桌上,平阳县委政法委书记顾大同为主,三位首长身边工作人员及家属随行人员,如毛无邪、梁乃合、孟姜等人,卫士岳仲坚、卓放腾等人。另有一魁梧官员,一直和卫士们在一起。楚楠也被顾大同叫到了这里。

第三桌上,《寻找无双》主创人员汪明哲、霍醒樽、郑有为、陆晚,平阳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县府办主任张卯,藏马镇党委书记花愤、镇长王思平,县委书记秘书韩邦国、县长秘书许辰铭。

末桌上,藏马镇党委班子一众人物,包括党委副书记邓旭忠,人武部长王德刚,办公室主任严东江、酿酒厂厂长周洋等人。还有镇人大主席团主席、政协联络办公室主任、纪委书记、副镇长、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等暂时不配有名字的人。赵奎、谢覆宇在此就坐。

谢覆宇一直大模大样的,该吃吃,该喝喝,爱谁谁。赵奎却是屁股上长着尖,很努力地观摩各色人等的语言行动。

县委书记钱树志在代表县委县政府对三位老首长莅临平阳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后表示,县委一直重视藏马山发展,积极创造条件设立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大力支持王思平主任和于根顺副主任的工作。在政策上向藏马山倾斜,在人事安排上赋予最大自主权,特别在教育发展上给予实实在在的支持和帮助。藏马山近一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县委县政府深信,在各级党委政府的关心关怀下,在王思平和于根顺同志的领导下,藏马山的明天会更美好!

别人还倒罢了,钱书记一定要好好揣摩的。这可是未来泰山呐!虽然未来泰山还不太知情。好吧,未来媳妇也不太肯承认,跑不了就是。

赵奎分明看到,钱书记讲话时,县长郭大中眉头微皱。虽然隐藏在微笑中,还是被赵奎敏锐地捕捉到,这都是材料啊!随后,郭大中谦虚谨慎地表达了“吃好喝好”的敬意,倒是言简意赅。

三位首长显然以梁老为主。梁老面带微笑,颔首回应,但也仅限于此。楚老则不苟言笑,李老更是皮笑肉不笑。

顺子哥最近听领导讲话的耐力见长,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没发飙。

两位县太爷祝酒完毕,正式开餐。主桌上的老哥五个,已经在一起混了十天,熟起来没大没小,年纪都忘了。互相找理由喝酒,大呼小叫气氛热烈。

顺子哥却是跟每个老头都熟,也没把自己当晚辈,逮谁跟谁大杯干。

两位县太爷反倒是被晾在一边,也多少有点放不开,默契地对视一眼,均看到了苦笑。哥俩这一趟来的,还真是有点多余?貌似省里市里都没来人?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呢?

既来之,则喝之吧!

“钱书记,郭县长!”于根顺热情地举杯邀饮时,两位县太爷共同举杯,一饮而尽。虽然藏马山老白干味道不要太足。

钱树志一脸的热情洋溢。貌似于根顺这厮,还真是个懂事的?平时是嚣张了点,但谁没年轻过呢?我手里要是有那么多资源,也不见得会更稳重些啊!

郭大中一脸的心照不宣。能做的,哥都给你做了。就算是不能做的,哥也会尽量去做。你也要体谅哥的难处啊!平阳县里,毕竟哥说了不算不是?哥难啊!

酒过三巡,钱树志果然给郭大中做了背书,“梁老,楚老,李老。下午我跟郭县长碰了一下,觉得藏马山风管委的格局太小,功能单一,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发展速度!我们两个人的意思呢,当然还没有通过县委常委会议,是想把藏马镇和风管委合并起来,成立新的风管委!”

被晾在马奋家门口时,郭大中把于根顺的要求通报了钱树志。当然,郭大中只是转述而已,并没有提出自己的建议。不过,郭大中转述时,却不看钱树志,而是讳莫如深地看着紧闭的院门。信不信由你,我反正是信了。

“哦?”钱树志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是风轻云淡,未置可否。郭大中这是和于根顺达成协议了吗?副县级的风管委,你把平阳县委挂起来算了!你身为县长,为了讨好个毛头小子,出卖县里的利益?你说破个大天去吧!

郭大中注视着院门,钱树志当然也会注视院门。一年来,两位县太爷明里暗里切磋无数,屡次雄辩地证明,郭大中这人毫无原则性,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自己往上爬!

不对啊?于根顺一副科级干部,跳跳脚或者能够个正科,也算是破了老大的格。上副县,门都没有!脑袋被门挤坏了吗?

是的,这是郭大中心怀鬼胎,挟天子以令诸侯!呸呸,于根顺算个锤子天子。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于根顺白丁一个,恐怕不见得想那么明白。郭大中啊郭大中!

直到前省委书记张紫云走出院门,钱树志才幡然醒悟。看来这个问题,如何怎么想,都不会比事实更加严重。无论怎么做,都不会比需要更加过分……郭大中这是又跑到我前头去了?

于根顺不够履历吗?在张书记面前,一切都是浮云啊!退一万步讲,暂任副职,主持工作,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常干部等位置。非常干部,也是可以让位置等一下的!

下午被晾,或者是张书记的安全及保密需要。如今酒桌上再次被晾,钱树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于根顺笑语晏晏,三老不动声色,那都是底气啊,充分侧漏!事情都商量好了吗?

省里市里是还没有来人,《光明日报》不是今天才发文吗?张书记不是下午才来吗?等到省里市里来人,那才是被动!

如果不给三老留下点印象,那可就真是白来了!钱树志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下午是郭大中提出来的,当然算是已经碰过了。要不你反对一个?就跟开常委会时那样。钱树志笑吟吟地看向郭大中。

“呵呵,我心里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虽然今天才给钱书记提起。”郭大中果然不反对,反倒是乐见其成。另外别忘了,我才是动议者。

“砰!哗啦——”末桌上有人掉了筷子。手忙脚乱地去捡,却又碰掉了杯子。好在没人注意这边。

说得好听啊!这是要把藏马镇给废了?藏马镇委一班人,无论脸色如何,心里却都在急速地盘算着。于根顺这厮是绝对惹不起的,看他把手下一帮人给操练的……在新的风管委里,我能保住我的位置吗?

花愤看了王思平一眼,无限幽怨。你连一年都等不了了吗?你就那么着急上位?今年来,人家不是一切都依你了吗?

王思平却老神在在地满饮一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心里却也是剧烈地翻腾,顺子哥啊,你又放二踢脚了哈!

众人虽然不同的心态,同样的着急,却也知道没有自己说话的份。钱书记和郭县长说话,那都是翘着脚的呢!

能说话的人,果然说话了。梁青山微笑着看过来,“钱书记是吧?”

“是,梁老!”钱树志急忙站起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们县里做的决定,我们三个老家伙,不知道也罢!”梁青山笑呵呵地说,“不过呢,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啊!只要有利于藏马山的长远发展,有利于藏马山人过上更幸福的生活,藏马山人是会记住你们的!”

“是,是!”钱树志点头哈腰地答应。藏马山人是不是会记住,有什么打紧?“三个老家伙”及其代言人于根顺会不会记住,那才是至关重要!

“新的风管委,将在王思平和于根顺同志的主持下筹建并转型。县委县政府对他们的工作,一定会大力支持!”钱树志果断地把于根顺推到了前台。这才是说风管委的目的之所在。

钱树志为领导同志们考虑得很周到。王思平再次搭车并跑到前头,是因为这两人根本就是一条裤子。于根顺毕竟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错了,大专毕业。

至于郭大中为了自己往上爬,不惜出卖县里利益,这等差评,早已被钱树志抛到了九霄云外。

“钱书记忘记了宣布一件事情,新的风管委,将是副县级编制,步子要迈得大一些!当然了,县委常委通过后,还需要层层审批。”钱树志旗开得胜,郭大中当然不允许别人专美于前。

“呀——”四个酒桌,均有人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主桌惊呼的,却是钱树志。情势所迫,钱树志自然不能出言反对。恐怕这也是“碰”过了的吧?副县级一提出,局面就完全不在掌握之中了。钱树志觉得脑袋有点乱,得捋一捋。

花愤、王思平以降的藏马镇官员,却是群情激昂。副县级风管委,位置多了去了!哥这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早就该动一动了!

这是于根顺主任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啊!虽然不明就里,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于根顺。眼神炙热,情绪饱满,溢于言表。今天这小心肝,被拎起来,又扔下,扔下去,又拎起来,辛苦啊!不过,结果还不错?

“郭县长吗?”梁青山果然颔首。郭大中连忙站起来,“是,是!”梁青山哈哈一笑,“平阳县委一班人,工作能力还是很突出的。”

“我反对!”于根顺开口说话。

一开口,却站到了大部分人的对立面,“新的风管委,科级就够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光棍方显英雄本色

楚楠一直置身度外,闻此言却禁不住用小手拍了拍额头。代表以头抢地?

海燕呐,你就长点心吧!就算顾虑大批官老爷入主藏马山,你也完全可以线下解决啊?上副县级可能困难些,拒绝副县级还不是个顺茬吗?好家伙,全给直播出去了。光棍方显英雄本色吗?

楚楠看向顾大同,却见顾大同似笑非笑,或者哭笑不得,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于根顺。唯恐天下不乱的吗?亏得顺子把你当兄弟!

再看毛无邪,居然仰慕顺子哥有如滔滔黄河。哥啊,我顶你,对待宵小何必假以辞色?哈哈哈哈,当浮一大白!好吧,顺子没把你当兄弟!

难道是我错了?楚楠禁不住怀疑自己,但只是一瞬间。没错的,这混蛋自绝于藏马镇一众同僚!

所谓大仇不共戴天。第一是杀人父母,第二是夺人妻子,第三就是断人前途了。在很多人眼中,断人前途之仇,甚至远大于前二者。

隔壁桌上的表情种种,可想而知,楚楠都懒得看了。

圣人损己利人,常人损人利己。损人不利己,算是个什么人?

科级就够了,你还真大方……

郭大中也觉得莫名其妙,虽然曾经着力游说于根顺接受科级建制,却也说服不了自己。很明显,副县级的风管委,王思平任主任,于根顺任副主任,也就是升格为正科级。过一段时间,健全党工委后,王思平可以改任书记,于根顺扶正主任,副县级新星灼目。为突出风管委在平阳县的特殊地位,入平阳县委常委也并非不可能。

一条光明大道,却有人不去珍惜。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人不愿升官的?

钱树志就多少有点幸灾乐祸。郭大中这是拍到马蹄子上了?以于根顺之跋扈,副县级风管委,平阳县根本无从置喙。钱树志当然是真心不愿意。但郭大中卖县求荣,摆在明面将一军,钱树志也是真心不敢拦。

谁知道却是这么个结果?钱树志好容易保持不动如山。哈哈,于根顺这厮,真心少根筋啊!回头哥可要指点一下……

“于主任,这是为何?”当此关节,必须有人出此一问。钱树志当仁不让,虽然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哥费尽心力帮你,你却横生枝节,自废武功,辜负了哥的殷切期望。你要给哥一个说法啊,这可是你欠了哥的!

梁青山的表态被于根顺打断,却也不以为意,别人当然也不会觉得梁老没面子。面子这等事,其实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才讲的。双方云泥之判,通常说来,其中一方怎么着都有面子,另一方怎么着都没面子。

还有一个理由。孙子揪爷爷胡子,爷爷会开怀大笑。你换个人试试?

“师侄,你说说看?”梁青山笑吟吟地看着于根顺。至于藏马镇一干人等,在梁青山眼里俱是浮云。高起高落,爱憎分明,此次三人行,可不就是为师侄撑腰的吗?师侄的道理,就是我梁青山的道理!

老楚不言不笑,内心却是一叹。所谓竞争,有不争之争。众人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众人也就从心底里把你放在不同位置,哭着喊着地去抢第二罢了。比如一个大人和一群孩子赛跑,孩子从心底里没有和大人竞争的想法。

换言之,你比对手强一点,对手会嫉妒你,想超过你。你比对手强太多,对手会敬佩你,想靠近你。

拉开距离之后,就要回身怀柔了。

老李却禁不住正眼瞧了瞧于根顺。这小子行啊,大丈夫处世,光明磊落,凡事摆在台面上,和老楚不是一家人嘛!把无邪交给这小子,老子放心!

“藏马山是藏马山人的家,是藏马山人的祖业。藏马山人要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谁都没有权利任意涂抹,捞取政绩。为官一任,胡作非为,加官晋爵之后,拍拍屁股走人,却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于根顺站起身来,巡视一圈,目光落在末桌上,也就是多次教育过的这批同事。

你们,毕竟是藏马山人,与别个不同。虽然你们一直想着离开藏马山,寻更大的发展空间。

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于根顺端着一个大杯,径直走向末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藏马山。藏马山的未来很美好,我们很荣幸,藏马山的未来,从我们手里发端。”于根顺和花愤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花愤虽然不胜酒力,却也干了。眼睛里有些发亮,年纪大了,也终于想明白了。严东江抱着酒坛过来,给两人满上,随后跟着于根顺倒酒。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做事的机会。机会当前,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抓住。”于根顺和王思平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王思平干了,一切尽在不言中。时至今日,你我兄弟还能分开吗?确实,如果没有招于根顺为农技站技术员,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会抓住,我要做事。

“过去种种如同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四十岁以后的人,要对自己的长相负责了。于己而言,莫让浮云遮了望眼。于人而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于根顺和镇党委副书记邓旭忠碰了一杯。

邓旭忠连忙满饮,莫不是顺子哥嫌我长得丑?

曾国藩云,惟读书能改变面相。说的是读书提高素质,改善气质,进而改变命运。面相本是天成,后天所能作用先天者,惟读书而。

曾氏有曾氏的道理,于氏也有于氏的道理。

说亲兄弟三人,一个杀猪匠,一个教书先生,一个官场油条。四十岁以后,完全没有亲兄弟的样子。杀猪匠自带杀气,教书先生自带酸气,官场油条自带傲气……盖是环境,际遇,心态使然吧。

善人面善,恶人面恶。长相由心,自行负责。

当然,这只是普通善恶。大善大恶者不在此列。大善大恶者,寻常人也见不到的。

好吧,说的是旧社会。

搁在现世,有亲兄弟当官,一切都不是问题。你是嘲笑这官没能力,还是嘲笑这官六亲不认?

杀猪匠可以当畜牧兽医站站长嘛,至不济也能垄断生猪屠宰。教书先生可以当教委主任嘛,至不济也可以当个校长……

邓旭忠长着个斗鸡眼,双下巴,看起来不算胖,但肚子凸得厉害。黄建国任镇长时,邓旭忠本是藏马镇三号人物。王思平鹊巢鸠占,邓旭忠一直不忿,喝酒更多,正事不干,劲儿反着拧。长了一脸的牢骚,觉得全世界都欠了自己。

我这一年,是白混了?不,是愈发混回去了?邓旭忠闻言,心底蓦然一惊。这一年,我打孩子骂老婆,酗酒搓麻,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面目可憎。

难道不是命运不公?我自己也做错什么了吗?昨日死今日生,顺子哥是说,我还有机会?

“做事是立身之本,成事是进身之阶。胸怀大志,需洒扫庭除。核心竞争力是什么,一事当前,非我莫属。”于根顺和人武部长王德刚碰了一杯。

王德刚赶紧站起,甚至带歪了椅子。从部队转业回来后,王德刚适应了很长时间。终于有所发现,根本原因就是自己不会折腰,阿谀奉迎的能力不强。于是王德刚后发先至,抓住机会,第一个倒向了王思平。

倒向王思平后,果然多了些机会。一年来,却也没有做过几件值得称道的事情。王德刚发觉前途仍是渺茫,我还差在哪里?难道我要人武部长终老?

于根顺三言两语,语焉不详。王德刚却举着空杯忘了放下。顺子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努力的方向,一直是错的?我的核心竞争力,指的是什么?

转眼间,于根顺已经把末桌上十位镇党委委员打了一圈。每人一句话,别人不见得能听懂。虽然每个人,包括主桌上诸人,都在认真聆听。

偌大的宴会厅中,只有一人在说话,那就是顺子哥。

只有三人站立,顺子哥,和顺子哥对饮的人,倒酒的严东江。

严东江已经换了三个坛子。每坛两斤半,顺子哥已经喝掉了四斤。

不过,严东江已经顾不得考虑顺子哥的酒量问题了。最后一杯是和严东江喝的,顺子哥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世间东南西北风,莫要吹没了方向。通观全局,把握形势,出大主意,没人离得开大总管。”

严东江急忙放下酒坛,握定大杯,俯首先干为敬。顺子哥的话,严东江听得最真,也琢磨个差不多。这回轮到自己了,严东江反而更费思量。

顺子哥这是肯定我的工作吗?出大主意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把精力放在了琐事上?我这殚精竭虑,谨小慎微……

于根顺却拍拍严东江的肩膀,满饮之后,返回主桌了。

全场静寂。顺子哥说话,那自然是一言堂。顺子哥不说话,那自然要领会顺子哥的讲话精神。

有幸得顺子哥一碰一言的,共十二人,每个人都沉浸其中。醍醐灌顶透心凉,言简意赅点迷茫,语重心长细思量。什么副处正科,好像离得很远。

其他各色人等,虽然不关己事,也只是听到了只字片语,却没人置身度外。每个人都在认真地解读,当然,每个人都是“我读我心”。

四桌客人的座次,是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县府办主任张卯和镇办主任严东江共同安排的。三个诸葛亮,顶个臭皮匠。各种讲究不说,桌分四三二一,客人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

顺子哥撇开三桌,先和地位最低的末桌逐个共饮。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大有深意。可是,副处级和正科级,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吗?

于根顺刚坐下,却听后面传来一声喊,“顺子哥,你还少喝了一个!”

喊叫的是谢覆宇。旁边的赵奎给了谢覆宇一拳,“没大没小的,这场合上,你有资格跟顺子哥喝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这小子,不是顺子哥的同学吗?

于根顺也有点忍俊不禁。刚才确实没跟赵奎和谢覆宇喝,倒也不是酒量不济。哥没词了行不行?尼玛藏马镇党委委员这多的!

“嫂子,我嫂子!藏马镇十三个党委委员,我嫂子也是!你和十二个喝了,差了我嫂子一个!”

谢覆宇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撇清。

第三百二十九章 光棍就要光棍到底

“嘎嘎!老楚,你也会笑的?”

宴会厅内哄堂大笑,当然是善意居多,其中也有三老。

刚才,于根顺洋洋洒洒,挥斥方遒,挨个指点藏马镇一班人,连饮十二大杯。每个人都在悉心聆听,费心解读,目光也下意识地跟着于根顺移动。气氛凝重,咳嗽很小声。

此时的哄笑,如同狂风卷乌云一般,气氛为之一转,宴会厅内重现欢乐祥和。当然,于根顺也从云端跌落尘埃,变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座大多数人,立马有了“过来人”的感觉,甚至是长辈。

众目睽睽之下,楚楠多少有些扭捏。虽然楚大小姐向来不是个扭捏的性子。

老楚一贯严肃,此时也禁不住嘴角翘翘。在老楚眼中,在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就是我家楠楠了。楠楠长大了哦!

没承想,老李虽然笑得“嘎嘎”的,却也捕捉到了老楚的笑意,并且毫不客气地揭了短。

“呵呵。”老楚当然不跟老李一般见识,干脆笑出声来。我的孙女,我的孙女婿,有些人啊,干馋捞不着!

“切——”两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老李当然读懂了老楚的笑意。独自闷了一大口,目光转向张牙舞爪的毛无邪。好酒啊,不愧是我孙子酿的,我孙子活得多真实!

老梁并没注意到老梁和老李的小动作,目光只管热辣辣地看向于根顺,愈发看不懂了。到底是师父还是师侄?怎么就这么像呢?师父啊,您老人家在天有灵!

“哈哈!”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谢覆宇说得在理啊!只好再次站起来,端着大杯走向楚楠,一路傻笑冒泡。

楚楠也站起身,端着自己的杯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选择了这么个大混蛋,也只好认命……

“哈,楠楠,我都是忽悠他们的哈,别当真!”于根顺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认真地看着楠楠喜中带嗔的俏脸。楠楠刚柔相济,率性不任性,温情不矫情,多好的女孩啊,上苍对我何其照顾!

“我知道,你当他们是兄弟。”楚楠转身看了一圈笑脸,颇有嫂仪天下的风采。

一身是铁能打几个钉呢?事情做得越大,手下的兄弟就要越多,还得贴心贴身。楚楠肃然一惊,不知不觉中,思考问题的方式越来越靠近顺子,简直是无从抗拒。可是,我为什么要抗拒呢?

“干一个!干一个!”看着场中的一对璧人,众人再次大笑,藏马镇一班人笑得尤其亲热。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钱树志远远看去,心里也有些奇怪,刚才为什么一直紧盯着于根顺呢?努力把每一个听清楚,这厮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

不过,科级和副处级,真的就这样揭过去了吗?

钱树志用余光看向郭大中时,郭大中正笑得春光灿烂。不过,搭档一年来,两人交锋甚多,认识也深入。钱树志低头浅酌了一口。郭狐狸也在琢磨这个问题吧?虽然事情由郭狐狸而起,虽然郭狐狸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琢磨这问题的,其实也不只是两位县太爷。楚楠家学渊博,深入藏马山后又经历甚多,近来又战斗在党委会一线,对官场的体悟,只会比于根顺更多。强势压过,并不能解决离心离德的问题。

“干就干!”于根顺从来不会拂了兄弟们的意,和楚楠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楚楠看着杯中酒,略一犹豫,于根顺却把杯子接了过去,“女孩不要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说着又是一饮而尽。众人当然不依,“嗷——”地起哄,谢覆宇和赵奎甚至拍起了桌子。

于根顺不由分说地把楚楠按回座位,循声转向了赵奎和谢覆宇,“你们两个混蛋!”

“嘿嘿,顺子哥威武!”赵奎和谢覆宇连忙站起来,各自端着杯子,笑成两朵雏菊。于根顺却也不占两人便宜,仍是一人一杯对饮,严东江忙着倒酒。于根顺喝完后,却是脸色一整,正经八百地介绍起来。

“赵奎和谢覆宇,是我的同学。但他俩能坐在这里喝酒,并不是因为同学情谊。赵奎的山货厂,是风管委名下的第一个企业,实现了盈利,更给藏马山人带来了收益。谢覆宇研发的菌类作物人工养殖,已经开始试种,目前看一切正常,即将大面积推广。能够解决失地农民的创收问题,也是藏马山山货的可持续发展,意义重大。”

一大杯喝得急了些,又听到顺子哥的褒奖,赵奎脸上每一颗青春痘都在闪光。兄弟才是顺子哥最亲的体己人!好吧,除了嫂子。

谢覆宇也是红光满面,得意之色无法掩饰。兄弟没给顺子哥丢人!藏马山是个好地方啊!

赵奎和谢覆宇喝完就坐,于根顺却没有立即离开,脸色还冷了下来,“藏马山风管委,将采用项目管理制。所有领导干部,各司其职,完成县里交给的各项任务。在做好日常工作的基础上,至少要负责一个项目。完不成任务的,没有职位。做不好项目的,没有收入!简单一句话,民脂民膏,不养闲人!”

宴会厅内再次冷却,只有于根顺铿锵有力的话语,震得窗户“嗡嗡”回响。

回响的也不只是窗户。藏马镇委一班人都树起了耳朵,耳鼓和心脏同频震颤。项目管理是什么意思?不养闲人?此前倒是知道,风管委不要司机工勤,难道党委委员也是闲人?我堂堂一副科级领导干部!

副县级被拦,也就无法搭车正科。听这意思,副科级也可能不保?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还有组织原则吗?

免职?扣工资?得势莫猖狂!你不讲理,总有讲理的地方!老子不讲理的时候,你丫还在和尿泥呢!该死鸟朝上,脑袋碗大疤……

梁青山脸上微笑不变。师侄认为这些混蛋靡费官帑,刨坑埋了又如何?不过,师父当年,从来都是仁厚宽容的。

老楚脸上波澜不兴,心底却有涟漪。如此锋利,咄咄逼人,决非成功之道。或者,先抑后扬?我早等这小子回首怀柔,却更是赶尽杀绝?

老李仍是笑得龇牙咧嘴。这小子爱憎分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性格上和无邪很像,能力上甚至比无邪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搁在打仗那会儿,准是一员虎将!不过,玩大了的话,还得能收得了场。能惹要能招啊!

“感谢两位县太爷的支持!”静寂中,于根顺扔下各怀心思的藏马山一干领导,悠然走回主桌,微笑着举杯邀饮。

钱树志和郭大中站得没那么利索,却也站起来了。县里是支持藏马山发展,但县里也要藏马镇稳定。真到了擦屁股的时候,需要拎清楚。当然,酒还是可以喝的。

“省里市里,一定会对藏马山发展有倾斜政策吧。”钱树志举杯和于根顺碰了一下,却没着急喝。于根顺还是年轻啊,这路呐,是要慢慢走的。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撤销藏马镇建制,不是还在酝酿中吗?

“应该支持的,县里一定支持!”郭大中也和于根顺碰了碰,面对三老,终于咬了咬牙。反正是处于劣势的,上面没有人,出血都没地方出去,哥心里苦啊!

于根顺抓过酒坛,给自己满上,干掉后又满上。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了三杯。

“所有工勤人员分流,领导干部要自己动手,接接地气。当官老爷当惯了,手脚容易蜕化,脑子也容易生锈。”

“项目要自己找,经集体研究后负责实施。第一要有利于藏马山可持续发展,第二要有利于藏马山人稳定收入,第三要符合藏马山风俗习惯和国家法律。”

于根顺脸上保持微笑,慢慢地发表着施政纲领。虽然并镇入委还只是一个酝酿。虽然即使并镇入委于根顺也是个副职。

光棍就要光棍到底,你们咬我?

第三百三十章 三拍排在三啊陪之后

郑有为郑兄,在大陆行走多年,阅人多矣。

在大陆政体下,主要领导的能力水平,对地方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做好事能动员一切力量,做坏事同样能动员一切力量。好坏只在一念间,无所羁绊,无从问责。

政绩主导升迁,主要领导肆意妄为,胡乱涂抹一番后,升官发财,潇洒去来。

胡乱涂抹,是要花钱的。钱从哪里来?吃空存粮,多收公粮,寅吃卯粮。我死之后哪管恶浪淘天?

拍脑袋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人称“三拍”,位置排在“三啊陪”之后。

官员吃的是流水席,世代定居于此的老百姓,却不知道自己才是席间的主人。主人要长期生活在政绩墙后的千疮百孔里。多数草民混沌度日,并不知前因后果。少数精英了解一些,也只不过是咒骂两句消闲罢了。

事实雄辩地证明,咒骂不能形成念力,不能影响“三拍”者的身体健康,更不能影响“三拍”者女性家属的性啊生活……

郑有为投入全部可变现资产,并以个人信誉拉到港台朋友入股,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投资藏马山,当然是希望事业转型,人到中年图腾飞。

而选择藏马山,则是在很大程度上被于根顺所吸引。这位身怀绝技,特立独行的年轻官员,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有着超卓的行动能力,敢于冲破一切荆棘和藩篱,摧腐拉朽地推动事业前进。能够影响和带动一批人,热火朝天地向着目标奋斗。

当然,仅凭这一点,还是不够的。

体制和体制下的群体,是有其固有轨迹和惯性的,不允许特殊存在。特殊存在会被孤立,会在碰壁中精疲力竭,最终被甩出这辆大车,粉身碎骨不留任何痕迹。车上的人会轻蔑地笑笑——看吧,又一个傻叉!

再有能力,再有魄力,也抵不住一纸红头文件。擅自冒头的人,很容易被人轻巧地拍死。郑有为对这等干部,会保持良好的私人关系,也会保持恰当的安全距离。

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背景和能力同样重要。如果说背景不比能力更加重要。

于根顺却有着雄厚的背景,神龙见首不见尾,县里市里均是左右逢源。只要于根顺答应下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比如八一电影厂,上赶着跑来合作,条件优厚到郑有为觉得不太好意思。比如借士兵做群众演员,只要说个时间地点人数就行。比如说话间一个村子全部腾空。

三位军中大佬,视于根顺为子侄。却也不是普通的子侄,是可着劲儿让子侄翻腾,觉得有子侄如此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大概是这么个感觉吧。

而今天,居然有副国级领导神秘出现藏马山。虽然细节未知。大概无论怎么想象,都不会太过分的。

当然,这些还是不够。

年轻人兴之所至,一番激情之后,提起裤子走人,郑有为却无法卷起家当跟上。如果在这一点上没有交代,于根顺和其它官员并无不同。

可是,于根顺作为纯正藏马山人,对藏马山负责,并云此生不离开藏马山。郑有为相信,顺子哥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而这一点,才是郑有为,作为一个台湾商人,最为看重的。虽然有些事情,并不是郑有为所能理解的。如此能力作为,在官本位的体制下,顺子哥不想谋划更大的平台吗?但郑有为不打算深入探究。我只要知道这一些,就够了……

“如果藏马山升格为副县,王思平主任可以上副县。不客气地讲,过一段时间我也可以上副县。我没有鄙视诸位的意思,只是负责任地问一句,哪位还有把握能上副县?好吧,上正科也算。”于根顺此时已经开了群嘲模式,地图炮轰向藏马镇一干领导。

郑有为淡然饮酒,事不关己。所关心者,不过是顺子哥之仕途尔。顺子哥把这些人扯烂了,揉碎了,或可重塑金身。顺子哥,大能啊!

看旁边,汪明哲隐有担忧。这部片子,寄托了太多希望,付出了太多劳动,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付诸东流。

目前,大部分演员已经确定,男一号赵卓最迟下周到位。女一号已经接洽,在一线女星林沁如和刘偌英之间选择。目前看都很顺利啊!顺子哥也已经答应做武术指导,拍摄期间全程听候调度。

在这个关节上,汪明哲实在是不想有什么变数。但对大陆来说,建制变更,恐怕就是最大的变数了。

大陆希望多,风险也大,才华和努力,实在算不得什么理由。希望顺子哥至少能坚持一年吧?汪明哲的小心肝,似乎在跟着藏马镇官员提起坠下,几乎也被揉碎。在顺子哥手下做事,不易!顺子哥不尊重手下,容易犯众怒,实在不是好事。年轻气盛啊!

“走一个吧!”霍醒樽坐在汪明哲另一侧,低声邀饮。

多年的交情,霍醒樽确实是想拉汪明哲一把。老汪五十出头,倒是早生华发。但身份地位如此的老兄弟,并不是霍醒樽想拉一把,就能立竿见影的,实在是力有所不逮。从根本上说,还是要老汪能拿出过得硬的东西。

于根顺这人,锋利如刀,不可轻侮啊!靠得上就依势腾飞,靠不上就顺风远飏。霍醒樽本质上是个技术人员,但在娱乐圈沉浮半生,还有什么不懂的?

“哦,哦!”汪明哲稳定心神,大口呷酒。事已至此,别无它计。你说我这太监急甚?

郑有为依次看来,这一桌上的花书记,老神在在地喝酒。按照大陆的规则,已经临近了年龄界限。进一步也不过是享受个副县级退休的待遇。年龄身份摆在这里,众人捞到好处,花愤自然会分到最大一坨。

但奋不顾身地挑头去对抗,花愤却不是这个性格。否则也就不会先被黄建国全面架空,后让王思平全盘做主了。党委书记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郑有为只能笑笑。

王思平兼任镇长和主任,郑有为多次与之打交道。这人是顺子哥的铁杆同袍,似乎已经把仕途命运全部压在了顺子哥身上。王主任气定神闲地坐在对过,智珠在握,微笑不语,也绝非顺子哥摆在前台的一尊佛像就是。

而另一桌上的官员,却是仪态万千。忿忿不平?跃跃欲试?垂头丧气?呆如木鸡?顺子哥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着诸人的心旌。情绪剧烈激荡后,这些人逐渐失去了意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浮现迷茫,处于集体无意识的境况。

此时,顺子哥却怅然一叹,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副县级架子搭起来,的确有很多位置,但盯着这些位置的却也大有人在。你愿意做一个正科级的副职,普通的中层干部,还是想做一个副科级的班子成员?”

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级别提升了,权力却没了。这得与失,也是需要斟酌的。顺子哥全都为众人考虑到了。至于顺子哥是关心众人,还是别的什么想法,倒不重要的。

“当然,级别不同,工资待遇就不一样。”顺子哥继续侃侃而谈,“待遇不说了,我不允许当官的凌驾在老百姓之上。镇上的小车,是公务用车,不是私人轿子。公务人员也将分流到生产建设一线。留下的人员,也都是独当一面,为事而设职,不是伺候诸位老爷的。其它方面不合理的待遇,也将全部去除。”

“咱们说说工资。付出更多劳动,承担更大责任,官员的工资也不会低于老百姓就是。风管委将设立较大数额的岗位津贴。在位者享受,不在位则不享受。也就是说,和职位有关,而和官员无关。”

“刚才说到的项目管理,也会采用一定的方式,和诸位的收益挂起钩来。假以时日,藏马山官员的收入,将远超县里领导。付出劳动的,做出贡献的,都是藏马山的功臣,藏马山决不会亏待自己的功臣!总之一句话,诸位的收益,完全取决于藏马山的发展,完全决定于诸位的辛勤劳动!”于根顺满饮一杯,豪情万丈。列出已经启动,你准备好了吗?

千里当官为求财,这话是不对的。

“啪!啪!”掌声响起,却是末桌上的严东江。继而,更多掌声响起,稍有犹疑,很快变激昂。末桌上诸位官员全都站了起来。随后整个宴会厅爆发掌声。

掌声中,王思平端杯站起,“为了我们的家乡,为了美丽的藏马山,干杯!”

一大杯足有三两之数,虽然在场官员均是久经考验的战士,却也有点意识模糊。隐约听到顺子哥的总结陈词。

“当多大官,不在级别,而在能做多少事。假以时日,藏马山不再是五万人口,而是五十万,五百万,做一个乡镇,又有什么不可以?五百万不会凭空而来,需要大家共同努力。藏马山是大家的藏马山!”

看着群情振奋,郑有为知道这是顺利地揭过了一页。顺子哥的确是翻云覆雨等闲间,把握众人心态更是炉火纯青,扔上抛下一堆小心肝,收放自如。

可是,如此能力和心胸的青天大老爷,正是大陆官场之害。

顺子哥能永远英明神武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善恶全在一念间。一力扛起的藏马山,也完全有可能一手推入万丈深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还住过很多六星级酒店

袁远一直以为李天行死了,死得威猛,死得惨烈。好吧,死得窝囊,死得憨……

在沧海一年多时间,袁远与李天行朝夕相处,虽然屡次被整蛊,却也是亦师亦友。每次被整蛊之后,袁远总会有些心得。当然,特殊行当里的心得,现在已经用不上了。但袁远回首沧海往事时,点点滴滴,居然都和行尸哥有关。

事发后月余,袁远在藏马山稳定下来。因其少年老成,稳重细致,又有顺子哥推荐,逐渐得到老板马蒂儿赏识,被委以重任。此时,王玲在袁远心中满满当当,只是耳朵里听到很多消息,却没有行动的勇气。

忙完工作,收拾停当,袁远找个僻静的地方,抽闷烟喝闷酒。暗淡的烟头一闪,袁远这才想起,抽烟喝酒的劣习,也是跟行尸哥学的。不都说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吗?行尸从内到外,从上到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尼玛他怎么就死了呢?

这时,手机响了,却是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远哥,我魏铭。”

“魏铭?”魏铭是谁?袁远的脑袋有点不太清醒。魏铭的解释已经来了,“我从赵奎那里知道远哥的号码。我和赵奎都是顺子哥的同学,一个多月前,北斗大厦……”

袁远一下子想起来,就是那个被吓尿了的小子啊!好吧,那天哥的括约啊肌也不是很紧。他们不都是王玲的同学吗?心里一直乱糟糟的,袁远倒是把这小子给忘了。

说了地点,魏铭很快就找了过来。比一个月前,魏铭好像是白了也胖了,“远哥,你的朋友让我捎句话给你,原话是——跟小远子说一声,有缘再见。”

“啊?!我的朋友,在哪里?”袁远的酒杯掉到地上,“啪!”地一声碎了。魏铭是个称职的传话员。不但一字不差,连语气也模仿了几分。小远子?这分明是行尸哥!行尸哥没死吗?六七寸长的刀锋直插心脏,我亲眼看到的!

“有缘再见。”魏铭木木地回了一句。有这样的朋友,不见得是人生幸事啊!好在都过去了,这一切和我再无关联。魏铭想起,行尸临行前拍自己的肩膀,毫不怀疑行尸能轻易地把自己抹掉,就像拍死只苍蝇。

魏铭本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长了见识却不显摆,那不是衣锦夜行吗?可是,那一天和此后的一个月,魏铭是真的长了见识,却也都闷在了心里。很多事情,就是因“你知道得太多了”而起啊!

好在,富贵险中求。魏铭担惊受怕小心谨慎地伺候了一个月,也享受了一个月的高级病号待遇,人都吃胖了。结束时还得了一张卡,魏铭犹豫再三,还是到银行去查了一下。尼玛好多〇啊!这都是我的了?好吧,买个手机先……

袁远明白了,在适当的时间,行尸哥会来藏马山的。从魏铭嘴里问不出更多内幕,只知道顺子哥安排了这一切。有顺子哥在,一切都没问题啊!

魏铭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连笑容都透着点坏。这一个月,大概一直跟行尸哥在一起吧?袁远不再问了,最重要的就是,行尸哥他没死啊!哈哈,你说他怎么就没死呢?

今天再听到“小远鸡”的称呼,袁远心里“咯噔!”一声,扔下电话就往楼下跑,完全忘记了副总主持工作的风度仪态。哈哈,李大眼?我呸,鸡眼吧?

房间很快就安排好了,袁远叫了些小菜稀粥到房间,帮助李大衍伺候老人用餐。老人不耐舟车劳顿,早早睡下。袁远和李大衍来到隔壁房,开了一坛老白干对饮。

看李大衍一副混搭装扮和气质,还真是没有半点往昔的影子。袁远喝酒时老是忍不住笑,“大衍兄哈,不远万里来到藏马山,有什么打算?”

“晒了全世界的阳光,感觉不要太好啊!”李大衍好像阳光晒过了量,傻不拉唧的。肚子小了些,浑身透着活力。这才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大概就是阳光吧?哥想在阳光下撒个野,“打算倒是没什么打算,哥就委屈一点,给你当副手吧!”

“你可真是我亲哥,我还给人当着副手呢!”袁远有点哭笑不得,“再说了,我这是三星级酒店,你能掺和什么!”到厨房去炒饭?还不得把客人毒死!

“多了不起!六星级的哥都住遍了,那叫一个见多识广。各种肤色,各种语言,各种……说了你也不懂!”李大衍嘴里“啧啧”有声,随后鄙视了一下袁远,“哥手里钱多的,就想混吃等死。这藏马山风水不错!虽然三星级惨了点。”

“你搞个项目吧,总得有点事干干。顺子哥在藏马山一言九鼎,肯定支持你的。”袁远晃了下脑袋,却也没想出什么合理化建议来。这人能造炸弹,能飞刀,好吧,还住过很多六星级酒店……在藏马山能干什么?

“好吧,哥初来乍到的,就按你的意思来,给顺子哥当副手算了。我这大好人才,不能便宜了外人!”李大衍点头称是,果然很给面子。

呃,这是我的意见?袁远再次苦笑。这位大衍兄什么都变了,就是“讨人厌”完整地保存了下来。没见的时候吧,多少有点想他。真见到了吧,就想踹他的屁股。尼玛我想他干嘛?

“顺子哥在楼下宴会厅里招待客人,县委书记和县长请客,请的是首都大佬。待会儿结束了,我带你去找顺子哥。”袁远打定了主意,这祸害,还是扔给顺子哥处理比较好。给顺子哥当副手?太好了!

“顺子哥在楼下?那还等结束干嘛?我都已经来了!”李大衍干掉杯中酒,“噔噔”地往外跑。

袁远翻了个白眼,也只好跟上。到了一楼宴会大厅门口,正听到顺子哥在侃侃而谈,“党委的作用一定要发挥出来,总揽全局,协调各方,指引方向,保驾护航……”

顺子哥果然大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袁远一把拽住硬要往里闯的李大衍,“等顺子哥讲完话,乱糟糟地喝酒时再进去多好!”

“县委书记算个棒槌,能耽误我见顺子哥吗?”李大衍再次鄙视袁远。不过呢,满屋子的人,都在洗耳恭听,哥也先听听好了。万一顺子哥见哥来了,扔下一屋子人跟哥走,多不合适。

“凡有项目,一律提交党委研究表决,通过的就由提交人组织实施。项目收益怎么和实施者挂钩,也要党委拿出一个章程来。党委实行民主集中制,一人一票,多数票就通过,少数票就不过。大家都是平等的一票,要认真负责。就像,就像……”于根顺觉得自己还讲得不太明白,摸了摸后脑勺,想举一个生动贴切的例子。

实际上,这大厅里的人,多数都在各级班子里呆过,最不明白的就是于根顺了。不过呢,迄今为止,讲得还算是靠谱。尤其是前面的成语用得好。

郑有为暗地击节赞叹,顺子哥都想到了啊,集体研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防止因独断专行造成的严重后果。如果这集体研究不流于形式,不是“一言堂”的遮羞布。从根本上说,民意代表还得民选啊!当然,这有点太难为顺子哥了。

钱树志倒是觉得有点别扭。堂堂县委书记听一副科级干部讲民主集中制?讲党委的领导?这事发生在嚣张跋扈的于根顺身上,还真是,还真是滑稽……

三老久经沙场,炉火青得都快黄了。民主这东西,虽然效率差些,却也能阻止最坏结果的发生。民主的效果如何,关键还是看班长的。不过于根顺能先想到制约自己,也算是难能可贵。

梁青山看着师侄更加欣喜。有勇有谋,有力有度,后生可畏。

老楚看着孙女婿更加放心。可张可驰,可圈可点,后继有人。

老李觉得这小子好像不算是一根筋嘛,快赶上老子了!

藏马镇党委一班人也是心下更宽。一人一票,还是平等的一票?看来遇事还是可以据理力争的。总的看来,顺子哥好像不是不讲理的人,尤其是说话算话。更重要的是,顺子哥好像没什么私心私欲。好吧,顶多是有点护犊子。但是,我也可以成为顺子哥的犊子啊?呸呸!

“就像堂口里的长老,长老会决定堂口里的大事!”于根顺终于想出了例子,相当生动,相当贴切。可是,下面的反应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忍俊不禁,有人将信将疑。众人都怔怔地看着于根顺。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想笑就笑嘛!”

“轰!”众人果然哄堂大笑。宴会厅内再次温暖如春。

藏马镇党委一班人的心情飘扬起来,前路貌似光明啊!等藏马山真正发展起来,科级还能挡得住吗?顺子哥其实是为大家考虑,不急,慢慢来,省得外人进来抢位置。对了,鹊巢鸠占!

“不过呢,我觉得吧,”于根顺的话还没讲完,等众人笑够了,才压压手,“十三个党委委员,还是少了点啊,很难代表藏马山五万民众的根本利益!我看,至少要扩大十倍,才能接上地气!”

啊?什么意思?宴会厅内再次鸦雀无声。党委扩大十倍,那还叫什么党委?一百三十分之一,还叫什么领导班子成员?掺水十倍,不还是解了大家的权!听说过一百三十人的镇党委吗?哪有这章程!

说半天,这厮还是没把党委当回事!藏马镇党委一班人再次透心凉。

第三百三十二章 藏马山约法三章

“其实呢,党委会有扩大会议一说,研究重要问题或者特殊议题时,可以吸收某方面专家、相关部门及工作人员列席。扩大到多少人员呢,根据实际需要决定。”

钱树志谦虚谨慎地站起来,可不敢让于根顺胡说下去了。堂口云云,不妨视之为玩笑,酒场酒话嘛,和这厮认真不得。但弄一百多个党委委员,你当是菜市场啊?分明是歪曲党委,甚至是另起炉灶,这厮想要造反?

县委书记要有自己的节操啊,立场是明确滴!

你个毛头小子,跟我讲党委议事规则和权力机构组成吗?和资本主义的虚假民主相比,人民民主专政具有无比的优越性!你不是嫌人少吗?我给你来个多的好了。

“党委会之外呢,还有各级人大机构,讨论决定重大问题,这个就是按照人数比例来的了。此外还有各级政协组织参政议政,以及工青妇等群团组织维护群众利益。”钱树志觉得把握住了于根顺的心态。

这厮敢闯敢干,不管深浅粗细,不怕捅破个大天。但从根本上说,这厮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把话说到明面上就好。对事不对人,真理越辩越明,不带人身攻击的,更不带秋后算账的。

“哦,我又说错了?列席我倒是干过,列蹲都干过……”于根顺果然呲牙配合。领导也是具有某方面的优点的,虽然要仔细寻找。领导讲道理,是好事情啊!“钱书记说得不错,看来各方面的制度都很完善,是执行上出了问题?”

呃,这是我说的吗?钱树志觉得和于根顺讲道理貌似也很困难,这厮总是胡乱引申,胡说胡有理。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比如于主任说的‘接地气’一说,与人民群众密切联系本来就是我们党的三大作风之一,群众路线也是我们党的基本路线,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钱书记说得对,是要好好地讲讲作风和路线了。当惯了官老爷,都不到群众中去了!”于根顺拍案喝彩,拍得藏马镇党委一班人猛一激灵。

虽然被于根顺打扰,钱树志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了下去,“一切都要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从世情国情民情的实际出发,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空中楼阁是建不起来的。勉强建起来也会垮塌,给国家和人民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这个责任是任何人都承担不了的,并不是抱着良好的出发点,就一定会做好事!”堂堂县委书记,你当是贴墙的吗?

“我明白钱书记的意思了。各种制度都是存在的,我们要从实际出发,融汇贯通,在实践中,在发展中,找到适合藏马山发展的制度!”于根顺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也确实没人讲给他过这些东西。

不过,钱树志的鼻子还是歪了歪,这是我的意思吗?你还是要“找”藏马山的制度?制度是用来执行的,不是用来融汇贯通的……

“一切从实际出发,不离大的框架。”老楚终于开口,却是惜字如金,点到为止。顺子心智过人,奇招迭出,通过一场酒宴,把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揉一揉,拍一拍,摁一摁,理顺关系,整合人心,凝聚力量,所做的事情不要太多。从效果看,人心可用矣!

钱树志向楚老一哈腰,就势坐下,聆听楚老的金玉良言。教育于根顺虽然很过瘾,却也要有个度。百年树人啊,哥要耐心点,貌似其乐无穷?今天晚上还是很有收获的,那就是要把于根顺当人看!

“师侄,就这两条原则吧,你要慢慢琢磨。”梁青山笑吟吟地看着于根顺,老楚的话就是我的话。这两条原则,韫藏真理。进可攻,退可守。成可拓土开疆,败可安身立命。汝今能持否?

宴会厅里各色人等都在仔细品味,作出自己的解读。

放之四海而皆准,放之四海却有不同的形状。能动脑子想问题,不把心力耗费在勾心斗角和蝇头小利上,就是人才!

这酒喝到这会儿,才刚喝出点味来。于根顺站起来致辞,这一回,却不再言辞犀利,更没有胡缠乱打,而是感情饱满,情真意切。

“藏马山是你我的家,是五万藏马山人的家。坦诚地讲,到底如何发展,我并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这需要大家群策群力去研究。拿出章程来以后,还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去落实。除了楚老和梁老刚才所言,我只加一条,藏马山是我家。”

“藏马山是我家。一切从实际出发。不离大的框架。”于根顺慢慢地复述了一遍,眼睛慢慢扫过全场。至少此时此地,每个人都把这三条原则印在了心里。“我希望大家记住,藏马山约法三章。”

“时至今日,藏马山仍是一张白纸,我们要拿起画笔,共同完成一幅美丽的画卷。即使无能为其添彩,也不可令其摸黑。胡涂乱抹一番潇洒离开,在藏马山是行不通的,我会追究。藏马山就是一座墓碑,永远站在这里,子孙万代都能看得到。”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守护藏马山,永远不离开藏马山。”于根凝神顺望向大刀堂方向,状似自言自语。

满堂寂静,无人喝彩。

终于,掌声从门外来。

“顺子哥果然是顺子哥!我要用我的一生来捍卫顺子哥,永远不离开藏马山!”门开处,一个混搭的胖子高举双手,在头顶上鼓掌。后面跟着一个气急败坏的西装革履男,这祸害不煞风景会死不?

那胖子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和周围打着招呼,径直走向主桌。岳仲坚和卓放腾同时起身,迅速从两边插过,并肩挡住胖子的去路。一直坐在岳仲坚和卓放腾中间的官员,眼睛盯着胖子,慢慢倒酒入口,酒杯却没有放下。

“大眼,你终于来了?”于根顺笑容古怪,“岳兄,卓兄,无妨!”

“借过,借过!当年我跟着顺子哥叱咤风云时,眼里可没有小角色哈!”李大衍嘴巴裂到耳朵根,用下巴看着岳仲坚和卓放腾。

岳仲坚和卓放腾听到于根顺吩咐,心下一松,对视一眼回了座位。不跟这胖子一般见识,否则分分钟让胖子变成死胖子!

“多年不见,顺子哥风采更加灼目啊!诸位亲朋,叨扰叨扰!”李大衍也不计较别人态度,只管打了罗圈揖,随后张开双臂,给了于根顺一个熊抱。于根顺一脸的哭笑不得,看向袁远的一脸无辜。

袁远心底多少放松了一些,顺子哥原来早已见过这祸害了。刚才真是担心他不知深浅的闹出乱子,自己的底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大眼啊,住下了没有?”于根顺无奈地好歹扒开李大衍的双臂。看照片就讨人嫌,真人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住下了,连家都搬来了!听到顺子哥召唤,我李大衍立即放下一切,过来辅佐顺子哥,别人我不放心啊!我就先给你当个副手吧!”李大衍貌似就喜欢当人家副手。

“呃,这个,这个,先住下,从长计议!”众目睽睽之下,于根顺撇嘴也不太方便。我这好歹是一级组织,你当我任命二瓢把子呢?

“我给你介绍,这三位都是你的老乡和邻居。”于根顺摸摸后脑勺,拉着李大衍走到第三桌。汪明哲、霍醒樽、郑有为一起站起身,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个外星生物。不知道顺子哥带他到这边来,是个什么意思?

“汪导、霍导、郑导,在拍摄一部大片,正缺人才!我看这里能发挥你的特长!”于根顺介绍完了,转身却见李大衍早已握住了陆晚的手。陆晚是后来才站起来的,貌似在挣脱,却挣不开,委委屈屈地看向顺子哥……

“李大眼!”于根顺皱眉低喝一声,李大衍登时放开,转身过来赔出一脸的笑,“顺子哥您吩咐!”

“我是说啊,汪导这里正缺人才,你就先在摄制组里委屈一下吧!”于根顺无奈复述。你说这宝贝他怎么这么宝贝呢?

“好说!汪导啊,幸会幸会!既然顺子哥吩咐了,我就委屈一下好了。处久了你就知道,我这人其实不是很计较的。”李大衍连忙握住了汪明哲的手,双手齐上,使劲地摇。汪明哲分明地咧嘴抽气,“唉哟,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由郑兄负责的。郑兄,郑兄!”

“郑兄是吧?幸会幸会!你这边搞不定的事情,都交给我好了!”李大衍立即放开了汪明哲,转而握向郑有为。汪明哲左手揉右手,继续抽气。顺子哥果然非常人,这疼啊!

“剧务!我这里还缺个剧务,明早过来找我!”郑有为连忙抱拳拱手,死活不肯接茬挨握。同时忿忿地看向顺子哥,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好说,好说!我的特点就是善于管理,管的人越多越好!”李大衍果然不是个很计较的人,伸开双臂抱住了郑有为。郑有为被勒得直咧嘴,一叠声地答应。

“我一定让你管最多人,所有人都归你管!”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一向是由郑兄负责

汪明哲所云“一向是由郑兄负责”,此言非虚。

郑有为作为投资人之一,更兼有长袖善舞之能,是以出任《寻找无双》制片人,是剧组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掌有最大的话语权。剧组的各种协议要由郑有为签署,摄制计划要由郑有为牵头制定,摄制预算要郑有为负责编制。简单一句话,除去艺术创作以外的所有涉及人、财、物的事项,大都由郑有为负责。

所以说,聘请个别疯疯癫癫的剧务,就是郑有为一句话的事。目前,剧组已经到位近百人,各路人马还在陆续赶来,大刀堂大酒店生意兴隆。

通常来说,男女一二号,是一部戏的核心和灵魂,是实现导演意图的主要载体,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部戏的成功失败。这几位主演的选择,按惯例是导演的自留地,旁人不得干涉。

不过,汪明哲视此戏为再铸辉煌的最后一搏,寄托了太多期望,也投入了全部精力,埋在分镜头脚本创作中无以自拔,男女主演的初选权也放给了郑有为,圈定了大致范围后让郑有为联络洽谈。

如果郑有为一力推荐,汪明哲也一定会采纳。这是出于合作多年的默契和信任,也是郑有为在圈内的超强人脉所致。

郑有为却不敢擅专,重大事务通常是要征求于根顺意见的。要想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成事,本土长官意志不要太重要,且不说于根顺的格局和眼光。

从认识于根顺开始,郑有为就以“顺子哥”称之,倒也不见得是入乡随俗,嘴甜好办事。顺子哥的特立独行,超凡脱俗,给了郑有为太多惊艳。而两位县太爷讨好首都大佬的送行宴,变成了顺子哥的一言堂,实在是不足为奇。

期间局面掌控,气氛调节,情绪调动,种种手段浑然天成,让事不关己的郑有为目不暇接,暗自品味……

“顺子哥,有件事情,兄弟不知道怎么说。”敲定在沧海市海天大酒店举行开机仪式后,郑有为突然苦笑。

“哦?”于根顺饶有兴致地看着郑有为。郑兄之能耐,深得朕心。时间久了,少不得挖来当个办公室主任啥的。谁说哥只用藏马山人和平农毕业生来着?没有人是完美的,就算不是藏马山人,也不是平农毕业,你也不要自卑。

“还是男一号的事。在和你商量之前,我分别给甄丹和赵卓的经纪人发了剧本大纲。呵呵,还有顺子哥的广告视频。言明此视频一个镜头拍完,绝无后期加工,并说顺子哥答应担任武术指导和高难动作替身。赵卓这边当即积极回应,甄丹那边却没什么消息。可是今天,甄丹的经纪人赵小姐,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从郑有为的表情看,这烦恼也是快乐的烦恼。

能吸引甄丹积极加盟,不也说明《寻》剧前景大好吗?

“那你的意思呢?”于根顺玩味地敲着桌面。

“甄丹近来虽然处于平台期,进军美国也未见起色,但在票房号召力上还是赵卓所无法比拟的。最近我又拉了几个植入,资金上不成问题。从人物形象上说,虽然赵卓的年龄更接近角色,但略显青涩,底蕴不足。要知道,尊祖父是个奇男子啊!”郑有为顺手一记马屁拍出。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这句话,于根顺说得是越来越顺口。倒也不见得全是官腔。专业上的事情,还是由专业人员做主好了。

“赵卓可以出演大反派九斤四两,来一个双雄对决。这也是一个大卖点。”郑有为看来是早有打算。

“哦?”于根顺暗自撇嘴。九斤四两哪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不过,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为了电影好看,就给小鬼子一个挨打的机会好了。

于根顺才要说什么,却听见手机响。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虽然很大声,郑有为却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语气好像是气急败坏的样子。

“啊?!”于根顺一声惊呼,连招呼也没顾上打,“噌!”地跳将起来,撒腿就跑。

郑有为一头雾水地追到门外,于根顺早已没了踪迹,大门却好好地掩着。顺子哥家里着火了?风管委主任办公室虽然,虽然,好吧,清廉至极,却也不能没人没锁吧?顺子哥这是让我给看着门?

于根顺跑出了虚影,街上多有行人,却没人看清顺子哥,只觉得一阵风晃过。

“小朵!”于根顺腾空翻入围墙,冲入室内,却见小朵正躺在土炕上,脸色青白,浑身僵硬。于贵来夫妇挓挲着双手,惊慌失措的,连碰也不敢碰。

于根顺一手抓过棉被,一手把小朵抄进怀抱,转身出门,边跑边把棉被裹在小朵身上。

身后传来老父亲的嗫嚅,“玩得好好的,突然就翻白眼了,莫不是中邪……”老母亲也也紧张地嘟囔着,“这可咋好,这可咋好?”

镇卫生院的几个蒙古大夫,没一个靠谱的。于根顺打算直接飞奔平阳县人民医院,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怀中的小朵毫无知觉,身体挺直,偶有抽搐。于根顺心乱如麻,捂着小朵的头跳出院外。

“放下,让我看看!”于根顺甫一落地,却听到身后一声断喝。回头看,却是李大衍的妈妈正在推门。

李大衍央告陆晚帮忙,“价格不系闷题,反静你眼锅大把钱!”陆晚无奈,只好委托老爸陆仁稼,把于根顺家隔壁的院子买了下来。价格果然是“不系闷题”,院子原主人以为遇见了憨子,兴高采烈地即日搬家。李大衍也是兴高采烈地搬进来,和顺子哥做起了邻居。

李家老太太初到贵宝地,儿子又大能,“剧组累面管着一百多人的啦,忙得要喜!”没空陪她。收拾新居之余,老太太就到邻居家串门。虽然于贵来夫妇比李老太太还小了好几岁,但李老太太雍容华贵,反倒像是年轻许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两家儿子又是挚友,老人们倒也有的聊。

儿子老大不小的了,婚姻大事却还没个着落,整天没心没肺的,老太太好不着急,连孙子都给耽误了啊!隔壁家嫩生生小娃娃,据说是顺子抱回来逗爹娘开心的,李老太太看着也是真心喜欢,经常过来逗着玩。人家顺子多懂事!

刚才,李老太太听到邻居老两口大呼小叫的,像是小朵出了什么大事。李老太太赶紧过来看看。谁知道于根顺后发而先至,居然从院墙里面跳了出来,倒是把老太太给吓了一跳……

“大娘,这急的,回头聊!”于根顺向来尊老,好歹苦笑了一下,撒腿就继续跑路。

“站住!我是儿科专家!”李老太太见于根顺一阵风蹿出,瞬间十余米,连忙放声大喊。话音未落,却又见于根顺瞬间返回,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小朵横抱在腿上,露出一张泛青的小脸。

李老太太顾不得疑惑于根顺的速度,随即蹲下去,双手叠加,节律地按压着小朵的腹部。于根顺嘴里吸气,下意识地嘟囔,“轻点,轻点!”

“我是医生!”李老太太没好气地回了一声,于根顺连忙闭嘴。

这时,于贵来夫妇也追出了门外,哈腰拢手靠近过来,想帮忙却又怕添乱。李老太太已经搬过来两顺集了,却不知道人家原来是大夫。

按压十余次之后,小朵腮边果然转红!

李老太太试了一下小朵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果断地吩咐,“抱回家!”

于根顺闻言,直接由坐姿变成跑步,瞬间就进入室内。李老太太下意识地揉揉眼睛,随后进来,边走边对于贵来说,“到医院去,买两瓶生理盐水和一盒ATP针剂。”

于贵来连忙答应,却没有动身,老脸上现出尴尬,“啥水,啥踢屁?”

“有笔吗?”李老太太微笑了一下,“放心,没事的!”

“哦,哦!”于贵来应了一声,老伴早已找来了一截铅笔头,顺道带了一张月份牌。李老太太迅速写下,“0.9%NS500ml×2,ATP40mg×2”交给了于贵来。随后继续按压小朵腹部。

于根顺已经把小朵移到炕上,小朵的身体分明柔软了一些。今天遇到贵人了!于根顺心下稍宽,抓过于贵来手里的药方,飞身而去。

“要快!”身后传来李大夫的大声叮咛。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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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每天三次每次两片

“每天三次,每次两片。”

药师刘凤麻木地扔出一个白色小药袋。外面是挤成了一团的取药队伍,各色人脸上都写着苦大仇深,手里高举着处方笺,争先恐后地递向狭小的窗口。

每个人都很急,每个人的情况都很特殊……取药队伍没个尽头,这日子也没个尽头。

十年前,刘凤还是个苹果脸的小姑娘,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以优异成绩考入沧海卫校学习药剂专业,响当当的中专生,小村第一人。端着铁饭吃皇粮,可是了不得。

如果不到沧海上学,刘凤不会知道山沟的日子有多枯燥,一辈子活在山沟里是多么可悲。或者会觉得,镇卫生院药师是个相当耀眼的身份吧?就像村里人对自己的感觉一样。

当然,如果不到沧海上学,刘凤也得不到这个工作。老刘家往上数十八代,就没个地主,甚至没个人识字,更没个和镇上干部有啥关系的亲戚。那样的话,刘凤一定会觉得坐在窗口里给人发药,地位显赫,生活幸福,各种羡慕嫉妒恨。

所以说,人生总是痛苦的。和身份、地位、收入等硬杠杠没什么关系。

刘凤上学期间,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海军中尉,认真地谈了一段恋爱。那时刘凤最大的愿望就是分配到海军135医院,穿上绿军装。更重要的是转业落户沧海,变成真正的沧海人。

可惜,海军中尉并不像刘凤那么认真,抑或是能力不济吧,刘凤并没能如愿以偿。

好在,那时候学校还是包分配的,好歹都能有个单位。刘凤本人和土里刨食的父母,当然也都没什么活动的能量。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分配原则,身心俱伤的刘凤,最终被分配到了藏马镇卫生院。

作为药房唯一的科班人才,刘凤顺利地评上了药士,去年又晋升为药师。

可是,刘凤心里一直很不甘,总想着离开这个封闭落后的山沟小镇。沧海籍的那些同学,无论身材长相,还是专业成绩,有哪一点比得上我的?可她们工作环境好,工资收入高,嫁的老公也好……

刘凤的老公孙平福倒也不算是太差。作为省城医专的大专生,和刘凤一样,孙平福心有不甘地被分配到镇上,也一直想着进大城市,进大医院,挣大钱。刘凤和孙平福也算是天作之合,因为相同的出身,因为相同的际遇,也为了相同的理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刘凤和孙平福的收入,虽然比不得城里,却也算是过得去。问题是两家的负担都很沉重。双方父母都是砸锅卖铁供娃上大学,都以学业有成的孩子为骄傲,兄弟姐妹们也都指望着周济和拉扯。甚至两个村里的乡亲生病了,也都拉着光荣的双方父母找过来。

荣耀是假荣耀,麻烦是真麻烦。镇上的日子,还敢更苦一些吗?

这个可以有。女儿沧沧意外降生后,刘凤螺旋一般地操持着家务。相夫教女三班倒,刘凤恨不得把自己剖成两半。

昔日那张苹果脸,逐渐地变成了橘子皮。乔木的身段,变成了灌木一丛。黄莺出谷的嗓音,因为“每天三次,每次两片”而变成了老鸹叫。

岁月是把杀猪刀。该黄的黄了,该黑的黑了,该硬的却不是很硬。

藏马山花开花落,年复一年,刘凤从来没觉得风景如画。

奇怪的是,沧海的同学为什么喜欢拉帮结伙地来藏马山玩呢?刘凤接待了几次,却很不情愿地发现,即使是长得很丑的同学,也变得细皮嫩肉,娇俏可爱,在男人面前忸怩着发嗲。至于这男人是谁,就没有介绍。

或者,我从来没有任何优势。我都是骗自己的,该醒醒了。

刘凤再也没去沧海参加过同学聚会。舟车劳顿,沧海实在是太遥远,太飘渺。

孙平福倒是一直没有放弃理想,闷头闷脑的,整天抱着厚厚的书本啃。每年都去省城考研究生,也花掉了不少钱。刘凤大人有大量,不跟老公计较,至少老公很省心是吧?万一老天爷不开眼,老公给考中了,毕业后说不定能在沧海找到工作呢!

这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如果真的实现了,娘儿俩的户口不就跟着出去了吗?进大医院药房工作,刘凤已经不敢企盼了。但是,我决不允许,沧沧将来再受父母一样的罪!决不允许!

可惜,孙平福考的分数连年稳中有降,刘凤英的支持度也逐渐降低……

那就好好地在藏马镇谋生活吧!这时,也就是去年,刘凤才发现,以前从未考虑,甚至不屑一顾的东西,想拿到也是很难。

药房六名工作人员,两名在编药师,两名合同制,两名临时工。

另一名药师却是药剂科主任李小琳。李小琳好歹上完了初中,顶替李老院长入编。年纪比刘凤还要大些,看上去却要比刘凤年轻好多。两人都是药师,一个要养老,一个是啃老,生活能一样吗?李老院长虽然没能把女儿送出山沟,山沟里的路铺得倒是挺好。

后面的路,就要李小琳踏踏实实地走了。全凭个人努力晋升药师,全凭个人努力当上药剂科主任。李小琳很费力气,无论白天黑夜……这些事情,刘凤知道,卫生院其他人也都知道,但能把李小琳怎么样?

李小琳认处方认不全,算账倒是蛮精。哪个医药代表的哪种药出了多少,该提多少钱,算得门清。当然,刘凤也会分到点汤汤水水,收入甚至比当临床医生的孙平福高些。所以孙平福在家里基本不发言。

只掌握家里话语权,刘凤并不会就此满足。以前是没有考虑过,现在要好好地考虑一下了。

我凭什么让一个初中生管着?我要把他们那些丑事捅出去,卖屁股也叫个人努力吗?整天耀武扬威的!不知道收了多少黑钱,全部算在了穷人的药费上!穷人活得多难,你知道吗?

心里正烦着,刘凤突然听到外面吵吵,接着就有一张纸片递了进来,有人大声说,“我要这个,快!”

这是一张月份牌,从墙上现撕的?刘凤想都没想,劈手抓过那张废纸,团吧团吧,使劲扔了出去。随后粗着嗓子大声训斥,“挂号!看病!处方!划价!付款!取药!”

言简意赅,高亢有力,声如机关枪。这里可是镇卫生院,容不得尼玛撒野!藏马山游人越来越多,这些山民也越来越不讲规矩了!就不能给尼玛好脸,拿张废纸就敢到卫生院讨药的?无法无天了!

那个废纸团却被人凭空接住,紧接着,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窗子一阵震颤,外面的铁棂子被人硬生生地薅了下来!

包括挂号、划价、收费、取药等各个窗口,外面都有铁棂子。一公分直径的钢筋焊成网状,用膨胀螺栓牢牢地打进墙里。虽然锈迹斑斑,却是坚固耐用,确保医院重地安全。

这是怎么了?刘凤吃惊非小,“腾!”地站起来,却见一只大手抓着铁棂子,另一只大手把纸团再次递进来,“我要这个,快!”

“*啊!”刘凤大叫一声,迅速往后退。有抢银行的,有抢商店的,有抢住家的,没听说过抢药房的啊?

“轰!”又一声巨响,松木框玻璃窗整片向外飞出!

“我要这个,快!”一只胳膊迅速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刘凤的后脖领子。语气虽急迫,声音却缓和了许多。

刘凤赶紧回头,努力挤出笑来,一叠声地答应,“好,好,好……咳咳!处方给我!”

谁说月份牌不能当处方笺的?事急从权嘛!人家家里肯定有危急病人啊,白衣天使一定要为人民服务。一套程序走下来,不是啥都给耽误了?人命关天啊!刘凤也看不见那人的表情模样,只管使劲地点头。

“我要这个,快!”话音未落,刘凤重获自由。

作为一名工龄八年的老药师,刘凤的业务相当熟练。接过月份牌,一溜烟找到两种药剂,一股脑儿地塞了出来。顺道还问了一声,“打点滴的针头需要吗?”

那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现场乱成一团,众人忘记了拿药,围成一圈,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铁棂子和玻璃窗摞在一起。有个取药的是镇民,与有荣焉地指点山民的迷津,“这是顺子哥,是顺子哥啊!我看这回轮到卫生院倒霉了!”

刘凤连惊带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顺子哥?我这倒霉催得我!我招谁惹谁了啊我?

“刘凤!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想干了?”药房内门被推开,药剂科主任李小琳怒气冲冲地进入室内。

有个不识相的刘凤在药房,实在是碍眼又碍事!从去年起,刘凤就开始找麻烦。是该寻个机会,把这个泼妇踢出去了!

“我怎么知道?是顺子哥抢药……”刘凤机械地答复领导讯问,浑身有气无力。

“顺子哥?顺子哥怎么会抢药呢?”李小琳眼珠一转,背起手里,语气更加严厉,“一定是你服务态度不好!我给你讲过多少次,白衣天使,微笑服务!这事,你要给我个交代!你先自己掏钱把公物修理好!”

第三百三十五章 伤在儿身疼在娘心

藏马镇卫生院是个破烂的二层小楼,满满当当各种排队人群,脸上各种焦虑。

父母无病无灾,是儿女最大的福分。于贵来夫妇含辛茹苦一生,如今年过花甲,倒也是有钱难买老来瘦,身体很好。所以,于根顺从未到过镇卫生院。速度奔走一圈之后,终于发现一个小窗口往外扔药。嗯,就是这里了。

小朵生命垂危,于根顺哪有心情打听规矩,循序而来?扔药的人态度恶劣,于根顺也只好采取点非常手段,一把扯掉铁棂子,再一把扯掉玻璃窗,已经是很客气的了。事实证明,这很管用……

徐大夫微胖的脸上透出轻汗,一直在节律地按压小朵腹部。不时透过窗户看向院门,脸色逐渐焦灼。五年前,徐大夫曾经救治过一个类似症状的小娃娃。那娃娃是一个护士的乡下侄子,多亏是在医院内突发症状,儿科专家徐大夫第一时间救治,药物也来得快。

呼吸骤停,脑部无供血。如果不能应急救治,即使苏醒过来,也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白痴都是有可能的。在这偏僻的小镇上,顺子去买药,谁知道要耽搁多久?

就在此时,于根顺突然携风进屋,忙不迭地把两个药盒放在炕沿上,既能让徐大夫看到,又不至于打扰了救治。

小朵脸色有所缓和,但仍然没有知觉。小小眉头紧皱,手脚时有悸动。

于根顺两手下意识地撑在炕沿上,看看徐大夫,看看小朵,使劲地咬着嘴唇。于贵来夫妇连唉声叹气都不敢,互相扶持着站在门口处。如果不扶着点,可能都站不住。

“拿个大碗来。”徐大夫心下一松,立即沉声吩咐。小朵福缘深厚啊!看来医院就在左近。

没等于贵来动作,于根顺早已“哧溜!”一声,取过来一摞饭碗,静候下一步命令。

“把药打开。”徐大夫果然继续吩咐,好在语气平缓,宝相庄严,让于根顺放心不少。

大玻璃瓶的生理盐水,瓶口有薄膜封印的橡胶套。于根顺来不及按步就班,拇指和食指掐住瓶口一掰,瓶颈整齐断裂,随后“咕咚咕咚”地倒入碗中。针剂也是如法炮制,薄玻璃针管“噗!”地一声断开,手指捏处却碎裂了,玻璃片深深扎入手指。

鲜血溢出,于根顺却没又感到痛疼,按照徐大夫命令,把针剂倒入碗中。一滴鲜血冷不防也滴入药液,血丝如花绽开。于根顺懊恼不已,嘴角惨笑,这不会影响药效吧?

“把孩子抱起来!”徐大夫看到血红,古怪地看了于根顺一眼。

于根顺“噌!”地上了炕,把小朵抱入怀中,身体斜向上。徐大夫掰开小朵的嘴巴,端起药水轻轻往里喂。

小朵虽无知觉,不知道徐大夫作了什么动作,居然吞咽起来。于根顺心里更加放松,这才觉得后背冷飕飕的,早已汗透重衣。或者是明白治疗有效,或者是开解于根顺三人,徐大夫一边喂药,一边轻声解说。

“小孩子新换环境,水土不服。再加上玩耍太过兴奋,导致神经官能紊乱。首要的就是按压腹部帮助恢复呼吸。好在一切都很及时,放心吧!应该没什么问题。”没什么笑容比医生的笑容更甜美了。

喂完一碗后,徐大夫试了一下小朵的鼻息,轻轻地按摩小朵背部。随后拿起另一支ATP针剂,屈指一弹,尖部应声而飞,倒是比于根顺轻巧得多。

又灌了一碗混合药剂之后,小朵的呼吸果然平稳起来。徐大夫让于根顺把小朵放在褥子上,垫了枕头,这才微笑着说,“现在没事了,刚才我也很担心,怕买药不及时。十分钟之内回不来,问题可就大了。”

于贵来夫妇这才反应过来,顺子出去也就是三五分钟的事吧?如果换于贵来去,怕是刚刚跑到卫生院。儿子身上的奇迹太多,老两口就势坐在门槛上,实在是没有力气感慨。

“大恩不言谢。”于根顺叹息一声,轻轻地把小朵额前的头发分到两边,或者是药水作用,小朵头上沁出汗来,头发已经濡啊湿了。

“你的手,没事吧?”徐大夫微笑着说。

“哦,没事。”于根顺用左手指甲抠出了几片碎玻璃,右手拇指和食指都有烂肉。

“呀——”于老太太打了一盆水过来,又倒进去一些热水,试了试水温,这才抓过于根顺的手,细心地清洗伤口。于根顺没觉得痛疼,老太太嘴里倒是不停地吸气,手上偶有用力不匀。

伤在儿身,疼在娘心。

养儿方知父母恩啊!于根顺很能体会老太太此时的心情,另一只手却忍不住去摸小朵的脸蛋。刚才还苍白如纸的两颊,此时逐渐恢复了红晕。

“小朵,真是你的干女儿?”徐大夫已经和于家夫妇很熟悉了,看顺子的表情,居然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于家夫妇也竖起了耳朵。大家都是有孩子的人,有些事情是骗不了人的。比如顺子抚摸小朵时的眼神。那绝对是为人父者的慈爱,丝毫做不了假的。

虽然儿子的年纪小了些,和小朵有点不搭。但儿子身上的奇迹还少吗?该不是七年前儿子在外面做下了什么事情吧?还有一个叫小石的男孩。如果真是那样,多好啊,龙凤呈祥……可是七年前,儿子才十五岁?

“呵呵,呵呵。”于根顺摸了摸后脑勺,“就算是我亲生的吧!这个不重要。”

“大衍他,到底在忙什么?说是管着剧组一百人,忙得不着家。我要去看看吧,他又不让。”徐大夫一脸轻松地转换了话题。儿子到藏马山来,就是奔着顺子来的。顺子大概是儿子最信得过的朋友了。平时母子说话,儿子也一直是“顺子哥”云云。

儿子离家十年,几乎是个空白。突然返家,完全变了模样不说,却要带着妈妈离开家乡。母子相认当然不成问题,徐大夫也立即放下一切跟着儿子飘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的吗?

环游世界时,徐大夫从未追问过儿子,儿子也从未主动提起。但徐大夫心里怎能不揣着个疑团?如今巧遇顺子,少不得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事情。徐大夫觉得,儿子的一切,顺子可能都知道吧?

“啊?哦!”于根顺连忙应声,“大衍是个能人,放心让他忙就是!”

看小朵呼吸逐渐平稳,甚至小有鼾声,于根顺和于贵来夫妇都放下心来。给小朵盖上了一条毛巾被,睡一觉醒来,大概就欢蹦乱跳的了吧?

“待会儿你再去一趟医院,买静脉注射器,生理盐水,丙种球蛋白针剂,我给小朵吊个水,增强免疫力,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病症了。”徐大夫也不追问。顺子是藏马镇主要领导,察其颜色,是做大事的人。街谈巷议中,藏马人对他们的“顺子哥”竟是极其推崇的。儿子跟着顺子,应该是有前途的。

以后一直呆在儿子身边就好。儿子在哪里,哪里不就是自己的家吗?徐大夫是高级知识分子,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听到顺子不愿多说,也就住口不提。

“好,我这就去买!”于根顺当即跳下炕来,临行前,又小心地亲了亲小朵的腮。

谁知道小朵睫毛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爸爸?爸爸!”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充满了喜悦,伸出胳膊去搂于根顺的脖子。

“哎!我的宝贝!”于根顺任小朵搂着脖子,却没有抱小朵。徐大夫果然是神医!这才刚醒了,不会再出什么麻烦吧?

“醒了就没什么问题了。”徐大夫明白于根顺的顾虑。于根顺闻言,果然把小朵抱了起来,张开大嘴使劲地吸了一口,顿时吃进去半个腮。前后不过一小时,期间种种忧惧,岂是言语可以表达?于根顺眼睛湿润,这时才想起苏烟来。

啊,如果小朵有什么意外,可向苏烟如何交代?

“爸爸,小朵刚才睡着了吗?爸爸不陪小朵,小朵都无聊了!”小朵使劲往后扳于根顺的脑袋,但两只小胳膊好像没有多少力气。

“嗯,小朵,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再也不离开小朵了!”于根顺把脸埋进小朵脖子里,一股沁人心脾的娃娃体香。

“嗯,拉钩!”小朵手舞足蹈的,笑颜如花。于根顺也笑得跟个啥似的,小指勾住拉拉,拇指盖章生效。

小朵却睁大了眼睛,“爸爸,你怎么受伤了?”英明神武的爸爸也会受伤的?小朵的脸色郑重起来,嘟起小嘴,认真地吹气……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贵来叹口气,不管小朵是不是亲孙女吧,顺子也确实应该成家了。据说顺子都是要当镇长的人了,立业够大,没个媳妇伺候着多不合适?再一想却又是一团乱麻。楠楠是个好媳妇,家世好,人品好,知理孝道。可小朵和顺子这关系,顺子也定期去沧海,这都什么破事啊!于贵来觉得一团乱麻。

“我去买吧!现在应该没那么急了吧?”于贵来看向徐大夫,徐大夫果然点头,再次拿月份牌写了处方。

没等于贵来出门,却听见院子大门被敲响,虽然大门是敞开的。随后,两个医生打扮的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努力地堆着笑:“于主任在家吗?”

前面是个胖乎乎的女医生,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方便袋。后面是个瘦高瘦高的男医生,搬着一个大纸箱。

第三百三十六章 白色隔离衣下的臭虫

刘凤失魂落魄地跑回了家。

宿舍楼就在卫生院西侧不远处,靠近沣水河源头。卫生院建这个二层筒子楼时,周围衰草连天,人迹罕至。如今这里却成了好地界,新建许多二层小别墅,多属于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所有。其中一套就是卫生院院长罗恩的。

罗恩年轻时是枯桃村的赤脚医生,除了会治感冒跑肚以外,还先后师从民间老中医和接生婆,学到了相当不错的口才。

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命运之轮悄然转动,无法扼止。”罗恩时常回忆,公社革委会高主任的老婆,腆着个大肚子,回娘家小住。没承想,半夜腹痛不止,羊水破裂,高主任老婆早产加难产。

送卫生院已经来不及,接生婆虽然狠心,却也没那么大力气。于是二把刀的罗恩临危受命,赤膊上阵。

高主任闻讯赶到时,正见到罗恩揪着娃娃的胳膊往外掏。运气来了挡不住,母子平安,大胖小子七斤半。

身为三个丫头片子的父亲,高主任心里着实乐开了花,当场命名为高卫东。高卫东满月之后,高主任却又觉得不对劲了,你说我老婆身上那点零件,让这小子给看了结实,还掏来掏去的,尼玛这叫什么事?!

偏偏罗恩还自觉是有功之臣,没事就到高主任跟前晃悠两下,逐渐地还成了家里的常客,帮着老婆干这干那的。

高主任抓革命促生产,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家里的地就未免撂荒。生了四个娃的婆娘,那还能用吗?可高主任这人又自私得很,自己就算不用,也坚决不能让别人用!

老见着婆娘跟罗恩有说有笑的,高主任心里更是生了邪火。要不给这厮整个现行反革命?

不能啊!要说高主任还是很讲良心的,藏马山人绝不恩将仇报!可是,心里老疙疙瘩瘩的,那也不是个事。

机会来了。转年,县革委会给藏马公社分了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高主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罢,便宜这小子了,最好不要回来!

于是,罗恩洗干净腿脚上了岸,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兵大学生,就读于桑田省医专。说起来,罗恩也算是孙平福早年的师兄。

孙平福分配到卫生院时,罗恩早已荣升为院长。额前的头发没了,从右鬓角撩了一绺,搭到左鬓角,盖住油光水滑的脑门,显然是个学者型领导。

当然,孙平福并不知道,罗恩心里也未尝没有遗憾。要不是把县医院一个护士的肚子搞大了,哥至于回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吗?

孙平福天分并不高,埋头苦学终于高中,上完大学,家里已经穷得叮当响。为人一根筋不说,觉得天底下人都欠了自己的,鼻子爱哼哼。

罗恩开始时还想照顾一下孙平福来着,正经八百的师弟嘛,培养点班底也好。但孙平福不懂得珍惜,更不懂得付出,硬生生冷了罗院长的心。

不过呢,孙平福整天抱着教材硬啃,叫嚣着早晚离开这个破地方,还真是叫开了一个少女的心扉。

刘凤毅然投入了孙平福的怀抱。罗恩色迷迷地许这许那,唯独许不了送刘凤进城,刘凤当然不肯吃亏。而孙平福破衣烂衫的,却是志当存高远,奇货可居啊!

谁知道,这货是居了,却没奇到哪里去。

孙平福和刘凤是医院双职工,却一直分不到房子。直到福利分房政策快要结束时,刘凤觉得离开藏马山希望渺茫,日子却要过下去,终于咬着牙找到了罗院长。

搭上政策末班车,交点钱买下一个二居室。面积是小了点,但装修尚好,布置得也很温馨。全套水曲柳家具,更是从县城拉回来的。

这套家具是前年才买的,花了五千多。刘凤时常后悔,如果再早两年买,顶多两千多块钱吧?这人啊,就是没个前后眼。

唉,始终没想着经营这个家,不想把钱花在这个破地方。

一门心思进城,就像一种病啊,至今也没除根。孙平福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哪有宅在家里啃书的?!

“你给我出来!孙平福你还是不是男人?”刘凤一声呐喊,吓得孙平福浑身一颤。

早先,孙平福毕竟是大专生,比刘凤这个中专生高一档次,至少是工资多些。现如今连挣钱都不如刘凤多了,孙平福就只剩下小声哼哼。

不过,今天刘凤的情绪太过激荡?分明是肾上腺分泌过多。

孙平福任凭刘凤把手里的复习资料抢去,“啪!”地扔进了厕所里。好男不跟女斗!孙平福鼻子哼哼着,自去厕所捡书。却听见刘凤在后面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刘凤的技能升级了?

“嗷——你老婆被人欺负啊,就要下岗了啊,嗷——你能不能现实点啊!”刘凤哭天抢地。孙平福无奈地摇摇头,当年那个清纯的小姑娘哪去了!什么,下岗?

孙平福没顾上捡书,顺道拿了条毛巾出来,蹲在刘凤前面帮她擦眼泪。刘凤抽抽嗒嗒的,孙平福总算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和李小琳斗,是斗不赢的。李小琳全靠自己的努力。罗恩躺在李小琳的屁股底下。藏马镇卫生院里,罗恩就是天。

天无绝人之路,有英明神武的顺子哥在!

孙平福很快就整理出了思路。手术刀要找准病灶。这事,要着落在顺子哥身上。

想让嫉恶如仇的顺子哥出头,就必须有顺子哥感兴趣的东西。罗恩把持卫生院十余年,东西还少吗?顺子哥的官还是小了,要是大点,能把全国卫生系统翻过来!有足够的东西支持!

顺子哥翻不翻卫生系统,孙平福管不了那么多。翻一下藏马镇卫生院,却是大有必要。

翻不翻卫生院,也无关紧要。保住刘凤的饭碗,却是退无可退!

“走!我们去找顺子哥!”孙平福冷静地去拉刘凤起来。刘凤倒是忘了哽咽,你没吃错药吧?顺子哥被我得罪惨了,你这是要把我送上门去挨打吗?“哦,赔罪去?”刘凤的脑子并不差,好歹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呢。

“不,爆料!”孙平福一咬牙,冷哼一声,颇有男子汉气概。刘凤一时间倒是有点愣神,这是我软皮沓沓的老公吗?这是我读书读傻了的老公吗?关键时刻,还是要男人啊!

然后刘凤才想到孙平福的说辞,爆料?爆什么料?爆料干嘛?刘凤彻底收了法力,迟疑着问,“爆药房的料?那不把我也搭进去了吗?”

“你只是一个小角色!”孙平福毅然决然,腰杆挺直。

“哦,我洗把脸。”刘凤心里又是一摇晃,这才是我靠得住的老公!豁出去了吧,我只是一个小角色……

于根顺坐在炕沿上,耐心地听着孙平福和刘凤讲述。很显然,这对夫妻说的是事实,虽然他们手里并没有证据。不过,我需要证据吗?

这种售价三元的ATP针剂,出厂价还不到三毛吗?卫生院院长,叫罗恩是吧,其实是全镇首富吗?

触目惊心,闻所未闻。

这种臭虫,躲在洁白的隔离衣下,专吸病人的鲜血,我岂能容他!

上午,郭大中已经打来电话报喜。经平阳县政府努力争取,关于藏马镇撤镇并区的请示,已经沧海市编办核准。明天郭县长将亲赴藏马山宣布喜讯,并督促尽快交接。当然,更重要的是和顺子兄弟多喝几杯。

对了,顺子兄弟还没转正,不能入选藏马山风管委党工委委员。不过呢,可以全程列席党委会啊!见面说,见面说!总之啊,藏马山以后就是顺子兄弟的天下了!

撤镇并区,工程很复杂。简单说来,藏马山一事一物,均是于根顺的管辖范围了。过去种种弊病,需一并去除之。藏马山需要朗朗乾坤。

好吧,就由藏马山卫生院做起。

第三百三十七章 岂能一抽了之

“顺子哥,您可要给小老百姓做主啊!”

刘凤内心忐忑,讲述中不时偷看顺子哥的脸色。

孙平福偶尔补充,鼻子习惯性地“哼”一声,却往往能点中要害,引领方向。

自始至终,两口子都规规矩矩地坐在炕前的折叠椅上,仰视着顺子哥。

一个花骨朵样的小娃娃,坐在顺子哥怀里,时而用小指去掏顺子哥的耳朵,时而曲起两指去夹顺子哥的腮。顺子哥就咧嘴笑笑,刮一下小娃娃的鼻头。

小娃娃顿时安静了,就像得了块巧克力。过不了多大会儿,又开始骚扰……挺烦人一孩子,耽误大人说话。顺子哥到底是个啥意思?他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刘凤也不知道讲半天有没有效果。这要是被下岗了,家里还不塌了天?

小沧沧快要上学了,和这小娃娃差不多大,很乖的,穿得却比人家差远了……唉,你妈没本事啊,你爸爸更是个窝囊废!拉着你妈跑这一趟,人家凭什么替你出头?难道你要让他替你赔窗户?就算赔了窗户也不解决问题啊?

“顺子哥,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虽然我们两口子都是藏马山人,在镇卫生院上班也快十年了,但一事临头,还是一筹莫展。希望您能拉我们一把。”迎着刘凤幽怨含恨的目光,孙平福却抓住了刘凤的手,使劲地捏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苦笑却坦然地看着顺子哥。

掌心传来温热,刘凤心里也热热的,眼泪“唰!”地下来了。在藏马山风雨飘摇三十年,地方越小越邪性的。穷人的孩子更穷,富人的孩子更富,盘根错节,官官相卫……老公从来不求人的,这都是为了我啊!都怪李小琳那个骚货。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给你们做主!”于根顺相当干脆地表态,“藏马山,容不得这等恶人!”

莫不是欺我剑不利乎?以权谋私尚可容忍,以权害人不可饶恕。

听着罗恩的各种邪恶,于根顺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打定了拿罗恩“祭旗”的主意。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管也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罗恩总不是硬上弓的吧?

但是,伸向穷人的黑手,必须斩断!

“谢谢顺子哥!”刘凤“腾!”地站起来,几乎站立不稳,语无伦次地道谢。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江湖上传说的顺子哥,果然是顺子哥!还是老公的主意正啊!

“谢谢顺子哥!打扰您太久了。”孙平福也站了起来,拉着刘凤的手准备告辞。看得出来,顺子哥对这个叫小朵的娃娃极其上心。

“啊?这就走了……”刘凤却有点犹豫,说话很小声。顺子哥光是答应了,谁知道会不会真心帮忙?孙平福读书读傻了吧?不趁热打铁请顺子哥吃个饭什么的?据说,当官的口头答应了,意思就是你可以出血了。

或者,依着顺子哥的性子,直接把罗恩和李小琳抓了,揍得鼻青脸肿的,扒光了,绑一块示众?

顺子哥却没有抬头,只管逗着怀里的小娃娃。小娃娃“咯咯”地笑,听起来相当刺耳,比沧沧放肆多了。但刘凤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磨磨唧唧地转身。

“其实,病根在于‘以药养医’的医疗制度。这个罗恩院长,实在是平常。”

就在这时,徐大夫突然开口说话,刘凤顿时站住了。刚才顺子哥给介绍过的,是个儿科专家,月份牌上的处方就是她开的吧?但徐大夫只是微笑着招呼了一下,就一直坐在边上旁听。

徐大夫并没有着急离开。儿子通常是酒足饭饱才回家,徐大夫的晚餐很对付。于家老太太在厨房里“叮叮咣咣”地剁肉,晚上有饺子蹭的。广东人并不爱吃饺子。但大锅煮开,热气腾腾。好多人围在一起吃,热闹的。

年轻时,徐大夫喜欢独处,最不喜家长里短。独生子失踪,老头子病故,连续两记重锤,徐大夫更是抑郁失语。身为儿科专家,主任医师,儿科室主任,徐大夫勉强支撑到退休。

退休后,徐大夫深居简出,厚重的窗帘挡住阳光。甚至能感觉到生命一丝一丝地流逝,很慢。

儿子突然返家,徐大夫的人生霎时间重放光明,性情也是大变,嘴皮子利索多了。这半年来,徐大夫不停地和儿子说话,似乎要把一辈子欠下的话都补回来。说话也是个习惯,很有益的习惯。

到藏马山后,儿子却又忙得不着家了。徐大夫话多的习惯还不好改,和于家夫妇这对老山民也很有的聊。老年人交朋友,就跟小孩子一样,很纯粹……

“哦?”于根顺转脸看向徐大夫,多少有点迷茫。卫生院的问题,还不只是黑心蛀虫这么简单的?“以药养医”又是个什么意思?

对了,徐大夫是在大医院呆过的,不只是行尸老妈这么简单。

徐大夫娓娓道来,于根顺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医改”惹的祸。根子在“以药养医”,更深的根子是医疗卫士事业投入不足。徐大夫叹了口气,顺道还讲了一下“房改”和“教改”的事情,称其为“新三座大山”。

找到根子就好办,藏马山以外的事情哥管不着,藏马山的事情却必须根治。

哥确实是很强啊!原来宅基地出售和学校免费午餐,分别对应“房改”和“教改”的弊病,哥这是又暗合大道了?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于根顺豪气干云。

“并不是拨一笔钱就能简单解决的问题,你怎么保证这些钱能花在病人身上?怎么保证医护人员合理提高收入?需要建立一整套的制度,甚至是体制的改革。”退休后,徐大夫还真的考虑过这些问题,也是因为长夜漫漫。

“这个院长的事情,暂时放一放吧!徐大夫帮我设计一下,需要什么机制体制,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根顺热切地看着徐大夫。身边都是英雄啊!你说行尸这厮,也不是那么没用……

按照惯常,于根顺一直是就事论事,遇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解决问题的方法,无非是“两巴掌”。一巴掌是抽外人,路见不平打掉牙。另一巴掌是抽兄弟,把事情派给信任的兄弟去管,管不好就抽丫的。

徐大夫一席话,倒是真的点醒了于根顺。虽然楠楠也多次劝说过的,却于根顺一直没往心里去。乱世用重典,不把这些混蛋打醒了,哥哪有时间跟他们磨叽?

而今,就任风管委主任在即,放眼藏马山,却再也不能一抽了之。管五万乡亲,和管三百兄弟,不是一回事啊!

行尸老妈,呃,徐大夫说得对,要找到根子,要建立制度。在合理的体制机制约束下,事情归谁管,这人是好人坏人,还真的没那么重要。哈哈,哥这是升级了?

“顺子哥,那我怎么办……”刘凤可怜巴巴地说。眼风下意识地扫到徐大夫,掩饰不住心里的不爽。好好地说罗恩这混蛋的事,怎么扯得没边了?顺子哥可别改了主意啊!

“先忍着点!”孙平福赶紧打断了刘凤的话头,回头对顺子哥说,“卫生院的问题,的确需要彻底解决。具体情况我了解得多些,如果顺子哥需要的话,我愿意帮徐大夫的忙。”

本来,于根顺也不是拖事的人。遇事出手,没事喝酒。一鼓作气搞完,省得惦记。但小朵大病初愈,于根顺当然不能放下小朵,去管别人的闲事。至少也要等小朵睡着了吧?

至于刘凤怎么想,于根顺才懒得理睬。一个泼妇而已,往外扔药时的那个劲头呢?要不是哥不打女人……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刚才听其絮叨,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天地何其不公。

不过呢,这孙平福倒是有点小能力的,思路很清晰,可以一用。虽然有点愤青,也多少有点偏激。

“我怎么忍啊?我都被人赶出来了,我倒是想忍!”刘凤果然不是忍事的人,一把甩开了孙平福的手。

“好吧,我先陪着你俩,去把窗户修好。”于根顺哑然失笑。

“哪能让顺子哥修?我找人修,我找人修!”刘凤倒是不小气。瞪了孙平福一眼,回头赶紧向顺子哥赔笑。

“呃……”于根顺无言以对。孙平福找这么个媳妇,还真是白瞎这人了……

“辛苦顺子哥!”孙平福又赶紧把刘凤拉回来,无奈地解释,“谁在乎那点小钱?顺子哥陪我们走一趟,还有人敢赶你走吗?”

于根顺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小朵放到褥子上。放好后,又顺道轻轻地刮了一下小鼻子。手指划过,似触非触的。这小家伙,总算是睡着了。病一场毕竟身子发虚,刚才小朵努力地和瞌睡虫做斗争来着。但坐在爸爸怀里多好,舍不得睡。

“徐大夫要不要考察一下卫生院?”于根顺邀请了一下。徐大夫却没什么兴致,“不用考察,大概都一个样子的。我帮着擀饺子皮!”

路上,于根顺给盛赛斌打了电话,让他派两个工人来到卫生院修窗户。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一不做二不休

“钱这东西,多少才是多啊?”

罗恩揉了揉眉头,仰靠在松软的真皮椅上,腮上的肉也很松软。其它地方也有些松软了。见多识广,阅历丰富。

藏马镇首富,只是传言罢了,恨人有笑人无。平阳和沧海都有房产,却是真真的,还不止一处。老婆和两个孩子都不在藏马镇,罗恩也有大半时间不在藏马镇。当然,并不见得是去和老婆子安享生活。老婆子已经十多年没有用过了。

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

糟糠之妻,毕竟是孩子的亲娘。但也仅此而已。

“干爹,我才三十二岁。”李小琳慵懒地坐在地毯上,全身心地抱着罗恩的大腿。好像这棵大树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只是会随时抽走。

罗恩不在位时,李小琳就是罗恩的代言人。卫生院里,党支部委员李小琳算是一人之下,好几十人之上。谁都知道李小琳终会上位,成为卫生院的一姐,无人敢撄其锋。至于别人在背后说啥,李小琳才懒得知道。

不过,睡榻之侧的刘凤却始终驱除不去,这让李小琳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李小琳向罗恩摊了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甚至隐含着“没我没你”的意思。

“我留刘凤,就是要让你有所顾忌。信马由缰,会害了你啊!我的女儿,做人不能太张狂!”罗恩也终于给李小琳解疑答惑,一脸慈爱,捏着李小琳的脸颊。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她那堆肥肉!”李小琳晃了晃脑袋,掐了一下罗恩的大腿。我还不了解你吗?多少小护士,都是我给你穿针引线的。事后也都是我给你擦得干净。不给老娘整个干净,老娘也不让你干净!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多少年前你就说位子留给我,事到如今容不得你反悔!

“唉哟!你干什么?!”罗恩真是被掐疼了,低头却看到了李小琳眼中的狠厉。李小琳放开罗恩的大腿,咬牙切齿地去解罗恩的腰带,“我不干什么,我就看看你还有没有货!”

罗恩手忙脚乱地去挡,虽然院长办公室很安全,没人敢到这里来瞎溜达。大天白日的,像什么话?这身子骨,可不比从前喽!

镇卫生院只是个二层的小楼,院长办在二层东侧套间,占据了二层大约四分之一的面积。

李小琳毕竟年富力强,罗恩不是对手,很快就被缴械。李小琳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我老爸生前对你怎么样?我这一辈子对你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

“呃……”罗恩舒服地躺倒,嘴角直抽抽,貌似极其痛苦。五十二岁,是科级干部的大限。从老李院长手里接过来的位子,还是还给小李吧,干爹也不是白当的。无论如何,这辈子值了。

而此前,当然要扫清障碍。这个刘凤,还真是有点不识抬举,白长那么胖了。招惹顺子哥,导致公物受损,这个理由足够强大。罗恩虽然只手遮天,做事也需要一个过得去的理由。藏马镇的天,好像逐渐地变了。李小琳不太懂事,罗恩却人老成精。

至于孙平福那个书呆子,恐怕会来哭诉吧?罗院长当然会酌情留下他,不至于被株连。刘凤的稳定工作,当然也是由孙平福去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打你一巴掌,你还得朝着爷谄笑感恩。

眼前的情态,确实不适合思考问题啊!

干啊女儿的第一次,是十七岁吧?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吗?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罗恩的双手,下意识地揉啊搓着李小琳的长发,渐入佳境……

“叮铃铃……”电话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李小琳受此惊扰,唇齿舌失了力道。罗恩吃痛,突兀地一顶。李小琳嗓子眼中招,一阵恶心,急忙吐出战场,跑进套间里的卫生间一阵干呕。

凉飕飕,水淋淋,软塌塌。罗恩恨恨地盯着内线电话。这尼玛谁啊?不想在卫生院干了?!电话却不知领导的狼狈和窝火,兀自响个不停。

“请问是罗院长吗?”声音怯怯的,还有点紧张,很小声,倒是蛮好听。罗恩脾气好了些,用鼻子“嗯”了一声,虽然没听出是谁。电话里立即解答了罗恩的疑惑,“罗院长好,我是药房小赵。我找不到李主任,有人在修药房的窗子!”

应该是刘凤找人修的吧?刚才李小琳已经汇报了事情的经过。李小琳虽然做得霸道了些,却也没有太过出格,已经得到了罗恩的认可。

修窗子就修窗子好了,给我打电话干嘛?这帮小女孩,真是挖空心思接近领导。小赵是刚来的临时工,好像还是李小琳的远房亲戚?长得倒是蛮乖巧,人不大胸挺大。罗恩跟李小琳说过几次了。高中生占个编,也不是大问题。个人辛苦一点,完全能够做到。

“嗯,我知道了。”罗恩的语气很和蔼,不能老端着院长的架子。

“罗院长你不知道!”小赵好容易跟院长通回话,有点口不择言,语气还挺冲。罗恩正想着有机会要好好地调教一下年轻人,却被小赵下一句话给惊呆了,“是顺子哥!顺子哥在一边监工!”

“啊?!”罗恩“腾”地站了起来,却忘记了腰带没系,裤子滑落到了鞋面上。

“怎么了?”李小琳从套间里出来,正看到这滑稽的一幕,急忙跑过来,弯下腰帮着罗恩提裤子。这活儿做得很熟练。

罗恩似乎失去了主张,挂掉电话时,听筒里还传出了急叫,“罗院长,罗院长?”

“你说怎么了?顺子哥在修窗子!”罗恩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小琳,腮上的赘肉直哆嗦。

“啊?!”李小琳正弯着腰仰着脸,闻言也是一怔,手上忘了动作,罗恩的裤子再次滑落……

“刘凤和孙平福,跟顺子哥有什么关系吗?”罗恩迅速冷静下来,自己弯腰提起了裤子,扣好腰带。

“没有!”李小琳虽然紧张,语气却很肯定。以刘凤的性子,要是能搭上顺子哥,早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再说了,如果刘凤有这层关系,李小琳也绝对不会赶她走就是。

也是。刘凤跟顺子哥认识的话,窗子就不会掉了。你说这倒霉的窗子!

顺子哥这人,虽未谋面,却早已如雷贯耳。镇党委在顺子哥面前,基本是个摆设,花书记连自家亲戚都罩不住。一对姊妹花妻侄女,也被顺子哥的小弟上了。据说花书记也是因此才保住书记位子。好几个股级单位的头头,因顺子哥的好恶,或罢黜或升迁。顺子哥为人霸道不讲理,身边亲近人受益,甚至惠及整个良山村……

罗恩皱着眉头思索,用来隐藏地中海的右鬓角长发,不知不觉地垂了下去,就像一丛枯草。

李小琳很想帮罗恩扶上去,却又没敢行动。顺子哥的事迹满江湖,李小琳当然也有听说。这人刚愎自用,为所欲为,专门市恩,专和各级领导过不去。今天怎么跑到卫生院来了?怎么看卫生院也不像个衙门。难道是我招惹了顺子哥?

“走,下去看看!”罗恩终于做出了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堰,躲着不见肯定不是办法。李小琳这才是“坑爹”呢,让顺子哥给你修窗子?

“我也去?”李小琳有点犹豫。顺子哥一把抓住刘凤的脖子,李小琳是亲眼所见。虽然等顺子哥离开后,李小琳才走出药房隔壁的办公室。此时,李小琳却觉得脖子发凉。

第三百三十九章 都是铁棂子惹的祸

“药房是不是很有钱?”

盛赛斌贼兮兮地笑着,嘴里衔着根草棍。顺子哥在电话里讲得迷糊,语气又急,盛赛斌只好亲自驱车前来,拉着一个泥瓦匠和一个木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来干什么,至少要有个态度先。

一年来,纵横建安公司大小工程不断,盛赛斌也早就是藏马镇的头面人物之一了。只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改不掉,至少在顺子哥跟前老是欠打。

“你啥意思?”于根顺看着乱糟糟的排队人群,若有所悟。盛赛斌这厮,看问题还是有点道行的。好像是有点别扭啊,早先还没觉察,这是怕被人抢了药去?

“这铁棂子,刚好焊个排队的过道。”盛赛斌从顺子哥眼中看到了嘉许,得意顿时满脸。

“去找人吧,就按你说的办!”于根顺说干就干,反正是在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上。这活儿当然又落在了盛赛斌头上,还是免费的。盛赛斌一咧嘴,虚作手势抽了自己一个。抢在于根顺动手抽人之前,一溜烟跑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盛赛斌拉着电焊工和一堆工具回来,还带着两根脚手架的钢管。在刘凤和孙平福夫妇的诧异目光下,电焊工把铁棂子切割成两半,切口一端焊上了钢管。随后在地上打了膨胀螺栓,一个两米多长的走廊完工了。

排队人群再次涌过来,井然有序,发药的效率也提高了很多。盛赛斌背着手溜达两圈,一脸的得意,“天才啊,我真是个天才,钢管钱就不跟你要了!”反正也要不到不是?索性慷慨些。

“嗯,好像有点不太够!”于根顺四处打量了一番。

“怎么不够?刚刚好啊!”盛赛斌刚说到这里,却见顺子哥走到划价窗口,轰了轰排队人群,两手抓住铁棂子,“轰!”地一声扯了下来。

“你……”盛赛斌嘴角一抽抽,眼皮一翻,又作势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溜小跑弄钢管去了。回头给泥瓦匠扔下一句狠的,“赶紧把墙上的缺口补好!这牲口,劲大的!”

“这还有一个!”被称为牲口的人又走到了付款窗口,老让二斌来回地跑也不好,一次搞定得了。这下盛赛斌当真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连续两声巨响传来,罗恩差点一头栽下楼梯。刚才小赵说的是顺子哥在修窗子吧?听这声好像要把卫生院给拆了?李小琳跟在后面,更是踌躇不敢下,小脸煞白。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罗恩咬了咬牙,强撑着两条软腿,走出楼梯口。刚陪出一副笑脸,却又变成了愕然。药房窗口前完全变样了?划价和付款窗口也被拆了?这是咋的了?

“顺子哥!”罗恩笑得像一团雏菊,老远就伸出了双手,“欢迎顺子哥来卫生院检查指导工作,热烈欢迎啊!”

“你是罗恩?”于根顺拍打着手上的铁锈,并没有和罗恩握手。罗恩脸上笑容不减,“是,是!卫生院的工作存在很大问题,我们一定改,一定改!”

刘凤站到了顺子哥的身后,从来不知道罗恩还会这么笑的。老色鬼,你也有今天!刘凤紧绷着脸,双手握拳。蔑视着罗恩,更怒视着罗恩身后的李小琳。这对狗男女,无耻之徒!顺子哥,你可不能被狗男女的虚情假意给迷惑了!

孙平福站在顺子哥身后另一侧,脸上保持着微笑,甚至向李小琳点了点头。李小琳两脚颤栗,心里却为之一暖。

“你看这两边,有什么区别?”于根顺有些怅然。只要小小的改变,就可能截然不同。但很多事情,却被有能力改变的人熟视无睹了。关键是什么?对了,以人为本,当官不为民做主啊!乱与不乱,老百姓方便与否,和院长的进步有关吗?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任重道远啊!

“是,是!这边很有秩序,没人争抢。那边就比较乱,大个欺负小个……”罗恩很快就抓住了要点,“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有规矩会提高效率!”要说罗恩的个头,也不算矮,只是跟顺子哥比起来,就是绝对的小个子了。再加上一直没敢直腰。这事,还和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关系?百死难赎其罪啊!

“所以说,不是藏马山人的素质差,而是制度的缺失。制度的缺失,背后是管理的混乱。”于根顺若有所思,边想边说,“排队的人争抢,降低了工作效率,增加了社会成本。长期的恶劣环境,还真是逆淘汰,导致藏马山素质变差。”

“是,是!”罗恩点头如捣蒜。藏马山人的素质,到底是差不差啊?爷说啥就是啥吧,只要爷不翻脸。顺子哥果然是顺子哥,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罗恩绝对不敢撇嘴。

“卫生院的事情,我了解到一些,问题确实不小。你先设法解决吧,要多向工作在一线的同志请教!”于根顺转身往外走,两位“一线的同志”如同左右护法。罗恩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李小琳也想送瘟神,但两腿发软。以前也见过顺子哥,但近距离接触才知道,什么是压力山大。果然是刘凤请出了顺子哥。这个风韵犹存的泼妇,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多从制度上下功夫,多在服务上下功夫。”于根顺已经走到了门口,又转回头现炒现卖,“要从根本上解决‘以药养医’的祸患!如果你解决不了,我找人解决,咱们算总账!”

罗恩的笑容僵住了。顺子哥貌似太瞧得起我?卫生院的事情,他到底知道多少?这让我从何下手?压根就是想杀得我有口难言吧?这个铁棂子还真是要了亲命了……

“顺子哥,就走啊?”盛赛斌开着皮卡刚好赶到,脑袋从驾驶室里探出来。车厢里拉着四根钢管。

“顺子哥忙啊,日理万机!”罗恩很熟络地替顺子哥回答问题。一个镇子能有多大?更何况是风头甚劲的盛总。

“工钱管罗院长要!”于根顺一般还是不亏自家兄弟的。日理万机么?小朵睡觉向来不太安生,这大会儿,该醒了吧?睁眼见不到爸爸,不合适。

虽然徐大夫医好了小朵,但于根顺心里还是不太踏实,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本来于根顺也安排了沧海的行程。提前两天过去,让小朵做个全身检查吧,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最近,事情又凑了堆。王玲现在是藏马镇团委书记,接到团市委通知,要求于根顺出席“沧海市十佳青年”表彰大会。市公安局孙毅也打电话过来,让于根顺去审片,哥俩也好久没一起喝点了。

还有《寻找无双》的开机仪式。郑有为发挥了最大能量,数十家港台娱记将应邀赴会。大陆媒体也表达了强烈的兴趣。郑有为的说法是,从一开机,就要把广大观众的眼球吊起来!对了,这叫炒作,我得配合……

楚楠也说好久没回家了,觉得老爸最近身体不太好。

第三百四十章 此处有掌声

“没错,我就是飞车哥,藏马山老白干广告中的大侠也是我。”

此处有掌声,伴以尖叫,庄严肃穆的机关会议中心顿时活跃起来。此时要微笑着等待平静,显得胸中有丘壑,光芒万丈却又谦虚谨慎。

“藏马山是个美丽的地方,是大自然的奇迹,是祖先留下的宝贵遗产,属于藏马山人民,也属于全人类。藏马山旅游,永远免门票。诸位疲于纷争、倦于喧嚣时,藏马山可以抚慰你的心灵,锻炼你的身躯,提振你的精气神,你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此处有哄笑,要和大家一起笑,打成一片。

“藏马山是我的骄傲,我的挚爱,我的一切。诸位可以一起见证,我的生命将会全部投入藏马山建设,永远不会离开藏马山!”此处听众愕然,全场寂静,要等五秒钟后继续演讲。

“一辈子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不着急。目前规划并投入运作的,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件是教育,所有适龄学童免费教育到高中毕业,包括衣、食、住全免。十年之内,十八岁至四十岁的藏马山人,均有免费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达到高中毕业水平,是藏马山人的义务。接受高等学历教育或者职业教育,是藏马山人的权利……”

于根顺慷慨激昂,声情并茂,正讲到兴头上,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这败兴的!

这份演讲稿,由于根顺口述,陆晚执笔,楚楠修饰,可谓强强联合。于根顺的创意,陆晚的文笔,楚楠的体制内思维,共同炮制出来。作为“沧海十大杰出青年”之首,于根顺将在表彰大会作典型发言,演讲稿已经由王玲传真给团市委审核。

至于审核结果,于根顺才懒得去理。上台以后,他们还能封住哥的嘴巴吗?或者掐掉这一段不播?

据说,沧海电视台会对表彰大会进行现场直播,以激励广大团员青年为了崇高理想而努力奋斗。要是桑田卫视能转播就更好了。

多好的广告啊!一定会让观众对藏马山的现状和未来产生极大的兴趣,尽快到藏马山实地考察一番。

从另一个角度,把一切摆到台面上,在阳光下运行,也就有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高度。让对藏马山有着觊觎之心或者不良企图的人退避。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摘桃子的人,或者暗中使绊子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的好。

而对于藏马山人,也能够尽快统一思想,整束队伍,形成合力。道不同不相为谋,上了哥的道,就给哥拼命地干吧!呃,是给藏马山人拼命地干。

于根顺从来不怕把自己放在高处。

此前,于根顺眼中,把藏马人分成两部分,兄弟和非兄弟。也就是广义的好人和坏人。

经徐大夫一席话,于根顺升级了。好人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体制和机制。不妨默认所有人都是好人,放在体制机制中检验。直到这人自证是坏人,才会一脚踢开。哥给你机会了,不能怪哥不教而诛。

如果按照于根顺以前的性子,罗恩之流,早就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了……

“哈,又多了半天时间。”于根顺收起手机,撇了撇嘴。

“怎么了?”楚楠心里莫名的一悸。

“表彰大会我不用参加了!”于根顺多少有些遗憾。不让上早说啊,白背这半天演讲稿了,逗哥玩啊?

刚才的激情演讲,并不是在市级机关会议中心,更不是面对摄像机和现场数百听众。

唯一的听众楚楠,坐在海滨木栈道旁的长条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顺子耍宝,似乎忘却了很多烦恼。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楚楠就拉着顺子来走海滨木栈道。虽然楚楠已经尽量掩饰情绪了,但顺子好像还是看出些什么来了?

顺子这人,表面上去粗枝大叶的,很多时候甚至不通人情世故。但粗犷的外表下,未尝不能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或者,顺子主动提出现演一番,让我挑挑刺,就是为了逗我高兴吧?

沧海的夏天来得晚些。但旅游季节还是开始了,木栈道上游人如过江之鲫,路过时纷纷侧目。顺子却不管不顾,只给一个听众发言。是啊,旁人观感如何,又有什么打紧?楚楠嘴角微笑,端庄而婉约。

昨天,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最近压力很大,最好抽空回家陪陪爸爸。妈妈是个很理性的人,对女儿也没有太多话说。在楚楠的记忆中,这还是妈妈第一次在电话中提及爸爸吧?爸爸妈妈一直相敬如宾,从来没有吵过架的。但楚楠知道妈妈并不开心。小时候并不知道这些,长大以后,特别是近来,这个感觉特别强烈。

爸爸的压力,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仕途不顺。市长庄无鱼调任副省长,已经传言了半年,却始终没有成行。官场上,没有落地的事情,那都是做不得准的。

楚楠知道,爸爸平静的脸色下,内心并不淡定。正厅到副省,只是一步之遥,却是很大的一步。且不说从一个听命于人的副职,变成主政一方的大佬。

不能成为主官,就像没当过官一样。不在这个台阶上,不会有这种念想。站在这个台阶上,却要时时刻刻地忍受着煎熬,致命的诱惑啊!

莫非是爸爸轻举妄动,导致了反噬?

楚楠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马上回了沧海,并非是故意和顺子同行。顺子在这个层面上,也帮不上什么忙。

同行之后却觉得,和顺子在一起,心里真的很踏实。

海风轻轻地吹,天空格外的蓝。道旁的紫荆花开了,淡淡的香。

“是谁打来电话?”楚楠脱口而出。问题已经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

“是王玲,刚接到团市委通知。”于根顺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也好,多出时间做点实事。真不想和这帮人打交道,却又绕不开去。”

混迹官场一年,体会当然不只是好人坏人。作为成熟的代价,就是要委屈自己,和各色人等虚与委蛇。哥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啊!

“哦……”楚楠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不知道怎么跟顺子说。相对来说,顺子在官场上,仍是纯洁得要命呢。楚楠心乱如麻,终于打定主意。无论如何,终是要共同面对,虽然现实残酷了些。

“顺子……”楚楠刚开口,却又听到了顺子的电话铃响。

于根顺顽皮地“嘘”了一声,接听电话。电话很快就结束了,于根顺却是表情凝重。

第三百四十一章 谁是谁的谁

柳枝轻柔地摇曳。暮春的鹅黄,初夏的翠绿,垂柳总是那么婀娜。

苏烟牵着小石,站在门前的树荫下。妈妈的手和儿子的手,看上去没什么分别。略凝神甚至能看到,苏烟手指和手背的连接处,四个浅浅的小窝。小朵和小石的手,也是这样。

“小朵和爸爸,怎么还没到啊?”小石有些焦躁,绕着妈妈兜圈子。臭小朵,居然一去那么多天!当个明星而已,用得着那么久吗?

爸爸一定会惊讶,我有两个小弟了!张二牛和朱三倌,对了,我的哼哈二将!全班人都听我的!我是武林高手,我爸爸是天外飞仙!

苏烟抬起皓腕,理了理一缕乱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薄施粉黛,皮肤吹弹可破,饱满的唇。嘴角微微上扬,两眼略眯。无论何时出现,苏烟总是那么妥帖,那么精致,恍然不食人间烟火。

静花照水,弱柳扶风。

粉团般的儿童,璧人状的妈妈。豪门前的一道靓丽风景,给人无限遐想。桃源小村是沧海最高尚的社区,业主非富即贵,当然也是各式美女的聚集地。即便如此,路人经过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走出好远还在想,到底是何等样人,值得这般女子等待呢?

此时,苏烟就是一个等待老公下班回家的小女子。

“来了!”白色裙裾轻扬,一如苏烟的心情。

一辆崭新的小POLO远远停下,于根顺先下车,又俯身抱出小朵。

“爸爸!小朵!”小石挣开了妈妈的手,一溜烟地向于根顺跑去,步伐中隐然有些路数。于根顺一把抄起小石,和小朵一边一个,就像盛开的并蒂莲。不过姐弟俩并不友爱,爸爸往妈妈这边走时,两人已经吵了起来。

司机并没有下车,也没有调头驶离。苏烟内心喟然一叹,却掩不住眼眸的神采,“回来了!”

“小朵昨天突然晕倒,幸亏有位儿科专家及时救治,说是因过度兴奋引起神经官能紊乱。治疗方法是辅助呼吸后,口服生理盐水和ATP针剂的混合液。比例是500毫升生理盐水,兑一支针剂。”于根顺详细地叙述了病情和治疗情况。虽然有关术语不太明白,但都记得很牢。

这时于根顺才想到,苏烟的父亲,苏院士算是救了行尸吧?行尸的母亲,徐大夫又救了小朵。难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苏烟嘴角一动,立即接过小朵,紧紧地抱在怀里。小朵伸出两只小手搂住妈妈脖子,使劲亲了妈妈一口,“妈妈,快回家吧!”苏烟歪了歪脖子,夹住小朵的手,向于根顺点了点头,表示都记住了。

于根顺这才继续说道,“给小朵做个全身检查吧,小心无大错。”

“嗯。”苏烟又一点头,咬了咬嘴唇,没动地方。于根顺怀中的小石也不老实起来,手舞足蹈地朝向大门方向。

“先回家吧!”于根顺回头望了一眼POLO。POLO安静地停在那里,好像已经熄了火。

“嗯。”苏烟转身推门,两人各抱着一个孩子,一前一后回家。穿过院子,进入正厅,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孩子甫一落地,立即疯跑了,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讲了些什么。苏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于根顺拿拖鞋。两人站在门廊处,眼神都有些飘忽。良久,于根顺开口道,“这次事情多,要参加十佳青年表彰,要看阳光警察的片子,要准备电影的开机仪式……”

“嗯。”苏烟第三次说出这个字,禁不住莞尔一笑,“你去忙吧!”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多少带着点戏谑。嘴里呼出的气,似乎带着丝丝的甜。

“楚楠家里,好像有什么问题,我得去看看。”于根顺恨不得抽自己一个。终于说出口,却也没有觉得轻松些。在屋里再也呆不住,于根顺转身开门。一脚踏出时,后背却被苏烟全身心地抱住。于根顺动作一滞,回过头来,搂住了轻轻颤抖的苏烟。

苏烟一口咬住了于根顺的肩膀,却也无法狠心下嘴。少顷,苏烟推开于根顺,笑得很灿烂,“走吧,走吧!”

“嗯。”于根顺低头离开。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苏烟并没有送出来。隐约听到小朵在问,“爸爸怎么走了?”接着传来苏烟的回答,语气很轻松,“爸爸很忙,忙完了就会回来。小朵要乖哦……”

楚楠趴在方向盘上,似乎是睡着了。

送小朵回来,两人并没有商量什么,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楚楠在前面开车,于根顺和小朵在后座上嬉闹。在外人看来,多么快乐的一家。

这辆POLO是顾大同送的,挂了平阳的车牌。楚楠和于根顺两人,对顾大同当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再说了,这车也不是白送啊?飞进麦田里的那堆废铁,卖了钱都归小老顾。

自然而然地就把车开了过来,直到远远地看到苏烟时,楚楠忽然发现,接下来不知道怎么处理。事实摆在眼前,不去想,事实就没有了吗?

不锈钢的镂空门,青石带白点的花墙,蔷薇科的植物。垂柳下面站着娴雅静谧的苏烟。多么和谐的画面,说不出的美感。楚楠觉得自己真是多余。

甚至是高山仰止,自惭形秽。楚楠平生,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我怎么会开车过来呢?来之前怎么就不想一想呢?

于根顺拍了拍楚楠的肩膀,推门下车,回头又抱走了小朵,一句话也没说。

苏烟隐约地向这边瞥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层太阳膜,楚楠却觉得自己被看了个通透。没有勇气下车,甚至没有力气调头离开。

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有说有笑地进门,没人回头看一眼。楚楠无力地趴在了方向盘上。甚至没有想,顺子是否会出来。更没有想,我在这里等多久比较合适……

终于,楚楠抬起头。打火。调头。驶离。动作熟练至极,下意识的反应,无需动脑。

爸爸可能是遇到了大问题,没有机会主政,甚至就此赋闲,郁郁寡欢地等待退休。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可能是爸爸吧?即使我帮不上爸爸的忙,至少可以让爸爸轻松些,有家庭的温暖。

家庭的温暖么?这个词好像很陌生。好吧,有我在,家里可以改变。

我可能帮不上顺子什么忙了,甚至会起到反作用。以前没有他,日子一样的过。今后没有我,他也是一样的过。现在就结束,正好。谁是谁的谁?

引擎声沉闷而单调。楚楠一脚油门,把一切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砰!”车顶突然一声闷响。楚楠眼前一暗,透过风挡看到人影飞过。啊,是顺子!

于根顺双手在车前盖上一撑,老鹞鹰一般速度向前飘去,身体凌空一转,在七八米外牢牢站住。抱着胳膊,两脚叉开,就那么微笑着看向楚楠。

楚楠一愣神,POLO呼啸着向于根顺撞去!

“嘎——”楚楠终于反应过来,一脚刹车到底,轮胎拖出长长的黑印。前车牌顶到了于根顺腿上,若即若离。

两个装备整齐的保安,一胖一瘦,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彼此对视一眼,这是咋回事?差点出了人命!

于根顺撇了撇嘴,径直走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四平八稳地上了车。车头晃了一下,楚楠的身体也跟着晃,却没有转眼看于根顺。

马达欢快地叫了起来。楚楠又一脚油门,POLO飞速地离开了桃源小村。

两个保安这时才反应过来。瘦保安朝着车屁股竖了个中指,“一辆破POLO,跩什么跩啊?哥什么车没见过!”

“见过是见过……”胖保安偏偏不买瘦保安的账……

沧海的道路,两人都不熟悉。楚楠好歹知道大方向,也管不了单行逆行了,反正罚款也要在平阳罚。

爸爸妈妈果然都不在家,晚上应该会回来的。楚楠打开院门,停好车,随即拉着顺子出门。

在车上也好,出门后也好,两人一直没有说话。手拉手上街后,却再也没有放开。在苏烟门前时,楚楠觉得已经失去了顺子,偏偏是在爸爸前途未卜之时。

现在楚楠却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永远慢半拍。现在才去想,失去顺子以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漫无目的,信马由缰。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了海边,上了木栈道。“笃——笃”的脚步声,如鼓点沉重,楚楠的心情逐渐轻松。

“我背一下演讲稿,你给参详一下,务求完美哈!”于根顺嘻嘻哈哈地开口,笑容很温暖。

“好啊!”楚楠坐在长条椅上。两条长腿并拢,斜向一边。略黑的俏脸上,青春闪耀。

一会儿功夫,却连续被两个电话打扰。王玲那边自然是得到了团市委的通知,顺子虽然不知情,或者不肯说,恐怕是被取消资格了吧?

楚楠的心情瞬间变差。原因只在爸爸身上。看来爸爸的问题,已经摆到了台面上。有人唯恐避之不及,更有人落进下石,官场自古凶险。

这些事情,怎么才能让顺子明白呢?虽然楚楠明白,顺子才不会在乎一个劳什子“十佳青年”。但是,事情很可能是才刚刚开始。

果然。

“是市局孙毅的电话。说‘阳光青年’的片子,有点小问题,可能会押后一些。让我不着急去审。”于根顺说出了第二个电话的来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片子的效果很好,怎么……”

沧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陈展让秘书孙毅通知于根顺,“阳光警察”计划取消。孙毅闻言脑袋一懵,顿时处于缺氧状态。但这并不妨碍孙毅立即执行了命令。

“哦,知道了。”顺子哥语气淡淡,什么都没问就挂了电话。孙毅犹豫再三,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拍摄历经半年之久,眼见就要在沧海树立标杆,继而向全国警界推广了。正当瓜熟蒂落之时,说取消就取消了?

“阳光警察”不单是于根顺个人的事情,更是孙毅的事业,陈展也一直对此寄予厚望。

“做好你自己的事。”陈展语气并不严厉,脸色却有些冷。

“是……”孙毅身体再次一僵,下意识地应答一声,麻木地退出了局长办公室。带上房门,倚在门框边上后,孙毅才发觉浑身大汗淋漓,手脚冰凉。

莫不是顺子哥出了什么大问题?还真是古怪了,顺子哥不问,陈书记不讲,就我夹在中间多嘴?孙毅嘴角苦笑。还真是皇帝不急……呸呸!

陈展抬起头,漠无表情地看向房门。这小子伶俐倒是伶俐,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有些书生意气,还不太成熟啊!

去年初,原桑田省委副书记、沧海市委书记巴世仁,因涉嫌受贿犯罪被最高人民检察院立案侦查,随即被刑事拘留,随后被批捕,两个月后被异地起诉。因案情复杂重大,三次延长审查起诉期限各半个月,并二次退回补充侦查。

到了年底,案件再次移送审查起诉并公开审理。法庭审理认为,被告人巴世仁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他人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626万余元,其行为已构成受贿罪,受贿数额特别巨大。起诉书指控巴世仁犯受贿罪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指控罪名成立。

巴世仁在审查期间,如实交代了有关部门尚未掌握的部分犯罪事实,具有坦白情节;检举揭露他人违法行为,为侦破有关案件起到了积极作用;认罪、悔罪、赃款已全部退缴,故犯罪不属于情节特别严重。

法院最终作出判决:被告人巴世仁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巴世仁的检举揭露,涉及时任沧海市城乡建设委员会主任的沧海市副市长王继贤。

王继贤官声向来不错。三年前,王继贤向沧海市民做出了“决不把棚户区带入21世纪”的庄严承诺,投入资金26.5亿元,实施了大规模的棚户区改造工程。短短两年的时间,市区剩余的24片棚户区全部改造完成,新建住宅195万平方米,2.4万户群众喜迁新居。

根据巴世仁检举,王继贤被迅速立案侦查。经异地侦查审判,被告人王继贤利用担任沧海市建委主任、市长助理、副市长等职务上的便利,在工程承揽、土地出让、市政项目建设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款物折合人民币共计312万余元,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

当然,王继贤也有立功表现。

陈展倚靠在松软的大班椅上,揉了揉太阳穴。拔出萝卜带出泥,看来,沧海官场还得折腾一阵子啊!

身处朝堂,陈展见惯了各种博弈,牵一发而动全身。零和的斗争中,最终的结果总是妥协。那时陈展觉得,基层的权力斗争不过是玩尿泥罢了,蝇头小利,蝇营狗苟。地方官员,总是缺了点眼界和胸襟。

带着京官的骄傲下放,陈展曾经自觉游刃有余,手到擒来。而今却感觉惟其资源有限,更加鲜血淋漓。一着不慎,就很可能万劫不复。

平安里,不平安啊!首都平安里西大街47号。整个大院被四米多高、一米多厚的灰色砖墙包围着。这座大院在地图上没有标注,没有门牌,查号台也没有这里的电话登记。陈展当然知道,这里是中纪委大院。

庞大的院落内,坐落着两栋十多层高的灰黑色建筑,内设二十余个职能部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负责中啊共高官贪啊腐案件查处的八大啊纪检监察室,威震江湖,人称“八大室”。从第一室到第四室,主要负责中央各部委副部级以上党员干部案件的查处,由监察部四位副部长分管。自第五室至第八室,主要负责查处地方副省级以上党员干部。

巴世仁案,就是由第五室负责查处的。陈展虽然时任公安啊部某局副局长,却绝无资格与闻机要。王继贤不过是个正厅级干部,当然没有资格惊动“八大室”,只是在桑田省纪委主导下,在省内进行异地查处罢了。

当然,对王继贤的查处过程,陈展虽然贵为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仍是没有资格与闻机要,却也不妨碍打听点小道消息。

据不可靠消息,王继贤的检举,剑指沧海市委副书记、市长庄无鱼,同时削向沧海市委常委、秘书长楚向前。

半年来针锋相对的庄无鱼和楚向前,终于进了同一个阵营。王继贤所检举项目,当然都与违规批地有关。你说我一小小主任,就是个小打小闹,谁打电话过来,我敢抗住不办?尼玛我才冤的!

王继贤冤不冤,陈展才懒得理会。反腐就是煮汤圆,浮起来哪个捞哪个,捞出来都是熟的。沉底的那些,就不要乱搅合了,都熟了咋整?

陈展早已投入桑田省委常委、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的阵营。在和王永平及楚向前并肩战斗的过程中,陈展却逐渐觉得后怕。王永平永远面带微笑,似迷雾,如深渊。楚向前永远冷静锋利,谋定而后动,一击必中。

王永平和庄无鱼的斗争,基本是庄无鱼完败,而楚向前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尤其是前任公安局长梅掩城轰然倒塌之后,楚向前更是无往而不利。这其中,大有深意。也就是在此时,陈展第一次觉得脊背发凉。

排排坐,分果果。到分桃子时,楚向前当然要分到最大一枚,也就是接任沧海市委副书记、市长。

桃子却迟迟不熟。常言道,迟则生变。王继贤的检举,无疑是最大的变数。

虽然就检举内容来说,事实是那么个事实,性质是那么个性质,严重程度却远非那么严重。而如何处理,更是与检举内容无关。

庄无鱼作为副省级党员干部,够上了“八大室”,却很难劳动“八大室”。

“八大室”的办案线索渠道,主要来自于收集群众举报的中纪委信访室,或者是中央领导的批示,或者是同级党政、立法、司法机关的移送案件。当各种渠道的违纪线索和材料汇集到中纪委后,还需经中纪委常委,甚至中啊共中央进行集体讨论,才能作出是否“初核”的决定。

查办副省部级官员,一般要得到政治局九名常委的同意。查办正省部级官员,一般还要得到政治局会议的批准。多数情况下,是中纪委掌握了某些高官的贪啊腐证据后上报高层批复,也有少数案子由高层领导指示中纪委去查办。

一旦决定了“初核”,历史的车轮就滚滚向前了。巨轮之下,无处躲藏。至于冤枉不冤枉,真是个笑话。

总之,人在作,天在看吧。“作”这个字,去声,是陈展到沧海后学到的方言,和“自作自受”词意相近。

依陈展的经验判断,庄无鱼很可能是个不了了之的结局。至于楚向前,当然也是不了了之。前几天,两人都从沧海消失了,去向不明,应该是很忙吧?陈展能打听到的消息,庄无鱼和楚向前当然更能打听到。

如此说来,沧海市委副书记、市长之位,就更加前景不明了。

可是,陈展真是怕了楚向前。因为陈展亲眼所见,甚至亲身参与,楚向前把许多大佬玩于股掌之下。

巴世仁一案尘埃落定,却又因王继贤而沉渣泛起。梅掩城自杀身亡,挽救了一大批人。可是,事情真的过去了吗?

性格决定命运。如果有的选择,陈展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庄无鱼一边。

当然,陈展选择谁不选择谁,什么用都不顶。

况且,举旗站位表态,尚为时过早。陈展下放一年来,已经进步多多,决不会轻举妄动。

陈展却知道,“阳光警察”必须放弃。而这放弃,决非向庄无鱼示好,而是向王永平表态罢了。

王永平和楚向前是同学,交情深厚,源远流长。两人并肩战斗,自然是相得益彰。但势也时也,如果楚向前如愿以偿进位,两人又何以自处?王永平会不会脊背发凉?

王永平的心思你别猜,陈展却知道,无论庄无鱼保位,还是楚向前上位,王永平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换言之,王永平才是最大的赢家。

那么,王永平会选择谁?选择谁不选择谁,都不重要,说不定摘桃子者另有其人。

最重要的是,王永平在风雨中矗立如山。

第三百四十三章 那底还在更深处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于根顺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微笑着向楚楠伸出手。凡事必有渊源。两件事情如此巧合,不问可知,准岳父楚向前遭遇了大坎,而且事情已经摆到了台面上。

可是,这又如何?

太阳很大颗,虽然偏了西,仍旧煦暖。海面上波光粼粼,带着点金色,像一壶醇厚的茶。

“是啊……”楚楠勉强地笑了笑,抓住了顺子的大手。这只大手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有力,稍一动,楚楠就站了起来,依偎在顺子身上。

“天塌不下来!”于根顺捏了捏楠楠的脸蛋,“楚大人极精明的,一心扑在官爵上,不会留致命的把柄与人。道上的消息,也并没有楚大人的大恶行流传。放心吧,即使升官不能,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楚大人,楚大人!”楚楠撅了一下嘴,低眉顺目的,“楚大人失势,殃及池鱼了。”

金色夕阳下,楚楠眼底清澈如大海,深处略带忧郁。微黑的脸颊,颀长的脖颈。小嘴一撅,却是别样风情。于根顺又一用力,把楠楠揽入怀中,就势吻了下去。楠楠睫毛一抖,顿时不能呼吸,也就纵情回应着顺子的索取。

两眼一闭就是天黑。

一对高大矫健的年轻人,倚靠在木栈道的护栏上,紧紧相依,活力四射。三三两两的游客从旁边嬉笑路过,听不清两人的絮语。成群的海鸥在远处轻起轻落。

“爸爸妈妈一直相敬如宾,从未见他们吵架,但感觉上,家里有些冷清。”楚楠抽出右手,抚了抚额前的黑发。心情放松下来,不去想烦恼的事情,却有种倾诉的欲望。

想来,躲在了藏马山中,投身于另一种生活,并且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可是,对于逐渐老去的父母,却没有尽到女儿的责任。爸爸没有说过,妈妈也没有说过,但肯定都希望女儿在身边吧?家里的冷清,原来与我有很大的干系。楚楠还是第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禁不住怅然一叹。

也许,这就是长大了?

既然,顺子竭力让我高兴起来,那我就高兴起来吧,不能让顺子白费心。楚楠嘴角向上挑,两眼轻轻地眯着,貌似神采飞扬。

爸爸的仕途如何,楚楠还真是不太关心的。爸爸妈妈和谐幸福的晚年生活,却是一个大命题。这也恰恰是女儿有能力完成的命题。

以前,女儿太任性,太自私,太粗心……

“世人都说当官好,公务员竟是通吃的。其实,在藏马山里种种菜,养养鸡,不知道有多快活。当官,是个高危职业啊!”于根顺多少有些怅茫。

藏马山刚刚起步,百废待兴。此时若是来个倒行逆施,后果不堪设想,甚至远不如从未有过于根顺。藏马山人的拥戴和期待,伤不起啊!

“哈哈,如果岳父大人真的丢了官,我们给他们造个房子,带个小院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幸福。”于根顺转而又是一笑,决不肯把低落的情绪传染给楠楠。刚才可是费了好大力气的,好不容易才把楠楠逗开心。不能让女人开心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我知道你是不想当官的,我也知道我爸爸是一门心思当官的。会不会,会不会对你有影响?”楚楠斟酌着词句。爸爸丢了官的话,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幸福。对顺子的影响,怕也不是丢个“十佳青年”或者“阳光警察”那么简单。

男人需要事业,无论何种男人。如果这事业是仕途,个人努力往往不是成功的主要因素,盘外招太多。勤奋加天分加机遇吗?其实,什么都不靠谱。

“放心吧!藏马山的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于根顺背起手,望向暮色中的水天一线,身形伟岸。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穷人手里得点东西,会攥得紧紧的,不怕跟人拼命。从我上任起,就不断地让藏马山人手里的东西变多,变大,也养成了规矩。就算我被免了职,换一个人上去,这规矩也不是那么好改的。要是不改规矩,换谁上去,又有什么打紧?”于根顺说得很慢,也很轻松,脸上淡笑,看上去信心满满。

楚楠手扶着护栏,背靠着顺子,听得很认真。总觉得顺子生活得很简单,如清泉一望见底。但再望一眼,那底好像还在更深处。

愈久,弥深。

“这个世界,是男人撑着的。在我眼里,你只是楠楠,很纯粹。”于根顺把楠楠扳回来,两手托着她的两只胳膊,戏谑地看着她的大眼睛,“如果有力可借,我当然也不会故作清高。但我却知道,除己之外,一无足恃。所以,尽管放马过来,我怕过谁人?哈哈哈!”

我的选择,不会错。我的男人,不会倒。楚楠踮起脚,两手勾住顺子的脖子,轻轻地一吻。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委屈,包括近几日的惶恐,仿佛随着顺子的大笑而灰飞烟灭。

“回家吧,看看能帮上岳父大人什么忙。我们不见得有多稀罕,却也不能让人随便抢了去!”于根顺揽住楠楠的纤腰。楚楠小鸟依人,内心幸福满溢。

从未想过,顺子会在大难临头时舍弃自己远去。事到临头,这个强劲有力的肩膀,还是异常的享受。

虽然想过,顺子和老爸差异太大,彼此不肯迁就。如果说顺子和老爸两人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无比强硬,绝不肯低头。

事实上,楚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还是在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中进行的。当然,作为人家不太认账的准女婿,于根顺也隔三差五地上门送礼物,藏马山老白干,精品山货啥的。却基本是放下就走,心意到了就好。

如果这次变故,能让这两个男人共同面对,并肩作战,那该有多好啊!结果如何,还真是无关紧要的。偎进顺子怀中的楚楠,只是一个幸福的小女孩。

木栈道上再次响起“笃笃”的脚步声,这次却清脆了许多。

“老爸不见得会信任你。”楚楠还是有些犹豫。顺子的能力,在这个层次的斗争中,实在是个添头。以老爸的为人,可能都懒得跟顺子说什么。

“会的!”于根顺却是很有信心。

华灯初上,街市依据繁碌。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一辈子的事

柳风华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的是刚出版的专著《事业单位管理体制改革研究》。该课题被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成果要报》编发,荣获全国行政学院系统优秀科研成果一等奖。

作为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省劳动模范,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市委党校、市行政学院教授,柳风华早年致力于地方史志文化研究,有多部专著出版。楚向前进入沧海市委班子以后,柳风华从市委党校工会主席、纪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潜心向学,研究领域也转向了公共事业和公共文化。

每学期也要讲几堂马原课,但只是象征性的,柳风华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家的书房里。

这间书房是柳风华自己设计装修的,书柜粗犷不工,却是顶天立地。写字台和椅子,也都是同样的硬木,厚墩墩的,很古拙。窗台上有两棵虎皮兰。虎皮兰吸收二氧化碳,释放出氧气,能使室内空气中的负离子浓度增加。原本还有一盆仙人掌来着,干死了。

多少年都这么安安静静地过去了,岁月悄悄爬上额头。唯有眉眼中还带着点年轻时的影子,那是一种知性的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吧,只是感觉上有点冷。

大32开本的新书散发着墨香,主编柳风华。读书向来是柳风华的最高享受,一辈子积攒着,满屋子书香。

现在,柳风华却静不下心来。

“咳咳!”隔壁传出来咳嗽声,那是楚向前的书房。

同一个屋檐下,却是比邻而居,夫妻各忙各的,互不干涉。窗子都是打开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飘过来。楚向前在抽烟?

柳风华和楚向前都是在黄海舰队大院里长大的,虽然谈不上青梅竹马,却也是打小就认识。当然,也就是认识而已,楚向前比柳风华大三岁,不是一波的。后来,柳风华的父亲到总政任职,全家搬到了首都。

柳风华大学毕业那年,家里来了客人,是父子两个,都穿着洁白的海军制服。父亲哈哈大笑,“小花过来,还认识向前哥哥吗?”

向前哥哥,呃,楚向前高大帅气,国字脸,浓眉大眼,军装一尘不染,举动彬彬有礼。柳风华朝楚向前点了点头,就把眼睛移开了。父亲还是哈哈大笑,“小花这孩子,惯坏了啊!”

“知根知底,知根知底!”楚向前父亲也是哈哈大笑。

两个军人大笑,把偌大客厅震得“嗡嗡”作响。柳风华神情古怪地看了楚向前一眼,楚向前谦和地微笑回应。

满满一纸箱书籍。这是楚向前送给柳风华的第一份礼物。在此之前,柳风华从未想过结婚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书上说,结婚对女人来说,是一辈子当中最重要的事情。

至少,楚向前看上去不是很讨厌吧?喝酒不醉,不会抽烟,坐在沙发上横平竖直。

结婚后的日子,一直不咸不淡的,看上去就像一对模范夫妻。柳风华对生活原本没什么追求,原来结婚以后,就是这么个样子啊!

两家老人倒是走得很近。尤其是楠楠出生以后,那才是老人们掌心的宝。两个叱咤风云的将军,为了抢一个小娃娃,吵得面红耳赤,都急眼了。三十六计,斗智斗勇,不亦乐乎。楠楠也被抢成了一个骄傲的公主,凡有所求,那是给你面子!

楠楠三岁时离开父母,跟着爷爷去了首都,这样才方便在爷爷和外公家安全迁移。楠楠爷爷是去总政履新的,任一个二级部的部长。

父亲生前一直很疼爱宝贝外孙女,可惜他老人家去得早。病故时,父亲还是总政最年轻的副主任。那年楠楠才八岁,可能已经不记得外公的模样了吧?

楠楠不在身边,柳风华重新走进了书房。楚向前工作也很忙,多在部队值班。两人的日子就更加平淡了,平淡得说话都很少,彼此间非常客气。

柳风华偶然得知,结婚之前,楚向前曾经和一个女军医关系密切。楚向前由驱逐舰舰长调到舰队司令部任职时,女军医转业离开了部队,不知下文。据说,女军医一直未婚,离开沧海回南方老家时,哭得直不起腰来。

这件事,楚向前没说过,柳风华也没问过。但那是柳风华第一次见到楚向前抽烟。

楠楠高中时才回到父母身边。那年,楚向前转业地方工作,就任沧海市政府副秘书长。

父亲生前有很多老战友和老部下,各个领域都有,但最多的还是国家各部委公职人员。虽然父亲不在了,但人情还在。更重要的是,舅舅们的影响很大。而公公则在黄海舰队经营多年,沧海市故旧很多。所以楚向前转业后,仕途一帆风顺。当然,也不能否定楚向前个人的能力和努力。

而柳风华生性恬淡,只想找一个轻松的单位罢了,不耽误读书,可以做做学问,所以进了沧海市委党校。因为不喜与人争,或者还有别的原因,柳风华反倒一直有个闲差干着,最终还任职党校纪委书记,算是进了党校领导班子。

楚向前由市政府秘书长改任市委秘书长时,要进市委班子,给柳风华做工作,让她专心搞学问。柳风华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缩进了书房。这种事情,对柳风华来说,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的。

所以,柳风华也从未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牺牲。纪委书记还好,基本没什么事做。工会主席却挺烦杂,瞎耽误工夫,柳风华觉得累人。

说起来,柳风华也不是很关心楚向前的仕途,两人也从不谈论这些。但柳风华好歹也知道,今年是楚向前晋升高级领导干部的关键时期。正厅级干部多如牛毛,副省部级却是要中组部下文的。副省部级才是事业的起步。不到副省部级,你好意思说自己是领导吗?

楚向前今年经常飞往首都出差,还委托柳风华给舅舅打过电话。柳风华也就打了,跟舅舅说向前去看他。

最近一段时间,形势似乎更加严峻。楚向前每天下班回来,都显得很疲惫。头发精心染过,也会露出灰白的发根。虽然每天早上,楚向前都是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大概只有回到书房以后,才会松弛下来吧?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柳风华觉得,楚向前脑子里像是绷着一根橡皮筋。这根橡皮筋绷得太紧了,越来越紧,很有可能“啪!”地一声断裂。

于是,柳风华给楠楠打了电话。父女情深,对于这一点,柳风华从未有过怀疑。或者,这也是楚向前内心最真的一面吧?虽然父女之间处得并不是那么和谐。

楚向前昨天从首都回来,今天一早去上班,居然下午就回家了。这很罕见。柳风华的印象当中,楚向前从不迟到早退。

好像,这是楚向前第二次抽烟?

从党校取书回来时,柳风华就见院子里停着楠楠的小车。看来楠楠已经回家,却又不知道跑哪去疯了。妈妈粗枝大叶,女儿没心没肺,这也算是遗传吧?柳风华倒是不知道,这辆POLO,已经不是原来那辆POLO了。

“妈妈,我回来了!”

柳风华正想再给楠楠打个电话,却听到房门一阵爆响。其实不用说话,单听房门的动静,柳风华就知道是女儿回家了。

脚步声却不是一个人。柳风华下楼时,正见到于根顺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俯身行礼,“阿姨好!”

“好!”柳风华应了一声,见楠楠正从鞋柜里往外找拖鞋。这个拖鞋分明比楚向前的大了一号,都不知道楠楠是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对于于根顺,柳风华的印象还算是不错。于根顺多次上门送礼,都是柳风华接待。小伙子话不多,笑得真诚,往往喝两杯水就走了。

在柳风华看来,于根顺身体健康,坦诚朴实不张狂,尤其是知礼孝道。柳风华虽然不善于跟人打交道,但目光深邃,能看到人的本心。那种尊老敬贤的态度,不是能装出来的。

或者是出于对楠楠的感情吧,于根顺在柳风华面前,似乎有一些拘谨,甚至是畏惧。而在柳风华觉得,于根顺根本就不是怕事的人。

当然,柳风华根本不会替女儿做决定。楠楠喜欢于根顺,那就在一起好了。楠楠不喜欢于根顺,那就分开好了。那都是女儿自己的事情。

父母替孩子做主,不好,这是一辈子的事啊!

“阿姨,买了些半成品,楠楠说要给爸爸妈妈露一手。”于根顺手里一直提着那两个大纸袋,就势换上了楠楠递过来的拖鞋。随后跟着楠楠进了厨房。

“哦,那还真是有口福了。”柳风华笑了笑,很慈祥的样子。自己女儿自己知道,楠楠在厨艺上,还真是没有天分,这点也随妈妈。

楼上门响,楚向前微笑着出来,“楠楠回来啦?”

于根顺正从厨房出来,连忙又躬身行礼,“楚书记好!”

小伙子有点怪啊!柳风华觉得挺纳闷,喊我是“阿姨”,喊楚向前却是“楚书记”。当然,这也没有错。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楚楠出来喊了声“老爸”,反身回了厨房。柳风华到底是对女儿的厨艺不太放心,也跟了进去。母女两个饶有兴致地探讨交流,颇有点热火朝天的味道。

于根顺脸上堆着笑,迎接楚向前下楼。楠楠的老爸嘛,理应尊敬。但也仅此而已。

楚向前像是没看到于根顺一样,倒也没跟进厨房去,而是径直走进了阳台。

阳台呈半圆形凸出去,大幅玻璃落地。外面暮色渐浓,隐约可辨识院子里的各式花卉。牡丹谢了,芍药正好,君子兰叶片肥嫩。

靠南侧正中一个茶墩,两把藤椅。楚向前就坐后,从茶墩下掏出一个方形托盘。托盘是压缩竹制材料,看上去很厚重。上面放着一个玻璃茶壶,四个小茶盅。

于根顺连忙凑过去,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见楚向前摁了一个开关,水流缓缓注入不锈钢烧水壶。烧水壶放在一块不锈钢平板上,平板放在茶墩北侧。水满后,楚向前又摁另一个开关,水壶里的水就“沙沙”地响了起来。

俄而水沸。楚向前掏出一个竹筒,用竹制小勺舀了两勺茶叶放入茶壶。

这回于根顺懂了,掂起水壶往茶壶里注水。头遍水洗茶,直接倒入托盘。这托盘有镂空的花纹,底层应是存水之用,否则做这么厚干嘛?别欺负乡下人不懂。于根顺又把四个茶杯用沸水烫了一遍,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于根顺动手后,楚向前就端坐在藤椅上看着,漫无表情,四平八稳。二遍水泡了一会儿,于根顺给楚向前倒茶,凤凰三点头,水满八分。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朝楚向前一举。趁热哈,先干为敬!

楚向前却没有端杯,又把水壶盖打开,注入凉水。于根顺注意到,水壶下的平板,还真是个平板,和马奋家的电水壶不同。这玩意儿是怎么加热的?速度快的。不管它了,弄个这么小的水壶,忒小家子气。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楚向前不怒而威,气势磅礴。于根顺淡定自若,行止有据。

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各喝各的滋味。

三五杯后,楚向前突然开口,“会下棋吗?”声音低沉,眼睛看着茶壶,倒像是在跟茶壶说话。茶壶里的茶叶散开,脉络完整地漂浮着。

“会。”于根顺才不会跟个老头子计较。人家养那么大个女儿,养得还那么好,突然间跟了别人,不再跟老爸最亲了,这老爸心里有点疙瘩,也是应有之义。

通常来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老丈人看女婿,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更何况,这老丈人还心神不宁呢?

楚向前从茶墩底下掏出一个棋盘,两篓棋子。于根顺老神在在地想,貌似这茶墩是哆啦A梦?回头会不会掏出一壶好酒,两只烧鸡?

棋篓是细草编织的,很有味道。棋子入手清凉,质感沉重。楚向前也不客气,自取黑子,“啪!”地一声点了个星位。于根顺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白子,点在对过星位上。

楚向前棋风彪悍,算路精到,咄咄逼人。三连星开局之后,一副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架势,浑然不似老人。

于根顺星小目开局之后,小飞挂角。楚向前一间紧夹,于根顺跳出,随后高起高落,不争一隅,不做纠缠。

两人静静地下棋,不急不缓的,静心专注,气氛倒是和谐许多。

“藏马山发展得怎么样了?”楚向前拍下一子,封锁于根顺大龙,端起茶盅喝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棋盘,但语气没那么淡漠了,有些拉家常的味道。顶多带着点领导考校下属的味道,大概也是职业使然吧。

“改变规矩,改善民风。改革制度,改良官风。慢慢来吧,我不着急。”于根顺先替楚向前满上,自己也喝了一口,另一只手掂起一枚白子。

看黑子已经形成合围,封住了白子去路。白子虽然气数长,但眼位分明不足,无法做活。不过,黑子一直紧逼白子,棋型比较单薄。于根顺在外围一断,将黑子分成两截。右侧十余黑子顿时无根,变成了黑白搏杀。

“那么有把握?”楚向前脸上淡笑,弱势黑子往外飞。只要这些黑子逃出生天,所围白子就是坐地困死。

于根顺当然不容黑子逃逸,白子当头一镇,“形势逼人,不得不博。鱼死网破,谁有那个把握?”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盯着棋盘沉思,良久下一子。黑白棋子已经有百余枚,纠缠在一起。

这棋下到这会儿,已经是中盘胜负的局面。胜者大胜,败者惨败,没有数子点目的必要了。

“龙就是龙,蛇就是蛇。”楚向前又一小跳,黑子冲破白子屏障,进入中腹,再无生死之虞。而早先被围的白子,已经没有活路,差不多可以投子认输了。楚向前抬头看着于根顺,眼里还是没有表情。蛇入龙门,不是那么容易的。

“活了的是龙,死掉的是蛇。困兽犹斗,白刃见红。哪个生来是龙,哪个注定是蛇?”于根顺微笑出手,白子又在黑子左侧一断,烽烟再起。仍是以被围白子为基础,围杀一段黑子。但形势又与刚才不同。围杀右侧部分黑子时,白子竟然对左侧黑子隐然形成阵势,棋型厚实。新断出的黑子孤棋,形势大为不妙。

楚向前醒悟过来,这小子断杀右侧黑子,不过是个虚招。当然,双方仍是个对杀的局面。但楚向前不再下子,静静地看着于根顺。

“其实,白子还是没有把握,但被黑子威逼,不得不反抗。结局如何,仍是不得而知。但这种局面之形成,却是黑子的责任。”于根顺无辜地笑了笑,言语中,也不在龙与蛇上多辩争。飘乎乎一枪,指到了别处。

“攻城略地,取势占理,本无善恶之分。”楚向前沉吟了一下。白子两次断杀黑子,反倒是黑子的责任?不知不觉中,却顺着这小子的思路想了下去。楚向前稍怔即醒,却也不坚持什么。说点什么都行啊,这小子倒是强辩。

“太过锋利,反伤诸自身,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根顺给楚向前添茶,神情恭谨。楚向前嘴角稍有笑意,我不出手,反而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了?更何况,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

“怀柔?示弱?”楚向前慢条斯理地发问。可以肯定,于根顺并不知当下局面,却表现得先知先觉一般。就棋说棋,只当是问道于盲好了,或可歪打正着?其实,楚向前最近一直在思索各种应对之策,却终是犹疑不定。于根顺所说的道理,楚向前哪会不懂。但思虑再三,并无万全。

“强势时怀柔是分寸,弱势时怀柔是把刀柄与人。行棋关键处,局势错综复杂,示弱可能会被全面反攻,处处被动。”于根顺却反对自己引申出的对策。很明显,楚向前处处掣肘,示弱怀柔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哦?”楚向前慢慢啜饮,眼睛盯着棋盘。于根顺也不再说话。刚才的几个开关按钮,都已经看清楚了。于根顺自行往烧水壶中注水。水沸后继续冲茶。外面已经很暗了,棋盘模糊不清。于根顺找到开关,打开了顶灯。

落地玻璃反光,外面一片黑暗。棋盘却是清清楚楚。

当断则断,乱中求胜。抓住一点,穷追猛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就是于根顺刚才的战略。楚向前又引申了一下,强势反击,杀鸡儆猴?那么,哪个是鸡呢?

“老爸,顺子,吃饭了!”楚楠清凌凌一声喊,显然是心情愉悦。老爸和顺子安安静静地下棋,这真是件好事。上一次在家吃饭时,老爸和顺子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那样不好。

“好唻!”于根顺应了一声,起身走向餐厅,帮着拉了椅子,又去分筷子。

其实,在家里于根顺也是不干这些活的,老太太不舍得。但是在老丈人家里,还不得好好表现一下?我是谁?为了谁?上次强势登门,有强势的道理。这次弱势辗转,有弱势的道理。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哥总是有道理的。

楚楠却眼疾手快地抢去了筷子,反手击中顺子手背,同时一声娇嗔,“洗手去!”

于根顺大嘴一裂,似是吃痛不过,朝着楚楠一凶。楚楠更凶地回瞪,筷子举得更高。于根顺连忙很无赖地赔笑。回头见楚向前正施施然走向洗手间,于根顺就乖乖地跟了过去。

柳风华拿着一瓶白酒过来,把这个过程看得清楚,忍不住莞尔一笑。没想到又被楚楠看见,“老妈笑起来好年轻哦,像我姐姐!”柳风华瞪了楚楠一眼,“没大没小!”

六个精致菜肴摆好,集中了母女二人的厨艺。四个人团团坐,老两口一边,小两口一边。于根顺拿过来酒瓶打开,给楚向前倒酒。楚家人吃饭,向来是“食不言”的,于根顺也就吃个自在。

一两的小杯子,楚向前喝了三个之后,止住不喝。于根顺一口一个,很快把酒喝完。柳风华笑了笑,轻声问,“还喝吗?”

“好酒……”于根顺刚感叹了一句,却挨了楚楠一记黑腿,连忙改口说道,“好酒也不可尽用!”说着就猛扒起米饭来。柳风华点了点头,用公筷夹了一根鸡腿给于根顺。于根顺道谢后,大嚼起来。

楚向前吃饭很快,放下筷子站起来,“吃饱了上来!”说着就向楼上书房走去。

于根顺正吃着另一条鸡腿,连忙使劲咽下去,抓起餐巾纸擦了擦手,“饱了!”跟着楚向前过去。

柳风华和楚楠对视一眼,又静静地吃饭。

第三百四十六章 是谁在敲打我窗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地回升出我心坎……”

芬果子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工作在一个大城市,都是东北边陲。四年多前,伤痕累累之际,孑然一身赴沧海,现在已经扎下根来。

要扎就得扎在沃土里。这是一处豪宅,建筑面积一百五十八平方米,房产证上赫然写着芬果子。脚下还有二十一层。巍峨三栋大厦,呈品字形,构成了一个全封闭高尚社区嘉凯城。嘉凯城地处临海区繁华地段,向来是寸土寸金。

极目四望,一览众楼小。街面上霓虹灯闪烁,只是影影绰绰的光。引车卖浆者流的嘈杂声,到不了这个高度。

夜空,是很深的蓝。

室内回荡着蔡琴的歌声。低沉而不浑浊,厚重却女性意味十足。这种优雅温柔的歌,适合独自聆听自己,无论成败得失,永远那么美丽从容。

芬果子站在窗前,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除了杯中的红酒。

刚到沧海时,芬果子有一种逃难的感觉。因为县电视台主播的工作经历,芬果子在沧海电视台得到了一个实习生的位置,也就是临时工。芬果子现在才知道,助理记者需要相关专业全日制本科毕业满一年,或者硕士学位,双学士也行。那座大城市的师范专科,实在是不够看啊!

脸上的疤痕未褪,衣饰土气,形容憔悴。芬果子只能做些边边角角的工作,眼巴巴地看着一票主播和名记们光彩照人。三个月后,芬果子逐渐恢复了元气和容貌,也摸着了一些门道。人事处处长是个办人事的人,芬果子被调给江宁做助理。

江宁是沧海电视台“一姐”。芬果子作为助理,起初主要做些案头工作。因为恭谨又勤奋,拎包、端杯、化妆样样做得,宁姐也叫得甜,芬果子逐渐被江宁带出门去。

又三个月后,确切地说,是芬果子到沧海后的六个月零二十四天。周末,外景拍摄。江宁突然腹痛难忍,扔下话筒跑了。回来时脸色苍白,嘴唇哆嗦,说话底气不足。没说两句话却又转身就跑,使劲捂着肚子。

抢新闻如救火,摄影记者董桓焦急万分,芬果子突然怯生生地说,“要不,我顶一下?”

“你?”董桓狐疑地看着芬果子。芬果子说话时偏着身子,左边脸光洁无瑕。感谢县长夫人,只抓花了右边脸。使劲打打粉的话,只要不是近距离直拍,伤疤也没那么明显的。

“观众朋友,我是记者芬果子……”芬果子笑容端庄,吐字清晰,声音甜美。没有困难要创造困难,没有机会要创造机会。

太多的恶事,都是临时工所为。临时工名声太差。所以,芬果子如愿以偿,成为沧海电视台企业编员工,稳稳地上了一个新台阶。期间,江宁毫无“一姐”风度,各种泼妇般的攻击,妄图封杀冉冉上升的芬果子,称其为人面兽心的“果子狸”。

无凭无据,芬果子还怕江宁血口喷人不成?乌云遮不住明月,螳臂挡不住大车。孑孓终是蚊子,丑小鸭其实是白天鹅。芬果子一路高歌猛进,终于取彼而代之,成为沧海电视台新的一姐,人称“果子姐”。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果子姐出身草芥,不忘根本,凡事自己动手,不肯假手于人。市台给配的助理,被果子姐婉拒了。

如今,稳居“一姐”已经两年。独自莫凭栏,回首一路搏杀,果子姐不胜唏嘘。从临时工到企业编,从企业编到事业编。从助理到记者,从外围到主播,滴滴血泪声声慢。

一个弱女子,凭什么?

芬果子轻啜一口红酒,俏脸微醺,浑身暖洋洋的。举杯时,真丝睡衣滑下去,露出娇柔嫩滑的手臂。右脸上的疤痕早已褪去。整个脸颊光润如玉,吹弹得破,就像刚剥壳的鸡蛋。

成熟女人,夜来香。

发梢还带着点湿意。身上只披了一件睡衣。所有的束缚均已去除。芬果子喜欢这种感觉。走动时,有如温柔地抚摸……

江宁当然不肯主动让出“一姐”。使了什么手段不得而知,效果终是有了。沧海电视台台长庞侯亲自做出指示,为提高正规化建设水平和新闻从业人员整体素质,电视台正式员工必须本科以上学历,否则合同期满不再续签。

用心何其毒也。江宁虽然也不过是莫须有的大专,却是事业编员工,不在此列。

芬果子此时已是一线骨干记者,企业编合同即将满两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政策还没推行开来,庞侯已经调任市委党校纪委书记,还饶了一个工会主席。沧海广播电视局副局长杨雪接任了沧海电视台台长,转年兼任沧海广播电视局局长。

杨雪是芬果子生命中的贵人?不是的。杨雪到任后才寻个机缘,召见了芬果子,感慨果然是个惹火的尤物啊!

芬果子不但没有被辞退,反而因工作勤勉业绩突出,被新任台长杨雪破格重用。企业编转了事业编,正式坐实“一姐”名分,芬果子一飞冲天。

那时,嘉凯城还没有封顶,芬果子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是嘉凯城的业主。香格里拉酒店里,芬果子疯狂地投入了一个怀抱,几乎将人熔化。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中年男人。

还得推回到政策出台的半年前。沧海市政府组队检查所辖登州市滩涂综合治理工作,电视台跟踪采访,芬果子是随行记者。也就是在这次任务中,芬果子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命中注定的贵人。

芬果子生命中的贵人很多,这个无疑最金贵。

登州市委市政府的接待酒宴上,芬果子觑准机会给贵人敬酒,贵人豪爽地一饮而尽。芬果子当然也干了,呛得直咳嗽。其实,一杯白酒对芬果子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但有谁规定了,能喝的人就不能咳嗽?

不但咳嗽,而且脸红,红得娇艳欲滴。

贵人的目光灼热。掩饰得再好,也躲不过芬果子的敏锐第六感。贵人也是男人哦!芬果子嫣然一笑。一杯竹叶穿肠过,两片桃花腮上来。

政府招待所里留出一层供考察团下榻。半夜里,芬果子钻进了男人的大套间,一夜销魂……

可惜,男人很忙,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半年来,见面的次数更少,虽然嘉凯城的豪宅很方便。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来过了吧?

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孔武有力,不怒而威。芬果子不由得想起来这张迷人的面孔,那是芬果子第一次沉迷。居然会对男人沉迷,芬果子自己也觉得奇怪。

胸前有些痒。芬果子探手去抚时,手再没拿出来。实实在在的感觉,饱满丰盈,滑啊爽酷弹。不知不觉的,睡衣又滑落了一些,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喝酒也喝得有些热了,站得也有些累了,芬果子就势坐在了一张单人沙发上。

粉色的布艺沙发,很舒适,上面有男人的味道。

芬果子是个有节操的女人,每段时间只和一个男人保持关系。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女人来说,这很难。男人却很少来。更警告说,最近要安分些……

灯光很柔和。芬果子的目光逐渐迷离。

“啪啪!”

芬果子从迷蒙中惊醒。好像,是窗子在响?

一个半裸的美艳女子,夜半时分。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睡衣里面。脸上酡红,身体颤抖。

硕大的窗子外面有人?这一切,都被人看去了?酒杯掉在了地毯上,没碎。血色的酒液缓缓流淌,污染了纯羊毛的黄色地毯。

“啪啪!“啪啪!””

我没有听错!芬果子腾地站了起来,手脚酥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睡衣完全滑落下去。

看去就看去吧,没什么大不了。

非常大不了的是,姐住在二十二层!

第三百四十七章 陛下没穿衣服

前任市委书记巴世仁,与楚向前的父亲楚怀德,岳父柳传明,都颇有渊源。

柳传明任黄海舰队政治委员后期,巴世仁任沧海市委常委、副市长,后调任镇海市委副书记、市长。镇海市是与沧海市比邻的地级市,虽然与沧海不相统辖,但沧海是副省级计划单列市,又是省内经济龙头,两市的关系向来比较密切,多有领导班子成员交流。

巴世仁在镇海市任满一届,又强势返回沧海市,就任市委副书记、市长。此时,正好是楚怀德担任黄海舰队政治委员。

黄海舰队政治委员,是铁打的沧海市委常委。驻军领导虽然不主动参与地方政务,但手里的一票也不是假的。柳传明和楚怀德都算是与巴世仁共过事,也有些私交。

楚向前转业地方工作时,巴世仁已经是桑田省委副书记、沧海市委书记,响当当的一把手,说一不二。楚向前就任市政府秘书长,只是巴世仁一句话的事。虽然此时柳传明已经荣登八宝山,楚怀德已经退居二线。这也是楚向前转业地方工作的主要原因。

一般说来,楚向前以大校衔正师职转业,经省委组织部安置沧海,通常也就是在各部委局办任个副职,熬到退休时给调个正厅待遇。那样的话,还不如在部队上继续熬资历呢。

而巴世仁把楚向前放在这个位置上,一则是照顾故旧,二则是考察培养,三则嘛,政府这边的风吹草动,也不能掉以轻心。虽然市委副书记、市长庄无鱼年轻后进,一向唯巴世仁马首是瞻。

秘书长兼任办公厅主任,政令由此出焉。楚向前这个彻底的官场生丁,既然有了舞台,演出就要开始了。

巴世仁虽然官大,但形象欠佳。尤其是脖子有点歪,远远看去,硕大的脑袋像是枕在右肩上一样。如此一来,两只眼睛就不是一般高。久之,左眼在上自由飞翔,右眼在下倍受压迫,左眼就比右眼大些,看着很有喜感。再加上讲话时“嗯”、“哈”之类的口头语甚多,所以巴书记在电视上发表重要讲话时,常被老百姓当了笑话看。巴世仁在常委会上一言堂,但老百姓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楚向前却是知道,也很在意。领导形象问题,不单是领导个人的小问题,更是沧海市的大问题!

“哦?”巴世仁歪着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世侄。军队里出来的小牛犊子,生瓜蛋啊子,还真是青涩鲁莽啊!看这小子仰首挺胸地站着那里,一本正经地汇报“书记脖子的大问题”,却是说不出的滑稽。当然了,故人之后,忠心可嘉啊!

巴世仁当然知道自己脖子歪。其他各级领导和机关干部当然也都知道。不过呢,指出皇帝陛下没穿衣服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依你说呢?”巴世仁未知可否,脸色转严肃。当然,脖子也并没有因此正起来。

“沧海电视台台长庞侯责任不可推卸!”楚向前声音洪亮,猛烈地轰击巴世仁耳鼓,“往小里说,是政治敏感性不强。往大里说,是政治立场有问题!”

巴世仁耳朵眼里的耳屎震颤。来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各级领导,包括庄无鱼在内,哪个不是和声细语,春风化雨呢?你说偏偏就这小子哈!巴世仁又好气又好笑地拿起了电话,“通知朱一铭过来!”

俄而,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铭叩门而入,满脸堆笑。看见楚向前在这里,有点莫名其妙,却也谦和地点了点头。楚向前没有得到巴世仁的吩咐,当然是还在原地立正。

“把庞侯撤了吧。”巴世仁没工夫和朱一铭叨叨。

“啊?!”朱一铭一愣,却也是连连点头,“是,是!我手头一时间没有合适的替换人选,不知道……”撤个庞侯当然没什么,莫非是挡了别人的路?朱一铭脑袋里瞬间转了个九曲十八弯。

“向前,你有什么建议?”巴世仁的大脑袋转向楚向前。你小子不会真的是为了我的脖子来的吧?

“啊?!”楚向前遭此突然袭击,一时间居然失语。哥真是为了书记的脖子而来啊!但巴世仁和朱一铭同时看过来,压力山大。莫非哥来这趟,真的不是为了书记的脖子?那么我是为了什么?楚向前汗透中衣,还真是鲁莽了……

“报告书记,市广播电视局副局长杨雪政治素质过硬,业务能力超卓!”楚向前不动如山,仍然是响亮回答。如果这时候不说出个人选来,不但是白下一城,更是让人看轻。毛手毛脚,冒冒失失,没有目的,胡乱出手,像什么话?尼玛,脑袋要多转个圈啊!幸亏哥手里名单大把。

“羊血?那就这个羊血吧!”巴世仁还真不知道这个羊血姓甚名谁,男女老幼。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要用楚向前这个人,就得让他培养班底。一个光棍司令,再死忠又有什么用?

都是宣传口的干部,朱一铭当然知道,杨雪三年前从黄海舰队政治部转业,在四个副局长中排名第四,也就是个在副职上坐吃等死的人物。看来,杨雪和楚向前的交情不浅啊!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宣传口上这么重要的职务任免,是由楚向前促成的。更重要的是,巴书记当着我的面征求楚向前的意见。意味深长啊!

楚向前这个朋友,值得一交。朱一铭郑重地看向楚向前,会心一笑,是个天长地久的意思。虽然同为副市级,但朱一铭是市委常委,两人之间还隔了一个大门槛。不过,我朱某人岂是狗眼看人低之辈!?

“书记,庞侯同志长期在宣传战线上工作,也是有些成绩的。”朱一铭现在已经明了事情原委,庞侯并没什么过错,错在挡了杨雪的路。既然如此,朱一铭身为宣传部长,就要勇于为部下建言了。

换言之,要是庞侯招惹了巴书记,朱一铭管他去死。更应该踏上一脚才对,连带着哥没面子!

沧海电视台始建于1971年9月,是国内最早的城市电视台之一。今年正值建台30周年,目前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办一场大型纪念晚会呢。

宣传部有广播电视局报上来的沧海电视台改革方案。除了大张旗鼓的人事制度改革外,还有与有线电视台合并后的频道更改。原沧海电视台更名为新闻综合频道,电视二台更名为生活服务频道,原沧海有线电视台生活频道更名为电视剧频道,有线综艺频道更名为电影频道,有线体育频道更名为文体频道。统一台标,统筹规划,内强素质,外树形象,打造一个具有沧海特色的区域性强台。

这一切,都凝聚着庞侯的汗水。不过,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庞侯是市委常委、统和战部长彭佳的丈夫。昔年,庞侯是一记文人,颇有才名,以市二中语文教师的身份,打动了原市委书记千金的芳心……

庞侯怎么说也是市委常委的家属,干得也不错,张嘴就给撤了?

“你去安排吧,彭部长这边,我会打招呼。”巴世仁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左眼大,右眼小,却是同样的威严。

“是!”朱一铭嘴上答应得挺快,心里却在嘀咕。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位置?

朱一铭意味深长地看向楚向前,嘴角苦笑。这个情分,你要记得啊!哥为了你的事,犯难了!

“书记,我有个建议。”楚向前一直矗立如山,朱一铭却已经来回走了好多步。军人的素质就是不一般。当然,这也和身份地位有关。朱一铭毕竟是班子成员,虽然巴世仁没有让座,但老杵着也不是个事。

朱一铭倒是没想到楚向前还有建议。看来,楚向前谋定而后动,所图非小啊!

“哦?”巴世仁不动声色地看着楚向前。你小子,不知道言多必失吗?没事偷着乐多好。

“我觉得,各级领导班子成员的家属,不适合进入所辖下级单位的领导班子,尤其是不适合担任一把手。”楚向前侃侃而谈。

朱一铭却是一愣,楚向前还是个愣头青啊!这一竿子,打翻了多少条大船?各级领导班子的家属,谁闲着了?

国务院有规定,同一单位中,领导班子的配偶和直系亲属,是有回避制度的。但并没有下一级单位之说。要是按照楚向前的说法,国家领导人的家属,是不是什么官都当不得?

哎呀,楚向前这个市政府秘书长,屈才了!朱一铭不无戏谑。不过呢,这个理由倒是强大。反正黑脸不用我唱,好啊!

“嗯,我知道了。”巴世仁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即使贵为省委副书记、市委书记,这种决定,也不是那么好做出的。这小子,还欠些打磨啊!

楚向前的话却没有说完,“我爱人柳风华,是市委党校纪委书记、工会主席。算是平级调动吧,这个位置适合庞侯同志。”

“哦?”巴世仁嘴角露笑,还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回家之后,不怕挨打?”

“哈,不会的,我爱人向来支持我的工作。而且,她是高级知识分子,并不恋栈官帽。”楚向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了咧嘴。这还是进门后第一次有表情。如果一本正经不算是表情的话。

“嗯,朱部长去和组织部去协商吧,定好了以后上会。”巴世仁结束了这次会见。

朱一铭和楚向前携手告退,看看手表,也到了下班点了,“楚秘书长,晚上有什么安排?”

“今晚还真是没什么安排。要不,我请朱部长去个新鲜地方?”楚向前闻弦歌而知雅意,我哪敢有什么安排?不识抬举了。

晚上,朱一铭和楚向前在黄海舰队所属的黄海大饭店把酒言欢。这黄海大饭店名头不响,外表也有些粗陋,但内部装修极其精致,菜肴味道尤其的好。楚向前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陪客就一位,即将走马上任的沧海电视台台长杨雪。杨雪猛听得喜讯,顿时被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打翻在地。你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快掐我一把。

对朱哥和楚哥表完忠心后,这个好几尺长的大汉,先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席间,楚向前的电话响起来。

“哥,哥哎!果子要失业了!”话筒中,佳人哭得是梨花带雨,凄凄惨惨戚戚。

第三百四十八章 孙猴子和如来佛斗法

“你为什么要让柳阿姨退位呢?”

楚向前饶有兴致地谈起了往事,并且完全不回避想当年的青涩鲁莽,于根顺也就投桃报李,话语随便,透着亲切。

“当时我在谋划入常。入常之后,才算是真正的市领导。”楚向前徐徐地吐了一口烟,表情漠然,似乎在说别人的事情。于根顺的积极回应,楚向前当然是收到了。但楚向前并没有更多的感觉。于根顺只是个孩子而已,能领悟多少算多少吧。就算只是听个热闹,也由他去。

但楚向前的这些回顾,却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过去没有说过,今后也不会。

“撤换一个电视台台长,前因后果都瞒不了人。巴世仁和朱一铭,不管是关怀我也好,想看我笑话也好,都不会替我圆场。能惹就得能招,要抗得住。胡乱出击在前,抱头挨打在后,徒惹人笑。”楚向前是真心点拨于根顺。这总是宝贝女婿吧?无论赞成也好,反对也好,都改变不了事实。事实就要接受。

“没听懂。”于根顺老老实实地继续询问。即使老楚想推心置腹,多年习惯使然,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说一半留一半,忒不爽快。

“我被迫损失了老婆的职务,说明时势使然,并非我故意招惹,彭佳就没有理由找我的麻烦。”楚向前把烟头摁灭,嘴角最后一丝青烟。也不管于根顺是否懂了,似乎不愿再谈这个话题。

于根顺沉吟了一会儿,默默领会精神。像是懂了,又像是不懂。很遥远,很复杂。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到底是自愿还是无奈?

不过,这又关我什么事了?于根顺完全压不住熊熊的八卦之火,“那你为什么又反了巴世仁呢?”这个问题很过瘾啊,而且很有原则性。

且不说巴世仁是楚向前的领路人,一手安置,一手提拔,恩将仇报总是不好。现实地说,巴世仁在位,对楚向前的继续升迁当然也是大有裨益。于根顺知道,市委常委并不能满足楚向前的野心。

很明显,楚向前在巴世仁的支持下,得以快速入常。

楚向前家学渊源,颇有慧根,也快速褪去青涩,成熟起来。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巴世仁的重要助力。

“我了解很多,越来越怕。判断巴世仁没有好下场,必须划清界限,否则就会被株连,被清算。”楚向前的眼神很冷。要想人不知,除非人不究。挖出一个贪官,顺藤摸瓜抓一串,就没一个冤枉的。

楚向前的书房,并不怎么奢华,也没有太多书。书架上成套的文选或者全集,都是精装硬皮,不像是看过的样子。

这里还有一套茶具。于根顺注意到,自动烧水壶里的水,并不是自来水,而是从一个蓝色塑料圆桶中抽出来的。

莫非水也能卖钱?藏马山好多水啊,甜的!装桶里卖给城里人吧,纯天然绿色无污染,算便宜点好了。这是楚楠的项目,党委委员不能白当。回头要挨个审查项目。

“那你有没有做坏事?”于根顺认真地看着楚向前的眼睛。这张还算是英俊的国字脸上,尊严和权威都是一等一的,浩然之气啊!虽然你不会回答,让你哭笑不得一下也好……于根顺一本正经地发问,心里却是乐得不行。哥心情好啊,又发现新项目了!

再说了,你讲这一通古,不是让我牺牲老婆,反了老丈人吧?这个,哥可是真心学不来。

“有,贪啊腐也是自保。”楚向前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于根顺。无非是孙猴子和如来佛斗法,看你蹦跶,也是个乐子。

于根顺闻言一愣,差点让茶呛着。老楚也太把哥当自己人了吧?这个弯拐得太急,哥一时间还适应不来……贪啊腐以自保,这个词虽然新鲜,倒也不难理解。古有投名状。大概是入了圈子,必须同好吧?

看着领导吃肉,必须得喝点汤。不想喝都不行,谓之自保。

“因为你出首有功,所以不予追究?”于根顺偏偏不让楚向前把自己扯得那么无辜,那么无奈。享受民脂民膏时,还有心灵上的折磨?

无论如何,出卖过老大的人,不可做兄弟。这是总瓢把子的原则。

“过去不追究,不是因为我有功。现在被追究,也不是因为我有过。”楚向前倒也坦然,还带着点信不信由你的意思。

“哦!”于根顺反而明白了。和庞侯一个道理嘛,挡着别人的路了。这个也不难理解。如果不和庄无鱼竞争市长,就没事。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想当市长,这样的人总是很多的。前面这一堂课,倒也没有白听。

就智商而言,于根顺和楚向前都是远在平均线以上的。和聪明人说话,虽然要小心提防着,到底也省力气些。

“无论如何,有楠楠在,你总是我的人。”楚向前又点了一根烟,晃灭火柴。火柴棍还没有烧进去多少,只是红头变成了黑头。但这火柴棍再也无用。

“是。”于根顺盯着火柴棍出神。虽然哥谁的人也不是。哥是自己的人。但这一年多来,于根顺也知道自己身上打着楚氏的烙印。无论误会也好,曲解也好。世道如此,事实如此,无法撇清,也无须撇清。

“如果我倒台,想为田舍郎而不可得。你也会跟着倒霉。当然,最倒霉的还是楠楠。楠楠是无辜的。”楚向前猛吸一口。白烟吐出时,脸上一抹温柔。父亲对女儿的爱,从来不是假的。

“是。”于根顺看着楚向前的眼睛。你到底要说什么?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已经摆平,或者有把握摆平。只有一件事,是个大漏勺。”楚向前也盯着于根顺的眼睛。

“NC国际有限公司,注册地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罗德镇,参与了沧海市一些项目,主要是倒手获利。其中有一些实证无法消除。这个公司是芬果子的。芬果子是我的情妇。”楚向前喷着烟雾,面无表情,完全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啊?!”于根顺差点蹦起来。芬果子?沧海电视台一姐?

再说了,哪有老丈人和女婿讲这个的?虽然你们官场中人极龌龊的……好吧,养情妇这等小事,哥就不惜地说你了。

“芬果子已经被监视居住,虽然她自己并不知情。”楚向前冷冷地掐灭烟头,“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于根顺是个什么人,楚向前当然清楚。面包车里的三个小混混之死,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根顺和蒋破军父子的关系,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楚向前知根知底。甚至青牛道爷,白苍牙等混混,也瞒不过楚向前。

所以,楚向前静静地看着于根顺。杀个把两个人,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吧?我给你讲这一个多小时,难道是闲的?

杀人当然不是大事。但杀人需要一个理由。于根顺没有说话,同样静静地看着楚向前。为了救老丈人,当然也是个理由。但这不够充分。

“可能有人是倒霉的,但肯定没人是无辜的。”楚向前伸手摸了一根烟,划亮了火柴,却没有点。于根顺的心理,楚向前也看清了。

“是芬果子的贪欲,造成了今日之被动局面。当然,我也有些大意。我这人,一门心思升官,并不贪财,一直很干净。NC公司所得利益,也都在芬果子手里,我从未索取。”火柴棍即将烧到手指时,楚向前才把烟点燃。

“女人,就是一条填不满的沟壑。越美貌的女人,越是如此。女人的智慧,永远达不到知足的水平。你要小心苏烟。”楚向前淡淡地吐烟,眼睛盯着逐渐飘散的烟雾。

于根顺苦笑。楚狐狸之名,还真不是白传的。

“你放心,过去这个坎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楚向前把抽了两口的烟掐灭,“相对于庄无鱼这种庸官,我楚向前还是能给沧海市做些事情的。对藏马山,当然更会大力支持。”

下楼后,楚楠早已收拾好了客房,带着于根顺参观了一下。这间客房虽然不大,家具却齐全,感觉也很温馨。一套睡衣放在床头上,看上去很柔软。当然,型号也很合适。

在楚楠的指点下,于根顺洗漱完毕回到客房,突然很想抱一抱楚楠。用力地抱。楚楠却小脸一红,推开于根顺逃走了。

这还是第一次留宿楚家。于根顺熄灯后,和衣躺在床上,盯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

大约两个小时后,于根顺悄悄出门,一路在黑影里狂奔,直到嘉凯城围墙外。随后腾空而入,来到品字形三栋大厦的南侧墙根。速度极快,应该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探头。

徒手攀登并不是难事。楚向前指定位置的窗子里,却亮着灯。

眼前的情景,却让于根顺差点一头栽下去,算是阴沟里翻船。

朦胧的灯光下,半裸状态的美女,波澜壮阔,颤颤巍巍。修长而细腻的双腿。柔弱无力的腰身。光润如玉的小脚。

如果这还不够诱惑的话,那就加上新浴未干。

如果还能加点什么的话,那就加上酒后微醺……

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睡衣里面。这是一种什么表情?极度痛苦,极度享受?于根顺并不是初哥。知道女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却不理解,屋里明明没有男人。

出来混,就靠勤劳的双手?这才叫暴殄天物……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关公月下斩貂蝉

睡衣滑落后,如果说一丝不挂,那是不准确的。芬果子手里还端着一杯红酒。

这是一只高脚杯。晶莹剔透,弧线完美。峰峦叠嶂,沟壑纵横。细致滑啊爽,温润如玉。鲜艳的酒液沿着杯壁晃动,但没有溢出。总之是红色和白色相间,偶或一抹深色,相当的赏心悦目。

看酒杯太过出神,于根顺手脚酥软。高楼好大风,身体飘飘忽忽,差点被吹了去。想来前世今生,飞檐走壁无数,跨过大江大河,经过大风大浪。如果就这样摔将下去,“啊——啪!”变成一滩人渣,让哥找谁说理去?

做人要有耐心,看戏更要有耐心。夜半不该拍窗,否则后果自负啊!于根顺以大毅力稳住心神,拔出眼神,默念“八荣八耻”八遍,终于牢牢扪定窗沿。

芬果子“噔噔!”后退两步,左右扫视,取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上,瞪大眼睛盯着窗户。脸色发白,嘴角哆嗦,浑身发抖,颤颤悠悠。或许觉得力气还不够,改成双手握刀,举在胸前。

害死人的酒杯终于放下了。于根顺果然精神大好,稳定身心,再次“啪!啪!”地敲窗。这傻娘们,怎么一副大白天见到鬼的样子?有长得这么帅的鬼吗?何况不是白天。你倒是开窗啊!就让哥挂这儿风干?再不开的话,哥就自己动手了!

对了,屋里亮,外面暗,玻璃又反光。芬果子大概看到了有人,却不知道是个帅哥……于根顺腾出右手来,在玻璃上写下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于根顺”。写完后,又加了三个感叹号,以示哥是个VIP。

高层住宅,外墙玻璃难清理。物业雇人挂在外面洗刷,每年一次。所以,玻璃上常年积着一层灰尘,写字倒也方便。

水果刀握得太紧,芬果子手背苍白。此时见玻璃上出现鬼画神符,不由得凝神仔细辨认。要说松花江畔走出的美女,其胆色还是相当不错的。换个南方小女子,说不定早已龟缩到墙角,用残存的力气捂脸了吧?

像是三个大字,但不认识。芬果子弯腰戒备着,水果刀冲前,迟疑着走近了两步。皓齿下意识地咬着红唇。咬得太重,有点疼。芬果子松了松口,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牙印。

于根顺再次强念“八荣八耻”,回忆革命先烈,心境顿时空明。这风,也太大了些!吹得身体“呜呜”地晃!

也许是“于根顺”三个字笔画太多,透过玻璃还是反体,芬果子认不出来?于根顺再次运笔如飞,写下了“飞车哥”三个大字。想来芬果子最深的印象,应该是这三个字吧?

果然,芬果子两相对照,终于福灵心至。如此惊世骇俗的大能,除了顺子哥,还有谁人?!

芬果子脸色稍霁,单手持刀,走到窗下,贴着玻璃往上看。于根顺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更是惊涛骇浪,惊心动魄。到底是在等着人家开窗呢,于根顺冒着生命危险,勉强地笑了笑。

这笑容果然是个鬼样子,但芬果子还是得到了确认。蔡琴的歌声一直在室内回荡,只是芬果子听而不闻。认出顺子哥以后,这歌声好像又突然变大了。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顺子哥啊!

芬果子毫不犹豫地抬手去掰窗户把手。于根顺连忙闪到旁边。这傻娘们要害死人啊,差点被她推下去,让哥找谁说理去?

“顺子哥果然非常人!”芬果子长身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根顺。开窗后,芬果子并没有离开原地,连转身都没有。

于根顺在外面风干太久,腿脚有点不太利索,闻言差点一个跟头。哥就是不走寻常路啊!尼玛寻常路都被警察盯住了,还有监控录像。

“外面风太大,呃,灰也多……”于根顺搓着手站起来,眼睛看着手上的灰尘。嗯,灰多的。

“谢谢你告诉人家。”芬果子恍然大悟。不过,你好像还欠了姐一个解释?

“嘿嘿,嘿嘿!”于根顺低头走向那个单人沙发。这傻娘们没点儿待客之道,都不知道招呼人坐下,没礼貌的。坐下时手一搭,正好摸着了芬果子的睡衣。丝质睡衣果然柔啊嫩顺滑,手感很好……

于根顺“腾!”地抬起手来,就像被睡衣烫成了重伤。还好,没有被吓得跳起来。于根顺做贼心虚地瞄向芬果子。却见芬果子双手合抱在小腹上,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根顺。身上仍是一丝不挂。呃,也不能说一丝不挂。一把水果刀在两个手指中间晃动。好像水果刀是一个很好玩的玩具。

哥心虚什么啊?你说这事闹得!于根顺迅速恢复了大毅力,脸上露笑,“要不,咱们先穿上衣服再说话?”

“这深更半夜的,顺子哥又勇武过人,人家一个弱女子,穿不穿衣服,又有什么分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芬果子楚楚可怜地一声叹息。女人啊,弱者哎!

“呃……”于根顺一时语塞,这叫什么破事!大半夜的,爬了二十二层的窗子,进了这么一个旖旎的环境。该说的话,统统飞走不见。于根顺只好眼观鼻鼻观口,“要不,你也坐下说?”你好歹坐下,挡一挡嘛!你老这么站着,多不安全。

“就一个沙发,还被你抢了,你让人家坐哪儿?”芬果子笑语嫣然,迈着灵猫一般的步伐,轻盈地走向沙发,大有坐在于根顺腿上之势!

于根顺“腾!”地站起来,闪到一边让座。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味道。有个女人在依依呀呀地唱戏,谁没事老敲窗。

芬果子果然款款地坐下了,用下巴看着于根顺。左腿压右腿,是个二郎腿。

于根顺四处看看,“噔噔!”跑开去,搬了把椅子回来。放在正面?不合适。放在侧面?也不合适。呃,管它呢!于根顺把椅子矗在芬果子右前,大概两米。平常两人对话,这倒是个符合礼仪的距离。于根顺坐下以后才发现,尼玛这个距离看得最真切!

芬果子坐下后,好歹遮住了些。但右手轻举,水果刀在掌心自由自在地旋转,貌似杀伤力很大。于根顺的脑袋给转得有点晕,苦笑一声,“你能不能把刀子放下……”

“人家一个弱女子,总得有点防身的东西。虽然这把小刀对于顺子哥来说,哎,聊胜于无吧。也就是个心灵的安慰,不顶什么。”芬果子仍是细语呢喃,嘴角轻笑,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自怨自艾,怎么看怎么像是任君采撷。带点小刺的玫瑰,让人更有征服的欲望?

不过,此时芬果子心里还真是有那么点得意。你说英明神武的顺子哥哈,你说大义凛然的顺子哥哈,你说目无凡尘的顺子哥哈,进退失据啊!顺子哥夤夜造访,到底是所为何来?楚留香?

“我们好好地说话!”于根顺嘴角仍是苦笑,但脸色严肃起来。眼神也不再躲闪,反而在欣赏着眼前的胴啊体,甚至是肆无忌惮?俗人们,这是欣赏艺术的目光。人体是最伟大的艺术!浓缩了一世界的美……

好吧,无论如何,眼前还真是个尤物。那么翘挺,两点嫣红。这两点嫣红晃动起来,她们的主人一声轻笑,“顺子哥这趟,是来跟人家说话的?顺子哥到底想跟人家说什么啊?”

“是楚向前叫我过来!”于根顺一声叹息。这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比较好。耽搁在这儿,实在是太危险!为什么说“关公月下斩貂蝉”呢?如果传说无误,关公确实斩了貂蝉,而不是别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呃,你说这乌七八糟的东西哈……

原因就是,斩貂蝉,白天怎么下得了手?

“啊?!”芬果子顿时一声惊叫,脸色再次惨白。两片姣好的嘴唇有些紫了,牙齿在震颤,浑身的力气似乎是瞬间被抽尽。这个名字,曾经是那样的柔情蜜意。芬果子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那么安全,那么可靠,那么幸福。

而今,这个名字从于根顺嘴里说出,一切都已经很明了。我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楚向前心思缜密,不让任何危险留下,哪怕只是一个隐患。而今,我只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吗?我从未有过小三转正的要求,只是义无反顾地陪着他。挣一点钱,也不过是为了不测的将来。谁又能挣一辈子钱呢?

芬果子心丧若死。不过,我不服!

“我有很多钱。”芬果子再次笑语嫣然,虽然脸色的苍白未褪尽。“很多很多的钱,足够我们花一辈子,可劲地花!外面的世界很大,不止是藏马山那么点点大。当然,藏马山也很美好。”

“我们?”于根顺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这关我什么事了?又关藏马山什么事了?藏马山当然很美好。

“是的。我们,也就是你和我。”芬果子的嘴唇有点干,伸出香舌甜了舔。睫毛颤抖着,楚楚动人。“苏烟和楚楠都很优秀,我也不差。”芬果子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身。抬起左腿,放下。又抬起右腿,压在左腿上。慢慢地换了一个二郎腿。

果然不差,很不差。

“女人的味道,是不同的。男人总是要多品尝些。如果你愿意,我们完全可以把楚楠和苏烟也接出去,到一个没有这么多规矩的地方去。只要有钱,就是天堂,就是上帝。”芬果子笑得极其魅惑。两只大眼睛,就像两个无底洞。

呃,那敢情好……于根顺今夜以来第三次默念八荣八耻,是不是太频繁了?“呃,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来解决问题的。”于根顺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过呢,哪儿跟哪儿,貌似也值得向往,相当的!

“啊——”芬果子再次惊叫,脸色灰白,似乎认了命。楚向前果然无情无义。于根顺果然心狠手辣。于根顺从窗子里进来,就是奉了楚向前的命,来让我“厌世轻生”的。

一个单身女人轻生,有太多理由。于根顺会做得天衣无缝。越有能力的男人,就越可怕。世界上的女人,太可怜。选择平庸的男人,不甘心。选择优秀的男人,不到头。

这翁婿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

翁婿?

“解决问题也不急于一时,我想有一个最后的享受。顺子哥太威猛了,其实,从我第一次见到顺子哥时,我就那么冲动,不可遏止地想从你这里得到。顺子哥不会拒绝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临死之前的小小要求吧?我的最后一次,我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享受,顺子哥也肯定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体验,或者会让你追忆一生。”芬果子的声音楚楚可怜,还带着点哭腔。这个要求,相当凄婉,也真的不过分,一点也不过分呀!

“你肯定已经知道,我算是你的小丈母娘吧?”芬果子说话时,一直盯着于根顺的眼睛。这眼睛里,好像有一扇门在慢慢打开。男人,不都是那么回事吗?

“比如师生,比如制服,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呢?就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禁忌,类似乱啊伦的禁忌。突破禁忌时,会有特别的快感……”芬果子脸色微醺,像是又喝醉了酒。

日后再说?

第三百五十章 小丈母娘的香艳要求

鬼子岛上的艺术奇葩,于根顺还真是研究过的。重生以后,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于根顺下了大力气进行恶补。

当然,即使再恶补,暂时也轮不到这些奇葩。问题就出在赵奎和谢覆宇这两个混蛋身上了。打开门说话,三人是正经的上下级。关着门说话,三人却是正经的老同学。赵奎和谢覆宇两个混蛋关着门不说话,却被于根顺一头撞了进去。

原来,电脑这东西啊,用途还真尼玛广泛。谢覆宇这厮视之为老婆,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可是,当人家老大的,切不可孤傲不群。要和兄弟们打成一片啊!哥容易吗?

所以,于根顺好奇地观摩了一部,颇有心得。然后义正词严地威逼谢覆宇搜检存货,一部接一部,检查了大半夜,认识了好多德艺双馨的老师。

你说硬盘这东西哈,真尼玛能装……

不过,即使再恶补,一甲子的跨度,也不是那么好克服的。于根顺心里,仍旧保留着旧时的桎梏。比如父父子子,比如男尊女卑,比如重信守诺,比如义薄云天。这种道德约束,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更重要的是,于根顺觉得这些观念没什么不好,无须改变。

经济大发展,秩序大混乱,精神大迷失。这是于根顺对现实世界的基本定位。遗憾的是,哥无力改变现状。还是徐图大计吧,哥有耐心,做好藏马山。

所以,突破伦理禁忌,着实是相当的诱惑,于根顺却偏偏能抗住这种诱惑。

芬果子戏谑地自称“小丈母娘”,于根顺反倒是认可的。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楚向前位高权重,娶个把姨太太,养个把外室,还真不算是个大事。

而危机临头,楚向前绝情断义图自保,于根顺虽然鄙薄其人品,却也能够理解其行为。虽然哥绝不会牺牲自己的女人。

换言之,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如此说来啊,哥还真成不了大事……

可是,这“小丈母娘”——虽然已经被老丈人休了——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提出一个最后的要求,提出一个相当香艳的要求,让人如何拒绝?这也太伤人自尊了嘛!

抬眼看,两米的距离一趋可至。芬果子纤手托香腮,眼神迷离,期期艾艾,就像一朵盛开的夜来香。尤物天生,每一寸肌肤都是极致的诱惑。

于根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最后的要求无法拒绝,那就……变成“非最后”好了。呃,呸呸!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来这里,是让你消失的。”于根顺苦笑一声,淡定地看着芬果子。确实是赏心悦目,一种效果颇佳的眼保健操。但也仅此而已。于根顺已经恢复清明。

“啊?!”芬果子的脸色再次煞白,虽然于根顺只是复述了一下来由,很平淡。芬果子脸色煞白的原因却是,于根顺眼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欲望,也没有了入室之后的局促。

于根顺,到底是不是男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姐怎么这么倒霉啊?

“有命赚钱,也要有命花。你有很多的钱是吧?那你有没有想过报应?有没有为此做好准备?”于根顺偏偏不肯放过一个绝望的弱女子。

芬果子似乎被抽走了骨头,真真的变成了一摊肉。好吧,仍是一摊赏心悦目的肉,恰好激发男人的征服欲。

而征服,恰好是男人的原力。这个粗鲁的原力,呵斥着男人不断向前。

惜乎,哥是征服世界的,无须通过征服女人来得到满足。

“我有想过,也有准备。但没有想到,报应来自楚向前。没有想到,我的男人会这样无情。”芬果子似乎认命了。身上略微恢复了些力气,虽然此时不用在意仪态。

不过,到底是美女当得久了,有些意识根深蒂固。芬果子的身体坐正了些,脖子立起来,挺住高昂的头颅,“也许有一天,这种报应也会降临你的头顶。”

“哦?说说看,都做了哪些准备?”于根顺打量着芬果子的变化,显得饶有兴致。至于芬果子所言报应云云,于根顺并没有放在心上。杀该杀的人,做该做的事,神佛其奈我何?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如此被动局面,仍旧没有放弃,一直在想着突破,寻找机会。于根顺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点头。

呃,刚才芬果子所云“最后一个要求”,不过是在人之大欲时,寻求变数吧?试想,果真行了云雨,还是狂风骤雨,绿肥红瘦,那就是哥的女人了。哥怎么会对自己的女人下手呢?更何况还是在云收雨散之时下手。这得多硬的心肠?

虽然,哥从未想过对芬果子下手。

芬果子只是一个弱女子。说到底,作恶者还是楚向前。但这又怎么样呢?哥不是判官,不掌人间善恶是非。

如果想杀芬果子,于根顺就不会赚她开窗了。永远不能利用别人的信任。尤其是妇孺的信任。顺子哥是个讲原则的人。

说西方有翁名洛克菲勒,诱导其孙,“跳下来,爷爷接着你!”孙子果然跳下桌子时,洛克菲勒却收起了手,眼看着孙子摔得七荤八素,教导道,“不要信任任何人!”

这个洛克菲勒,还是人吗?

“哦?”芬果子似乎抓住了什么。孤身一人杀入沧海,成就电视台一姐,芬果子靠的,决不单单是身体语言。

芬果子突然觉得,对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一直在欣赏着姐的身体的男人,真的是一无所知。虽然芬果子自认机敏过人,也一直以为,了解顺子哥颇多。正常分析,顺子哥这种兵强马壮的男人,其实是不难征服的。芬果子很有经验。不过这经验失了效。

“我的钱,存在欧洲银行。我有澳洲护照。”芬果子试探着说。

“你虽然还没有被立案侦查,但已经有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所以我避开监控,从窗子里爬进来。”于根顺终于主动解答了芬果子的疑惑。

说实在的,芬果子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个。这么大能的顺子哥,一定有点恶趣味吧?走寻常路反倒是奇了。芬果子嫣然一笑,于根顺报以苦笑。果子姐,你不要笑好不好?很危险的!

“也就是说,你从正常的渠道,走不掉。”于根顺以大毅力,用舒缓的语气继续说话。

“顺子哥一定有办法。”芬果子偏偏要笑。如果没有办法,顺子哥费这么大力气,费这么多话干嘛?

“你先给我说说,NC国际有限公司的事情吧。”于根顺觉得有点口干,可能是说话太多的缘故?

芬果子果然善解人意,娉娉袅袅地站起来,取了一支红酒,两个杯子。于根顺再也不好提醒了,这“小丈母娘”能不能先穿上衣服?

官商勾结,果然好赚,天底下并无新鲜事。于根顺静听芬果子讲述。已经是后半夜,芬果子的声音略沙哑,更显得软糯柔润。电视台一姐,果然好口活。

于根顺得到认证,楚向前还真是懂得节制惜福,并不算为恶过分。

当然,即便如此,芬果子之所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上述两点,正是于根顺连夜跑来一趟的真正目的。

“老百姓的钱,不能便宜了洋人。”听完故事,于根顺开出了条件。

芬果子虽然有些意外,却知道性命更重要,“是老百姓的钱,但你让我还给谁去?”

是啊,还给谁去?

交给政府吗?“三公经费”捉襟见肘啊!

捐给慈善吗?“红十字会”血盆大口啊!

站在楼顶往下撒吗?天文数字的钱,不过是银行中的一个数字罢了,没的撒。虽然芬果子说了欧洲银行,鬼才知道是哪一个。

“留下你的生活费,其余的,要投资藏马山建设。采取合适的方式,投入合适的项目,你也会有合适的回报。我会找一个外商替你打理。”于根顺却是有备而来。谈起生意以后,谈判对象穿多少衣服,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同意。”芬果子毫不犹豫。这个结果,比刚才的挣扎,已经强过百倍。芬果子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这小坏蛋,一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却等到现在才说。成心吓死姐啊!芬果子鲜花怒放,不由得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于根顺,当然也带着些羞恼。

“穿上衣服,带上必需品。”于根顺多少有点招架不住,想着赶快结束这个艰难的谈判。一支昂贵的红酒,大部分进了于根顺的肚子。虽然味道差藏马山老白干远甚,聊胜于无啊!

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东方即将鱼肚白。

芬果子也知道时间紧迫,享受壮男的旖念暂且记下。不过,婀娜步入卧室前,芬果子还是没忘了调戏一下顺子哥,大眼睛呼扇了两下,嘴角顽皮地轻笑,你确定不要跟进来吗?

呃,哥不确定……于根顺嘴角苦笑,使劲地拍打着脑门。

通常来说,女人化妆是慢一些,但穿衣服和脱衣服都是极熟练的。进入卧室未久,芬果子崭新出来,还背着一个双肩包,鼓鼓囊囊的。

素颜无妆,倒也是清水芙蓉,略带一点黑眼圈。不过,顺子哥不会在意的吧?

于根顺点点头,随后左右扫视,扯下一条窗帘,铺在单人沙发上,命令芬果子,“躺上去!”

芬果子闻言一愣。没必要这么混蛋吧?人家才刚穿上衣服,这麻烦的!

于根顺看到芬果子的表情,也是一愣,随即更加使劲地拍了拍额头,苦笑道,“快点吧,我背你走!”

芬果子小脸一红,随后强忍笑意,果然蜷缩着躺下,两只大眼睛犹自盯着于根顺。于根顺又好气又好笑,翻起窗帘,一股脑地把芬果子包起来,打了个死结。想了想,又把刚用过的酒杯和酒瓶子扔了进去。这些东西可能会留下痕迹吧?反正哥不怕重。

随后,于根顺把这个大包裹背在背上,跃上窗台,又用窗帘角擦拭了玻璃。然后轻轻拉上窗户,飞向下一层窗台。

蓦地,一记闪电撕裂夜空。

隐约中,一个硕大的人影飘然落下。即使有人看到,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待揉眼再看时,那里果然什么都没有。

芬果子只觉得倏然下降,失重的感觉远甚于乘坐电梯。还是人梯好啊,姐要飞!

子哥的脊背好厚实……芬果子倒是一点都没有觉得害怕。也一直没问,顺子哥会把自己背到哪里去,后事如何。

甚至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个包裹,像极了妈妈的子宫。安全,舒适,温暖。

呃,也没那么温暖的。外面的凉风带着湿意,透过包裹进来。芬果子受此一激,突然想到,这是楚向前的主意,还是于根顺的主意?

不过,这个很重要吗?无论如何,楚向前已经成为过去式。搞清楚真相,又有何意义?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直以为混蛋是有底线的

是谁的主意,还真的不重要。

于根顺下楼后,楚向前又点了一根烟,开始思索下一步的措施。危机应对方案里,已经删除了芬果子的负面因素。这个因素,应该用大红黑体表述,如果真的印成文件。

至于于根顺会怎么处理,芬果子的后事如何,楚向前并不关心。说起来也有些奇怪,楚向前从未如此信任过任何人。且不说这事绝不可曝于天日之下。且不说这人还不太听使唤。

对于根顺的信任就是,只把目标提出来,然后就不管了,并且默认目标已经达成。无论如何,芬果子会就此消失。对于这一点,楚向前笃信不疑。

既然于根顺答应了,那就不用再费心考虑。到底怎么做,随他去蹦跶好了。就算我说要如何如何,于根顺就会如何如何吗?这个小混蛋!

无条件的信任,或者是女婿的缘故?

楠楠像是一直等在楼下的。于根顺一下楼,两人就立即小声说起话来。唧唧喳喳的声音传入书房,楚向前甚至有点妒忌。从哪年开始,楠楠就不跟爸爸这样说话了?

女儿长大了啊!女儿总是要长大的,女儿为什么要长大呢?楚向前一时间居然集中不起精神。

今天给于根顺说的事情,不会传入楠楠耳内。对于这一点,楚向前同样是笃信不疑,虽然谈话中谁也没有提及楠楠。

为人父者,只希望女儿平安幸福。平安尚在幸福之前。平安幸福之外,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有,最好;没有嘛,也好。

于根顺之于楠楠,楚向前却不知是祸是福。虽然这小混蛋对楠楠的感情,是真真的。楚向前的眼神何其毒辣。攀龙附凤者寻常见,也无可厚非,但于根顺不是。说不定还以市委副书记女婿为耻呢,这小混蛋!

当然,如果有的选择,楚向前不会接受这个女婿。

当然,这并不是说,楠楠的坚持,或者说倔强的对抗,能起到多大作用。如果楚向前铁了心要阻止这事,手段多的。

可是,楠楠一生中最大的选择,也是最重要的选择,都得不到父亲的支持,她的平安幸福,又从何而来呢?

两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吧,楠楠坚持去最艰苦的地方工作,楚向前不也是支持了吗?否则,楠楠还不得在市局乖乖地当内勤?

呵呵,女儿就是女儿,不会明白父亲的想法。楚向前给自己笑了一个,又摸出一根烟来。

很多事情,需要自己选择,自己坚持,自己奋斗,自己负责。否则,爸爸难道能陪你一辈子?当然,遗憾也不是没有。女儿长大了,居然就和爸爸隔膜了。这让老子跟谁说理去?

没有女儿的人啊,永远无法体味爸爸对女儿的大爱……

楼下的幸福女儿,并不知道父亲此时的大爱,以及给予女儿大爱的幸福。楚楠有自己的幸福。顺子第一次名正言顺地留宿,妈妈没说什么,但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样子。爸爸虽然不假辞色,却在饭前跟顺子下棋五十分钟,饭后更是跟顺子谈话达八十六分钟。

当女儿的,谁又愿意和父母对抗呢?心上人终于被父母接受,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偷偷备下的拖鞋睡衣,尺寸刚刚好。可不容易买到呢!跑了好几家店,都没那么大码。还有成套的洗漱用品,全都派上了用场。楚楠带着小甜蜜,领着顺子进了客房,却被顺子突然袭击,抱了个满怀。

此前,这种程度的亲热,当然已经不少。但更过分点的就没有了……此情此景下,楚楠短暂迷茫,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小心肝“砰砰!”地跳。

猛然间醒悟,楚楠吓了一跳。不是被顺子,而是被自己。随即奋力推开一头色狼,飞也似地逃到了楼上。顺子在后面无赖地贼笑,楚楠站在楼梯上回头,狠狠地凶了一眼。顺子作势要上来抓,楚楠赶紧跑进房间闩好门。小心肝跳得更厉害了。

这一夜,楚楠睡得并不踏实。虽然闺房一直保持着原样,妈妈会定期清洗,爸爸每天开窗换气,以备女儿突然回家小住。

五月的沧海,天气仍旧那么凉爽。楚楠甚至盖着薄被睡觉,窗子也开着一扇。或者是后半夜了吧?顺子那个没心没肺的,早已进入梦乡了吧?楚楠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好多的梦。

梦见走在田间的小道上,极目四望,麦浪翻腾,一派丰收景象。突然间,一条红色的毒蛇,又粗又大,吐着信子袭击过来!想反击,手却抬不起来!想逃跑,脚却迈不动!想呼救,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毒蛇扑向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果然是顺子哥从天而降!红色内裤穿在外面,披着蓝色的披风。

顺子在,没问题!手能动了,脚能动了,嘴也能动了,“顺子,加油!”

只见顺子英明神武地掐住了毒蛇七寸。那毒蛇嘴巴张得老大,牙齿锋利,信子乱窜,居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轰隆!”

楚楠被惊醒了。没有毒蛇,没有顺子,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尚在。

过了好一会儿,楚楠才明白过来,这是沧海的卧室。呃,顺子在客房。窗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伴着电闪雷鸣。楚楠突然想起来,客房的窗子是全开的吧?顺子可能睡得猪一样,会不会被浇成落汤猪?

楚楠没有开灯,关好卧室窗户后,蹑手蹑脚地下楼,借着电光走近客房。顺子这猪,果然睡觉不关门,野人啊!楚楠轻轻地推门而入。顺子一定不会醒过来,关窗之后,甚至可以趁机在他脸上画个猪头。

摸黑关好一扇窗户,楚楠的胳膊已经被淋湿了,但动作绝对是悄无声息。顺子这人怪的,打雷可能不醒,有点轻微异响说不定就醒了。莫非,睡觉时也能判断是否安全?

楚楠刚摸到另一扇窗下,却有一记闪电劈过,整个世界亮如白昼。楚楠下意识地一回头,顿时僵在当场,胳膊保持着伸向窗户把手的姿势——

床上没人!

睡衣好好地放在床头!

天堂和地狱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不问可知,今天下午,两人是从哪里来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耻。

闪电之后是彻底的黑暗。窗外暴雨如注,从窗户里淋了一些进来。楚楠只穿着轻薄的睡衣,一会儿就已湿透。但楚楠没动地方,就像刚才的梦一样,失去了行动能力。

雨水冰凉,不如心冷。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楚楠嘴角苦笑,我真傻,真的。我一直以为混蛋是有底线的,我错了。这个混蛋,真的没有底线。我错了,我一直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电闪雷鸣的雨夜中,楚楠一直站在窗下,浑身都没有感觉。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雨一直下个不停,天色却逐渐转亮,朦朦胧胧,似是而非。

忽然,窗户被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动。朦胧中有人“咦?”了一声,随后转向另一扇窗。这回推开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跳进了进来,正站在楚楠跟前。

闪电扫过,楚楠木然地看着于根顺,还是没什么感觉。于根顺讶然地看着楚楠,“楠楠,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

于根顺一把抓住楚楠,拉向里面避雨。却觉得楠楠的身体冰透。任凭搂抱摸索,却毫无反应。于根顺借着电光扯过枕巾,着急麻慌地给楠楠擦拭,顾不得自己浑身滴水。

帮楠楠擦完后毕,于根顺才想起身后仍旧进雨,连忙回头把依旧大开的窗户关上。客房内霎时安静下来,风雨雷电都被关在了窗外。

于根顺回身时,又有闪电照过,却见楠楠脸色苍白,目光空洞,似乎是穿透了于根顺的身体,一直看到了远方。

“楠楠,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根顺霎时明白,楠楠是被雷声惊醒,下来关窗的。

你说这贼老天,捣什么乱啊?

楚楠却是无动于衷,就像没有听见于根顺说话。不止如此。楠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人?于根顺苦笑不已。却也顾不上继续解释。即使想解释,又怎么可能说清楚?今晚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楚楠知道。

于根顺三下两下脱掉了湿透的外衣,只剩下一条四角短裤。接着又强行脱掉楠楠的睡衣,不由分说地抱上了床。相拥侧卧,两具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于根顺又拉过来薄被盖上。

其实根本不用强迫。楚楠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牙齿“咔咔”地响。

于根顺的身体毕竟强悍,一会儿功夫就恢复了体温。却愈发觉得楠楠冷得怕人。肌肤相亲,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却是泥牛入大海。

“楠楠,你听我说,我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于根顺把脸贴在楚楠脸上,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相亲相爱的两个人,第一次赤裸相见,却是这种情形。你让哥找谁说理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你要我的身体吗

灵魂飘在身体之外。

楚楠仿佛在空中,茫然地看着床上的赤身男女,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这样很不好吧?上学期间,楚楠一直是天之骄女,班花兼班霸。身边围绕着各式男生,予取予夺。但楚楠从未对哪个男生产生过超友谊的好感。身体接触或者有,比如搏击训练,但男生都被打败了。

冥冥中自有定数,楚楠到了藏马山。一个完全没有概念的角落,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很偏僻,很落后,很野蛮,楚楠很快就有了判断。但楚楠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想用法律的光芒驱走蒙昧。却逐渐觉得,堂吉诃德冲向风车,即使粉身碎骨,血肉扬向长空,却也不能影响风车分毫。

堂吉诃德没有退缩,楚楠也没有退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楚楠骨子里的骄傲。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很累。黑夜静寂,怅茫无边,楚楠抱着肩膀坐在门槛上,又冷又孤独。

是时也,于根顺横空出世!

从极端鄙视,到特别讨厌,逐渐变成褒贬各半,楚楠从小就会辩证地看待问题。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无视其优点。

谁知道,后来却忍了缺陷,放大了优点。终于,缺陷也变成了优点,楚楠无可救药地沦陷了。于根顺支撑着楚楠的精神世界,并逐渐放大这个世界,楚楠陶醉其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于根顺有堂吉诃德的精神,更有堂吉诃德所不具备的力量。于根顺可以傲立云端,把如意金箍棒捅进风车里。风车被搅得粉碎,前路畅通无阻。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藏马山的两年,特别是后面一年,何其厚重。楚楠跟着于根顺,搅碎了一座座风车,刚猛无俦地把藏马山推向前进。

真男人,永远不败!

被众多兄弟称为“嫂子”,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逐渐的,楚楠知道了什么叫爱,并且全身心地投入了自己营造的爱情世界。

如果不是全身心地投入,那就不叫爱情。爱情就是爱对方的全部。不单是爱屋及乌,还爱屋后之茅厕。不单是投其所好,甚至是爱他所爱,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滚雷惊醒梦中人。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正式上门的第一个晚上,你居然偷偷地跑了出去。这是何等的无耻,这是何等的漠视。我,爸爸妈妈,还有这个家,所有的努力,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

爱情终是双方的事情。还好我醒了。是时候结束了。

楚楠看着下面的青春胴啊体,收拾起全部的力气,很费劲地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于根顺。于根顺仍旧抱住楚楠,紧贴着楚楠的后背。滚热的小腹,正对着冷冷的屁股。那屁股却终是冷的。因为心是冷的。楚楠觉得,这颗心,再也热不起来。

过几年,随便找个人嫁了吧。人总是要结婚的。我不可以这么自私。

“楠楠,我是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知道,我不是很能约束自己的人。但这次绝对不是!我早就做好了和你结婚的准备,请不要离开我!”于根顺顽固地抱着楚楠,似乎稍一松手,楚楠就会化作蝴蝶,拍打着翅膀,飞走不见。

“算了吧……”楚楠飞回了自己的身体,麻木的身体有了一些感觉。能够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可是这又怎么样?你要结婚,我就得跟你结婚吗?

“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请你好好地待她。”楚楠的声音飘忽而空灵,无喜无悲。这还是楚楠发出的第一张“好人卡”。以前连发“好人卡”的机会都未曾与人,以后可能会多发一些吧?但也不一定会发。

“不!我不允许,决不允许!”于根顺的脸紧贴着楚楠的脸。双臂的力道不匀,几乎勒得楚楠喘不过气来。

“你要我的身体吗?要就拿去。反正我爱你了这么长时间。别的就不要说了。”楚楠转了一下脸,侧向上望着黑洞洞的虚无,那是天花板和围墙相接的地方。已经千疮百孔,不在乎多伤一些。你不是好色吗?不在乎你的猎艳名单里,多我一个。就当是一个为了忘却的纪念,画一个句号。

“要啊!很想要!”于根顺果然激动起来,伸手扳过楚楠的俏脸。这一天过的,本是不知疲倦的年纪,又是久旷之身,白天被硬生生从苏烟身边拉走,晚上又忍了芬果子的香艳诱惑。哥容易吗?

早就想要了楠楠,却一直未敢轻动。就像一件可心的瓷器,属于自己的,时刻捧在手心。就像一块可口的糕点,早晚要吃的,却不急于一时。

更重要的是,身体的联通,走向心灵的沟通。床头吵架床尾和,古今至理。可知床上的作用?通往男人心中的路,是肠胃。通往女人心中的路,是阴啊道。

第一次走这条路的男人,女人将永远铭记,无论当时的心情。所以,男人多有处子情节——是我,而不是别人,把这个女孩变成了女人……

肠胃则不然。谁第一次走进来,男人并不会在意。更何况,多数是母亲的照拂。

女人很辛苦的,要一直伺候着男人的肠胃。女人稍有差池,男人可能就会去吃别的小菜。更何况,家里的饭菜,还往往不是很香……

至于楠楠颁发的“好人卡”和倡议的纪念仪式,那才是见鬼。哥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跑走!绝不!

更重要的是,楠楠的身体一直热不起来。身体冰冷,精神恍惚,很可能落下病根。只有这么做,才能让楠楠充分地燃烧起来。

男人想要女人的身体,总是有很多的理由。再说了,这还需要理由吗?你是傻的吧?

于根顺腾出一只手来,去剥楚楠的内衣。很快就除掉了所有的束缚,两人真正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楚楠一动不动。这个世界与我无关。身体也不是我的。

雨收了,天亮了。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雨后的清晨总是凉爽。

楚楠一直仰卧在那里,双手枕在脑后,两眼望着天花板。脸色微黑,身体却是雪白。傲人的胸部挺立,两点嫣红极小。小腹平坦而光润,些许微粒是凉意所激。双腿修长而结实,显得活力迸射。

“好看吗?”楚楠表情淡然,打破沉默。

“好看!”于根顺脸上羞涩,嘴角苦笑。

“那你为什么不要?”楚楠问得很天真。虽然对这种事情所知不多,毕竟是现代女孩,楚楠也知道,自己还没变成女人。

完璧,很好。

“我,我……”于根顺却是满头大汗。德艺双馨的老师们说,这叫阳啊痿?我居然阳啊痿了?

“那你起来吧!”楚楠突然觉得很无聊。刚才真是很奇怪,明明已经不爱他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呢?不过呢,要说恨,好像也没多少。书上说,不爱不恨,才是真的忘却,也就是淡漠的结束。

“哦。”于根顺顺从地从楚楠身上起来,蔫了吧唧地坐在一边。

楚楠从容淡定地起身,抬腿下床,慢慢地穿好了内衣。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很细致。睡衣还是湿的,楚楠扯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回头淡然地看了一下于根顺,“天亮了,你就走吧!”

“哦。”于根顺浑身都蔫了,很窝囊,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楚楠离开了客房,没有忘记把门关上。

恰好,柳风华从楼上下来,为一家人准备早餐。看见楚楠这样出来,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嘴角含笑,“楠楠?”

第三百五十三章 十八岁少女的心事

水阑珊焦急地看着会场入口。

五星级的价格,当然也有五星级的条件。海天大酒店多功能厅,可容纳八百人开会。水阑珊身后是一副超大的喷绘,以藏马山大刀堂及周围山色为底,“《寻找无双》开机仪式”几个大字浓墨重彩。已经到场的记者约有三四百人,还有陆续入场者。长枪短炮从各个方向照过来,发言席上堆满了带有各式标识的话筒。

众目睽睽之下,水阑珊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适。或许是已经拍过很多镜头的缘故?汪明哲导演说珊珊是块璞玉,稍加打磨,便是良才。霍醒樽导演也说珊珊很有镜头表现力,表演浑然天成。主持开机仪式的郑有为导演则说,顺子哥有所推荐,定然不同凡响。

水阑珊穿着一套民国时期的黑色劲装。民国时期所去未远,有各种图片资料佐证,甚至良山村民的服饰还有些几乎一脉相承的迹象,尤其是手工缝制的老年服饰。颜色以黑灰为主,对襟袢扣的上衣,大裆的裤子。可是,侠女劲装有谁见过的?这就是服装师的天才创造了。定妆时,师叔还是指点过一番的,但来自香港的服装师并没有把师叔的意见当回事。

这套戏服穿在身上,似乎太紧了些。腿和腰,尤其是胸部,都很打眼。水阑珊觉得不太好,但别人都说好,水阑珊也就从了。穿就穿吧,好像也挺好看?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的真实大于生活的真实。水阑珊这半年,也不是白过的。

不知道师叔看了,会觉得怎样?如果师叔说不好,就立即脱了去。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时。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开机仪式如期举行,师叔却一直没有现身。

师姐坐在贵宾区,向水阑珊笑了笑。眉眼扫过,吸引了众多娱记的眼球,隐约有口水声,好像在悄悄打听师姐的来历。

一套大红的长裙没了脚面,光润的肩膀却露在外面,还有一对莲藕般的胳臂。在水阑珊看来,师姐的衣服是顶漂亮的,如果整体往上移十公分的话。

要说年纪,沫沫都已经十三岁了,师姐今年应该是三十三岁,真的看不出来啊!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身材也是极好,是一种成熟啊女人的味道。水阑珊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以前怎么没有发觉师姐的魅力呢?虽然近一年来见面较少,但水阑珊跟师姐之间向来是没有隔阂的,虽然差了十五岁。

师叔不会喜欢师姐这种类型的女人吧?水阑珊下意识地和师姐比较起来,结果却是令人气馁。我怎样才能变得像师姐这么有魅力呢?

师姐突然出现在会场,水阑珊又惊又喜。听到郑有为导演介绍,水阑珊才知道,师姐原来是《寻找无双》的港方投资商之一。师姐不是麒麟卫视的老板吗?怎么突然想投资拍电影了?还亲自来了沧海。

无论如何,师姐是个有大能耐的人,就没有做不成的事。除了,除了,婚姻难以如意吧。师姐十七岁出山,给华达集团少东马彦做保镖。华达集团和师门有极深的渊源。结果这渊源却是更深了。没过多久,师姐就给马彦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沫沫。那时候水阑珊还不记事,并不知道内情,也从未听师姐说起过。

古怪的是,师姐的亲人当中,甚至师门当中,并没有姓陈的。沫沫为什么姓陈呢?当然,老马总认下了这个孙子,还给了个名字叫马懋,谐音马毛。就跟马蒂儿谐音马蹄子一样。

想来师姐心里,应该是挺苦的吧?虽然师姐一直都是笑语晏晏,风风火火,日子过得也貌似滋润。

那么,我呢?

水阑珊再次看向会场入口。师叔还没有来。水阑珊的小脸,却禁不住一红。

“下面,我隆重向诸位推介,在好莱坞推掉了两部片约,直飞沧海加盟《寻找无双》的国际巨星,甄丹先生!”郑有为红光满面,热情洋溢地带头鼓掌。

“呀——”随着一声低呼,人群和镜头均转向侧面小门处。一个健硕的型男扬着右手,“噔噔噔!”走向中央,地板震颤。大夏天的,这人怎么穿着黑色皮衣?虽然皮衣很短小。里面穿了件白色背心,被胸前的肌肉鼓开。水阑珊暗中撇嘴,师叔的祖父,应该是像师叔的吧?师叔的霸气在心里,这人的霸气在脸上。

“各位朋友,《寻找无双》的本子很吸引我,所以,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我是中国人,我的根在中国,我的艺术首先向华语世界传播。”甄丹淡淡一笑,记者们报以热烈掌声。说话时手臂劈出,极有力道。镁光灯持续闪烁,捕捉着每一个画面,即将印在明日各种报章的封面或头条上。

“另外,我是习武的电影人,而不是拍电影的练武者。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向诸位透露——”甄丹顿了顿,直到现场鸦雀无声,不少听众甚至张开了嘴巴,眼巴巴地看过来。甄丹点点头,显然对听众的反应很是满意。

“本子很好,汪导和霍导呢,也有这个资格。郑有为郑兄呢,更是我多年的老朋友,面子一定要给的。不过这些呢,虽然足够让我考虑,却也不足与让我推掉两部片约。好莱坞的那两部戏,目前不便透露,但导演都是好莱坞大腕,大投资大制作,面向全世界。我相信,如果不推掉他们,我的事业将达到一个新的顶峰!”甄丹又是一顿,台下记者再次报以热烈掌声。

看着胃口已经吊足,甄丹终于放话,“汪导有传给我一个短片,是一则白酒广告。拍广告的‘飞车哥’,值得我一会!这一刻,我是拍电影的习武者!能和这样的高手合作,值得我做出牺牲!”

“哦!”内地记者多数看过那个在中央台重复播放的广告,作恍然大悟状。来自港台的记者却是相当的迷茫,互相打听了一下,仍然不明所以。什么广告值得甄丹屈尊纡贵?如果不是片酬太过丰厚。

从数量上说,港台记者远远多于内地,大概也是内地娱乐业尚不发达之故。两边记者的位置也是泾渭分明。总体看,港台记者占领了绝佳位置,内地记者虽然有主场之利,却被挤到了边边角角上。不知道是组织方特意安排,还是自然形成。

甄丹却不肯再做解释,退后两步,大马金刀地坐在喷绘下方正中的椅子上。单手撑着椅子扶手,身上多处肌肉坟起,简直是酷毙了。甄丹的块头不小,架势更大,一个人倒是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台上是明星闪烁,台下的记者自然就成了观众。甄丹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压轴巨星。此前出场的影星也都是非同凡响。水阑珊看电影的机会不多,但也有几个熟脸的。比如人称“奶茶”的台湾影星刘偌英,是请来演“压寨夫人”的,就给水阑珊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水阑珊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和这些影星坐在一排,虽然是在最边上。师叔说过的,我以后要向这方面发展吗?那是不是需要离开藏马山?不行!我不能离开藏马山!

师叔的祖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据说确定人选是经师叔点将的。那么说来,师叔喜欢刘诺英这样的女人吗?水阑珊又下意识地和刘诺英比较起来,结果还是气馁。

不过,刘诺英和师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刘诺英和记者简单交流后,一直在静静地坐在那里,很柔情很温顺的样子,大家闺秀吧?而师姐却是泼辣惹火,时时处处都是男人的焦点。

哦,还真是有一点相像。她俩都很大……水阑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这劲装穿起来,倒是显得大了许多,但还是不够大啊!

楚所长虽然一直穿着警服,好像也是很大的。水阑珊手托香腮,眉头苦恼。昨天,楚所长拉着师叔先行到了沧海。师叔大概是住在楚所长家里的吧……

“请汪导和霍导过来,我们一起合影。合影之后,大家将分到三个会议室中,分别接受记者朋友们的采访。”郑有为笑容可掬地招手,十几位演员站起来排成一排,汪明哲和甄丹站在中间。

记者们行动起来,左冲右突地寻找上佳机位。摄影记者一般都是膀大腰圆的,抢机位也是个力气活。身子骨不壮,拍不到好照片。

水阑珊想心事入迷,还是郑有为过来喊了一声,才着急麻慌地站起来,和郑有为一起搭边拍照。

“师叔!”水阑珊突然动了,激动地扬手。会场入口处虽然离着主席台有四五十米,水阑珊却看得清楚,师叔来了!

好好的画面突然不和谐了,虽然镁光灯一直在闪,有记者却也在嘟囔着什么。一边嘟囔一边回身,看外面来了个何等人物。怎么就让这个飒爽英姿的女侠失了态?

师叔?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叫水阑珊的女侠一直没有说话。但开始时听主持人介绍过的,是一个有真把式的新人。那么,她的师叔,应该是更有些把式了?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也不一定。

入眼却是失望。来人是个毛头小子,身上穿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像是被雨淋过,穿在身上烘干的?脚上的鞋子沾满了泥巴,不是刚从田里赶过来的吧?这凑什么热闹。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直在低头走路。许是终于觉察到太多人在看自己,这小子麻木迷茫地扫了一眼,继而脸上一抽抽,几乎要调头跑掉。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二丈夫能屈能伸

二丈夫能屈能伸,能硬能软,能惹能抗。从不计较工作环境阴暗潮湿,也不在意工作内容单调重复。充满激情,浑身热血,累吐了又如何?朝人家吐口水就不好了。

于根顺颓丧地看着疲软的二弟。想到了这个笑话,却实在是笑不出来。你说这关键时刻,他怎么就罢工了呢?

可是,如果就这么要了楠楠,又算是怎么回事……床头吵架床尾和,说的那是夫妻。虽然和楠楠顶着夫妻之名,却尚未有夫妻之实啊!

而这夫妻之名,正是于根顺爱上楚楠的初因。

从楚楠在广场上当众宣布——我是嫂子——那一刻起,于根顺就认真地考虑了楚楠这个生涩的派出所所长。楚楠在复杂环境下长大,却活得那么真实。更重要的是,楚楠居然会委屈自己!

身为天之骄女,从未谈过恋爱的楚楠,硬生生受下好大委屈,却是为了藏马山子民不至于流血冲突!

有勇,有谋,有担当。

于根顺嘻嘻哈哈地看着楚楠,先是革命先烈附体,继而被抽尽骨头,终于气不打一处来。呃,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啊!楚楠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

众家兄弟尊称楚楠“嫂子”时,于根顺未尝没有看楚楠笑话的意思。兄弟们的称呼越来越亲热,楚楠答应得也越来越坦然,于根顺也逐渐地爱上了楚楠。

爱的就是那一颗赤子之心。虽然于根顺不太会爱,爱得还不太彻底,爱的过程还磕磕绊绊。

其实,于根顺内心中未尝没有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楚楠。

前世今生,可能都没有如此谨慎过。前世之于玉奴,爱自怜惜起。却一直在享受着玉奴的爱,现在想来何其奢侈。一直到生离死别时,才知激发出于根顺之大爱,伴以痛苦抉择。重生后得知玉奴母子坎坷一生,更是教会了于根顺如何爱人。于根顺经常追想,如果当时,如果那样,该多好啊。玉奴却永远无从知道。

在追悔中,于根顺以为自己学会了。不会再让亲人和女人痛苦。这是个伟大的事业。

认真地去琢磨楠楠的小心思,经常殚精竭虑。于根顺投入到了爱情的实践中,乐此不疲。

到头来,却还是伤害楚楠至深。这让人情何以堪?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玩意儿可能需要穷极一生去学习。于根顺内心无比坚毅——我不能放楠楠离开!

可是,怎么办啊?于根顺真的不会了。

我从不撒谎。虽然我可能没说实话。至于你是怎么听的,与我无关。

这一些,算不上什么原则,只是于根顺前世今生的想法和做法罢了,随心所欲不逾矩。旁人理解与否,实在是无关要紧。

然,楠楠岂是旁人?

然,我却无法说出昨晚去干什么了。

于根顺屈指弹了弹二弟。二弟低眉顺目,羞愧得抬头不能。这也是个问题啊,还不是小问题!

天亮了,楠楠让走了,那就走吧!哥听话,暂时退避三舍。

于根顺摸过地板上的衣服,拧了拧水,穿在身上,也正好冷却一下身体和情绪。

“咦?衣服怎么湿了?”楚向前穿着一身运动服下楼,正好撞见于根顺从客房出来。于根顺从容拉上房门,“天下雨了,衣服可不就湿了。”

“哦,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上了年纪你就有体会了。”楚向前风轻云淡地出门打拳。坚持了快三十年的晨练,楚向前风雨无阻。

昨晚两人的谈话,就在昨晚结束。今后任何时间,任何场合,彼此再也不会提起。其它事情,楚向前自会消解,不必理会了。于根顺眉毛挑了挑,跟在楚向前后面出门。

“顺子,干嘛穿着湿衣服?楠楠没给你准备吗?等一下,我给你找找看。”柳风华拎着炒勺从厨房出来,还以为于根顺要陪楚向前晨练。头一回叫“顺子”,叫得却是朗朗上口。两个孩子都那样了,不是外人。这个女婿啊,还不错。楚向前也是个大个头,但衣服于根顺可能穿不上。运动服应该可以。

“柳阿姨,我有急事,现在就得走。”于根顺很亲热地笑了笑。身为教授的丈母娘拎着大炒勺,还真是好丈母娘。可是,于根顺抬头向楼上看看,楼上悄无声息,也不知道楚楠住哪个房间。只好再笑笑,“阿姨,请转告楠楠,我对她,永远不会变心。”

“嗯?好!”柳风华先是一愣,继而嘴角浮出笑意。似乎很多年没这么笑过,都有点生疏了。这小两口,莫非昨晚是头一回?脸皮薄的!“事情再急,也要吃饭啊!”

夏日雨后清晨,空气里带着些湿意,很是沁人心脾。

满街俱是白大腿,明晃晃刺人双目,很烦。

于根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许多双层大巴停在路边。车上有人睡觉,也有人就着草地上的水龙头刷牙。这些都是外地游客,游得很经济。睡在车上,吃着鸡蛋面包火腿肠,唧唧喳喳不同口音。

什么时候,藏马山旅游也能这么火爆?

不过,即使这样火爆,不作任何当地消费的游客,好像也不能给藏马山带来什么,除了沉重的环境压力。

看来,旅游业只能是个有益的补充,对于永远不收门票的藏马山来说。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海边。于根顺苦笑,艺术小贩强卖艺术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得到了楠楠的初吻。那张照片收在楠楠那里,今天不会撕了吧?

这是一段黄金海岸线,国家4A级景区。“抹着金边的抹布”之“金边”。艺术小贩居然是一群打不死的小强。

地上有一张四开的素描纸,于根顺顺手捡了起来。已经被踩坏,上面还印着两个硕大的黑脚印。但能看出来,画的是一个男子面部素描,眼神里带着点忧郁,很帅很艺术。

而这张脸,也正被人踩在脚下。四五个艺术小贩正在围殴之。旁边一个女孩惊慌失措地哭泣。于根顺叹口气,这满地的鸡毛。

扔艺术小贩也顺手了,知道他们水性好,不会被淹死。于根顺走上前去,一把抓一个,劈手扔出十几米远,“噗通!噗通!”远远地传回来,连续好几声,这个世界清静了。

“画得不错。”于根顺看着刚站起来的女孩。白色体恤,牛仔短裤,旅游鞋。长发飘飘的,长得很卡通。女孩脸上泪痕犹在,好像还没弄明白事情的过程。刚才那几个凶残的地痞呢?

“谢谢!”地上的男孩站起来,嘴里吐出一口血水。脸上沾着泥灰,头发乱糟糟,显得有点营养不良。确实不如画像那么帅。也是白色体恤衫,牛仔长裤。看于根顺似乎比自己还年轻的样子,男孩把“大哥”吞回嘴里,脸上有些尴尬。

两人都是沧海大学毕业生,各自说了名字,但于根顺有点心不在焉的,没记住。只知道他们临近毕业,却也是临近分手。女孩是学艺术的,沧海人,家境殷实。男孩是学计算机的,外地农村人。

“写了些没人看的小说,好歹毕业了,打算去首都闯一闯。有文化的地方。”男孩茫然地看着远处的海面。那些艺术小贩,果然没敢游过来。无形中却是把沧海贬了一通,看来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我跟你一起去!”女孩的表情很倔强。

“你是独生女儿,还是留在沧海陪父母吧。”男孩垂着头,不敢看女孩的眼睛。

“不!我跟你私奔!”女孩手臂白皙,手指头上残留着一些铅条粉末。抬手抹了一下刘海,却在额头上留了一道黑。

男孩想帮女孩擦净,却忍住了。

于根顺这个救命恩人,变成了路人。虽然年纪差不多大,于根顺却觉得他们都是好孩子。

“你都写了些什么?”于根顺饶有兴致,虽然自己也是灰头土脸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个人说说话也好。

“奇幻文学!在国内初露端倪,但以后肯定会非常兴旺,可以做成一个很大的产业!”男孩突然自信起来,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喷。女孩一脸崇拜地看着男孩,插空帮腔,“大啊法师很炫的,精灵公主很感人!”巴拉巴拉,总之这男孩是个伟大的作家,作品定会流芳百世。

于根顺听得头都大了。带着一地鸡毛,拖着软塌塌的二弟,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听两个不相干的孩子说异世大陆?好像是异世大陆吧?那个地方有天使有恶魔,有精灵有矮人,乱得一塌糊涂。

“知道婉儿吗?对了,《我不是公主》。”于根顺终于听出了一点头绪,好不容易插嘴进去。看那女孩的表情,我应该很荣幸的样子,提早认识一个伟大的作家,是不是得趁机索要个签名?

“知道啊!大神!最大腕儿,我们都私下里称之为婉大!《我不是公主》是二〇〇〇年网络文学界的一段传奇。可惜《寻找无双》太监了。”男孩果然知道,并且心向往之。看来这未来作家,暂时不如陆晚有成就。女孩则显得有些迷糊,看来她对网络文学的兴趣,因这男孩而起,并且仅限于此。

婉大?《寻找无双》?于根顺猛然惊醒。开机仪式是九点钟啊?!尼玛二弟一软,把整个世界都抛到了脑后。

“婉儿是我朋友,就在藏马山。没事到藏马山玩玩吧,我请客!”

“咦?”男孩正两眼放光,口若悬河。眼前却走失了听众,“biu——”的一声。人呢?他是怎么做到的?藏马山?你请客,我怎么找你?

“啊?”女孩眼看着于根顺背影消失。这人,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只臭虫一条龙

电影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能把一只臭虫拍成一条龙……

甄丹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猥琐的土包子,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据说,这只臭虫在沧海深孚人望,甚至在整个大陆都颇有影响?

郑有为确实给甄丹的经纪人传过广告视频,并且声称是真人实拍,绝非借助道具或者后期制作。自幼习武,颇有家学渊源的甄丹,对此一笑置之。大家都是资深电影人,还不明白事理吗?唬鬼呢!

不过,这倒是一个极好的噱头,也是一个不错的台阶。郑有为郑兄,可真是个妙人啊!

在香港影坛取得辉煌成就后,甄丹的事业发展陷入瓶颈,生活上也是一团乱麻。无奈之下,甄丹远赴好莱坞,寻找新的突破。谁知道洋鬼子的钱不是很好骗,甄丹一时间没有电影拍,无名无姓的黄狗打手也演得,处境有点不尴不尬。当动作导演也无建树,正是灰头土脸,进退不能。

恰此时也,郑有为给出了相对优厚的片酬,甄丹岂能不屈尊纡贵?

还是大陆人傻钱多啊!

“这位就是《寻找无双》的发起人,藏马山风管委于根顺主任。于主任身怀绝技,已经答应担任影片的武术指导。呵呵,您所饰演的总瓢把子男一号,就是以于主任的祖父为原型,绝对的民族英雄,武林高手。”郑有为笑容可掬地把于根顺介绍给甄丹,接着又介绍甄丹给于根顺,“这位就是当今香港最著名的功夫巨星甄丹,一身过硬功夫,演技也是相当了得。有甄先生加盟,就是票房的保证。”

“哦。”于根顺晃了一下脑袋。刚才跑得太急,连问了三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海天大酒店。到了以后却又被门童挡驾,说是衣冠不整禁止入内。

哥的衣服是皱巴了点,怎么就衣冠不整了?于根顺哪有心情讲道理,单手提着门童进入海天,衣冠果然很整。到了多功能厅门口,于根顺放下门童,还帮着整理了一下红色制服。

这门童膀大腰圆又帅气,很精神一小伙,此时完全傻掉。好半天才“啊!”一声怪叫跑掉。没跑两步却又栽倒在地,“噗通!”一声巨响。幸亏五星级酒店的地毯够厚。

进入多功能厅后,于根顺才幡然醒悟,人家门童是有道理的啊!放眼各色人等,果然俱是衣衫光鲜,靓男美女。哥这打扮,实在是对不起观众,丢藏马山的人啊!

看样子,开机仪式已经完事了?才迟到一个小时而已嘛!好吧,哥在与否,地球照样转。于根顺转身想退出,却被水阑珊和郑有为叫住。于根顺只好翻个白眼,洋洋洒洒地走向主席台。穿得是寒碜了点,但哥也不至于怕了谁。

对甄丹这人,于根顺当然是有印象的。身价好贵,几乎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要贵,这钱花得肉痛。但郑有为说行情就是这样,即使如此也是甄丹自贬身价,于根顺只好本着学习的态度答应了。应该是物有所值吧?

“如此说来,这位就是我的孙子喽?”甄丹哈哈大笑,相当的幽默。这土包子“哦”了一声,算是什么态度?我孙子要是混成这个德行,那我还真是丢人了。

甄丹惯于在片场和演对手戏的打星切磋武艺,挨过其狠揍的不知凡几,更别说充当群众演员的无名武生。看这土包子,除了块头大点之外,完全没有精气神,浑身软塌塌,哪有一丁点儿高手风范?偏偏名气却又那么大。这种浪得虚名的家伙,不狠揍一顿,如何显出爷的能耐?

大圈仔就是这样,你把他当爷,他就把你当孙子。你把他当孙子,他就把你当爷。挨揍的那些,不还得拿着爷片酬的零头,哭爹喊娘地求爷给个机会继续揍他?现场就有一个,挨了狠揍,还得凑过来挨揍!

甄丹回头望了望,赵卓正看向这边。见甄丹回头,赵卓连忙笑了笑,甄丹却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了。

“飞车哥”是吧?飞得很高是吧?那就顺道踩一脚算了。甄丹不丁不八地站着,表情无比嚣张,心里却是暗自戒备,免得阴沟里翻船。

大概郑有为也希望如此吧?多好的炒作题材,“甄丹在《寻找无双》开机仪式上狠揍武术指导”。这武术指导啊,正是蜚声大陆的“飞车哥”!

甄丹却没看到,郑有为脸色煞白,局势已经失去了掌控。早知道甄丹二,却不知道甄丹二到这个程度……

“你说什么?!”一身劲装的水阑珊厉声喝问。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小胸脯鼓涨。

于根顺进来以后,水阑珊就陪在师叔身边,自然而然地帮着师叔整理衣服,抻一抻褶皱。心里无限甜蜜,甚至连师叔为什么这么狼狈也没有去想。

英明神武的师叔,岂能受此污辱?水阑珊即使打不过这混蛋,也要拼了命。更何况,水阑珊还真瞧不上这个眼高于顶的银样镴枪头。

一众演员本来要分头到几个小会议室去,轮番接受各路记者采访,见这边出了状况,都留下来看着郑有为。郑兄一向是长袖善舞的,说不定啊,这还真是郑兄的安排。开机仪式,当然是越热闹越好,话题不断,才能保证票房大卖。

一众记者更是找到了兴奋点,抓紧时机抢占新的机位。甄丹之嚣张众所周知,甄丹之本事也是众所周知。对大陆记者来说,甄丹打人不是什么新闻,甄丹被打就是新闻了。看来这回甄丹是撞上石头了,“飞车哥”何等样人!

港台记者分成了两派,一派期待着甄丹打人,一派期待着甄丹被打。却都是神情激动,掩饰不能。

世纪之初,大陆影业无论是在技术上还是在理念上,均差港台远甚。所谓合拍片,往往是大陆出钱出资源,港台出技术出指导。大陆方忍气吞声,港台方颐指气使。

单就演员来说,即使是承担相同分量的角色,港台演员尤其是香港演员,薪酬可能是大陆演员的数倍。

期待甄丹打人的港台记者,当然是和港台演员一样,眼高于顶,优越感爆棚。

而甄丹这人,性格刚烈,争强好胜,尤其是说话经常不过大脑,圈内也是得罪人不浅,对“狗仔队”就更没什么好声色了。当然就有港台记者期待甄丹被揍成猪头。这样的人还不是少数。

现场焦点,甄丹睥睨着于根顺。

水阑珊的挑衅,根本没有入得甄子丹的法眼。女人,不是在这种场合收拾的。要换一个方式,爷以后给你机会。爷就是喜欢吃生猛海鲜。

“顺子哥,别和甄丹一般见识。甄丹在香港影视圈,是出了名的。”郑有为是真的被冤枉了,一脸为难地看着于根顺。

站队是必须的,站队还要趁早。平素长袖善舞的郑有为,此时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于根顺一方。往远处后悔,是后悔请来甄丹这尊瘟神。往近处后悔,是后悔给这二位爷介绍,我吃饱了撑的我!

这种炒作,不是不可以,却是挑错了对象。虽然不懂功夫,郑有为却知道,甄丹不是于根顺的对手。郑有为不但亲自参拍了广告,还私下里观摩过“飞车哥”的视频。飞车哥在疾驰的面包车上如履平地,救出被绑小女孩后造成车毁人亡,飞车哥和小女孩却是毫无损伤。

这种能力,岂是常人可有?深入思索,却是于根顺一脸平静地灭失了三条人命。

那可不是拍电影。

两人一旦动手,甄丹就可能没有脸面继续演这个角色。即使甄丹不要脸,于根顺也不见得容得下这等人。

退一万步讲,万一甄丹打了于根顺,可能连这电影都没得拍了。

更重要的是,目前局势完全掌握在于根顺手里。郑有为惯常喊“于主任”,此时却很江湖地喊“顺子哥”,当然并非一时情急。

希望顺子哥从江湖道义出发,理解一下具体做事人的难处,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呵呵,郑兄。”不知道顺子哥理解与否,甄丹却是理解了。郑有为在大陆官场上行走多年,果然奴性见长,可以理解啊!这土包子是个官,却也不过是天涯海角一芝麻绿豆官,郑有为折腰了。可怜,可叹!大陆真是个怪地界,人呆久了都要变态的。

“呵呵,郑兄。”于根顺无谓地笑笑,顺手轻轻地拍了拍水阑珊的肩膀。一拍之下,水阑珊的气势立时消了,转而小脸一红。师叔是不是不喜欢威猛的女人?是不是不喜欢强出头的女人?这孩子,还不知道女人和女孩的概念。

郑有为心下一松,下意识地长吁一口气。顺子哥口里的“郑兄”,与甄丹口里的“郑兄”,硬是不同。

“今天我没有心情打人。”于根顺很无辜地说着,右手轻飘飘地伸向甄丹。戏子无德,还真的不是传说。

心情不好?打人还需要心情的?郑有为一咧嘴笑了,笑得很难看。今天这开机仪式,还真是查好黄历了。

甄丹却是如临大敌,土包子鬼伎俩多的。见于根顺伸手过来,甄丹急忙硬桥硬马,挥出右臂格挡。两臂相撞,甄丹却是觉得真正撞上了石条,被“嘭!”地弹开。

于根顺手臂的方向和速度都未曾变化,居高临下,径直抓到了甄丹的衣领。随后甄丹两腿离地,被于根顺平举着,后退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刚才的发言席上。

说起来复杂,时间却是一瞬。

多功能厅内数百双眼睛都盯着这里,却没有几个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丹两腿悬空,无意识地踢打着“海天大酒店”字样,脑袋里“嗡嗡”地响。顺子哥,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无法反抗?

“好好地演我爷爷。”于根顺放开手,顺道拍了拍这功夫巨星的脸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御姐驾到

“师叔果然是师叔!”

慕容挽澜轻盈地走上前来,笑语晏晏,形态妖娆,宛如一团跳跃的火焰。

别人或者看不清楚,慕容挽澜眼中却是纤毫毕现。于根顺出手并不迅疾,甄丹却毫无遮挡地任其抓住衣领,继而被于根顺单手平举起来。即使身体被控制,四肢也是自由的,甄丹却毫无动作,就如同一个软绵绵的硕大麻包。

这真是在圈内以性情火爆、心狠手辣著称的甄丹吗?被人以泰山压顶之势简单制服,甄丹会不会心丧若死?哈哈!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间。两个血海深仇的对手,飞来飞去地打半天,不过是为了电影好看罢了。

可是,于根顺是怎样做到的?

水阑珊见师姐过来,小脸没来由地一红,“师叔,这是慕容师姐,也就是沫沫的妈妈。”

“既然如此,你我平辈论交,师叔二字,就不要提起了。”于根顺一时间觉得头大,甚至不敢仔细端详。给这么一个妖冶熟妇当师叔,不要太辛苦。呃,你说哥心虚个啥?

其实,并不是于根顺心虚,而是因为敌人太凶。无论在什么位置上,慕容挽澜都是视觉的中心。

要说对男人的杀伤力,苏烟大抵也有此效果。不过苏烟静谧如水,温润如玉,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舒适感。

而眼前这位熟妇,呃,沫沫的妈妈,却是艳丽如火,给人一种极致的诱惑。身体和脸蛋,无一处不妥帖。细部完美,整体上张扬外放。更要命的是,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尚不知何时是尽头。

若无丰富底蕴和超强自信,寻常男人绝对不敢轻易接近,以防被其华丽丽地灼伤。于根顺不得不承认,哥是个寻常男人。呃,连个寻常男人也算不上。是不是男人,还另说呢……

当然,即便是自惭形秽,仍不妨碍各色目光飞蛾一般立扑。甚至分了些在于根顺和水阑珊身上,亮得很。

“师弟!”没承想,慕容挽澜却是顺杆就爬,甜腻腻地换了称呼。甚至很想顺道摸一摸师弟的脑袋。或者是于根顺太高的缘故,慕容挽澜有此架势,却终于没有付诸实践。如果被慕容挽澜摸一下,于根顺会不会脸红?

“师弟啊,虽然是初次见面,师姐对你却早已经如雷贯耳了。沫沫一年才回家两次,但三天后就呆不住了,吵吵着回藏马山找师父,把师父夸上了天。”慕容挽澜相当地自来熟。大家本来就不是外人嘛!师叔也好,师弟也好,辈分虽是不同,毕竟跑不了同门。

陈沫回港探亲,居然很不适应惯常的生活。天太热,空气太浑,地方太小,人太多,白天太吵,晚上太亮,总之是事事处处不如藏马山。

顶多是原先的萝莉同学还算值得留恋,但最好是带回藏马山,夫妻双双把家还。藏马山人朴实大气,有了好东西,不能敝帚自珍啊!要和萝莉分享。哥是藏马山人!

同时也是让二狗一班野人同学妒忌艳羡一下,让山茶一班村姑同学心里有点数。哥不缺女人,摸你一下怎么了,难得哥心情好!你以为哥什么货色都摸的?

还别说,也就是这一点,让慕容挽澜觉得儿子还是那个儿子,放心多了。

当然,这一年,沫沫分明地长大了。甚至下意识地有种“老大”的范儿。至少是能够独处静思了,再也不是从前那只猴子。

看来,这一年中,沫沫的确是经历了很多。

而这里面,分明有这位莫须有的师父的影子。

去年,马彦带沫沫去藏马山救老爷子,老爷子没回来,沫沫也没回来,却多了一个乡野师父。

慕容挽澜和水阑珊也是在深山中长大,对乡野高手并无歧视。可是,我唯一的亲人沫沫啊……马家老爷子的决定,慕容挽澜当然无法改变,只有腹诽的份儿。后来多次听水阑珊满是景仰的介绍,这位高手居然是同门,其传承甚至比师门更加精深。水阑珊回港时,也给慕容挽澜做过演示,果然破解了慕容挽澜不少迷津,却也带来了更多迷惑。

这于根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当然,小孩子说话作不得数。倒是小师妹提起她的师叔时,恨不得都带上英明神武……青春期小女孩的崇拜哦!”慕容挽澜戏谑地看着水阑珊,笑得花枝乱颤,惊涛骇浪。

水阑珊的脸色还没恢复,却又听师姐说起自己来了,连忙撅嘴,“师姐,你胡说什么?师叔,师姐她一贯胡说的,您不要在意……”说后半段时,水阑珊低眉顺目的,不敢看于根顺。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师叔,师姐,师弟……这乱的!

“好说,好说!”于根顺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应对慕容挽澜。莫名其妙地想到,沫沫这孩子,太可怜了,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慕容总,难得这么捧场!”郑有为自然是无人不熟,笑容可掬地凑近过来。慕容挽澜的麒麟卫视,可是两岸三地通吃的。这边纠缠起了家常,自然是化解尴尬打破僵局的良机。

“郑兄客气了!”慕容挽澜毫不吝啬火热的媚眼,“还不是因为马家老爷子,我敢不来吗?再说了,于师弟是我儿子的亲师父!”

“了解!沫沫小朋友,出演少年总瓢把子,表现上佳!”郑有为的恭维自然而且恰当。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人,夸人家儿子,总不会错的。

“沫沫要上学,我没让他跟过来。”郑有为一掺和,于根顺的压力小了好多。压力小了之后才发觉,和近距离美女说话,也会享受。转念又惭愧不已,这可是沫沫的妈妈,马奋的儿媳……

一直高坐在发言席上的甄丹,被人晾晒半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此时终于有所缓解,索性继续高高在上。男子汉大丈夫,说不下来就不下来。线条刚硬的帅哥脸,也是笑得很有亲和力。

“慕容总,我们又见面了。您的师弟,高深莫测,神鬼其能,甄丹领教了!”说话时,甄丹的笑脸已经转向于根顺,一副友谊切磋之后,果然颇有心得的样子。

一众记者一直瞪大眼睛盯着,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彼此对视,均发现了对方眼中的惶惑。此时却禁不住“切!”了一声,搞毛啊!甄丹明明是坐了一屁股的麦克。

刚才他们是动手了吧?记者抢镜头,那是吃饭的本事。可眼前一晃,甄丹已经高高在上了,而且笑语晏晏。这算什么?

“甄生,这部片子,汪导、霍导都寄予厚望,于主任非常重视,调动很多资源玉成。相信甄生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郑有为转向甄丹,语气诚恳,推心置腹。微笑自心底来,不笑不行啊!顺子哥果然是顺子哥,一场纠纷消弭于无形。甄丹号称“戏霸”,经此挫折,想必会听话许多。

“感谢于主任和汪导、霍导、郑导给我机会,兄弟必不辱使命!”甄丹豪气地一拱手,借机跳下了发言席。

甄丹对郑有为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分别对慕容挽澜和于根顺说话,这两人却都没有听见,只有郑兄知冷知热。不过,如果这厮如果觉得有恩于哥,或者因此对哥有所歧视,哥一定让他好看!

于根顺反倒是对甄丹正眼看了。这戏子的表扬,果然是浑然天成。比县政府的领导专业得多。如果心中少一分戾气,这厮也是个人物。

如今这世道变了,戏子是个高高在上的职业,很不少挣,还受万民追捧。老观念也该变一变了。水阑珊投身此道,应是有所成的。沫沫和小朵这两个娃娃,也可以适当投入,至少是个锻炼。

经过这段插曲,也算是有惊无险。在郑有为的安排下,甄丹等一众明星,分别到几个小会议室,分头轮番接受记者采访。水阑珊看了下师叔,又看了下师姐,也跟着郑有为走了。当演员,还真不是个好事。要学会怎么跟记者说话。

赵卓一直远远地看着,虽然没看清楚门道,却也知于根顺之能,完全吃定甄丹,不是一个层次。待郑有为招呼时,赵卓自然地加入了大陆演员一方,和水阑珊算是一边的。

临入会议室时,赵卓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于根顺正看向自己,随即善意地一笑。于根顺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几眼,于根顺却觉得,这个硬朗朝气的小伙子,手底下有点功夫,至少比甄丹略强些。现场观众数百,明眼人没有几个,这小子也算一个吧。

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小伙子一直作壁上观,并无特殊表示,不卑不亢,也算稳重。

除注意到赵卓外,于根顺还注意到了坐在甄丹身边的女明星。挑演员时,郑有为有给于根顺看过照片,介绍这位是台湾一线女星,名叫刘诺英,人称“奶茶”的。现场中,刘诺英的身价仅次于甄丹,也最受记者们热追。

远远看去,这奶茶性情恬静,眼底清澈,含而不露。还真是有几分玉奴的样子。和苏烟也有些神似。都是水样的女子。

郑有为的眼光果然不一般。只是描述了一下玉奴的外在观感,郑有为就找到了合适的演员。

玉奴,苏烟,楚楠……于根顺嘴角苦笑,心头很乱。

“师弟啊,尚未婚配吧?”慕容挽澜居然瞧出了门道,并且不遗余力地八卦之,“这位刘诺英呢,去年在电视连续剧《人间四月天》中,饰演徐志摩的原配夫人张幼仪,很有神韵。家室清白,祖父黄埔军校一期毕业,陆军四星上将。这奶茶妹妹情路不顺呢,也是个痴情人儿。如果师弟有意思呢,师姐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呃……”于根顺一个头两个大。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小女子肚里能撑船

慕容挽澜偏偏喜欢看小男孩头大,甚至悠悠然、颤巍巍上前一步,仰脸忍禁不俊,细看于根顺表情。

“多谢师姐,这个不需要……”于根顺只好挠头苦笑,眼神躲闪。呃,我这已经够乱的了。

师姐离我半尺远,吐气如兰。

闪光灯打过,镜头“咔嚓!”一响。一个獐头鼠目的记者收起相机,举着录音机凑近过来。摄影马甲只扣了两个扣子,露出黄色胸毛,四十来岁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猥琐大叔。

“请问慕容总,您投资《寻找无双》是不是因为这位神秘的于主任?”这记者笑口大开,露出黑乎乎的大板牙。看起来烟瘾不小。

“我敢说,但你确定《葡萄》敢发吗?”慕容挽澜一双凤目紧盯着记者,脸上的笑意不减,声音也还是甜腻腻的。

“要不然,慕容总说说看?”那记者挺胸抬头,眯着眼睛迎上慕容挽澜的目光,“麒麟卫视势力很大,《葡萄》就很小吗?”

说葡萄不小呢,这厮瞧着哪儿说呢?比葡萄可是大得多……于根顺注意到,摄影马甲上印着一串紫色的葡萄,大概是个葡萄报或者葡萄杂志或者葡萄电视台的标识,哥管它是啥呢。招惹到哥,哥就把这厮酿成葡萄酒。

不过,慕容挽澜似乎不需要帮忙。

“《葡萄》可能不需要怕谁。但你猜猜看,段总会竭力保你平安呢,还是把你个小卒子扔出来平息事态呢?”慕容挽澜笑语晏晏,眼波流淌。

美女如蝎,笑脸杀人啊!于根顺这个路人,顿时觉得心底有些凉意。老马家这个外室的儿媳妇,据说是执掌麒麟卫视多年,不简单哪!

“嘿嘿,慕容总说笑了。”那记者果然打了一个冷战,讪讪地收起录音机。见慕容挽澜笑意不改,连忙又打了个滑稽的敬礼,“慕容总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一个小人物计较的,我保证这张照片不会见报。”

“我不是大人,只是个小女人。”慕容挽澜仍旧春意盎然地看着记者。那记者正在点头哈腰地后退,打算远离这趟浑水,闻言却是浑身一滞,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不过这厮倒也光棍,一咬牙取下相机,双手递给慕容挽澜,“对不起,慕容总。”

“师弟啊,姐姐远道而来,身上也没带什么礼物。这架相机怎么着也值个几千块,就当个见面礼吧!”慕容挽澜却不去接,反而笑吟吟地转向于根顺。

“谢谢师姐!”于根顺也不瞎客气,伸手抓过相机。沉甸甸的很有质感,像是全金属精密加工的,好东西啊!可是,师姐怎么又变成姐姐了?“身上”没带什么礼物?没带就没带吧,“身上”两个字咬那么重干嘛?

好几千?你怎么不说好几百啊?我这可是徕卡M6……那记者像是吞了只苍蝇,却又像是摆脱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哪里敢再计较什么,麻溜溜地转身就走。没承想,慕容挽澜却还是没打算放过他,“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你叫什么?”

“慕容总饶了我吧,我叫黄善己。以后慕容总但有差遣,善己绝无二话。”那记者果然再次僵在当场,脸上一个劲地抽抽。

原本以为,慕容挽澜不过是个花瓶,凭身体语言上位的,下面有男人支撑。黄善己跑惯八卦新闻,背靠葡萄吃八方,三教九流都有交情,是个踩得住地面的角儿。没承想,慕容挽澜这么难缠。难道不小心拍个照,却要落个跑路的下场?这个什么于主任,貌似在慕容挽澜心中位置颇重吧?

于根顺很认真地摆弄着相机,压根就没看到黄善己求助的目光。谁让这厮没个眼力见,偏偏要扛大旗扯虎皮呢?哥白得一相机,凭什么给你说话?

不过呢,这厮既然已经服了软,要是再做什么的话,可能就有点过了。凡事有个度,过犹不及。

不过呢,这是慕容挽澜的事,关我什么事了?于根顺高高挂起。

看起来,如果这张照片真的在那个什么《葡萄》上发了,再编上一通绯色新闻,慕容挽澜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但反过来说,慕容挽澜把黄善己揍成一滩,《葡萄》好像也不能怎么样就是。于根顺已经猜到了这些,想必慕容挽澜一早就明白。

这个小山鸡现在大概也已经明白了,虽然有点晚。

“小山鸡啊,好好干!回头我替你在段总面前美言几句。”慕容挽澜的笑容一直都没有变过,语调也没变。

慕容挽澜这是要把人玩死啊,反正女人得罪不得就是了,没有道理可讲。于根顺心里提防得紧了。再次感慨沫沫这小子是怎么长大的。再说了,水阑珊作为慕容挽澜的师妹,相形之下,怎么就是白纸一张呢?这世界怪的。

“慕容总,为了这部片子,兄弟我把老本都豁出来了。”郑有为安顿好几个会议室,就回到了于根顺身边,但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此时才苦笑开口,虽然是跟慕容挽澜说话,眼睛却巴巴地看着于根顺。

“郑兄欠我一架相机。”于根顺把相机递给了郑有为,微笑着看了下慕容挽澜。

“姐姐懂的,小女子肚里能撑船。”慕容挽澜果然收到,展颜一笑百媚生,于根顺顿时无颜色。

郑有为脸上陪着笑,打开相机取出胶卷,回头喊一声,“给黄兄取个胶卷过来!”

“不用,不用了!谢谢郑兄!”黄善己喜出望外,连忙上前一步,千恩万谢地来拿相机。郑有为偏偏不肯,一直等剧务拿了胶卷过来,亲自装好,这才递给黄善己,“黄兄,《葡萄》在港台甚至大陆南方都颇有影响,这部片子的宣传,还需借力于黄兄。”

“郑兄客气了!全包在兄弟身上!不瞒您说啊,兄弟在《葡萄》工作半生,上上下下的都给个面子!”黄善己笑逐颜开,大板牙呲出好远,甚至又有点忘乎所以了,“嘿嘿,兄弟能不能帮三位拍一张?”

“居然有机会跟香江第一美女合影,实在是荣幸了!”郑有为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当个绿叶不容易啊,回头我还得专程回台给马兄解释去,哈哈!于主任也不能白照,回头得破费一下,给我捎上几坛藏马山老白干!”

“好说,好说!”于根顺笑笑站好。郑有为长袖善舞,这个是早知道的。这个小山鸡变脸快过翻书,也是个人才啊!

本来郑有为站在两人中间稍后,此时却往右一让,把慕容挽澜让到两人中间。

“我给师弟面子,可不曾跟寻常男人照相哦!”慕容挽澜笑颜如花,略转身偏向于根顺这边,婴儿肥的小手挽着于根顺胳膊。分明是姐姐吃定你了的样子。于根顺作为非寻常男人,肩膀僵硬,脸上抽筋,却也只好由她去。

这算是个什么组合?一个大美女,一个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外加一个浑身皱巴巴的山野小子,脸上还抽筋的。

虽然这是黄善己的请求,但众多记者闻风而来,“噼里啪啦”一阵乱闪,热闹非凡。不时见记者用胳膊肘互相拐。

这张照片将发布在明日各大报纸头条上,背景是“两岸三地深度合作,《寻找无双》开机仪式”字样。照片中的三个主角,还真是港台大陆三方。

“飞车哥,我个人,个人对您非常景……仰。”一个女记者凑近过来,麦克上印有沧海电视台标识。女记者似乎很紧张,刚才一直在外围逡巡,这时才鼓足勇气上前。

虽然有地主之利,在如狼似虎的老枪面前,这女记者还是嫩了些。看来,她是顶替芬果子作为沧海台一姐的?于根顺心里一动,也许无须让白苍牙送芬果子偷渡了,慕容挽澜应该有此能量。把芬果子雪藏几个月,等风头过了,说不定还能帮上慕容挽澜的忙呢。

“你说!”于根顺鼓励地看着女记者。不会和芬果子一样有故事吧?

“谢谢飞车哥!”女记者似乎吁了一口气,没想到飞车哥居然这么好说话。没想到就没想到吧,她居然说出来了,“吓死姐了,飞车哥居然这么好说话……”

“好说,好说!”于根顺忍不住笑。哥像是不好说话的样子吗?

慕容挽澜从来不会寂寞在路边,“我师弟是好男孩哦,还没女朋友哦!”

周围同行轰然大笑,女记者当然被闹了个大红脸,好歹没说出“姐也没男朋友来”。不过,单独出现场的机会不多,更别说这么大场面。如果不是开机仪式在沧海举行,肯定见不到这么多名人呢。台里推行市场化改革,麒麟卫视可是观摩学习的目标之一呢。

“请问飞车哥,”女记者气沉丹田,终于找到了早已打好的腹稿,“您筹拍《寻找无双》,除了宣传藏马山旅游、发展藏马山经济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原因,这部影片为什么叫《寻找无双》?”

这边笑得热闹,更多记者拥挤过来,反倒是比各个会议室里都多。于根顺从脖子上取下玉佩,郑重地展示给摄像机镜头。

“无双是我的小……姑奶奶。我小姑奶奶五岁时,父死母病重,被送给了一户马姓人家。那年我爷爷十岁,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妹妹。各处寻找无果,线索全无,我爷爷在藏马山落草为寇,放出声名去,希望妹妹能够找来。但国难当头,敌强我弱,我爷爷与敌酋携亡,留下两个遗憾。”

于根顺面对镜头,眼中圈着泪水,嘴唇颤抖,定了定神才继续说,“这玉佩同样两枚,是兄妹相认的信物。请记者朋友们广为传播。妹妹名叫无双,如果无双还活着,今年是七十七岁。”

“无双啊,如果你看到玉佩,要尽快和我联系。我很想你。”

女记者一阵恍惚,感觉很是奇怪。飞车哥这是寻找姑奶奶呢,还是寻找妹妹呢?第一次出大现场,姐太紧张了,还好姐运气好……

第三百五十八章 正宗沧海大嫚儿

兰婷是地道的沧海人,方言称沧海大嫚儿的。长得亭亭玉立,性格活泼开朗。只是眉毛过分浓了些,甚至有在眉心交汇的迹象。

三年前,兰婷从沧海师专毕业后,家里托关系费好大劲,分配到三十七中做教师。或者是地理专业的缘故,兰婷喜欢背包旅行,认识一堆天南地北的驴友。野外宿营住帐篷,有点“混账”的情况,也是应有之义。

楚向前给巴世仁表忠心,沧海电视台台长候庞被流弹所伤。骑虎难下,楚向前也只好将错就错。杨雪天上掉馅饼,接任沧海电视台台长。此时候庞的改革多有成效,也正是上坡路。但杨雪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没有全盘推翻,却也不会萧规曹随。杨雪所采取的一个重要举措,就是大量招聘企业编制员工。

这时,兰婷瞒了家人和学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参加了考试。

兰婷形象好,普通话过关,考试成绩不错,干脆一咬牙辞了教职。当教师整天和些小孩子打交道,多无聊,多寂寞。呃,多浪费姐这形象气质。

刚到沧海台工作时,兰婷正目睹芬果子确立一姐地位,明星闪耀,心里也做着遥远的梦。梦虽遥远,一姐却不遥远。兰婷有幸被指派给芬果子做助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兰婷兴奋得不行。没承想,第二天却得知被芬果子拒绝的消息。

教师出身的芬果子,给一姐做助理,终于拱掉一姐上位,哪会容得下另一个教师给自己做助理?

兰婷并不知个中缘由,也没人有义务向新人解释什么。同期招人太多,不见得都能培养出来。即使有了能力,也不见得有机会施展。

这两年,兰婷一直做些边边角角的工作,觉得韶华虚度,花自飘零水自流,花开无人折新枝。当然,做背包客的时间更宽松了。

今天一早,兰婷却听得喜鹊儿叫。

采访《寻找无双》开机仪式,当然是芬果子的活儿。时间到了,芬果子却没有出现。手机关机,家里电话无人接听。其他记者不是没有,却都出了任务。

这活儿眼看着要抓瞎。兰婷却哼着沂蒙小调进门。周末的蒙山沂水游,夜宿竹泉村,回味悠长……

“飞车哥,给个名片呗,回头继续采访您。”兰婷半是撒娇半是认真。蜀中无大将,呃,姐本来就是大将,只是缺了机会。这不,稍微有点阳光,姐不就灿烂了吗?

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兰婷首战告捷,甚至亲自引爆了一个大新闻,众多记者缘此深挖“玉佩传奇”,飞车哥情绪饱满,相当配合。兰婷的成就感实在是爆棚。

“呃,我没有名片。”于根顺已经从记忆中抽身,恢复了惯常的笑容。刚才好像有些失态的。

“哦?写这里!”兰婷递过来一只签字笔,小手却没有缩回去,洁白如玉地盛开在于根顺眼前。

于根顺只好抓过小手,小手上甚至带着点虚汗,轻轻颤动。呃,手感不错……于根顺龙飞凤舞,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当然是赵奎手上的那个。兰婷手痒得紧,就忍不住“吱吱”地笑,“我会打给你的,飞车哥,人家叫兰亭哦!”

说完,兰婷抛了个媚眼,带着摄相记者款款离开,信心满满地去找明星采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姐也行!前浪就是用来拍死的!

郑有为毕竟是现场最忙的人,分别给于根顺和慕容挽澜致歉后离开。一众记者随后也散到了各个房间。

于根顺回答记者们的各种问题时,慕容挽澜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于根顺,就像于根顺脸上开着狗尾巴花。于根顺甚至有种古怪的感觉,师姐这是在看儿子吧?

“师姐,我有笔生意作成你。”于根顺突然正色道。

“哦?”慕容挽澜饶有兴致,却撅了撅嘴,“姐姐看似牛高马大,其实活钱不多哦!这次投资你的影片,能用的钱都填进去了。”

“不是让你投资,而是给你钱投资。”于根顺笑了笑,却又赶紧看自己脚面。

“哦?就知道师弟对姐姐好!”慕容挽澜当然是老大的兴奋。不过,师弟很有钱吗?那干嘛找人投资电影?马奋把马彦训了一顿,马彦只好让慕容挽澜想办法。做实业的人,固定资产多,流动资金却是要多方融资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慕容挽澜眼里狐疑,娇滴滴地看过来,于根顺只好实话实说,“不是我的钱,一个朋友的。她不方便管理。”

“哦!找姐姐洗钱!”慕容挽澜恍然大悟,一双凤目释放精光,“不过,姐姐对这个还真是在行的。我说你才芝麻绿豆大官,真不少挣?大陆的官,了得!”

“呃……真不是我的。”于根顺苦笑,似乎被精光所伤。

“好啦好啦,姐姐懂的!管它谁的钱呢,姐姐只抽三十个点就行。你要是找别人,不安全且不说,遇到黑心的,能抽你五十个点!”

于根顺是真的不会了,这事似乎说不清楚啊!不过呢,说是洗钱,也不算太错。赶紧说正事要紧,于根顺继续苦笑,“要投资藏马山建设的,以你的名义。当然,你会占股份。”

“哦?”慕容挽澜将信将疑地看过来,“什么项目?”

“不知道,你看着办吧。总之要绿色无污染,可持续发展。”于根顺手底下倒是有几个项目,但都不需要太多钱。还真是没想过适合什么项目。

不是为了招商引资,没有目标项目。就是一笔钱,数目还不小。这事啊,怎么都透着些古怪的。慕容挽澜的八卦之心极盛,却也知道现在不好多问。

两人说着话,信步走到多功能厅门口。已经到门口了,那就继续走吧。于根顺倒是奇怪了,怎么带着慕容挽澜出来了?现在干嘛去?

门口却有七八个记者在闲聊,听语气,都是大陆记者。

“港台记者真是敬业,照片拍了几百张,快门没停过,还盯着演员问个不停。”

“我听见了,问的都是私生活,我们问私生活就不行。”

“今天才领会了什么是他们的新闻自由,老板不让你问的你别问,你没问的老板替你问,完全是商业炒作。”

“不让拍照,不准提问,排排坐,分果果,这样的新闻发布会没见过。”

见于根顺出来,一众记者围了过来,要飞车哥主持公道。

原来,在大陆记者的房间里,有记者向刘诺英问了一个感情方面的问题,却被来自香港的女监制打断,说今天是《寻找无双》的开机仪式,只谈电影,不谈其他。

另一位沧海记者想多拍一些刘诺英,跟着刘诺英转到了台湾记者的房间。监制得知是沧海记者,便让他离开,后者解释不见效。正值刘诺英又要转房,记者便欲抓住机会拍几张。那位女监制却一手挡住镜头,一手指着刘诺英厉声道,“不要让他照!”刘诺英只好说了声“对不起”离开。

记者有些恼火,再次对女监制说,“我这是为了工作,也是宣传影片。”女监制却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港台的影业远比大陆发达,港方工作人员对大陆同行乃至记者有所忽视,也是有的。”慕容挽澜却是听明白了。

于根顺倒是奇了。拿着大陆的钱,在大陆干活,反倒是歧视大陆人?这不是欺负冤大头吗?

且不说剧组内的各行各业,话事人都是港台的。前面郑有为倒有解释过,大陆的技术和理念都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即使是干同样的事,香港人的人工略微高过台湾人,台湾人的人工又远远高过大陆人。这是什么道理?

“让刘诺英到门口出来,单独接受我的朋友采访。”于根顺拨通了郑有为的电话,说了一句就挂掉。

没过多久,郑有为匆匆跑出来,一脸的苦笑。看这些大陆记者的架势,郑有为就知道被告状了。

虽然身为制片人,大总管,郑有为也不好破坏长期以来的行规。更何况,郑有为本人,也不一定信得过大陆同行。让他们参与进来,学到本事,已经够给面子了。这是一班香港人的真实想法。至于打断与影片无关的话题,也是应有之义,郑有为并不认为有什么错。

可是,这是顺子哥啊!在这个地界上,照顺子哥说的做就是。

于根顺没说话,只管看着郑有为。郑有为打了个哈哈,“顺子哥这么看着我干嘛,哈哈,刘诺英马上出来。”

话音未落,刘诺英果然带着一个助理出来,脸上满是温柔的微笑,声音很甜美,“谢谢记者朋友关注,谢谢顺子哥,谢谢慕容总!”

“顺子哥”这个称呼,是刚从郑有为嘴里学到的。刘诺英早先看过本子,也知道于根顺这个人物,但并没有更多关注。相反的,刘诺英对甄丹比较熟悉,知道甄丹为人倨傲,轻易不会服人。

而刚才的一场戏,甄丹挑衅在先,服软在后,殊为蹊跷。刘诺英兰心蕙质,知道于根顺不是寻常人,是以多看了几眼。

还别说,虽然穿得不伦不类的,看多了吧,还是挺顺眼的。刘诺英特别对于根顺笑了笑,碎米粒一般的小银牙。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冰火两重天

“我们回藏马山吧?去看看儿子的第二故乡。”

慕容挽澜歪着脸,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于根顺注意到,慕容挽澜用的是“回”字。和水阑珊一样,慕容挽澜也是在深山里长大,十七岁时出山入世。这个莫名其妙的门派,有点意思。貌似,慕容挽澜一直保有一颗清澈的童心吧?无论经历多少风雨。

马奋此前去了台湾,还没回来。这一家人,也有点意思,貌似公公和儿媳从不见面的。但不影响马奋疼自己孙子。

“好。”于根顺依言走出海天大酒店。在沧海呆着,了无意味。被楠楠轰出家门,却也没有心情去找苏烟。在沧海,再无牵挂。一时间,于根顺心灰意冷。

大街上车来车往,行人神色匆匆。引车卖浆者流,活得很充实。虽然于根顺冷热都耐受,却也能感觉到,自动开关的玻璃门内外,温度差了好多。街上应该是滚滚热流吧?

却听到慕容挽澜在后面对助理说,“这几天你在沧海呆着吧,自己找点事玩,去沧海电视台看看也好。沧海比香港,可是凉快多了。”

“你的车在哪?”慕容挽澜快步追上来,于根顺苦笑道,“我没车啊!”

“大陆啊官员,不都是带司机的吗?司机和秘书,作为左膀右臂,伺候着生活不能自理的领导。”慕容挽澜果然是门清的,“司机不是应该在附近停车,开好冷气,紧盯着门口吗?”

慕容挽澜在大陆行走所见,领导一出门,黑色小车立即停在领导跟前,悄无声息,右后车门正对着领导。秘书从副驾驶位置跳出,麻溜开门。领导径直上车,无一丝迟滞。领导的时间很金贵,领导的感觉很要命。

“我没车,也没司机。”于根顺很无辜。

“那我们怎么回藏马山?”慕容挽澜很迷惑。

“当然是坐长途车。”于根顺很有办法的。

“好啊!”慕容挽澜却有点欢欣雀跃的样子,“会不会像装猪仔一样塞?你可要保护姐姐哦!莫让臭男人揩了姐姐的油。”

“呃……”于根顺很无奈。保护姐姐的任务,貌似很严重。要是真的挤成一团的话。

再说了,长途车要去哪里坐,于根顺还真是不太清楚。算了,找个熟人送送吧。

于根顺在沧海的熟人不太多。上次是孙毅派警车送的,现在好像不太方便。于根顺并不想让朋友为难。体制内自有体制内的道理,并不见得都是人走茶凉人情寡,价值观和判断标准不同的。对了,蒋孝镛现在是大老板。

没过多久,一辆悍马开上海天大酒店门前的坡道,“嘎!”一声急刹。果然没有小车司机的素质。

“顺子哥,这么狼狈?吃霸王餐了?”蒋孝镛探出头来。于根顺浑身皱巴巴的,很像民工。一个红衣红帽的门童,在旁边小心伺候着。要说看着不让走,也很像就是。

听到顺子哥的召唤,蒋孝镛心里暖烘烘的。虽然旅途疲惫,却也当即亲自驾车前来。再者,也真的有些事情,想跟顺子哥说说。

马蒂儿的座驾就是悍马,于根顺认识的。不过这辆悍马,车身掉了不少漆,也沾着不少黄泥,还有不少地方坑坑洼洼。估计是被这厮当拖拉机开了。看来,蒋孝镛有钱以后,还是没闲着。脸上倒是多了些风霜。

“那么多废话。”于根顺拉开后车门,先请慕容挽澜上车。

“您好!”蒋孝镛立即文质彬彬起来,拘谨而有礼貌,很有铁杆司机的范儿。当然心里还是要嘀咕的。这么大个美女,和顺子哥一起从海天出来,还需要多问吗?条顺盘靓,俏生生,火辣辣。最难得气质不凡啊!蒋孝镛居然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可惜了这好白菜……

让蒋孝镛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另一个小美女从酒店内冲了出来,速度极快,声音极清脆,“师叔,师姐,等等我!”

这才是环肥燕瘦,冰火双重天!

顺子哥果然了得啊,昨晚莫不是双飞的?蒋孝镛目不斜视,紧盯着红衣门童。那门童被盯毛了,悄悄地换了个位置。五星级大酒店的门童,都是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当然也是见多识广。被豪客搭讪也是寻常,不拘男女。

蒋孝镛这才清醒过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尼玛,哥不好男风!怪了个哉的,你说顺子哥双飞,我心虚个锤子……

“我和师弟有事,你跟剧组一起行动!”火一样的大美女正待上车,却转身回去发布命令,语气不容置疑。蒋孝镛又古怪了,冰火大小美女,还不是很和谐的?剧组是什么意思,这两个美女是明星吗?你说顺子哥哈,果然是顺子哥!

通过后视镜看到,冰一样的小美女也不含糊,虽然不敢顶撞火美女,却是撅起了小嘴。一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表情。

“姗姗,要不你和剧组一起?”于根顺果然是腰杆不硬气,小声和小美女商量。蒋孝镛很替顺子哥为难,家和万事兴啊,这怎么摆平?

“不!”被称为姗姗的小美女,一脸的倔强,眼里朦胧有雾。蒋孝镛悄悄叹息,哥这还单着呢,要不哥牺牲一下?

“师姐,剧组这边好像也没什么事了,要不姗姗也一起回去?”于根顺再次低声下气,转脸去商量大美女。蒋孝镛替顺子哥累的,男人不容易啊!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被称为师姐的大美女,神色一豫。接下来却是俏脸一板,寸土不让。

蒋孝镛心如明镜,大美女处于相对优势地位,但很有危机感。小美女新得宠,正要更上一层楼。大小美女分明有些交情的,大美女为固宠,拉进小美女也不一定。这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说这顺子哥哈!对了,楚所长呢?蒋孝镛又明白了,这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若是有朝一日,哥也处于这为难位置,当如何处之?蒋孝镛内心愁肠百结。

海天大酒店生意繁忙,很快就有小车开过来。见悍马占了门口车道,在后面毫不客气地鸣笛。红衣门童很礼貌地提醒于根顺,“您好,可不可以把车往前提一提,慢慢做决定?”

“顺子哥,您怎么在这里?”后面的小车在坡道上刹住。下来的却是一身便装的柳潇湘。

于根顺还没来得及答话,柳潇湘已经恍然大悟,“哦,是陪楚楠来的吧?嘻嘻,我约楚楠一起来,楚楠还推说身体不好,原来是要拉你一起!果然是重色轻友之辈……”柳潇湘的话头突然打住了,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这两个美女是咋回事?楚楠呢?今天是她们同学的婚礼,楚楠寻常倒是不爱参加这种场合的。

“楠楠昨晚淋了雨,确实是着凉了。”于根顺苦笑一下,这乱的!

“要不你俩都留在这吧,我和哥们儿出去喝点。”于根顺突然很想喝酒。眼里很茫然,没看慕容挽澜,也没看水阑珊。

“那就一起去吧,我也想喝酒了。”慕容挽澜率先上车,水阑珊随后跟上。于根顺上了副驾驶位置。

悍马猛加油冲了出去,留下柳潇湘闻着尾气犯难。

这事儿,要不要跟楚楠说呢?你说姐这着急的,晚点儿来不好吗?又不是姐结婚!

第三百六十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蒋孝镛拉着于根顺三人,径直出城,却也没上平阳方向的公路。沿着一段崎岖的乡间小路行驶,悍马自有优势。停车时已经到了海边,一家二层小楼的酒店,没有招牌。

这间酒店,基本是建在礁石上的。外表很不起眼,里面装修倒也精致。尤其是二楼的南向大包,三面都是大幅的玻璃窗,放眼大海蔚蓝。

说话时,听得涛声澎湃。如果从窗子跳到海里去,再也无处寻觅就是。于根顺还注意到,酒店旁边再无其它建筑,视野很开阔。

包间里本来放着一张十多人的大圆桌,老板临时指挥人搬了出去,换了个一米见方的茶几进来。

老板是个中年胖子,笑得很敦厚,如果不是眉心到左耳的那道伤疤。这伤疤虽然没有废掉左眼,却也使得左眼小右眼大,看着很有喜感。

安排停当,胖老板就退了出去。四个人围绕茶几,各把一边,坐着马扎子。

各种简单加工的海鲜端上来。海螺,海虹,海蛎,虾虎,螃蟹……清水煮一下就能吃,连盐都不用放。外加一大盘子各色青菜,蘸了酱吃。

“我想,我找到杀父仇人了。”酒过半酣,蒋孝镛却突然低头开口。好像已经憋了很久,无从排解,再憋就会爆炸。找个人说说,却是很难。

这一大一小两个美女,都是顺子哥身边的人,听听无妨。况且,也不见得能听懂。

慕容挽澜专注地剥着一盘竹节虾,动作很优雅。红白相间的虾肉,和姣好的手指相映成趣。剥好后,用菜叶卷了吃,小心翼翼。

水阑珊却在拿牙签挑一盘海螺,动作很快,已经扔了一堆螺壳。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也不是敌对的那种,或者是一种默契吧。

四个人吃饭,都各自盯着眼前盘子,吃得很认真。

“哦。”于根顺喝了一杯藏马山老白干。藏马山老白干现在已经很上档次,沧海市政府以此为接待用地方名酒。价位自然是不低,这间小店却有不少存货。

喝完杯中酒,于根顺就耐心地剥着虾虎。虾虎皮很硬,肉很嫩。棕色鱼籽紧凑,排成从头到尾的长条。于根顺剥完却又不想吃,就放在了水阑珊的盘子里。水阑珊随即掂起,送进嘴里慢慢地嚼。鱼籽营养丰富,口感也很好。

蒋孝镛也是一饮而尽,嘴角有些惨淡的苦笑。

“为人之子者,把父辈的使命做下去,就好。”于根顺亲自拎起酒坛,满上两个大杯。说话时,于根顺认真地看着酒坛。“藏马山”三个大字,遒劲有力,自由挥洒。

“接手之后,我才知道父亲养着五百多人,每人每月一千,就是五十万。名单里面,有为我父亲丧命或者致残的兄弟,也有失学或者失养的儿童,差不多各半吧。想来父亲前半生坏事做尽,后半生也是行善积德。当然,这是个沉重的负担。”蒋孝镛和于根顺碰了一下,却也没看于根顺。

随后,蒋孝镛说了一些丧命兄弟的情况。双亲已老,虽然儿子按月打钱过来,生活还算优裕,但总是想儿子,追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国。也有的老人,不再问儿子情况,而是把儿子房间保持原样,十年如一日……

蒋孝镛的“新北斗”集团,和苏烟的东方超市集团,合作成立“玉衡”家电零售集团,算是强强联合。半年多来,“玉衡”发展得顺风顺水,已经占据北方市场的半壁江山。期间,于根顺当然和蒋孝镛喝过不少次酒,知道蒋孝镛酒量不错,却也没有这么猛过。

“他在那边,还好吧?”听蒋孝镛说了一阵,于根顺插嘴问道。

“已经有了一些势力。那边社会混乱。有生之年,不回中国。”蒋孝镛喝得大了,有点语无伦次。

一时间又没了话。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自古英雄如美女,不许人间见白头。这是说得好的。如果说得不好,凡事有因就有果,多行不义必自毙。

蒋破军中枪倒地之时,像是有些释然的样子。回光返照看着沈锦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是来不及。

“就知道,顺子哥早已知情。”蒋孝镛又猛灌了一杯。哈哈大笑,笑声如哭。

沈锦臣临行前,确实是向于根顺坦白了。开始时语调淡定冷漠,终于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无情“弑父”,猪狗不如。沈锦臣走后,再未和于根顺联络。于根顺当然也不会联系沈锦臣。无论如何,背叛总瓢把子的人,再不是兄弟。更何况,这总瓢把子还视之如子侄。

即使被子侄所弑,这“父”也没有怪罪“子侄”。

于根顺又能如何?

如果蒋破军被捕,结果是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如果蒋破军跑路,案子悬而不决,黑色势力固然会烟消云散,合法企业也将自然消亡。

数百个家庭,却是失去了收入来源。对蒋破军来说,这是比死更难受的事情。虽然是人就不想死。

但真的死了,也就死了。蒋破军临死前,甚至能笑出来。

死在子侄手中。子侄之所以下手,还是得了自己教诲,并且能把这教诲贯彻执行下去。

这也是一种结局。

“他得到了你父亲的真传。你父亲的使命,却需要你来完成。”于根顺黯然陪饮一杯。虽然此前已经理解,此时却是更加真切。

如果异日,沫沫如此待我,我也不会怪罪沫沫吧。但小朵和小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即使有如此差别,我也不会差别对待。许是沫沫得我更多真传。

换言之,沫沫如沈锦臣。小朵和小石,如蒋孝镛。如果我是蒋破军一般,算是个复杂的恶人吧……

想来,沈锦臣的压力,也是很大吧。这人啊,都是复杂的。沈锦臣选择不归,也算是一种自我放逐。

相反的,如果沈锦臣“弑父”篡位,蒋破军死不瞑目,于根顺岂能容得下沈锦臣?

是以,于根顺虽然知情,却也不能说与蒋孝镛听。蒋孝镛此时知道原委,如何与沈锦臣算账,也是蒋孝镛自己的事情,别人不能代为决策。

有时候,死真不是件难事。

两全其美,心安理得,却是很难。

“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是六世达啊赖仓央嘉措的诗。

世间故事,总是你说你心,我读我心。于根顺再次想起玉奴。时至今日,假如情景再现,于根顺仍是不知如何选择。只好放下,不去想它……

一条七八十公分的鲅鱼上来。这是最后一道菜了,也是唯一一道烧出来的菜。狭长的鱼盘,横亘整个茶几。

鲅鱼虽然皮糙肉厚,却是深海野生,难得天然。这么大条的鲅鱼,更是不易吃到。

这鲅鱼看上去完整无缺,却早已骨肉分离,一块块原样拼起。吃起来很方便,入味也足。

鲅鱼骨头本来粗大,骨头上却不沾一点鱼肉,刀功了得。

胖老板亲自端鱼上来,笑眯眯地请贵客多吃一点。于根顺淡然看向胖老板,却觉察不到有什么异常。胖老板注意于根顺的目光,憨厚笑容回应。

蒋孝镛烂醉如泥。或者睡醒之后,一切安好。

胖老板安顿蒋孝镛睡下,亲自驾悍马送于根顺三人回藏马山。

路上得知,胖老板年轻时是个出色的外科医生。蒋破军救过胖子的父亲,胖子也救过蒋破军。“老板死后,我在这里开个小酒店度日。”胖子的语气很平淡。

这间酒店,曾经是蒋破军的一个隐秘据点,乘摩托艇来往。这样的隐秘据点,还有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老板没有选用任何一个据点,却选择了在部队中躲避,终于死于非命。”

于根顺苦笑,原来蒋破军的死,和我也有干系。

“胖子没啥心眼,只听公子说,顺子哥是他的兄弟。顺子哥最好用不到胖子,如果万一用到胖子,胖子绝无二话。”

胖子驾车返回时,扔了一句话。

第三百六十一章 网吧家族企业的未来蓝

去年,互联网在藏马山还是个新生事物。通过电话拨号上网的,不过是镇政府办公室,镇中,镇卫生院等几个公家单位。个人上网的,就是马蒂儿这个学贯中西的富二代,还有网络作家陆婉等人。谢覆宇和赵奎两个烂货,偶尔也玩玩《石器时代》什么的。

而今,互联网已经在藏马山遍地开花,买家用电脑的大有人在。“撒哈拉”网吧是春节后开张的,二十台电脑,512k带宽,用的是临街三间门面房。

开业之初,门可罗雀。生意却是逐渐火爆,以至于通宵达旦,全天候营业。

无论多少人排队,门口一台“奔三”,却是老板张鸣御用。

张鸣脸色苍白,身体瘦弱,一头寸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洗过。啤酒瓶底状的眼镜后面,目光有些呆滞。屏幕上的画面,是一款经典的游戏《暗黑破坏神》。

寒假回家,张鸣见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到处都是建筑工地。而最重要的是,乡亲们挣钱容易了。

“爹,我想,我想在镇上开个网吧。”张鸣心里有了主意,却没有底,忐忑不安地给老爹打报告。这话说不出口啊,爹娘望子成龙,砸锅卖铁地供应儿子上大学,想着儿子跳出大山,做个日晒不着雨淋不着的城里人。

“回藏马山创业?我看行!王八是干嘛用的?得,爹不问了,你就说得多少钱吧!”谁知道,老爹却是一口答应。相当爽快且不说,还懂得不少新词。看来,藏马山再不是原来的藏马山了。爹嘛,呃,还是那个爹。

张鸣大喜过望,一个寒假没闲着,回沧海考察网吧,计算性价比,最终攒了二十台“奔二”回来。自己动手,装软件,联网调试,终于赶在正月十八开业大吉。老爹挑着长长一串鞭炮,放得那个欢实。

当然,张鸣还买攒了一台“奔三”。自己玩的同时,也做网吧管理计费用。

眼看着生意好起来,分分钟都是好几块上下,张鸣的女法师把“大菠萝”杀得哭爹喊娘,不要太惬意。

这半年挣的钱,虽然还没有收回投资,但也不着急收回,应该再攒二十台“奔三”了。当然,还要给自己攒个“奔四”。

虽然张鸣即将毕业于沧海大学数学系,但一直专精于计算机专业,视电脑如老婆的。“奔四”是2000年11月发布的新品,目前正是最高档货色。要是搁在以前,张鸣连想都不敢想的。但现在不同,哥是老板了啊!

哥要不断地扩大再生产,垄断藏马山的网吧,呃,信息产业……

是的,仅有网吧是不够的。

因为张鸣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是专业人士,不少亲朋好友委托张鸣攒电脑。当然,电脑这东西金贵,有了毛病还得张鸣维修。

或者,干脆再开一家电脑装配维修店?

张鸣一边虐待“大菠萝”,一边勾画张氏家族企业未来蓝图,却见两个学生娃进入网吧,一男一女,都穿着镇中校服。今天不是周末,镇中应该是正常上课啊?不过,这关我什么事了?

来者都是客,张鸣扔了号牌过去。就门口还有两个位子了,两个学生娃挨着坐下,熟门熟路地开机上网,进入《石器时代》的世界。

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啊!哥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玩尿泥了。就算在大学里,也没有女同学陪哥上网吧啊?好白菜都让猪拱了,还是打小就拱。张鸣暗自撇嘴,自认韶华虚度。

接下来听到的话,却更是让张鸣大跌眼镜,觉得自己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沫沫哥,你真的爱我吗?”说话的是那个小女生,穿着花连衣裙的,属于正牌萝莉。

沫沫哥很了不起的,其他同学都不会玩,甚至不知道。爸爸也不知道,爷爷也不知道。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却是精彩纷呈。

“我爷爷走时给我留了二百块,你花了一百二十多,你说我爱不爱你?”沫沫哥老大的不忿,吹胡子瞪眼的。如果嘴唇上的绒毛算是胡子的话。些许眼屎,当然也不影响沫沫哥英明神武。

“那咱俩都结婚了,你的钱为什么不交给我管?”小女孩受沫沫哥一瞪,委屈无比,嘴角一耷拉,就要哭给你看。

“哥最烦女人哭了!刚才不是把口袋翻给你看了吗?哥已经穷得叮当响了!时运不济啊,秦琼卖马,杨志卖刀。”沫沫哥一拍鼠标。当个男人,真难!

小女孩的眼泪却是下来了,“呜呜,你明明还有五十多万石币,还有一只‘蓝雷’……”

“那是我从谢叔叔手里敲诈,呃,借来的,要还的!”沫沫哥坚决不肯让步。结婚有什么好的?随礼的那些混蛋,都给个几百千把石币,算是什么兄弟?!

“我要跟你离婚!呜呜!”小女孩哭出声来,伤心得不得了。

“好啦,好啦!你是我第一个女人,待遇特殊些!”沫沫哥果然怕了,麻利地操作账号,把“大侠漠”名下的宠物“蓝雷”以一石币的价格转让给了“花仙子”,嘴上还嘟囔着,“‘蓝雷’市场价六十多万呢!”

“沫沫哥最好了!”花仙子果然破涕为笑,不过,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什么叫第一个女人?你还要多少女人?”

“放心!”沫沫哥的左臂搭在花仙子的肩膀上,“不管哥有多少女人,你都是她们的老大!”

“哼!”花仙子兴奋地操纵着“蓝雷”,暂时闭嘴不言。男人也不能逼得太紧。或者,统领着十几个乃至几十个妹妹,也不错?

“女人要讲妇德!要给男人一定的自由空间,否则,男人早晚跑掉!”沫沫哥忿忿不平地看着隔壁账号下的“蓝雷”,肉疼得不得了。

接下来,却是脖子疼。

陈沫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整个地提了起来,双手乱划拉,两脚乱蹬,却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命运,只好扯着嗓子喊起来,“妈呀!救命啊,杀人啦!”

张鸣正感慨着时代不行了,你说这些八五后哈,眼前一花,却是冲进来三个人影。看样子,是家长啊!开网吧的,最烦这些家长了,老是理直气壮地搅和人家生意,好像网吧是洪水猛兽似的。

“你好,有话好好说!上网也是学习的,增广见识,有益身心……”张鸣连忙站起来,开门营业,要对顾客负责啊!

张鸣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地憋在了嘴里。这三位,真的是家长吗?也太年轻,呃,好吧,太漂亮了点。

当先一位,大红的衣裙,娇滴滴火辣辣的大美女,简直是从港台影视剧里下来的明星。就是这位大美女,单手提着那小男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呃,用词不当,反正很轻松就是。

第二位大美女,却穿着一套蓝色劲装。好吧,是古典美女,是从武侠剧中下来的。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前面一位面无表情,出手狠辣。后面一位却是怒形于色,或者是又气又恼。莫非这位才是家长?反正看着都很年轻就是。

最后一位不是美女了,身上皱巴巴的,像是正常人正常装束。啊,这是顺子哥?

不认识顺子哥,还是藏马山人吗?这个名字,已经把耳朵磨出茧子来了。虽然张鸣只是在路上远远地见过顺子哥,生活中没有交集,却不影响张鸣对顺子哥的景仰,“顺子哥,您亲自来啦?”

“生意还好吧?”顺子哥却是一脸的和蔼。

“好,很好。没想到会这么好!”张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鄙网吧,还真是蓬荜生辉……接着却又改口,“投入很大,挣个辛苦钱,也不容易。”顺子哥英明神武的,不会看上网吧这点微末生意吧?

“嗯。以后有中小学生过来上网,就把他们轰出去。”顺子哥和颜悦色地说了一句,跟着两个美女往外走。当然,那位沫沫哥,是被第一个美女拎出去的,伴着杀猪般的嚎叫。

“啊?是!”张鸣有些慌乱,却也连忙答应。又听到顺子哥回头对那花仙子说话,“你是花无缺吧?赶紧回去上学!”

“是,于叔叔!”花仙子正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英明神武的沫沫哥,就这么被人拎走了?沫沫哥给我花钱,被家人发现了?花仙子站起来后,腿脚还有些不稳,却紧走两步,拽住了顺子哥的衣角,楚楚可怜地说,“于叔叔,不要告诉我爷爷!”

“好,我不告诉你爷爷。但以后沫沫要是再逃课,你得阻止。他敢不听,你就告诉我,好不好?”顺子哥摸了摸花仙子的头,有商有量的。

“嗯!”花仙子很兴奋,也很幸福,就那么牵着于叔叔的衣角往外走。看来,于叔叔不反对我跟沫沫哥的事?当然,更重要的是,于叔叔这人一言九鼎的,说不告诉爷爷,就不会告诉爷爷。

岂不知,于叔叔此时内心正纠结着。你说花愤这老头哈,两个妻侄女被石尕子搞上了,亲孙女又被陈沫搞上了?不过呢,你不吃亏!

喂,谁把两个孩子的帐给结一下?张鸣傻傻地站在那里。屏幕里的女法师已经被“大菠萝”虐杀。

“张鸣!你们镇上,有个叫陆晚的,你认识不?有个叫于根顺的,你认识不?”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风尘仆仆地进入了网吧。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写手和粉丝的爱情故事

“登楼逃盛夏,万象正埃尘。对面雷嗔树,当街雨趁人。檐疏蛛网重,地湿燕泥新。吟罢清风起,荷香满四邻。”

在安史之乱后的七十余年中,裴度三度为相,五次被排挤出朝堂。后人刘昫、司马光、欧阳修、李贽等人皆称,裴度“以身系国家轻重如郭子仪者二十余年”。

裴大度以“流云飞渡”为笔名,在龙空上连载《乱唐重生》。故事讲的是裴度出将入相,既能金戈铁马平乱,又与刘禹锡、韩愈、白居易等大家吟诗联句,竟是个博古通今文武全才的汉子。一首《沁园春雪》,非诗非赋非乐府,咏唱北方雪景,描绘入神,大气磅礴,一时竟成绝唱。引得诗人们竞相模仿并推陈出新,终于开创时代先河。乱唐文坛,因裴度而有了“词”。

重生文中,自然缺不了女侠、艳妓和文学女青年助兴。各种不同类型奇女子,有并且仅有两个共同点,一是美貌不可一世,一是哭爹喊娘地只爱裴度。裴度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无情地践踏着各种宅男梦想。

惜乎,反响平平啊!

眼看着大神的日点击量,远超《乱唐重生》的总点击量,裴大度各种羡慕嫉妒恨。苍天啊,为什么,凭什么?

而最让裴大度眼热乃至崇拜的,就是先后连载《我不是公主》、《寻找无双》的大神腕儿,那才是点击过千万,粉丝过十万,铁杆过千啊!

裴大度的铁杆粉丝也有,但貌似只有一个,那就是艺术系女生刘芸。

刘芸迷恋日式漫画,想象力丰富,尤其善绘《山海经》、《搜神记》等经典神怪形象。初时刘芸涉猎网络小说,不过是拓展创作思路罢了。

裴大度的上一部小说,是东方玄幻题材,正是刘芸兴趣之所在。刘芸既是专家,又是热心读者,觉得书中形象与自己理解的神怪不相符合时,便留言商榷。没承想,留言很快就得到作者的回复认可,甚至因此修改作品。

刘芸当然也很兴奋。我的意见,居然被作家采纳了?还这么快?

聊起来才知道,天下这么小的,两人居然是同校同级的同学。同校同级,还互相钦佩,当然要约了地方见面。见面之后的事情,也就顺水推舟了。

那时,裴大度还不叫裴大度,而是叫裴大柱的。裴大柱已经改名为裴大度了,可同班同学还是叫他裴大柱,可能是觉得“裴大度”远没有“裴大柱”那么朗朗上口,响亮不俗吧。

裴大柱同学,好吧,裴大度同学,也只好如此。

原先的笔名,当然也不叫流云飞渡,而是叫柱子。

对于唯一的铁杆,裴大度非常珍惜。珍惜就要放在头顶,所以开《乱唐重生》时,笔名改了“流云飞渡”。反正柱子也没人记得不是?

两年多时间里,裴大度先后创作了东方玄幻、历史穿越、异世大陆题材的三部小说,奈何一直时运不济。裴大度觉得,很对不起刘芸同学长期以来的崇拜。

更何况,网络上不温不火,现实中却是形势逼人。

眼见着到了毕业季,裴大度才明白过来,哥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计算机除了码字和上网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裴大度不太清楚。屡次面试失败,裴大度只好横下一条心,哥不是有一技之长吗?去首都闯一闯!沧海的各种大小老板,忒没见识!

刘芸却是在沧海出版社找到了工作。当然,这也和在沧海群艺馆担任研究馆员的父亲刘能多少有些关系。

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裴大度一早约了刘芸出来,忍痛提出分手。沧海广场和音乐广场之间的观海景区,也是两人确定关系的地方。当时裴大度决定开《乱唐重生》,就约了刘芸出来商量,“我换个笔名,叫流云飞渡,可以吗?”说话时,裴大度含情脉脉地看着刘芸。

换笔名,刘芸当然是心中小鹿乱撞,允了。换女朋友,刘芸却是晴天霹雳,坚决不允。娇小的身躯里,充溢着浪漫的爱情,“没门,我不允许!”

裴大度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两眼发呆地看着海鸥起落。心底下,又何尝舍得离开刘芸?这狗日的社会,非要逼得有情人劳燕分飞!哥何时才有出头之地?!

朝阳辉光下,裴大度一头乱发,表情抑郁而沉重,嘴角淡淡的苦笑。刘芸却是看呆了,多么富有诗人气质的老公啊!曹雪芹写《红楼梦》时,不也是睡凉席喝稀粥吗?王小波写《黄金时代》时,不也是出版无门吗?生前籍籍,死后殊荣,呃,呸呸!

刘芸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描绘这动人剪影。裴大度回身看见,也只好由着刘芸去画。芸儿娇生惯养,尚不知世事艰辛。这个世事艰辛,却不可以由我来给她。

正此时也,艺术小贩前来强卖照片。裴大度心中正愤懑兼恶气,自然要抡起拳头讨个公道。怎奈书生体弱力薄,艺术小贩们久经沙场且人数众多,裴大度出气不成反被揍成猪头。

躺在地上时,裴大度才明白过来,书中的裴度,只限于书中。裴度很伟大,裴大度很渺小。虽然这伟大是由渺小创造的。可是这渺小依旧渺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挨揍却是在心上人眼前。这让裴大度心中更痛。

刘芸惊慌呼救,也扑上来拉扯,徒增恶人笑料。这才是裴大度心中最痛。如果刘芸不跟我在一起,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危难之际,英雄从天而降,利索地解决了艺术小贩。裴大度一时间很是恍惚。现实中,真的存在这种武林高手?我是不是可以写一本国术题材的都市文?一定会爽点多多啊!

英雄着急麻慌地离去,貌似遗忘重要事情。留下的信息却让裴大度难以消停。这英雄,居然认识大神腕儿?他怎么可以认识腕儿呢?好吧,随便了。腕儿在藏马山?藏马山在哪里?

刘芸却突然蹦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他是‘飞车哥’!我从电视上看到过的,还有藏马山老白干的广告!我们居然遇到了‘飞车哥’!”

“‘飞车哥’是谁?”裴大度却是更加迷糊。在沧海上了快四年大学,除了网络之外,几乎一无所知。就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那个书吧。

“那,我们去藏马山看看?”等刘芸兴高采烈地介绍完毕,裴大度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来。腕儿能在藏马山得证大道,我为什么不能?非要去首都搞毛!对了,有个同学叫张鸣的,不是在藏马山开网吧吗?我说这个藏马山怎么有点耳熟呢,寒假里还帮张鸣攒机器来着!

“好啊!”刘芸欢欣鼓舞地回应。裴大度不提首都,不提分手,就是好事。

两人也无需准备什么,当即直奔长途车站。沧藏高速即将通车,临时公路已到极限,目前正是交通最困难的时候。两人折腾到平阳已经是中午,烈日当头,只好先找了个小饭馆吃饭休息,而后搭车赶往藏马山。

现在,藏马山和平阳之间的长途车,已经是流水发车了,而一年前还是上午一班下午一班。但在刘芸看来,还是比市内公交差太多。可在这种偏远落后的地方,也就这么着吧。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能将就点就将就点。

幸好找到张鸣毫不费力,藏马山就这么一家网吧。裴大度不会寒暄也顾不得寒暄,拉住张鸣就问,“你知道于根顺吗?认识大神婉儿的于根顺!”

“大婶?藏马山大婶多呢,我哪知道谁叫什么。”张鸣先是撇嘴,接着却兴奋异常,“你是说于根顺?你认识顺子哥吗?”

裴大度有点看不懂,也撇了撇嘴,“算是吧,早上才得顺子哥施以援手。”

“哦!”张鸣这才注意到裴大度脸上的淤青,不过也顾不上关怀老同学,“顺子哥刚离开这里,他的徒弟在这上网,被他逮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你好,张鸣同学。”刘芸从后面赶上来,气喘吁吁的,还有些腼腆。张鸣也停了诉苦,“芸儿,呃,刘芸同学来啦!”

裴大度和张鸣虽然不是老乡,也不是同班,却都是出自偏远乡村。偶然认识以后,经常约了一起洗海澡,有时也坐在街边烧烤摊上喝点啤酒。裴大度和刘芸确定恋爱关系后,自然经常在张鸣面前显摆“芸儿”如何如何。张鸣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说大家都是宅男哈,凭什么啊?好白菜怎么都让猪拱了!

“嗯,顺子哥邀请我们来藏马山旅游,我们就来了。呃,来得有点急……”刘芸其实也不善交际,不过看上去比这两个标准宅男靠谱些。

“娘!我同学找我有事,你来帮我看一会儿。”张鸣立即朝院子里喊了一声。一个挺壮实的老太太小跑出来,“这熊孩子,娘哪懂得这个?同学来了,也不请进屋里坐坐,娘给准备饭。”现在家里的日子不同了,可得给儿子撑好面子。

“就一会儿,”张鸣有些不耐烦,他娘还待说什么,却被张鸣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我同学是顺子哥邀请来的,我得带他们去找顺子哥!”

“哦!那快去吧,别耽误了大事!”三个孩子离去后,大字不识的张鸣娘,才看着闪光的电脑屏幕犯愁。

不过呢,谁结账的话,爱给几个给几个吧!顺子哥的事,可不是小事。二丫快放暑假了,回来能帮哥哥的忙。这半年啊,可把儿子给累坏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能让女人受伤

爷爷不在家,水师妹不在家,最重要的是师父不在家,陈沫就白日飞升了。

晚上没人拎着耳朵上床,早上没人揪着耳朵起床,日子过得不要太爽。

陈沫虽然初一,却是打遍全校无敌手。尤其是敏捷跳脱,打别人不见得有多严重,挨打的人想还击,却是逮不着影子。三追两追,对面脸上又挨了一记耳光。要说打人专打脸,两面轮着打,打得还挺响,这点真的不好。

让陈沫声威大震,再无人敢捋其虎须的,是打了周通。

周通是初三的小霸王,在镇中惯常横着走的。挨了初一生的揍,周通倒也没好意思告家长。但被两腮肿胀、说话含糊给无情地出卖了。

儿子被打,这还了得?周景在藏马镇也是个人物,在街上惯常横着走的。

藏马镇“三屠”,第一个是杀驴的赵赶驴,赵记驴肉火烧的老板。第二个是杀猪劁蛋的胡一刀,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胡九条的老爹。第三个就是杀羊的周景了。

“三屠”都是传家的买卖,祖宗留下来的产业。除了胡九条不走正道当了官,胡一刀后继无人外,另两家都是生意红火,富得流油。周记全羊汤馆,卤煮卖得极好,周景为人也是专横跋扈,能动刀子的。

杀生者,业障多。睡觉容易梦魇,半梦半醒会听到鬼哭。是以屠者多好杯中物,容易生酒糟鼻子。还多见麻脸,许是现世报吧,一个麻点一条命。周景就是个酒糟鼻子兼麻子。

另外,杀生者,多子嗣困难,传家不易。当世“三屠”都是单传,庙里的旗杆独一根。

独苗苗周通吃了大亏,周景当然要找回场子。这可不单是给儿子撑腰,更是为了周记全羊汤馆的传承大计。要在沙家浜久住,搞曲线救国,呃,卖全羊卤煮,那份霸气也是必不可少的。儿子被人打蔫了,霸气也就熄了,这不是要坏了爷的祖业吗?

藏马镇上,居然生了敢打我儿子的小王八羔子?周景敞着怀,呼扇着两只大巴掌,呼哧呼哧地赶到了镇中。教训个小王八羔子而已,周景这回倒是没带着祖传的剔骨刀。

是时也,正是课间操结束之际,五六百名学生闹哄哄地作鸟兽散。

爹啊,你真是我的亲爹!周通眼尖,老远瞧见了周景,胖脸都憋圆了。我是初中三年级,不是小学三年级!我打不赢人家,丢人。喊老爹来打人家,这不是二次丢人吗?

儿子,爹给你撑腰来了!周景也瞧见了迅速移动过来的周通。要说儿子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块头大,肚子圆,跑起来跟皮球一样。

“儿啊,是哪个小王八羔子打你的?”周景一声断喝,有喝断当阳桥之威。

周通朝周景那边悄然移动,而不是惯常一般横冲直撞,并非被陈沫打蔫,而是妄图截住老爹,不至于太过丢人。虽然以老爹之秉性,无异于螳臂当车,却也是下意识地自救。闻得老爹断喝,周通僵立当场,天塌了一般。果然,数百学生,数十教师,一齐看了过来,就像看外星来的异型。

“谁是老王八?”陈沫却是负手而立,尖声高叫。

在藏马镇上行走一年,陈沫没有吃不到的东西,没有玩不到的地方,当然认识羊肉卤煮的胖老板,也知道这是老子给儿子找场子来了。这又怎样?小爷我在藏马镇怕过谁来?呃,师父和水师妹是自己人,不算的。

“是我!怎么着?”周景虽然听清了问话,却没反应过来。打架讲煞气,气势绝对不能丢!

这个世界上,还有自认老王八的?周围的中学生哄堂大笑。瞧热闹不怕事大,多有人跟着起哄,嗷嗷直叫。

周通的圆脸变成了茄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陈沫却得意洋洋地向周围抱拳拱手。

听到哄笑,周景这才明白被小王八羔子摆了一道,老脸顿时变成了老茄子,酒糟鼻子醒目,挓挲着两只大巴掌冲了过来。周景本来没想亲自动手的,震住小王八羔子以后,让儿子动手,才是正道。

并不是周景侠义,不打妇女儿童。而是儿子必须自己找回霸气,别人替不得。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么!

这下子,周景却是顾不得初衷了。老子要亲自弄这个小王八羔子,一口气撕成手抓羊肉!

“呸呸!”陈沫朝地下虚吐了两口。光顾戏弄老王八了,联系上下文,小爷我不是吃亏了吗?

尼玛还敢吐老子?周景更受刺激,猛地扑向陈沫,携带狂风和尘土。

两百五十斤以上,对付不到一百斤,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见大胖子玩真的,周围学生都笑不出来了。胆小的女生甚至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却分明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这是骨头断了的声音吗?

花无缺半睁开眼睛时,却见那大胖子愕然地捂着腮。陈沫却站在三米开外,居下临高,睥睨着大胖子,那是相当的英明神武!

“沫沫哥,加油!”花无缺兴奋地大叫,一边叫还一边跳脚,裙袂飞扬,萝莉声声脆。后面果然跟上了一群小萝莉,“沫沫哥,加油!”

陈沫矜持地点了点头,一副本是如此的表情。心中却是激情澎湃,师父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姑娘们,呐喊吧!

周景纵横藏马镇四十春秋,何时吃过别人的耳光?今儿个不但开了先例,出手的还是个毛孩子?一时间,周景神智丧失,哇哇大叫着,再次扑向陈沫。

这回花无缺看清楚了。沫沫哥像只跳达的野兔,胖老板像只笨拙的狗熊。两者在不大的空地上兜圈子,狗熊就是逮不着野兔!

这野兔还不着急,一直等到狗熊堪堪抓住自己时,才轻盈地跳开。好像很危险的样子,却有空作出种种滑稽的表情,甚至没忘了朝花无缺扮个鬼脸……

学生围成了一圈,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本来义愤填膺或者摇头叹息的老师,也站在了外围。

这时,镇中校长田慧终于挤进人群,气喘吁吁的,额头上青筋爆出,厉声叫道,“周景,你疯啦!这是学校!陈沫,你给我站住!”

田慧也就是镇办主任严东江的前妻,镇中老校长的独生女儿。田老校长英年早逝,田慧接任了父职。镇委书记花愤当然是力促此事,毕竟是老同学之后。当年花愤还是严东江和田慧的证婚人,惜乎严东江小人!

传言,严东江也为此做了时任镇长黄建国的工作。莫非是严东江觉得对不起田慧?党政啊一把手都同意,田慧上任也就顺理成章了。虽然田慧并没想过当这个校长。不过,让当就当吧。不当又能怎样?

当然,从台面上说,田慧是镇中唯一一个桑田师范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人才难得。当年田慧肯回藏马山任教初中,也是父命难违吧。否则,最差也是分配到平阳一中的……

田慧倒是没有来得及看热闹。

课间操时,校长顶多透过办公室窗户鸟瞰一下。等田慧发现异常,匆匆赶过来时,陈沫已经耍了七八分钟的狗熊。

“是,校长!”陈沫果然乖乖立定。

于根顺送陈沫入读时,是亲手交给田慧的,并且嘱咐田校长严厉教育,严格管束,不听话就狠狠地揍。田校长当然不会揍学生,但陈沫也知道,田校长是可以直达天听的……

周景却不会听话站住。能让周景听话的女人,全镇只有一个,那就是派出所所长楚楠。更何况,现在的周景已经癫狂,恐怕楚楠来了都不一定好使。

小王八羔子停住了?正好呀!周景浑身汗淋淋,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把抱住陈沫,随即夹在左肋下。腾出右手,恶狠狠地抽了过去!小王八羔子,今天老子要让你变王八汤!

“周景,你给我住手!”田慧真是急眼了,顾不得自身安危,舍命扑了过去。要是学生在校有个三长两短,这和家长如何交代?更何况,这学生是听校长话站住不逃的!更何况,这学生家长是于主任!

周景果然没有抽到陈沫,而是抡向了田慧!谁不让老子揍这小王八羔子,老子就揍谁!

这只胳膊,比田慧的腰都粗,携风拍来,田慧反而镇定了。不打孩子就好,我孤零零一人,上无父母,中无兄妹,下无子女,又有什么留恋?田慧闭上了眼睛。

巨烈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田慧反而听到了“啊!”的一声惨叫。叫声极其痛楚,就像受伤的狼嚎。这受伤,还是被兽夹生生地夹断了腿。

“师父说,不能让女人受伤。”陈沫一脸的淡然。

这是什么话?我是女人?田慧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正看到陈沫在揉自己的胳膊肘。而周景蹲在倒在地上,两手使劲地按着肋下,就差随地打滚了。

陈沫打了周景?他是怎么做到的?田慧顾不得考虑自己是女人还是校长这个严肃的问题。

有点看不清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啊!不单是他挑战成年人的功夫,更是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气派。这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吗?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了。至今,我也不知道陈沫同学是如何做到的,正如我不知道如何评判他的行为。所以,我一直没向您汇报这事。”田慧撩了撩刘海,还有点几个月前的那种哭笑不得。

三十八岁,女人韶华已过。不过,岁月在田慧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身材保持得极好且不说,更有一种知性的优雅存焉。

“呵呵,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沫沫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于根顺笑了笑。听得出来,沫沫在这件事中,还是很有分寸的。更难能可贵的,是能够掌控错综局面,使得局势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刚才,于根顺让悍马直接开到了镇中。下车后,于根顺就带着慕容挽澜和水阑珊找到了校长办。直接去骚扰教室,影响不好。

结果,田慧校长给三人讲了这个故事。

“谢谢田校长!”慕容挽澜也是到最后才放下心来。田校长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语速平缓,节奏感强。似乎,田校长本身,也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水阑珊没有说话,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再也管不着沫沫了,沫沫长大了。这小混蛋,打小就是个混蛋。这个田校长,好像和师叔很熟的?她多大年纪?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要说。这事是打人之后发生的,是打人的后患也不一定。”田慧再次开口,目光却投向了慕容挽澜。于主任介绍过的,慕容女士,是陈沫的妈妈。

“哦?”慕容挽澜的心又提了起来。从田校长的目光看来,这分明不是什么好事……

“陈沫早恋了,对象是花愤书记的孙女。请家长注意引导,不要责罚。否则,很可能会适得其反。”田慧又一次露出苦笑。

“哦!”慕容挽澜吁了一口气。我当多大事,这还算早恋吗?这小子的早恋,要往前推到幼稚园!

田慧古怪地看了慕容挽澜一眼。她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挽澜自觉失态,连忙作关注状,“一定,一定引导!请田校长派个人,带我们去找沫沫吧?我有一百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水阑珊悄悄地裂了裂嘴。沫沫这小混蛋,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爸爸在先,他的师父在后。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莫非是真的?水阑珊不由自主地看向师叔。

“好的,我这就带你们去找吧!”田慧引领三人,找到了初一一班。

初一一班上的正是班主任的课。班主任却无奈地诉苦,“下午第一节课还在的,第二节课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花无缺。很可能是去网吧了吧?上次我给校长汇报过了,这两个学生,我管不了。好在学习成绩还都算是不错的,要不给其中一个调班?”

于是,于根顺三人急匆匆赶到镇上唯一的网吧,慕容挽澜大发雌威,亲自把小混蛋沫沫拎了出来。

到了外面,慕容挽澜仍旧没有松手,任凭陈沫杀猪般的嚎叫,只管一路拎着。水阑珊面无表情地头前带路,于根顺则背着手跟在后面。

反正是马奋回了台湾,水阑珊径直将大家带回马家大院。

第三百六十四章 放开那个姑娘

呼伦贝尔大草原,寒风劲,草叶黄。

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孩,正在仓惶逃窜。四顾茫茫,风吹草低,却是什么都不见。

七匹野狼,嘴边涎水,从三面合围过来,“嗷嗷!”地呼应。这块白嫩鲜美的食物,眼见着已经到了嘴边。

蓦地,女孩被草窠绊倒,再也无力站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嗷嗷!”野狼追上猎物,嚎叫却变成了淫笑。立起身来,禽兽变成了衣冠禽兽。女孩雪白的肌肤上道道血痕,眼角溢出凄冷的泪水。两条腿的禽兽,还不如四条腿的禽兽。

“兀那禽兽!放开那个姑娘!”

浑浊的天空突然一道亮光,一个金甲武士从天而降,手持白亮耀眼的闪电球。闪电球挥出,七个禽兽顿时化为灰烬随风而散。金甲武士笑容温暖,伸手拉起了女孩。女孩腿脚酥软,柔弱地依靠在武士胸前。

寒风停了,草叶转绿,世间如此的美好。

更重要的是,世间如此的安全。

武士却轻轻推开女孩,脚下升起祥云,冉冉上升,宝相庄严。

“于叔叔,不要离开我!”

女孩的衣服已经完整,但还是一双赤足如玉,跟在祥云下,跑啊追啊。武士却不肯低头看上一眼。女孩热泪盈眶,心丧若死,嘴里喃喃地叫着,“于叔叔,于叔叔……”

陆晚从睡梦中哭醒。

做梦时,不会喊出声来吧?陆晚心虚地听了听外间正屋。还好老爸不在家。这个点,应该正在“石家老鸭”店里忙活吧?老爸现在是“石家老鸭”的经理,管事似乎比老板石尕子还多些。

虽是夏日正午,穿堂风却有些凉意。凉席是白草编的,一种精致的毛糙。倒也应了草原和寒风的景。怎么会做这么荒诞的梦呢?陆晚禁不住小脸一红,虽然没有人听到看到。

码字是深夜的事,陆晚习惯了中午小憩。

生活安顿下来,陆晚比以前胖了许多,好在胖得很隐蔽。别人能看到的,不过是手背上的胖肉罢了,应该叫做婴儿肥的。

到藏马山以后,陆晚再也没有喊过“于叔叔”。毕竟,两人同岁呢。论月份,陆晚还大两个月的。没承想,“于叔叔”这个称呼,倒是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幽暗封闭的地下室里,自己绝望地缩成一团。不知道时间流逝,不知道前路何方,不知道老爸是生还是死。直到那一个凌晨,于叔叔突然闯入,天神降临一般将自己解救出来。

一生从此改变。陆晚很少会想起,却也永远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于叔叔把手伸向自己时,脸上的笑容……

陆晚轻易不喊的,实在需要喊时,也是喊“顺子哥”,和藏马镇上大多数人一样。

只是,陆晚喊的“顺子”轻一些,“哥”拉长一些,倒是和于小灵的喊法有些神似。有时候,陆晚还真是很妒忌于小灵,可以明目张胆地和哥哥亲昵。

大概,没有机会和顺子哥亲……近了吧?楚楠所长是那样的优秀。小马总,好像也很爱听顺子哥的故事。陆晚实在是没有理由自信。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在一边,悄悄地看着就好。

今天是《寻找无双》的开机仪式,顺子哥此时应在现场吧?陆晚有些遗憾,错过了一个和于叔叔相处的机会。

郑有为导演本来是喊陆晚一起去的,说美女编剧也是一个宣传亮点。但陆晚不愿出席这种场合。作者只是负责把故事写好罢了,何必抛头露面呢?故事好,不是美女又有什么打紧?故事不好,是美女又能如何?

更何况,这个故事,是于叔叔的故事。我只是把故事写出来罢了。陆晚请示了于叔叔,于叔叔果然说,“随你,不要勉强。”郑有为当然就不敢勉强了。

结果,昨天才知道顺子哥也出席仪式。陆晚苦恼极了,总不能找郑有为,说我改变主意了,编剧有宣传影片的义务……

陆晚赖在床上,神思飘到九霄外。小马总和老马总一起回了台湾,陆晚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半小时后,陆晚终于起了床,打水梳洗一番。上午袁远送了月度财务报告过来,陆晚审核无误,想着给小马总传真过去。传真机在马总家里,陆晚收拾停当,锁门向马总家走去。

路上行人匆匆,陆晚认真地观察着各种表情,揣摩此人行踪,甚至过往履历和当下心思。这个大概是作家的职业病吧?

有焦虑,有得意,喜怒哀乐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藏马山人内心都充满希望,渴望着通过勤劳的双手改变生活。不知道一年前,是不是这个样子?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各种鲜活的人物,抓住特点,略作夸张,就可以直接用在书中。

《寻找无双》已经完本,陆晚开始码新书了。新书暂定名《藏马山传奇》,是现代都市种田文。写一个英明神武,不受桎梏的草根官员,风云际会,纵横捭阖,终于把一个落后山村建设成为都市乐园。

新书已经写了二十多万字,但还没有上传。一则是龙空已经取消原创板块,而新兴起的几个原创网站,陆晚还在比较。一则是这书还没请原型人物审核,陆晚心里有些忐忑呢。

“藏马山兴亡,匹夫有责!”

还没走进马家大院,就听见陈沫在尖着嗓子叫唤。陆晚不禁莞尔,匹夫有责?呃,还真是个小小的匹夫……

小匹夫站在银杏树下。对面是三个马扎子并排,顺子哥居左,水阑珊居右,中间却是一个红色衣裙的洋派少妇。莫非这是沫沫的妈妈?看样子,这是三堂会审呢!嘻嘻,沫沫又闯什么祸事了?可能还不小,连从未露面的妈妈都惊动了?

陆晚兰心蕙质,行路轻盈无风,悄悄地搬了个马扎子,稍靠后打横坐下,像是个书记官。于根顺看过来时,陆晚顽皮地微笑回应。这么好玩的事情,陆晚可是不能放弃旁观权。

这洋派少妇,衣饰考究而富特色。形态婀娜,诱惑而不放啊荡。气势奔放,率直而不浅白。曾经敢作敢为,叛逆任性吧?情路颇为不顺,却是青春无悔,并一以惯之。目下处于高位,惯于指使调度……这个人物形象,适合于商界精英高层,而非政界高官。

要说缺点的话,可能是文化底蕴欠了些许?陆晚禁不住嘴角偷笑,难道让所有人都来写书的?心里不平衡的人才特意找别人缺点呢。

“我师父是治安联防大队长,我要确保镇中安定团结,替师父分忧!”陈沫振振有词,说着就负手而立,昂首挺胸。终于在八只眼睛的注视下,放开了手垂着,但胸腹间还是一鼓一鼓的,显然是被人误解,受尽了委屈。

听这意思,是打了人?为了镇中打坏人?莫不是把人打坏了?陆晚饶有兴致地听着。

“我把周家大小恶霸收拾了以后,谁还敢在镇中刺毛?校长还表扬我呢,有我在,她多省心!”陈沫满脸的豪气,一副天降大任舍我其谁的表情。不像是在受审,而像是在演讲,甚至是英模报告会。

“校长是怎么表扬你的?”洋派少妇冷冷打断。陆晚心里也好奇,校长委托学生维持治安?不过陈沫是镇中一霸,这个是跑不了的。听这意思还是官派霸主?

“校长她……倒也没好意思当面表扬。我自己明白就行了!”陈沫也知道脸红的,到底是没敢信口雌黄,不过接着底气又足了,“她一个单身女人,苦苦支撑那么大个学校,不容易的!”

“你——”洋派少妇语结。姣好的手指指着陈沫,胸部鼓涨。

作为马蒂儿的助理,陆晚多少知道一些陈沫的身世。一个差不多是单身的女人,支撑着那么大的电视台,也不容易吧?陈沫的话难听了些,想必也是从小见妈妈情形,内心里真的同情校长也不一定。

“本来嘛!同学家里有什么事情,都请我帮忙摆平呢!他们都管我叫老大!”陈沫又下意识地背手,仰望晴空。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还治理校园呢,如果不是师叔在,你早就被周景挫骨扬灰了你!”水阑珊气不过,这个狐假虎威的小混蛋,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还行侠仗义呢,街上的霸主,真是你一个初中生能摆平的?

于根顺有点坐不住,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腿脚,被陆晚看在眼里。也是,整了半天,根子都在这里啊!陆晚还真是喜欢看于叔叔不太自在的表情。呃,这个称呼总是在内心倔强地出现。

看来事情和周记全羊汤馆有关。陈沫招惹了周景。但周景在报复之前,一定会打听陈沫背景。知道于叔叔是陈沫的师父,当然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哪里敢再去找陈沫的麻烦?而陈沫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自己英明神武,威震宵小呢。

三堂会审审到这里,大概再也审不下去了哈!陆晚顽皮地看着于叔叔。于叔叔表情呐呐的,想逃又不太方便,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表情很稀罕呢。在陈沫看来,大概又是师父在暗中表扬自己了吧?

生活果然是一本教科书!

“请问,于主任在这里吗?”

正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探进来。于根顺如释重负,连忙站起来答应,“我在!你是……是网吧老板?”

网吧老板也是如释重负,回身让进两个人来,回头介绍道,“于主任,这是我的两个同学,裴一度和刘芸,说是您邀请他们来藏马山旅游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藏马山文化发展大计

“我是国际商学院的,国际经济和贸易专业。如果不休学,和你们一块毕业。”

陆晚温婉地笑着,一时间恍若隔世。这会儿再看三名同级同学,就如同小弟弟小妹妹一般。犹记得昔日在校,就像轻风薄雾,飘来飘去的,找不到存在感。

人的命,天注定,于叔叔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陆晚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于根顺,不由自主。

于根顺谦和地笑着,介绍他们四名同学认识。

沧海,真是不大。沧海大学,真是不小。据说沧大年招生破万的,都是人才啊!从垂髫到耄耋,藏马山人口全算上,勉强顶够沧大的学生数,多恐怖?

“学姐好!呃,陆同学好!”裴大度有些窘迫。想不到腕儿大神,居然也是同级同学,还休学了的。看来,人要成大事,必须破釜沉舟的,患得患失终是失。哥居然被一张破毕业证给拖累了,不得专心致志!大神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有好气魄!裴大度倍受压抑,汗不敢出。

怪不得这位于主任说认识大神婉儿,还真是很熟悉的,居然能请得动婉大登门。向阳的花儿先开,背阴的大树先凋,于主任多大的造化啊!裴大度对于根顺各种羡慕妒忌恨,更对婉大的平易近人感怀。

“腕儿同学好!你是我家大度的偶像。我的耳朵啊,都听出茧子来了。”刘芸倒是谈笑自若。从小到大,刘芸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唯一的兴趣就是绘画及相关。和外人交流不多,但也从来不会紧张。无欲无求,则众生平等。

“都是沧大的啊,哈哈!”张鸣毕竟已经是有事业的人了,打了个哈哈,想让气氛轻松些,却发觉笑声有点大,连忙又感了个慨,“藏马山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在于主任的领导下,大有作为!”

“是啊是啊!”裴大度倒是知道顺杆爬,“不知道我能为藏马山做点什么?”

“你会做什么?”于根顺求贤若渴,藏马山却也不能养着闲人。没有自证无能之前,谁又是闲人呢?

“我会……写小说!”裴大度张口就来,说完才想起大神在侧,我算是会写小说吗?可要说别的,那就更不会了。就算是小说写得好,人家用来干嘛?一时间裴大度有些讪讪的,神态黯然。

来藏马山之前,裴大度倒是没想过别的,只是仰慕婉儿,想一睹大神尊荣罢了。或者还可以得到大神指点,甚至推荐?在网文界发展,人脉也很重要。

现在才觉得,也许,可以在藏马山得到一份工作?衣食无忧之后,创作想必会更顺利吧?裴大度一时间又忘了破釜沉舟,忘了专心致志。

而于根顺邀请裴大度和刘芸来藏马山,还真是尽地主之谊的想法多些。对于这些白纸一张的大学生,于根顺觉得很可爱,如此而已。

“腕儿,你看看他写的小说吧!”于根顺还真是没想出,能给这对小情侣能安排个什么活儿?但人家巴巴地找上门来,总得想点办法不是?

要是搁在过去,上山喊一声“总瓢把子”,大碗酒大块肉总是有的。入伙与否倒是小事。临走了,还少不得几十个袁大头当盘缠。

更何况,于根顺看着这些大学生,总觉得他们是晚辈,能提携就提携些。

回想起来,于根顺已经从海边救起了两对大学生,艺术小贩还是个痼疾。据说朱思思已经和那男友分了手,那男友已经南下发展。而朱思思在苏烟手下,已经成为得力干将,卸了苏烟很多烦冗。这说明,白纸一张的可塑性很强。

而藏马山之发展,需要各式人才。这个裴大度,邋里邋遢的,说不定也属于各式人才之一吧?千里马恒有啊!

陆晚“嗯”了一声,带着同学们进入室内。

裴大度再次呼吸不畅,大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啊!好端端的苹果,咬掉一口作甚?惟其残缺,更见完美。裴大度曾经有一个梦想,怀抱笔记本,随时随地码字,文思如尿崩……皇帝写书也就是这样了吧?裴大度强压着激动,虔诚地报出了《乱唐重生》,敬请腕大不吝赐教。

陆晚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地舞动,《乱唐重生》很快出现在屏幕上。

在腕儿老师的悉心教导下,于根顺已经学会了打字,也上网浏览过新闻。但这种时髦东西,总是隔了一层,于根顺持敬畏心,敬而远之。

“想象力不错,文字功底很扎实。缺了些生活历练吧,人物飘在空中,给人一种妖异感,不够真实,代入感不强。”十几分钟时间,陆晚已经翻了三四十章,回头总结观感,“情节还算是引人入胜,写奇幻玄幻应该有发展。”

大神指点,字字玑珠。裴大度虚心聆教,连连点头。旁边的刘芸倒是趁机补白,“我就说你的玄幻小说好嘛!比我看过的其它玄幻都强的。如果出实体,我配插图,很棒的!”

“台湾有一种口袋书,几万字一本,从租书店里租看,或者买来看完了扔掉。属于娱乐吧,和传统中的读书学习不是一回事。”慕容挽澜把陈沫交给水阑珊继续收拾,过来和年轻人掺和一头。

“你是说,这个也可以做?”于根顺眼前一亮。旧时代的人,都有敬惜字纸的习惯。出版印书,是个有功德的行业。

藏马山或者可以做个印书坊?这可是文化产业,绿色环保无污染,符合藏马山长期发展要求。

“大陆的出版制度,我不是很熟悉。由影视方面推测,想来审查颇严吧?可能会逐步放开,但步子不会太大。印书虽然投入不多,但回报周期可能过长。就算是能盈利,财务预期也不是很好,投资回报率低的。”慕容挽澜对此不是很感兴趣。

更重要的是,此前于根顺说过,给钱,寻项目,以慕容挽澜的名义投资。不会是做这么个项目吧?

口袋书在台湾已经成了气候,大陆市场则需要从零开始培养。不成,则白扔钱。成了,后面大批跟进。最先培养市场的企业,不见得能收到果子。慕容挽澜是商界精英,对大陆市场特点,还是有考量的。

总的来说,在大陆做开拓者,不易。要有精准的目光,更要有被跟进者无情碾死的勇气。

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慕容挽澜不想做,要掐死在苗头上。

“于主任投资做一个原创网站啊!正当龙空转型,一众写手寻东家,新建网站群雄逐鹿。有婉大的号召力打底,做原创网站,大有作为啊!”裴大度兴冲冲地提议,没忘了张鸣刚才说的成语,可能是官方贯口吧?

建个网站,我当编辑,想推谁推谁,想灭谁灭谁!再也不用看编辑的臭脸!裴大度说话时,手舞足蹈,就差口吐白沫了。

这趟藏马山,真是值了。见到了大神婉儿,得到了一份工作,甚至能自主创业的?裴大度看于根顺的目光已经不一样。莫不是在这位于主任的支持下,婉大才得证大道的?他俩到底是啥关系?

“婉儿的意思呢?”于根顺并不知道裴大度的思想变化,也懒得知道。对于婉儿这个业内人士,于根顺认真征求意见。专业事,交由专业人士决定。

“顺子哥做原创,我肯定首发的,现在已经有了二十多万字。对作者和读者的号召力,我可能有一点点,但怎么做原创,我真的不懂。”陆晚是个纯作者,没考虑过别的。

“这个我懂啊!我认识很多编辑的,还和一些业内人士关系密切。需要的话,甚至可以挖一批人过来!”裴大度热情高涨。这个倒是有点吹牛了,网上聊过天,求人指点过。人家扔两句万金油过来,就算是很熟悉,关系很好了吧?

“做内容不求回报倒是可以的,反正不需要投入几个。更重要的是,内容的衍生品。比如动画片,游戏改编,合适的作品可以投拍电视剧。”慕容挽澜郑重提议,却也不是没有顾虑,“只是内容这东西,太没准了。说不定过几年后,一事无成,无疾而终。投资也就打了水漂。”

“好!就这么着吧!婉儿你挑头注册个公司,做原创网站,裴大度和刘芸都参与。张鸣是藏马山人,有兴趣的话,做副总吧!到底怎么做,你们几个商量着来,需要挖角,也是可以的。慕容总帮着做个规划,他们都是雏儿。”于根顺终于拍板。

慕容挽澜的分析,让于根顺想起一个人来,36D鱼总。首都的完美时空,不就那么三五头人吗?做游戏,做动画,貌似很有前途,但始终目标遥远,蹦跶不到哪里去。不如把完美时空买下来?

以这两个公司为基础,慕容挽澜注册一个藏马山文化发展公司,算是港资。

核心是做内容,收益在衍生品。好文章写出来,是一个金库啊!

待条件成熟时,再注册若干分公司,围绕文化事业,多条腿走路。网络时代,地处偏僻又如何?一样可以建设文化中心,引领全国……

“嗯。”陆晚点头答应。于叔叔让做的是,做去。

“好啊!”裴大度和张鸣一起蹦高,对拍双掌。

“哦……”刘芸倒是也应了一声。可我已经签了沧海出版社啊?老爸费了好大力气的。

“做是可以做,赚不赚钱,我无所谓的,你也无所谓吗?”慕容挽澜听明白了于根顺的意思,也就是烧钱发展藏马山特色文化。反正烧的也不是姐的钱,你说咋的就咋的吧!说到底,也不知道这是哪个贪官的钱呢,烧在文化建设上,也算是替贪官积点阴功,不要断子绝孙。

“最好是赚钱,真的不赚钱,我也无所谓。”于根顺的表情,还真是验证了慕容挽澜的猜测。钱的来路不正,去路算是正的吧?

接到于根顺电话,赵奎匆匆赶过来,一头雾水。于根顺介绍说,“这位赵主任,是藏马山风管委办公室主任,有事找他就行。赵奎联系一下首都的鱼总,让她尽快赶到藏马山。就说我找到一个香港投资方,对完美时空很感兴趣,想以恰当的方式投资。”

要是搁在以前,赵奎在沧大毕业生跟前,肯定有些自卑。毕竟当年没考上本科,只好上了平阳农学院。而今手下一群妇女且不说,省林大的本科生都成了哥的女朋友。

更重要的是,赵奎行走在藏马镇官场上,以于根顺办公室主任的身份出现,谁敢不赵主任给个面子?这一年都养出气势来了。

听这意思,这三个沧大毕业生,要在哥的手下讨生活了?呃,本科生多了些,顺子哥啥时候整点硕士过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美女精英的交锋

“这鬼地方,也忒远了点!唉,谁让哥们儿是来见大爷的呢?”

江昊一路颠簸,终于踏上了藏马山的土地,浑身肥肉都哆嗦个不停。首都直飞沧海,还是很方便的。炎夏出差沧海,也算是个美差。奈何从沧海到藏马山,实在是大大的不方便。要说这些世居此地的山民,天高皇帝远的,活着不易啊!

同行的鱼无心却是浅笑不语。从机场坐大巴到沧海,问路坐公交车奔长途车站,平阳转车到藏马镇,途中未作任何耽搁。长途车的条件是差了些,到底也没挤成沙丁鱼罐头。否则,人家真不干呢!随身携带着36D,鱼总容易吗?

穷家小铺,创业维艰,能省着点就省着点吧!鱼无心不懂业务,却是完美时空的大管家。除了业务不管,其它全管的,鱼总费心费力地伺候着江昊诸位爷。

诸位爷的业务水平响当当,做出来的活儿顶呱呱,奈何公司业务一直不见起色。在这个互联网风起云涌的时代,钱太不经花了。大家伙儿都在烧钱,可劲地烧,还都不问收获的。谁给姐烧点儿啊?只要不让肉偿,姐都应了!

“两百万,百分之四十九股份。投资人不得干涉公司业务。”鱼无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紧盯着对过的慕容挽澜。

江昊正喝着藏马山泉水,入口甘冽滑啊爽,好水啊!算是老天爷给山民的补偿吧。闻得鱼无心开价,江昊喝进嘴里的一口水直通大肠。没喝进嘴里的半杯水倒在了大腿根处。算是里应外合。

姐啊,你把哥几个拆吧拆吧,论斤卖了,那也得几千块一斤啊!牛肉才多钱?这还多亏了哥几个块头大。整日介对着个电脑,想不长肥肉都难,好人能长这么胖吗?

姐姐你狮子大开口,是想把人家一口吞掉?还是铁了心不卖,留给哥几个玩儿?如果不是对鱼总相当尊重,江昊可能在桌子底下掐美女大腿。

好吧,好吧!哥几个公推哥当总经理,就是成心让哥好看来着。既然已经全权委托了鱼总,那就由她玩去。大不了白搭这两张机票,咱俩回程时,坐火车行不?

“钱我有,两百万也不算多。但你一个创业不到两年的公司,总共两笔进账,加起来不到二十万……本来我还想去首都实地考察的,现在看来,不必了。藏马山的水很好,两位多喝一些。”慕容总没有闲工夫瞎扯,站起来就往外走。

两位大美女争妍斗艳,确实是赏心悦目。惜乎均是气场十足,话不投机啊!江昊也跟着站起来,朝鱼无心撇了撇嘴。看吧,没的谈了。趁着天色尚早,咱俩抓紧时间赶路吧!山沟沟里的养生馆,装修还不错,怕也不便宜吧?一人一间的话,咱们住不起。两人一间的话,你晚上不打呼噜吧?

谈判在大刀堂温泉养生馆的小会议厅里进行。全套竹木家具,原色清漆,看上去很雅致。刚才于主任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了投资人。投资人是香港麒麟卫视总经理,谋求在内地发展文化产业。如此绝色美女,首都的写字楼里也见不到的。

既然能执掌麒麟卫视,此美女怕也不好相与。江昊打定主意不说话,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在美女面前嘴瘸啊!

江昊也经鱼无心介绍了,首都完美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虽然大家都是总经理,江昊却是底气不足。如今这世道,从写字楼上扔块砖下来,砸了九个总经理,还搭上一总经理助理。

古怪的是,于主任介绍完双方后,却没有起身告辞,反倒是在慕容总身边坐了下来。按说,于主任作为招商引资的地方官员,不应参与具体谈判的。

“慕容总的钱定是不少。”鱼无心也优雅起身,款款地跟在慕容挽澜后面,嗓音甜美,从容不迫,“慕容总肯投资动漫产业,我更相信慕容总的远见卓识。二十万的年入确实不多,但毕竟是已经有了收入。在目前基于互联网的投资领域,算是凤毛麟角了。这显示了鄙公司的卓越能力。慕容总,风物长宜放眼望的。”

果然,慕容挽澜并没有出门,而是在阳台里的品茶间坐了下来。鱼无心随之坐了另一把竹编圈椅。江昊倒是没了座位,一时间进退不能,显得很突兀。回头看,那位于主任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似乎是在欣赏两位美女的身段步伐。

尼玛这不折磨人吗?哥还以为没的谈了。江昊挑了挑眉毛,讪讪地退回原地。哥怎么就是沉不住气呢?尼玛总经理果然不是人当的,回去以后,哪个孙子愿当就让哪个孙子当。鱼总肯把自己扶了正,那是最好。

江昊朝着于主任笑了笑。于主任也回笑了一下。两个美女坐那边,咱哥俩坐这边好了。藏马山这地方邪性啊,才半天时间,尼玛!

“两百万就两百万吧,不过不是四十九个点,而是五十一。公司业务不会有外行人掺和,但完美时空整体要搬到藏马山来。”于主任开口讲话,鱼无心笑容更甜,像一朵花儿向阳开。

江昊却是浑身一滞。两百万就这么到手了?那是多大的一摞子啊!江昊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大嘴,拍了拍大脑袋。

虽然鱼无心事先已经给江昊通了气,说了于主任此前对完美时空的野望,但事到临头,江昊还是拐不过弯来。首都地贵,居之不易,尼玛房租都欠下三个月了。前景很完美,时空很残忍。

可是,一个致力于动漫产业的高新技术公司,搬到藏马山来?在藏马山玩个鸟蛋啊?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目前完美时空共有十六名员工是吧?江总经理,鱼副总经理,你们要做好员工们的思想工作。藏马山的人脉,各种资源,后续资金,绝对可以支持完美时空更大发展。两百万还真是不多的,回头根据需要还可以继续投入。但你们的四十九个点,是一定会得到保证的。我要说的是,搬到藏马山的员工,不能少于十人。”于主任笑吟吟的,看看江昊,看看鱼无心。本来我想说,一个也不能少的。

鱼无心看看江昊,江昊看看鱼无心。一时间,都无法从对方眼中读出来什么。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于主任的诚意。可是,哥几个虽然都是年轻人,在首都暂时还没有生活基础,更没有家室拖累。但也不会一直这样吧?从首都搬来藏马山,谈何容易!

“你们要相信藏马山的诚意,也要相信藏马山的未来。鱼总半年前来过的,可曾看出这半年来的变化?”于主任笑得像一条大灰狼,偏偏这条大灰狼还很有说服力。意思表达到了,于主任也不强求,“如果两位实在是觉得不行,那就在藏马山多玩几天吧。一应消费,算是我的地主之谊。”

“我的投资,是个一揽子计划。昨日刚注册一公司,做内容原创。围绕内容的深度开发,完美时空的动漫科技,只是其中一环。动漫做得好,还要有销路。要知道我的主业,可是麒麟卫视。如果完美时空给我一个惊喜,麒麟卫视说不定可以开通一个动漫频道。”于主任是条大灰狼,慕容总也是循循善诱,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灿然笑过,百花失色。

等等,动漫频道?江昊神情激昂,几乎当场拍板,把祖坟挖来埋入藏马山这片沃土。拒绝慕容总的橄榄枝,简直是不识抬举嘛!有这么大个的平台,何愁完美时空业绩?人家给四十九个点,果然慷慨。

鱼无心及时甜笑,36D不屈不挠,“于主任和慕容总的诚意,无心已经收到。但完美时空是十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所创,年轻人规矩少,一直都是民主决策。这样吧,两天之内,无心会给于主任和慕容总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昊又一次拍打着自己的胖脸。呃,怎么就是哥沉不住气呢?唉,哥还是专心做动作捕捉比较好。这帮孙子害哥!

不但沉不住气,连哥的智商也不够了?于主任和慕容总,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俩到底是谁做主?谈判半天,连这个都没搞懂,失败啊,真是失败!

“藏马山是个好地方,大有作为!”于主任笑呵呵地站起来,“无论合作与否,《寻找无双》的后期制作,还是要仰仗完美时空的。对了,这部影片,慕容总也是投资人之一呢!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去观摩一下?”

江昊已经没了主张。或者是完全从了于主任的主张。那帮孙子敢不来藏马山的话,哥跟给丫的拼了!

片场在良山村,离温泉养生馆很近。四个人信步走了过去,一路有说有笑,谈判很愉快啊!

刚进村子,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喝彩声不绝。江昊有些迷糊,前面就是片场吧?不对,怎么听着像是在打架?

“都是一根香肠两个蛋,谁让你在下面乱摸的?”一个粗鲁的声音传来,听口音是港味普通话。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一根香肠两个蛋

虽然已经进了片场,但按照汪明哲导演的分镜头拍摄计划,一个月之后才有赵卓的通告。

不过,赵卓虽然近年来崭露头角,却也没有片约接踵纷至,更不可能多部影片套拍。两岸三地合作的大片,正是学习进步的大好时机。

反派赵卓演过,但外国反派还真是没演过。剧本中的九斤四两作为日军少佐指挥官,酷爱中华传统文化,围棋茶道养生,特别是武术造诣颇深。在造型上,应是寸头刚劲的硬派小生吧?

一方面是军国主义的荼毒,一方面是中华文化的浸润,率军侵略并实际统治平阳县的九斤四两,内心也许不无挣扎吧?赵卓一边琢磨着大反派的内心世界,一边观摩甄丹的表演。

民房被拆除了半边,外面安装了摄影轨道车,拍的是一场文戏。

硕大陶罐改成的火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锅里面油花翻滚。总瓢把子于家傲盘腿坐在炕头上,和二瓢把子马王爷把酒言欢,谈山外局势变化及大刀堂第十一个五年计划变更。

甄丹确实把总瓢把子的霸气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在赵卓看来,总瓢把子和九斤四两这对天敌,应是惺惺惜惺惺吧,都是文武全才,内外兼修。只不过是总瓢把子更加惊才绝艳,英雄不世出,处处压了九斤四两一头而已。

而甄丹的表演,霸气有余而内涵不足,看上去并非运筹帷幄之大才,而是一个热血冲动的草莽英雄。

奈何?

这场文戏虽然短暂,却是整部戏的戏眼。藏马山两巨头谋划未来,也就确定了整部戏的基调,乃至整部戏的思想格局。只可惜,甄丹没有表演到位。

或者,拍惯了商业娱乐片的香港电影人,压根就不愿意深入挖掘吧?

赵卓悄悄摇头,但也只能是悄悄摇头而已,顶多再加上些悄悄叹息。

从整体上把握这部戏,高潮当然是总瓢把子诀别压寨夫人,带着国仇家恨,单刀闯入日军指挥所,终于与九斤四两玉石俱焚。

形势比人强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总瓢把子以一己之力,无法挽狂澜于既倒,不能扶大厦于将倾,英雄死不瞑目,因此全剧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

或者是美女编剧的缘故吧,戏中更多了“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之大恸。赵卓深深地为剧情打动,内心更多了些遗憾。

自九二年出道以来,赵卓已经参拍电影十余部。十个年头的积累足够多,赵卓已经有了自己的东西。但是很明显,还缺了一部让赵卓一跃成为赵卓的大戏……

“咔!”汪明哲喊了一声,“甄生真戏骨也,这条过了!盒饭已经送来,大家早点吃晚饭,准备晚上的夜戏。”

“呸!呸!”甄丹吐出了嘴里的大块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得意洋洋地喊了声,“那个谁!连拍几天文戏,骨头都痒痒了!要不咱俩切磋一下?预先对对戏。”

一个连个名字都不配有的人,被甄生叫住“对戏”,是不是应该感到很荣幸?“那个谁”苦笑着站住,回头微笑着拱手,“请甄生指点!”

汪明哲和霍醒樽对视一眼,也只好不着急去吃饭。

甄丹素有“戏霸”之称,导演意图不见得能顺利地贯彻下去。有时候,甚至需要捧着点甄丹的臭脚。

更过分的是,甄丹喜欢在片场公开“对戏”。寻常演员对戏,也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对一对台词。而打星对戏,当然就是对练了。说是对练,实际上却是单挑。挑明了揍你,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和甄丹演对手戏的打星,挨其胖揍的不是少数,当场闹翻了的也不是没有。

数百人的剧组,光盒饭每天就是上万块,不易啊!汪明哲全身心地投入拍摄,时常疲惫不堪,有时候甚至觉得,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汪明哲的苦笑,霍醒樽看在了眼里。霍醒樽也只好低声宽慰老友一下,“赵卓只是一个大陆新秀,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片场看剧本,想必闹不出太大的乱子。”

说起来,剧组当中,甄丹也就是给郑有为几分薄面吧。偏偏郑有为杂事多,不能时刻盯在片场。

众人也都不着急吃饭了,闹哄哄地围成了圈子。一边是大陆演职员,另一边是港台演职员,倒是隐然形成了阵营。

虽然同在一个锅子里舀饭,两岸三地的演职员却相处得并不和谐。大陆演职员无论在片酬、人气、技术等方面均不及港台方,当然就要处于下风,被剥夺了话语权。

虽然处处受到压制,大陆演职员也并没有因此团结起来。更多的是自怨自艾罢了,甚至各自向港台方同行输诚卖好,惹来更多的鄙视和歧视。

当然,私底下的牢骚也不是没有。谁又是愿意老装孙子的?

这回,算是手底下见真章?好啊,赵卓把甄丹揍一通,也能杀一杀港台方的威风!大陆演职员都站在了赵卓的身后。

港台演职员自然也是站在甄丹身后。两边都是热情高涨,半真半假地喊着口号。

“卓哥,加油!”

“甄哥,郁佢!”

众目睽睽之下,赵卓嘴角苦笑,也只好长身而立,抱元守一。

赵卓体校出身,十二岁起荣获全国奖项无数。但现在武术教学,以套路表演为主,并不讲究技击技能。当然,自幼习武者,身体灵活柔韧,在反应速度,爆发力,抗击打能力等方面,都不是普通壮汉所能比拟的。

但真打起来,赵卓也就是能放倒五六个保安而已。对付更多人,就要靠威风了。麻利地摆平打头的几个,夺人气势,谁还敢在哥眼前造次?

当然,赵卓的犹豫,并非是怕了甄丹。

甄丹也是自幼习武,有截拳道和自由搏击的底子。但说到底,也就是个会武术的电影人而已,并不比别人强些什么。

再者说来,拳怕少壮。赵卓正值壮年,怎么会打怵比自己年长近十岁的甄丹呢?

所犹豫者,是甄丹虐人为乐的名声。甄丹没有底线,赵卓却是不好把握分寸。挨一通揍,算是拳脚无眼,按倒霉处理。揍了甄丹,却很难说有什么后果。

用甄丹的话说,哥往这里一站,那就是票房!你把“票房”揍了,岂不是和数百人的剧组过不去?和数百人过不去,这个难了点。数百人和你过不去,你就自觉点,主动卷铺盖走人吧。

肩膀不齐,不是兄弟。肩膀不齐,连对手都做不成啊!

赢也赢不得,输也输不得,白白让丫揍一通?

“放开了打!”甄丹大踏步靠近过来,两眼放出寒光,盯紧了赵卓。

“是!”赵卓没有更多话说,只是抱拳一扬。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啊!

飞来飞去的场面却没有出现。打星对练,虽然不像流氓斗殴一般死缠滥打,却也完全不是电影中的华丽。

只见甄丹一记直拳猛击赵卓面门,赵卓侧身闪过。甄丹一击不中,紧接着飞腿扫向赵卓腰部。赵卓连忙抬腿,迎击甄丹腿弯。

这一击若是落实,两人的力量叠加,甄丹的右腿怕是要废了。赵卓并没有把招式使老,而是虚晃一下,随即退让,后腿变前腿,力图稳住阵脚。

没承想,甄丹却是突然爆发,团身猛冲过来!赵卓刚才姿势变化急促,硬生生地收腿,下盘不实。

此时再躲,却是来不及。

只听“嘭!”一声闷响,甄丹的老拳击中了赵卓的左边腮。赵卓“腾腾!”后退数步,摇晃了几下,勉强站稳。

“什么后起之秀!那么多大奖,是怎么得到的?大陆武术,银样镴枪头而已,哈哈哈哈!”甄丹倒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慢腾腾地揩了揩手,并随手扔在了地上。而后甄丹仰天大笑,张扬跋扈地迈着方步出门。

交手三五招,时间上却只不过是十余秒。多数观众都是眼睁睁地没看清楚。

不过,胜负倒是看明白了,百余人的圈子随即一哄而散。

“咦——”港台方观众自然是同仇敌忾,深与有荣焉,一脸的鄙夷不下于甄丹。和这样的对手单挑,实在是没有成就感哪。

“咦——”大陆方观众却也没有众志成城。晚饭要紧啊,别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耽误了!

人群背后,赵卓默默地吐出了一口血水。

没人看到。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甄丹一马当先出了门,盒饭车果然正在门口。

分发盒饭的是个大胖子,居然西装革履的?油头梳得整齐。莫非给大剧组发盒饭,身份也是不同的?

不过,甄丹懒得取笑一个发盒饭的胖子。今天派助理去沧海采购日常用品了,否则甄丹才不会亲自领饭。这个穷山沟啊,要啥没啥,买点东西都没惯用的品牌。

盒饭车已经等了一会儿了,上面的怕是已经凉了。甄丹伸手扒拉了一下,从底下掏出来一盒。

“都是一根香肠两个蛋,谁让你在下面乱摸的?”

甄丹正待转身离开,却听到一句很难听的话。

说话的,居然是发盒饭的胖子?甄丹差点给气得笑出声来。这厮算是哪里蹦出来的臭虫?管爷从哪里取盒饭?

听口音,这厮难道是港方的剧务?香港人何曾这么闲了,做这些下三滥的杂务?

甄丹还没琢磨出道道,更没来得及回嘴,那胖子却已经靠近过来。身体肥硕,动作居然不慢,劈手把甄丹手里的盒饭抢下。

“我发盒饭,规矩是挨着拿!”胖子说话的气焰颇高,很有点“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意思。一边说,一边把抢回来的盒饭塞进原位。

哎,你说爷这暴脾气!甄丹成名已久,揍过打星无数,何曾吃过亏的?一时间甄丹几乎反应不过来,一个发盒饭的胖杂碎,一本正经地教训爷?

“老李!这是大名鼎鼎的甄生,你客气些!”汪明哲远远地跑过来,手疾眼快地把那盒饭又掏了出来,亲自送到甄丹手上。

“哼!”甄丹虽然肚子里有火,毕竟自恃身份。揍一通演对手戏的,名正言顺地压人一头。把个发盒饭的揍一通,算是个什么?晦气!

发盒饭的毕竟是认识导演。那胖子虽然嘴里嘟嘟囔囔的,却也不敢不给导演面子。嘟囔了些什么,甄丹倒也没听清楚。

不过,还是听不见算了。甄丹的好心情已经去了大半,端着盒饭进屋,打开就吃。

一些港方演职员陆续进来,凑在甄生跟前同吃,一边吃一边嘻哈着热闹。这山沟沟是苦了些,但片酬够高。这个盒饭嘛,也算是马马虎虎了。两个精致小菜,外加一根香肠,一个卤蛋,一个咸鸭蛋,据说都是藏马山绿色产品,味道还不错。

等等!甄丹突然发现了点什么。爷的盒饭里,怎么没有香肠,也没有蛋?

这可不是一根香肠两个蛋的事!甄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兀那胖子,爷今天自降一回身份!

第三百六十八章 谁动了哥的蛋蛋

“忙到死!上至导演制片,下至闲杂人员,成二百七十八条友,都系你个仔话事!”

一大早,李大衍就收拾停当,喝了两碗老娘亲自煲的皮蛋瘦肉粥,神清气爽地上班去。

徐大夫看着儿子器宇轩昂的背影,心中的幸福可是了不得。儿子有出息了,每日介西装革履,早出晚归的,美啊!

美中也有不足。

儿子的事业是有成了,但什么时候给领个媳妇回来啊?这老胳膊老腿的,抓紧时间还能带一带孙子。给儿子一唠叨,儿子却总是没心没肺地笑,“唔使急,唔使急,玩两年先讲啦!”

儿子不急,老娘可是急了。要不,从卫生院里给儿子寻个女朋友?徐大夫转悠了一个多月,却也没发现哪个女医生能配得上自家儿子。护士更是提都不要提。活儿又脏又累且不说,还经常轮值夜班的,时间不固定。到头来,是媳妇伺候儿子,还是儿子伺候媳妇?

徐大夫也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出门上班。

每天上午在卫生院坐诊,这是儿子的朋友,于主任给安排的活儿。儿科专家坐诊,也算是发挥点余热吧,解决山区孩子的疑难杂症。穷也好,富也好,在徐大夫眼里,总是一样的小病号。

另外,卫生院分来了两个刚毕业的学生。孙平福院长好说歹说的,让徐大夫给带一带。孙院长新官上任,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徐大夫也只好答应。

孙平福院长,倒是徐大夫最早认识的卫生院医生了。小朵生病那回,孙平福夫妇来找于主任道歉的。究其原因,还是徐大夫让于主任去买药,买药的过程却不顺利,于主任差点把卫生院给拆了。也算是个缘分。

那时看孙平福,一副书呆子模样,鼻子爱哼哼,据说老想着考研离开这穷山沟的。没想到,现如今当院长也当得有模有样,再不提考研的事。

孙平福当院长,说起来还真是托了徐大夫的福。徐大夫给于主任的建议之一,就是卫生院内部竞争上岗。当然,徐大夫并没有想到,于主任立马就推行了。更没有想到,孙平福最终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上午坐诊,下午逛商业街,买了些野山菇和半截老冬瓜回来。所谓早粥晚汤,傍晚时分,徐大夫就要开始给儿子煲汤了。今晚要煲的是水鸭汤。

水鸭是“石家老鸭”的石老板派人送来的,说是应了于主任的吩咐。儿子的这个朋友,还真是要得。怪不得儿子一定要搬到这个北方山沟里来,人地两生的。于主任有时候也溜达过来,聊聊卫生院里的事,顺道蹭两碗汤喝。

于主任喝溜了嘴,甚至建议徐大夫开个炖品店。上午做儿科专家,下午做汤粥专家,诚心要把老太太累趴下啊!徐大夫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了。

不过,要讲汤粥,徐大夫还真是个一丝不苟的专家。

姜瑶柱一把,干蚝三只,干鱿鱼一条,和薏米、北杏、芡实先煮半小时。期间水鸭祛异味,斩件,飞水,下锅。老姜拍裂,少许香菇下锅。冬瓜去瓤不去皮,投锅中再煮半小时。冬瓜再捞起削皮切件放回再煮……

如此一来,徐大夫从早到晚,倒也是没个消停。可是,亲眼看着儿子喝自己煲的汤,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徐大夫自是不知道,儿子的工作,就是看着近三百人吃饭喝汤。

剧组中,李大衍的正式身份是剧务,也就是剧组服务人员。《寻找无双》的剧务有十多个,各管一滩,却都是个跑断腿的活儿。李大衍的责任范围,是全组上下的饮食大计。

定盒饭很重要,人是铁饭是钢,吃不好饭哪有力气拍好电影?发盒饭也很重要,乱糟糟的,有组织无纪律,成何体统?李大衍确实是忙得不亦乐乎。

定也好,发也好,虽然很重要,但到底也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李大衍身为剧务,却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有事没事地整个片场里跑,看谁闲着就跟谁聊天。

一方面,李大衍是藏马山人士,自称是顺子哥在剧组中的观察员和代言人。另一方面,李大衍还是广东人,自称是和港台同根同种,至少是操着相同的口音吧?所以说,大陆方也好,港台方也好,都没拿李大衍当外人。李大衍呢,从来就不会拿自己当外人。

两个月下来,整个剧组里,可能有人不认识汪明哲,却没人不知道李大衍。连汪明哲导演在李大衍跟前,都要尊称一声“老李”的。

虽然李大衍这人长得比较着急,到底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年届六十的汪明哲面前,实在是当不得老李。不过,老李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老李就老李好啦!

时间长了,老李觉得对拍电影已经门清。各个行当,也都敢伸一下手,如果别人拦得不及时的话……

今天下午,汪明哲导演亲自吩咐了,晚饭要早一些。老李对本职工作,肯定是要做到位的。只是盒饭早早地到了,吃饭的人却没有出现。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老李溜达进门,准备逮两个家伙教训,却正看到了甄丹教训赵卓的全过程。如果有人能看出门道的话,老李自然要算一个。

谁打了谁,老李倒是懒得操心。大陆人,香港人,台湾人,不都是中国人吗?是中国人就不能耽误了吃饭。

单是耽误了吃饭,老李也不会太计较的。老李计较的是,甄丹这厮投机取巧,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是没品。甄丹人品如何,本来也不关老李的事。但“大陆武术,银样镴枪头而已”那句话,就关老李的事了。

这厮是打谁的脸啊?老李认真地想了想,确定“大陆武术”把自己也包括进去了。虽然现场中没人知道这一点。发盒饭和大陆武术,这两条之间,还真是稍微有点差距。

老早就瞧着这厮不顺眼,嚣张样!不过,怎么把这厮收拾一番呢?老李何等样人,岂能主动找甄丹的麻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而已!

更重要的是,收拾完了以后,还得没有任何后果。

正想着,却见甄丹趾高气扬地走向盒饭车,老李瞬间回到工作岗位。抢下甄丹拿走的盒饭,老李以为甄丹会当场撒泼,没承想汪明哲及时打了圆场,事情闹没起来。也好,再卖汪明哲一个面子,显得更无辜些。

汪明哲知道老李和于主任关系密切,更知道甄丹的品性,亲手取盒饭送给甄丹,当然是为了消弭事端。汪明哲却不知道,老李的心思何等缜密。远远地看到汪明哲跑过来,老李就知道了下面的事情。

就算汪明哲知道老李心思缜密,也不知道老李的身手何等迅捷。把盒饭塞回餐车时,老李早已将香肠和两个蛋取走,甄丹也就没了蛋……

果然,盒饭才发了一半,甄丹就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高声叫道,“那个胖子!我的蛋呢?”

正在排队领盒饭的演职员还有长长的一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甄丹这是来找自己的蛋蛋?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想忍住又实在是费劲。现场那么多人,果然有几十个没忍住,一时间哄然大笑,“哈哈哈哈!”

甄丹喊完了才觉得不对劲,听到哄笑就更加明确。真尼玛晦气!都怪这个胖子!好人能长这么胖吗?

“早叫你不要从底下乱摸,你偏要从底下乱摸。你没蛋?没蛋就没蛋吧,我能给你安上个蛋吗?”老李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脸上却分明地写着,你的蛋就是被爷拿走了,你待怎样?

甄丹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早已记不得身份地位的差别,右手薅住了老李的脖领子,左手指着老李的鼻子骂道,“你个混蛋,还我蛋来!”

老李明显是很害怕,嘴唇都哆嗦了,偏偏还要嘴硬,“你没蛋,是因为你乱摸,关我什么事了?再说这是汪导亲手拿给你的,我怎么知道你没蛋?”

“你个混蛋!拿汪明哲压我?告诉你,惹了老子,谁都不好使!”甄丹想把老李从盒饭车后面薅出来,却发觉这胖子实在是太胖。甄丹脖子上青筋暴起,右手薅着老李,左手猛推盒饭车。

盒饭车果然被推出好远,摞得老高的盒饭却纷纷落地。果然,每盒都是一根香肠两个蛋……

还在排队的演职员,肚子本来还不是很饿,这下子可能吃不到了,也就饿了起来。甄丹也太嚣张了吧?汪明哲也不好使?谁都不好使?甄丹要把老李怎么着?老李这人,经常一起聊天的,嘴巴是碎了点,人还真是不错的。这回可怜了……

老李果然承受不住压力,低头告饶,偏偏又口不择言,“你的蛋没了,刘诺英的蛋还在,要不你摸刘诺英的?别动手,别动手!霍醒樽的蛋也在,你愿意摸谁的就摸谁的好啦!”

众人同情老李的同时,却又被老李逗笑。哈哈,甄丹想摸谁的蛋,那就摸谁的蛋!你说甄丹这么大牌,欺负一个发盒饭的,有意思吗?

刘诺英不喜热闹,本来悄悄地排在队伍最后,闻言小脸一红,拧身离开了。心里倒是没恨口不择言的老李。这个甄丹,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吧?

甄丹早已经分不清众人是在笑谁,满头满脸地充血,手下发狠,定要把这个该死的胖子撕成碎片!

“救命啊!甄丹要打人啊!吆呼呼,甄丹打人啦!不就是少个蛋吗?”老李几乎崩溃,大声地呼救,唾沫星子夹杂着痰丝,下雨似的喷到了甄丹脸上。

甄丹哪里还能思考,挥起钵子大的拳头,使尽全身的力气,对准老李的面门,轰然击出!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两个蛋蛋引发的血案

常言道“胸大无脑”,多是羡慕妒忌恨,自寻心理平衡罢了。鱼无心雅称“36D”,大则大矣,脑袋却是超常的聪慧。

虽然仅有两面之缘,鱼无心却对顺子哥有了判断。从养生馆一路走来,一路风轻云淡的闲聊,鱼无心更是一路的揣摩。对未来的金主,当然要花些心思的。至于别的原因,鱼无心决不肯承认。

越揣摩越是云里雾里。如人登山,待爬上一个山头,却见前方山头更高。看到的更多,迷惑也就更多。顺子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罗喂……

当然,基本的特点还是总结出来了。

其一是气场十足,时刻都是中心。反驳顺子哥观点时,鱼无心甚至有一种“忤逆”的感觉,真是怪了个哉的。至于江昊,可能连忤逆的想法都不会产生。与这气场相应的,当然是极强的掌控能力。

另一个特点,大概就是护短了吧。这个短,护得还很宽。亲人,身边人员,藏马山人,沧海人,一圈一圈地泛了开去,分个三六九等。“完美时空”搬迁藏马山以后,我也算是顺子哥的护短范围了吧?有顺子哥护着,还真是……呃,呸呸!

鱼无心禁不住小脸一红。偷眼去看时,顺子哥正盯着人群垓心,嘴角似乎带着笑。莫非是顺子哥手下的人,正在和人打架,而且占了上风?这倒是个解释。

此时,一行四人正站在一个土坡上。顺子哥听到片场里面吵闹,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率先向这边走来,三人自然跟上。虽然鱼无心多少有些不解。依着顺子哥的性子,藏马山就是他家的。可他为什么不赶赴现场解决争端呢?

片场本来就在村子外围,土坡离着三四排土房,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数百人围成了大圈子,围观场中两人对抗。古怪的是,这两人好像很不对等。

主动打人的,是个高大威猛的型男,这人好像有点面熟的?一时间却想不起来。鱼无心娇俏的眉头皱了皱。藏马山这地方古怪的,进山以后,好像脑子不够用了。

被动挨打的,却是个西装革履的胖子。胖子被型男拎住了领带,硕大脑袋摇晃着,堪堪躲开型男的拳头,看上去狼狈至极。

鱼无心有点明白了,这型男是顺子哥的手下?说不定是替顺子哥教训这个胖子吧?要不然,顺子哥怎么笑得那么开心?

这回偷窥,却是被顺子哥逮了个现行。顺子哥迎着鱼无心的目光看过来,鱼无心虽然坦然回笑,小心肝却“噗!噗!”地跳。只见顺子哥往口袋里摸了下,随后把手伸向慕容挽澜,“手机借一下。”

一只红色外壳的小巧手机递进了顺子哥的大手。鱼无心的手下意识地伸进了坤包,摸到手机,却没拿出来。顺子哥没带手机吗?还是个粗枝大叶的人?这个倒是不像的。对了,定是在秘书手里。

“片场都打起来了,你倒是清闲!”顺子哥拨了号码出去,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把手机还给了慕容挽澜。

鱼无心不知道顺子哥给谁打的电话,见顺子哥收声,又赶紧看向片场。

这时,场中的局势却是风云突变。那个胖子像是被打得急眼了,拼着挨了一记老拳,张开双臂,狗熊一般抱住了型男!

型男待再补一拳,那胖子硕大的脑袋却径直撞了过来,正中型男的鼻子!

虽然隔得挺老远,现场又嘈杂,鱼无心却恍然听到了“砰!”一声巨响,甚至鼻子有点发酸。撞得这个结实啊,型男的脑袋分明地往后一扬,脖子都快折断了。

鼻子发酸的,显然不只是鱼无心。现场嘈杂的声音立时消失。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接下来,就是那胖子的表演了。

只见那胖子抱着型男,奋力往地上一摔!鱼无心恍然又听到“轰!”的一声。片场尘土飞扬,鱼无心觉得自己的脊柱像是被摔断了。

那胖子还没完事,单手抓住型男的后脖领子,轻巧地提起来,抡臂一甩,就像要甩干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却是无力反抗。

一边甩,一边移动着胖大的身躯,几乎要甩到围观者头上。围观者果然纷纷后退,也有人大声疾呼,“老李!放下甄生!”

甄生?鱼无心一下子想了起来,那型男不是大名鼎鼎的甄丹吗?银幕上英雄无敌,所向披靡的甄丹,居然挨一个胖子打?!鱼无心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胖子老李果然把甄丹放下了,不过动作不够轻巧。甄丹全身着地,又发出“嘭!”一声巨响。甄丹蠕动着,变成了一摊。好像还有些惨叫,和寻常人挨打差不多的。

随后,胖子老李又把甄丹捞起,双手举过头顶,转了两步圈,“嘭!”地扔下。

再捞起,举过头顶,转两步再扔下,“嘭!”

“砰!”“砰!”“砰!”……

每次扔下,都是在围观者的脚跟前。围观者禁不住后退,却没人敢上来拉架。围观的圈子变得越来越大,甄丹的惨叫却是没有了。

鱼无心禁不住嗟叹,英雄无敌所向披靡的甄丹,怕是被摔散架了吧?不会出人命了吧?甄丹当然不可能是顺子哥的手下,可能是好朋友吧?可是,顺子哥这是什么表情?忍禁不俊的?怎么不飞过去救人啊?莫非事情不是我想象得那样?

这时,一个女子绕过几排房子,出现在山坡下,见山坡上有人倒是一愣。

随即,那女子略带尴尬地一笑,鱼无心顿时被晃了一下。一直对外形相当自负的鱼无心,此时多少有些不淡定。先是慕容总,后是这女子。莫非天底下的美女,都集中到藏马山来了吗?真正的美女,对同性也是有杀伤力的,而且还不小。

“顺子哥,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是出来躲一躲的。”那女子外形柔媚,声音甜糯,脸上倒是仍然带着少许尴尬。

鱼无心没有看懂,于根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行尸这厮,还真是混蛋无底线。刘诺英的蛋啊!刘诺英定是没蛋的,哈哈!

心里想想也就算了,于根顺的目光却下意识地看了过去。而且,看得分明不是地方。那里,怎么会有蛋呢?

那女子的小脸上,本来只是略带尴尬,看到于根顺的目光,却是“腾!”地红了个通透。

于根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移开目光,打了个哈哈说,“刘小姐,请上来!”

不消说,于根顺的目光,那女子的脸红,都被鱼无心看了个清楚。不过鱼无心没有来得及鄙薄于根顺。想必男人都是一样的,差别就在于会不会装,装到什么程度。

这女子,是姓刘的……刘诺英?乖乖哩个东,是刘诺英哎!签个名好伐?甄丹的签名本来也是极好的。不过,甄丹貌似一段时间签不成了。

“甄丹被打成这样,这电影还怎么拍下去?”刘诺英倒也大方,红潮即刻褪去,展颜一笑百媚生。说着话,就轻盈地爬上了土坡。

“我赶过去,怕也不顶事。不过,我已经通知了郑有为。”于根顺的表情很无奈。这电影怎么拍下去?哈哈!行尸啊行尸,你惹的乱子,你来搞定!于根顺突然眼前一亮。

要说演戏,还有人比行尸更在行吗?仁忍十年,葬送对手。金蝉脱壳,异地重生。不用好这个大明星,我对得起谁啊我!

此前,于根顺和郑有为有过交流。甄丹的演绎,在于根顺看来,过于外露了些。貌似紧盯着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再也看不到更远去,就是一个土霸王。

但郑有为也有难处。甄丹的戏,已经拍了半个月,换人就要全部重新来过。且不说每日靡费不低,剧组和演员之间是签合同的,突然辞掉甄丹,违约金就要百万以上。更何况,甄丹在香港影视圈武行内颇有影响,不给出个解释的话,剧组的压力不要太大。

找来汪明哲和霍醒樽一商量,觉得甄丹的底子还是蛮厚,可能还没找到感觉吧,后面应该会渐入佳境。再说了,甄丹的票房影响力,剧组也不得不考虑。

专业事,专业人员定。于根顺也就懒得置喙了,虽然有些差强人意。

这些想法,在行尸家喝汤时,两人也有聊起过。于根顺说者无心,行尸大概是听者有意吧。当时两人“西里呼噜”地抢着喝汤,只是闲聊而已,没想到行尸这么知冷知热的。

如今,行尸果断出手了。虽然还不知道前因,于根顺却相信,行尸出手,谋定而后动,不会留下任何马脚。

是以,于根顺听见行尸“从下面乱摸”云云,就躲到了土坡上。若贸然出现在片场,看着甄丹被打,以于根顺之身份地位,岂不是授人口实?如此一来,很可能会打乱行尸的计划。

当然,让行尸来出演九斤四两,这个想法是未曾有过的。这一切,不都妥帖了吗?哥真是个天才啊!

“放心吧,虽然摔得‘砰砰!’的,但也就是皮外伤而已,没有多大事。”看刘诺英紧张地盯着现场,于根顺出言宽慰。

确实,现在送到医院验伤,也就是点破皮淤青,和普通的打架斗殴并无区别,够不上拘留的。两人打架都有错,行尸左眼,不也是个乌眼青吗?

只是,甄丹好意思去验伤吗?号称打星第一人,却和一个分盒饭的过不去。过不去也就罢了,偏偏还没打赢个分盒饭的!哈哈,这事闹的!分盒饭的胖揍著名打星,两岸三地的娱记们,有料了!

至于这一通摔,对心肝脾胃肺肾有无损伤,这个倒不是于根顺关心的,反正验不出来就是。否则,行尸也就不叫行尸了。

刘诺英和甄丹,其实也素无瓜葛,但两人要演夫妻对手戏,必然有些预先的交流沟通。再说了,这部戏中,甄丹片酬第一,刘诺英紧随其后。看甄丹如此凄惨,刘诺英也难免有些兔死孤悲,物伤其类。刘诺英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女人。

“还请顺子哥做主!”刘诺英转过脸来,正色地看着于根顺。

第三百七十章 顺子哥可要给我做主啊

甄丹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涌如火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剧痛。

痛得厉害了,也就不痛了。

没有反抗的力气,更没有反抗的勇气,甚至连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有。甄丹的神智似乎消失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如同过山车一般,飘飘忽忽地起来,“砰!”地落下,硬着陆。

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下,几十次总是有的吧。每次都是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角度,甚至打横转一圈才着地,总之是变着花样地摔。在瞠目结舌的围观众眼里,甄丹就像一个玩具,而老李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玩具在这种孩子手里,结局就是拆散了架,变成一堆。

或者是甄丹的运气太好吧?着地的部位或是屁股,或是后背,还有几次是膝盖,但没有一次是大头冲下的。所以,甄丹一直保持着清醒,并没有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

为什么不昏死过去呢?四周黑压压的围观者,每一个都把眼睛瞪到最大,如何面对?甄丹至今也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笑料。

也许,昏死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于是,甄丹完全舒展了身体,在地上时偶尔还会抽抽几下。演个死人而已,这点演技难不倒一个著名打星,虽然甄丹从未演过死人。死在甄丹手下的对手,倒是每部电影都有的,看也看会了。

当然,演死人的,不配有什么想法。以前甄丹就是这么想的。今天才知,演死人也不易。

“住手!”

甄丹再次飘向空中时,却听到了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这声音分明是有些熟悉的?内容更是有如天籁。终于有人不畏邪恶拔刀相助了吗?甄丹几乎要哭出声来,妈妈哎,姥姥哎,有人欺负丹丹啊……

“顺子哥!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哭出声来的却是另有其人。那胖子果然听话,把甄丹远远地抛了出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子哥啊,甄丹差点把我打死了!”珠泪涟涟,抽抽咽咽。就像孩子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摔了跤,一直坚强地忍着,直到妈妈出现才哭出声。

一边哭诉,一边用两只肥大的巴掌抹脸。圆圆的大脑袋,一大一小两只眼,咧开的大嘴,满脸的污渍。哭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甄丹作抛物线状落地,一动不动地歪成一摊。恍然觉得古怪,到底是我打了他,还是他打了我?来人是顺子哥?

在沧海被提了一把之后,甄丹好好地打听了一下顺子哥是何许人也。回答者却均是对顺子哥景仰不已。好的是英明神武不世出,差的也是脚踩黑白两道。尤其是郑有为说得严肃,没有顺子哥就没有这部电影。顺子哥大人大量,不会计较你的唐突冒犯。但不是哥说你啊,你要好自为之!

甄丹明白了,这人咱惹不起。同时也庆幸,输在顺子哥手下,不丢人!

半个月来,顺子哥经常到片场溜达。甄丹觑准机会,和顺子哥说上两句。顺子哥也微笑回应,甚至拍拍甄丹的肩膀。甄丹觉得和顺子哥有了些交情,所谓不打不相识嘛!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把式有高低,侠义无大小的。

据说,顺子哥这人,相当护短?

据说,只要把活儿干活,顺子哥这人还是很好相处的?

我一著名影星,出演乃祖。他一发盒饭的,孰重孰轻,不问可知。甄丹相当自信,虽然还是没搞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在阴沟里翻船了呢?

“你给我站起来!不许哭!”顺子哥声色俱厉,呐喊如雷,让甄丹放心不少。这通打,我不能白挨就是!顺子哥定会给我一个说法!

“呜呜……哦!”那胖子果然收声,顺从地站了起来。西装革履完全没了样子,领带也不见了,着实狼狈无比,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完了,我这两千多块的西装啊!咦,我的皮鞋呢?”

围观者哄堂大笑。甄丹心里恨恨的,完全不分善恶是非嘛!一群人,没一个好东西!这时终于知道用不着继续挨摔了,周身的剧痛一起袭来,好像要散了架一样。甄丹差点哼出声来,却坚强地忍住了。

“在这儿!”果然有人找到一只肥大的皮鞋,远远地扔了过来。

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准头欠佳。皮鞋被扔得太高了些,那胖子跳脚去接,还是没够着。吨位太大,身体不灵活啊!

没接着就没接着吧,那胖子落地时似乎是崴了脚,“唉哟!”一声惨叫,脸上的肥肉直抖擞。围观者又是一通哄笑,倒是忘了胖子刚才扔活人玩时的威猛。

皮鞋落在七八米外,那胖子步履蹒跚,却是很努力地快速移动过去,无比心疼地捡起皮鞋,拍打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穿在脚上,表情放松多了。皮鞋没丢!

“叫救护车,不,担架!赶紧送医院啊!”汪明哲气急败坏地冲进场内。场面完全不在掌控中,决不能让甄丹死在这里啊,拍电影倒是其次了。良山村不通车,怕是要用担架抬着甄丹下山。这都什么事啊!

汪明哲的心情极度晦暗。沉寂十余年,殚精竭虑谋划了这部电影。天时地利人和,终于开机,以待重振雄风。没承想却又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满腔热血很可能付诸东流,苍天何其不公!

“这事吧,唉!”顺子哥貌似也是一头的包,“你确定甄生愿意上医院?”

汪明哲一愣,顺子哥啥意思?

顺子哥却没把话说完,快步走到那一滩甄丹前面,伸手试了下鼻息。

甄丹连忙屏息装死。当然也不能死透,微弱地留了一线呼吸,反正是离死不远的。

也不知道试到了什么,顺子哥的话却是挺满,“甄生的功夫了得,身体底子非常好。乱拳打死老师傅啊,这冤的!放心吧,甄生只是惊吓过度,实际上并无大碍,一会儿就会苏醒。”

说到这里,顺子哥沉吟了一下,拍打了两下手掌,终于再度开口,“我看啊,应该封锁消息。”

“封锁消息?”汪明哲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但相识半年来,顺子哥说话做事,从不落空的,定是有道理。

“老李只是个发盒饭的剧务,可能有一把子傻力气吧,从未听说他练过功夫的。”顺子哥恨恨地看着胖子。胖子连忙满脸堆笑,像一朵残花败柳。

顺子哥只好没好气地笑了笑,“甄生挨这通冤枉打,很是影响声誉。谁知道各地娱记会怎么写的?观众看他在电影中英明神武,又会怎么想?笑话!”顺子哥又是一声叹息,“对这部电影的宣传,也很不利。好事多磨啊!”

“除非甄生愿意讲或者授权讲,在此之前,谁走漏了消息,立即取消合同,走人!”汪明哲刚才只是惶急无措,经顺子哥一提醒,马上了解到厉害。一直笑眯眯的老脸,此时板起来,还真是颇有威严。

难道让观众到电影院去看甄丹的笑话?不但对电影宣传不利,对甄丹以后的事业,更是大大的不利。观众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当然,汪明哲关心不了太多事情。

或者,顺子哥说甄丹无大碍,那肯定就是无大碍了。主要矛盾解决了,次要矛盾一下子涌上心头。汪明哲内心惭愧,刚才真是乱了阵脚,还好有顺子哥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郑有为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倒也没有多远,郑有为其实就在大刀堂养生馆里。

作为投资人之一,马蒂儿给了剧组极低的折扣。有头有脸的人都就近住在大刀堂养生馆,普通演职员住在山下的大刀堂大酒店。剩下的龙套和群众演员,住在良山村的民房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结果就是,甄丹成了这个样子,被老李打的!”汪明哲回答了郑有为,一脸的无奈。

霍醒樽等主创人员此时也围了过来。刘诺英和慕容挽澜跟在其中。都在娱乐圈里扑腾,两人以前也有数面之缘,刘诺英还出席过麒麟卫视的明星访谈节目。

鱼无心和江昊也凑过来看热闹。刚才,刘诺英要求顺子哥做主,顺子哥就做主了。纵身而下,脚不沾地一般飞掠而去。慕容挽澜和鱼无心是曾经观摩过的,刘诺英也算是有所了解,所以都没有太多意外。

只有江昊嘴巴张得不要太大。超人?这就是刚才畅谈藏马山文化发展的于主任?

待于主任飞进武斗现场,江昊才好容易收拢下巴,甚至觉得口水冰凉。转脸去看三个美女,以便分享心得时,却见美女们紧盯着顺子哥背影,虽然有敬佩景仰,甚至有爱慕?却也没有过分惊诧。呃,这是怎么回事?

唉,怎么就哥沉不住气呢?藏马山这地方邪性的!江昊大摇其头,羞惭不已,赶紧跟在三个美女身后,一同下土坡……

“什么是我打的?是甄丹欺负我好不好?你看我的乌眼青。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吧,我实在是被他打得受不了了!再欺负藏马山老百姓,我摔死他!可怜我一身上好的西装啊,我就这么一套,还准备相媳妇用呢!”老李却是不同意汪明哲的话,口吐白沫地反驳。表情委屈到了极致,不停地抻巴发皱的西装,虽然徒劳无功。这可是老婆本啊!

“你闭嘴!我会让甄生赔你的西装,但你要负责甄生的医药费!”于跟顺怒视着老李,气不打一处来。

老李果然乖乖闭嘴,或者是知道西装有了着落。顺子哥让赔西装,那就是有了。我赔医药费也行,可得有医药费啊?大声申冤是不敢了,但小声嘟囔还是有的。反正众人也听不清楚,只要表达出委屈就好。

那一滩甄丹,气得差点蹦了起来,如果不是疼得厉害,还需要装死。哥挨这通摔,回头还得赔他西装?

可是,如果仅仅是赔一套西装,算是什么损失啊?顺子哥和汪明哲的对话,甄丹听得真真的,各种后果一起涌现。简直是太复杂了,复杂到不知何去何从。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后的演艺生涯。想到这里,甄丹几乎要真的昏死过去了。

“你这厮,恐怕还不知道惹了多大的祸事!”顺子哥果然仗义执言,说到了甄丹的心坎上,“这电影眼看着拍不下去了,剧组停工一天,你要包赔损失!”说到这里,顺子哥脸上一抽抽,烦恼不堪,恨恨地作罢,“你这厮,罢了,把这厮当猪肉卖了,也是赔不起!这叫什么事儿!”

“啊?!”老李这才明白,受气要忍住,打人得负责。我果然是赔不起的!老李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赔不起剧组损失是真,但西装还是要赔给我的。

“散了,散了!严禁对外扩散消息!谁泄了密,解除合同,剧组索赔!”郑有为虽然才来,却是和汪明哲的决定一样。

围观众轰然而散,除了主创人员,个别甄丹的朋友,以及其他觉得有资格参与机宜的人。零零散散的,倒也有三四十号。

其实汪明哲也好,郑有为也好,大家都知道,这种场合,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保守秘密呢?甄丹被分盒饭的人打,可能很快就会成为娱乐新闻头条。要求保密,不过是个过场,增加泄密成本,或者可以推迟一段时日吧。

当今之要,还是商量善后。如果甄丹确实没有大碍。

顺子哥走近那滩甄丹,矮下身子,指尖用力掐向甄丹的人中。

第三百七十一章 藏马山人都是讲道理的

郑有为暗自苦笑,逐渐地却是冷汗淋漓。

原来,顺子哥之强势,才不过是现出了冰山一角。郑有为原本以为已经做通了顺子哥的工作,让甄丹顺利出演总瓢把子。没承想,顺子哥终是不认可甄丹,甚至亲自导演了这么一出。

这位名叫李大衍的剧务,见人就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云云,那是相当的有学问。上至明星大腕,下至龙套打杂,多有视之为笑料者,戏称其“天才大眼”。没事和天才大眼聊个天,也是穷山沟里繁碌之余的调剂。

偏偏天才大眼自我感觉相当的好,脾气也是相当的好,无论如何都不会着恼的。莫不是听不懂别人的嘲讽?

非也!郑有为却是早知,这位天才大眼,绝非看上去那般憨傻粗鄙。你把他当傻逼,他不一定是傻逼,你却一定是傻逼的。

因此,两个月来,郑有为一直对天才大眼敬而远之,和和气气,客客气气。

天才大眼却不讲分寸,对郑兄礼敬有加,亲热有加,又搂脖子又抱腰的。郑有为经常被搞得尴尬异常,却也只能是暗自苦笑。搂搂抱抱,亲如兄弟么!

郑有为没有想到的是,天才大眼居然还有一身过硬的功夫?看走眼了啊!

甄丹和郑有为有过几次合作。银幕上那般英雄无敌,现实中自是不能。但郑有为知道,甄丹自幼习武,绝非仅有那么一点花拳绣腿就是。寻常三五个壮汉,拿不下甄丹的。有一次在夜店喝酒,郑有为曾经亲见甄丹施展,放倒古惑仔一群。

而天才大眼,根本就是吃定了甄丹,玩于股掌之下!郑有为何等样人,岂会相信,这是甄丹一时不慎,以至于阴沟里翻船?即使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而让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正是天才大眼的可怕之处。遑论天才大眼背后的顺子哥?

天才大眼和顺子哥的关系,不是那么简单的。郑有为着急去找顺子哥时,曾经亲见两人光着膀子喝酒。当时郑有为感觉有些古怪。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有一种很随意的默契。这种默契,需要知根知底,荣辱与共,甚至出生入死的吧?

所以,郑有为给李大衍安排了剧务工作,负责饮食大计。一则,李大衍是藏马山人,地面熟悉,方便开展工作。二则,食品采购账目虚,是个大大的肥差。

如果没有郑有为的一路照应,新人李大衍岂能顺利入行,甚至左右逢源吃得开?

连汪明哲都得了郑有为的叮嘱。汪明哲是个文艺老头,没瞧出李大衍的复杂性。但郑有为在大陆的能力,汪明哲一向颇为敬服,甚至依赖成习惯。郑有为郑兄做事,往往大有深意的。汪明哲谨遵其嘱,对李大衍更是一路照应,甚至半真半假地称之为“李兄”。

这个就有点过了,但郑有为也不好去纠正。连导演都“以兄视之”,尔等还待怎的?天才大眼更加膨胀起来,闹的笑话也就更多……

奇怪的是,李大衍热情高涨地投入到剧组的饮食大计中,账目反倒是清清楚楚的。郑有为暗中观察过几次,李大衍除了和饭店老板娘打情骂俏,占一点皮外的便宜外,并没有更多勾当。

没有贪墨!也就是说,李大衍不贪财,竟是个一心为剧组的廉政剧务!

这一点,曾经令郑有为十分困惑。李大衍所为何来?真的需要一个剧组的工作?

今天,终于明了。顺子哥虽然大而化之,不干涉具体事务,却从未放松对剧组的监控!

所以说,这场乌龙斗,不可能是擦枪走火。像汪明哲刚才给郑有为解说的那样。

即使甄丹今天不欺负李大衍,明天也会欺负。今天不掏蛋,明天也会摸鸟。想要揍你一通,你就得乖乖地送脸上门。可怜甄丹,被人打得散了架,怕还是要赔礼道歉的。

顺子哥脚踩黑白两道,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但时至今日,郑有为又能如何?李大衍吃定了甄丹,顺子哥要吃我,怕也是毋须吐骨头。郑有为在大陆行走多年,见识官吏种种,今儿个算是见到狠的了。

不过,郑有为自扪认人不差。

虽然以前没有看清顺子哥这一点,其它的倒也没有多大出入。顺子哥是个仗义的人,护短的人,要面子的人,想做事的人。唯一的忌讳,不要和顺子哥作对就是。

郑有为会和顺子哥作对吗?以前没有,值得庆幸。以后更不会!

顺子哥矮身去掐甄丹时,若有若无地向郑有为笑了一下。郑有为也就回笑了一下,跟着上前。

总之,不是那么磊落罢!郑有为笑脸应对,内心却不免嗟叹。转念一想又释然,磊落到光棍的人,在大陆官场上,能走多远?这一点,倒也不是大陆特色了。郑有为的行踪何止两岸三地。

顺子哥神医。一掐之下,甄丹果然浑身痉挛,悠悠转醒。眼泪鼻涕吼不住,声音颤抖如泣,“顺子哥,谢谢哈!藏马山如此险恶,我怕是呆不下去了,呜呜——”

“放心吧,藏马山人都是讲道理的!有我在,没人敢动你!要不先到卫生院去看看?你的医药费,必须由李大衍出!”顺子哥和颜悦色地说话,甄丹更是委屈大了,眼泪冲出了污浊的沟壑。刚才顺子哥不在啊!可谁能保证顺子哥以后一直在场的?

再说了,被打入院,难道怕一世界人不知道吗?顺子哥前面说的话,此时在甄丹脑海中,异常清晰,“我没事,不要紧的。”

“我惹的祸,我背甄哥儿上卫生院!一溜烟就跑过去了!”李大衍搓着两只大手,很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脸。这笑脸在甄丹眼中,却是那么的狰狞恐怖。

“不,不!”甄丹连忙挣扎,努力地往后躲,怎奈身上没半点力气,倒像是小女孩在色狼面前。让这凶神背走了,那还有好吗?不定被扔到哪个山沟里去呢。

眼看着李大衍的两手抄过来,甄丹几乎觉得身体又要往上飘了,急道,“不用,不用!我没事,我没事啊!”

幸亏郑有为等港台演职人员凑近过来,甄丹终于缩到众人脚下,甚至下意识地抱住了一条大腿。管它是谁的腿呢,不要被这凶神抱走就好。

“真的没事?”顺子哥有点不相信。

“真的没事!”甄丹信誓旦旦。虽然一时间还站不起来,但我发誓,稍微休息一会儿,我就会生龙活虎,比以前更猛!

“那你还能继续演吗?”郑有为到底是制片人,电影还是要拍下去的。一声叹息,诸多无奈。问甄丹话,郑有为却是看着顺子哥。总是要遂了顺子哥的愿吧?

那条大腿,正是郑有为的。甄丹从未想到过,文质彬彬虚了吧唧的郑有为,也是坚强的靠山。甄丹也从未想过,哪个男人会是靠山。

“应该没问题吧?我不懂怎么打架,就会瞎摔,不知道怎么下死手……”天才大眼对自己的能力深表遗憾。

于根顺却禁不住眉毛一动。行尸,你谦虚!

“啊?!”甄丹抱得更紧了,小腿甚至恢复了抽抽。藏马山这个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幸亏你不知道怎么下死手……

“甄生的戏,已经开拍半月。甄生此时退出,一切都要推倒重来,剧组的损失很大。”郑有为只好把坏人做到底。选择了就不要后悔。因错就错才是正道。否则还要怎样?

“我赔!我赔!”甄丹哪肯放开这条大腿。就算我想演,这个剧组我还能呆下去吗?且不说这个凶神。以后的路怕也艰难,但甄丹此时,哪里还能想的到以后。

在好莱坞打了近一年酱油,收入无几,消耗却是只多不少。如果不是另有来源,甄丹哪能维持得下去?本想着大陆钱多人傻捞一票,却不知大陆事多人凶挨一通。

郑有为果然体贴,“赔就不需要了吧?甄生这两年,也是不易!顺子哥你说呢?”

“遇到这种事,也只好按倒霉处理了。甄生愿意退,那就退了吧!”顺子哥也不肯逼人太甚,“汪导的意思呢?”

没等汪明哲开口,天才大眼却苦起了脸,撅着嘴插话,“顺子哥,我的西装,西装!”

“这个我赔!谢谢顺子哥,谢谢郑兄!”甄丹刚才一直昏迷着,却知道顺子哥的公断,各打五十大板。

“看来也只好如此!”郑有为又是一声叹息,掌管钱财的大管家,难啊!但再难也不能难了朋友不是?

“甄生,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我会尽量压住这件事,你想必也知道这件事影响不好。我不想有什么后患,我们签个协议吧。汪导的意思呢?”郑有为顾盼一番,汪导点头称是。

没过多久,协议打好,现场签字生效。

《寻找无双》剧组同意甄丹中途解除合同,放弃索赔权益。甄丹退回剧组预付片酬两百万元整,七日内到账。甄丹赔偿剧务李大衍西装一套,抵价人民币五千元整,现场付讫。当事各方同意共同努力,消除恶劣影响,不得以任何方式就此事接受媒体采访,不得以任何原因诉诸法律……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你捅的漏子你来堵

“事出偶然,却也不是没有渊源的。在藏马山,我不希望看到歧视。香港也好,台湾也好,都是中国人,大家还是通力合作的好。”

刘诺英默默地消化着顺子哥的结语。男人的世界很复杂,相比起来,还是甄丹清晰些。但清晰并不等于可爱。惯于嚣张跋扈,终于吃了大亏,性格决定命运啊!而参与其中的其他当事人,天才大眼也好,郑有为郑兄也好,顺子哥也好,俱是模糊的。

可是,我需要搞懂这一些吗?刘诺英远远地站在外围,神思却飞到了千里之外。男人总是被一些莫须有的事情羁绊和拖累。到头来也不知道自己忙活了些甚么。其实,一辈子很短暂的。

这位顺子哥,倒是有担当的。摧腐拉朽,快刀斩乱麻。自从顺子哥飞到现场,再也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儿。难得顺子哥这么年轻。

无论如何,事情终是解决了。甄丹没有被打死,刘诺英也算是尽了心,更多事情就帮不到了。人总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在这一点上,倒是不分男女。

可是,男主角没了,这戏还怎么演?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显然不止是刘诺英。

“怎么办?”汪明哲苦恼地看着甄丹的背影,被人抬走了的。

顺子哥的最后讲话,声音并不大,却是直指人心,鞭辟入里。现场的四五十人,都若有所思。也正是这四五十人,掌握着片场各行当的话语权。

港台方人士不由得想,前面做得是不是太过了些?一贯有一种教化蛮夷的优越感。可谁又是好欺负的了?甄丹的下场摆在那里。一个是著名打星,一个是发盒饭的,两者实在是不对等。偌大片场,不只是发盒饭的,还有烧开水的,推摄影车的,你知道哪个是扫地僧?

大陆方人士不由得想,应该团结些吧。一盘散沙,各怀心思,如何群体自立?被人瞧得起,前提是自强自重。自强自重了,别人瞧得起与否,还真是没有那么重要的。

无论哪一方,眼前都是伟岸的顺子哥。表情多少有些惆怅的顺子哥……

“最早的考虑,就是在甄丹和赵卓之间选择男一号,事到如今,倒也不复杂。”郑有为抢了一个主动。逼得顺子哥无奈开口,何益?反正结果是一样。

“赵卓,我看行!”汪明哲点头称是。从总瓢把子的性格分析,沉稳静谧的赵卓,比张扬外露的甄丹,似乎更适合的。而赵卓提前入场,一直在安静地消化角色。为了演好一个反派配角,这态度也算是值得称道了。

赵卓所差者,票房号召力而已。但这一点,不正是和影片相形互长的吗?长期的沉寂,居然失了自信。我的电影,难道是差的吗?汪明哲笑了起来。在此片大卖之前,可以和赵卓先签一个长期合作的协议吧?

“谢谢汪导,谢谢郑导,谢谢顺子哥!”赵卓一直呆在现场。这个世界太奇妙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金砖砸了头,出门可是要小心啊!

早先,郑有为联系赵卓的经纪人时,是透露过邀演男一号之意的。到头来,男一号变成了甄丹,赵卓倒也没有话说,毕竟甄丹的影响力摆在那里。反派就反派吧,赵卓毫无芥蒂地答应了出演,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峰回路转,拨云见月。

赵卓一跃成为赵卓,正在此片!赵卓暗中握拳。

“加油!”顺子哥没有更多话说,微笑着看向这个年轻人。虽然这年轻人比自己还大了六七岁的……

“是,顺子哥!”赵卓抱拳拱手,态度谦恭,努力掩饰着眼底的兴奋。同样没有注意到两人年纪上的问题。

一众围观者也都看着谦虚谨慎的赵卓。这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场闹剧,最凄惨的当然是甄丹,最大的赢家却是赵卓。没听说天才大眼和赵卓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那么,大反派怎么办?”汪明哲再次提出疑问。一时间上哪去找个打星过来?总不能开机等着。甄丹也好,赵卓也好,第一次联系都是在半年之前。

郑有为看向顺子哥。这回,兄弟不知道怎么说了。顺子哥定是有以教我!

“大眼,过来!”顺子哥只好挠挠头,大喊了一声。语气很不善的。

“啊?!”李大衍正蹲在盒饭车旁边,乐滋滋地数钱玩。你说那么大一影星哈,居然没几个钱的,现场借了好些人才凑齐。五千大元啊,能买二十套西装了!更重要的是,回家可以对付老妈的质疑,这乌眼青!就说在山里见义勇为了一把,政府给予巨奖……

顺子哥突然喊我干嘛?还有我什么事了?李大衍小心地将钱入袋,骨碌骨碌地跑了过来。

“给他一把唐刀。”顺子哥对郑有为说。郑有为终于明了顺子哥的想法。早有道具跑出去,取了一把日本武士刀过来。日本武士刀,又称倭刀,源于唐刀。倒是没人想到,顺子哥为什么这么叫。

西装坏了,干脆只穿白衬衣,领口有些黄倒也不明显。皮鞋变大了些,干脆光着脚。圆溜溜的身体,圆溜溜的脑袋,双手握刀平举至胸口。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还是一大一小。再配上个仁丹胡就完美了。

李大衍越是一本正经,众人越是觉得滑稽搞笑。哥啊,求你了,你还是笑一笑吧!你这不笑了,兄弟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汪明哲和郑有为对视了一眼。一板一眼的倒也有点样式,全身都是戏。虽然形象差了些,但日本鬼子需要形象吗?大陆电影中的经典鬼子形象,鸠啊山啊,松啊井啊,高啊岗啊……也就是这个样子吧?连化妆都省了。这厮简直生来就是个小鬼子。

两人合作久矣,从赴日献身爱情动作片起算。这一对视,内容很是丰富。

把赵卓换成李大衍,整部戏风格都改变了不少。甚至比甄丹换成赵卓的影响还要大。

不过,好像也不是坏事?终究是要观众掏钱买票的,电影要拍得好看。

只有一点,天才大眼能和总瓢把子对打吗?正反两个主角对打,是整部戏的高潮。要表现总瓢把子的英雄无敌,对手也不能太窝囊吧?九斤四两抱着总瓢把子摔,也实在是不像话。汪明哲和郑有为一起看向顺子哥。

“九斤四两的动作设计,我负责。保证打得好看。”顺子哥打保票,这倒是出了两人意料。

“啊?!”李大衍终于搞懂了,两眼瞪得牛大。呃,还是一大一小。刚才顺子哥让李大衍如何,李大衍也就如何了。让大家笑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原来顺子哥是想让我出演大反派?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虽然哥是行家,毕竟没演过。

“啊什么啊?说是!”顺子哥懒得跟李大衍废话,说完转身就走,“你把甄丹打跑了,剧组怎么办?你捅的漏子,当然是你来堵。”

“是!”李大衍呆在当场,双手举着倭刀,琢磨着砍谁比较合适。尼玛惹急了哥,把丫的们全砍了!

没承想,一众演职员不但没感到危险临头,反倒是哄堂大笑,指指点点。

李大衍欲哭无泪。这回,哥要当演员了?尼玛!

鱼无心和江昊是跟着顺子哥来的,自然也要跟回去。江昊刚才笑得太累,眼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没办法,胖子的消化能力强啊!鱼无心倒是不饿,片场帅哥够多,只看不摸不要钱。好像,所有帅哥都抵不住顺子哥的器宇轩昂?

“汪导,郑导,一起来吧,晚上我师弟请客。”慕容挽澜招呼了一下,汪明哲和郑有为也就跟上了。

反正都不是外人,那位叫什么心的美女总,拍广告时一起吃过饭的,后期制作时双方还要合作。叫什么时空来着?郑有为的精力一时间集中不起来。

“完美,完美!真是完美啊!”汪明哲回答了郑有为的问题,虽然郑有为没问出口。此时郑有为果然想起来了,“哦,对的,完美时空!”

和美女一起用餐,心情总是愉悦。汪明哲和郑有为的关系极铁的,目测有36D吧?猜个拳?

“两位也一起来吧,吃他!”郑有为走了两步,又回头招呼赵卓和刘诺英。

眼下这两位已经是男女一号了,地位不同。互相看了一眼,也就跟上了。赵卓虽然还处于上升期,却也是小有名气的,刘诺英并不陌生。只是,郑有为郑兄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呢?

袁远早已备好了雅间。作为大刀堂大酒店副总经理兼温泉养生馆总经理,袁远已经不需要做这些具体的事情了。不过,顺子哥是何许人也!

且不说袁远和顺子哥的关系,小马总临行前也嘱咐过的,顺子哥但有吩咐,一并从酒店里走账就好。袁远严肃点头,心下却也不无古怪。两位马总只是临时回台,嘱咐那么多干嘛?倒好像是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的样子。

另外,袁远还觉得,小马总在说起顺子哥时,表情有些怅怅的。哥虽然是个打工仔,却是过来人啊……

“说吧!”于根顺坐在阳台下的竹制圈椅里。郑有为这人,不是肚子里装不住事的。

郑有为在对面坐下,脸上有些苦笑,却是欲言又止。众人在里面就坐,等待开席。于根顺把郑有为喊了出来。

“顺子哥,我是你的兄弟吗?”事到临头,郑有为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但态度总是有了。

“是。”于根顺促狭地看着郑有为。郑有为笑了,在顺子哥面前,肚子里不要装事,透明最好。

“这件事,符合我的意愿。但并不是我的策划,我不需要那么做。”于根顺终于说出了答案,不用郑有为发问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说话省力气些,“你我是要长期合作的,你不需要防着我。”

“哈哈,待会儿一定多敬顺子哥几杯!”郑有为开怀大笑。顺子哥这么说,那就是这样喽!顺子哥需要给别人解释什么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大丈夫不可囿于一隅

“我说,我都来藏马山两天了,还没泡上温泉!你是怎么接待上级领导的?哪有点模范典型的样子?!”

作为上级领导,带着官方介绍信深入基层的柳潇湘,嘟着肉乎乎的小嘴唇,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充分地表达了内心愤懑,后果相当的严重。好吧,卖相相当的傲娇。

“上级领导”并非虚言。两个月前,沧海市政法委在沧海电视台开通法制时段,警花柳潇湘顿时忙碌起来。既要采制,又要录播,电视台和公安局两头地跑,一时间沧海政法系统无人不识柳警花,在无聊乱换台的群众中也混个脸熟。

当个名人,烦啊!姐得出去躲一躲,给自己放个小假。

机会还是很多的,柳名人的自主权也是相当的大。反正试播期间,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允许缴学费的。要不,做一个基层建设的节目?抓个典型,大力宣传基层警员的爱岗敬业无私奉献。至于典型,那还不是现成的吗?

藏马山这个地方,以前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虽然柳潇湘是地道的沧海人。这一年来,藏马山却是热闹的紧。连国家4A级风景名胜区都批下来了,据说还有个温泉养生馆?广告上说,“远离都市,回归自然,周末首选藏马山。”

深入基层当然不选周末。打小在海边长大的柳潇湘,对大山还是很向往的。于是,老同学楚楠,作为扎根基层献身政法事业的典型,无奈地接待了柳潇湘。

柳潇湘兴冲冲地赶到藏马山,准备多住些时日,把活儿做细了。只有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和基层的同志在艰苦环境下同吃同住同劳动,才能感同身受,让典型活起来嘛!

没承想,楚楠却是不太配合,整日介懒洋洋的,情绪不是很高。没有欢天喜地斗志昂扬的样子,怎么表现扎根基层的精神风貌?柳潇湘当然是猴精猴精的。看来,楚大所真的是和飞车哥掰了,受伤还不轻。楚大所居然也会受伤啊!

天地良心,半月前在海天大酒店门口上演的“二女争夫”,真不是柳潇湘透给楚楠的。楚楠也确实没有出席同学的婚礼。但在沧海警界,认识飞车哥的人多了去了。同时认识楚楠的也大有人在。要不怎么说“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呢?

当然,这种事情,听的人痛苦,说的人尴尬,并不方便详尽描述。你是给谁往伤口上撒盐吗?轻描淡写地点个题,一冷一热,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在海天大酒店门口,足矣。剩下的话就是关心劝慰了。现在认清真相啊,是件好事。及早抽身,不至于泥足深陷。这个世界上啊,好男人多了去……

要是搁在半年前,柳潇湘一直在技术岗位上枯坐,说不定会挑战自我,冲锋一番。而今,柳潇湘跑久了新闻口,人面广了,眼界也开了。更何况如今成了名人,心态已经与昨日完全不同。

虽然就综合实力而言,还是差楚楠远甚。但大家各玩各的,各奔前程,根本不具可比性,何必老拿楚楠来衡量自己呢?诚心给自己添堵嘛!

也就是这时,柳潇湘才意识到,原来从上警校开始,楚楠就如一座大山横亘眼前。原来,姐一直在暗中较劲的。

等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再也没了超越的欲望。

人就是这么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子虚乌有的目标呢?

只有过去那个阶段,才会意识到从前的幼稚可笑。而下一个阶段的幼稚可笑,还等在前进的路上。

人就是这么奇怪。淡定从容,也是需要资格和门槛的。

大山还是原来那座大山,柳潇湘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骚湘。

淡定下来的柳潇湘才会想到,顺子哥这等男人,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消受的。连楚大所都败下阵来了,姐还是消停点吧!

孙毅这小子,最近追得挺下力气。这回孙毅也要跟着来藏马山,说是和顺子哥熟,方便工作。这不添乱嘛?姐当然要无情地拒绝了。

其实,姐虽然不假辞色,却不一定是完全不给你机会,姐就是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要说这小子,能力才具是差了些,但用着放心啊,算是个经济适用男吧。

来藏马山后,柳潇湘更觉得不带孙毅是多么的英明。这两天,楚大所虽然不太配合采访,倒也一直带着柳潇湘到处吃。藏马山的东西制作粗糙,口味却不要太好。赵记驴肉火烧,周记全羊卤煮……对了,还有个石家老鸭没吃上,楚大所给忘了?

“班霸,你又长小痘痘了哎!”柳潇湘大呼小叫地凑近过来,眼神纯洁而无辜。这状态,定是阴阳不调啊!就这么干耗着,有麻烦了吧?

“走吧,泡温泉,晚上在山里吃。”楚楠实在是被柳潇湘聒噪得不行,只好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头前带路。

藏马山的夏季,溽热难耐,令人心烦气躁。

经骚湘这么一说,左边太阳穴还真是有些痒。楚楠抬手挠了挠,居然疙疙瘩瘩的,莫不是生了痱子?

良山村依旧不通车,却修了一条花岗岩台阶路。台阶路依山势蜿蜒逶迤,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灵动的飘带。

天色向晚,西边一抹残阳。

溽热褪去,凉风习习,正是夏日里最好的光景。

楚楠晃了晃脑袋。去年早些时候,石尕子来派出所报案。跟着石尕子上山时,正是这种残阳。而如今,良山村已经整体搬迁,部分村民在片场当群众演员或者打杂服务。石尕子更是了不得,拥有藏马镇最大的特色酒楼。

骚湘一路唧唧喳喳个不消停,楚楠却只管默默地行路。

两人很快走到了瓦屋村附近。张五魁和刘栓柱率领两村械斗,上百人手持铁锹镐头,无畏手枪。这一年来,藏马山却再也没有村民械斗。许是都忙着挣大钱去了吧。张五魁组建运输公司,往山外拉山货,往山里拉建材,数十台大车。李铁柱搞了野生菌类人工养殖,从这里就能看到白色塑料大棚的顶子。

最搞笑的是偷姐姐家牛的二胖,据说反倒是和悔婚的对象成了。不过以前是换亲,现在却是自由恋爱。小两口还没结婚,但都在沧海,代理销售藏马山精品山货。

路上行人无多,楚楠走路很快,柳潇湘一溜小跑。

良山村西首的数十亩池塘,曾经养了一千只鸭子的。良山村主任马氏父子五人,自己抽自己嘴巴子,继而在池塘里扑腾。

而今,洁白的大理石砌了周遭,向池底延伸,一直到视线所见,都是碧蓝下面的洁白。虽然不是周末,却也有三五成群的游客在池塘边上垂钓游弋。大刀堂温泉养生馆,已经在沧海范围内小有影响。而那时,连温泉都未曾听说,遑论养生馆。

藏马山,再也不是那个藏马山。好像,藏马山也不需要我了……

“楠楠,爸爸可能会调到其它地市担任主官。爸爸妈妈都老了,离不开你,你得跟着爸爸妈妈走。顺子也要跟着,我会给他安排好。顺子好像说过,永远不离开藏马山吧。你要耐心劝说他,绕指柔情,不可逞强。顺子不是孝顺吗,你跟他说,全家都跟着过来。藏马山外,天地广阔的,大丈夫不可囿于一隅。”

三天前,楚向前突然打来电话。苦口婆心,敦敦教诲。

以老爸的性格,说可能调任,那就是板上钉钉了。其它地市,就不是副省级。也就是说,平调离开沧海。

前期的官场博弈,看来已经尘埃落定,貌似没有赢家。

不过,虽然冲击副省部级失利,爸爸能够安全抽身,倒也是不算坏事。曾经以为,想为田舍郎而不可得。

唉,爸爸妈妈真的老了啊,女儿不可以永远任性下去。

顺子,顺子。这个名字在脑海里一再回避,却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去。整个藏马山,整个关于藏马山的记忆,都是顺子的影子。楚楠心底里一声叹息。

任职藏马山已经两年有余。头一年,懵懵懂懂,完全没有印记。第二年,却是满满当当,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看来,爸爸还不知道分手的事情。反倒是彻底接受了顺子的存在。想想初次带顺子哥进门时,爸爸和顺子的对抗,还真是匪夷所思。甚至有那么一点点讽刺意味。

可是,女儿已经跟于根顺分手了啊!从此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呃,这句话,也是于根顺曾经说过的。楚楠的笑容很复杂。

要不,再给顺子个机会?楚楠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今后是否还会投入地爱一次。

这半个月,顺子倒是来派出所找过几次。楚楠懒得理他,顺子也不说话。默默地坐上半天,走了。

“嫂子,您来啦!和顺子哥约好了吗?在良山厅。”袁远亲自迎接出来,热情洋溢。

“嗯,袁经理你忙。我和朋友先泡一泡,然后随便吃点,不用你亲自招呼。”楚楠随和地笑了笑,当人家嫂子已经习惯。分手之后,也没有谁特地去纠正。貌似藏马山人,都不知道这个情况吧?

不过,楚楠此时不想带着柳潇湘去见于根顺。

嫂子亲至,袁远哪能不亲自招呼。事实上,袁远站在总经理室的窗下,瞧见楚楠在池塘边上散步,这才匆匆下楼的。顺子哥是大刀堂的常客,嫂子却是很少过来。

或者是袁远没有听清楚楠的吩咐,楚楠也不知道路径,只当袁远是带路去泡温泉。当袁远推开良山厅的软包大门时,楚楠和柳潇湘随即跟进。眼前的情景,袁远却是不会了。

良山厅是个套间大包,外面设有休息室,靠窗两个竹制圈椅。

一边做着于根顺,另一边坐着一个绝色丽人,大红装束,白皙皮肤,红白对照鲜明,整个人如同一团烈火,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这丽人脸上却满是焦急之色,完全顾不上闯入者。

这还不算什么,丽人的一只纤手,正抓住于根顺的手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美女、热美女吗?你一直就是这么急色的么?

(本部完,更多精彩请看下部《飞龙在天》。)

第三百七十四章 给爷也来杯水

说乌鸦和猪一起乘飞机。乌鸦调戏空姐,“小妞,给爷来杯水!”猪也学了句,“小妞,给爷也来杯水!”空姐把乌鸦和猪一起扔了出去。乌鸦拍了拍翅膀,对猪一脸的鄙夷,“傻了吧,爷是会飞的……”

笑话很冷。慕容挽澜讲这个笑话时,也没指望于根顺会发笑。事实上,两人的心,都是紧绷着的。

可是,长路漫漫,再多忧虑也于事无补,总要找些话说吧。说说话会放松些,或者还会想到点思路。

慕容挽澜的助理罗莉,倒是咧了一下小嘴,以示赞助之意。

端人饭碗,自然要照顾到金主的情绪。听金主讲笑话,要笑出声来。听金主发牢骚,要呸出声来。总之要感同身受。

嘻嘻,仔细想来,还真是有点笑料的。这两人一起乘飞机,哪个是猪,哪个是乌鸦呢?罗莉心底里顽皮了一下。

当然,更重要的是,把事情做漂亮。一上午的时间,这个娇俏的女孩跑断了腿,也表现出了事无巨细的素质,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嗯,比赵奎强些。这厮经常帮倒忙,话又多。于根顺确实是忙得不行。空姐提醒系好安全带,于根顺倒是找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弄到一起去。慕容挽澜伸手过来,默默地帮忙扣好。

罗莉眯缝着眼看过来,没隐藏好脸上的古怪。一则是,慕容总居然会帮别人系安全带的?一则是,居然还有没乘过飞机的大陆啊官员?

这个年轻的官员——确切地说是二十一岁,罗莉拿过其身份证的——一路上没什么话,也没什么表情。除了扣安全带时脸上略带尴尬。还别说,也就是这点尴尬,才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

确实是年轻人啊,比姐姐我还小四岁的。罗莉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这个年轻人真的是条过江龙吗?需要慕容总特地请去台湾。名字富有乡土气息的,对了,叫于根顺。

虽然慕容挽澜不会和罗莉说太多,却也没有刻意回避。慕容挽澜不时和台湾通话,罗莉听满了耳朵,却也不会故作关心地询问。作为助理,该知道的一定要知道。不该知道的,那就没有听到。

而这位于根顺,同样也没有询问。虽然罗莉很清楚,于根顺专为此而来。深有城府?处变不惊?过度自信?故作高深?罗莉不知道如何形容。总之,这个年轻人很特别……

如果有的选择,于根顺不会乘坐飞机。

无法掌控,这种感觉很不好。飞机起飞,楼房逐渐变成一个个的小方块,终于什么都看不见。窗外白云苍狗,这就腾云驾雾了?

此前,于根顺对飞机的认识,就是小鬼子的轰炸机。还有平阳县委门前广场上制止械斗时,盘旋航拍的两架直升机。一直囿于地面的普通人,对这种高来高去的危险家伙,总是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爷是会飞。但飞这么高,也会摔成一滩。和其他的一滩,并无分别。

沧海飞首都,首都飞香港,香港飞台湾。原来祖国这么大的,飞机都没法一下子飞到。于根顺终于学会了系安全带。两次转机赶时间,都没有出机场。这也是罗莉的细致妥帖。

心紧绷着,却不是因为乘飞机。

马蒂儿和水阑珊被绑架。绑匪在电话中说,“马家大小姐身娇肉贵,价比黄金啊!目测有一百多斤吧?要不要上秤幺一幺?好吧,千亿马是大老板,哥也没那么计较的,就算一百斤好了。不过几个兄弟没什么耐心,三天应该够了吧?报警什么的,最讨厌了……”

水阑珊应该觉得悲哀。就算是价不比黄金,比白银也行啊!可人家绑匪压根就没有提及水阑珊。就算是个添头,买一送一的。

慕容挽澜却不这么想。接到马彦电话时,慕容挽澜正笑语晏晏地坐在副主陪位置上。主陪当然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于根顺。

开席之前,于根顺拉着郑有为郑兄到外间说话去了,慕容挽澜作为半个主人,当然要替师弟招呼着客人。大家的揣度可能是一样的,于根顺和郑有为两人,可能是在商量善后吧。

于根顺在暗,郑有为在明,这两人才是《寻找无双》的话事人。这回,正反主角同时换了人,电影的路子要改变很多。而甄丹虽然目前情绪稳定,却也很难说有没有什么后果。汪明哲很惬意地躲在两位话事人之下,专心思考艺术,让有能力的人去操心吧。

也有些人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考虑的。

虽然顺子哥忘了邀请,乌眼青李大衍却顾不得伤势严重,嬉皮笑脸地跟了过来。入席后还抢了少爷的工作,给大家添茶倒水,相当热情。

少爷倒茶是先客人后主人,李大衍却是先主人后客人。顺子哥人不在,李大衍虚续一下,随即端着茶壶,殷勤地走向慕容挽澜。正在此时,慕容挽澜“啪!”地挂掉电话,脸色已经煞白。

李大衍眼睁睁地看着,慕容挽澜“腾!”地跳将起来,膝盖重重地撞在饭桌上,盘儿盏儿乱飞,沉重的木椅倒地。莫不是被我烫着了?李大衍一脸的无辜。椅子砸在脚背上,倒也不疼。我这还没来得及烫啊,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真的不关我事!

一屋子人全傻掉。这是优雅矜持雍容富贵的慕容总吗?汪明哲更是把一杯热茶倒进了裤裆……

“郑兄,我有事跟师弟说!”慕容挽澜哪里顾得上众人的眼神,“砰!”地撞开房门,径直冲出室外。

郑有为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知道事非寻常,看了顺子哥一眼就退进了套间。顺道还把李大衍等好奇者挡在里面,把门关紧了。

“师弟,救救阑珊!”慕容挽澜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于根顺的手。

“坐下说!”于根顺心里“咯噔!”一声,就势把慕容挽澜让到了圈椅上。

半个月之前,马奋和马蒂儿突然回台,并未说明原因。女打星只是水阑珊的兼职,师叔让演,那就演吧,无所谓的。水阑珊的主业却是马蒂儿的助理兼保镖。既然女打星的戏份还没有开拍,水阑珊出席完开机仪式,请示了师叔同意,就回台履行主业去了。

电话中说不清楚,但马彦语气焦躁。大概是昨晚八时许马蒂儿和水阑珊失踪,手机关机。今天下午才接到一个街头电话,说马蒂儿在他们手上。

于根顺面沉似水,静听慕容挽澜讲述。慕容挽澜忘记了放开手,于根顺也没有意识到。

袁远推门而入时,正看到这暧昧的一幕。顺子哥老神在在地端坐圈椅中,而那位尊贵美艳的慕容总,却是倾身过来,两人靠得不要太近。顺子哥的事情,袁远当然听说过一些,总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袁远既不艳羡,也不贬斥,顺子哥总是有顺子哥的道理。

可这回,却让正牌大嫂拿了双?倒霉催的!

拿双就拿双吧,常在河边走……可为什么是我领嫂子过来?!我才是倒霉催的!袁远叫苦不迭。

柳潇湘瞪大了眼睛。姐毕竟是英明,和顺子哥这种人结婚过日子,那得多苦啊!男人本事不见得要多大,做事靠谱就行。即使做事不太靠谱,至少做人要靠得住啊!顺子哥这出,简直是不分时间地点联系人嘛!

唉,要说这支红杏,还真是没白当一回女人。柳潇湘平素对自己的外表,也是颇有几分自信的。而眼前这支红杏,却让人多少有些自惭形秽。你说大家都是女人哈!凭什么啊?

不过,这和姐有什么关系?柳潇湘的两眼余光,瞥向了楚楠。

要是搁在以前,柳潇湘心里说不定很痛快的。毕竟扫一扫班霸的面子,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而今,柳潇湘却很同情楚楠。眼前的楚楠,一脸的平静,甚至有些无所谓。作为资深的闺蜜,柳潇湘却是知道,这平静下面酝酿着山洪。班霸真的和顺子哥分手了吗?贝齿咬着红唇,都咬出印子来了。

室内五人,都缄默无声。慕容挽澜压根就没在意是谁进来。总之任谁进来打扰,都是不对。

于根顺轻轻地拍了拍慕容挽澜的小手。慕容挽澜这才注意到一直抓着师弟的手,指甲几乎抠了进去。来人是弟妹吗?慕容挽澜已经在藏马山呆了半个月,当然知道一些事情。

不过,和水阑珊生死未卜相比,这还算个事吗?慕容挽澜沉浸在焦虑当中,几乎没了主张,哪有心情和来人虚应。

“楠楠,我需要去台湾一趟,立即。”于根顺一声叹息,站起身来,坦荡荡地看着楚楠。这个位置,是不是风水不好,接茬给两个人解释了。郑有为还无所谓,理解就好,不理解也罢。楠楠却是相当的有所谓。

可是,和半月前在楠楠家留宿那晚一样,这件事还是不能说清楚。总之,如果水阑珊受了委屈,我定杀人。马蒂儿受了委屈,我也杀人。

杀人事,不可对女人说。空劳牵挂,徒增烦忧。女人不可以操心这些事情。

好吧,楠楠暂时误会些,也只好随她,从长计议吧。水阑珊和马蒂儿,已经被绑二十小时。这个,不能有须臾延宕。后面的解释,于根顺终于没有说出口。

于根顺倒是没有想到,去趟台湾,其实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年多来,于根顺最远也就是去过沧海。

“嗯。”面对于根顺的灼灼目光,楚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很飘。完后才想,你去台湾关我什么事了?我只是个泡温泉的,进错了房间。如此而已。

泡温泉的,当然另有其人。

“顺子哥有护照吗?台湾不是你想去就去。”柳潇湘觉得也应该说点什么,张口就说了。事情好像很复杂的样子。班霸“嗯”这一声,似是含了千言万语。

护照又是什么东西?不是出门要带身份证吗?于根顺显然没有这些概念。

“他没有。你帮着办一下吧。”楚楠低下了头,随即转身出门。

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呆。楚楠脑袋里“嗡嗡”的,什么念头都不清晰,唯独这一个。

柳潇湘当然要跟上。姐这多嘴多舌的!不过呢,姐如今这能力,加急半个护照,多大点事!

袁远一脸的苦笑,恨不得抽自己一个,低头不敢看顺子哥。见楚楠出门,连忙也跟上了,还神差鬼使地回身带门,莫不是顺子哥您继续?

“于根顺,我爸爸近日要调走,我也要离开藏马山了。”楚楠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只是看着自己的脚面,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然后,就走了。

后半截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如果你心里有我,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跟我走,我就死心塌地地爱你。”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两样呢?楚楠居然微笑了一下,微笑着摇了摇头。

为自己微笑,因自己摇头。我终是不死心。这下子,终于可以死心了。

柳潇湘终于没有泡上温泉,还要饿着肚子打电话,帮助无关人等办护照。

看样子,被帮忙的人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事的复杂性。你自己去跑,即使一切都符合要求,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你试试?姐这操心费力的命!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到阳明山泡溫泉酒一杯

“内湖买的那一束紅玫瑰,比尖沙咀那一束更美。到阳明山泡溫泉酒一杯,有沒有伊豆的风味。”

第一次听莫文蔚唱这首歌时,慕容挽澜还真是在尖沙咀。想当年在内湖游玩时,马彦还真是买过一束玫瑰。而马家的豪宅,也正是位于湾北市正北近郊的阳明山。居然这么巧的?慕容挽澜的微笑中略带苦涩。即使回到十七岁,一切从新来过,还不是重复当年?

十七岁来时,如水阑珊一般懵懂。十九岁走时,沫沫在肚子里折腾。

一九八八年的那个夏日黄昏,慕容挽澜形单影吊地离开,从此再未踏足这栋豪宅。

一十三年匆匆过,多少人间故事。这栋豪宅却仍旧巍峨矗立在半山坡上,丝毫没有岁月的划痕。甚至黄昏中的滚滚热浪,仍是当年一般潮湿。

慕容挽澜对这栋豪宅再熟悉不过。作为一个责任感爆棚的菜鸟保镖,初临贵宝地时,慕容挽澜曾经仔细琢磨过每一个角落,乃至周围山头小路。

豪宅有个阔绰又霸气的名字——马家大院。马家大院依山势而建,由主楼和星星点点的附属建筑构成。主楼共八层,三层位于半地下,五层在地上,各楼层间有电梯和中央楼梯相连。地面上所有房间都装有落地玻璃窗,俯瞰阳明山国家公园内的保护森林。

马家大院有两个入口,一个在地下的三车位车库。地下入口采用天然建材,粗糙的木板,粗笨的石块,与周围淳朴自然的环境相映衬,很有一种粗狂不羁的味道。另一个在第一层,从马家自修的半公里景观大道上径直驶入。

此时,厚重的铸铁大门缓缓开启。汽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在假山和灌木丛中左拐右绕,终于停在了主楼门廊处。

慕容挽澜一阵恍惚。直到此时才意识到,我怎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曾经誓言不再踏入半步的。人生能有多少个十三年?

可是,与水阑珊的安危相比,一切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来了,那就下车罢!慕容挽澜虽女流,却从不拖泥带水。

主动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于根顺,也踩在了中国人民自己的土地上。这次走得真远。

“大刀堂!”

门廊旁边一块巨型的太湖石。石面上摹刻着三个大字,看来是马奋亲笔。字虽不工,却多少有些当年山上的神韵。于根顺不由得笑了笑,在太湖石旁略一驻足,便跟着猫伯进入室内。

猫伯看上去应是花甲之年,走起路来却是悄无声息,了无痕迹。没人清楚猫伯的来历,百家姓里有猪有狗,有牛有羊,却没有猫。

老一辈人传言,猫伯当年和马奋一起打天下的。或者是受了什么伤害,猫伯终身未娶,一直在马家总理一切事物。除马奋亲热地喊一声“老猫”外,自马彦以降,均是要尊称之猫伯的。

慕容挽澜当年作为少东马彦的贴身保镖,自然少不了和猫伯打交道。这十三年来,慕容挽澜作为马彦的外室,也是马家上上下下的默契。马彦出行,多是带着猫伯的,慕容挽澜当然再熟悉不过。

如今猫伯年纪大了,除了马彦的重要事务,很少出门。猫伯亲自开车接机,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所以,慕容挽澜在机场外见到猫伯时,很是诧异地点了点头。猫伯也客气地笑了笑,没有更多话说。一路上都是如此,于根顺更是个闷葫芦。

于根顺进门,慕容挽澜带着助理罗莉紧随其后。

“顺子!”马奋腾腾地迎接过来。胡子和头发一样乱,眼睛里遍是血丝。

大厅够大,开间够高,里面的人也是不少。于根顺拍了拍马奋的肩膀,多有宽慰之意。马奋身上似乎有些颤抖。四十三个小时没休息,也没怎么吃东西,老头有点盯不住了。

“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马奋果然有所放松,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

十五岁之前,师父是主心骨,父亲是大后方。十五岁那年操刀砍了鬼子,是役师父和父亲及一干兄弟全军覆没。从此以后,马奋就是自己的主心骨了。此时于根顺一拍肩膀,马奋居然有一种委屈的感觉,想哭。这种感觉何其陌生。没办法,师侄太像师父当年了,由表及里都像的。

“来了?”马彦随着老爹上前,和于根顺握了握手。没多说话,神情也是焦虑。眼里的血丝,也不比老爹少些。

马奋两个儿子,连陈沫在内六个孙子,孙女儿却只有马蒂儿一个,打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马奋创业大刀阔斧,在家里也是朝纲独断,没有别人说话的份儿。

只有马蒂儿敢跟马奋顶嘴瞪眼,不服气就揪胡子。别人要是想说服马奋干点什么,只要设法做通了马蒂儿的工作,一准就成了。

也正是马蒂儿留学英伦时,马奋把大位传给了马彦,不远万里陪读。祖孙两个在康桥上散步时,终于交换了心底的怀疑。这回啊,咱爷俩八成是着了人家的道了。要不然,马彦怎么老是撺掇着马蒂儿留学呢?

不过呢,着道就着道罢!支撑那么大个产业,整天累得跟头老驴似的,哪有陪着孙女儿散步来得舒服?

当然,马蒂儿学成之后,也只好跟着爷爷返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说了,白皮黄毛蓝眼仁的洋鬼子,哪配得上我老人家的孙女儿?

而今,绑匪还真是有眼力见,特意挑了马蒂儿,这还不要了马奋的老命?

“可有进展?”于根顺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定,没有时间客套。

“没有任何消息。钱已经准备好。”马彦陪坐在旁边,回答得直截了当。

大厅中央的地毯上,放着两个粗笨的木箱,大概就是马蒂儿等重的黄金了。

马奋如同拉磨的老驴,在周围晃来晃去。看到慕容挽澜进来,也没有特别的表示。慕容挽澜带着罗莉,自行找个角落坐下。

间隙中,马彦向慕容挽澜点了点头。慕容挽澜也回应了一下。人我已经请来,眼下却不是我说话的时机。

大厅里原来有八九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于根顺进来时,有的站起来虚迎了一下。也有的一直静坐着,甚至有人昏昏欲睡。看来,马奋睡不着觉,别人也都得干瞪着眼。

唯独角落里有个老妇人,偶尔抽泣一声,伤痛却又压抑。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洋装小伙子陪着。

说来也是古怪,昨天绑匪开出价码以后,再也没有打来电话。马彦准备黄金虽然不是大张旗鼓,但资金调度还是很明显的。作为专业绑匪,应该时刻盯着,知道钱已到位了吧,何必非等三天满?

“你是不是很有钱?”于根顺问得有商有量的。老实说,心底下也是有些迷糊。虽然对于钱的概念,已经比一年前强太多。

“截断了全部流水。”马彦的嘴角不由得露出苦笑。虽然不知道于根顺为何有此一问,却也是老老实实回答。此时的马彦,已经耗尽精力,不能思考太多事情。

“千亿马”名不虚传。但趁多少钱和能拿出多少钱,完全不是一回事。以目前金价,一百斤黄金,已经调用了马氏企业全部流动资金。下一步就可能需要东拆西结,不过眼下却是顾不得了。

换言之,如果绑匪索要马蒂儿和水阑珊两人等重的黄金,“千亿马”根本就拿不出来。

“哦?”马奋却是若有所思。师侄发问,怕不是随便一说。一百斤黄金的价码,有点古怪的。

不过,于根顺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转了话题,“道上有什么说法?”

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三个小时,大家不会是一直干坐在家里等着吧?虽然警察靠不住,报警更不安全。

“当年创业时,和三大帮派,都有些交情。我和老猫通过各种途径撒出去问了,三大帮派也都回了话,担保和此事绝无干系。我信。”马奋言之凿凿,却是悲哀加无奈。

岛内三大帮派,四海、竹联、天道盟。马奋当年,怕也是没那么干净的。再者是豪侠慷慨的性子,曾经和三大帮派的扛把子都有些交情。这么多年来,虽然风牛马不相及,却也维护得挺好。要想在沙家浜立住脚,家大业大的大族,哪有那么简单的。

一九九七年,警方雷厉风行治平扫黑,道上的扛把子们多逃亡海外躲避风头。岛内群龙无首,新世代小弟纷纷接手中生代大哥地位,经过四年多的地盘重整和利益分赃,目前已经稳定下来。

老一辈的扛把子虽然外逃,但毕竟有根基在台,影响力还在的。甚至新一代扛把子,根本就是老一代扛把子的代言人。

马奋打来长途电话,老扛把子们自然要给个面子。老一辈扛把子打来电话,新一辈扛把子自然也要给个面子。

再说了,两代“千亿马”又岂是好惹的?岛内资产排前十的大家族,各种资源无计。扯破脸皮拼了命,一百斤黄金的代价不要太高。

顺道卖个好,留个人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时不便。现在是文明社会,社团更讲合法收入的。

所以,马奋相信和这三大帮派无关。在台经营半个世纪,如果没这点自信,六个孙子一个孙女,哪够绑的?

事实上,发生在马家的绑架,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马奋一时间没了主张……

于根顺大体听明白了。看来不是有名堂的主儿干的,事情却是更加复杂。有名有号的好找。不知天高地厚,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青,惶急中还真是不好对付。

“我当是什么过江龙……”说话的,是陪在老妇人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声音虽然不高,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大老远的跑来嘘寒问暖,天底下哪有什么新鲜事!

马家的主事者,马奋和马彦,都是熟悉于根顺的。众人俱是心焦,于根顺进来后径入主题,马奋和马彦,也没有为其做过介绍。

“马皮,你给我闭嘴!”马奋暴跳如雷,马彦也是怒目以视。被称为马皮的小子果然受不住,大概也是没想到两人反应如此强烈,嘴里却还在小声地嘟囔着,“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嘛!”

于根顺自然不会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虽然这小子看上去比自己还大些的。

“你和马蒂儿,为什么突然回台?”

***

***热烈祝贺三瓢把子袁远大婚!

第三百七十五章 从“刀马旦”到“千亿马”

若干年前,马奋曾经有一个相当拉风的昵称——刀马旦。

旦角,京戏主要行当之一。按扮演人物的年龄、身份、性格及其表演特点,又有比较详细的分工,如正旦、青衣、花旦、闺门旦、玩笑旦、泼荡旦、花衫、武旦、老旦等等。

通常说来,正旦雍容华贵如杨贵妃,青衣端庄善良如王宝钏,花旦青春活泼如阎惜娇。混字不提。

其中武旦,又分为短打武旦和长靠武旦。短打武旦穿短衣,不骑马。长靠武旦穿蟒扎靠戴翎,顶盔贯甲,跨马持刀,因此又称刀马旦。经典形象有穆桂英、樊梨花、梁红玉等等。刀马旦勇武豪迈,飒爽英姿,是力与美的结合。

此刀马旦,却非彼刀马旦。

刀,自然是以一口大刀为身份标识。砍了多少鬼子,八成是本人吹牛。劈了多少混混,也没人数过,但至少有人亲见。大刀堂,正是台湾四大帮派之一。

马,自然是马姓。或者也有龙马精神,死狗疲狼,不知劳累之意。

旦,就有点值得玩味。没人无论对手还是队友,没人怀疑马奋是条汉子。或者是为人光棍?莫非是混蛋的蛋?要不就是操蛋的蛋。反正马奋是一律不会承认的。

却说一九七六年,农历丙辰,大龙年。中华大地发生了许多震惊世界的事情。海啸地震陨石雨,三巨头辞世,四人啊帮倒台,十年嗡嗡嗡拨乱反正。这些自然都与马奋没什么关系。

与马奋有关的是,那一年,唯一的孙女降生。

孙女被马彦直接抱到了马奋五十大寿的寿宴之上。

说来也怪,双喜临门的马奋,怀抱着乖孙女,忽然觉得倦了。下半生,想换一种活法。半辈子都在奔跑的马蹄子,得走一走了。

孙女果然被当场命名为马蹄子。好吧,马蒂儿。

马奋命名多笑料,兄弟们都是惯了。完全出人意料的是,马奋怀抱着马蒂儿宣布,“从今日起,马奋金盆洗手。”寿宴大哗,却无人能够逆转刀马旦的决定。

马蒂儿百岁那一天,猫伯给千娇百媚的小公主送了一只电子表。电子表是个新鲜物事,猫伯托人从日本带了一只回来。

这小东西好怪哦!电子表带在马蒂儿莲藕般的手臂上,引得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甚至“咯咯”地笑出声来。

没承想,马蒂儿一笑,却是开创了台湾的lcd产业。

猫伯来找马奋,本是兄弟们惶急难安置,众多产业难盘清,是不是放慢一点退出步伐?听了马奋的决定,猫伯却是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老大你靠谱点行吗?

那时猫伯还不叫猫伯,猫伯才三十出头。老大靠不靠谱,猫伯都得去注册马达电子。

随后,马达电子花费大笔资金引进美国休斯公司的技术、材料和设备,试水生产电子表用的tnlcd液晶屏。

确切地说,马奋的后半生,就是一部台湾lcd产业发展史。

创业维艰,惨淡经营,马达电子几乎赔了个底掉。lcd本就是不被休斯公司看好的新技术,遑论马奋连这个汉字都认不全的门外汉?

当然,成效还是有的。“刀马旦”和大刀堂,逐渐成了江湖中的传说。四大帮派走江湖,变成了三足鼎立。

世事难料,被美国弃若敝履的lcd技术,却被精明的日企捡了起来。电子表、计算器这些小玩意儿,让日商赚得钵满盆满。

期间,马达电子当然也分得了一小杯羹。台湾制造,在世界lcd产业之林中扎根。马奋作为台湾本土实业家,开始出现在报纸的经济板块。

一九八六年,夏普和爱普生等日企先后在台设厂。台湾当局这才看到lcd产业的巨大潜力,并连续出台一系列政策,鼓励扶植本土lcd产业发展。涉足lcd产业的台商发展到近十家。而花甲之龄的马奋和已经艰苦奋斗十年之久的马达电子,成为台湾本土lcd产业的杰出代表。

一九九二年,马达电子引进东芝技术,生产大尺寸彩色stnlcd,台湾lcd产品首次进入电脑应用领域。马达电子发展得膀大腰圆,马氏企业更是时常见诸报端和荧屏。

是时也,世界lcd产业在东亚。日企是当仁不让的老大,韩企是咄咄逼人的老二,台企屈居第三。各种报道值得玩味,肇始台湾lcd产业的,居然是一个戎马半生,来路不甚清明的莽夫?

也就是这个莽夫,已经由台湾本土lcd产业代表,升格为台湾本土实业家代表。

一九九七年,韩国在融危机期间,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大笔救援。此前,韩企偷师日企已见成效,研发能力大进,竞争力迅速提高。韩系液晶面板价格猛降,快速占领台湾电子终端代工市场,致使日企份额急剧下跌。

日企此前一直拒绝向台转移tft液晶面板核心技术。但此时产业衰退,维持艰难,再也无法处心积虑地保护核心技术。包括三菱、东芝、dti、夏普和松下等日企,不得不寻求在台寻找合作伙伴,实现本土化生产。

一九九八年,多家台湾企业相继获得日方技术许可,从而进入大尺寸tftlcd产业,是年被称为“台湾tftlcd产业元年”。

马达电子此时已在业内折腾了二十二年。二十二年风云飘摇,马奋已过古稀之龄。台湾lcd厂家经过大浪淘沙,剩有六家发展壮大。马达电子稳居第一,一时间风头无两。马达电子的财务报告和投资经营动态,进入台湾“投审会”审核范畴。

时年七十二岁的马奋,带着以马达电子为主的马氏企业,正式迈入“台湾十大家族”行列。

也正是这年,马蒂儿留学英伦,马奋卸任养老。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人不服老行吗?干到七十二,已经是大限了。

自此,马达电子进入第二代发展,也是飞速发展的时代。

马彦话事后,大刀阔斧改革,着力剔除家族企业任人唯亲之弊,大力推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经请示太上皇同意,马达电子更名为“华达电子”。寓意不以“马”为任,振兴大中华。

改制后,华达电子大规模融资,大幅度扩张,短时间膨胀何止十倍,“千亿马”二代成名。

马奋彻底放手给马彦,再不染指企业。或者是人老思乡吧,藏马山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马奋每年都要回藏马山几次,弄点小打小闹小玩弄,自得其乐。

家乡百废待兴,各级官员招商引资劲头十足。马奋却不肯拿自家的钱,买了官员的政绩。当然,马奋觉得各级官员不太靠谱,各级官员也一度视马奋为台湾老骗子。如果不是有名有号的,说不定就给抓起来了。

直到偶遇师侄于根顺,马奋才真正放下心来。此后索性很少回台,就在藏马山过起了小日子……

没承想,今年以来,液晶面板价格狂跌。华达电子面临有史以来最大挑战,甚至是生死存亡。

韩企三星和lg试图以“流血竞争”迫使日本和台湾厂商出局。华达电子被迫跟进,造成严重亏损。

马彦这时才发现,老爹掌舵时,鸡蛋并不在一个篮子里。

即使马达电子在艰难中挣扎,马氏企业名下却有多个传统制造业工厂实现稳定盈利。产业涉及玻璃,水泥,塑料,甚至还有航运,物流等服务业。

马彦掌舵后,觉得传统制造业利润率实在是太低。而华达电子发展,也需要不断加大投资,是以不断转让传统制造业变现。

华达严重亏损后,马彦才发觉,传统制造业已经基本变现完成,华达电子再也没有其它的稳定收入补血。而庞大的华达电子,已经尾大不掉。

盘点一下,偌大马氏企业,除华达电子之外,只有马奋坚持报效桑梓的沧藏高速项目,目前尚未通车,无法回利。

如果还有的话,那就是马蒂儿之私产,大刀堂大酒店及温泉养生馆。这是马奋坚持为孙女儿留出的嫁妆。还别说,马蒂儿的私产,还真是实现了赢利。

也就是这两个项目,掐在这一老一少手里,马彦无法左右,否则可能也是早已转让变现。

还有一个项目,马彦倒是能够左右的,却舍不得。那就是慕容挽澜手里的麒麟卫视控股。马彦不由得苦笑出声。说起来此项目之缘起,还是老爹的决定。

人家不求马家名分,却始终忠贞不渝,更遑论为马家育有一孙。马家岂能亏待之?

虽然老爹对慕容挽澜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拒绝这个外室儿媳登门,暗地里却也是照顾有加啊!马彦相信,如果稍加示意,慕容挽澜定会将股权变现,无怨无悔地支持马彦。

可是这话,马彦如何说得出口?

马彦冷汗涔涔下。莫非,老爹在移交马氏企业权力时,已经有所预料,偌大产业可能会败在儿子手中?

一直以为,没有受过正经教育,戎马半生,半白半黑又半生的老爹,除了慷慨仗义,敢打敢拼之外,再无其它优点。侥幸创下了点点产业,还真是一种侥幸……

而这点基业,在自己手里,定会跟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建立真正的马氏王国。

我错了,错得厉害……华达电子危急存亡之际,马彦一夜无眠。半个月前的那个清晨,马彦给马蒂儿打了电话。

马奋随即携马蒂儿返台。冷冷地听取了马彦的汇报后,祖孙三代共商大事,共度时艰。

办法果然有了。马奋亲自出面,和台湾业内排名第二的光复电子磋商。

马奋长期执台湾lcd产业牛耳,但绝不吃独食。光复电子成立之初,曾受过马奋随手之惠。而今光复电子同样面临生存之窘境,但规模远小于华达电子。是以资金相对充裕,个子小,反而更能抗些。

一周前,华达电子和光复电子宣布合并,成立“光达电子”,一跃而成为全球第三大产能的tft厂商。消息一出,震惊世界液晶产业,甚至上了cctv的新闻联播。

不过,于根顺只关心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和液晶产业隔得太远。新闻联播虽然有疗伤功能,疗程却是程式化,单一又烦躁。所以于根顺近来坚持得不够好,对此并不知情,自我批评一下。

由此引申,要成大事者,须以大毅力坚持收看新闻联播。起码一以贯之,最好甘之如饴。

马奋只管领路,具体工作,还是马彦专业些。马蒂儿这个有着国际商学背景的新生代,也忙得不可开交,功不可没。

不过,马彦和马蒂儿商量时,马蒂儿却不肯留在光达电子中任职。只说,“爷爷在哪里,蒂儿就在哪里。爷爷要落叶归根,蒂儿就落户藏马山。”

马彦偏偏拿马蒂儿没办法,只好转回头去求老爹。没承想却被老爹喷了一脸的狗屎,“我老头子有五个孙子已经成人,你老盯着我孙女儿干嘛!你是马氏企业董事长,更是马家当值家长,肚子要大些!”

不但没得商量,祖孙两个反而决定,立即回藏马山!

什么叫“回”藏马山……这都什么事啊?马彦欲哭无泪。全家上下都在台湾,这一老一少“回”藏马山!哪儿才是家啊?

可是,即使马彦真的哭出声来,怕也改变不了这一老一少的决定。

既然做出了决定,老头子和小孙女还都是个行动派。马奋当即吩咐猫伯订次日的机票,马蒂儿偷空带着水阑珊出门采购。藏马山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时尚服饰,尤其是美容护肤用品,比台湾还是略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马蒂儿和水阑珊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损失这些流水,合并计划会失败?”于根顺打断了马彦的叙述,还有马奋碎碎念的补充。

“会受很大影响,”马彦琢磨了一下,“但不至于失败吧?”

马奋和马彦也不是白给的,此前当然考虑过这一档。光复电子,不至于那么短视,虽然感情倚靠不住。更重要的是,合并失败,对光复电子同样是百害无一利。

“合并成功,谁是受害者。合并不成功,谁又是得益者?”于根顺也不追究,你们说不会失败,那就不会失败。

既然了无痕迹,那就要大而化之,从源头上寻找线索。

第三百七十六章 从“刀马旦”到“千亿马”

若干年前,马奋曾经有一个相当拉风的昵称——刀马旦。

旦角,京戏主要行当之一。按扮演人物的年龄、身份、性格及其表演特点,又有比较详细的分工,如正旦、青衣、花旦、闺门旦、玩笑旦、泼荡旦、花衫、武旦、老旦等等。

通常说来,正旦雍容华贵如杨贵妃,青衣端庄善良如王宝钏,花旦青春活泼如阎惜娇。混字不提。

其中武旦,又分为短打武旦和长靠武旦。短打武旦穿短衣,不骑马。长靠武旦穿蟒扎靠戴翎,顶盔贯甲,跨马持刀,因此又称刀马旦。经典形象有穆桂英、樊梨花、梁红玉等等。刀马旦勇武豪迈,飒爽英姿,是力与美的结合。

此刀马旦,却非彼刀马旦。

刀,自然是以一口大刀为身份标识。砍了多少鬼子,八成是本人吹牛。劈了多少混混,也没人数过,但至少有人亲见。大刀堂,正是台湾四大帮派之一。

马,自然是马姓。或者也有龙马精神,死狗疲狼,不知劳累之意。

旦,就有点值得玩味。没人无论对手还是队友,没人怀疑马奋是条汉子。或者是为人光棍?莫非是混蛋的蛋?要不就是操蛋的蛋。反正马奋是一律不会承认的。

却说一九七六年,农历丙辰,大龙年。中华大地发生了许多震惊世界的事情。海啸地震陨石雨,三巨头辞世,四人啊帮倒台,十年嗡嗡嗡拨乱反正。这些自然都与马奋没什么关系。

与马奋有关的是,那一年,唯一的孙女降生。

孙女被马彦直接抱到了马奋五十大寿的寿宴之上。

说来也怪,双喜临门的马奋,怀抱着乖孙女,忽然觉得倦了。下半生,想换一种活法。半辈子都在奔跑的马蹄子,得走一走了。

孙女果然被当场命名为马蹄子。好吧,马蒂儿。

马奋命名多笑料,兄弟们都是惯了。完全出人意料的是,马奋怀抱着马蒂儿宣布,“从今日起,马奋金盆洗手。”寿宴大哗,却无人能够逆转刀马旦的决定。

马蒂儿百岁那一天,猫伯给千娇百媚的小公主送了一只电子表。电子表是个新鲜物事,猫伯托人从日本带了一只回来。

这小东西好怪哦!电子表带在马蒂儿莲藕般的手臂上,引得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甚至“咯咯”地笑出声来。

没承想,马蒂儿一笑,却是开创了台湾的LCD产业。

猫伯来找马奋,本是兄弟们惶急难安置,众多产业难盘清,是不是放慢一点退出步伐?听了马奋的决定,猫伯却是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老大你靠谱点行吗?

那时猫伯还不叫猫伯,猫伯才三十出头。老大靠不靠谱,猫伯都得去注册马达电子。

随后,马达电子花费大笔资金引进美国休斯公司的技术、材料和设备,试水生产电子表用的TN-LCD液晶屏。

确切地说,马奋的后半生,就是一部台湾LCD产业发展史。

创业维艰,惨淡经营,马达电子几乎赔了个底掉。LCD本就是不被休斯公司看好的新技术,遑论马奋连这个汉字都认得不多的门外汉?

当然,成效还是有的。“刀马旦”和大刀堂,逐渐成了江湖中的传说。四大帮派走江湖,变成了三足鼎立。

世事难料,被美国弃若敝履的LCD技术,却被精明的日企捡了起来。电子表、计算器这些小玩意儿,让日商赚得钵满盆满。

期间,马达电子当然也分得了一小杯羹。台湾制造,在世界LCD产业之林中扎根。马奋作为台湾本土实业家,开始出现在报纸的经济板块。

一九八六年,夏普和爱普生等日企先后在台设厂。台湾当局这才看到LCD产业的巨大潜力,并连续出台一系列政策,鼓励扶植本土LCD产业发展。涉足LCD产业的台商发展到近十家。而花甲之龄的马奋和已经艰苦奋斗十年之久的马达电子,成为台湾本土LCD产业的杰出代表。

一九九二年,马达电子引进东芝技术,生产大尺寸彩色STN-LCD,台湾LCD产品首次进入电脑应用领域。马达电子发展得膀大腰圆,马氏企业更是时常见诸报端和荧屏。

是时也,世界LCD产业在东亚。日企是当仁不让的老大,韩企是咄咄逼人的老二,台企屈居第三。各种报道值得玩味,肇始台湾LCD产业的,居然是一个戎马半生,来路不甚清明的莽夫?

也就是这个莽夫,已经由台湾本土LCD产业代表,升格为台湾本土实业家代表。

一九九七年,韩国在融危机期间,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大笔救援。此前,韩企偷师日企已见成效,研发能力大进,竞争力迅速提高。韩系液晶面板价格猛降,快速占领台湾电子终端代工市场,致使日企份额急剧下跌。

日企此前一直拒绝向台转移TFT液晶面板核心技术。但此时产业衰退,维持艰难,再也无法处心积虑地保护核心技术。包括三菱、东芝、DTI、夏普和松下等日企,不得不寻求在台寻找合作伙伴,实现本土化生产。

一九九八年,多家台湾企业相继获得日方技术许可,从而进入大尺寸TFT-LCD产业,是年被称为“台湾TFT-LCD产业元年”。

马达电子此时已在业内折腾了二十二年。二十二年风云飘摇,马奋已过古稀之龄。台湾LCD厂家经过大浪淘沙,剩有六家发展壮大。马达电子稳居第一,一时间风头无两。马达电子的财务报告和投资经营动态,进入台湾“投审会”审核范畴。

时年七十二岁的马奋,带着以马达电子为主的马氏企业,正式迈入“台湾十大家族”行列,人称“千亿马”。

也正是这年,马蒂儿留学英伦,马奋卸任养老。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人不服老行吗?干到七十二,已经是大限了。

自此,马达电子进入第二代发展,也是飞速发展的时代。

马彦话事后,大刀阔斧改革,着力剔除家族企业任人唯亲之弊,大力推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经请示太上皇同意,马达电子更名为“华达电子”。寓意不以“马”为任,振兴大中华。

改制后,华达电子大规模融资,大幅度扩张,短时间膨胀何止十倍,“千亿马”二代成名。

马奋彻底放手给马彦,再不染指企业。或者是人老思乡吧,藏马山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马奋每年都要回藏马山几次,弄点小打小闹小玩弄,自得其乐。

家乡百废待兴,各级官员招商引资劲头十足。马奋却不肯拿自家的钱,买了官员的政绩。当然,马奋觉得各级官员不太靠谱,各级官员也一度视马奋为台湾老骗子。如果不是有名有号的,说不定就给抓起来了。

直到偶遇师侄于根顺,马奋才真正放下心来。此后索性很少回台,就在藏马山过起了小日子……

没承想,今年以来,液晶面板价格狂跌。华达电子面临有史以来最大挑战,甚至是生死存亡。

韩企二星和NG公司试图以“流血竞争”迫使日本和台湾厂商出局。华达电子被迫跟进,造成严重亏损。

马彦这时才发现,老爹掌舵时,鸡蛋并不在一个篮子里。

即使马达电子在艰难中挣扎,马氏企业名下却有多个传统制造业工厂实现稳定盈利。产业涉及玻璃,水泥,塑料,甚至还有航运,物流等服务业。

马彦掌舵后,觉得传统制造业利润率实在是太低。而华达电子发展,也需要不断加大投资,是以不断转让传统制造业变现。

华达严重亏损后,马彦才发觉,传统制造业已经基本变现完成,华达电子再也没有其它的稳定收入补血。而庞大的华达电子,已经尾大不掉。一旦资金断流,极有可能全面崩溃。

盘点一下,偌大马氏企业,除华达电子之外,只有马奋坚持报效桑梓的沧藏高速项目,目前尚未通车,无法回利。

如果还有的话,那就是马蒂儿之私产,大刀堂大酒店及温泉养生馆。这是马奋坚持为孙女儿留出的嫁妆。还别说,马蒂儿的私产,还真是实现了赢利。

也就是这两个项目,掐在这一老一少手里,马彦无法左右,否则可能也是早已转让变现。

还有一个项目,马彦倒是能够左右的,却舍不得。那就是慕容挽澜手里的麒麟卫视控股。马彦不由得苦笑出声。说起来此项目之缘起,还是老爹的决定。

人家不求马家名分,却始终忠贞不渝,更遑论为马家育有一孙。马家岂能亏待之?

虽然老爹对慕容挽澜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拒绝这个外室儿媳登门,暗地里却也是照顾有加啊!马彦相信,如果稍加示意,慕容挽澜定会将股权变现,无怨无悔地支持马彦。

可是这话,马彦如何说得出口?

马彦冷汗涔涔下。莫非,老爹在移交马氏企业权力时,已经有所预料,偌大产业可能会败在儿子手中?

一直以为,没有受过正经教育,戎马半生,半白半黑又半生的老爹,除了慷慨仗义,敢打敢拼之外,再无其它优点。就算这些优点,也得一分为二地看。老爹侥幸创下了点点产业,还真是一种侥幸……

而这点基业,在自己手里,定会跟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建立真正的马氏王国。

我错了,错得厉害……华达电子危急存亡之际,马彦一夜无眠。半个月前的那个清晨,马彦给马蒂儿打了电话。

马奋随即携马蒂儿返台。冷冷地听取了马彦的汇报后,祖孙三代共商大事,共度时艰。

办法果然有了。马奋亲自出面,和台湾业内排名第二的光复电子磋商。

马奋长期执台湾LCD产业牛耳,但绝不吃独食。光复电子成立之初,曾受过马奋随手之惠。而今光复电子同样面临生存之窘境,但规模远小于华达电子。是以资金相对充裕,个子小,反而更能抗些。

一周前,华达电子和光复电子宣布合并,成立“光达电子”,一跃而成为全球第三大产能的TFT厂商。消息一出,震惊世界液晶产业,甚至上了CCTV的新闻联播。

不过,于根顺只关心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和液晶产业隔得太远。新闻联播虽然有疗伤功能,疗程却是程式化,单一又烦躁。所以于根顺近来坚持得不够好,对此并不知情,自我批评一下。

由此引申,要成大事者,须以大毅力坚持收看新闻联播。起码一以贯之,最好甘之如饴。

马奋只管领路,具体工作,还是马彦专业些。马蒂儿这个有着国际商学背景的新生代,也忙得不可开交,功不可没。

不过,马彦和马蒂儿商量时,马蒂儿却不肯留在光达电子中任职。只说,“爷爷在哪里,蒂儿就在哪里。爷爷要落叶归根,蒂儿就落户藏马山。”

马彦偏偏拿马蒂儿没办法,只好转回头去求老爹。没承想却被老爹喷了一脸的狗屎,“我老头子有五个孙子已经成人,你老盯着我孙女儿干嘛!你是马氏企业董事长,更是马家当值家长,肚子要大些!”

不但没得商量,祖孙两个反而决定,立即回藏马山!

什么叫“回”藏马山……这都什么事啊?马彦欲哭无泪。全家上下都在台湾,这一老一少“回”藏马山!哪儿才是家啊?

可是,即使马彦真的哭出声来,怕也改变不了这一老一少的决定。

既然做出了决定,老头子和小孙女还都是个行动派。马奋当即吩咐猫伯订次日的机票,马蒂儿偷空带着水阑珊出门采购。藏马山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时尚服饰,尤其是美容护肤用品,比台湾还是略微差了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马蒂儿和水阑珊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损失这些流水,合并计划会失败?”于根顺打断了马彦的叙述,还有马奋碎碎念的补充。

“会受很大影响,”马彦琢磨了一下,“但不至于失败吧?”

马奋和马彦也不是白给的,此前当然考虑过这一档。光复电子,不至于那么短视,虽然感情倚靠不住。更重要的是,合并失败,对光复电子同样是百害无一利。

“合并成功,谁是受害者。合并不成功,谁又是得益者?”于根顺也不追究,你们说不会失败,那就不会失败。

既然了无痕迹,那就要大而化之,从源头上寻找线索。

第三百七十七章 棒子棒子二鬼子

“棒子,棒子!”

自打卸任那一天起,马奋就褪去全部锋锐,彻底变成了老顽童一枚。在家人眼中,当然也是德高望重的老爷子。说这话的马奋咬牙切齿,露出峥嵘,居然是相当的陌生。

想当年,马奋砍了不少棒子,虽然人头都是算在小鬼子头上的。这个就有点冒功了,棒子人头的含金量,远低于小鬼子。但棒子不说自家话,偏说鬼子话,哪个耐烦去分清楚?

如今,棒子居然动到老子头上来了?莫不是欺负俺马老了没牙?

久矣,江湖不传“刀马旦”!

对于棒子,于根顺更不陌生,亲手杀的也是不少。

棒子被鬼子殖民统治凡三十六年。侵华战争期间,小鬼子强征男棒子参军,强征女棒子作慰安妇。棒子在日军当中地位很尴尬,多是炮灰角色,当然又优于华人“皇协军”。通常,棒子在鬼子那里挨了欺负,转头又欺负中国人,甚至比鬼子更残忍卑鄙。当时老百姓都称棒子为“二鬼子”,沿袭至今。

二鬼子这种心理阴暗的怪胎,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让于根顺觉得奇怪。

马彦若有所思,想来想去却是不可思议。国际商务竞争,摆明车马厮杀,天底下并无新鲜事。无非是看谁的气长,谁的血多,谁付得起代价。哪有这么下三滥的?

这位顺子兄弟,虽然身为大陆啊官员,大概和老爹一个路数吧,否则怎会成为忘年之交?

在老爹心目中,排首位的当然是马蒂儿,这个毫无疑义。谁排第二却很难说。这位顺子兄弟很可能就是一个有力的竞争者。马彦下意识地拿自己和顺子兄弟比较了一下,却又哑然,我怎么这么无聊……

老爹定居藏马山,至少有一半的原因,就是这位顺子兄弟吧。以前老爹也经常去藏马山,但每次顶多呆个十天半个月的,直到这位顺子兄弟出现。其间种种,怎是一个幼年师父之渊源可以道尽?都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藏马山之总瓢把子,马彦打小就听得耳朵起茧子。每次被老爹拎着复习,还得恰到好处地捧哏。

同在业内,韩国二星和NG公司的驻台高层,马彦都曾经握手“久仰”过的。当时马彦尚未继承大统,而是以少东身份,担任马氏企业副总裁兼市场营销总监。

二星台湾公司,创立于一九九四年,号称“激励世界,开创未来”,提供半导体相关产品及各种消费类电子产品。

NG台湾公司,创立于一九九九年,号称“一流的团队,一流的公司”,主要从事TFT-LCD产业,也做消费类电子产品。

消费类电子产品,一是技术导向,一是亲民导向。技术进步日新月异,消费者心理变化多端,所以消费类电子产品更新换代极快。在欧、美、日强势瓜分的市场中,韩企通常采取低价铺货策略。过去,韩企在台经营一直采用代理商模式,并未尽心维护品牌形象。在台湾消费者心目中,韩货品质不佳,耐用度低。当然,价格也是低廉。

马彦一贯认为,韩企的竞争者是韩企。二星和NG互相拆台并不鲜见。这次却不知突然吃了何种大补丸,联手一致对外起来。

可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的会发生吗?马彦看着老神在在的顺子兄弟,很是一本正经,不像故作高深。如果换个别人,说不定早被马彦喷了出去……

“都折腾两天了。没事的,回去睡觉罢!”

马奋喊“棒子”,声音大,气势足,却难免不太清晰,尤其是在昏昏欲睡的家人耳中。于根顺却摆了摆手,冷漠地说了一句。随即扫视全场,似乎已把每个人收入了眼中。偌大厅堂,压力顿生。

说来也怪的,于根顺鹊巢鸠占,自顾发出号令。众人还真是站将起来,懒洋洋地上楼去,许是因为马家二位家长一直在陪其说话吧。再说了,这大厅里也太过压抑,困的。改天换了我被人绑票,老爷子会不会也这么上火?呸呸!

罗莉看了下慕容挽澜,低声说,“我出去打个电话。”就到门厅外面赏花去了。慕容挽澜犹豫了一下,最终确定自己不是“没事的”,但也坐得更端正些。

“我不是无关人等!”马皮当然不叫马皮,而是叫马丕的。

马丕面相英俊,个子高挑,颇有些奶油气。马奋一直瞧着这个孙子不顺眼,据说专好搞个嫩模明星啥的,但没被逮着过。我老头子英雄一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爷们。后人怎么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起来,马蒂儿虽女流,却也有些担当。要说最像老子的,还是马毛那个小王八蛋。呃,都叫那小王八蛋沫沫的。不管姓啥叫啥吧,这孙子总是没跑的,看小王八蛋的白眼仁就知道。

角落里的妇人还在啜泣。马丕一直陪着的,此时又站了起来,对于根顺无限鄙视。这个装腔作势的乡下人,还真把自己当个鸟了?!

马奋脸上有些古怪。顺子这是啥意思?有资格坐在这里的,除猫伯外,都是我老头子的直系后代。这些人怎么会有问题呢?

马彦也没有表示。老爹当家时,是说一不二的家长,哪个敢不服?那会儿马家倒是秩序井然。马彦上位后,为了提高企业管理效率,尸位素餐者被从管理岗位上拿下。其中的直系亲属主要有两个,侄子马昌和儿子马丕。

不和谐的声音是有些,但不至于对家族怀恨在心吧?至少月供都很丰厚,而且无须做事。更不至于对马蒂儿下手吧?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爹哋和爷爷都没说话,马丕的底气更足,细长的手指点向于根顺,“姐姐丢了,大家都很着急。谁是没事的?你不出去寻姐姐,反倒是坐在这里挑拨离间,你是何居心?”

陈沫不算,马丕是马奋最小的孙子,也只有马丕喊马蒂儿姐姐。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啊根子。”这小子最是纨绔。

“你给我滚出去!”马奋这时才反应过来,当即跳高,直奔马丕而去。好几年没这么伶俐了。

见爷爷突然翻脸,一脸杀气地扑将过来,马丕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却也不敢跑开,只好顺势躲到了那妇人身后。

“阿囡,你带着马丕休息去吧。绑匪求财而已,蒂儿一定没事的。”马奋果然是一声叹息,不再去追打马丕,而是对着那妇人说话。语气慈祥又柔和。

“是,爹。”被称为阿囡的妇人果然站起来,努力收敛泪眼,朝马奋福了福。马奋摆了摆手。妇人就拉着马丕上楼去了。马丕犹自撅嘴,虽然心下惴惴,爷爷怎么突然就吃枪药了?

“阿囡是我老战友的女儿,那老家伙死在金门了。只留下这么一个闺女,托我照应着。”马奋走回来,一边走一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给顺子解释,或者是说给慕容挽澜听?

于根顺点头无语。看来这位就是马彦的大妇了,年纪还真是不小。小马奋照顾得还真是周到。于根顺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挽澜时,果然见慕容挽澜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

小马奋这一大家人,还真是有些不和谐啊!马彦上位日短,还没有形成绝对的权威。压制之下,也保不齐家人有点歪心思。于根顺的这个提议,并非掌握了什么,而是防患于未然,或者敲山震虎吧。参与机宜的人多了,难免事有不密。

更重要的是,“棒子”一词,该听到的已经听到。更多事情,却不能扩散。如果确有内奸的话。“棒子”这个词,足够把水搅浑,恰当好处。

席间,只剩下了马奋父子,还有猫伯和慕容挽澜。

“即使韩国人是主谋,也不是他们动手。”马彦沿着于根顺的思路走下来,却也想出了些东西。

“我需要光复电子的话事人资料,全部。”于根顺向马彦点了点头。

马彦居然大受鼓励,看来,我是猜对了?刚才我还真是一度认为,定是“棒子”所为无疑。想必,刚才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

难道,顺子兄弟是故意的?难道,家里真的有内鬼?也有些古怪啊,马蒂儿是偶然上街的。马彦心目中有些东西,不自觉地动了。

“光复电子会出此下策?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马彦还是有所异议。顺子兄弟凭什么就认定了光复电子?毕竟,两家合并最终失败,光复亦难支撑下去。且不说两家交情。

“理由定是有。证据不需要。”马奋斩钉截铁。顺子从未让我老头子失望。

这句话,也是于根顺想说的。马家父子,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其实,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吧,甚至是莫须有的直觉。但只有行动起来,事情才会取得进展。行动就需要一个目标。

不管是谁下手,都有一点可以肯定,黄金不是劫匪的目标!

既如此,马蒂儿和水阑珊,也就不会被顺利赎回。两人危矣!于根顺心急如焚,却不能对乃父乃祖以及慕容挽澜点破此层。

“材料我这里都有。”猫伯一溜烟出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张纸。这两天,大家都没闲着。

天色已黄昏。无论如何,只在此夜。

第三百七十八章 祸不及家人

“需要我们干什么?!”

马奋神情焦灼地问了一句。此时于根顺正站起身,把资料交还给猫伯。

于根顺还未回答马奋,先见慕容挽澜从洗手间出来,赫然一身黑色劲装,和水阑珊的装束同质同款。

慕容挽澜没有说话,意思却再明确不过。多年来,姐以商界精英身份面世,温文尔雅,雍容华贵,累的!别忘了,姐经营麒麟卫视之前,正经工作是马家少东的保镖!

于根顺倒是有些古怪。和慕容挽澜一路转机飞到台湾,中间并未分开。此前慕容挽澜已经在藏马山呆了些时日。难道,这些装备都是随身携带的?或者虽然十余年未入此门,仍储有一应物品?

“马蒂儿和水阑珊被绑,定是背不住有心人。今晚可能会有一些人自杀,动静可能还不小,难免有人胡乱猜测。老爷子作为德高望重的企业创始人,当此工厂合并,人心惶惶之时,应该出面安民啊!马彦兄和挽澜师姐,从未一起公开亮相吧?我觉得你们不被八卦记者拍到,隐蔽功夫实在是太好。”于根顺笑了笑,一时间风轻云淡。

“就这样?”马奋撇着嘴翻着白眼,还真是翻出了沫沫的基因由来。不过,顺子如此八卦,大概已经有了把握吧。顺子从未让我老头子失望的。还有一点,顺子认定的事情,连我老头子也无法改变。

也好,那就去工厂溜达一圈吧,反正也是睡不着。等马蒂儿安全脱了身,我老头子该给顺子说道说道了。要说缺点嘛,这小子也不是没有,不太懂得尊老敬贤的。不过,我老头子喜欢!

一身劲装的慕容挽澜,罕见的小脸一红,神情甚是忸怩。和马彦相爱十四年,虽然马家上上下下早已默许,知道此事的人物也绝非少数。但诚如顺子师弟所言,两人却从未在公开场合出双入对。

作为女人,岂能没有一种空虚?内心又岂会没有一种期待?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啊!

顺子师弟的意思很明白,老爷子和马彦,都需要摘把干净。至于自杀几个人,师弟还需帮忙吗?弄不好,反倒成了拖累。

虽然师妹和小姑子生死未卜,顺子师弟孤军深入。但相关人员都在外面周旋,定会吸引有心人的目光,这也是给顺子师弟的策应和掩护。

马彦内心也是一动。虽然挽澜从无怨言,但哪个女人不想和老公名正言顺地公开亮相呢?这些年,真是亏了挽澜太多。

至于撇清云云,马彦反倒是不太在意。即使有人猜疑,又能顶个什么。马家两代人在台经营五十年,都是白混了?

对于眼前的顺子兄弟,马彦更是看不清了。作为挽澜的同门师弟,此举大概是为挽澜鸣不平吧?看顺子兄弟脸上平静如秋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马彦苦笑摇头。

好吧,既然看不清楚,那就按顺子兄弟的吩咐好了。顺子兄弟信心满满的样子,马蒂儿应该没事。

此次携挽澜出行,老爹当然无法反对,阿囡也只会假做不知。马彦已经想到了去处。

内湖,两人确定关系的地方。啊,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今晚还需要一束玫瑰……

湾北市內湖区基湖路。夜幕降临,车水马龙。

一辆很不起眼的德系车,在猫伯的操作下灵巧穿插。于根顺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这是普桑吧?不对啊,普桑坐过多次的,颠得很,貌似提速也没这么快的。

“这两个手机,互相存了号码。两个号码都从未使用过。”猫伯绕了几个小圈子,将车停在三巷道口,取了手机给于根顺。

于根顺点头收下,顺便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猫伯。出门在外,人地两生,于根顺至少带了手机。大侠出门,切不可把自己搞丢了。

“滴滴!”后面汽车已经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于根顺哈腰下车,消失在黑影。猫伯一脚油门,车子重新汇入滚滚车流……

光复电子的生产基地在花兰县产业园区,公司总部及研发中心在湾北闹市,寸土寸金之地。

唐大年,五十二岁,出身于光复纸业,人称唐大少。

一九九六年,唐大少从美鬼返台,全面接手光复纸业。以其国际视野,唐大少认为,平板显示器终将取代纸张,这是一场革命。办完父亲丧事后,唐大少就着手创办光复电子,大举进军TFT产业。因为唐大少长期留学并任职美鬼,光复电子吸引了大批留美人才加盟,专营中小尺寸面板……

据猫伯资料,唐大少为人勤恳敬业,未发现不良嗜好。晚上在此处工作至十时,雷打不动。

今晚的唐大少却是无法集中精力。

台湾TFT产业,尽管规模直逼韩国,却有致命弱点。液晶面板,是电脑和电视机厂家的上游产品。台湾不像日本和韩国那样,拥有大量本土下游产业的庞大需求,必须仰赖日韩和中国大陆的采购。

韩企二星和NG联手压价,光复电子的窘迫并不比华达小些,唐大少愁得肾虚。

吉人天相啊!半个月来,却先后有两道橄榄枝伸向光复电子。华达电子作为业内老大,主动协商合并,开出了相当优厚的条件。马奋声称,已经运作大陆市场两年,成效卓然。

唐大少之父,也是国军军官。作为地富反右坏分子,家乡的祖坟被刨,挫骨扬灰。亲属近支多有惨死者。先父抵死不忘光复大陆,是以企业得名。唐大少之母,却是台湾土著高山族,属于绿营中坚,老而弥坚。

受父母影响,唐大少也算是绿色实业家,台啊独媚日的政治倾向小有名气。因其美鬼背景,甚至得到了不少国际有识之士的大力支持。

在商言商。唐大少虽然对大陆存有抵触心理,却也难以拒绝马奋的厚意。且不说创业之初的滴水之恩。先把企业做大再说,没有钱,如何申张政治理念?这钱从大陆挣来,那就更好!

没承想,合并协议刚刚签署,更大条的橄榄枝到了。

二星和NG联袂而来,带着两份协议书。一份是高达两百万片的采购协议。二星和NG,不但是平板的生产商,本身也消费大量平板。两百万片,以光复现在的生产能力计,算是包销两年了。另一份是战略合作协议。按此协议,光复电子需要大幅度增加产能,一跃成为台湾第一TFT厂家,世界第三。

至于脚步虚浮,瘦死骆驼的华达电子,当然要被弃如敝履。这只是战略协议的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

“嘟!嘟!”这时,房门敲响,却不是董秘菜菜子惯常温柔的轻叩。

菜菜子一直呆在隔壁的,如果董事长不需要服侍。唐大少没别的嗜好,除了一年换一个董秘。这回是个日本美女,演过电影的,口技硬是要得。

没待唐大少回应,房门已经推开,进来一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唐大少?”

“嗯……你是什么人?!”唐大少霍然站起。来人脚上套着两只布套!难道是做家电售后服务?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来了,你就是个死人。”来人面相微黑,更显两排牙齿刺目的白。

房间里冷气很足。唐大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大班台右边抽屉里有一只手枪。这是在美鬼养成的习惯。返台后,唐大少还是设法弄了一支。此时唐大少却无法确定,在来人扑上来之前,能否及时取出射击。刚才我为什么要站起来呢?

“英雄,万事好商量。”唐大少慢慢地坐了下去。

来人不动如山,移动亦如山。唐大少毫不怀疑,这人随手捏死自己,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你说我是个死人,我就是个死人吗?

“不要乱动。右边第二个抽屉有转轮式手枪,六发子弹。”来人已经走到了大班台前,脸上似笑非笑。

“你到底是谁?”唐大少浑身瘫软。

“老问就没意思了。我出现在你面前,你一定会死。无论我们谈的结果如何。”来人一声叹息。唐大少却分明觉得,这叹息,是对着一具尸体而发。

不过,哪有这么谈判的?横竖都是死,还谈个什么?唐大少好歹活了半个多世纪,而且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此时却是真的不会了。

“你要和我谈什么?”是人就不想死,唐大少也是人,虽然人都是要死的。还好,“你是谁”这个无聊的问题,没再拿出来现眼了。

“马蒂儿和水阑珊在哪儿?”来人一点都不着急,分明是吃定了你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唐大少一脸的无辜。可是,无辜的过分了。

“唐托尼,一九七五年生于俄克拉荷马州,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三十二斤。现就职于湾北市政府,绿营分子。一九九六年留学剑桥时,认识马蒂儿并暗恋之。我也觉得这两人挺般配啊,还算是门当户对的。”来人又是一声叹息。对这个青年政治精英,很不忍心下手的样子。

“顾秀莲,一九二八年出生于莲花县,高山族人。受威逼嫁给国军军官唐延年,生儿育女,却是怀恨一辈子。老了应该享享清福,何必折腾着台啊独呢?我说,台是独不了的,谁敢背这个千古骂名?”来人仍旧叹息,对老人就更不忍下手了。虽然是个老不死的。

“吴慧敏,一九五〇年出生于纽约,身高……”

“祸不及家人!”唐大少再次“腾!”地站起身,浑身战栗,眼中喷火。眼神却逐渐黯淡。

这三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一个是宝贝儿子,一个是慈祥母亲,一个是结发之妻。看来,人家把一切都调查清楚了。

“你在跟我说,祸不及家人?”来人只管玩味地看着唐大少。还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杀与不杀

湾北市内湖区基湖路三巷,入目均是七至十层的多层建筑。下面两层是商铺,三层以上是高档写字楼。

车流滚滚,行人却是无多,盖是扛不住溽热吧。于根顺虽然冷热都耐受,却也能感受到温度变化,尤其是刚从车里出来时。在印象中,于根顺从未经受过如此高温。

商铺很有些异域风味,“红洋葱牛排”,“高尔夫生活馆”等等,霓虹店标很炫目,处处精致讨巧。却也很有一些眼熟的黑漆牌匾,如“周大师风水”、“德全中医”等等,显得古色古香。甚至有点前世老上海的味道吧,于根顺一时间有些恍惚。

重生以来,所见与前世完全不同。没承想,台湾偏处一隅,居然保留了一些很民族的东西下来。此时,于根顺却没有时间唏嘘。

猫伯是个人才。资料很详尽,呃,也很专业。你说这么大年纪一老头哈,整天都琢磨个啥呢?

不单是资料。出发前,猫伯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硕大的塑料整理箱,打开给于根顺看。各式装备还真是琳琅满目。很多东西不认识,能够攒度其功能的,就有长枪短炮,匕首砍刀,连弩短箭,挠钩吊索,钢锯铁锤……

居然没有迷魂香或者蒙汗药的?于根顺笑了笑,从中取出一副手套,一副鞋套。头套就不需要了,哥这张脸,就是黑白无常的拘捕令,谁见谁倒霉。

猫伯挑了挑白眉,却没一句多余的话。任于根顺取完后,猫伯就将整理箱归位,发动车子上路。

根据手绘草图所示,多部电梯并排,需躲开前台及监控。安全楼梯在东北隅,宽阔顺畅无人,楼层有门但无锁。一路躲开几个监控点。这一切都不在话下,一阵风吹过而已。原本于根顺还打算过从外面挂上去的。八楼而已,多大点事。

顺利找到唐大少以后,于根顺的心情才有所放松。华达小公主马蒂儿之被绑,唐大少不可能不知情。矢口否认,推得一干二净,无辜得过分了些。

猫伯提供的手套很不错,不知是何质地,柔软超薄微粒,套上后几无感觉。但指纹肯定不会留下。于根顺进门时,已经将房门反锁,避免杀戮扩大。

“光复电子,在你儿子手里,定会发扬光大。当然,光复大陆云云,就不要提了,不害臊的吗?”于根顺哂笑,这厮好没眼力见。动了我的女人——呃,我身边的女孩——居然跟我说祸不及家人?

“当然,如果马蒂儿和水阑珊丢了根头发,你会被灭门,连条狗都不会留下。”于根顺一直面带微笑,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意向,唐大少却是冰凉彻骨。

“这事是我一时糊涂……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被藏在哪里。但我嘱咐过‘醉鸭’,不得伤害她们!但我儿子的确很喜欢马蒂儿!”唐大少面色惨白,浑身虚汗,几乎坐不住大班椅,说话更是语无伦次。好在一连串的转折,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查一个叫‘醉鸭’的人。”于根顺掏出手机,拨通了猫伯。

唐大少正浑身战栗,过江龙探手入怀,谁知道只是掏出个手机的?这时又听到了过江龙的命令,“联系这个‘醉鸭’,让他放人!”

“是,是!”唐大少哆里哆嗦地打开电脑,发出了一封电子邮件,内容是,“速来电!”

于根顺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看着。猫伯判断无误,唐大少很紧张儿子和老娘,不虞其它。此时的于根顺却是略有犹豫。侍母至孝的人,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可是,且不说父母双亲及小妹,都是于根顺的软肋,绝对动不得。楠楠和苏烟及小朵小石,也容不得丝毫损伤。推而广之,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要是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于根顺定是无法分身照应。

唯有痛下狠手,威慑宵小!

无眼下手的混蛋,自是没有机会后悔。

其它宵小动手之前,自是要合计一番,是否能经受住爷的报复。

换言之,对付爷的办法,唯有爷之本身……

于根顺此时才意识到,重生之后的心肠,居然渐渐变软。

或者是因为楠楠不停地碎碎念?每次惹事,或者楠楠认为有惹事苗头,总是要被楠楠念法制经,至少半天。于根顺在不知不觉中露出苦笑。这还是进入这栋大厦以后,第一次有真的表情。

偌大的办公室里绝对安静,空气似乎凝固。唐大少紧张地盯着电脑旁边的电话,汗珠子滑到地上摔碎。自己一条老命不足惜,全家大小的性命却都捏在人家手里。对于这条带着某种乡音的过江龙,唐大少绝无半分反抗的勇气。

心里唯有后悔,终是没有抗住金钱的诱惑,和魔鬼签下了卖身协议。事到如今,只有虔诚祈祷,马蒂儿小姐万福金安……

“叮铃铃!”

没过多久,电话铃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唐大少神经质地跳起,“砰!”地撞在了桌子上,又连忙向过江龙赔笑致歉,表示绝无其它意图。却见过江龙再次探手入袋,摸出手机。

“‘醉鸭’是近年来新出现的小组织,和三大社团均无关联。所涉及都是绑票案,没人知道具体情况。绑票后给出个欧洲银行账户,见钱放人。半数肉票完好无损,另半数死不见尸。要求付金条,还是第一次出现。所以,此前没有怀疑到‘醉鸭’身上。”猫伯的电话言简意赅。

换言之,没有更多有用消息。虽然猫伯已经调动全部力量打探。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有更多效果。即使假以时日,猫伯有能力将“醉鸭”一网打尽。

又十分钟后,电话又响,这回是唐大少的办公电话了。

经请示过江龙批准,唐大少强压紧张,快速地按下免提键,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进来,“唐大少,什么事?”

听声音,貌似是一个不耐烦的中年男子。

于根顺眉头轻动。这个声音,居然有点熟悉的?定是在哪里听到过,一时间却毫无头绪。台湾这地界,于根顺还是第一次踏足,除了马家上下,再无其他熟人。于根顺挨个过滤,开口打过招呼的马家男人,都不是这个声音。

“鸭爷,我改变主意了!请立即释放肉票,价码照付!”唐大少急促地说出要求,一张肥嘴几乎啃到了电话上。

“鸭爷办事,岂能半途而废?”来话仍是懒洋洋的声音。背景有些嘈杂,看来又是街头电话。

从发出电子邮件,至接到街头电话,一共十五分钟。说明此人一直在电脑旁边,街头电话也离得不远。还是个人头攒动的热闹街头。

“鸭爷也改变主意了,金条不要了,变现!你的价码也要付!回头我会给你一个账户。”嘈杂的背景中,隐约有叫卖声——“大肠面线”?

“鸭爷是讲规矩的……”唐大少还在急促地说话,那边却已经挂掉。

电话中传出令人绝望的忙音,唐大少却忘记了关掉,自顾瘫坐在大班椅上,似乎被抽掉了骨头。眼前出现英气勃发的儿子,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中美混血的老妻。挨个在血泊中挣扎,继而痛苦地死去。

事情突变,已经不在唐大少掌控之中。这一摊唐大少,杀与不杀,实在是无关要紧……于根顺轻叹一声,伸手按掉了免提键。

仍然没想出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声音。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个台湾人。还能肯定一点,自己和这人并不熟悉,只是偶尔有交集罢了。

“哪里有大肠面线卖?”于根顺并不能确定是不是这四个字,发音应该是差不多的。从细微而嘈杂的背景中分辨出来,殊为不易。也是因为于根顺听力过人,换个旁人,定是不行。

如果这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或者还有点线索?

“您饿了,我帮您叫?”唐大少突然觉得,过江龙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莫不是饿了?也许,我的活路并未断绝?

“方便吗?”过江龙还是很客气的。

“方便,很方便!楼下就有,大肠面线是台湾十大名吃之一,到处都有卖!”唐大少神情激动,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烈。

还真是古怪了,自打过江龙入室,唐大少就很配合地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所虑者唯有老母妻儿。此时才见一线生机,也是第一次有了求生欲望。

“哦,那算了。”过江龙突然不想吃了,搞得唐大少更加紧张,低头哈腰地站在过江龙眼前。过江龙要是能再提点什么要求,那该多好啊……

对于“醉鸭”,唐大少也不知道更多情况。一直在网上联络,从未见真人。接过三次电话,虽然是同一个人,事后查证,电话却来自三个地方。分别在湾北市,莲花市,吉龙市。总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其神秘。

据说,“醉鸭”很专业,也很讲道义。绑票从无失手,事后也不会因此被纠缠……

唐大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嘴碎。过江龙有一念之慈,当然要拼命抓住。这么多细节说出来,即使于事无补,至少也有个态度。

唐大少一通说,于根顺并未打断,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至少听到了一条有用信息,这个“醉鸭”的联络人,是四处流动的。

从时间上分析,并不是特意跑到外地打个电话。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人有正当的职业,其职业还是四处跑的。

除此之外,茫无头绪。于根顺眉头皱起,细思这个曾经听过的声音。

此前,什么时候和台湾人打过交道的?

莫不是和《寻找无双》剧组有关?

第三百八十章 大肠面线

“半个月之内,剧组中没有人返回台湾。”

郑有为郑兄的回答很干脆,也很肯定。虽然并不清楚顺子哥为何有此一问。当然也不会追问个中缘由。

《寻找无双》剧组里,共有台湾籍演职员四十余人,除汪明哲的旧有班底之外,都是郑有为诚邀加盟,也基本都是郑有为的各路朋友。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确没有人返台。

“哦。”于根顺茫然应声,这条线索又断。

于根顺好歹记得赵奎的号码,很快找到郑有为。郑有为见是来自台湾的陌生号码,顺手也就接了。以郑有为之交游广泛,每天接的陌生电话不知凡几。没承想,这回反倒是顺子哥的召唤,昨晚还在藏马山一起喝酒的。

顺子哥非常人行非常事,天马行空,雪泥鸿爪,突然出现在台湾,郑有为也没觉得特别古怪。

而此前,于根顺和慕容挽澜连夜赶赴沧海,办好护照随即辗转飞台湾,并没有太多人知情。

“开机仪式之后,拍摄工作就进入快车道了,没有一个闲人。”郑有为见顺子哥语气疑惑,没再说话也没挂掉,就随口补充了一句。隐约觉得,顺子哥之台湾行,并非观光的吧?

“开机仪式?!”顺子哥的声音突然一亮,郑有为更加迷糊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在顺子哥的追问马上又到,“那个什么‘葡萄’,地址哪里?!有个四十岁左右的记者,两颗黑乎乎的大板牙,叫什么?!”

黄善己,《葡萄日报》,内湖区行爱路141巷。大约十公里车程。

唐大少年过半百,这回终于体会到了飞的感觉。也明白了全无反抗意志的原因——这条过江龙,真的是人吗?

过江龙挂掉电话,很和蔼地问了声,“知道《葡萄日报》的地址吗?”唐大少赶紧点头称是,表示自己的用处很大,“这个点路上还堵车的,我亲自开车送您过去,估计半小时应该能到。”

“不用了,知道路就好!”过江龙很客气地拒绝了。

“好的,从内湖路往东南……”唐大少还没来得及说完路线,就见过江龙探手过来,抓住唐大少的背后腰带,单手拎起,随即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呼呼风声响起,身体急剧下坠。唐大少来得及闭眼,却没有力气掩耳。

实验证明,两个铁球同时着地,唐大少却已经到了昏厥的边缘。

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唐大少好歹打起精神,向过江龙报告前进方向和拐弯标志。至于过江龙要干什么,抑或会把自己怎么样,唐大少就没有精力思考了。

“知道附近哪里有大肠面线卖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既像是一瞬间,又像是很漫长。唐大少再次收到过江龙的问话,身体也从飞行状态复原,扶着墙根,勉强站立,身上的肥肉一个劲地颤动。

这就是神仙手段吧?缩地成寸?筋斗云?唐大少睁眼所见,却是一个不锈钢电灯柱,灯柱上挂着绿底白字路牌,赫然写着“行爱路”。而手扶着的这道墙根,正是《葡萄日报》所属大厦。

“大肠面线!”

见唐大少精神恍惚,过江龙又重复了一句。这回唐大少终于听清,却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说,过江龙特别喜欢吃行爱路上的大肠面线?

对了,在往楼外飞之前,过江龙还打了一个电话,让对方到《葡萄日报》附近寻大肠面线的。

好吧,过江龙要在这儿请客,请人吃大肠面线。

好吧,大肠面线确实是台湾十大名吃。

“知道的,士林夜市离此不远,肯定有大肠面线的。”唐大少努力集中精神,挣扎着离开墙根,表情不知是哭是笑。过江龙要干什么都好,什么都不要想,照做就是。凡人怎么可能跟神仙对抗?

大厦旁边右拐一条崎岖的小道,路灯不甚明朗。唐大少步履蹒跚地头前带路,于根顺若无其事地跟着。已经过了二十二时,空气中的浊热仍未褪去。气候果然比藏马山差了不是一点点。

七八分钟以后,景致突然一变,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道路两旁均是破旧店铺,五花八门的店招,稀奇古怪的灯具,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入耳。

唐大少对台湾历史了然于胸。这处士林市场已经发展逾百年。过去的交易主要集中于妈祖庙“慈诚宫”之庙前广场,摊贩逐渐侵占庙宇用地,规模与商机越来越大。

士林夜市原本是以小吃与摊商而兴起,迄今仍以此为主。但毕竟存在通风、卫生、环境、公共安全等诸多问题,市政府已经在酝酿拆除,却是推行困难。一个不起眼的摊位,很可能就是一家老小的活路啊,为政者不可不察也!

一方面是摊商和店家之间由于经济规模而达成的用地默契,一方面则是摊商与警方之间取缔与不取缔的执法默契,形成一种有趣的共荣现象。

在摊贩并未完全合法的城市里,士林夜市与其他大型固定夜市共同维系著这一特殊的文化现象,也是湾北人夜生活的好去处。

作为台湾本土文化的狂热追捧者,唐大少曾经陪着老母亲多次前来考察体验,是以比较熟悉。印象中,还真是有一家小铺面经营特色大肠面线。

唐大少回头看过江龙,却没看到什么表情,只好转身继续向前。好在记忆中的那家铺面,离这边出入口并不远。店面已在眼前,唐大少却突然如遭雷殛,目瞪口呆。

这里真是有个电话亭的?!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更过分的是,一个面相猥琐的中年男子,正剔着牙走出铺面。貌似还喝了些酒,脸色微醺,满足得不行,幸福得不行。

搁在平时,唐大少根本不会拿正眼去瞧这等屌丝。大肠面线在台流传久矣,好吃者不分贵贱。但唐大少要吃大肠面线,是绝对不会来夜市小摊的。

而让唐大少目瞪口呆的是,这男子呼着酒气过来,亮着两只黑乎乎的大板牙!

过江龙打电话时,并没有隐藏什么,唐大少听得明白,却不清楚过江龙为什么就提出了个大板牙,更没有想到会这么就快捞到了此人!

可是,虽然从过江龙入室至到现在,总共也不过一个小时,唐大少却已经迷信起来。以过江龙之神仙手段,“醉鸭”正是此人,没错的!

唐大少再次转身时,周围人群涌动,哪里还有过江龙的影子?

“幸会幸会!这不是唐总吗?我是‘葡萄’记者黄善己,刚刚采访过您的新闻发布会啦!光达电子创立,轰动业界的啦!”那大板牙却迎着唐大少走来,嘴里喷出发酵过的大蒜味和酒味,令唐大少一阵恶心。

“幸会幸会!这里不是有大肠面线吗?我就好这口!”唐大少勉强地握了握黄善己伸过来的油手。奇怪的是,过江龙不见了,唐大少的思维居然重新敏捷起来。

好像不太对头。“醉鸭”打来电话时,语气懒洋洋的,口齿不太清楚,有点沙哑含混。

而这个黄善己,声线很尖细,如同泡沫划过玻璃,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总之就是混在社会底层,却又自我感觉不错,各条大路都走得。同时还善于钻营溜缝,见缝插针,不管靠谱不靠谱,能靠上就行。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唐大少却是第一次对此人有印象。这种烂货,怎么可能是动辄千万赎金的“醉鸭”?

“唐总好口福!这处店面虽小,大肠却洗得仔细,放在羹汤里煮到软烂却带有弹性,放凉后再用新鲜鱼浆包好,再放进大锅里小火慢煮,不但没有腥臭味,还多了鱼浆的鲜甜哦!虽然非常耗工,但这才是正港古早味啦!不瞒您说啊,我吃过台湾各地,就见这里的大肠穿衣服啦!很古老的手法哦,我跟老板熟啦,要不要给您介绍……”

黄善己果然话痨,晃在唐大少跟前,口吐白沫地介绍着,一脸的热切。

唐大少却是见惯了这种表情。意外邂逅,共同爱好,说不定是一份大福缘呢,可得抓住了……心下更是大摇其头,莫不是过江龙判断有误?过江龙哪去了?

无论如何,唐大少还真得好好敷衍这个大板牙,不敢就这么放他走了。

远处黑影里,过江龙抬手到嘴边,轻轻地摆了摆。唐大少福灵心至,居然读懂了过江龙的手势,立即辞别黄善己,钻入了铺面,好像真的是专好这一口的富贵大佬。饕餮眼前摆着美味,哪有功夫闲聊?

“唐总,回见,回见啊!”黄善己犹在原地热情挥手。就在唐大少进入铺面瞬间,黄善己的笑意完全消散,慢慢转身,很不经意地扫视四周。

不会真的是一场意外邂逅吧?黄善己打了一个冷战。

带着面具,在暗夜中行走多年,黄善己早已清楚,凡事必有渊源,事出非常,必有妖孽。可是,问题出在哪里?

黄善己仍如惯常一般,划着四方步走向街口,两只猥琐的小眼睛却在不断地检索,但还是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出了市场,黄善己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短短时间内,黄善己已经作出决定,无论是否虚惊,都要撕掉肉票,抛开“醉鸭”,从此远走高飞!

市场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出来后却是人声寂寥。

意外终于出现。

市场出口多多,这条小路只是其中之一,经常有加班的白领从此处叫外卖,打包多份回去吃。但小路狭窄昏暗,从无车辆通过。

而前面黑影里,分明停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车!

第三百八十一章 四个意外

一九八七年七月十五日,台湾《国家安全法》施行,同日台湾与澎湖地区正式解除了为期三十八年的戒严。金门与马祖则在数年后解除战地政务。蒋总统“法统在法不在人”的决定,确立了台湾民主改革不可逆转的方向。

十月七日,蒋总统接见美鬼《华盛顿邮报》发行人葛兰姆,正式告知对方,“中华民国将解除戒严,开放组党。”史称“解除党啊禁”。

和党啊禁一并解除的是报禁。政府从此不再对新闻媒体进行压制或扶植。新闻媒体蓬勃发展起来,透过事业资本与市场的互动,容纳了更广大的社会光谱。

是年底,由美返台的资深报人黄大成,创办了《葡萄日报》。

《葡萄日报》草创,百废待兴。黄大成忙得不可开交,偶然走进一间大肠面线店宵夜。

正是这个偶然,使得黄善己的人生完全改观。

许是同根同宗之渊源,亦或是大肠面线之同好,甚至就是瞧着两颗板牙顺眼吧,黄大成请黄善己吃了一碗大肠面线,并雇佣了黄善己进报社打杂。

是时也,黄善己三十而立,一事无成。

往事不堪回首。黄善己五岁丧父,六岁随母改嫁,好歹能吃上一碗冷饭。天生两颗大板牙,一脸的猥琐,一身的穷酸,黄善己在国小时就受惯了各种白眼。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十二岁母死,黄善己流落到士林市场,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

这些年,黄善己卖过报纸,当过学徒,扛过大包,摆过小摊。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吃饱饭很难。

好在报纸卖不掉,还可以自己看,黄善己博览群报,黄大成倒是不清楚。

不清楚也没关系。令黄大成诧异的是,没有多少文化的黄善己,居然能写文章的,而且文笔甚是辛辣酣畅!

报禁解除后,按照消费者取向的市场法则,几乎所有的新闻媒体,都造就了大量五光十色的名人八卦、商品消费讯息等内容,显示出了“去政治性”的倾向。

但每逢选举、两岸互动等重大政治事件,新闻媒体又各自选边,并以“蓝媒”、“绿媒”、“统媒”相互指称,彼此间壁垒分明。简单的媚俗、哗众取宠或者市场导向,并不能适切解释其立场……

一九九三年,出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大事。

国民党籍宜兰县长候选人张军堂被指控伪造外国博士学历。《葡萄日报》副刊“给我报报”专栏,发表了一篇署名为“山鸡”的文章。文章言之凿凿,声称张军堂的博士学位确实是真的,因其在美国的指导教授威廉霍华来信,证实张确实系其弟子,且张之博士论文题为《犀牛皮移植到我脸上法律效力之研究》。

这个明显是讽刺搞笑的文章,竟然让国民党县党部主委杨吉雄大为欣喜,公开宣称《葡萄日报》证实了张军堂的国外学历。

成就台湾选举史上的最大笑话,“给我报报”战果辉煌。品貌不堪恭维的黄善己,一战成名。“山鸡”自此在台湾媒体之林中立足。

黄善己长期在社会底层挣扎,遍尝人世艰辛,心中难免有戾气。三教九流认识得不少,坊间掌故也知道得多。

成名之后,黄善己的笔锋直指官居高位者或者富甲一方者。拥有各种资源,必有其原罪,这是黄善己的逻辑。

黄善己执笔为升斗小民代言,笔锋尖锐深刻,多有为一睹“给我报报”而购买《葡萄日报》者。其它报纸纷纷效仿,但实际效果远不如“给我报报”。也有其它报纸高新挖角,但黄善己感黄大成当年一饭之恩,决不肯离开。

黄大成当然也是投桃报李,黄善己升职为副主编,专职经营副刊,其如椽巨笔也一直没有放下。

为官不廉者,为富不仁者,为人不耻者,多有恨黄善己入骨者。

好在,报禁解除后,台湾再无人因言获罪。

严重的后果终于发生。一九九八年的一个夏日,黄善己独自走夜路,被人套了麻袋,直接扔进了大海。

也是黄善己命不该绝。一条偷渡小船从礁石后驶出,将麻袋捞起。而那条偷渡小船,载了两个来自大陆的亡命之徒,因迷路至此,却是从此捞到了好大的饭辙。

虽然不知道是谁行凶,黄善己却知道是谁主使。杀身之仇不能不报,而《葡萄日报》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

三日后,台湾航运大亨郭春海被绑架。警方破案不力,郭春海被撕票。此案震惊台海,却始终没有侦破。

黄善己大难不死,大彻大悟,辞了副主编,离开“给我报报”,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名一线小记者。

溜边打杂的采访,台海内外跑得欢畅。无官一身轻的黄善己,有事一溜小跑,没事一壶小酒,日子过得无比潇洒。

世人毁我誉我,于我有何干系?这人生啊,就是一碗大肠面线!

原本对黄善己之锋锐颇为景仰的媒体人,大摇其头。曾经因“给我报报”拍案笑骂的大众读者,更是善忘。黄善己虽然没有离开媒体,却逐渐被人淡忘。

同时,一个叫“醉鸭”的团伙逐渐大行其道。

“醉鸭”从网上发布消息,也有电话联系,受人雇佣从事专业绑票,从无失手……

从唐大少的办公室到此,车程十公里有余。从挂掉电话到现在,不过是吃一碗大肠面线的时间。难道唐大少是会飞的?

不合适的地点遇到不合适的人,黄善己感到意外并心生警惕,却远未绝望。

黄善己好嚼槟榔,总是随身携带。打电话时,两只槟榔含在嘴里,无人能察觉真人真声。黄善己实践三年,从未有人怀疑,即使是再熟悉不过的朋友。

再见到一辆不该出现的小车,两起意外叠加,黄善己终于知道,马脚已经露出。随即,撒腿狂飙!

别看黄善己懒散猥琐,一副酒色伤身的亚健康状态,其实这两年黄善己一直在锻炼身体,还是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关键时刻用得上啊,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三个意外还是发生了。

黄善己起步未久,脖子突然被人掐住。两脚还在惯性地奔走,脑袋却动不了半分。

而掐脖子的人,正站在黄善己身前。似乎是早已伸出了胳膊,专门等着黄善己的脖子来掐。

“啊——”

前三个意外,效果叠加也远不如第四个意外。

“于主任?!”

黄善己走南闯北,交游杂乱,虽然不能够过目不忘,应该记住的面孔却不会忘记。这位人称“顺子哥”的山沟主任,拎着甄丹扔上发言席的场景,黄善己亲眼目睹,铭记在心,虽然并没有因此怕了什么。

事实证明,和鸭爷过不去的人,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甚至此后和慕容挽澜的争执,正是连水阑珊一道绑走的原因之一。麒麟卫视怎么了?慕容挽澜背后的马家又怎么了?

虽然赎金中并未提及水阑珊。毕竟水阑珊只是个保镖,如果要求赎金,太不合情理。鸭爷飘然而去,深藏功与名,没必要当面打脸的。

这一趟活儿,也算是公私兼顾了,唐大少的下单电邮,还真是梯己啊……

那位于主任却是个行动派,不太喜欢寒暄的。一只巴掌掐着黄善己的脖子,另一只胳臂伸出,“喀吧!”两声闷响,黄善己两只手臂已经断成四截。

剧痛之下,黄善己居然没有昏死过去,却也叫不出声来。脖子没断,显然是因为暂时还有些用处。

“我给您打包的大肠面线,一共四份,不知道够不够吃?”

唐大少不知道的,其实并不是够不够吃,而是该不该站出来。但即使是躲在黑影里,也肯定瞒不过这位过江龙。想来唯有心底无私,彻底地站在过江龙的立场上,过江龙才会心怀慈悲的吧?

其实唐大少还没表功,就这四份大肠面线,还是花了高价,从早先排队的吃货手里匀过来的。这点小事,就不必让过江龙了解了吧?我心虔诚啊,深藏功与名!

过江龙没有说话,也没有审问,随手拎起黄善己走向小车。

黄善己的两只胳膊耷拉着,白骨刺出皮肤,黑夜不掩其醒目。唐大少心底生寒,忽然又觉得,过江龙对我,真的是仁至义尽啊!

还有一个心寒刚刚察觉,黄善己是认识过江龙的?认识就认识吧,这混蛋干嘛要喊出来?我真的是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这个黄善己,真的就是“醉鸭”吗?明明一副宦官的嗓音!

马氏企业的总管猫伯,很随意地站在小车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也没看见唐大少走近。

唐大少很努力地赔笑,更觉得无地自容。就在几天前,猫伯陪着马奋谈判,也出席了庆功会和发布会,唐大少自然是熟悉得很了。

“人在哪里?”

过江龙将黄善己扔在后备箱上面。黄善己浑身战栗,勉强说了一句,“什么人?我怎么知道?”

唐大少实在是不忍心去看。这人怎么这么愚蠢的?呃,刚才我也是这么无辜……

只见过江龙一个巴掌甩过去,虽然没多大声响,唐大少却分明地看到,至少有三块东西飞出黄善己的嘴巴,许是两只大板牙,还有一截口条?

“于主任饶命啊,我有很多钱……”

唐大少再次不会思考。嘴里少了些东西的黄善己,说话果然像极了“醉鸭”!

“你从这里走着回去,即使遇见熟人,也要装作不认识。就站在楼下黑影里等我吧!”

过江龙终于想起了唐大少,回头说了一句,很随意的。

“是,是!”唐大少立即点头哈腰地离开,走了两步却又转回头,把高价买来的一大包大肠面线放在车前盖上,再次点头哈腰地离开。我这就低着头走回去,就算路上遇见我妈,我也不认识!

走出很久之后,唐大少才想到,这位“于主任”的要求,怎么这么古怪的?十公里啊,你当我也会飞的?为什么不能打的?

好吧,我照做就是!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辆自行车和一包烟

王强的一生,因一辆自行车而改变。

时间是八十年代中期,地点是松花江畔的小县城。王强因学习成绩优异,被保送直升地区所属重点高中。

这所重点高中有个古怪事,男生流行偷自行车座。许是恶作剧,许是互相攀比其能吧,在自行车棚里看到漂亮的车座,便拔下来留存。

这事本来和王强无关的。说某位同学见学校车棚里有辆崭新的“凤凰二六”,用力拔车座未果,一发狠索性连自行车一起偷走。偷走后却没地方放,原本也只是想找个偏僻处拔车座而已。那同学央了王强,将自行车存放在王强家院子里,拿纸板稻草等杂物掩藏。

事后,王强和同学都把这茬给忘了。时间过去半年,王强十七岁生日前,偶然发现院子角落里的自行车。这是老爹藏的生日礼物吧?王强喜出望外地骑车上学去。

结果,这辆自行车的主人,学校教导主任直接报警。王强被刑拘,那真是一个难忘的生日。

中学生入看守所,享受崇高待遇。王强不但没挨打,反倒是认识了各路朋友,学到了各种知识和技能。王强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再也不是王强……

十年之后,王强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公斤,混在县城里踩地面,没有正经工作,收入有灰也有黑。

日子虽然过得不是很顺当,却也娶了媳妇生了娃。

媳妇是县医院的护士,相当漂亮。当时排队追求者海了去了,王强可是费了些手段。终于娶回家后,当然要捧在手心里。媳妇也真是争气,虽然生了儿子,却不见衰老,反倒日益水灵了,端的是致命熟妇。

偶然还会想起被学校退学,过早步入社会大课堂,王强却也没去恨谁。不管是偷自行车的同学,还是报警的教导主任,亦或是看守所里的三教九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吧,各种偶然促成了哥的必然。王强抽一种硬盒的“红河”,扔烟屁股时,还能自嘲一下,哥曾经被保送入重点高中呢!

发出这种感慨时的王强,还不知道后来的悲剧。但悲剧真的发生了,也就没有心情感慨了。

一九九七年腊月二十四,天降大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街上寂寥无行人。

作为一个三岁男孩的爸爸,王强意气消沉地看着漫天大雪。

“都到年底跟了,人家都往家置办年货,你呢?”老爹唉声叹气,媳妇嘟嘟囔囔,王强无处躲藏,只好走出家门。

信步走到火车站广场,王强遇到几个不常联系的道上朋友,邀约着喝酒。王强身手很好,有一套把式,颇受道上朋友的尊重。

借酒浇愁愁更愁。王强喝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有人喊,“快过年了,走,弄几个钱去!”大伙儿都站起来,王强也跟上了。

一行十余人爬上了火车。王强酒劲上来,趴在过道旁的座位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列车猛烈一晃,王强醒了过来,头痛欲裂。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却发现是空盒。

王强无声地笑了,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哥真是一无所有。

“啪!”地一声,王强把烟盒扔在地上,依旧趴下睡觉。虽然不知道这趟车,会开到哪里。开到哪里算哪里罢!

“叔叔,你的烟掉了!”

王强抬头时,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高举着烟盒递过来,稚嫩的小脸上很有成就感。大概就是自己儿子的年纪吧,长得也很像,各种可爱各种萌。

“谢谢小朋友,你真棒!”

王强接过烟盒,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起身下了火车。

小站不知名,依旧是茫茫大雪。王强捏着烟盒,咬紧牙关。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日子再也不能这么过……

第二天,腊月二十五,警察堵上门。

春节前,铁路警察开展联合行动,严打车匪路霸。同上车的十几个道友被一网打尽。审讯时,都供出了王强,却都不知道王强在干嘛。这十几个道友,都是三个或两个一伙,搜检一节车厢。

“如果他们分钱给你,你会不会要?”审讯也不见得那么紧张,警察笑眯眯地扔给王强一根红塔山。至于三岁小孩和香烟盒的故事,你当警察是三岁小孩吗?

“大概会吧。”王强苦笑着应答。哥实在是太缺钱了,不论谁给钱,可能都会都要的吧?

分赃,正是团伙作案的确凿证据。

严打定然严判。喊“弄几个钱去”的那位,作为团伙头目,判了十一年。其余参与者,从三五年到七八年不等。

王强却终于无罪开释,还来得及回家过年。回家后王强才知道,无罪开释,并非因为没有作恶。而是那份作为证据的审讯笔录被修改了。修改笔录,是按照司法局的一位副局长指示。

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除夕夜,王强想带着礼物去见一下那位公正廉明的副局长。先认认门,报答是天长日久的事情,王强为人向来不含糊。

没承想,王强却被媳妇拦住,泪眼婆娑的。

“你不必感谢他!”媳妇如是说。

“这事不怪你媳妇,是我跪下来求她。”老爹如是说。

“爸爸你要去哪儿?”儿子如是说。

“爸爸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王强如是说。

出门前,王强亲了亲儿子,谢了谢媳妇,拍了拍老爹的肩膀。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九九八年的正月初一,刚刚看完春晚的司法局副局长,被人割了小鸡啊鸡。局长的家属子女亲眼目睹惨案,有疯有傻但无伤。

公安啊部下发A级通缉令,全国通缉杀人犯王强……

“大哥,嫩猜猜看,这俩闺女是不是处?”李刚凑了过来,一脸的猥琐,却像是要和王强探讨一个纯学术的问题。

“是。”王强扔掉了烟屁股,睥睨着李刚。

“大哥英明!俺这双眼毒着呢,是不是处,打眼一看就知道!经过俺手的处,多着唻!”李刚对自己曾经献身的事业是相当的自豪,对自己的专业水准也是相当的自负,“俺跟嫩讲啊,看是不是处,讲究个望闻问切。这望啊,就是看脖子后面的绒毛……”

“想上处,叫外卖。”王强却不肯配合李刚的学术报告,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地打断。

“唉哟,台湾人太鸡贼了!一点都不讲职业道德!搁俺以前,收了处的钱,就一定不会弄个补过的糊弄客户!”李刚愤愤不平。经手的处少说也有好几十,自己却没上过处,这一辈子是不是太亏了点?呸呸,一辈子还早。

以前身边有处却没钱,今天身上有钱却没处。以前把处换了钱,今天拿钱却买不到处。此事古难全啊!李刚嘴里嘟囔着,晃来晃去的,耽误王强看电视。

只有身边无外人时,两人才会说家乡话,一个中原口音,一个东北口音,也能互相模仿一下。流亡途中,王强和李刚偶然结识,共同走上不归路,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大哥,就这一回,中不中啊?”李刚说得可怜巴巴的。

“不中!一回也不中!”王强又点上了一根烟。还是硬盒的红河。台湾不易买到的。

两年前,王强乔装易容,带着假护照,冒险回过一趟老家。躲在幼儿园门口,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接儿子的媳妇。儿子有些蔫,没以前那么活泼,许是长大了的缘故。媳妇脸色憔悴,没以前那么水灵,许是工作生活太累。

王强目送着母子两人进入院门不见,抽了一根红河才离开。此后和李刚两人周游世界,大把大把地花钱。毕竟绑票这活儿,通常不是很忙。

就算撕票也没什么,生意需要的。再说了,杀人这事,头一回挺难。再一回,就习惯了。更多,就麻木了。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黄泉路上不分善恶。

杀了多少人,王强已经无所谓。但王强从未祸害过良家妇女,也不允许李刚祸害良家妇女。

即使被撕掉的肉票,杀人前后,王强也不允许李刚亵渎。这大概是最后一条底线吧。祸害良家妇女的禽兽,必须没有小鸡啊鸡!

“你敢动她们,我就割了你的小鸡啊鸡!”王强扔掉烟屁股,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李刚下意识地捂住了裆部,骂骂咧咧地上楼了。

两个肉票被绑在楼上。每天只放开一小时。还是只放开那个白嫩公主。那个黑硬保镖,手下很是有两下子。动手时王强就差点失手,最终是尖刀顶着白嫩,逼着黑硬束手就擒。

大名鼎鼎的“醉鸭”,成员只有三人。出任务时,都是王强动手,李刚开车接应。鸭哥不会在现场出现。

王强继续看电视。李刚虽然上楼,未得允许,却不敢胡作非为,顶多是占点手脚上的便宜吧,王强也就睁眼闭眼了。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码头,木板结构的小房子,上下两层倒也干净。原本附近还有一家养殖鲍鱼的,场子也被鸭哥买了下来。日常只听得涛声依旧,却是人迹罕至。即使弄出点声音来,也不虞其它。有任务时,两人就住在这里。其余时间,另有半山腰的豪华别墅。

“嘎!”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声急刹。王强警惕地站起来,莫不是李刚叫了外卖?来得也太快了点!王强朝门口走时,麻利地摸了摸几处藏着家伙的地方。硬硬的,都在。

一辆不起眼的小车停下,却是鸭哥下车,怎么还带了人来?

这个地方,虽然是鸭哥化名买下来的,鸭哥却很少亲自过来,更别说带人来。

实际上,化名只是一说。鸭哥为人相当谨慎的,至今,王强也不知道鸭哥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和鸭哥一起下车的壮汉,目测和自己不相上下。鸭哥貌似喝得不少,走路摇摇晃晃的,还得那壮汉还扶着点。

第三百八十三章 师叔一定会来救我的

“强仔,我改变主意了,放人吧。”

黄善己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句话说出口,倒是和唐大少最早在电话中所言神似。

如果不是面对面,王强才不会相信这是鸭哥在说话。不过,此时的王强,并没打算质疑鸭哥的口音问题。

鸭哥步履蹒跚,却不是因为惯常的喝醉。两只断臂摇晃在空气中,骨茬子白森森的吓人。断茬还都不止一处。目测两条胳膊都已经粉碎了,没有复原的可能。

这么说,并不是王强在关心鸭哥的后失臂时代。只是说明,鸭哥改变主意的理由,足够强大。

当然,王强的关心也可以有。鸭哥居然还能走路?虽然两条腿并没有损伤,走路也不需要胳膊帮忙。

“好的,人质安全,绝对没有受到虐待。”

王强第一时间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说话时甚至偷偷地瞧了瞧那壮汉的脸色。说完后才察觉,放人就放人好了,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鸭哥只是带个路罢了,并没有被伪作敲门砖,用于骗开大门。而这壮汉孑然一身,两手空空,洋洋洒洒地径直登堂入室。

你这是单枪匹马深入龙潭虎穴好不好?人质还掌握在别人手里好不好?拜托你能不能有点专业精神……王强却只是苦笑,并没有因为被人无视而愤慨。

十年混混,三年刀尖舔血,王强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这种直觉,可以救命。

可是今天,王强面对前所未有的危机,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面对这位爷,怎么可能自救?

同样是杀人,对王强来说,是一种工作。而对眼前这位爷来说,很可能只是一个游戏。王强已经有了决定,在台湾呆了三年,已经太久。

只有一个小小的前提。这位爷不惜得杀一两个小角色吧?这种惶惶又惴惴的心态,王强同样是前所未有。自打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以高中生的身份。

流浪狗吃副局长的小鸡啊鸡时,王强面无表情地抽着红河。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于非命吧?这人啊,连死都不怕了,整个世界都拦不住你。

可是,真的死到临头时,才知道是人就不想死。尤其是被人轻而易举地捏死,如同捏一只蚂蚁……

“啊——”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李刚手持尖刀,推着马家小公主出来,一把撕掉其上衣!

“混蛋!嫩动动试试?俺剐了这个小马驹子!”李刚声嘶力竭,尖刀在空中乱舞。不得不说,一直开车接应的李刚,此时却比一直动手的王强,更像一个亡命之徒。

虽然王强还没来得及思考其它,却比鸭哥幸福多了。鸭哥再也不需要思考任何问题。

因为鸭哥瞬间变成了一枚炮弹,带着“嗡嗡”的破空之声,飞出一条虚影!

“砰!”

两个西瓜高速撞击,大概就是这个效果。鸭哥的脑袋和李刚的脑袋,并不比西瓜硬些。

两具无头的尸体一起飞出,撞穿了一道木板墙。

不太清楚的是,从两个人到两具尸体的质变,是发生在碰撞前,还是发生在碰撞后。亦或是一前一后。

可以肯定的是,高速碰撞符合质能守恒定律。王强曾经是一个优秀的高中生,此刻已经决定不了自己的思维……

红的白的黑的瓜瓤,四溅开来,落英缤纷。马家小公主正沐浴在瓜瓤当中。

热乎乎,骚哄哄,黏糊糊……幸亏马蒂儿被撕破上衣时,就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此时却也禁不住强烈的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却是倒了一个人的怀里。紧接着,好像被套上了衣服。这个怀抱好安全的,马蒂儿累极了,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师叔?!”

水阑珊口中的布条被扯出来,幸福得几乎晕眩。我就知道,师叔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就知道,师叔一定会来救我的!我每天都在想师叔!”

水阑珊傻眼了,刚才我是脱口而出的吗?好羞人啊!难道我终于说出来了吗?

不对啊!这话,是仍旧躺在师叔怀中的马蒂儿说的!凭什么啊,抢我的台词?!水阑珊目瞪口呆地看着马蒂儿,忘记了舒活双臂的血脉。反正已经被捆了两天,麻木无知觉。

马蒂儿的小脸,已经被师叔抹了一把,但各色污秽还有残存。许是还未曾从极度惊慌中解脱出来吧,一张小脸带着绯红。

“两个傻孩子,师叔岂能让你们有所损伤?”

于根顺动作一僵,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气场很强大。英雄赤裸上半身,肌肉成条成块,可是了不得!

“师叔,你都看到了吧?”马蒂儿却只管定定地看着于根顺。

作为马奋的孙女,马蒂儿虽然留学英伦,骨子里却是极为传统。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陪读身边的马奋,又岂会让黄毛鬼子近了孙女的身?

这么说,当然也不代表马蒂儿恪守封建贞节观念,食古不化。看一眼就得负责到底,这多冤得慌?虽然这应该是于根顺的委屈才对。

马蒂儿知道于根顺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自打认识这位“血警”师叔起。最早是因为警惕,继而是好奇,最终却是沉溺其中。

爷爷是马蒂儿的责任,于根顺却是马蒂儿的兴趣。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一年多来,马蒂儿甘之如饴地呆在藏马山,大有持久创业之势,这是马彦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

当然,最早时马蒂儿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做着做着也就清楚了。知道这个秘密的,或者只有人老成精的爷爷吧?

秘密已经憋了太久,终于不由自主地说出来,马蒂儿的心情相当放松,脸上甚至挂着点顽皮的笑意。你这是想打马虎眼吗?我不允许!

至于于根顺的回应,亦或是以后的生活,马蒂儿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哇——”

水阑珊的委屈到了极点。我为什么要这么笨呀?她们为什么都这样欺负我?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喊师叔的,至少我在这儿是唯一!可是,我连这个都保不住……

“好了好了,师叔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于根顺有点进退失据,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的。果然,水阑珊哭得更凶了,简直是酣畅淋漓。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端端的,一个哭,一个笑,还让不让人活了啊?我好像是过来解救她们的吧?

于根顺终于想到了正题,把马蒂儿的位置换了换,腾出一只手来,不由分说地夹起水阑珊,腾空下楼,飞到了院外。

猫伯一直乖乖地呆在车内,车子也没有熄火。终于见到于根顺果然成功归来,心下悄然松了口气。于根顺把马蒂儿和水阑珊塞进汽车,自己却没有坐进去。

“我处理一下,明早回去。”

猫伯点了点头,汽车绝尘而去。于根顺拍了拍额头,心里不是很肯定,我做错什么了吗?

王强一直站在原地未动。没看清鸭哥如何变成炮弹,却看清了两具尸体。而那炮弹飞出时,那位爷自己也变成了炮弹,直飞到二楼,甚至来得及接住受惊吓倒地的马家小公主。

这货不是人!这货不是人,这货不是人……

虽然从那位爷入室时,王强就失了全部的勇气,连个对抗的念头都养不起。此时却是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直觉。

这三年,王强和李刚朝夕相处,几乎不分彼此。此时王强却不想走上楼去看一眼。干这一行,终会如此的吧,李刚算是解脱了。即使想上楼,脚下也没有力气。

李刚或者是心中有义气在,不肯独自逃跑扔下两个伙伴不管。或者是作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姑娘的勾当,觉得事情不可能善了。终于奋起反抗,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血性,倒是出乎王强的意料。

虽然结果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且只有更糟。

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李刚不在楼下,未曾感受到那位爷的压力吧?王强还想到,现在脑袋清楚了些,可能就是因为那位爷离开了吧?“Biu—”的一声飞走,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

而李刚喊出声时,王强还以为自己已经绝对无幸,遑论撕了人家姑娘的衣服。

那位爷,就这么离开了吗?王强下意识地软了下来,歪歪斜斜地坐在了地板上,浑身的汗水登时涌出。

天却不肯遂了人愿。一双大脚出现在王强眼前。这一刻终于来到。

要死得像个爷们!王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地看着那位爷。不得不说,这很费力气。不过,留下力气也没什么用了。

可是,这位爷为什么还不动手?王强恍然大悟,找到一截铅笔头,写下了四串号码。

“这是我俩的账户和密码。鸭哥的,我不知道。”王强把纸条递给那位爷。钱财死不带去,做了这么多孽,留下钱做点善事吧。

那位爷接过了纸条,却还是没有说什么。王强想起来,这位爷入室以后,始终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这是我老婆和儿子的名字和地址。李刚没有儿子,老婆跑了。有个老娘,这是地址。大哥想必是英雄了得之辈,有劳大哥搭把手。”

王强又写了两行字,交给那位爷。那位爷也接住了,但还是没有言语。

明白了,英雄懒得动手。王强苦笑一声,从沙发底下摸出一把“五四”手枪。“五四”活力猛,够劲。王强一直觉得这是男人用的枪。

那位爷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对王强拿手枪的整个过程,也没有特别的在意。

“拜托大哥!”王强把枪口抵住下巴,闭上眼睛,猛一搂班机!

“砰!”

枪响了。

王强却迷茫地睁开眼睛,我没死?这位爷,你是要玩死我吗?

击发的瞬间,手枪飞了出去。飞出去,却没有影响击发。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分寸?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义之财取之有道

“自己的老婆孩子,自己照顾罢!”

于根顺终于开口,语气甚至有些迟疑,或者萧瑟?我这一头的包,哪有工夫照顾别人家的老婆孩子?

水阑珊偏孺慕式的懵懂情愫,于根顺早已知之,也没太当回事。孩子总是会长大。长大之前,都需要一个英明神武的偶像,乃至人生导师。如此而已,当真就傻了。

于小灵在前,水阑珊在后,于根顺虽是无奈,却也不拒绝当这个标杆。有哥矗在这儿,小灵和阑珊,至少不会被综合素质不够顶尖的混小子给骗了去吧?和“穷养儿,富养女”是一个道理。

至于孩子长大之后,是不是有兑现的问题——唉,还早着呢……

马蒂儿的一句思念,女儿心昭然若揭,于根顺却是真傻了。与马蒂儿相识之初,关系并不和谐。马蒂儿应该是心怀警惕的吧?敬鬼神而远之,于根顺也听之由之。虽然因了马奋的关系,两人多有交集,却也基本是阳关道和独木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乱了辈分了!小马奋若是知道,还不喷我一脸马粪?你说我这长辈当的!喝过洋墨水的大小姐,琢磨不清楚啊!呸呸,我什么时候琢磨过人家孙女儿……

知我知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从枪口下堪堪回转的王强,若是知道这位爷此时之思虑,不需开枪,当一口鲜血喷出,立扑。

一个绑匪而已,捏死就捏死,不捏就不捏,全在一念之间。眼见着绑匪甲已经傻了,于根顺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办完,遂即把第一张纸条撕了一半下来,剩余部分连同第二张纸条一并还给了绑匪甲。

不义之财,取之有道。

钱是好东西,藏马山就像一个填不满的大窟窿。前世里,总瓢把子怎么没为钱发愁过呢?

两个账号取其一,算是见面分一半吧。

虽然面无表情,内心苦笑,于根顺却是耳聪目明。放过绑匪甲一马,也并非全无道理。

这个绑匪甲,虽然一直没有出手,但目测应该有水阑珊或者卓放腾师兄弟的水平吧。如今国术寥落,这身手也算是不错了,杀一个就少一个。

除身手之外,这绑匪甲还有些脑子,不仅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相当的配合。

还有,至死不忘妻儿者,人之常情。托付后事还能记得兄弟之老母,这就算是难能可贵了。

当然,这些还不足与让于根顺放过绑匪甲。

绑匪甲举枪自戕,不是没有机会将枪口对准于根顺。但绑匪甲没有。并且干脆利索地开了枪。

虽然于根顺并无兴趣了解个中原因,却也明白,没有经历过大风浪、大磨难的人,岂会如此决绝?蝼蚁贪生,困兽犹斗,是人就不想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吧。善恶真伪,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

偶然交叉,别人的路何必由我终结?这枪响了,绑匪甲也算是死了一回吧。

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与谈人生。没有死过的人,哪知道做人的真谛?

“啊?”绑匪甲呆滞的脸上爆出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上却是麻溜地接了两张纸条回来,也坚决不再推诿过去,并且毫不迟疑地答应,“是,大哥!大哥是沧海人吧?我祖上也是沧海人,闯关东那会儿……”

“把这儿烧了吧!”于根顺打断了绑匪甲的同乡情谊。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一头包。

“是,大哥!”绑匪甲居然早有准备的,径直找出两个约莫五十斤的塑料桶来,利索地拎到了楼上。从两具尸体浇起,嘴里念念有词。一边浇一边退后,一直浇到大门口。随即,熊熊的大火燃烧起来,映红半壁天幕,一切都化了灰烬。

“大哥,我可不可以跟着你……”

王强点火后,回身再找那位爷,哪里还有影子?王强一屁股坐在火光下,往口袋里去摸烟,却连个空盒都没摸到……

时间已经是午夜,还有一地鸡毛要打扫。

于根顺返回基湖路三巷时,街上已经人声寂寥,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也掩了门。街灯摇曳,街面起尘,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光复大厦墙根的黑影里,果然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唐大少,似乎很冷的样子。

唐大少惯于养尊处优,今晚却接连受到非人的惊吓,又低头走了十公里路,确实是心力交瘁。索性什么都懒得想,就这样昏昏欲睡。

于根顺懒得说话,一把揪起唐大少,纵身跃起,直上四楼。窗台边一借力,随即抓住了八楼窗户。

这扇窗子,还是于根顺下楼时打开的。非常人不走寻常路,这番一进一出,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唐大少内心的伤痕。

隔壁房间里的女秘书菜菜子,一直没等到董事长的召唤,心里有些古怪。到了惯常下班的十点钟,还是没见董事长出门,菜菜子也不敢擅自离岗。

期间,菜菜子悄悄过来拧了两回门把手,却发现房门反锁。或者是董事长在忙些隐秘的事情吧,灯一直开着,董事长肯定没有离开。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董事长好像有些神秘的。虽然工作有条不紊,表情平静如昔,有些事情却是瞒不过菜菜子。

情绪投射到身体上,表现相当明显。有时很亢奋,稍纵即泄,躲闪不及闹一脸。有时却很疲沓,吹拉弹唱祭出,就是不见龙抬头。当然,菜菜子的绝活早已千锤百炼,一贯相当自负的,还能怕了一两条死根?

后半夜,菜菜子实在是撑不住了,趴在隔帘后面的小床上沉沉睡去……

“说吧。”

房间里的冷气还是很足。于根顺把唐大少扔在地上,自己坐了唐大少的大班椅。马蒂儿和水阑珊生死未卜时,于根顺自然没有功夫深究,现在却要搞清楚事情原委了。

经过一夜生死,尤其是亲眼目睹“醉鸭”被捏得骨头寸断,唐大少的神经果然粗壮了许多。被人抓着飞上楼,唐大少也没有惊叫。无论什么奇迹发生在过江龙身上,都是顺理成章的吧。话说这位于主任,到底是个什么主任?

据说大陆那边有个什么“龙组”的,专门追杀叛逃贪官或者不同政见者。对了,还有一群中南海保镖,个个异能,飞檐走壁,刀枪不入……我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只是个小角色啊,小打小闹的!

不过呢,于主任好像不太有兴趣说明身份。好在呢,唐大少也不是很计较的人。

“是!”唐大少爬起来,打开墙角的保险柜,取出两份文件,恭恭敬敬地放在于主任跟前。至于于主任让说什么,你这是蔑视唐某的智商吗?事到如今,唐大少哪里还敢隐瞒什么,恨不得将心肠剖开,血红地展示在于主任面前。

二星和NG。在马奋家时于根顺已经知道,这是来自棒子国的两个跨国公司。这两份文件,都是协议书。

“是谁联系你。”于根顺没有细看,细看也看不懂什么。大概就是协议书给了唐大少莫大的好处吧?具体的事情,自有马彦处理。

二星台湾公司总裁和NG台湾公司总裁亲自参与谈判。这两个公司虽然联合行动,却也不见得深度互信的。这是唐大少的猜度,于根顺以为然。

“一个叫李成浩,一个叫朴正炫。”这两个死人的住址提交出来,唐大少内心居然有一种痛快或者是兴奋,两条腿都颤抖了。就是这两个混蛋黑我,因小利失了民族大义。现在,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狠狠!

“这两个棒子叫你绑架马蒂儿?”于根顺把两份协议书和两个人的地址收了起来。唐大少这是想拿哥当枪使吗?虽然敲掉两个棒子,不算多大点事。

“有过提示,差不多吧。”唐大少再次两股战栗,汗流浃背。刚才真是得意忘形了,这位于主任的本事,显然不只是飞檐走壁……

本来,谈话是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双方就共同感兴趣的问题深入地交换了意见。唐大少甚至体贴地拆了一件新衬衣送给于根顺。于根顺也不是很挑衣服的。虽然不冷,但光着膀子也不好看。这人啊,不能长得太帅不是?

“差多少?”于根顺语气淡漠,唐大少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终止和华达的合作,他们说,这是我的事情……然后,马昌找到我……”

“所以,你的要价是一个金人?”于根顺已经搞清楚,唐大少付出佣金一半后,“醉鸭”是按唐大少要求提出票价的。这个数目,正点中马氏企业的腰眼。

而马彦清理家族企业弊端时,有两个马氏直系被解职。一个是儿子马丕,另一个就是侄子马昌。或者这个马昌,曾经和两个棒子公司联络过的。甚至两个棒子公司和唐大少的合作,说不定还是马昌的提议。

不过,于根顺却不想从这条路上问下去了。这件事无论落实与否,都是个尴尬。

贤与不肖,都是自家子侄,总不能“自杀”了事。甚至告诉不告诉马奋,都是个问题,这老小子都快八十的人了。

或者,可以暗地里警告一下这个马昌?

第三百八十五章 和外行人谈生意

“和棒子公司的协议,要履行。光达合作的协议,也要履行。”

于主任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再次出乎唐大少的意料。本以为,这位过江龙,是马家为解救马蒂儿而请出的世外高人。没承想,这世外高人还管生意的?

光达合作,说到底不过是抱团取暖吧,合作之后还是存在各种风险和考验。而和棒子公司的两个协议,却足以将光复电子拖出泥潭。所以,唐大少不难做出选择。在商言商,唐大少也没觉得有多难为情。至于绑架人家小女孩,更是不得已出了下策。

直到神人天降,灭门惨祸立至,唐大少才想到“祸不及家人”。这回,我好像是略微过了那么一点点?天地良心,我只是想让马家拿不出协议资金来啊……

“那两个棒子公司,可能不会同意吧?”唐大少迟疑着回复,尽量选择柔顺些的词句。

既然于主任开口开始谈生意,即使是不容辩驳的命令,唐大少也是吃了一枚定心丸,至少是性命无虞,更不会伤害儿子和老母了吧?“棒子公司”这个叫法,果然是舒心顺口!

不过,和棒子公司所签协议的前提条件,就是中止光达合作。否则,棒子为拖垮华达电子而祭出的价格战,还有什么意义?哪有一边流血一边给敌人输血的?人家只是叫棒子,并不是棒槌嘛!

“这里是中国人的土地,由不得棒子撒野!”于主任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了情绪。这情绪更是让唐大少放松了许多,至少于主任也是食人间烟火的。虽然按照唐大少的思维,这里应该是“台湾人的土地”才对。但唐大少认真考虑了一下,决定暂时不跟于主任较真。

“是,是。”唐大少面露苦笑,“但这事,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

“生意场上压力大。面板销售难得进展,两个棒子头可能会引咎辞职,甚至可能相约自杀。你会不会好决定一点?”虽然是问句,于根顺说出来却还是很肯定。杀不过三,不含鬼子二鬼子。再说了,午夜已过,全新的一天开始,空气多么清新。

“会引起轩然大波。驻台北韩国代表部会介入调查。外交压力下,警方会彻查此案,也不难联系到面板价格战。甚至绑票案也能顺道查实。”唐大少倒也言简意赅,说得清楚。

虽然并不知道于主任为何有此一问,唐大少却也没有觉得,于主任是在旁敲侧击地威胁自己。于主任还需要威胁吗?威胁用得着旁敲侧击吗?

粗人就是粗人!国际商务竞争,直接人道毁灭对手,既流于下乘,又不解决问题。唐大少下意识地轻摇秃头,倒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指使绑架。或者是内外有别?虽然唐大少上半夜还想过亲手掐死两个棒子,却也是想想而已。

“结果呢?”于根顺此问,当然不是关心唐大少是否难做。自杀两个棒子简单,给马家留下后患就不好了。

“会乱一阵。也可能影响台湾的投资环境评价。但唐某经营多年,不会任人揉啊搓就是。”唐大少自己做主,未经请示就坐在了惯常招待客人的沙发上。老是站着也不像话,谈生意嘛,可不讲个权利义务对等?

刚刚坐定屁股,唐大少却又突地了站起来。为什么于主任不走寻常路,为什么于主任要求低头走回光复,为什么不在寻常路飞回办公室。原来,监控录像可以证明,我一直呆在办公室中,整晚就没出去过!唐大少冷汗淋漓,于主任早已把一切都筹划妥当!我刚才好像又得意忘形了?

杀人原来真的可以毫无痕迹。警察可能对其毫无办法。如果真的查到我身上,我恐怕,宁肯承认是自己干的……

站着说话,唐大少的头脑果然清醒些。如果两个棒子头突然自杀,麻烦会有一些,可能也影响不了面板产业之大局,排队接班的棒子多的。

可是,棋从断处杀。对有心人来说,乱,就是机会。

凭良心说,这两个死棒子比较倒霉。不过,从于主任的语气中分析,自杀个把两个棒子,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叫于根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兼办公室主任。”于根顺似乎不在意唐大少是坐还是站,很随意地自报家门。

“原来是于主任,久仰久仰!”唐大少却是很在意的。原来还真是个大陆啊官员!藏马山又是个什么东西?哦对了,马奋的老家,一个没裤子穿的穷山沟。这位于主任,还真是好大一个主任。

肉在砧板,还是任人宰割比较好,至少可以避免鲜血四溅。唐大少嘴里久仰着,心里却直犯嘀咕。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如果查到我身上,我一定承认是我自己,而不是别人杀了两个棒子!

大陆啊官员,都这么彪悍的吗?都这么敌视乃至轻视棒子的吗?

“台湾格局太小,产业没有纵深,永远受制于人。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去藏马山投资。”于根顺自我介绍,自然不是为了人过留名。

唐大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于主任这是在招商引资?凌晨时分,舒适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我战战兢兢的陪站。再说了,我好像是著名绿营吧,素有台啊独媚日之风评……

“经投会不允许高科技产业投资大陆。”唐大少面露苦笑。都已经苦笑一晚了,如果能笑得出来的话。

事实上,中国大陆是全世界最大的面板消费户。全球金融危机中,世界上也只有大陆市场对液晶面板的需求在增长。大陆曾经斥巨资给台湾雪中送炭,其背后就是希望台湾面板企业能到大陆设厂,或者开放大陆企业参股并购台湾面板企业。

不过,投桃未得报李。在制约中国液晶产业发展方面,台湾并不见得比日本厚道些,如果不是更为阴险恶毒。

一九九八年九月,吉林电子集团和中科院长春光机所等单位合资创立吉林彩晶,耗资近亿美元从日本DTI引进了一条第一代TFT-LCD生产线,也就是DTI建于一九九一年的淘汰线。一九九九年十月试投产,后因技术、资金、市场等一系列因素而夭折。

也就是说,大陆至今不能生产液晶面板,一直受制于人。

马奋回沧海乃至平阳之初,确实想过投资大陆面板。一则是经投会绕不过,一则是信不过大陆啊官员的操守。对于动辄数十乃至上百亿投资的面板产业来说,稍有不慎,万劫不复。马奋也就宁肯投资一条前景不甚明朗的高速公路了,至少是报效了桑梓不是?

无论这条路归了谁,总是家乡人民得益吧?马奋倒是不会想到,其实,公路也是会吸血的……

“那是你的事。”于主任似乎不太关注细节。唐大少就更苦了。两个棒子公司送来胡萝卜时,貌似也说了一句“那是你的事”?

“‘醉鸭’已经团灭,化了飞灰。马蒂儿和水阑珊虽然有惊无险,却也不能白白受惊,而你,却是始作俑者。”这才是于主任的威胁,赤裸裸的,“本来依着我的性子,谁动了我的女人,我一定让他没有机会后悔。”

唐大少最后一次坐在地上,耳边回绕着于主任的威胁,“我给你一年时间。届时,你家不要养狗,免得多生杀孽。”

当然,临了还要给吃一粒定心丸,“投资是不小,但死人要钱何用?如果你在大陆生产面板,这一切,一笔勾销。”

唐大少抬头时,早已没了于主任的影子。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醉鸭”,果然在一夜之间化了飞灰?唐大少并不是怀疑这个,也不消考虑于主任是怎么做到。虽然神人天降时,这位于主任分明也是毫无线索。

一切的一切,还是得益于马蒂儿和水阑珊有惊无险吧?于主任刚才说,这是“我的女人”?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虽然于主任已经化龙飞去,唐大少却是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这两个棒子头,定是死的。如此说来,凡是和马蒂儿两人蒙难有关者,唯独留了我一个,缓期一年执行。或者还有马昌?我好大造化,且不可给脸不要啊!

所谓民主政治,无外乎金钱游戏。所谓政治立场,无非是抱团争取更多利益。这里面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自己要活得好好的。不错,死人要钱何用?

一年时间,实在是太短,我当如何运作?

“唐总?唐总?”

门外传来菜菜子试探地叫声,语气不无焦虑。清晨一缕阳光射入,唐大少双目血丝,眼角糊满眼屎。

虽然时值盛夏,地板还是很凉,唐大少的双腿几乎没了知觉。我就这么坐了一夜?对了,我一夜未曾外出的,外面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干系。菜菜子的用处还是很多的。

中午,唐大少打开电视时,翡翠台的女记者正在做现场报道。这女记者嘴大八方,高鼻大眼,棱角分明,却偏偏是娇滴滴的声音。

“……二星台湾公司总裁李成浩,从租住的高级公寓跳楼,警方未发现异常,疑为自杀。另悉,NG台湾公司总裁朴正炫,今晨被发现死在豪华浴缸内,警方未发现外人进入痕迹,疑为意外事故。目前警方已经封锁现场,更多消息请看本台追踪报道。”

“驻台北韩国代表部赵相基强烈抗议,要求当局彻查此案。并对台湾投资环境表示愤慨。韩国一九九三年起与我重新建立非官方关系,设立驻台北韩国代表部。代表部自成立以来,一直致力于维持韩台双边多方面的友好合作关系……”

第三百八十六章 组团去藏马山

“一杯可乐,一杯咖啡,倒一起,帮我摇匀,谢谢!”

空姐很想把冰可乐和热咖啡一并倒在这个光头上,然后揪住其一对招风耳帮忙摇匀。

算了,看在奢侈品牌衬衣的面子上。空姐的眼睛可毒。每天都会遭遇不同方式的搭讪,从不满十六岁到六十大几,空姐也是习惯了。捡着称心又称钱的,无论一次性消费还是中长期投入,总不会吃亏。

“您的口味可真特别!”空姐脸上的微笑,清纯又甜蜜。说着,当真倒了半杯可乐半杯咖啡,举到胸口高度,严肃认真地摇晃。男人还不就那么回事?玩呗,谁玩谁啊!

“哥哥特别的地方多了!”光头一直看着杯子晃动。晃动的当然也不只是一个杯。目测应该是C杯吧?通过目光交流,光头可以确定已经摇匀。接杯子时顺道摸了摸小手。味道果然很特别。

光头锃明瓦亮。剃光头之前是红毛。红毛之前是黄毛。验证各种色调一律无效后,马丕利索地剃了光头。这下老头子没的说了吧?我又没染头皮。再说了,我要是王八羔子,老头子又是个啥……

“这位先生您喝点什么?”空姐看向光头隔壁的帅哥。帅哥好像很累的样子,紧闭双眼仰靠着,睫毛还不时抖动。

“这位先生对女人没兴趣!”光头替帅哥回复了。

“哦!”空姐顽皮地吐了下小舌头,果然推着小车前进了。对女人没兴趣的男人也多。时代不行了,男女都一样。女人能做到的事情,男人也能。除了生孩子。

那帅哥鄙视了一眼光头,却懒得跟他计较,当然更懒得喝东西。到了藏马山,说不定生不如死。但生不如死毕竟没有死吧?

“咖啡,谢谢!”

后面传来一本正经的乡土口音。马丕撇嘴动作太大,扯得头皮起皱。虽然没有回头,却像是能看到那个土包子在努力作老到状,人五人六的。装!可劲地装!

要不要加点蒜泥啊?马丕想和堂兄交换一下鄙夷的眼神,却没有得到良好回应。没劲的。

不过,马丕捕捉到堂兄腮边一抖,定也是不想听这土包子说话的。虽然马丕断然不肯承认堂兄比自己略帅一点点,但兄弟两人同去夜店沟女时,面对不知两人底细的陌生女子,堂兄的成功面确实大些。但今天马丕却觉得,堂兄这抖呀抖的,好像很衰啊!

其实,堂兄帅也好,衰也好,马丕并没有太多关心。一张支票开出来,驴子也变帅哥。呃,呸呸!

马丕关心的是,进了那山沟沟,让爷上哪儿找小嫩模去?柴火妞定是很多,但爷胃口不太好,可挑!

老头子这是抽什么风啊?六个孙子一个孙女,倒是有四个发配到了藏马山。还有谁家老爷子也这么混蛋的?马丕想到将来可能被一群母大虫围攻,简直都活不了了……

马奋当然不知道孙子的腹诽。否则定会以血的事实告诉孙子,没有最混蛋,只有更混蛋。

台湾太热太燥,简直是一天都呆不住。孙女儿有惊无险的次日,马奋就吩咐猫伯订票,立即组团回藏马山。当然也征求了两个人的意见。

“身体无碍,但怕了台湾,连个治安联防队都没有。”马蒂儿如是说。

“回吧,大堆事,观什么光啊。”于根顺如是说。

马奋找过来时,孙女儿正在和顺子说着什么。马府的院子够大,古木也多。虽然时值夏日正午,树荫之下,却也是凉风习习。

看来不消老头子我说什么了,老头子我什么都决定不了啊!马奋暗地里大摇其头。年轻人自己觉得好就好。不过,顺子这小混蛋啊,貌似比马彦还乱的?

昨晚马彦和慕容挽澜把臂同游。猫伯午夜时打去电话,说马蒂儿平安归来,马彦也没细问。按说迷惑绑匪及其主使者的任务已经完成,但马彦坚持迷惑下去,今天一早才回来。这个世界上,只有执着到偏执的人,才会有大成就的。

午饭时,慕容挽澜坐在顺子身边,热情地帮顺子布菜,“师弟”叫得亲。

孙女儿有惊无险,怎么说也是家有喜事,马奋还真是认真不得。更何况人家还娘家有人的。

阿囡只管紧盯着女儿吃这吃那,桌上多个人少个人,貌似关心不过来。

也只好吃一顿团圆饭罢!但以后咋办?就这么认了慕容挽澜上门?唉,要说挽澜这孩子,也是个好孩子。马彦这小混蛋,这么多年来也就混蛋了这么一回……

“马昌好像没什么事吧,要不让他到藏马山帮我?我看这是个人才。”决定了下午返回,于根顺很随意地加了一句。

“嗯?嗯……也好。”马奋也是随口答应。

马蒂儿站在两人中间,心里倒是有些古怪,顺子什么时候缺人才了?张三李四的,藏马山人个个大才。饭前倒是见顺子和马昌说了几句话。现在想来,午饭时马昌好像不在状态的,只管埋头扒饭。只是马蒂儿心里一直满满当当的,无暇去想些别的。

“马丕也闲的,一起去吧。”马奋可能是觉得顺子所缺人手甚多。老头子我的孙子,才具都不差。匀几个给顺子用吧,做人要厚道。

“嗯,也好。”于根顺也是随口答应。组团赴藏马山发展事宜,就在这两句话里决定了。

来时是三个,回去时倒是有六个。慕容挽澜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决定在台湾呆几天再回香港。水阑珊当然要跟着马蒂儿回去,虽然这保镖当得,是越来越没味道。

“师姐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远处另一株大树下,慕容挽澜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开门见山好一些。水阑珊自幼跟着慕容挽澜,是姐妹,又如母女。

《寻找无双》开机仪式时,慕容挽澜第一次见到于根顺,虽然此前已经如雷贯耳。但也只是儿子的师父,马家老爷子的师侄。如此而已,并无其它身份或者意义。

于根顺出现时,水阑珊一句惊喜难抑的“师叔”,已经让慕容挽澜觉得不对。循声回头看见水阑珊的眼神,慕容挽澜就心如明镜了。

水阑珊习武天赋很高,身手早已强过慕容挽澜,头脑就差了许多。慕容挽澜一直觉得,要找个老实稳重的小伙子,不至于欺负阑珊才好。一辈子恩恩爱爱,平平淡淡,那是最好。

无论如何,这位叫于根顺的儿子师父,并不是阑珊良配。果然,慕容挽澜略施些小手段,于根顺就有些把持不住。男人的目光,能瞒得过久经沙场的慕容总吗?

当然,限于身份和环境,于根顺也就是目光火辣或者躲闪而已。火辣和躲闪,总是交替进行。闷骚的男人,不外乎是。

水阑珊倒是误解了,险些闹出笑话来。慕容挽澜倒也懒得解释,小孩子懂些什么?

在藏马山的头几天里,师姐妹朝夕相处。水阑珊当然守不住任何秘密。在慕容挽澜眼里,水阑珊就是个透明人。

可是,怎样才能让水阑珊明白一些道理,着实让慕容挽澜大伤脑筋。直到水阑珊陪马蒂儿返台,慕容挽澜还是没想好说辞,只好暂时放下。

“师姐,现在给你机会,让你重新来过,你会怎么选择。”水阑珊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慕容挽澜。

回到马府后,水阑珊还是第一次开口,更是难得这么有逻辑。慕容挽澜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水阑珊也听得明白。

“你……”慕容挽澜一时语塞。

人的命,天注定。慕容挽澜还真是没想过重新选择当如何。可是,如果真的重新来过,我会选择另外的路吗?

不知不觉中,原来阑珊已经长大了。当年,我也是这么大。慕容挽澜怅然,我自己都纠结不清楚,又何德何能帮别人选择了?阑珊如此选择,大概也有道理的吧。

“就算有马蒂儿参与进来,我也要争到底!”水阑珊不看慕容挽澜了,而是看着远方的一棵大树。

“啊?!”慕容挽澜闻言傻掉。顺着水阑珊的目光看过去,那真是马蒂儿和于根顺?好像马老爷子也走过去了?

在藏马山时,慕容挽澜逐渐了解到更多情况,于根顺简直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嘛,差之马彦远甚!

可是,所有情报综合,并没有马蒂儿什么事啊?慕容挽澜苦笑。情况更加复杂,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了!

没有马蒂儿参与,慕容挽澜尚且不能接受,遑论加入这个重磅竞争者?慕容挽澜身处名利场十余年,早知财富力量。

只要马蒂儿参与,就一定会成功。只要马蒂儿参与,阑珊注定只能是永远隐在暗处的小……三……不,我不允许!

好吧,我就是小三。我这一辈子,已经是小三了。难道阑珊也要和师姐同一命运?

一上午,水阑珊都是委委屈屈的样子。慕容挽澜多有安慰,正面的身手,是敌不过黑道龌龊的。没人怪你保镖不力,你也不要太过自责。现在才知道,水阑珊的委屈,原来另有原因啊!

可是,一切重新来过,十七岁的我,当如何选择?如今十五年过去,我历经苦难,可曾悔不当初?慕容挽澜再次语塞。师姐妹两人,实在是太像太像……

于根顺隔壁的马奋,要了一杯橙汁啜饮。听到马丕调戏空姐的荒唐话,也只好暂作不知。总不能把这小王八羔子扔出飞机去。

马蒂儿要陪爷爷,当然也要坐在这里,三人一排。

水阑珊只好坐了再后面一排,瞪大眼睛朝前看着。

干看着。

一路看到沧海流云机场。

第三百八十七章 早点回家

华灯初上,街面上车流滚滚,浊气蒸人。

偌大的餐厅内却是整洁又清凉,仿佛童话里的世界,隔绝了喧嚣与繁碌。

苏烟静静地看着两个孩子,生活如此简单。

小石已经大快朵颐了,暑假里玩闹多,食量也是大增。小朵却迟迟不肯吃,跑去碗柜取了一副餐具过来,摆放在苏烟旁边,复又坐回原位,瞪大眼睛瞧着一个吃货。那吃货却根本不曾注意,原来吃相不好也招惹人。

苏烟笑了笑,没说什么。动了动筷子,却又觉得没有胃口。

这时,门铃响了。小朵“腾!”地跳将起来,一溜烟跑去开门,嘴里蹦豆般地喊着,“爸爸,爸爸!”

“小朵乖!”进来的果然是爸爸。院子里住着司机和花匠两对老夫妻,不用通传就可以登堂入室的,要么是苏院士,要么是于根顺。

小朵张开双臂扑向于根顺,于根顺就势抄起小朵,凑到嘴边一吸,顿时吸进去半个腮。小朵一边擦脸一边表功,“爸爸,爸爸,我给爸爸摆的碗筷哦!”

“小朵最懂事了!”于根顺又刮了一下小朵的鼻子。

小朵被夹在肋下,却手忙脚乱地拉开鞋柜。最大号的拖鞋在最上面一层。于根顺很乖地换了拖鞋,扛着小朵走向餐桌。

“爸爸。”小石这时才从餐盘中拔出嘴来,像是想站起来迎接,却又觉得应该稳重些。男子汉是这样子的吧?爸爸说过,“小石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和妹妹。”虽然小朵一直胡搅蛮缠地说她是姐姐,但男子汉才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爸爸都说她是妹妹了!

“爸爸,爸爸,饭前要洗手哦!”小朵被塞回椅子,却又跳下来,推着于根顺进洗手间。

苏烟恬静地笑着,看父女两个忙活。今晚的饭菜好像不错,还真是有点饿了。量可能不太够吧?藏马山的山鸡蛋挺好的,炒出来金黄色。苏烟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就知道你该回来了。”苏烟端着一盘番茄炒蛋出来时,于根顺正在跟两个孩子打闹,宁静的餐厅顿时热闹起来。

“哦?”于根顺闻言一愣。这趟过来,还真是临时起意。

走出流云机场时,于根顺觉得头很大。台湾之行,意外太多。于根顺已经被马蒂儿搞得不会了。

飞机上,马蒂儿喜欢靠舷窗,马奋喜欢靠过道,于根顺只好喜欢坐中间。马蒂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于根顺。于根顺虽然没来得及做贼,却也是心虚得不行。你说这不乱了辈分了吗?你说我这师道尊严!你说这还当着人家爷爷面呢……

马奋却是视而不见,彷佛本该如此。于根顺回头时,却又见水阑珊撅着嘴。分明是受到了顶顶严重的伤害,却不知这伤害是来自马蒂儿,还是来自于根顺。或者是两人合谋欺负人?反正我就是看着,我就是不说话!

唉,哥这是招谁惹谁了?

好吧,你们回藏马山,我且躲一躲。

沧海苏烟,水阑珊应该是知道的。有迹象表明,马蒂儿也是知道的?

反正于根顺说,“我还有点事。”马蒂儿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早点回家。”听声音,虽然不至于兴高采烈,但肯定也没有垂头丧气。算是反应平淡?

水阑珊还是看着,水阑珊还是不说话。

于根顺更加不会了。本意就是告诉马蒂儿和水阑珊,哥不是什么好东西,哥花心着呢!

可是,这样也行?

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根顺放下大队人马,独自离开机场。这些人留宿沧海也好,连夜赴藏马山也好,反正都是大能,想必自会安排,不消哥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说起来,还真是亏得慌。哥很花吗?一年多来,哥只有一个女人。

事实上,开机仪式之前夜,于根顺还真是想过来找苏烟的。没想到却被楚楠拉走并隆重上门。更没想到的是,半夜溜号替楚向前处理芬果子,却被楚楠逮了个正着。替老丈人背个黑锅,莫非是报应不爽?

于根顺的信条是,谎话不可说。可真话又说不得。这让哥找谁说理去?

唉,就算真的说理,又哪能理直气壮。虽然这次没去。

此后,于根顺意趣索然,虽然没有落下阮小二的病根,却也再也没来过苏宅。莫非潜意识里,找苏烟就是对楠楠的背叛?

那么,苏烟怎么会知道我今天会来?小朵摆餐具,倒是经常会有……

于根顺一愣神的功夫,苏烟已经觉得话不对。什么叫“该回来了”,定时的?有需要才来?说不得小脸一红。红脸之后,索性鼻翼一皱,嘴巴一嘟,可谓亦嗔亦羞,绕指柔情,小女儿之态尽显。倒也是多年未曾有过了。

“刚去趟台湾,忙的。”于根顺内心喟然一叹。想来对苏烟才是真的亏欠。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你随时来,都是好的。你不来,定是有事要做。”苏烟随即小声说道。

两人都是智慧过人,更兼心有灵犀,些许误会和差池,自是无须解释,心下理会得。或者,心底深处的东西,也都不愿轻易触碰吧?

“嗯。”于根顺接过小朵递上来的筷子,夹了一口炒蛋。鲜嫩可口,火候刚刚好。

在于根顺内心深处,苏烟和这个家,就是一个宁静的港湾,不常停靠,却随时会不经意地想起。来此时定会熨平一切烦扰,想起时也会有一抹温情。

但事实上,每次过来,还真是纵情销魂,做些大事。吃干抹净之后,洋洋洒洒离去,从未觉得有什么负担,更不曾有一丝愧疚。

细想起来,还真是隔一两周来一次。呃……

小朵会多摆一副碗筷,苏烟却不会。但苏烟内心,何曾少了这副碗筷?桃李不言,苏烟也是一个小女子。

到底,我把苏烟当什么了?

以前从未如此想过的。突如其来却是相当猛烈。有需要才来吗?因为别人才来吗?因为别人才不来吗?我为什么没想过对苏烟的背叛?难道是因为苏烟安然接受一切,或者说是黯然?

于根顺使劲地扒着米饭。

“爸爸妈妈,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小朵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爸爸,看看妈妈……

有爸爸的夜晚毕竟不同。小石表演了爸爸教的把式,一板一眼,颇有几分男子汉气概。得了爸爸的肯定后,兴冲冲地自己洗澡,自己睡觉。小朵听了好几个故事,赖在爸爸怀里睡去,小手还紧握着爸爸的一根手指。

伺候好两个孩子,已经近十点。洗澡后进入卧室,这一夜,于根顺格外的动情,苏烟也是格外的疯狂,两人似乎是想揉碎了,拍烂了,融在一起。

“小烟,我有一笔钱,不知道怎么花。算是黑吃黑来的吧,具体数目未知,但肯定不小,没有后患。”

平复之后,于根顺仰卧在床上,抚摸着苏烟的秀发香肩。苏烟侧卧在于根顺的臂弯里,娇慵兰懒无力,“嗯?嗯,累了,不愿动脑。”

想来只有在苏烟面前,才会坦露一些心事吧,甚至包括前世今生。或者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太多事情闷在心里,会把心憋坏。

“累了就睡吧!要不,再来一发?”于根顺只好不再说下去。在苏烟面前谈钱,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啊——不要,不要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两兄弟与大小美女

旭日微醺,空气清凉。露珠在草叶上滚动,圆溜溜的几欲脱出。

良辰美景,也是奈何天。马丕一脚踩进草窠里,差点崴了脚。凌晨才入睡,大清早却又被老爷子拎起来爬野山,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

这个可以有。暗无天日的流放,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爬到大刀堂温泉养生馆时,马丕只觉得两腿灌了铅,很想赖在花岗岩台阶上不起来。但老爷子一直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稳步向上,马丕还真是没那个胆量。

旁边的马昌也是一直低头走路,貌似心事重重。马丕找到了垫底的。既来之则安之呗,混一天是一天,不想呆又能咋的?

“爷爷,早!”

听声音不太熟悉的,一只变声期的小公鸭。怎么叫得这么亲的?哦,马丕恍然大悟,这是老爹的私生子马懋吧?我擦,都长这么高了?!

“毛毛,早!”

老爷子的声音似乎很愉悦。马丕禁不住偷眼看去,老爷子胡子翘翘,嘴角溢笑,端的是舐犊深情,爱意浓浓啊!马丕居然一股醋意,凭什么啊?我这嫡孙还不如一个野孙?你说这老头子什么时候这样瞧过我的?

马丕转眼看向马昌。同为嫡孙,当然要同仇敌忾。却见马昌依旧低头赶路,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切!

再转回来,野孙早已不见,似乎一阵风刮过。我擦,这小子怎么跑得这么快的?

不对啊,从上面跑下来的?难道是住在山顶?昨天一行五人赶到藏马山时已经深夜,倒是没见过这小子。

“跟你弟弟学学!人家都已经爬完回家了!”老爷子果然体贴,热心地解疑答惑。

呃……马丕悄悄地翻了个白眼。看来山顶已经不远了?云山雾罩得看不清楚。这小子倒是起来得早。不会天天这么爬的吧?我擦,真是活不了了!

活不了的还在后面,所谓看山跑死“马”……等马丕连滚带爬地登上大刀堂时,浑身只剩下喘息的力气,索性歪在地上装死。这就算是行尸走肉了吧?人生还能更惨一点吗?

这个还是有。

老爷子只是在巨蛋下和大刀堂前略微驻足,复又继续向西走去。这回不是爬山了,平地略下坡。下坡也不见得轻松些,马丕只好麻木地跟在老爷子后面,朝哪里走却是无知觉了。

不知道又捱了多久,老爷子站在一个庞大的土堆边上,命令两个孙子,“磕头!”语气虽平淡,却是不容分说。老爷子还率先垂范,正经八百地跪下去,肃然磕了三个响头。

虽然姿势不对,马丕也算跪下了,简直是五体投地。马昌虽然嘴里没哼哼,瘫倒得也不比马丕好看些。

绕过大土堆,马丕和马昌又分别给四个小坟茔磕了头。小坟茔都有墓碑的,但马丕连眼皮都懒得睁开,给谁磕头不是磕啊?

“记住,这个是你曾祖父的坟。你俩每天过来磕头。”马奋果然解释了。我会告诉你,这一招是跟师侄学的吗?

曾祖父是民族英雄,相当大的英雄,只比总瓢把子略小一点点的大英雄。这一切,马丕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但老爷子不是说,曾祖父被鬼子飞机炸烂,尸骨无存的吗?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坟头呢,还是新堆的……此时已经在坟堆前休息了一会儿,马丕恢复了些思维,也恢复了白眼。

不过,质疑老爷子总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马丕早已有血与泪的经验。马昌却没有这么聪明,迟疑着开口,“爷爷,我……”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爷爷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老爷子虽然一直步伐平稳,却也是会喘粗气的,说话还有点四六不靠,“爷爷只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是,爷爷。我……”马昌眼圈红红,大颗泪珠滑落。马丕站在一旁大惑不解。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是好孩子我知道。不就是爬个山磕个头吗?至于吓得哭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会真的天天这么整吧?可让人怎么活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爷子今天挺平易近人的啊!

“中午赶回去吃饭。记得回去的路吧?”马奋站了起来,还要去师父师母诀别的山洞祭扫一番。看两个孙子几乎连坐都坐不住,且放他们一马吧,人老了倒是心慈手软。既然已经到了藏马山,在师侄手下,总不会太差的。毛毛不就是成例在先吗?

马丕和马昌面面相觑。这里古木参天,不见天日,野草齐腰,阴风阵阵,不会有鬼吧?有狼也要命!老爷子却早已没影了。

上阵亲兄弟,堂的也勉强。

马丕和马昌瞬间恢复了体力,互相扶挈,跌跌撞撞地下山去。好容易捱到了大刀堂温泉养生馆,见游客三三两两,终于放松下来,再也挪不动双脚。

“可要了哥的亲命了!”马丕歪坐在湖边的大理石条凳上,出气多,进气少。

“爷爷总有爷爷的道理。”马昌也是一屁股坐下,但貌似心情舒畅?

“哇塞!有美女哎!”马丕伸手掐了一下马昌的腿肉,“不会是在做梦吧?”

“嘶……”马昌疼得直吸气,这厮怎么又来这招?不过马昌此时却忘了回掐,顺着马丕直愣愣的眼神看过去,还真是两个绝色美女!这山沟沟里,居然有这等颜色?!台湾也不曾见!

湖边垂柳下,聊天的两个美女,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套裙丝袜。虽是盛夏,却也包裹得严实,所能见到的就是修长白皙的脖颈,还有莲藕般的胳膊,皮肤细腻如凝乳,无限遐想。身形娇俏可人,五官精致和谐。最亮点却在一双明眸,清澈如碧水无澜,令人见而怜惜。总体评价是端庄秀丽,娴雅聪慧,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另一个大概十七八岁,体恤衫牛仔短裤。一条完美的长腿搭在栏杆上,不时俯身压一下。酥胸翘臀恰到好处,正是适龄少女发育良好的样板。最亮点也是一双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眼神亮到令人心悸。总体评价是活泼灵动,青春洋溢,甚至带着几分野性美。

“大的八十八,小的九十八。”马丕首先打分,浑身疲劳登时散尽,就像嗑了药一般。

“不是一百?我是哥,让着弟,我来八十八好了。”马昌点头认可马丕的打分。

放下包袱,心情大好之后,才能考虑别的,疲惫反正也是不见了。以哥的丰富经验,端庄的良家,床上可能更风骚哦!当然需要哥的开发。很多男人都是暴殄天物啊,虽然这大小美女,分明还是女孩。

“我不跟你计较,大的吃大的,小的就吃小的吧。”马丕点头同意马昌的分配。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小美女虽然前景无限,毕竟生涩了些,通常后患也多。不过,谁让哥就好这一口呢?把妹最佳地点,可不就是大学旁边的?

兄弟二人都自认是把妹翘楚,泡妞冠军,对方只能屈居世界第二的。二人一同把妹,更是配合默契,一唱一和,优势互补,向来是攻无不克。这一大一小两个美女,简直是上天特意为兄弟二人开挂啊!不礼拜上帝合适吗?

“这是在大陆……”马昌毕竟比马丕年长六岁,成熟又稳重。据说大陆警察心狠手黑,藏马山的民风也极其彪悍,美女们不会不开化吧?

“你看那是什么?”马丕一脸不屑地指着远处。

明丽阳光下,“大刀堂温泉养生馆”的牌匾熠熠生辉,正是老爷子之真迹。大陆又如何?马家是藏马山最大的投资商,有钱可不就是大爷吗?这温泉养生馆,虽然是姐姐的嫁妆,毕竟也算是马家产业吧?姐姐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嘛,虽然很着急。

换言之,这是咱家后院!

进了咱家后院的女孩,还能让她们跑了?咱哥俩丢不起那人!

“两位美女,这边风景真好!”马丕整理了一下衣领,掸了掸灰土,擦了擦鞋,满脸热情地上前搭讪。多少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却也是致命的诱惑。

“相请不如偶遇,不知道我兄弟二人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两位美女喝一杯?”马昌随后跟上,道貌岸然真绅士。

“我们家就在这里,马上该回家吃饭了。”大美女虽然客气,却也不乏警告。眼中的警惕一闪而过。

“没有!请离开这里!”小美女貌似性格火爆,语气也丝毫没有“请”的味道。说话间,压在栏杆上的长腿放了下来。身高貌似接近一米七了,有一种整体向上的挺拔,含苞待放,清香怡人。

“哈哈,光天化日之下,喝杯酒而已,你怕什么?”马丕凑得更近些,眼睛紧盯着小美女,电光直闪。貌似很辣哦,哥就是喜欢辣妹!语气中些许揶揄,些许挑逗,或者孟浪,肯定无害。

“我们兄弟二人,昨晚刚从台湾过来。这里人地两生,面对美景却不敢乱跑。不知道两位能否尽一下地主之谊?我们会付导游费的,钱不算什么。”马昌仍是彬彬有礼,真诚地看着大美女,更是人畜无害了。

“台湾?”大美女眼中果然有些犹豫。

马昌更加自信,泡妞要对症下药的,台湾人可就不是人上人吗?有几个哥们长期在大陆行商,介绍过经验的。

“起开!”小美女却仍是不假辞色。大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质。眼神中却尽是睥睨?

“哈哈,亏不了你们的!”马丕的手臂讪讪地放不下。本来想有意无意地拍拍小美女香肩的。接触就是这样,点滴进逼,大道无形,让美女一步步放松,最终坦露胸怀。

马丕手臂挥动时,手表链子不知怎地松了。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大个的手表摔在地上,钻石发出炫目的光。

大小美女分明都看到了手表。兄弟二人也分别盯着自己的猎物。美女们,知道这表值多少钱吗?下面该替哥捡起来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大小美女并没有动手,莫不是不识得钻石?台湾女孩肯定都懂的,捡起来帮哥带上也不是没有。剩下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不起,我们该回家了。”大美女却是更加警惕,拉起小美女的手,转身就走。

“别啊,聊聊也好,我们哥俩又不是吃人!”马丕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抓小美女的肩膀。

变故陡生!

只见小美女肩膀一晃,身形猛转,早已到了马丕侧面。胳膊肘挥击,正中马丕下巴!马丕“啊——”一声惨叫,身体后仰。小美女右脚侧踹,正中马丕小腹。马丕身体折成大虾时,背部又挨了一记胳膊肘,顿时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

动作繁复,却是一气呵成,转瞬完成。马昌完全傻掉了,眼睁睁地看着小美女一脚踏在马丕背上!

“五魁哥,我和婉儿姐姐在温泉馆玩,被两个流氓调戏。我哥才出去多久?你这副大队是怎么当的?”

小美女踏住马丕,从屁股兜里摸出一只小巧的手机。大美女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对小美女很宠溺的样子。

马昌早已变成了空气。就算想救兄弟,也得称称自己的分量。对得起兄弟的,也就是生死与共吧!马昌倒也没有掉头跑掉,你说哥俩这冤的,啥也没干啊!你说大陆这风水……

没过几分钟,就见一群壮汉“乌拉拉!”地冲了过来,当先一人兴奋地大喊,“小姑奶奶,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小姑奶奶,我不是说你太岁!呃,更不是说陆编剧!呸呸!我……”

貌似牙齿不齐,嘴里透风的,吐字不是很清楚,听上去很滑稽,更何况还不断的虚掌自己嘴巴。

可是,马昌却是绝对笑不出来。

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大陆吗?

这群壮汉粗数就有二十多个,个个膀大腰圆。有的穿一件汗褡,有的干脆光着上身。下身却都是黑色粗布的大裆裤子,裹着红布条的腰带,脚上穿着圆口千层底黑色布鞋。好像是清末的装束?电影里才见的。

这些还不算什么。算什么的是,这二十多条壮汉,人手一口明晃晃的大刀!

半人多高的大刀!

泡个妞而已,况且还没有得手,用不着大卸八块吧?马昌的脸皮都僵硬了。此时想跑,两腿却不听使唤……

第三百八十九章 生活的旁观者

很多时候,陆晚都像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总是隔了一层,不很真切。如同飘在空中,鸟瞰生活的进程。

陆晚也不见得随时有此自觉。偶然意识到时,也是淡淡一笑,莫不是作家的迷失么?把自己的生活也当成了体验。遇到事件,第一反应居然是如何描述之。

或者,此前经历了太多痛苦酸楚,寻常再也无法触及心灵?时过境迁,回忆起来就像一场遥远的噩梦,虚无缥缈。

而今安定且丰裕,凡事泰然处之,各种经历,俱是财富吧。

六位数的版税到手后,陆晚就把现住的小院子买了过来。本来是马蒂儿产业,派给陆晚做特殊的员工宿舍。

马蒂儿初时有些不解。反正是住着呗,又不收你房租的。有钱还不如投资,非要置这点小产干嘛?陆晚的解释是老爸。老人没个房子,会觉得飘泊无根。住女儿的房子,和住女儿的宿舍,感觉毕竟不同。

或者,陆晚也不是很清楚,买下这房子,更是一种自立吧,至少和马蒂儿是平等的。

能臆测马蒂儿之小女儿情愫的,除了爷爷外,大概就是陆晚了吧?

当然,陆晚一直兼着马蒂儿的助理。即使当初的高薪,而今对陆晚早已不算什么。

这份工,对于马蒂儿来说,是多一个心灵手巧的助手,颇具大局观的,刚好和细致稳妥的袁远相得益彰。马蒂儿独立于家族生意之外,需要培养自己的班底,虽然进境缓慢,差强人意。藏马山这个地方,可供使用的人才毕竟不多。

对于陆晚来说,则是主动参与社会的一种方式,也就是一种历练。如果一直宅于创作,眼界会越来越窄,境界无法提升,写不出好东西来。

当初马蒂儿用陆晚,不过是应爷爷和于根顺之要求,为陆晚提供一份安身立命的薪水,并未想到如此得心应手的。

而陆晚坚持做下去,也是受人滴水之恩。能帮到马蒂儿那是最好,反正活儿也不忙,有富裕时间进行创作。

接下编剧一职后,陆晚随时在片场出现,按照导演要求进行调整和修改脚本,对于塑造人物大有裨益,可以与小说创作相长。看着自己创造的情境被演员们活生生地表现出来,别有一份成就感存焉。和手稿印成铅字出版类似,但更高。这更像是直接创造一个世界。

当然,编剧的薪酬也不低,更何况还是应了于叔叔的要求。

看得出来,这部反映乃祖的电影,于叔叔非常看重。有时候陆晚甚至有一种错觉,类似庄周梦蝶但不同。这到底是于叔叔,还是乃祖?对于从未谋面的乃祖,真的能够感同身受吗?而于叔叔叙述故事或者指点舛误时,确实给了陆晚这个感觉。

于叔叔就像一个谜团,无论多么接近,仍旧遥远。无论知道多少,还是无从窥测端倪。陆晚笔下人物众多,代入式思维是创作所必备,陆晚却无法真正代入“于家傲”这个人物。

也罢!知之为知之,不知也就不知了,何必自寻烦恼?

凡是对于叔叔有益的事情,那就默默地去做好了。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能给于家伯父伯母做些事情也好。没事陪着伯母摘菜做饭,也是享受。甚至还应伯父之邀请,定期去给新落成的镇小讲关于课外阅读的大课。

如果伯父伯母能做主于叔叔的事情,怕不会有第二选择了……还有就是于小灵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妹妹。

读平阳一中的女孩,于小灵是良山村第一人。高考结束后,于小灵要把前面失去的玩乐都找回来,在镇上却没有什么玩伴。陆晚和水阑珊,算是一文一武,性格迥异,却都成了于小灵的闺蜜。现在可以称为“闺蜜”了吧,人家十八岁了哦,待字闺中!

今天上午,于小灵乘缆车赶到温泉养生馆时,陆晚已经工作了两个小时。也就从办公室出来,吹着山风商量剩下这大半天的日程,无非也就是泡泡温泉,吃吃美餐。大热天的登山,两人却是没什么兴致。

“这里曾经养着一千只鸭子,是我们兄妹两人的学费。”于小灵穿着透明的时装凉鞋,光脚没穿袜子,美足长腿纤腰,连陆晚都觉得赏心悦目。天然无雕饰,真是青春逼人啊!

“不过一年时间,这个养鸭子的池塘,已经变成了风光宜人的人工湖。”于小灵似乎是想表达一种沧海桑田的情怀,配着俏生生的声音,活泼泼的眼神,却让陆晚觉得很有喜感。为赋新词哦!

就在这时,两个衣饰华丽却又颇显狼狈的家伙过来搭讪,一个纨绔浪荡,一个文质彬彬。陆晚曾经陷身欢场,也算是经历复杂,岂会不懂得男人的眼神?

陆晚观察入微。这两人明显是富贵纨绔。而眉眼中,多少带着些马奋老爷子的样子,又自称来自台湾,可能真的是马家子弟吧?倒也不好伤了和气,大家不好看。

于小灵却是敢拿粪叉子拼命救兄的藏马山小妹,对付猥亵大叔也是胆大手黑,那个什么“刚洗完澡”大叔,至今还没放出来呢,秀水街上的那家小店,则早已易主。

更何况,这里还是主场呢,灵儿打小在这儿长大的!

“把这两个流氓混蛋扔到湖里去!”

天才创意却是来自马友智。自从嘴里缺牙之后,马友智一直尊称于小灵为“小姑奶奶”的,虽然小姑奶奶不太爱搭理这个大侄孙。

马友智小心逢迎,于根顺大人大量,倒也是不打不相识,混个脸熟。良山村搬下山后,马友智在摄制组中混了个剧务,专门负责召集群众演员。群众演员却是现成的,良山村不分男女老幼,多有在摄制组中讨生活者。

今天正在拍摄一场大刀堂日常生活的文戏,马友智亲自披挂上阵,客串了一个没台词的小头目。

正演得热闹时,马友智却接到了张五魁的电话。

如今的“五魁首”运输公司,已经是藏马镇知名企业。沙石贩运利润大且不说,山里山外的货运物流,“五魁首”也占了大头。身兼治安联防大队副大队长的张五魁,更是街面上的一号人物,早已不需要亲自开车运货。

这周平阳起点建安集团有个大项目赶工,沙石用量大,张五魁把手下全撒出去,盛天桥还是一个劲地催。张五魁被老客户催得没招,只好亲自上了阵。

接到于小灵电话时,张五魁正拉着一车沙子跑平阳,心里头“咯噔!”一声,立即猛调头返回藏马镇。于小灵也不耐烦说清楚状况,谁知道遭遇了多大祸事?

推算时间怕赶不及,张五魁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马友智的电话,不由分说一通臭骂,“尼玛马老四,尼玛良山村地界上,尼玛治安联防队员是怎么当的?!”

顺子哥有多宠着小灵,大家伙儿也就有多溺着这小公主。更别说暑假以来,小公主天天腻在顺子哥身边,也掺和哥几个的饭局。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很好听,这哥那哥的也叫得甜。

顺子哥身边女子,有两人最特殊。楚大所长,张五魁当然很尊敬,也不敢得罪,却也不怕偷偷看领导的笑话。于小灵妹妹,张五魁却是真心捧在手心的。送个小巧的手机,顺子哥也没有反对不是?

顺子哥前天才出去,小公主这要是被人戳一手指头,哥几个还混个屁啊!

一路上遇见十余辆大车,张五魁一概拦下,浩浩荡荡地驶回藏马镇……

“兄弟们,跟我来,小姑奶奶出事了!”马友智接到张五魁的电话,只觉得脊梁骨发凉,哪还管得了正在工作的摄影机?

戏装也顾不得脱,一众“大刀堂兄弟”扛着道具大刀冲出片场。

赵卓和饰演“马王爷”的香港老艺人未羊目瞪口呆,导演汪明哲和摄影霍醒樽同样是大眼瞪小眼。小姑奶奶?这算是哪门子亲戚?藏马山之民风彪悍,略见一斑啊!走吧,跟着瞧瞧去,反正片子暂时是拍不成了……

明晃晃的半人高大刀,不过是木制涂了银粉而已,却足以让马昌魂飞魄散。风流倜傥的马氏兄弟,被二十余“大刀堂兄弟”一通胖揍,大刀都拍折了好几口。

于小灵拍拍手,站得远些,别让血溅了一身。陆晚却面带忧色,良山村民出演大刀堂兄弟,还真是本色演出。不会真的把人打死吧?

“别打了,别打了!”陆晚情急大喊,却无法阻止混乱场面。片场中人人尊称一声“陆编剧”,此时陆编剧的嗓门却不够高。

马友智赎罪心切,自然要在算账之前多下点功夫,一直身先士卒,端的是骁勇无比,虽然对方早成了两摊。

面对两摊臭流氓,马友智福灵心至,大概是想起了去年爷儿五个在水中扑腾得不舒服。

“嗨呦!嗨呦!”大刀堂众兄弟果然喊个号子,拎手拎脚一同发力,“噗通!”两声,扔出了十多米远。

不过,这两摊臭流氓,却不如马家爷儿五个经折腾,怎么扔进去就不见冒头了?

第三百九十章 藏马山太危险了

于小灵同学品学兼优。从高二起任班长,还在校学生会任副主席兼宣传部长。平时也不见如何努力学习,考试成绩却一直是高高在上。

一米六八的身高,还有发展前途。玲珑剔透的体型,重点比较突出。立体感很强的面孔,尤其是大眼睛有话说。你说怎么就集万千优点于一身了呢?于小灵站在男生面前时,多有说话不利索者,想搏校花一笑而不敢。

珠玉在前,于小灵也从未觉得哪个男生尚且看得过眼去。隔壁班的王坤就是典型代表,嘴唇上一圈绒毛,装腔作势假大空,都是犯了“中二”。

王坤其实还算勉强的了,至少是敢约于小灵,并且屡败屡战。姐夫袁远婚礼抢亲,和姐姐王玲有情人终成眷属,此事给王坤装入了一个无比强势的信念。爱是无悔,爱是坚持,爱是死缠烂打,爱是无悔地坚持死缠烂打。就算小灵携别人走进了婚礼殿堂,那又如何?

于小灵自是不管王坤的“中二”。

和哥哥达成妥协后,于小灵果然放弃了著名的沧海大学,甚至更著名的平阳农学院,自顾报考了清华大学。考后估分,算是正常发挥,觉得还行。平阳一中虽然全县最强,却也暂时没有考上清华的先例。这个突破,连白发苍苍的董校长都有所期待。

哥哥虽然答应至少四年后才结婚,毕竟不够稳妥。周围莺莺燕燕太多,要说哥哥的操行,让人不是很放心啊!

高考结束回家,于小灵当然得空就腻在哥哥身边。一则是聚少散多,看着哥哥就是一种享受。二则要把哥哥身边人物认全,以备不时之需。当然,这个“需”,只是通风报信的细作罢了,并非备了打架助拳。

哥哥毕竟不能时刻拴在身边,于小灵还是要自己保护自己的,特意向哥哥要求学习防身技能。哥哥自然是无有不允,从灵儿的身体条件出发,教授一些实用招式,重点是提高灵活性和柔韧度,战时一招制敌。当然,更重点的是,要跑得够快。

水阑珊也教授了一些辛辣技巧,流氓若见定会冷汗淋漓的。水阑珊还愿意充当“流氓”,供灵儿实战练习。确切地说,勤学苦练多时,今日才得一展身手。

果然,诚如哥哥所言,于小灵只是按照所练习的步骤去做,位置和时机既定,小流氓几乎是翻来覆去地凑上来挨打,一记接着一记,好不酣畅。打完之后,于小灵舒缓了一下手腕,面不改色心不跳哦!

可是,哥哥却没有讲过,如果流氓被打死,下一步当如何应对……

马友智等人呼啸而至时,于小灵颇有些一呼百应的拉风感觉。两个流氓被揍成两摊,于小灵也能淡定旁观,甚至点头认可马友智之表现。往湖里扔时,却没人征求于小灵的意见。两个流氓在湖里不冒头了,于小灵这才觉得,事情发展并不在掌控之中?

哥哥从来都是人群的中心,有一种强大的气场。怎样才能做到?

如果面临相同情况,哥哥会怎么办?

十余米外的水面上,两串泡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缺乏看热闹不怕事大者。逐渐围拢过来的,有饱食遨游的观光客,也有闲极无聊的温泉馆工作人员。

嘈杂中带着兴奋,围观是一种压力。于小灵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我是不是应该振臂一呼的?可是我该说什么?

“灵儿,怎么回事?”

于小灵恍惚中听见有人询问,转脸一看,却是袁远匆匆赶来。于小灵突然觉得委屈,“袁远哥哥,有两个流氓,被扔进水里去了……”

“那快救人啊!”袁远立即冲到湖边,把西装上衣一扔,“噗通!”一声跳了进去。

“救流氓?哦!”马友智迟疑了一下,终于觉得事情不对头,尼玛两个流氓也太不经打了吧?本来还等着尼玛挣扎着上岸,再尼玛扔上个三番五次呢……马友智本来就光着上身,倒也省事了。要说在这湖里游泳,还是马友智的本事比较大。

马奋背着手从山上下来时,正赶上百余人围观胜景,这个热闹当然不能不看。好容易挤进圈内,却见于小灵和陆晚两人被围在中央,又听围观众嬉笑“流氓”云云,马奋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肯定是外地流氓干的,也忒不长眼了吧,于小灵和陆晚也敢调戏?!

“灵儿,婉儿,不用怕,在藏马山还反了这些混蛋!”

马老爷子心中气愤难平,吹胡子瞪眼。看把灵儿给吓得,嘴唇都哆嗦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婉儿也吓得不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使劲抿着嘴。

“嗯,马爷爷!”于小灵果然有了些主心骨。被人等着拿主意,和被人忽视一样,原来都是累的。

“马爷爷……”陆晚却是欲言又止。袁远过来之前,陆晚已经欲言又止多次了,终于没有说出暗自猜测的内容。虽然见到马奋后更加笃定。

这时又有大队人马赶来。

“老爷子,流氓呢?”张五魁一马当先分开人群。装索道还是有好处,爬山哪有这么快的?

张五魁后面跟着一群油乎乎的司机,人手一把半米长的扳手。还有上索道前遇到的十几个闲人,也吆天喝地地跟来给五魁哥助拳。

“五魁哥,流氓已经被小四哥领着我们办了!”答话的是一个“大刀堂兄弟”,挺胸腆肚地指着湖面,一脸的得意。

“灵儿没事吧?”张五魁果然放心许多。作为治安联防大队副职,更是顺子哥亲封的山内诸村总话事人,压力不要太大。

“没事了……”于小灵显得精气神不是很好,定是被流氓吓得不轻。

“没事就好!”张五魁咬牙切齿地看着水面。这一年多来没空操练了,跑几步路居然气喘吁吁的,不复当年之神勇。有时候张五魁心里也有些古怪,以前怎么那么喜欢械斗呢?不挣房子不挣地的。可是,今天不同!

说话间,两个流氓已经被寻到,袁远和马友智各捞出一个,另有四五个“大刀堂兄弟”跳下水接应。

“没死就再加把劲,只要不死就行!”马奋也是同仇敌忾,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岗。

马奋在藏马山行走一年,财大气粗,古道热肠,救急济困的事做了不少,人人尊称一声“马老爷子”,老老少少的都熟悉。更别说温泉馆职员了,听见马老爷子的动员令,还真有不少人摩拳擦掌。

咦,怎么是个光头?马奋“腾!”地蹿到大理石栏杆边上,近处果然看得清楚些,声音都变调了,“马丕?!马昌!”

围观众顾不得看流氓真容了,都转脸看着马奋。

“啊?”于小灵最先听得明白,脸皮却是一个劲地抽抽。

“呃……”陆晚低头看着脚背,倒是没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马老爷子这是啥意思?马皮,马肠?知道马老爷子取名恶趣味的人也是不少。这两个“流氓”,不会是马老爷子的子孙吧?你说这好大一条乌龙。

袁远首先扯着马丕上岸,单膝跪地,把马丕架在腿上拍打其后背。要说人工湖的水质,果然比养鸭子时好了许多。马丕吐出的,都是青青的湖水。

马友智随后推着马昌上岸。救人费力气,在水中倒也不知道岸上情况。但见五魁哥和马老爷子都凑了过来,今天这脸可是出大了!不过马友智的得意没有坚持太久。情形好像有点不太对头?这功是表还是不表?难道哥又做错什么了?

张五魁却没有时间计较马友智,拎过马昌摆平,和袁远一般跪地施救。山里孩子散着养,溺水经常会发生,救人也不算什么。

“马丕!马昌!”马奋蹲在两个孙子中间,拍拍这个的脸,拍拍那个的后背,怎么都没有反应?嘴里倒是都往外漏水,就像冒溢的下水道。马奋一屁股坐在脏水里,胡子抖擞手脚颤。

“呜呜……”马丕首先清醒过来,最后一口水从嘴里和鼻子里分道出来的,连同两行热泪,耳朵也没闲着,算是七窍流水。一眼看到亲人,哭声顿时有了力气,“爷爷,爷爷啊,我要回台湾……呜呜……”

“好,好,回台湾!”马奋一下子直起腰来,胡乱地抹着马丕脸上脏水,连连答应。

另一边的马昌此时也回过气来,哭得不比马丕好听些,“呜呜……爷爷,爷爷啊,藏马山太危险了!呜呜……”

马丕和马昌被放到了地上,歪歪扭扭地坐着,就像两条大个的泥鳅,扔在岸边但尚未死去的那种。

“你们两个混蛋!”马奋终于恢复了力气,也恢复了霸道爷爷,“说!刚才干什么了?!”

马丕和马昌俱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互相看了一眼,挣扎着站起身。

“马爷爷,他们刚才,还没来得及干什么,就被我打倒了……”于小灵嗫嚅着上前,鼓足勇气解释。莫非也是一种道歉?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一地鸡毛拼不成藏马山

“昨日下午,镇海市领导干部会议召开,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青木卓玛宣布省委关于镇海市党政主要负责同志职务调整的决定。省委决定,楚向前同志任中共镇海市委书记、市委党校校长,提名楚向前同志为镇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候选人。相关职务的任免按有关法律规定办理。”

一条短短几行的地市新闻,让楚楠放不下手中的《大众日报》。

昨晚,妈妈打来电话说,“全都收拾好了,明天搬家。楠楠的房间啊,妈妈已经画好图了,会原封不动地搬走,到镇海后原样复原。放心吧。”

“知道了,妈。”楚楠轻声轻气地应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良久,妈妈轻叹一声,“反正爸爸妈妈也是习惯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妈妈总是支持你的。”

“嗯,妈。”楚楠的鼻子有些热。妈妈年纪大了,变得话多,说得却是小心翼翼。

“妈妈还是市委党校教授,就改了一个字。”妈妈笑了笑,换了个轻松的话题,“小于最近怎么样?听你爸说,是个人才啊。他们官场上,能信任又有用的人,不多。”

“他呀,还是那样。”楚楠努力遏制心底的怅然,一句“他呀”,甚至营造出了小女儿情状……

妈妈不会说,你跟妈走吧。爸爸却会说,你和于根顺一起来。但爸爸妈妈对女儿的希望,总是一样热切。我该怎么办?

爸爸新到异地主政,需要一个强势的干将打开局面吧?于根顺还真是个称职的,好吧,人才。楚楠摇头苦笑。一桩桩一幕幕,如同过电影般涌现。

古老的藏马山,确实已经整体上动了起来,慢慢走上轨道,带着浓厚的个人风格。

说到底,这风格与现今社会并不相符合。于根顺,与其说是风管委领导,不如说是披着外衣的总瓢把子。还真是有家学渊源啊!楚楠禁不住莞尔一笑,继而小脸一红,披着外衣?呸呸!

以为可以对这个名字泰然处之,想到时还是禁不住情绪波动。于根顺的印记深深,又何止在藏马山上?《大众日报》一直拿在楚楠手中,字迹却不是很清晰。

楚楠转眼看向窗外的苍茫大山。太阳炽热,雾气蒸腾,光线似乎在空气中打了弯,苍松翠柏动如雄狮猛虎。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换个人来,绝对做不到今日之格局。

无论如何,终是符合藏马山人民的根本利益吧。

不知不觉中,楚楠思维中已经有了藏马山本位。这一点倒是与于根顺关系不大。为官一任,这大概是最基本的官德了。

目前来说,藏马山离不开于根顺。没有于根顺的藏马山,会世界大乱。经济开发或者会持续深入,藏马山之资源风貌乃至人文,却一定会破坏殆尽。为政者和藏马山人的矛盾冲突,会逐渐恶化,终于因某个节点触发,局势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的结果就是,上级政府出面处理,直接责任人乃至主要领导解职另作他用。领导们的仕途或者会受到些许影响,留给藏马山人的,却只会是一地鸡毛。

一地鸡毛再也拼不成藏马山。

“藏马山经不起折腾!”这句话是于根顺说的,在原藏马镇党委会议上,那时于根顺刚从农技站技术员升职站长,一个莫须有的小角色。斯情斯景,在楚楠脑海中铭刻。虽然那时楚楠完全没有想到,藏马山真的会按于根顺的规划顺利发展。

为了藏马山,我不能要求于根顺离开。

可是,有于根顺在,藏马山就一定行吗?楚楠再次摇头。

这一点,楚楠可能比于根顺更加清楚。如果没有强硬的靠山撑腰,于根顺会陷入体制的泥潭,左冲右突,一事无成,终于伤痕累累。或者不会和光同尘随波逐流,左不过是偃旗息鼓黯然身退。

体制,无可挑战。堂吉诃德,终是一个笑料。

而这笑料,或者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不知道多少人早已期待,笑看于根顺跳高。

楚书记调任离开,对原任职地的“遗臣”,有正面影响,更有负面影响,负面定是大于正面。楚书记最明智也最可能的做法就是,不置一词,不问一事。

此事无关人走茶凉。毕竟楚书记只是平调并且主政一方,在桑田政坛上,很可能来日可期。如果赋闲甚至离退,那才是只有负面没有正面。遑论其它方式离职。

祸不单行。小老顾传来消息,近期要回京完婚。根据有意无意的口风,很可能就此离开平阳,另谋高就。

而包括爷爷在内的几位军中大佬,毕竟隔了几层,鞭长莫及。凭心说,从位置上退下来以后,虽然影响力犹在,却也是单向的求人办事。

求人就是这样,求着求着,人就没了。

更何况,爷爷诸老的影响力,主要是在军队和政府高层。传达到最基层的藏马山,不知要经过多少环节。每个环节都可能变样走形,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此事无关爱情。女儿和“遗臣”毕竟不同,楚书记可以开口的,我也就能够帮到藏马山。

当次爬坡之际,若我离开,是不是不太仗义?虽然不会有人领情。

我也不需要有人领情!楚楠捏紧了报纸。

“班霸你还有心情看报,于小灵出事了!”

正在这时,魏逐风急匆匆地推门而入。楚楠愣了一下,“腾!”地站了起来。于根顺赴台未归,于小灵能出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在温泉馆,很可能发生械斗!”魏逐风向楚楠伸手,楚楠把枪柜钥匙抛过去。取枪后,魏逐风和楚楠以最快速度赶往索道。

温泉馆前人山人海,隐隐分成了四波。一波是袁远率领的温泉馆职工,一波是马友智为首的群众演员,一波是张五魁及其手下司机。还有一波是外地游客,这个群龙无首。楚楠眉头微皱,这些人会起什么矛盾?还和于小灵有关的?

一年来,藏马山再无械斗,似乎是千年痼疾一朝愈。张五魁和马友智等话事人,当然是功不可没。作为派出所治下的治安联防队员,张五魁等人也不敢当面违拗楚楠。虽然楚楠有“大嫂”之自觉乃至自嘲。

魏逐风也心怀忐忑。如果这些强人内部起了冲突,于根顺又不在,班霸还真不一定压得住场面。更别说哥这个小角色。

见派出所两位领导亲至,围观众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魏逐风跟着楚楠肃然而入。

还好,于小灵完整无缺地站在人群中央,这让魏逐风心情开朗许多。遇事打电话报案,是藏马山人民法律意识提高的集中表现,是派出所坚持普法宣传的直接结果,也是藏马山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成果。

可是,打电话报案却说不清楚,尼玛害人不浅啊,哥这一身的汗!藏马山人的文化素质真是亟待提高。火了哥治你一个报假案,尼玛调戏政府!

“怎么回事?”楚楠黑着脸扫视全场,语调威严。地上有两条半干的泥鳅,可能是吃亏不小,却也没有生命危险。

闹哄哄的现场果然冷寂。

马奋胡子翘翘,似乎是怒气难抑。张五魁脸上多少有些尴尬。马友智张了张嘴,又觉得强出头没有好果子吃。于小灵嘟着嘴,好像有些脸红。陆晚只管看着自己的脚面。很可能是受害者的两条泥鳅,互相对视一眼,均无报案愿望,却也不像是遭到胁迫不敢说话。

“马友智,你说!”魏逐风挑了个软柿子。班霸问话无人答,这样可不行。还真是怪了诞了,事情很复杂吗?现场并无大规模械斗迹象。

“我啊?”马友智哭丧着脸,我是不是长得比较倒霉?马友智求助地看向张五魁。五魁哥啊,兄弟我是你一个电话叫来的啊,屁功夫都没敢耽误。

“我说吧!”张五魁果然斟酌着开口。作为总话事人,定是要担些事情。大嫂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可是,这事咋说啊!

“还是我说吧!”马奋瞪了两个孙子一眼,两个孙子俱是一个寒战,“这两个混蛋,是我的孙子。昨晚才赶到藏马山,今天就在这里调戏灵儿和婉儿,惹出了祸端。”

有了前因,后果不难推测。楚楠皱了皱眉头,事情的节点,应该是在于小灵身上。这小丫头,岂是吃得了一点点亏的?

最初时,楚楠很喜欢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姑子——呃,小姑娘——两人关系也很好。后来不知怎地,小姑娘貌似瞧着楚楠不顺眼了,楚楠的努力也不见成效。再后来,楚楠百事缠身,再加上于小灵也不常回家。这事也就放下了。

马奋的两个孙子,定是凭白惹了一身骚。也不算凭白了,能白到哪里去?看装扮表情就知道是典型纨绔。马老爷子身家巨万,教育孙子却貌似不是很成功的。

陈沫这小子都多次被人告到派出所里,好在有魏逐风压住化解。楚楠虽然睁一眼闭一眼,却也不是不了解情况。陈沫小小年纪居然会因争风吃醋打架,马家有此基因吗?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跟错了师父。

动手的应该是马友智吧?把人往湖里扔,还真是个天才的主意。一年多前,好吧,都是这个养鸭子的池塘惹的祸……

马奋昨夜返回,于根顺怎么不见?楚楠心头一闪念,就迅速返回了工作状态。

“没事的,都散了吧!”楚楠扬声断案,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太多人聚集,时间久了难免生事。果然,围观众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或者也是觉得没有更大热闹看。觉得不属于“没事的”那一波的,自是不敢擅离。

“你们两个,没问题吧?”楚楠看向栏杆下的两条泥鳅。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两条泥鳅立即一叠声地答话。好像要证明给大陆警花看似的,两人着急麻慌地往起爬。光头好歹扶着栏杆站住,另一个却又徒劳地坐下。脸上俱有痛苦之色,虽然努力掩饰。

“马友智,你带人送他俩去卫生院查体。还有张五魁,下午你俩都给我回派出所!医药费,也是你俩出!”楚楠多少有些没好气。这两个混蛋,该好好地述一下职了。

“哦。”马友智一脸的倒霉相,张五魁也有些讪讪的。

“凭什么啊?张五魁和马友智,都是我叫来的,我是主谋!你抓我好了!”于小灵却不干了,瞪大眼睛盯着楚楠。你判的是什么葫芦案啊?简直是不分青红皂白!

再说了,当事各方都没话说,你瞎掺和什么?刷存在感啊?!

再说了,五魁哥和马老四,是为我出头的,我不能让他们吃亏!

第三百九十二章 你不可始乱终弃

“一起去看看吧,藏马山不用空调的。”

于根顺一手抱着小朵,一手拉着小石,回头邀请苏烟。

“这两天要签一个很重要的协议。”苏烟已经换了纯白色的套装,薄施粉黛之后,显得端庄素雅,秀外慧中,却与昨夜模样截然不同。

“不要太辛苦。”于根顺先把小石塞进车里,又回头嘱咐一声,貌似很多余。苏烟笑吟吟地摆手知道。于根顺只好抱着小朵上车,跟司机说了声,“范师傅,走吧。”

小朵却又爬过于根顺摁开车窗,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摇晃,“妈妈,再见!小朵会想妈妈的,小石不会!”小石在旁边直翻白眼,却也不和小女孩家家的一般见识。

于根顺透过车窗往后看。苏烟站在门口的垂柳丝绦下,柔弱却淡定。一副赏心悦目的仕女图,送夫远行望夫归。

苏烟果然不肯踏足藏马山,每次都是不同的理由。于根顺到底也没有说出黑吃黑的那笔钱来,虽然并不是有钱没处花去。这钱,端的是阿堵物了。

真正的理由,可能是出在父母身上吧?在沧大医院医眼睛时,老娘就表明了态度。老爹虽是良山村的文化人,却也不像是能够接受苏烟的。这个老人是儿子,于根顺内心歉疚。这个老人是爹,于根顺深度纠结。无论如何,上天给机会重来一次,于根顺不肯给两位老人添堵。

苏烟概是料定了这一切吧,也绝不肯给于根顺添堵。就这么安静地守在遥远的地方,似是堪破了一生一世。

小朵吵吵着去当明星,小石虽然没提要求,却也眼巴巴地看着,于根顺就把两个孩子都带上了。左右暑假无事,两个孩子在沧海,也是憋得慌,不如在广阔天地中散放。藏马山养人啊!

沧海到平阳的临时公路,早已破烂不成样子。隔壁的高速公路部分路段,已经黑黝黝地等在那里。于根顺这才注意到,今天坐的是一辆大吉普。内部空间很阔绰不说,应付坑坑洼洼也是给力。

“刚买回来这车,平时也用不到,专门跑藏马山长途的。”范师傅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谢谢范师傅。”于根顺自是听懂了范师傅的意思,内心喟然而叹。苏烟的细致妥帖,总是润物无声。有妇如苏烟,夫复何求?

可是,我当如何?

几次开口,均被苏烟巧妙地堵嘴,甚至以物理方式……

一路匆匆,再无话说。临近中午才赶到藏马镇,却闻得晴天霹雳。

灵儿在温泉馆出事了?!于根顺大惊失色,惶急抱起两个孩子远飏。报信的老大爷直揉眼睛,如同白日见鬼。都说于主任绝世武功,原来传言不虚。也有人说于主任是“白胡子老头”转世,那定是胡说……

直飞而上,并不见得比索道慢些。右手边的小朵已经飞过多次,自是张牙舞爪,欢欣雀跃。左手边的小石却是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强自睁眼,见条条沟壑脚下过,很坚强地忍住尖叫。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灵儿,不要惹事。”楚楠的声音颇多无奈,似是秀才见了兵。

“我怎么惹事了?!我好端端地和腕儿姐姐聊天……算了,这些都不说了。马友智并没做错什么,五魁哥更是刚才赶到!我哥不在家,你想干什么?”灵儿似是气愤填膺,声音高亢,坚决和你讲讲道理。

瞬间,于根顺掠过人群,降临现场。正见张五魁和马友智面面相觑,不敢听楚楠的,也不敢听灵儿的,其他人也是难堪。于根顺心下一松,无论如何,灵儿好端端的,比什么都强。

“顺子哥!”众人下意识地一声齐呼,神人天降不算啥,主心骨来了才对。数十人惊呼,也是声势不小。

这对嫂子和小姑子吵架,让一群无关人等俱是无所适从,刚才勉强自认“没事的”走掉多好!好吧好吧,该头疼的正主终于来了!

“哥?哥唉!”灵儿委屈到了极点,一头扑进了哥哥怀里。几颗硕大的泪珠,摔在地上粉碎,又化云雾蒸腾。

“姑姑乖!姑姑不哭!”小朵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替姑姑擦眼泪。

小石初到贵宝地,又是如此突兀地从天而降,众多目光好像都盯了过来,脸上羞涩一闪。紧接着却又捏紧了小拳头,似是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然以前没见过这位姑姑,但小朵的姑姑,可不就我的姑姑吗?是谁动了我的姑姑?!

楚楠仰脸看天,瞬间千回百转。我终是个外人。姑姑叫得亲。昨天一行人回来。两个孩子都来了,还差个什么?太阳太大了,睁不开眼。

众人七嘴八舌,说得深入浅出,点到辄止。于根顺却也听得明白。拿眼一扫地上的两条泥鳅,倒是把马昌吓得跳了起来,早已忘记周身的疼痛。哥怎么这么倒霉啊!合着哥招惹的是这位爷的妹妹?这才是叫精啊虫上脑不要命,这才叫寿星上吊嫌命长……

“于根顺,我要调离藏马山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执行公务。我会推荐魏逐风接任所长。”楚楠仰天后又低头,终于转脸看向于根顺。眼中却是空荡荡,了无一物。我会告诉你,我决心留下吗?我会告诉你,我被两个孩子打败吗?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哦……”于根顺脸皮发木。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却是茫然无思路。终于把小朵和小石放下来,又把灵儿推开些。灵儿果然乖乖地站立一旁,还拉过了小朵的手。小石挺胸腆肚地站在小朵侧前。

“楠楠,我……”于根顺的两只手都闲了下来。闲下来也只好互相搓着。

“我爸爸希望你去帮他。我妈妈也希望。”楚楠定定地看着于根顺,语调却很飘,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还是无关要紧的那种。顿了顿,或者是咽了口唾液,才慢慢地说,“过一段时间,我还可以陪你回来,扎根藏马山。”

“楠楠……”于根顺收到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定要留住楠楠。于根顺咬了咬嘴唇,不再搓手,张开双臂伸向楚楠。爱我的女子,总是受伤。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也不知道怎么被爱。

“顺子……”楚楠眼圈一红,身体一僵,继而软了下来。多么渴望这个怀抱,我可以什么都不顾不管的,真的!

就在楚楠不由自主地靠近于根顺时,于小灵发飙了。

“哥,你答应了我的!等我大学毕业就结婚!”于小灵马尾辫翘翘,“噌!”地站到了于根顺和楚楠中间。略微犹豫,终于咬紧牙关放出了大招,“我们两人都那样了,你不能始乱终弃!”

“呀——”众人多有禁不住低呼者。却赶紧各自看着脚面。

马丕却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于根顺。了得啊!哥曾经以为自己没下限的,原来比您老差出几条街去。如果哥耳朵没失聪的话,你们是兄妹?看样子还未成年哎!好吧好吧,昨天成年的?

马昌向马丕移动了一下,却也不敢看于根顺。这样的野人,心黑手辣,不择手段的。哥曾经以为自己够无耻,却也绝不答应别人动马蒂儿。好吧,那种后果谁能预料。可这个教育我“兄友弟悌”的家伙,连亲妹妹都能上!好像还是用骗的?

马奋自是不会像孙子那么直白,仿佛无语而凝噎。顺子啊,你千对万对,这回也是不对。年轻人好色本不算什么,但不能禽兽不如。马蒂儿可以死心了,本来我老头子都答应了她。师父啊,徒儿不肖!

陆晚面色惨白,手脚颤抖,仿佛遭受雷殛。生活,果然比小说更加YY,可为什么要让我遇到。

张五魁等人大气不敢出,心底后悔来蹚这趟浑水。顺子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如果不是灵儿亲口说出……

楚楠僵立当场,心丧若死。打败我的,原来不是两个孩子。

屡次调低底限,屡次提高承受力,结果仍是远远未及。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藏马山,乃至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楚楠呆呆愣愣地移动脚步。诸人之目光,完全无视了。大家都是个笑话,谁又比谁好些?

“灵儿,不要胡闹!”于根顺也傻眼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怎么胡闹了?你没有答应过我四年后才结婚吗?”于小灵也觉得压力山大。这些人的反应,好像太过分了些,我只是要宣示主权而已啊?哥哥真的和我亲过嘴的,你们不懂吗?

当然也不肯让别人误会了兄妹俩就是,于小灵高声宣布,“哥哥和我不是亲兄妹,我是哥哥的童养媳,十五年前就确定了终身的!”

“楠楠,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根顺下意识地转向楚楠,却不知如何解释。

“你好,你好狠。”楚楠魂不守舍地向山下走去,脚步踉跄。魏逐风跟上楚楠之前,恨恨地瞪了于根顺一眼,同样是无限鄙视,同时鄙视自己眼瘸。

“我怎么胡闹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派出所长说我胡闹。你是我哥哥,也说我胡闹!怎么着都是我不对,我让你清净些!”于小灵撒腿就跑,方向却是上山,“哥哥都不管我了,再没人管我了!”

于根顺在风中凌乱。

没有最乱,只有更乱,孩子都这么大了。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小朵害怕……”小朵小心翼翼地扯动于根顺的裤腿,泪不敢流。小石捏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打谁,只好离小朵更近些。

“替我照顾!”于根顺拉起小朵和小石,交到陆晚手上,“小朵乖,小石乖,爸爸没事,很快就回来!”

陆晚木然地接住两个孩子。小朵和小石想跟着爸爸,却又很懂事地忍住。

于根顺拔腿追向于小灵。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追男战略规划

水阑珊几乎一夜未眠。

号称能吃能睡能这啥能那啥的大水,居然也会失眠的?慕容挽澜若知,一定难以置信。搁在以前,水阑珊自己也不会相信。可就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还好,隔壁间的马蒂儿也时有响动。

被劫匪绑了两天,休息半宿后又长途跋涉,饶是水阑珊也会困顿不堪。谁知疲惫和亢奋却是相伴生,脑袋里面轰鸣。似乎千百个念头争抢出口,仔细找却一个不见。

师叔去了哪里,水阑珊自是清楚。甚至能联想到一些羞人的事情,黑暗中小脸一红,热热的。好在想一想不会怀孕。

失眠却非因为吃醋。确切地说,水阑珊不知吃醋是何物。

十八年来,水阑珊最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和师叔拍古装广告那天。摄影机和所有眼球一起聚焦,有一对神仙侠侣,仗剑走天涯,不受尘世羁绊。也就是那一天,一个懵懂少女,“biu—”的一声长大了。

长大以后才知,师叔实在是强大,强大到令人绝望。阑珊没有能力和师叔双剑合璧。师叔身边的才貌女子太多。或者这些女子也配不上师叔,但都比阑珊强些。

也好。苏烟姐姐也好,楚楠姐姐也好,水阑珊只要做个负剑的小丫头就好,永远随侍师叔。

师母和侍女,这两个身份,实在是隔得太远。如果匹配在一起,水阑珊定会无所适从。

至少,师叔是阑珊一个人的师叔!

被绑架的两天里,水阑珊心中所念唯有师叔。师叔一定会来救阑珊的。到时候,我怎么跟师叔说呢?

师叔果然听到了心底诉求,水阑珊几乎被幸福淹没,远胜被解救之本身。

没承想,水阑珊琢磨了两天的台词,却被人劈头夺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人家脑子本来就笨的。水阑珊不知如何应对,果断地痛哭失声,心中自是恨极了马蒂儿……

东方鱼肚白,本是起床习武之时,水阑珊却感到倦意袭来,昏昏睡去,说不定还打起了鼾。这也是自幼未尝有过的事。

时近中午,水阑珊起床,觉得神清气爽。同时听见马蒂儿在隔壁伸懒腰。不一会儿,马蒂儿果然出来,赫然两只黑眼圈。

水阑珊虽然对马蒂儿怀有敌意,却也和保镖职责并行不悖。

“走,上山看看。”洗漱完毕,马蒂儿喊着水阑珊出发。

时隔半个月,甚至差点回不来,马蒂儿当然要去看看自己的大酒店和温泉馆。身为老板,也定然有精美的早餐享用。今天可以早午餐合一了。千万不能吃太多,会发胖。昨晚睡眠太差,皮肤都不弹了。

马蒂儿失眠,并不是第一次。早在留学英伦之初,已经受到过洋铺板的折腾。小小女孩,背井离乡,多少回午夜哭醒。昨夜的失眠却是特别严重。

于根顺要去哪里,会干什么,马蒂儿自是心如明镜,甚至明白于根顺为什么要摆明车马。如果能笑的话,马蒂儿甚至可以给爷笑一个。

可惜力有所不逮。马蒂儿笑不出来,聚集全身能量也只装出了个漠然。没什么嘛,大户人家女儿,见过太多男女事。男人嘛,花一点没啥,要记得顾家哦!如此而已。

没办法,姐处于劣势。当今之要,是在劣势中奋起直追,先抓到手上再说。

作为卓越的“白富美”,马蒂儿从小到老——呸呸,你们全家都是老姑娘——从不缺乏追求者。身子不欠,人比花娇。脑子不欠,商界新秀。票子更是不缺,谁不知道马蹄子是两代“千亿马”的心头肉呢?不少帅哥几乎是动员全家族力量来围追堵截。

可是,马蒂儿从未动心。其实,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挺好。

直到于根顺横空出世,蛮不讲理地绞碎一池春水。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原来,我不是讨厌这一世界的男人,而是一直在等待。原来,我不是想独身,而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还未出现。

可惜,失了先机。于根顺身边,早已各式美女环绕。

不过没关系,抢着才好吃,我定会笑到最后。

追男是一场战争。追强男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

学贯中西的马蒂儿,自是要谋定而后动,不打没把握的仗。在充分掌握情报的基础上,制定了追男战略规划。

战略规划之基,目标分析。种种迹象表明,于根顺所动心者,不过是楚楠和苏烟二女。其她女子,诸如陆晚任静静者,均被马蒂儿忽略不计。即使再优势的兵力,也不可胡乱出击啊!

最强劲的对手,自然是楚楠。论自身,各有千秋。论背景,各有所长。楚楠的弱点是不知进退迂回,可知男人也是要哄的吗?

最难缠的对手,自然是苏烟。此女柔情似水,不争而争,绵延不绝,却是难于速胜。当然苏烟的弱点就更明显,两个孩子的妈妈哦!

战略规划之要,步骤与时机。马蒂儿并不急于浮出水面,任由楚楠和苏烟狭路相逢,打破个头去。

二强相争,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最要紧的是,于根顺会在此过程中伤痕累累。届时,姐以无上柔情现身,集合二女之优点,却无二女之缺陷,抚慰于根顺受伤的心灵,嘻嘻……

惜乎,事业未竟,变故陡生。

于根顺从天而降,马蒂儿死而复生之际,脑袋里哪还有算计?脱口而出爆了秘密,打乱全盘计划。

也好,就算是“相请不如偶遇”吧。计划从来不如变化快。泰山崩于前而随机应变,才能无往而不胜。

“早点回家”哦!马蒂儿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一夜无眠,马蒂儿才知高估了自己的耐受性。此时于根顺,定是在和苏烟缠绵销魂吧?我却要强作笑脸而不能,悲催的,我忍,我忍!

隔壁的水阑珊好像也没睡着哦,小屁孩也算是对手吗?

小屁孩不但算不得对手,毛病还多的,睡觉居然打鼾!马蒂儿的倦意也是突如其来,昏昏睡去,在呼噜的影响下,睡眠效果自然不如水阑珊那么好……

用完早餐,马蒂儿和水阑珊走向索道。

马蒂儿的食量不过水阑珊的五分之一,却是暗自一个劲地叫苦,怎么就是忍不住呢?胖了,胖了啊,警告!

水阑珊却不管这么多,甚至不自觉地摸了下肚子,心满意足状。就在这时,不少人从索道上下来,议论纷纷,很是热闹。

“马老爷子的两个孙子,倒大霉喽!居然敢调戏于小灵?没死也算是命大!”

“倒是不知道楚政府如何断的案,谁让咱是‘没事的’呢?也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什么?!马蒂儿的脑袋“嗡!”的一声。

马丕和马昌的德性,马蒂儿自是知道,游戏花丛不算啥。按说,这两个花花公子应该猫在家里睡懒觉啊?怎么一大早就跑山上去了,还调戏了于小灵?连派出所都惊动了?爷爷还不得“腿断”啊?

“在哪里?”水阑珊早已扯住了一个“没事的”。

“啊?水助理,在温泉馆门前。”那“没事的”被扯了一个趔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这多嘴多舌的。

马蒂儿和水阑珊早已跑向索道。

温泉馆前的人群几乎散尽。尚有十余人,却是鸦雀无声,连互相看一眼都很少。

马蒂儿果然看到了忿怒到忧伤的爷爷。有这么两个不省心的孙子,爷爷能长寿吗?

不过,马丕和马昌,这是什么表情?看样子挨揍不轻,却也没有大碍。还别说,也就是这两个活宝在东张西望,还不时地挤眉弄眼。

“怎么回事?”马蒂儿自是不知,这句话已经有两人问过。

这次却不是没有人回应。马丕一张脸皮无比的精彩,当然也是无比的欠打,“姐,你不知道啊,于根顺就是个禽兽……”

“你胡说什么?!”马蒂儿勃然而怒。

“你——”水阑珊更是握紧了拳头,别以为你是老板的弟弟,我就不敢揍你!

古怪的是,爷爷并没有“腿断”,现场其他人也没有反应。张五魁,不是于根顺的铁杆心腹吗,三套马车之一的。

“我没胡说!”马丕的表情更加夸张,“姐你不知道啊,于根顺把自己的妹妹上了,还是用骗的,答应四年后结婚!”说得口吐白沫,显然为马蒂儿错过精彩而遗憾。

“啊?!”马蒂儿张口结舌。反应过来时,一张俏白的小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古怪的是,现场的人怎么还是没有反应?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任由马丕信口雌黄,把没法更恶毒的脏水泼到于根顺身上?

“是的,妹妹。”马昌慢悠悠地替弟弟补台。

“闭上你们的臭嘴!”马奋终于发飙,却更像是恼羞成怒。

马蒂儿身体晃了晃,几欲摔倒。水阑珊手足无措,很想把现场全部杀掉灭口。

“顺子哥和灵儿,不是亲生兄妹,是十五年前定的娃娃亲。”张五魁脸上很冷,盯着马丕和马昌,却也没有更多表示。

“你带这两个混蛋去查体,被人打死最省心!”马奋撅了撅胡子,吩咐完马蒂儿,一耸一耸地扬长而去。

那个小女孩,不是小朵吗?水阑珊远远望见,陆晚带着两个小孩,坐在温泉馆的大厅里。

水阑珊当即撇开众人,向陆晚跑去。婉儿姐姐一定知道真相,事情不是这样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黑木耳竟成藏马山一景

“你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于小灵抓着山阴外围的铸铁栏杆。

山阴本是一道黝黑的裂谷,斜挂在两道山梁之间。“藏马山”之名称由来,就是天降神马藏焉。传说中,神马最早出现的位置,就是这山阴,“化为精壮男子,享受人伦之乐。”

老子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藏马山先辈自是没有老子的文化,“山阴”之名略嫌粗鄙,概是把藏马山比作了女人。

好吧,听上去这神马不似天降,却是藏马山生出来的。还是胎生。

山阴长两公里有余,两端最窄处只有三五米,中间最宽处却有近百米。两侧各有一道长条形陡峭山梁,岩石裸露,植被稀少,远看如同黄褐色的伤口。两道山梁的首尾两端,只比山阴长出数十米,竟是专门为守护山阴而存在。

好吧,山阴张嘴食人,两张嘴唇不闭合。

山阴食人不吐皮核,附近山民自是知道躲避。但游客越来越多,藏马山旅游又是粗放式管理,此处显然存有潜在危险。于根顺与一票同学“重逢”,就是因为王玲曾经差点在此失足殒身。

开春时,于根顺委托盛赛斌,在山阴外围加了一圈护栏。袁远打理温泉馆之余,也积极参加了义务劳动。那时袁远已经抢得美人归,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护栏施工完毕后,盛赛斌请了藏马镇领导一行观礼并验收。于根顺远远望去,貌似考虑不周,有碍观瞻啊!赵奎和谢覆宇学富五硬盘,既然有幸随行,就没人堵其嘴巴,果然嘟囔起来,“尼玛这才是现实版的‘黑木耳’……”

盛赛斌舍得下料。粗壮的铸铁栏杆依山阴外形而建,弯弯曲曲,逶迤而行,竟是描绘出了一个夺人心魄的巨大符号。只不过远远望去,这符号竟与某个器官极其神似,偏偏还是黑色油漆。尼玛涂个粉红的会死不?

“嘿嘿,嘿嘿!”时任藏马镇党委书记花愤为老不尊。各位领导挤眉弄眼,嘻哈成一片。

党委委员楚楠当然也是挤眉弄眼,不过挤出来的尽是白眼,白眼的攻击目标却是于根顺。于根顺被彪悍眼风击了一个趔趄,表情相当无辜,你说哥这是招谁惹谁了?

大自然鬼斧神工,盛赛斌歪打正着,“黑木耳”竟成藏马山一景。

男性游客定会选择合适距离和角度,将黑木耳全景收入镜头,或摸或捏或拨或戳,合影留念。女性游客啐骂之余,也不忘倚靠栏杆举起两根手指。照片散播出去,影响成几何级数增长。多少游客慕名而来,藏马山有个“名啊器”啊,你懂的……

山阴内的温泉,源自一条距离地面近百米的暗河,水温约六十度。救起王玲后,于根顺曾经深入勘察。里面空间广阔,各条暗道蜿蜒曲折不知其踪。岩石表面却是犬牙交错,湿滑如油脂。尤其是温度太高,迷漫着一股硫磺味道,普通人难以忍受。考察结论是,除泉水外,并无更多旅游价值。

于是授权马蒂儿开发,温泉养生馆由是落成,倒是离山阴不远……

“灵儿,过来!有话好好说,哥不怪你!”

于根顺只好抄手站在十余米外。这个距离一跃而至,可以赶在灵儿翻越之前。所虑者冲力巨大,抓住灵儿后需借力于护栏,飞入山阴上空再盘旋而回。事情毕竟还没到那个地步,于根顺不能让灵儿涉险。

“你不怪我,我怪你!”灵儿却是义愤填膺,嘟嘴瞪眼盯着于根顺的异动。

“那两个混蛋,没吓着灵儿吧?”于根顺语塞,只好随便找话说。女人不是用来讲道理的,妹妹就更加不是。

这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雌黄,好吧,别人如何认为又有什么打紧。即使妹妹有错,那也一定是哥哥没有管教好。可就算是哥哥错了,也不用如此极端吧?要怪你就好好地怪,吓唬哥哥的妹妹,不是好灵儿。

“本来没怕,后来怕他们被打死。”于小灵倒也坦诚。几十口大刀拍得痛快,往湖里扔流氓也很过瘾。但两个流氓不肯挣扎上岸配合再扔,那时于小灵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还记得哥哥是怎么教你的吗?”于根顺见事情有门,先引导灵儿亲切闲聊再说,虽然位置有点不太对头。

“都记得,也都用上了。”于小灵倒是确信,哥哥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教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不对。有一条最重要的,你没用好。”于根顺找块岩石坐下来,谆谆教诲,循循善诱,全身相当放松,态度也很好。

“什么?”于小灵果然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跑得够快。”于根顺一声叹息。你做得很好,本来你可以做得更好的。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可惜啊!

“哦。”于小灵也顺着栏杆坐下去,小手托腮犯思量。这条最重要?哥哥确实是这么讲过的。

“只要你当场脱逃,哥哥定会给你讨回公道。哥哥教你把式,是让你保护自己,而不是让你惩治坏人。如果你有什么闪失,就算哥哥把坏人全家都杀了,能换回灵儿一根头发吗?”于根顺两手一摊。

“那倒也是。”于小灵眉头舒展。哥哥果然是爱灵儿的,每根头发都很重要。谁欺负了灵儿,哥哥不惜灭其满门的。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如果我打一下就跑,事后定有两个流氓的好果子吃。马爷爷就不会放过他们。但如果他们被当场打死呢?说不定会连累很多人。而这些人因我召唤而来,都是自己人。不可让亲者痛仇者快。

“而且,跑得够快,还是你的武德。记住,要以德服人,不可以力压人。力有时穷,德被无边。两个流氓你可以制服,但如果是马友智率领的一帮人,把你团团围了,你还能制服吗?后果如何?”于根顺两掌相击,显然是不堪设想。

“所以你要觑准时机,趁合围未竟抢先跑掉。这是保护自己,也是善待别人。为什么是善待别人呢?坏人打了灵儿,哥定让他没有机会后悔。灵儿保护好自己,没让坏人打着,哥顶多找坏人算点小账吧,给个机会让他后悔。这就是灵儿行善积德了。所谓正心修身治国平天下,源自本心,一念之仁兼济天下……”于根顺一壁厢说,一壁厢站起身,甚至还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口吐白沫地往前走。

“不许过来,有话好好说!”于小灵却是突然警醒,“腾!”地站了起来。差点被哥哥白乎晕头了,我这还生着气呢!护栏不过齐腰高,于小灵抬腿可过。

“呃……”于根顺只好讪讪站住。聪明孩子,不讨喜。聪明妹妹,就更不讨喜。你说哥想这么多词容易吗?

“你说,是不是想和楚楠结婚?!”于小灵骑在护栏上面,先把正事谈完,然后再谈人生。刚才差点让坏蛋哥哥给绕了过去!

“我说你这孩子!”于根顺竟无语而凝噎。干嘛要问人家这种问题?

“我不是孩子了!”于小灵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想摇晃的地方未见摇晃,全身却都在摇晃。两条长腿在黑色护栏的映衬下,刺目的白皙。当然也很柔弱就是,与铸铁相比。

于根顺更加不敢动了,回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师叔……”水阑珊果然鬼鬼祟祟地露脸,手持软鞭,表情讪讪。

水阑珊虽然从陆晚处得知原委,却不相信师叔是禽兽,除非亲眼所见。即使亲眼所见,难道眼睛不会花的吗?

陆晚其实也不愿意相信,却没法跟水阑珊说更多,男人很复杂啊!

于根顺走后,陆晚就带着小朵和小石进了温泉馆。有些事情,孩子不应该听到。即使听不懂,也可能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一辈子。自幼丧母的陆晚,想得当然远些。

小朵本来坚决要站在原地等的,“万一爸爸回来了,找不到小朵该多着急?”

小石看了下距离,肯定地说,“只要爸爸回来,我们定会第一时间看到。落地玻璃不阻挡视线。”

“要你说,我当然知道!”小朵瞪了小石一眼才走。男生都是冷血动物,没心没肺的。坐着等倒是省力气些。

小石耸了耸肩膀,溜溜达达地跟上了小朵。陆晚也没心情笑,只管跟在后面,倒成了两个孩子领她进温泉馆了……

水阑珊一路寻来,果然在救起王玲的地方找到师叔。束在腰间的软鞭,曾经在此处立功的。水阑珊躲了好一会儿,却也没听懂什么。虽然水阑珊的本意是不打扰师叔兄妹,危急时刻才现身。

好吧,偷听的结论就是——师叔,你好有学问啊!

“水姐姐,你是不会撒谎的!你说我哥有没有骗我?”于小灵这时才知道原来岩石后面躲了人。

“我啊?”水阑珊一脸的倒霉,干嘛要问人家这种问题?

无奈之下,水阑珊只好看向于根顺,“师叔,这个,有没有啊?”

“照直说吧。”于根顺觉得很无奈。灵儿在护栏上摇晃个不休,于根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回头这一顿屁股,定是要打的!

“听陆晚姐姐说,楚楠姐姐要离开藏马山。师叔这一生,定不会离开藏马山。”关键时刻,水阑珊的脑袋其实相当好使。

“真的不会离开藏马山?”于小灵盯着哥哥的眼睛。楚楠说走,还真是听到了。甚至跑路,也是因为哥哥要去追楚楠。难道是误会了哥哥?

“于根顺此生,决不离开藏马山!”于根顺斩钉截铁,豪气干云。如果这还不够的话,哥还可以加,“哥哥答应的事情,也定会做到!”

“好吧。”于小灵皱了皱鼻子,“说那么大声干嘛?吓死人。别以为我不敢往下跳!”

好吧,你敢,你太敢了。我不敢啊!于根顺终于放松些,哭笑不得地看于小灵下栏杆。唉,这一关,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哥这一身的汗……

水阑珊倒是向前走了两步,想接一下于小灵。唉,灵儿这下子,玩得太大了。

就在水阑珊挪动位置,于根顺摇头叹息时,变故陡生!

“啊——”

于小灵的手臂,被铸铁的毛刺一剌,刺痛之下,身体顿时失去平衡!

大头冲下!

于小灵摔进了山阴!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这不科学

“啊——”

水阑珊尚在目瞪口呆中,只觉身边有黑影携风疾逝。

定是师叔绕过自己飞扑灵儿。好像,我挡了师叔的道?水阑珊一念闪过,却来不及给自己定罪。此时分明看到师叔合身扑入山阴,苍鹰一般展开,留了一只脚尖勾住栏杆。

“嗡!”

水阑珊尚未由惊转喜,却又见栏杆剧颤,师叔脚尖消失!

师叔没有抓住灵儿!水阑珊心丧若死,却不影响以最快速度将软鞭甩入山阴,同时猛扑到栏杆下。

可是,软鞭猛抻的幸福感觉没有如期传回……

水阑珊听到软鞭击中崖壁的闷响,如同巨槌擂击心脏。探出头去看时,两个黑影迅速变小不见,融入无边黑暗。

“师叔!”水阑珊艰难地抑制住了跃下山阴的冲动。我为什么要站到师叔前面?我就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我不能跟着下去,我不能跟着下去!我要想办法,我要想办法……水阑珊脑袋里轰鸣,眼前直冒金星,全身瘫软地坐到了地上。嘴唇被银牙咬出血渍,却是浑然无觉。

“不,师叔决不会死!”水阑珊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喊,却被一个“死”字吓到了自己。浑身一个激灵,水阑珊挣扎着坐起身,奋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疾风虚影一般向山下冲去!

六岁习武以来,水阑珊却是从未爆发出如此速度……

水阑珊所料无误,于根顺脚尖勾住了栏杆,两手却堪堪错过于小灵的脚尖。

毫不迟疑。于根顺放开左脚尖,同时右脚猛一蹬栏杆,加速扑向自由落体的于小灵。

一蹬之力何其威猛。于根顺身体挺直,左手收拢,右手握拳探到头顶,铁臂阿童木一般疾飞。耳边啸叫,风过如刀。于根顺强自仰头,顶风睁眼,盯着灵儿胡乱摆动的双腿!

这双腿在眼中越来越大,于根顺探手抓住脚踝,奋力向上一拽。于小灵果然坠势一减,于根顺却是更快下降。

瞬间,兄妹俩平齐,大头冲下。于根顺两手搭在灵儿腰间,携裹着灵儿凌空翻身。

“啊——”灵儿的尖叫一直未断,双手下意识地抓向于根顺。于根顺却是躲开了灵儿,两手平推其小腹。于小灵“呼!”地一声离开,在继续下坠的同时,横飞向山阴另一侧。

于根顺借力反弹回来,撞向山阴崖壁。接近时却是斜向下猛踹崖壁,减缓下坠速度,并横飞向灵儿。

灵儿的速度再次超过于根顺。兄妹俩横向撞上时,于根顺的双脚却在灵儿胸前位置。

双脚探入灵儿两腋下夹定,于根顺腰腹和腿脚同时发力,再次凌空一翻,自己大头冲下的同时,径把灵儿甩起,抛向斜上空!

于根顺却是再次斜刺里猛坠。耳边已经听到温泉水声,眼睛却很难分辨黑暗。双手在下先接触崖壁,缓冲减速后,复又调整到横向状态,随后两腿猛蹬崖壁,身体再次横飞返回。

此时灵儿恰好落下,结结实实地骑在于根顺的后腰!

蒸汽浓郁,气流升腾。于根顺来不及更多动作,只好双腿双臂伸直摊开略向下,作大马状降落,背上驮着亲爱的灵儿……

“砰!”

水花泛起多高。于根顺腰腹间剧痛,除前世濒死体验,再无这种程度伤害。七荤八素中,双手却紧紧握住灵儿的小腿,驮稳了灵儿,在感觉滚烫的温泉水中继续下坠。更多的手段,再也使不出了。

良久,触底却是柔软。何止是柔软,简直是稀糊糊。

于根顺在不知深浅的稀糊糊中挣扎着翻身,右手将灵儿搂在怀里,双脚和左手划着泥浆,费力地上浮。温泉水和下面的稀糊糊并无明显分界,概是千年淤积,却被两人身体炸起。终于浮出水面时,于根顺大口地吸气,扯动心肺巨痛,却也顾不得了。

灵儿已经失去知觉,双手双脚兀自紧紧地勒着于根顺,八爪鱼一般结实。

兄妹俩身上,俱是厚厚一层糊糊,在水中挣扎上浮,也未完全冲掉。

“灵儿,灵儿!”于根顺来不及寻找堤岸,双脚踩水,腾出一只手来,清理灵儿口鼻。继而拍打灵儿面颊,最后轻掐人中。

灵儿却是没有反应。

于根顺心沉到底。坠落过程中,可以确定灵儿并未受到器质性伤害。但高楼坠落者,多有先吓死而后至地面者。更何况这阴暗溽热的悬崖?于根顺虽然毫不犹豫地扑入施救,却并无几分把握。

比如早知山阴下有水潭,却不知这水潭深度几何。如果水深仅三五米而下面是岩石,哪里还有于根顺的性命在?

可是,纵然粉身碎骨又如何?为了灵儿一分的活路,于根顺不怕十分的危险。

天可怜见,整个施救过程一气呵成,天衣无缝,可以说是异常的顺利,如同经历多次演练。于根顺深入潭底时,几乎没有力气动弹一下,心中却是了不得的幸福。

换言之,如果不是灵儿在背上,于根顺甚至可能浮不出来……

灵儿,好灵儿!敢拿了粪叉和坏蛋拼命,敢骑在栏杆上和哥哥讲价,一身好胆的!你不会这么不经吓的吧?哥哥什么都答应你啊!

“灵儿,灵儿!”于根顺猛吸一口气,掐开灵儿嘴巴,用力吹了进去。部分气流从灵儿鼻孔喷出,带着一些泥浆。

灵儿却还是没有反应。

于根顺摸到灵儿心脏位置,用掌根轻轻叩击,“笃!笃!笃!”灵儿的身体好像柔软了些?于根顺再次猛吸气,度入灵儿口内后,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继续叩击灵儿心脏。

“咳咳!”灵儿果然转醒,剧烈地咳嗽起来。于根顺早已赤红的眼睛此时湿润,“灵儿,好灵儿,不要吓唬哥哥了,哥哥什么都答应你,哥哥胆子也很小的……”

“哥?哥哎!”灵儿虽然看不清楚,这气味和感觉却是何其熟悉,虽然掺杂了热烘烘的硫磺味道。

只要哥哥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和哥哥相伴,又何必知道身在何处?

于小灵的脑袋往前拱了拱,柔软地附进哥哥颈下藏好。一只小手缠到哥哥背上,另一只小手摸到哥哥的大手抓住。

虽然这只大手,仍在灵儿心脏上面。心脏上面的劳什子护甲,早已脱落。一层棉质体恤衫,浸水后何其单薄。

“哥,我热……”灵儿呼吸急促,全身战栗。不像是怕热,反倒像怕冷。

“哦,哦!”于根顺这才想起仍旧浸泡在超过五十度的温泉中。寻常洗澡,热水也不过四十余度。于根顺虽然耐受高温,却也觉得身上酥麻,如同一层蚂蚁覆盖。

抬头望去,高高一线天,因沛然水汽存焉,不甚清明。

虽然山阴内晦暗不辨方位,于根顺却知道空间广大,顺着山阴裂口垂直方向,约四十米处有堤岸,水面才及脚踝,水温也略低些。

于根顺一手揽定灵儿,向水浅处游去。灵儿则乖巧地合身搂住哥哥,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呼吸。

未久到达,于根顺盘腿坐下,把灵儿打横抱在腿上。气温虽然仍是极高,灵儿却已离了水面。

山阴最尽头,埋有汲温泉用的大功率潜水泵。与地面管道相连接的,是口径三十公分的陶瓷水管及防水电缆。于根顺曾经协助施工,自是清楚位置。水管每隔一米有不锈钢箍固定,本来可供于根顺攀爬。但此时于根顺手脚俱疲软,呼吸也是不畅,说不定受了暗伤。

先打坐恢复一下吧,虽然这温度和气味,并不适合疗伤。于根顺知道,水阑珊定会设法放下来绳索,这傻孩子,甚至会亲自缒下来搜寻。

“哥,哥……”灵儿的神智似乎仍是不太清醒,期期艾艾地叫起来。身体蜷缩在于根顺腿上,小猫一样舒适。

“嗯,嗯?”于根顺睁开眼睛,此时已经适应山阴内晦暗。三十公分的距离,大略能看到灵儿小脸。灵儿好像发烧了?于根顺探手去试,灵儿额头果然滚烫。

“哥,我没事。”灵儿却抓住于根顺的手,摁在自己腮上,犹豫了一下才说,“哥,我是不是闯祸了,给你惹下大麻烦。”

“呵呵,灵儿没事就好。放心,阑珊会下来救我们的,不会有危险。”于根顺笑笑,捏了捏灵儿的脸颊。

“不,我是说……”灵儿也笑笑,幸亏看不到脸红,或者整个脸一直是红的吧?“我是说,在上面,我说我们那样了……他们居然会相信?”

“傻孩子,没事!别人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哈哈哈哈!”粥锅一般高温和潮湿下,于根顺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身体的感觉也是不对。偏偏灵儿结实地压在腿上!于根顺貌似爽朗的大笑,却是有苦自知。

“哥,他们都相信了,你会不会亏得慌?”灵儿声如蚊蚋,于根顺听起来,却是耳边轰鸣。那些混蛋,甚至连同小马奋,怕是真的信了。都是些混蛋,哥哪是那种人啊?灵儿还不满十八岁的!

“哥,我会不会死?”灵儿的声音确实如同呓语,小身子偏要乱拱。

“不会,不要胡说!”默念八荣八耻一百遍,不及灵儿一个“死”字。于根顺心中旖旎尽去,坚持一下,应该可以攀爬出去。灵儿耐不得这个高温。

“哥,你别动,就这样很好。”灵儿感受到于根顺异动,却握紧了于根顺的手指,于根顺只好听灵儿继续说下去,“小时候,哥很懦弱,人人都欺负得,灵儿却觉得哥哥最亲。灵儿是哥哥的媳妇,哥哥是灵儿的一切。灵儿要保护哥哥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别的。可惜,哥哥不需要灵儿保护了……”

灵儿的语气中,显然是莫大的遗憾。于根顺鼻翼一酸,几乎落下泪来。灵儿,一切都是哥哥不对!

“哥,说那事时,灵儿虽然是一时冲动,以前却也不是没有那么想过。如果人人都讨厌哥哥,哥哥就会回到灵儿身边了吧?灵儿实在是太自私了。”灵儿无声地笑了。

“现在,灵儿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至少灵儿知道,如果灵儿有危险,哥哥会泼命地救灵儿。”灵儿使劲地贴紧于根顺,就像这哥哥随时会随风而逝。

“嗯,灵儿在哥心中,最重!”于根顺加重语气,同时紧握灵儿纤手。

一个古怪的问题蓦地出现,却让于根顺非常难堪。如果,身边所有女子,一起落入水中,会救谁?

灵儿定是第一位。毫无疑问。

还有小朵。如果小朵也算身边女子。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观园里女子好

苍天有道,夺我无双,与我灵儿。

感谢小朵,让我自六岁起照顾你,弥我隔世伤痛。

一时间,千百个念头涌入于根顺脑海。诚然,身边任何女子但有危难,于根顺定会泼了命去救,护得她们周全。但灵儿和小朵两个,却有别样地位。

这地位就是,灵儿和小朵,所予我者,更甚于我所予之者。这是一种慰藉的温柔,这是一种浸润的光芒,这是一种支撑前行的力量。

眼前若是失了灵儿或者小朵其一,于根顺定会堕入无边的黑暗,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无生趣。

苏烟又不同。人生之初见,苏烟像极了玉奴,直达于根顺心底。继而,琴瑟和合,共效于飞。久之,玉奴却是玉奴,苏烟却是苏烟。苏烟有苏烟的好,却非玉奴之替代。否则,既是对玉奴的背叛在先,又是对苏烟的亵渎在后。

苏烟已经作为苏烟,而不是别人,在于根顺心中茁壮成长起来。那个兰心蕙质,善解人意,小鸟依人却又自强自立的女子,只在一旁默默地守候着。于根顺累了伤了迷惑了时,定有一个温柔的怀抱与他。唯有苏烟,而不是别人。

楚楠又不同。相互之间,从水火不容的龃龉,到发现对方些许优点,逐渐互相接受,终于刻骨铭心。期间颇多互相迁就和包容,磕磕绊绊一路走来,酸楚多于甜蜜。

可以说,楚楠代表着于根顺的新生,是一段全新的体验,始料未及。重生以来所有种种,俱是楚楠的影子,无可分割,更无可忘怀。

换言之,剥离了楚楠,于根顺几乎就没有存在过。

这个生于大户人家的野丫头,能力或在慢慢成长,责任感却一直爆棚,敢把藏马山抗在肩上。甚至说,楚楠是女性化了的于根顺,似一种精神投射存焉。

唯有对楚楠,于根顺委屈自己甚多。反过来,大概也是一样吧。楚家大小姐,又因谁委屈过自己?

奈何,总是事与愿违。

楚楠对于根顺,通常不假辞色,直斥其非,恨铁不成钢。然就在刚才,楚楠终于说了“离开”,语气平静乃至冷漠。于根顺却分明地听出,强硬如楚楠,几乎是软语相求!这软语背后,是何等的无奈,又是何等的期待。

原来不知何时,楚楠早已伤透了心。临了却又抛弃一切怨怼,只要你跟我走……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虽千难万难,但有一线可能,于根顺岂舍得楚楠离开?

于根顺为楚楠心神失守,却是招惹了灵儿,引出今天这番祸端。

电闪雷鸣一瞬间,于根顺消解兄妹两人的巨大坠力,手推脚踹,借力于崖壁,纵是钢筋铁骨也难免损伤。面朝下高速跌入温泉,又让腰腹承受巨大压力。此时虽四肢酥麻,关节隐痛,头脑迷糊,于根顺却仍不知后果有多严重,更遑论向来以哥哥为天神般存在的于小灵。

精灵古怪的灵儿,于根顺一直视之为小孩子,呵护其成长。岂不知灵儿早已悄悄地长大,更是用情最久最单纯,一发而不可收拾。灵儿半是呓语的一番讲,竟让于根顺心碎。

灵儿在学校悄悄长大,与之同龄的阑珊,还很远吗?

一年多来,水阑珊一直跟在于根顺身边,相处时间竟是最久。

近在身边,往往视而不见。即使看见,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水阑珊没有存在感。

这个挥鞭伤了胳膊,烧水燎了眉毛,端饭烫了拇指的小丫头,一直是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地侍立着。陈沫年少不堪用,水阑珊才是于根顺真正的徒儿,甚至如旧时代徒儿一般,侍奉师尊以父执。

台湾废弃码头的仓库中,水阑珊嚎啕一哭,却是第一次开口吐露心声。蓦然惊醒时,于根顺才知,此前真是忽略了太多。

水阑珊只是让于根顺恍然大悟,马蒂儿却着实让于根顺吃惊非小。

这个超级“白富美”,管理经营上或者有一套,许多机心小可爱,各种贪财小算盘,却让于根顺觉得好玩好笑。于根顺也时常附和着小马奋一道,装个长辈,逗逗马蒂儿的乐子,看这个精致的瓷娃娃一喜一嗔。

总之两人背景轨迹,生活状态,均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意外有些交叉,也是风牛马不相及,各忙各的事业,各奔各的前程。谁又能料到小马蹄子居然暗生情愫,而且蓄谋已久?这都不挨着啊!

更过分的是,小马奋不但不拦着,反倒像是乐见其成!你让哥找谁说理去……

重生后,于根顺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思索。步子迈得太大,结果扯了蛋。步子迈得太快,风吹鸡啊鸡凉。

从未考虑经营,身边却已经恁多女子。

想不负所有女子,却是着实全负。

更有陆晚之低调含蓄,任静静之张扬火辣,于根顺虽一直拒之于千里之外,自觉未尝心动。然烦恼之余,却也有温馨感动存焉。时也势也,慎于独处,于根顺能止乎礼否?

庞大后宫,着实在于根顺能力之外,虞兮虞兮奈若何?

今日损伤前所未有,打坐后更是勉力才得稍动。经此高温蒸煮,于根顺脑袋反而清醒?一桩桩,一幕幕——呃,不——一个个,一条条鲜活的女子,一时间旋踵毕至……

“哥,哥?”灵儿掐了掐于根顺的肚皮,似乎觉得哥哥有些不对头,鼻息很重。

“嗯,嗯?”肚皮麻木不仁,只剩下触感,于根顺强打起精神回话。仿佛才知道身陷山阴之内,更是浑身燥热,脑袋里混沌一片,前世今生从未有如此感觉。

“哥,高考完后,我从腕儿姐姐那里借了《红楼梦》。”灵儿见于根顺朝自己笑,也温柔地回笑一下,继续说下去。

“嗯?嗯。”于根顺听得灵儿的声音在天上飘。

“大观园里众多女子,灵儿独爱晴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敢爱敢恨,心灵手巧。抱病勇补雀金裘,拼上了性命,也只为宝玉少挨一番数落。”灵儿喃喃说着,却又背起了晴雯的原话,“原本与宝玉一清二白的,却落得个‘你这样轻狂给谁看’,被她们骂作勾引宝玉的狐狸精,你说冤也不冤?说心里话,我若早知落得这样下场,也早与宝玉……”

“晴雯是个好女子。”于根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是要答应着灵儿,免她害怕。大观园么?有一个护不得女子周全的宝二爷,泥塑的身子,算什么男人。

“哥,灵儿十八岁了。”灵儿的声音,这回是真的飘了。

“瞎说,明明十七。”于根顺嗤之以鼻。哥二十二,大灵儿五岁。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敢睁眼说瞎话。

“赶过了生日就十八了,虚岁也是十八!”灵儿似乎恼怒,于根顺连忙点头称是,态度很好。十八就十八呗,多大点事儿。灵儿果然回嗔转喜,却又忧虑起来,“哥,你说灵儿会不会死?”

“瞎说,绝对不会!”于根顺却是着恼。好端端的小女孩,这些有的没的。

“灵儿害怕……肚子疼,你帮我揉揉。”说着,灵儿就拉着于根顺的手搭在小腹上。于根顺恍惚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办法让头脑更清醒些,果然有一圈没一圈地揉了起来。

于小灵的体恤衫本就不大,浸水后又高温烘干,此时缩卷上去,黑暗中也可见一道刺目的白皙。于根顺揉在灵儿肚皮上,柔腻滑啊润,恰是软玉温香,手感不要太好。即使硫磺味道,也冲不掉一股处子芬芳,升腾直入口鼻……

“哥,你知道吗?晴雯临死前,很后悔。”灵儿的嘴巴闲不住。于根顺听得迷迷糊糊,这孩子今天话多的。

“哥,灵儿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冤枉了。”灵儿说起来没完,都是些有的没的。

“没事,没什么要紧。”于根顺还在敬业地揉着灵儿小腹。

“哥,你是不是不爱灵儿?”灵儿小手,压住了于根顺的大手,叠在肚皮上停住。

“怎么会!”于根顺不假思索地回答,这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肚子不疼了吗?

“哥,其实,其实,你可以不用冤枉,灵儿也可以不用后悔的。”灵儿的声音发颤变轻,虽然断断续续,却坚决乃至坚强地说了出来,“哥,我想……哥,你就要了灵儿吧……”

“哦,好。”于根顺答应着,回头却猛然惊醒,身体顿时一僵,“啊?!你胡说什么?!欠揍!”

这熊孩子,刚才就欠一通好打!原来一直在绕着哥呢,这顿屁股是不能饶了!说着,于根顺当真翻了一下灵儿,找出屁股,一巴掌拍下去,“啪!”的一声脆响。

没承想,灵儿没有吃痛惨呼,却是“嘤咛”一声,仿佛好大享受。这叫声还一时没完,萦绕在于根顺耳边,挥之不去。灵儿本来半躺在于根顺腿上,此时调姿,已经成了半趴。好死不死的,灵儿全身乱动,于根顺身体居然起了反应。

真是要了亲命了!兄妹俩本就是亲密无间,这反应直接顶到了灵儿身上!

灵儿虽然似懂似不懂,此时却完全豁了出去,两只小手在于根顺身上乱摸一气。这动作是胡摸胡有理,更加刺激于根顺。身体反应大了许多,这家伙哪里是收发如心的?

要禽兽,还是要禽兽不如?

拍灵儿屁股时,于根顺只觉胳膊剧痛,传入脑海,化为浆糊。刚才一直强自支持,现在却一并爆发出来,几乎形不成思维。

“灵儿,哥不是不想要你,哥身上痛!”于根顺使劲咬住嘴唇,勉强恢复一线清明。想来这样回答灵儿是最好。粗暴拒绝女孩的主动,会伤至女孩心灵,其品行恶劣,远甚杀人放火。

“你骗人!你还会痛?”灵儿有些紧张,更多些意乱情迷。高温之下,谁又能头脑清醒的?只知道哥哥是天底下第一壮士,怎么可能受伤的?凹凸曼会痛哥都不会痛。找这借口,也太拙劣了吧?

“你根本就是不想要灵儿!一直在搪塞灵儿!”灵儿的声音突然变高,高得跑了调!

紧张迷乱之下,灵儿慌不择路,小手居然抓到了于根顺的罪证!火热的一杵,哪里像是痛的?捏一下会不会痛?

“唉哟!”于根顺真是痛了。

前世今生都没有叫过痛,今日破天荒介叫一回痛,偏偏人家还不肯信。

不肯信也就罢了,人家还撕扯起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于根顺此时真是不痛了,脑袋里灌满了浆糊……

第三百九十七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男女之事不寻常,既是敦了伦常大理,又是解了无后不孝。

藏马山人虽然不懂这些,却也对男女之事看得颇开。

人活着,总需要个乐子。夏日劳累可解乏,冬夜漫长可解闷,还有比这更节能环保省钱的乐子吗?虽然费点力气。好在咱藏马山汉子啥都没有,就是不缺一把子力气。

当然,其间也有个小小差别,那就是用自家婆姨还是用别人家婆姨。自家婆姨用得顺了,滑不溜秋没感觉,总不如别人家婆姨艰难险阻,富有挑战性和成就感。

当然,别人家婆姨用着,到底不如自家婆姨安全方便,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拿了双。虽然拿双的汉子也用别人家婆姨来着,但自家婆姨宁肯闲着,也不肯慷慨与人用一回。此事古难全啊!

拿双之事,藏马镇不能说天天都有,也是隔三差五来一回。拿者,被拿者,围观者,都是个老大不小的乐子。

私人专属物件,用了不能白用。

给了说法就好,毕竟用不坏。

众人嘻哈散去,拿者踢着婆姨回家,被拿者伸出耳朵供婆姨揪着回家,不一而足,多大点事儿。

可是,千百年风俗,乱啊伦是大忌讳。若有那公公爬灰媳妇,嫂子偷吃小叔子,定会被人戳了脊梁骨。甚至房门上涂了大粪,田里拔了禾苗。总之是扁毛畜生,人面兽心,伤风败俗,辱了先人。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甚至好几代人还要挨说道。

顺子哥这次啊,唉……

张五魁带着一票苦大仇深的司机下山来。

这波司机,以各村年轻一代话事人为主,多参与过政府门前械斗的,算是顺子哥的铁杆拥泵。从龙最早,根红苗正。

张五魁自是对顺子哥忠心耿耿,咬定青山不放松。司机当中,却也不一定是铁板一块。跟红顶白,本是人之常情。

三姑六婆,唾沫星子淹死人啊!遑论顺子哥是藏马山人心目中的总瓢把子,道德标杆,精神领袖,行动模范,全藏马山人均以顺子哥为荣的。这下可倒好了,顺子哥自毁长城,说不定一朝崩塌,甚至整个藏马山也因此陷入混乱。

你说顺子哥吧,哪儿哪儿都好,怎么就是管不住下三路呢?

张五魁心乱如麻,众司机也都阴着脸,黯然茫然地乘了索道下山。山底下还排着十余辆大车呢,这一地鸡毛……

“师叔有危险,跟我去山阴!”

离开索道,刚踏上石阶路,却听见水阑珊一声大喝。张五魁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手下脸色才知所听无误。顺子哥怎么会有“危险”呢?这个词,和顺子哥根本就不挨着!

“快走!”张五魁率先向索道折返。这小姑奶奶,喊一声跟她走,一溜黑烟就没影了,谁跟得上啊?山阴倒是熟的。

水阑珊其实是一溜黑烟飘过,又急刹车调头冲近张五魁,喊完话后才又恢复了黑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搜寻师叔,怕不会那么顺利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呸呸,师叔怎么会死呢?一定要救回完好无损的师叔!

一百五十米啊……水阑珊欲哭无泪。

从山阴顶部到温泉水面,整整一百五十米,水阑珊亲自测量过的。二百米长的静力绳,剩余五十米。

这卷静力绳,就在水阑珊背上的帆布背包里。除静力绳外,背包内还有头灯,安全带,下降器,上升器,电锤,膨胀钉等一系列物件,都是蒋孝镛留下来的攀岩装备。水阑珊曾经认真地请教过蒋孝镛,甚至连复杂的绳结都会打了,可见蒋孝镛是个极富耐心的老师。

水阑珊学习这些,也就是为了探索山阴。师叔发现温泉后,交予马蒂儿开发。这山阴却不是什么人都能下去的,师叔也不耐烦做这些琐碎事。

琐碎事当然是粗使丫头的职责,水阑珊是进入山阴的第二人。作为马蒂儿的助理,水阑珊于公于私,都是责无旁贷。

返回山阴时,奇迹果然没有出现。四周静寂无声,一如离开时。水阑珊把背包一扔,迅速装备好各种器械。打下膨胀钉,检验无误后才把静力绳撇进山阴里。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是一板一眼地滑入山阴。

饶是水阑珊胆识过人,也曾经数次进入山阴,此时仍是心下惴惴。崖壁凹凸不平,常年水汽侵润,表面积了一层粘液,粘液下面是酥石粉。无论手把脚蹬,均是很难借力。而脚下,就是无尽的黑暗,一如张开巨嘴的怪兽。

下降五六十米后,眼前已经模糊不清。水阑珊打开头灯,勉强可见十米左右距离。不单是无尽的黑暗,还是无尽的寂静,只听得自己心跳“砰砰”。

风往上刮,头发散乱,温度越来越高。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水阑珊终于到达山阴底部。头灯照处,温泉水面平静缓流,氤氲白雾蒸腾,哪里有个人影?

水阑珊悲从中来,几乎控制不住下降器。师叔和灵儿由此坠落,定在这片水域无疑。已经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两人定然无幸……

水面上温度极高,水阑珊浑身汗水涌出,呼吸很是不畅,就如同身处湾北市的桑拿浴室。

就算把这池水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师叔!水阑珊泪眼模糊,放松下降器,解开安全带,单手抓住静力绳,探脚入水。水温炽热,须臾浸透鞋面,但觉针扎般刺痛,双脚不由自主倏地撤回。片刻之后,水阑珊又坚决地让温泉水没过脚踝。

“灵儿,你是哥的……哥不会离开你……哥一定要你……等都清醒时……”

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山阴深处有声音传来,好像是师叔?!

师叔没有死?师叔没有死!师叔怎么会死呢?!水阑珊喜不自胜,手上再也抓不住静力绳,合身没入滚烫的温泉中。

“师叔!”水阑珊迅速浮出水面,浑身刺痛无感觉,向着声音传来的方位大喊。

头灯防水。一条光柱在白茫茫中晃动,却是什么都看不见。水阑珊奋力划水时,终于听到师叔的喊声,“阑珊,这边!”声音微弱,气息不足,水阑珊却是如闻天籁。

“哥,灵儿其实,挺想留在这里面的,只要跟哥哥……在一起。”于小灵的声音似乎有些恍惚,也未曾注意到有人过来。

师叔和灵儿都没事!水阑珊兴奋地划水,也不觉得温泉有多热了。四十米很快游到。光柱照处,师叔和灵儿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上半身皮肤通红,头发却是污垢不堪,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看不出表情状态。

两人都没穿衣服?!水阑珊动作一滞。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阑珊快过来,先把灵儿背出去!”于根顺向水阑珊看过来,眼神有些萎靡,眼白里尽是血丝。

“哦!”水阑珊再次划水,眼睛却没有地方看。光柱在白雾中胡乱晃动。温度太高了,湿度也太大,让人头晕脑胀,四肢乏力。师叔和灵儿在这里呆太久,精神可能恍惚。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大概也是有的……

“不,我要和哥哥一起!”灵儿的胳膊仍旧环绕在于根顺脖子上,软塌塌的。哥哥的怀抱,最安全了。和哥哥在一起,真好。脑袋里再也没有别的思维。

于根顺右手搂在灵儿背上,左手扶着背后崖壁。水阑珊这时才看清楚,师叔盘腿坐在水中。这里水浅,师叔的膝盖与水面平齐。原来裤子还在!水阑珊慌手慌脚地站起身,脚下却打滑。就说师叔不是那种人!这里太热,师叔和灵儿脱掉上衣,定是为了凉快些……

“来抱灵儿!”于根顺坐着没动。右手收回来,把灵儿往外推了推,好像很费力气。

师叔的手臂好粗,身上肌肉成条成块。水阑珊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师叔赤裸上身,这次却是不同。太热太闷了,浑身湿透,几欲虚脱,身体的感觉也不对劲,两条腿酸胀迈不动步。水阑珊小脸通红,恍然间很羡慕灵儿,坐在师叔的怀抱里,亲密无间,可能很舒服的吧?

灵儿比我小三个月,好像不如我的大?一只被师叔挤扁了,另一只翘在那里,白条条的小啊乳鸽……

“阑珊,快带灵儿走!”于根顺几乎是吼了出来,感觉再也撑不下去。

“哦!”水阑珊迈前一步,蹲下身子,把于小灵往自己背上扯。于小灵却不太配合,声音虚弱,“哥哥先走,灵儿怕是不行了……”

到底是使不出力气,水阑珊一屁股坐在水里,声音带出了哭腔,“师叔,一起走吧,阑珊背得动!”

“阑珊,快点吧,师叔太沉,只带灵儿就好!”师叔的声音虽然淡定,却是非常柔弱。水阑珊从未觉得,师叔也是一个普通人,会受伤,会无力,也会痛……

水阑珊心中只有更痛!

我定要救师叔出去……力量突然回到了水阑珊体内!

水阑珊蓦地转身,跪在水里,不由分说地把师叔和灵儿推到一起,解下软鞭绑缚。师叔动了动,却是软绵绵的,只好任由水阑珊施为。灵儿压根就动不了分毫。

把两人捆成大粽子后,水阑珊又取了一段绳索,把大粽子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后背上。

“深呼吸,憋住气!”水阑珊分别拍了拍师叔和灵儿的胳膊,叮嘱一声。三个人身体确实太重,水阑珊自忖无法保证三个脑袋露出水面,只能潜泳回去。

随后水阑珊也深呼吸憋足气,沉入水面后,奋力一蹬崖壁,向来时方向冲刺出去。冲力将竭时,水阑珊使出全身力气往回游。

约莫路程近半,水阑珊腹内气息尚足,但考虑到师叔和灵儿身体状况,浮出水面呼吸。三个脑袋倒是成品字形凑成一堆。

于根顺艰难呼吸时,却见灵儿没有动静。好在水阑珊绑缚两人,于根顺和灵儿保持了面对面。于根顺手不能动,脚不敢乱动,却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度入灵儿口中。

稍停,水阑珊再次潜入水面之下,四肢用力划水。又一次露出水面呼吸时,头灯终于照到了轻轻晃动的静力绳。

再经滚热温泉浸泡多时,水阑珊只觉手脚麻木,脑袋暴涨,几乎无法动弹。

师叔就在背上!小宇宙再次爆发,水阑珊终于抓住了静力绳,奋力抻住,带得三人肩膀以上露出水面。水阑珊声嘶力竭地呼吸,肺部几乎炸掉。

“阑珊,扔下我,带灵儿上去!”背后传来师叔的声音,气息呼到水阑珊脖子里,“这样,我们三人都会死……”

确实,师叔的体重,比水阑珊和灵儿加起来还要多。一百五十米的高度,岂是好爬的?

“不!”水阑珊热泪涌出,“阑珊不会那么没用!”

水阑珊一口咬在嘴唇上,双目血红,颤抖着装好上升器,系上安全带,奋力向上攀爬。

十余米后,双臂如被扯碎般剧痛,水阑珊眼前一黑。

我一定要救出师叔!水阑珊最后一个念头,是紧紧握住上升器……

第三百九十八章 招惹马王爷后果严重

顺子哥在山阴里?!

张五魁率众司机赶到山阴时,先找到一个帆布背包,正是水阑珊刚才所背。而后见一根绳索拴在钢钉上,从栏杆底下伸进山阴。

探头向下看时,绳索在轻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张五魁一屁股坐在栏杆下,浑身冒出冷汗。顺子哥,定是凶多吉少啊……

据老一辈人讲,百年前天降大雨,好大一截山峰居然缓慢走动如巨人,眼睁睁地夷平了一个村子。各村耆老商定,红绸绑了牛羊扔进山阴,用以祭祀山神。藏马山神真身是一匹神马,人称马王爷的。马王爷得了血食,果然收了法力。

马奋之父主事大刀堂时,也自称“马王爷”的。虽然威风八面,结果却是粉身碎骨。坊间传闻,说是触怒了真神。

这些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张五魁却也不一定相信。身边亲历的事情倒是有的。嗡嗡嗡时期,村里有大姑娘失踪,有人看见坠入了山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姑娘她娘在山阴口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张五魁那时还小,听不懂哭了些什么,但见村人扯住大姑娘她娘不让往下跳。别人当然也不敢进入山阴寻找就是。

顺子哥英雄不世出,浑身是胆,邪魔莫侵的。前次深入山阴探索时,没见着马王爷,却是找到了温泉。水阑珊也不简单,谁说女子不如男?把温泉汲到地面的,就是水阑珊。反正自打顺子哥横空出世以来,这世道就变了。

莫不是,果然招惹了马王爷?

一众司机也探头往下看,继而摇头叹息,挨着挤着地坐在栏杆下。

无论众人心思如何,有一样俱是相同——顺子哥再能,也能不过马王爷去。

藏马山的主心骨,断了!

离了顺子哥的藏马山,会是个什么藏马山?受穷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械斗太受伤,顺子哥说过,打架顶没出息的,不能让婆姨穿好,不能让娃娃吃饱。

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且不说官面上如何如何,离了顺子哥的协调支派,见识了更多来钱项目的话事人们,难说不会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绳子在动!”李铁柱突然大喊了一声。

李铁柱抢到了野山菇人工栽培项目,在皂户村架起了成排的大棚。村里成立了野山菇合作社,注册了“皂户”商标。村民们着实见了一些钱,对未来更是充满憧憬。而李铁柱在村民心目中,那是刚刚的能人。这次张五魁工期紧张,找李铁柱来搭把手,李铁柱当然要给个面子,张五魁也不会白用人就是。

张五魁循声看去,那绳子果然抻紧了!莫不是水阑珊找到了顺子哥?

一般人自是不敢招惹马王爷,但顺子哥是一般人吗?张五魁“腾!”地站起身来,抓住绳子试了试,果然很沉。这绳子不知是何材质,看上去相当结实。

“五魁哥,要不要扯上来?”李铁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张五魁是顺子哥亲封的山内村总话事人,也是公司总经理,自然要听五魁哥的。

“不会扯上来别的什么吧?”刘栓柱脸色煞白,两只手互相地搓。

刘栓柱曾经参与讨要种子钱的,按说也是从龙最早。但政府门前械斗时,刘栓柱首鼠两端,立场不太坚定,为张五魁所不喜。顺子哥却对此一笑了之。刘栓柱虽然暂时还没给自己村里抢到什么项目,却也一直在五魁首公司开车,个人不少挣。

“先等等……”张五魁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倒不是怕真的扯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但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往上扯,不会坏了事吧?水阑珊喊这票人过来,却没把话说清楚。刚才拨打水阑珊的手机,结果不在服务区。张五魁再次探头往下看,除了绳子紧绷,别的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绳子那头,融入无边黑暗,令人惶恐。

众人都盯着张五魁。张五魁汗涔涔下。顺子哥一直讲男人大丈夫,要杀伐果断。寻常在公司时,张五魁也确实做到了。而当下之决断,却是何其难也。

“扯!”张五魁终于咬牙切齿地发布了命令。水阑珊喊人过来,总不是看守绳子头的吧?

留在山阴外的绳子头大约三四米长。张五魁最靠近山阴,众汉子分两厢站立,各伸出一只手抓牢了绳子。刘栓柱站在了最外面,一定要跑赢同伴。

“嗨呦!”张五魁喊个号子,众人一齐发力,果然把绳子扯将起来,随后稳步后退。刘栓柱等几个,虽然手心冒汗,现在却也不能怂了。

参加过军训的人毕竟不同,步子协调一致,速度稳定。可是这绳子貌似没完没了,退出五六十米后,山阴已经离得老远,仍是没有任何变化,貌似可以天长日久地扯下去?

绳子头仍旧固定在山阴边上。众人一边后退一边倒手,退了五六十米,双倍下来也就是百米开外了……

虽然时间不过五六分钟,众人却觉得相当漫长。汗流浃背,也不见得是累的。

“继续拉!”张五魁再次咬牙。

命令众人继续后退的同时,张五魁独自放开绳子,迈着稳健的步伐返回山阴口。说也古怪,众人并没有商量什么,却一致随着绳子后退,而不是原地倒手。

“啊?!真是顺子哥!挺稳了,慢着点拉!”张五魁探头往下看时,哇!不得了了,果然见三个脑袋凑在一起,随着绳子一颤一颤地上升。其中一个脑袋,虽然涂抹了泥浆,也定是顺子哥无疑!

是顺子哥,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少人心下一松,手上更有劲头。刘栓柱心底暗汗不已,刚才终于没有调头跑掉,哥真是英明啊!

“铁柱带三个人过来,其他人继续拉!”张五魁又喊了一声,李铁柱带了三个人跑回到山阴口,正看见顺子哥等三个脑袋离顶端还有数米。绳子继续后退,张五魁等五人一起用力,把绳子提离地面。随后七手八脚地把三人拽了上来。

顺子哥重见天日,后面诸人把绳子一扔,蜂拥跑来。顺子哥啊,可不敢这么玩了,您是要把兄弟们吓死啊?为了大家伙儿,您可得保重身体!刘栓柱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堂堂六尺汉子。

还没来得及表功,却又发现不对头。

是顺子哥没错。可是,这三人怎么结结实实地困在了一起?是谁——呃,什么东西——捆的,又给挂在了绳子上?

更加诡异的是,顺子哥赤裸上身,皮肤通红如血!灵儿也是赤裸上身,外加上两条通红的长腿!

更加过分的是,顺子哥和灵儿面对面紧紧拥抱压了饼子!

更加要命的是,三人都是昏迷不醒!水阑珊双手还紧握着一个物件,这物件锁在绳子上。手掰不开!物件也取不下!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山阴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是马王爷的警告吧?现在怎么办?

“抬起来,送卫生院!”众人目光再次聚焦张五魁时,张五魁果断地发出命令。同时脱掉了自己上衣,盖在三人身上。

众人随即也脱掉上衣,衣袖相连,把三人打了个大包。两百米长的绳索解不开,索性在大包外面缠了几道。

人多力量大。众人各扯了一角,抬着大包向索道赶去。索道旁边面对各种诧异的目光,众人也没有心情解释。反正可供四人乘坐的索道车厢里,只上了张五魁和李铁柱,再带个大包也没什么。

张五魁和李铁柱两人率先出来,等后面诸人时,却见大包内有动静,随后听见“笃笃!”的敲击声。两人急忙扒拉开大包一角,也就是三人脑袋的位置。顺子哥三人大头朝前略朝上,运输过程中倒是一直注意了的。

“顺子哥!”张五魁喜极而泣。李铁柱脸上也是一个劲地哆嗦。顺子哥苏醒了,虽然几乎没有力气睁眼,看到的眼球上也尽是血丝,但顺子哥毕竟是醒了!

“没错,继续!”顺子哥勉强地微笑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而两只手还在摸索着,敲击着。

顺子哥的双手本是捆绑着的,却费力地挪到了水阑珊的胸部位置?好吧,隔着大包也看不清动作,只听到“笃笃!”闷响。

看得清的是,顺子哥的嘴巴,凑到了于小灵的嘴上?

赶在众人乘坐后续车厢过来之前,张五魁急忙包好了大包。回头却见李铁柱目瞪口呆之余,嘴角上还带着笑意?

张五魁恶狠狠地瞪了李铁柱一眼,朝着跑过来的众人喊道,““顺子哥醒了!兄弟们加把劲,赶紧去卫生院!”

“嗷——”众人发出震天响的大叫,再次扯起大包飞奔起来。也不管顺子哥能否听见,只管隔着大包七嘴八舌地乱叫,“顺子哥!顺子哥!顺子哥!”

回答众人的,是持续的“笃笃!”声。看来,顺子哥虚弱不能说话,以此回答大家了。

张五魁腾出手来,给藏马山卫生院院长孙平福打了电话,称顺子哥等三人意外昏迷,让孙平福找几个过得硬的医生急救并会诊,但不要搞得太多无关人员知道。

众人跑到卫生院时,孙平福已经等在门口,引导大家往急救诊室跑。

送进急救诊室后,张五魁就带着一众司机退出,在门口或蹲或坐,排排队喘粗气。脸上均是喜不自胜,大声地讲述刚才的紧张和坚定。有病人和医护人员好奇地凑近,却讳莫如深地闭嘴了。

唯有张五魁和李铁柱偶有对视,无论如何,顺子哥终是有惊无险。山阴里面的事情,不知道也罢。顺子哥如果想说,自然说与大家知道。

喜悦之余,也多了些无奈和好笑。

唉,我们的顺子哥啊,真是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病有白医

“你给我闭嘴!多少祸端都是你这种长舌妇造出来的!”

孙平福勃然而怒,站起来时用力太猛,差点把院长办公桌掀了。刘凤给吓得浑身一得瑟,双眼翻了个白。无限鄙视,却也没有立即回嘴。

自打阿福这厮当了个鸟院长,钱没见多挣,脾气倒是见长。刘凤腹诽不已。

不过呢,寻常也没有这么凶过的。还别说,院长一怒,果然带了些威风。过去那个软皮踏踏的怂货,再也不见。男人大丈夫,就该这样!刘凤转念之后,心里又是相当的欣慰。

不过呢,此风断不可长!刘凤决定迂回一下,男人大丈夫,也得哄着点啊!

“我是那种不识好歹,不知轻重缓急的人吗?顺子哥对我们两口子,那就是恩同再造!我巴巴地跑上来跟你说,不就是怕你蒙在鼓里吗?早些知情,也好帮着顺子哥应对应对。这叫危机公关么,你说对吧?”刘凤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苦口婆心的。

孙平福果然张了张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远没有刚才的劲头。

刘凤所言不虚。顺子哥对我们两口子是恩同再造,连卫生院也是恩同再造。

镇卫生院编制及条件,本来就相当有限,更加上罗恩多年来胡作非为,早已烂到了骨子里。藏马山人小病扛着,或者找赤脚医生买点药片吃吃。大病直接去县人民医院,有点能力的甚至去沧海。镇卫生院的地位作用,一直不尴不尬的。

顺子哥霹雳手段,罗恩终于付出代价。目前虽然还没有判下来,判多判少倒也没人太多注意。“一切都靠自己努力”的李小琳,这回是真的努力了。因为主动交代案情,控诉罗恩长期霸占良家妇女,同时积极退赔赃款,目前未追究其刑事责任。

按照行尸老妈徐大夫的建议,卫生院开展了内部竞争上岗。出人意料的是,孙平福脱颖而出,接过了这个烂摊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孙平福的第一把火烧了中层干部,全免全竞,整体大换血。采取的方式是业务考核加民主评议,虽然轩然大波,却也有惊无险。于主任亲临现场坐镇,还能反了谁?孙平福底气十足。

第二把火烧的是药品采购。引入平阳乃至沧海医药多家公司,采取暗标方式按季度批量采购药品。刘凤多年药房工作经验不是白给,起到了公私不分的巨大作用。医药分离是改革目标之一,但目前时机尚未成熟。

第三把火是建立详尽规章制度并严格推行。徐大夫按照三甲医院要求,结合藏马山实际,编制了各种职位说明书,工作流程细则等一系列制度。又经于根顺委托,调研编制卫生院未来五年发展规划规划纲要。目前纲要尚未出炉,发展目标却是三步走:“病有所医、病有良医、病有白医”。

好吧,听不懂“白医”说明藏马山人文化素质需要继续提高。可知此目标是于主任亲自提出来的吗?那定是含义极深,需要认真学习领会。好吧好吧,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我跟你讲啊,听好了,“白医”就是白给医病不要钱……

藏马镇人口越来越集中,近期有突破十万的迹象,且不说随时有大量游客。镇卫生院内功见好,业务也越来越忙,眼见得蒸蒸日上。

孙平福信心满满,高薪引入平阳乃至沧海专家定期坐诊,大量吸收本科乃至研究生,从根本上改善藏马山医疗卫生事业。

镇卫生院的建制,却是不符合藏马山长期发展需求。孙平福专门找了于主任汇报,于主任就专门找了平阳县分管文教卫生事业的罗良副县长汇报。平阳县第二人民医院建设,纳入了平阳县卫生事业发展规划。

经于主任软磨硬泡打动,徐大夫无奈接招,被聘为藏马镇卫生院名誉院长,感觉一步一步上了贼船。

刘凤却没有如愿以偿当上药房主任。不过刘凤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工作热情丝毫没有受到打击。在实时跟踪各种医药数据的同时,刘凤也喜欢四处溜达,发现问题,汇报问题,解决问题。

今天发现的问题却是不小。

两个台湾游客来卫生院医治外伤,被人揍得少皮没毛的,脸上却有喜色,好像很欠打,或者是打得很好。

刘凤很快知道缘由。那两个台湾人根本就不是窃窃私语,反倒是恨不得说与全天下人听。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于根顺禽兽不如,连亲妹妹都上。哥哥上得,老子却上不得,摸了一把就被揍成这样……

听了智囊老婆的详细汇报后,孙平福心乱如麻。

值此关键节点,顺子哥怎么敢出事?

且不说县二医,就是维持现状,也需大笔财政支持。没了顺子哥,找谁要钱去?且不说孙平福上位未久,没了顺子哥的强力后盾,谁知道会出什么麻达?

就在这时,张五魁的电话打了进来。

孙平福虽然不爱喝酒,却也时常参加顺子哥的饭局,当然和张五魁不能再熟。

听到“顺子哥昏迷”的消息,孙平福的第一感觉时,屋漏又遭连夜雨。

所谓无风不起浪……事到临头,孙平福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当即安排好急救诊室,冲到卫生院门口时,正见张五魁率先跑来,后面十余个赤裸上身的司机抬着一个大包。大包里装着顺子哥?

进入急救诊室后,孙平福和两个医生刚打开大包,却见顺子哥的脑袋冒出来。原来顺子哥并没有昏迷,或者已经苏醒?眼睛里倒是布满血丝,看得更清楚的是嘴角的苦笑?

没事就好!孙平福伸手去试水阑珊和于小灵的鼻息。还好,两人虽然没有睁眼,却也有明显的呼吸迹象。

“辛苦孙院长,你一个人就够!”顺子哥开口说话了,孙平福自然是无有不从。摆手把两个医生打发出去后,孙平福继续开包,嘴角也不由得苦笑。三个人捆成一个大粽子,这算怎么回事?藏马山还有人能捆顺子哥?

看皮肤有灼烫伤痕迹,头发上涂着灰紫色污泥,精神萎靡,目测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刘凤搬了一箱矿泉水交给张五魁,随后也进入急救诊室,帮着孙平福解绳子。这绳结却是不知如何打开,只好借助于锋利的手术刀。

把水阑珊搬到另一张病床上后,顺子哥这边和于小灵还是分不开。刘凤摸着柔软却很有弹性的怪异绳索,这是什么东西?连手术刀都割不断!

好在顺子哥勉强地抬起手,抱住于小灵,在孙平福的帮助下坐起身,把于小灵后背位置的绳结打开。

刘凤下意识地向孙平福看去,却遭到恶狠狠地一瞪。夫妻俩心有灵犀,刘凤读懂了孙平福的眼神——不管看到什么,只当没看到!刘凤虽然心下不服,却也飞快地把于小灵扶到旁边,盖上床单。

急救诊室里只有两张病床,也只好因陋就简,顺子哥也没计较两个人一张床。

想到顺子哥,刘凤顺道就往顺子哥身上瞄去。却见顺子哥身上肌肉条块极其分明,虽然皮肤通红,灰紫色泥巴也不掩其伟岸。

伟岸?果然是伟岸啊!顺子哥那个位置,高高耸立!隔着条裤子,刘凤也能忖度其长度和直径!天啊,还真有人这样?

虽然没见过几条真货,作为土生土长的藏马山人,难道还没见过驴子吗?

呃,顺子哥兄妹俩赤裸上身搂抱在一起,看来传言还真是不虚啊!刘凤拿着床单往顺子哥身上盖,动作却不是很流畅。

“三人都是高温烫伤,窒息。于小灵无物理伤害,水阑珊手臂拉伤!”顺子哥果然解释了。

于小灵很快苏醒过来,迷茫片刻,随即放声痛哭,“哥,我们没死?”

“没事的,灵儿!”于根顺忍着周身疼痛,微笑着擦拭灵儿眼泪,继而整理灵儿满是干泥巴的头发。

那边水阑珊也恢复知觉,开口就叫,“师叔,师叔!你没事吧?”转身才见于根顺向她微笑,水阑珊再也说不出话,大颗的泪珠滑下,只管痴痴地看着师叔。

“阑珊,我没事。手臂痛吗?”于根顺的语气中,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水阑珊茫然无措,小脸却是下意识地一红。

孙平福大为放松。检查后得知,三人均是严重脱水,首先开了生理盐水并几味药,吩咐刘凤取药静脉滴注。

顺子哥却没让打针,接过一瓶生理盐水,大口地喝了起来。

第四百章 离职身后事上

“不着急,楠楠,多久没吃饭了?”

顾大同心疼地看着楚楠,眼里多少带着些古怪,端了一杯冰啤小口地抿。孟姜调了一盘橙汁藕片上来,坐在楚楠旁边,欲言又止。楚楠自顾低头大嚼,才不管这对老大不小的新人挤眉弄眼。

“我小婶子是贤妻良母,你有点数!”楚楠把餐盘一推,饱了。

“嗯……啊?!”顾大同一口啤酒喷出来,险些伴以一腔老血。我这才是躺着中枪。你是吃饱了,我和你小婶子还没动筷子呢!定是因为于根顺这混蛋!

作为人家小婶子的老公,顾大同当然不会跟小侄女一般见识,“于根顺又招惹你了?我让这混蛋跑步到平阳!”说着就抓过电话拨号。还反了这厮了,欺负我们楠楠娘家没人?

“不必了,于根顺今后,再和我没关系。”楚楠拦住了顾大同,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没落。在爷爷跟前,是长不大的孙女。在家里,是长大了的女儿。想来也只有在小老顾跟前,才可以肆无忌惮无须伪饰的吧?

“顺子这人,性子粗了些,但人品是极好的。”孟姜也很心疼楚楠。

仅在半年前,顾大同也好,楚楠也好,以及他们的背景,都是孟姜仰视才见的。在夜市上一根一根地烤着老父亲的医药费,哪会想过有朝一日会和这些大富大贵的人家有所交集?而今成了一家人,才知各有各的烦恼不如意。

年轻人闹些矛盾也是有的,无非就是折腾对方的同时折腾自己。折腾的结果,就是彼此伤痕累累。有缘分,要珍惜。孟姜心里有很多话,看着大眼无神的楚楠,却是说不出。

去年,于根顺收拾了一帮小混混,说孟姜是他小弟的媳妇,从此烤肉摊平安无事。老顾的身份,也是于根顺的妹妹于小灵叫破的。要不然,依着老顾温吞吞的性子,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敢开口。前一阵子,孟姜还跑到一中去看望过于小灵,拎了大包好吃的。对于这个活泼灵动的小女孩,孟姜很喜欢,也很亲近。

“哦!”顾大同撇了撇嘴。你俩都“再和我没关系”好几回了。耽误我喝酒!顾大同夹了一片藕放在嘴里,嚼起来“卡崩”脆。老婆的手艺,化腐朽为神奇啊!当然,也是为夫我指点得好!

“我为魏逐风来。”楚楠也撇了撇嘴。并非没看到顾大同撇嘴,却也没有心情说更多。别人怎么认为,又有什么要紧的。

“哦。”顾大同继续喝酒。不到下班时间就被楚楠喊回来,急吼吼的,合着就是为了一个无关人等?这事啊,该办也不办了!好在老婆不坐班,否则跟这丫头片子没完。

“我走了以后,让魏逐风当所长吧。”楚楠继续说道。作为老同学,楚楠临走前当然要出一把力。

“哦……啊?!”顾大同的筷子僵在半空。

“我妈身体不好。我要去镇海。不回来了。路过平阳,来看看你们。”楚楠一脸的平静,好像真是在说无关人等的无关要紧之事。大眼睛里面很深,深到底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回,楠楠怕是要来真的了吧?顾大同看向孟姜时,孟姜也是吃惊地看向顾大同。

孟姜在中央电大的工作,已经联系好了。系统内调动个老师,屁大点儿事。孟老爷子去首都瞧病,条件更好些。顾大同早已定了行程,却没想到楚楠会更早离开。

以前这对欢喜冤家,也是风风雨雨的,楚楠经常气急败坏,却从未说过要离开藏马山。或者也是把藏马山当了事业的吧,就这点倔强和较真,顾大同还真是欣赏年纪轻轻的楚楠,也没少把于根顺往死里训。

妈妈身体不好,这个理由果然够强悍。不过,也不是今天才不好啊!楚向前倒是在电话中说过,希望于根顺去镇海帮忙。顾大同一口回绝了楚向前的要求。别的事可以帮忙,这个忙却是真心帮不上。于根顺那厮就是个一根筋,不可能离开藏马山的,爱谁谁!

反正对这两个小家伙吧,顾大同还真是有些无奈的说,套上牛都拉不回头。

但话又说回来,谁让老子喜欢这两个小家伙呢?爱谁谁!

“你走了,我也走了,于根顺怕是撑不住……”顾大同斟酌着词句。从本心说,真是不希望这两人分手。但这种事,也是真心帮不上忙。这爷俩,还真是爷俩,净给人出些解不开的题,好玩吗?

当然也有区别,顾大同可以毫不客气地回绝楚向前,却要迂回婉转地劝阻楚楠,即使没什么用。顾大同又是一声叹息。

别看藏马山搞得生龙活虎的,历史的车轮轰然滚动。目前也只有于根顺能把握方向,但以后呢?顾大同家学渊源,又亲自在体制中浸淫十余年,对官场的理解,岂是于根顺所能比拟的?

没有顾大同的直接干预,没有楚向前的间接影响,藏马山将举步维艰,陷入体制的泥潭中无法寸进。能打又怎样?心底无私又如何,一腔热血又顶个什么?

到处都是笑脸相迎,却是什么事都办不了。你空举着拳头,连该打谁都不知道。

更何况,真的打坏了谁,又岂是能随随便便脱身的?别跟我说孙继宗和熊长喜……

“关我什么事。”楚楠的下巴压在左臂上,左臂压在桌沿上,好像是吃饭吃累了。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又像是在课堂上,听着最不喜欢的老师讲最不喜欢的那门课。

“你让魏逐风接任,还是为了于根顺吧。”顾大同毫不留情地揭人家老底。聪明人就是这么讨厌。

顾大同用魏逐风,最早确是因了楚楠的关系,但也不能不认真考察一番。这小子为人懒散了点,性子也面,但能力上还算过得去。最重要的是,魏逐风能迁就于根顺吧?想让于根顺遵纪守法,毕竟有点难。狗是改不了吃那啥的,呸呸,这正吃着饭呢!

“行不行啊?”楚楠没承认也没否认,貌似已经百毒不侵了。事到如今,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有什么意义?为谁不为谁,又有什么区别?

“行,没有问题!虽然我也就是脚前脚后了……”顾大同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心里正琢磨着词呢,却见楚楠站了起来,“顾叔叔,小婶子,你们吃,不送!我赶路。”

“就走?”孟姜很无奈地站起来,底下拿脚踢着顾大同。顾大同果然火了,“你给我坐下!没大没小的,还反了你了!今天不准开车!”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求我办事,跑我家吃一顿,给多大面子!两个长辈还没开吃呢,她先吃饱了!刚答应她的事,她站起来就要走?!

顾大同哪会跟楚楠真个生气。平阳到镇海好几百里路呢,就这精神状态,谁知道这丫头片子给开哪里去?

楚楠撅了撅嘴,果然坐下了,顺手掂了一片藕往嘴里放。孟姜瞪了顾大同一眼,讲那么大声干嘛?吓死人!赶紧盛了一小碗米饭,“楠楠,还没吃饭呢!”

“等下我让老张跑一趟!”顾大同叹了口气,一边碎碎念,一边打了电话。事到如今,拦怕是拦不下了。楠楠和老楚性子一样,行李大概都在POLO上了吧?今天先给老楚送过去,回头再想办法吧。

一时间,顾大同把于根顺恨得压根痒痒,哪有这么混蛋的?还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呢!楠楠到家以后,一句都没提于根顺。也不用想什么办法了,老子拿枪顶着这混蛋到镇海去赔礼道歉!楠楠多好一姑娘,都给欺负成啥样了?!

没过多久,司机老张敲门进来,还带着一个黑乎乎的棒小伙子。这小子进屋先伸手拎了条炸小黄花,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好,“顾局,嫂子!”

“甲第,跟着张师傅出趟车!”顾大同没好气地吩咐,“尼玛回来再吃!”

常委服丧事件之后,顾大同果然把赵甲第招聘为正式警察。可是赵甲第一无文凭二无技能三无履历,整个一“三无”产品,顾大同只好安排他进局办公室,帮着跑个腿啥的。

赵甲第手脚勤快,却也没有多少腿要跑,闲下来倒是对开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缠着老张拜师傅。老张被搞得没奈何,也是喜欢这小子憨厚。再说这小子是顾局亲自聘任的,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吧?老张也就指点着赵甲第开两圈。

没承想,赵甲第五大三粗的,居然相当灵光,很快就能开着陆巡在大院里四平八稳地绕圈子了。别说撞倒一两盆花了,就是撞了来公安局办事的车子,能有多大点事?

大事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把顾大同给撞了个大跟头。

顾大同拍着屁股爬起来,刚要骂哪个不长眼的混蛋,却见赵甲第满头大汗地下车,抢上来给顾局拍土。顾大同却一膀子把赵甲第抗出去好远,自己也飞扑过去。正好被赵甲第垫着,倒也没摔疼。尼玛幸亏哥们儿练过!尼玛这厮下车不知道拉手刹!

赵甲第开车撞了顾局,自知做错事,挨这一下子虽然够狠,但顾局就不会生气了吧?还生气的话,您老就再踢几脚好了!

没等赵甲第陪着笑脸爬起来,却听到“咣!”一声巨响,局长座驾撞到了台阶上!

师傅老张心惊胆战地跑过来,没等检讨,却听顾局没好气地吩咐,“送这小子去正经学开车!尼玛要命了!”

两个后月回来,司机老张省事了。虽然顾局不敢做赵甲第开的车,赵甲第却闲不住,没事把陆巡擦得铮亮……

顾大同见了赵甲第,自然是开口就骂。赵甲第只管“嘿嘿”笑着,从不跟领导顶嘴。好赖人,俺分得清!

骂是真骂,照顾也是真照顾。司机老张年纪大了,顾大同原本还打算让赵甲第接班呢,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要不带着这小子进京?到哪儿也得有个梯己的司机不是?

这事倒是没给赵甲第透露过。还别说,别人巴不得的事情,赵甲第这小子还不定能乐意呢!藏马山人邪性的,生生不愿离开这个穷窝子!还别说藏马山了,就算是平阳吧,安排王伟光进京,尼玛也像是让他吃多大亏似的……

“好来!送楚所?”赵甲第一边眉开眼笑地答应,一边四处扫描着,楚所的行李放在哪儿了?嘴里也没忘嘟囔着,“回来吃?回来还有的吃吗?当我傻的……”伸手又拎了一条小黄花,不吃白不吃。

“那就辛苦张师傅和甲第了。”楚楠也认识赵甲第,自己背了坤包出门。这是谁谁谁的劳什子师叔的劳什子孙子。我还给他爷爷点过烟。那烟和打火机,是张五魁的……

顾大同和孟姜送到楼下。虽然楚楠不是外人,但今儿个毕竟不是寻常。老张开了楚楠的POLO,赵甲第开了陆巡跟着。

楚楠刚要上POLO,却见郭大中匆匆走来,手里拎着个大纸包,只好招呼一声,“郭县长!”

唉,以后,藏马山在郭大中的治下呢……

第四百零一章 离职身后事下

“平阳三年,收获良多。下周,就走了。”

顾大同之调离,事先没有给任何人漏过口风。就在今天上午的常委会议结束时,顾大同突然很随意地开口。

听语气,就像在说今天会议室里的茶不错,或者是昨晚孟老师炒菜放多了盐。

“啊?!”闹哄哄离座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走了?什么意思?

哦……常委们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瞬间反应过来——太子党镀金,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啊!

钱树志以降,一众常委纷纷表达了祝贺和惋惜。祝贺的是大鹏一日同风起,金鳞本非池中物云云。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连羡慕嫉妒恨都免了,拿自己去比太子党,那不是自寻烦恼吗?

惋惜的就是顾书记三年来为平阳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德能勤绩有目共睹。可惜啊,再也借不到东风。大家同僚一场,和谐愉快。异日有事进京,顾书记千万要记得袍泽之谊哦!

郭大中只有更加热情洋溢,貌似早已知情,保守秘密太久憋坏了,若无其事地张罗道,“哈哈,今天的午饭必须是老顾的了!”

午饭却没有请。因为顾大同突然接了个电话,也没避着众人,打着哈哈说,“楚楠来了,急吼吼的说有事。要不改晚上?晚上还能多喝点。老郭帮着张罗一下吧,一个也不能少哈!这顿饭我必须自掏腰包!”

“就你那酒量!”一众常委自然无有不允。谢铁峰还摸了摸肚子,“那中午我就忍着点,留出肚子来……”

散场后,郭大中面带惯常的微笑返回办公室。关上门的一霎那,脸色已经铁青。

真是要了亲命了!

尼玛顾大同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太不负责任了!哪怕再呆上个一年半载的呢!郭大中心里酸得像个小媳妇,被老公无情抛弃的那种。

一年来,钱树志和郭大中两相对立,顾大同左右逢源,略偏向郭大中,平阳政局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

因为平衡,持观望态度者大有人在。又因为和顾大同关系略近些,郭大中运筹操作的余地颇大。创业维艰,每一分收获都是来之不易。官场斗争是零和的博弈,郭大中每进一步,自然就是钱树志让一步。

可是,钱树志经营平阳二十余载,由县长上位书记,门生故吏遍及全县各个角落。郭大中方才上位,虽然奋起直追,很是起用了几个心腹,离着钱树志却仍是差了好大一截。

可是,郭大中信心满满。钱树志四十有七,正县级多年,已经到了不进则退的关节。郭大中三十有八,却正是年富力强,不妨从长计议,踏实做些事情,逐步扩大阵营。

天有不测风云。值此关键时刻,顾大同却突然撂了挑子?

郭大中就如同一个正要攀上高啊潮的女人,身上突然一轻又一凉,那个天杀的男人提着裤子跑了!

上不去,下不来,这滋味谁挨过?咒你从此不举,实在是不足与消人股间之恨。

可是,纵你不举,又与我何益?

离了顾大同的平阳,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立告消弭。平阳政局将会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或者说是钱树志的时代。郭大中如有不服,斗争就会白热化甚至表面化。斗争的结果,只有郭大中一败涂地。

也因为顾大同离去,钱树志的另一个优势立即凸显。

沧海市委两大常委,宣传部长朱一铭,统啊战部长彭佳,都是钱树志的后台。这种事自然无法求证,郭大中只是宁可信其有罢了。别人眼中却不一定如此。钱树志在小范围讲话时,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及“一铭部长”如是说,“彭大姐”如是说。

郭大中风云际会,经由孙继宗力推上位,这方面却是先天不足。虽然辛苦经营却难有建树,正是背了猪头找不到庙门。原本还指望着通过于根顺输诚楚向前,楚向前却已不负责任地拔营而去。

常委一班人,乃至各局委办头头,以及各乡镇一二把手,哪个不是猴精兔子精,还看不出个风水高低?如果选择更是不问可知。

总而言之,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钱树志,定会慢条斯理却毫不客气地收紧绳索,这绳索一直牢牢地套在郭大中脖子上。

如果郭大中不能突破,实现新的平衡,已经占有的领地就会一块块失去,一如帐篷里放进了骆驼。

突破,突破口在哪里?

未雨绸缪,郭大中却是毫无致胜之道,内心灰败至极。猛拍了一下办公桌,却是手掌剧痛,烦闷就要爆炸……

“笃笃!”

正在这时,房门敲响。

“县长!”藏东镇党委副书记黄建国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恰如一朵雏菊向阳盛开。

“尼玛没事老往县里跑什么?”郭大中张嘴就骂,甚至很想找个倒霉蛋抽几下,“好好地把藏东工作搞上去,也给老子长长脸!”

“嘿嘿,嘿嘿!”黄建国轻轻地带上门,怕出大声扰了县长骂人的雅兴。不是自己人,哪有骂得这么亲的?

“什么事?”郭大中口吐白沫半晌,骂累了,也觉得挺无聊。好在心中窝火平息了许多,这才想起问问黄建国来意。

“没事!回了趟家,带了两只老鸭给县长,还热乎着呢……”黄建国手上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弯腰放到茶几下层的玻璃上。那牛皮纸袋上印着一只卡通鸭子,还有四个大字“石家老鸭”。

“尼玛!”郭大中两眼一翻白,忍不住又骂出声来。

巴巴地送两只鸭子来,尼玛这算怎么回事?真是废物一条!

好吧,也是孝心可嘉。黄建国这厮能力差了点,到底是铁杆手下,干革命还靠着这十来个人七八条枪呢!

“你跟人家于根顺学学!什么事都能搞出些门道来!”郭大中语气转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才一年时间,石家老鸭已经是平阳本地著名土特产了,远销沧海。正品的鸭脖子上挂了把拇指大小的精致小刀,是防伪标志。郭大中倒是不知道,于根顺经营石家老鸭之前,黄建国的小舅子石克亮早已经营多年。否则只有骂得更厉害。

“我哪学得了他……”黄建国陪着一脸苦笑。打架学不来,小白脸也学不来,认台商当爹更是学不来……

老子倒霉就倒霉在这厮头上了!尼玛我好好的一镇长,如今成了括号正科级,镇党委书记也训得,镇长也训得,跟训三孙子似的。镇上的机关干部也没人拿老子当回事,上挤下压,老子整个的一张油饼。

“唉,你的事,我都记得的!”郭大中拍了拍额头。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吃。

“多谢县长!我这一辈子……”黄建国几乎哽咽,拍得胸脯山响。县长好人啊,如果不是县长拉扯着,我早就让钱树志给一巴掌拍死了,哪来的括号正科级……

看着石家老鸭,郭大中突然眼前一亮,径直下了逐客令,“好了,我还有事!”

于根顺?刚才真是方寸大乱,怎么就没想起这个小混蛋呢?顾大同临走,岂能不给心腹爱将留着点后手?

世人都知道,于根顺是不会离开藏马山的。更还有楚楠大小姐在。楚楠现在找顾大同,怕就是因为一些后事吧?

这两个宝贝,就是我的突破口!藏马山,就是我的着力点!

虽然不知效果如何,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顾大同是没有先透气给我,但我不能主动找他的吗?面子能值几毛钱!

黄建国点头哈腰地离开后,郭大中拎着两只老鸭,径奔顾大同家,刚好碰见楚楠离开。

“楚所长?”郭大中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正好啊!我让人捎了两只藏马山老鸭,到老顾这里来蹭个饭。一起吃点?”

“不了郭县长,我这要赶镇海呢!回头您要是到了镇海,千万给我打电话,我爸爸也要给您接风的!”楚楠笑了笑,登车离去。

“镇海?”郭大中一时间没拐不过弯来。

楚书记主政镇海,已经有几周了。仍是同在桑田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县级见市级。今天的楚大小姐,貌似特别热情啊!倒不是说以前不热情,只是今天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呢,郭大中很费思量。

对了!官家公子小姐,除非确有原因,一般不会引荐父母的,躲还躲不开呢!楚大小姐,这是为何?

“楠楠调镇海了。”顾大同果然解释了楚楠着急动身,拉着郭大中回家。

“哦,楚书记可不就这一个孩子嘛!”郭大中作恍然大悟状,心中的谜团却还是无法开释。也走了?既然走了,那更不应该邀请啊?虽然只是虚邀一下。

好吧,突破口只剩了个于根顺。于根顺不会也走吧?那才是寡妇死了儿,没指望了……

将心比心,若我在于根顺位置上,怎么可能不去镇海谋个大好前程?郭大中越想越灰心,虽然脸上的笑容很盛。

上楼后,孟姜着急再去炒两个菜,却被郭大中坚决拦住,“这些就够,又不是外人!我这不还带个菜吗?”

说着就把老鸭递给孟姜,顺手还拎了条小黄花先吃着,很香。孟姜只好拎了纸袋去厨房片鸭,端出来后,又切了点藕片焯水。

县长来了,自然不能拿啤酒糊弄。顾大同取了一坛藏马山老白干出来,给郭大中倒了一大杯,自己意思了一点。郭大中也不跟某些没酒量的人一般见识,稍微鄙视而已。

一大杯老白干进肚子,豪气自然上来,郭大中拍着胸脯,绝对够哥们儿,“老顾,缘分一场,别的话不多说,平阳这边,还有没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正好孟姜端着藕片出来,郭大中更是笑得哈哈的,“当然,那些哭红眼的大姑娘小媳妇,我是不会管的!”

“不管怎么行!”顾大同自然不让,而且不肯让孟姜知道,“小姜,去买包烟回来,有酒没烟不成席!”

政法委书记家里居然没烟的?郭大中不拦着,孟姜自然也不好去橱柜里取,笑了笑推门出去。就老顾那样,还大姑娘小媳妇呢,谁信!

老顾表白时的情景,孟姜如在眼前,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当着于根顺和于小灵两人,老顾先是两手互搓,而后努力挺直腰杆,鼓足勇气说,“孟姜,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胆子小,不敢表白!我今天终于可以豁出去了,我今年三十二岁,未婚!我希望你能接受我!”

可不就接受了吗……

孟姜离开后,顾大同轻啜一口,表情凝重,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叹息一声开口,“老郭啊,人和事,还都没有什么。但你我兄弟一场,有件事情,我也不能揣到首都去就是。现在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要怪我自私。毕竟嘛,我也是瞎猜的,没有证据。你自己酌量着办就好。”

“哦?你说,你说!”郭大中居然有些紧张,顾大同废这么多话开场,干系定是非小。今天跑来这趟,还真是英明神武了。

“永平书记,一九六六年下乡,一九七〇年回城,下乡地点就是藏马镇。”顾大同果然开口,开口还就是大佬。

郭大中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前探探,虽然这是在家中。顾大同甚至连新媳妇都支出去了,可见事态严重。可是,这说明了什么?

“本来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顾大同也很配合,声音果然放低,“永平书记上次来平阳,安排秘书找我调了于根顺和王思平的档案,要求越详细越好。”

“哦……”郭大中听得极其认真,仔细咂摸味道,却还是没发现玄机。

“王思平,一九七〇年生。其母陶小芳,与姜姓男子有短暂婚史。离异后,陶小芳将王思平一手带大。怀疑陶小芳有轻度精神障碍。王思平至今未婚,与陶小芳心理状态有关。”三翻四抖,顾大同铺垫足够,终于扔出了炸弹。

“啊?!”这个炸弹实在是太大,郭大中惊讶出声,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掩嘴,喃喃地说,“王思平,不姓姜,不姓陶,思平?”

顾大同讳莫如深,但笑不语。

“多谢顾兄!”郭大中双手一抱拳,表情郑重,嘴角的蠕动却无情地出卖了他。

今天这两只鸭子,真是买着了!黄建国那厮,也不是点用没有!

这条先机在手,谁肯与别人分享的?也就是临别时才吐真言吧。既然说与我,也就不会说与钱树志了!郭大中当然不会怪顾大同,真真是感激得了不得。

“兄弟之间,没有更多话说!郭某只好单干一杯!”郭大中眼睛里竟是亮晶晶的,自己倒满杯,四两多白酒一饮而下,双手捧着杯子亮给顾大同看底。

顾大同点点头,微笑着不再说话。内心却是喟然一叹。把于根顺托付给郭大中,那是屁用不顶,甚至还不如不说的好。但王思平和于根顺,不是穿一条裤子的吗?

某个不懂事的混蛋啊!哥哥帮你只能帮到这儿了……

话又说回来,谁让你欺负我家楠楠的?

唉,你个混蛋要想在体制中发展,总是要成熟起来……

烦恼就是智慧,挫折就是财富吧!

第四百零二章 人家生了个好爹

沧海市委副书记、市长庄无鱼调任桑田省副省长,级别不变,看上去甚至是高升。但一个不入常的副省长,算什么省领导?比之副省级城市的政府主官,说好听点,就算是各有千秋吧。庄无鱼甘苦自知,不足与外人道。

沧海市委副书记、秘书长楚向前调任镇海市委书记,级别不变,也算是一方诸侯了。但离了沧海主战场,再想迈出副省部级这一大步,却是平添许多变数,漫漫不可期。楚向前同样是甘苦自知,不足与外人道。

自从倒前任市委书记巴世仁起,到如今竟是个一拍两散的结局。

此间种种,若有那局内人写出来,定是一部精彩的现世官场斗。对有志于晋身副省部级的大小官员来说,更不啻为一本相当实用的教科书。

沧海市委书记王永平,无疑是最核心的局内人,没有之一。可惜王永平暂时不会无聊到去做一个靠码字赚钱的网络写手。

普通局内人,大概也只能看个云山雾沼吧。到如今尘埃落定,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王永平才是最大的赢家?如果不是唯一。

从南方城市梅州只身升迁沧海,王永平仅用一年时间就完全掌握了局势。沧海政局正式开启王永平时代,再无人能掣其肘。

新任沧海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严小开,由桑田省内陆地级市莒州市委书记升迁至此,无疑是摘取了一颗肥美的仙桃。晋身副省部级,严小开迈出了官场人生中最具决定性的一大步。但是,待严小开能影响沧海政事,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严小开到任之前,坊间早有传闻,说此子对城市绿化、更换路灯、围田造湖等项目颇有造诣,却不知道能给红瓦绿树碧海蓝天的沧海带来个什么。

沧海立市仅百年,自是新得不能再新。但经济总量等各项统计数据,通常要占到全国数据的百分之一以上,可谓地位显赫。其它人文地理环境,更是相当优越。

因此沧海人向来眼高于顶,开口就是“北上广”如何如何,连省会都不曾放在眼里,遑论一个土了吧唧的内陆小城市?内陆小城市来的人,自然是土人。好吧,且叫他严种树……

郭大中勉强算是超过普通局内人吧,沧海政局也是看不清楚。但结果再明白不过——如今王永平是名至实归的沧海大佬,也没有之一。

突然得此秘辛,本是黔驴技穷的郭大中,焉能不兴奋?天无绝人之路啊!

“去年县政府发文报批藏马山风管委,你还记得吧?主任报的是于根顺,批下来的却是王思平。你懂了吧?”顾大同有事实为证。

“呃……”郭大中只有频频点头的份儿。

本来还以为,王思平不过是顾大同乃至楚向前,精心设计出的一块抹布,替于根顺挡风遮雨的替罪羊。于根顺这厮,毕竟不是省心的,惹祸的本事不要太大。即使要用这厮,也得时刻防备着,不要被这厮带到沟里去……

原来此中大有深意啊!

郭大中一时间有些愤慨。真相,从来都是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不是设局者,很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也不见得就是事实啊!

“这情,哥哥记下了!可惜很可能无以为报。但有用得着哥哥……”郭大中一脸的诚恳,再次满饮一杯。别人有义务为你指点迷津吗?尼玛没有!

话又说回来,机遇还是青睐有准备的人。郭大中深信,如果不是见到那两只鸭子,如果不是临时起意来蹭饭,顾大同不见得会告诉自己这些。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利器留给钱树志呢?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毕竟以钱树志之比较优势,更能够照顾于根顺周全。如果顾大同留下这个利器,是为了于根顺安全发展。

顾大同真的是为了于根顺安全发展吗?

三杯酒喝得太猛了,郭大中的脑袋有些不灵活。些许聪明劲儿留下,却发现这个世界啊,尼玛真的什么都不可信!王永平这货,居然有个私生子在藏马山?我擦……

孟姜买烟,自然是没有买回来。郭大中好歹没有现场直播,摁住郭大中不让送,跌跌撞撞地返回了办公室。

回来后还是不得消停。就像一头发情的毛驴子,绕着桌子乱转。满脸通红,当然也不只是藏马山老白干的缘故。

王思平在手,天下我有!

郭大中此时想法,早已不限于抗衡钱树志以求自保了,忒小家子气。拱掉钱树志上位才是正理,呃不,这仅仅是近期目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是,利器在手,如何发挥最大威力?

王永平有一对贤良淑德的双胞胎女儿。好吧,郭大中只是听说却没见过。市委书记的女儿,那定是差不了的,不消郭大中关心。郭大中所关心的是,王永平再没有儿子。

王思平算是王永平早年擦枪走火,射出了革命的种子。如今这枚种子在野地里悄然长大,对王永平来说,定是弥足珍贵。

由此可见,年轻人血气方刚时,还是应该多做一些事情的。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老迈无用时啊,后悔晚矣!

“呸呸!”郭大中亲自动手泡了一杯酽茶,甚至不惜自抽了两个耳光,以求清醒些。精力怎么就是集中不了呢?老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效果果然有了,郭大中坐在办公桌后深思。

其间关键环节就是,王永平不会公开承认这个儿子,私下里承认怕也很难。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哥的大好机缘。否则,哪里轮得到一个县长谄媚?

王思平怕是稀里糊涂地升了官吧,至今仍然不知就里,算是个捧着金饭碗的糊涂蛋。唉,谁让人家生了个好爹呢?

王永平不能承认儿子的原因,郭大中也能够脑补。

那对双胞胎的女儿,其外公是国老级别。这里面有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嗡嗡嗡末期,该国老蒙难,合家流落沧海。机缘巧合,王永平认识了国老之独女,人生从此转折。只剩下了藏马山的那个小芳,一辈子孤独地站在小河旁。

一个八级车工的儿子,最终成长为副省部级领导,说不定还有更大的上升空间。这说明王永平德能勤绩俱佳,但你也不能事事称心如意吧?

当下之要在于,怎样才能帮助乃至影响到王思平,又怎样让王永平知悉孝心,最终形成上下级的默契?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天长日久的辛苦经营。假以时日,哥一定能够做得汤水不漏。

但如今,哪有时间从容应对?

“县长,刚才我从平农回来,路上遇到于根顺。随随便便聊了两句,说是找孙主任下棋的,手里拎着两只鸭子……”

这时,张卯敲门进来,随随便便说了两句。能够自由出入县长办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县长秘书许辰铭,另一个就是县府办主任张卯了。

张卯毕业于国家人民大学,那所培养出最多县长的著名学府。分配到平阳县府办时,郭大中正是时任副县长孙继宗的秘书兼县府办秘书科长。从那时起张卯就一直跟着郭大中,可以说是踩着郭大中的脚印一步步走来。只是郭大中暂且未能上位县委书记,张卯也就暂时未能转县委办主任入常。

如果说黄建国等人是郭大中的铁杆手下,可以随意驱使,那么张卯就是知根知底的心腹爱将,能够委以重任。

“哦,最近太忙!都忘了去看望老领导了。”郭大中拍了拍额头,“过一段日子不挨老领导训吧,身上还真是有些不自在。这样吧,你亲自去买点礼物,厚实点。下午偷点空,我们去看望一下老领导。”

老领导,自然是现任平农某系的系主任孙继宗。某系到底是哪个系,倒也没记住。哪个系还不是个系?

张卯恍然有一种错觉,如果说官场传承,孙继宗、郭大中和张卯,那就是爷爷、儿子和孙子的关系。当儿子的,一定要孝顺,给孙子树立一个好榜样啊!身教更重于言传的。

何止是最近没去看望,张卯都不记得什么时候陪郭大中去过。不过张卯并没打算质疑,“哦!”了一声就转身出门去办事。

“张卯啊!”郭大中突然又叫住张卯,若有所思地问,“你姐,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还那样。眼高于顶的,我也没办法。”张卯随口应答,“怎么了?”

“没事,你去吧!”郭大中很随意地摆了摆手。

张卯的姐姐张寅,沧海大学硕士研究生,比张卯大一岁,反倒是比张卯晚两年毕业。现在是平农的普通教师,长相也算过得去。

前几年张卯能办点事了,曾经想运作张寅出任平农团委书记来着,却被张寅坚决地拒绝了。如今张卯儿子已经三岁,张寅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剩女。

中午张卯去找姐姐蹭了顿饭,确实是偶遇于根顺。但张卯心中所思,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随意。于根顺和孙继宗下棋?这事还真是怪了蛋了。两人下军棋还是下跳棋?

孙继宗的外甥赵守正判了死缓,人上人变了阶下囚。孙继宗从县委书记位置上全身以退,当了个不知所谓的系主任。这一切,可以说都是拜于根顺所赐,在平阳也根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谁承想,孙继宗和于根顺怎么就成了棋友?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啊!张卯第一时间赶回县政府,随随便便地跟郭大中一说。至于郭大中会如何用这件事,那就随便吧,反正郭大中一直很重视于根顺。当然也很头疼就是……

张卯亲自开车,载着郭大中直奔平农。后备箱里放了大堆礼物。其中一个老年人专用的电热浴足盆就值好几百块。

郭大中倒也没关心后备箱里的具体内容。张卯办这种事情,没问题的。一大杯酽茶喝下去,果然清醒许多。再说了,县长能没点应酬吗?实在是推不开啊!身上稍微带点酒气,老领导想必也不会在意。

闭眼假寐时,郭大中脑袋里仍是飞转。王思平曾经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物,一直躲在于根顺身后。唉,这个世界复杂的!

不由得想起一个笑话。说老板死了,夫人带着万贯家财下嫁司机。那司机道,“一直以为我是给老板打工的,原来老板是给我打工的……”

此事,于根顺知情否?顾大同应该会告知的吧?

原本以为,楚向前离开后,于根顺再也蹦跶不起来。再能,能能过孙猴子去?到如今,连楚楠也走了。两人怕是分手了吧?这充分说明,于根顺就是个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叉。多粗的一条大腿啊!且不说楚楠那魔鬼身材……

现在想来,于根顺恐怕一直是为楚向前和顾大同数钱的吧?

结果却突然冒出个市委书记私生子来,你说于根顺这厮怎么就一直是鸿运当头呢?哥一直委屈着自己,和这厮保持了良好关系,还是相当英明的!

无论内情如何,于根顺和王思平,恰如一体两面,配合得亲密无间,堪称典范。这两人的关系,怕也是真的很铁,不似寻常的官场搭档。

贸然接触王思平,绝非正道。于根顺倒是个合适的通道。郭大中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楚向前和顾大同能利用这厮,哥就不能利用吗?

这头顺毛驴,用好了就是一条长枪,能抖出绚丽的枪花。用不好,也会把自己扎成刺猬。哥会扎了自己吗?当然不会!

顺毛驴,当然要顺毛撸。大家都是念旧的人嘛!官场之上,人走茶凉,哪有专程看望老领导的?哥就是!哥的酒量是不如你,但酒胆也不差的!

某系主任的办公室,当然差之县长远甚,连县府办主任也远远不如。一台古董状的窗式空调,兀自“嗡嗡”地叫。办公桌和书架,怕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了吧?

入眼却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各种各样的书籍,没有毛选邓文江集。

“坐吧,就下完了。”孙继宗眯着眼睛看了看郭大中。也看到张卯随后进来,放下一个大纸箱,又出去了。

“郭县长。”于根顺好歹抬头打了个招呼,手里掂着枚黑子,继续苦思冥想。

棋墩子旁边,一个黄色塑料茶盘。白瓷茶壶和两个茶杯上都是茶锈。水怕是早就凉透了。

“继续,继续!”郭大中随手拿起热水瓶,注满自来水,插了热得快。

没过多久,热水瓶里的水就“滋啦滋啦”地响了起来。

******文中严小开,出自了了一生大神新作《近身特工》。

第四百零三章 莫不是冲撞了马王爷

“尼玛!老子一早就知道,那厮就是活脱脱一畜生!”

良山村原支书马长福醉醺醺地坐在自家炕头上。说是自家炕头,其实早已卖给了台商的。台商自是不需要住在这里,基本上谁爱住谁住。马长福等十来个看场的老头,凑成几堆喝酒后,通常还是各回各家。人都恋个旧不是?

郑有为让马友智雇些老头看场,活儿清闲,钱不少挣,马友智就把自家老头子先安排上了。晚上剧组歇了工,老头们就在村里睡觉。睡觉也能赚钱,藏马山人从来都不知道,天底下原来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自打去年自扇耳光之后,牙齿定是长不回来,马长福身上的那股霸气似乎也随牙而逝了。马友智死皮赖脸地得了顺子哥支持,顺利接了村支书,成为新一代话事人。马长福也就提前退了休,没事喝个小酒,四个儿子倒也管得。

心里却是一直堵着口气。马长福这事那事的瞧着不顺眼,却也只敢在喝得差不多时,跟几个老伙计嘟囔几句。这牢骚也是没有市场,马长福通常还会得个白眼,挨顿呲啥的。

“顺子大兄弟话事以前,你虽然贵为村支书,也不过是多喝几瓶两块钱的老白干罢了,能有这么多下酒菜?现在呢,娃儿们都有事干,钱也来得快,连打老婆骂孩子的都少了。尼玛能不能不要抄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通常这么说话的,就是唯一的邻居老刘头。

马长福三十年的村支书不白当。村西侧本来住了七八户人家的,其中就包括于贵来一家。使出种种手段后,这块风水宝地逐渐地都成了马长福的产业,起了一整排二十间大瓦房。

事情当然不能做绝。大瓦房旁边还剩了三间草房,就是属于孤老老刘头的。孤老无后,马长福一直没有着急。等老刘头死了,不是连小钱都不用出?

人算到底不如天算。马长福没着急占人家宅院,老刘头也没着急去死。结果却是赶上了破房换大钱。时也势也,马长福再也不是从前的马长福,三间草房钱还是归了老刘头。当然,这老刘头卖了宅院以后,并没有到藏马新村去起屋。

无儿无女无老伴的,图个啥?大把钱揣腰里,吃死喝死拉倒。所以,两人的下酒菜,通常都是老刘头出。

搁在一年前,老刘头可不敢这么呲马长福。但现在不同,且不说大家都是一样的老头了,这酱鸭掌猪耳朵花生米,都是谁买的?呲了也就呲了!马长福挨了呲,也不过是瞪个眼。瞪了也就瞪了,还能咋的?

马长福骂完了某个畜生,还等着挨呲呢,结果却是有些意外。

这回老刘头不但没呲马长福,反倒是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顺子大兄弟啊,做事百无禁忌的,只是莫要冲撞了马王爷才好……”

“是啊!马王爷也不降个雷,直接劈了丫的!”马长福得了老刘头支持,说话更加大声,虽然舌头不拐弯。

外面果然一记闷雷,“轰隆隆”铺天盖地,连酒瓶子都摇晃起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下午时,碧空万里突然起了乌云,“喀嚓!”一记闪电撕天裂地,俄而大雨倾盆,天地一家亲,白茫茫什么都看不见。

汪明哲导演看到下雨,就安排了拍夜戏,正要拍鬼子进袭大刀堂覆灭之前夜。怎奈马友智等一班群众演员都不在状态,汪明哲骂了两回还是不行。待要骂第三回时,有几个“匪徒”居然操起了马扎子!

尼玛不就是顺子哥上了亲妹妹吗?这才多大点儿事啊?一个个如丧考妣的干嘛?汪明哲咂了咂肥嘴,不知道在品味什么。虽然没有机会参与进去,却也是亲眼目睹中午场景的。作为一位著名的前三级片导演,曾经深入倭国研究其国粹的,汪明哲笑得很暧昧。

藏马山人彪悍的,汪明哲贵为导演,当然不会跟些个群众演员一般见识。夏日里风雨多,改天再拍就是。汪明哲和郑有为等人商量了一下,干脆休息一日,到温泉馆喝酒泡澡去了。

郑有为给顺子哥打了电话,却不在服务区。想着顺子哥此时正焦头烂额的吧?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添乱了,悄悄喝酒就好。尼玛这雨下的!

一夜风收雨歇,东方鱼肚白。

郑有为伸着懒腰走出温泉馆,习惯性地围着自己的领地跑一圈,地主的感觉不要太好。人到中年肚儿圆啊,且不可辜负了藏马山大好清晨。

好像哪儿有些不对?郑有为揉揉眼睛,嘴巴再也收不拢——我的良山村呢?

良山村大部分还在,只是西侧一截山峰不见了。

雷声压在了山体滑坡的轰鸣,泥石流吞没了二三十个院落。其中正包括剧组搭建的仿民国建筑,也就是近期的拍摄现场。

如果不是昨夜歇了工,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当然,如果不是良山村早已搬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郑有为喊起了犹在睡梦中的汪明哲等人,又打电话叫来了马友智。

二十间大瓦房不便宜,马友智兄弟四人均在藏马新村建了房。昨天傍晚歇工,马友智就冒雨下山去了。“匪徒”们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孩他妈。此时急匆匆返回,“匪徒”们全都张大了嘴巴。尼玛哥几个捡了条命啊!

不幸中万幸,那些宅院都是闲置的,没有人员伤亡。损失了些房子,郑有为倒也不太在意,本来也推倒了不少。被吞没的那一排大瓦房,如果不是盖得相当结实,也早就被拆除了,位置很好的。

“老四,咱爹呢?”

马友智正安排人手清理现场时,却见马友仁着急麻慌地找过来。马友智脑袋“嗡!”地一声大了——是啊,刚才都忙忘了,老爹哪去了?

这一年工作太忙,马友智所雇老头,所招“匪徒”,都是要扒一层管理费的。赚钱自是不少,却顾不得和老爹说上几句话。光知道老爹到处喝酒歇宿,却不知道到底睡在哪里。

一整排宅院,已被泥石流完全吞没。暴雨早已歇了,天亮也有两个钟头,救人自是没有必要了。马长福黄泉路上不孤单,经查对,还有一个姓刘的孤老头子没了。

“郑有为,你还我爹来!”马友智红着眼珠子扑向郑有为。要不是这厮找人看场子,老子会让老爹孤零零地留在山上吗?都是这厮的错!

“马友智,你理智点,先找你爹!”郑有为傻眼了。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上哪儿给你找个爹去?把我自己赔给你也不行啊?我儿子也要有爹的!

场面顿时大乱。

马友智扑向郑有为,一众“匪徒”也就跟上了。且不说藏马山人一致对外的优良传统,一想着昨晚差点没命,“匪徒”们还能饶了这些黑心的资本家?

今年以来,是从资本家手里领了些钱,但他们挣得只有更多!还对兄弟们吆五喝六的,凭什么啊?藏马山人比港台人低贱吗?这可是在藏马山的土地上!

港台方演职员也多有到场,当然容不得郑有为有失。再者说了,打红了眼的“匪徒”,又哪会把目标单单集中在郑有为身上?

“先撤啊!”赵卓见势不妙,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好歹抢出了乌眼青的郑有为。李大衍这个没立场的白眼狼,率领一班来自香港的武行断后,拼命往温泉馆方向跑去。

“打死资本家!”马友智当然不能让黑心资本家们走了,人多势众“呼啦呼啦”地追了上去。

郑有为等人退进了温泉馆,赵卓和李大衍身先士卒,和一众武行守住门口死战不退。这两个演对手戏的正反猪脚,工作之余倒是处得和谐。

马友智兄弟早已忘记亲爹还埋在泥石流里,只管团团围了温泉馆,叫喊着交出凶手。

“赵奎,赶紧去找顺子哥过来,出大事了!”李大衍拨顺子哥电话也是不通,好在存了赵奎的号码,趁着马友智等人暂退时拨了出去。

马友智暂退,当然不是打算网开一面。和马友仁稍作计议,马友智站在门口台阶上,慷慨激昂地演讲起来。

“良山村的老少爷们!这温泉是良山村的,这池塘是良山村的,这大片土地都是良山村的!良山村的,也就是我们这些老少爷们的!凭什么要让外人赚了钱去?甩给我们两个大子,反倒是莫大的恩情!尼玛这不反了天了吗?”

“尼玛!反了天了!”果然有人闹哄哄地呼应。

马友智到底是上位话事人未久,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手臂不知往哪里放。此时完全放开了,觉得胸中一团火在烧,豪气冲天,敢以天下为己任,握拳挥臂,大声疾呼着,“我们要把这些黑心的资本家赶走!把温泉收回来,我们自己挣钱!”

“赶走黑心资本家!我们自己挣钱!”村民们一下子找到了到了燃点。本来只想着揍丫的一顿,压压惊,出出气。原来还有这么重要的意义?是啊,把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赶走以后,这一切,不都是我们自己的了?

哪像现在,老子想泡个温泉,还得凭着身份证六折!尼玛,差点被小恩小惠的蒙了眼!

“砸了它!砸了它!”群情汹涌,互相壮胆,胆子果然大了许多。

不知道谁薅起了一截地砖,恶狠狠地砸向温泉馆大堂,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大幅玻璃粉碎。

一时间地砖乱飞,场面再也收拾不住。

其中一块砖头径向二楼的豪华套间,劈头砸中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偏分……

“马王爷!这是马王爷降了灾祸啊!”

群殴不是老头子们的菜。面对倒成一滩的小山峰,几个真正捡了条命的老头子,腿脚和嘴唇一起哆嗦。

无论如何,这钱再也挣不得。待腿脚恢复了些力气,老头子们互相扶挈着下山去,连索道也不敢乘。谁知道那细细一道钢索,在马王爷的盛怒之下,还靠不靠谱?

且买几吨黄纸烧烧。马王爷息怒,真的不关老小儿的事……

楚楠一夜无眠,清晨起来收拾行李打包。魏逐风上前关心,却挨了一通好训。挨训就挨训吧,习惯就好。魏逐风嘴角歪歪,帮着楚楠往车上搬东西。越搬越多时魏逐风才觉得不对头,班霸这是要干嘛?

魏逐风赶紧拨了于根顺的电话,回答却是不在服务区。魏逐风眼睁睁地看着楚楠的小POLO绝尘而去。

楚楠路过藏马新村时,正见几个老头慌里慌张地进村,貌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就一脚刹车。

车停稳时,老头们已经进村。楚楠摇了摇头。唉,这藏马山,再也不关我事……

第四百零四章 裹着床单的大好白菜

寒暑两假,孩子们都闲了,各级领导也就开始了大面积的考察调研。

若干年来,平阳从不在考察调研之列。但从今年春节前开始,来自沧海、桑田乃至首都的大小神仙,带着神仙眷属旋踵毕至。来了以后都要考察一下藏马山,调研一下温泉水。

陪泡任务太重,谁分管外宣接待都受不了。平阳县委经研究决定,按照对等接待、归口管理原则,谁的事来了,谁跑藏马山。除非正厅级以上实职,县主要领导不陪泡。

饶是分工明确,今年春节前后,平阳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叶飞武,还是一气跑了二十多趟藏马山。最多的一天泡了八回温泉,甚至干脆泡在池子里等下一波客人。大腿上的油皮都泡褪了,白生生的吓人。

作为地陪,藏马山风管委主任王思平倒是经常过来陪个泡,副主任于根顺却从不露面。反而吩咐马蒂儿乃至袁远,现金结账,一律不打折,爱谁谁!马蒂儿自是欣喜异常,坚决执行。

袁远虽然觉得不妥,却也知道,说给顺子哥也是白说。私下里动用点小权利,给县领导个面子,都说是于主任吩咐。

当然,县领导并不在意结账数额,大宗土特产打入住宿费,倒还算是个方便。这个叫袁远的总经理,五官端正,彬彬有礼,怎么看也不像是从婚礼上抢了人家老婆的。

说起来,婚礼抢亲一场戏,早已是平阳人民家喻户晓的传奇。更因为涉及两位县领导的秘书,在上层人物中间,也是个笑谈。

或者是袁远多虑。对于于根顺,叶飞武等一班领导从无不满。各种正式非正式场合偶遇,均是热情地寒暄,春风扑面。谁让这位爷的根子老粗呢?退一万步讲,谁还没年轻过?

冬天泡泡还倒罢了,夏季泡泡才是遭罪。叶飞武却不能不来。这回是中啊宣部直属单位一副局长亲至,市委宣传部朱一铭部长特地让秘书打了招呼的。

副局长带的眷属却是不多,只有一个女子。看年龄像是女儿吧,却本着厉行节约不给基层添乱的良好愿望,只要了一间套房。那就应该是干女儿了,叶飞武见多识广。

神不小,庙更大,那可是中啊宣部啊!县委书记钱树志本待特事特办,亲自陪泡,却被副局长无情地拒绝了,“谁都不必陪,派个司机即可!”

司机当然要派,叶飞武和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另车跟随。两大常委联袂而来,远远地照料着,面子也算给足。

副局长和干女儿泡泡,自是无须两大常委瞎陪。夜来无事,丁撼坤打电话喊了南泉镇镇长张阳光,叶飞武喊了藏东镇党委书记李书荣,一起来消耗漫漫长夜。大家都是钱书记手下干将,自是团结活泼,麻将桌上不涉及更多东西。

当然,两大常委技高一筹,书记镇长手气欠佳,也是没奈何的事。

天光放亮时,叶飞武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入睡,很快却又被外面喧哗吵醒。叶飞武推开窗户往下看时,恰好一块地砖飞来,顿时血流满面,“啊——”一声惨叫。

丁撼坤也没回自己的套房,就在叶飞武这里将就歇息,此时却被叶飞武惊醒。顾不得救护叶飞武,丁撼坤已被楼前的场景惊呆。这是咋的了?山民造反了?粗数怕有近百人!

地砖还在乱飞,丁撼坤连忙缩回脑袋,拖着叶飞武躲到床头死角处,“老叶,没事吧?”

“还好!”叶飞武抽了几张餐巾纸捂上。虽然看上去血呼啦的吓人,但地砖飞那么高,力道毕竟小了。再者说了,毕竟是工作比身体更重要,“快打电话报告钱书记!”

“呃,不急……”丁撼坤沉吟了一下。早知道藏马山民彪悍,却不知彪悍至此。于根顺上位以来,山民械斗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县委政法委通报表彰过的。听这喊声,貌似还是涉及外资的劳资纠纷?问题严重了!但此时,钱书记却是不着急出面,先看看事态发展比较好。

“哦!”叶飞武若有所思。还是丁主任考虑周到,毕竟是钱书记身边的人。对头!且看于根顺怎么收拾?这厮若是收拾不好,自有人收拾这厮!楚书记不是已经离开沧海了吗?唉,我这宣传部长还是毛躁了些。这一砖头,差点开了瓢!脑袋一时运转不灵也是有的。

毛躁的还不只是宣传部长。

房门“砰砰!”地砸响,丁撼坤开门时,一个大腹便便头上缺毛的老男人蹿了进来,好歹穿了条肥大的四角短裤。手里拖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子,要害部门好歹围了条床单。至于里面穿还是没穿,穿了多少,丁撼坤倒也不能深入琢磨。似露非露最是诱惑啊!脖子是极好的,大腿也是极好的。多好一棵大白菜,都让猪……

“对不起,朱局!让您两位受惊了!”丁撼坤连忙安抚,态度谦恭,语气诚恳。

温泉馆豪华套房并不多,这两间向阳的,自然订给了县委领导和他们的贵客。好在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昨晚两边各忙各的事,倒也不至于互相打扰。

叶飞武挨了砖头,隔壁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位朱姓副局长毕竟是来自首都,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还没搞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是第一时间跑到隔壁来寻求庇护。

看到这屋两位衣冠不整,那女子才觉得不对劲,挣脱朱局长闪进了卫生间。朱局长的手闲了,表情就严肃起来,“丁主任,叶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吓死老子了,菲菲不是在校生吗?想必也不会有人来拿双的。老子怎么会心虚呢?

“放心,朱局!看情形是藏马山民和投资方有点小纠纷,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马上!”叶飞武虽然捂着额头,却也坚决地站起来表态。

“嗯,农村精神文明建设任重道远啊!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率先富裕和共同富裕,长期目标是一致滴!但在短时期内,尤其是当前,还是存在矛盾滴!”朱局长忧国忧民,语气沉重,大裤衩子不损其威严。

叶飞武这才想起来,这位朱局长的调研课题,好像就是农村精神文明建设?果然是高瞻远瞩,思路开阔,切中肯綮,入木三分。听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茅塞顿开,耳目一新。全体同志都要深入学习,认真领会,坚决贯彻落实……

当下还真不是总结领导讲话,带领同志们鼓掌的时机。叶飞武和丁撼坤对视一眼,好像我们应该出面解决问题的?

可这问题咋解决?藏马山民,名声在外,那可是敢把派出所长的腿打断的!一个常委两条腿,两个常委四条腿,都不见得比派出所长结实些。再者说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

对了,打电话给于根顺……叶飞武面露张皇时,丁撼坤已经摸出了手机。作为县委办主任,丁撼坤和于根顺一起吃饭的机会毕竟多些。要说这位于主任啊,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滴!尤其是干粗活拿手。

“住手!”丁撼坤刚翻开号码簿,就听见外面震天介一声喊。

“是于主任?”叶飞武同样是如闻天籁。这喊声“嗡嗡”地震颤,慑人心魄的,早在政府门前就已经领教过,可谓入耳不忘。虽然当时叶飞武还不是县委常委。丁撼坤也不是。确切地说,这喊声彻底平息以后,两人就是县委常委了。

叶飞武连额头都忘了捂,直冲到窗前,正见于根顺站在门前台阶上。这家伙身上穿的是什么?装什么斑马啊!莫不是病号服?于根顺居然还会生病的?

“真是于主任!”叶飞武神情激动地回头看时,却见丁撼坤脸上挂着淡笑。虽然是笑,却有点冷的感觉。叶飞武下意识地摸向额头伤口,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虽然大家都是紧密地团结在钱书记周围,这个周围却是相当的宽广。有更紧,也有最紧。丁撼坤无疑就是离钱书记最近的人,也是最能代表钱书记的人。这趟陪泡,叶飞武和丁撼坤联袂而来,不分大小。而论常委排名,叶飞武还远在丁撼坤之上。叶飞武却是不由自主地瞧着点丁撼坤的脸色。

“朱局,这个于主任,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能掌控局面。”丁撼坤淡定地向朱局长介绍了情况。看来不会有更大乱子了,至少地砖已经不再飞。怎么就不能更乱一点呢?

朱局长“哦!”了一声,表情有所放松,看了看紧闭的卫生间,转身回房去了。丁撼坤走向窗台前也看了看卫生间。里面可能很闷的吧?床单倒是很薄。朱局长应该是拿衣服去了,当个干爹也是不易。

楼下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丁撼坤躲在窗角看到,于根顺单手拎着一个微胖的年轻男子,声音冷漠,“马友智,你想干什么?!”

“顺子哥!我爹,我爹没了!”被拎男子面露怯意,更多的却是悲痛。听说话才知,就是这个马友智,刚才在慷慨激昂地鼓动山民动手。

丁撼坤却是内心一动,有亡人?性质不同了!

“哦?”于根顺脸上也是明显一愣,手松开了。马友智落地不稳,于根顺甚至伸手扶了一把。马友智却是更加伤心,“呜呜”地哭了起来。

“别嚎了!”于根顺的眉头皱起来,指着背后一人问马友智,“郑有为打死了你爹?”

郑有为被人扶着走出已经破碎的玻璃大门。显然是吃亏不小,身上还有不少鞋印子。左眼乌眼青,嘴角苦笑,“顺子哥,昨晚山体滑坡,那边——”

郑有为身体不便,李大衍替他抬手指了指,顺道努了努嘴。事情再简单不过。山体滑坡,那是天灾。打人砸店,却是人祸。于根顺看了看远处,眉头皱得更紧,好歹没有再拎马友智。毕竟人家没了爹。

没等于根顺说话,却听见人群中又有喊声,“就是这帮外人搞坏了藏马山!顺子哥不要帮外人打自己人,吃里扒外!”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丁撼坤若有所思。看来,于根顺在藏马山民心目中,也不是传说中那般地位超卓,影响深远的?

“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把大家都打死算了!”另一个人的忿然喊话,更加证实了丁撼坤的想法。有门啊,倒要看看你于根顺如何收场!还有,藏马山因为开发不当,自然灾害频仍,民愤极大?

“这是马王爷显灵降灾祸!有人冒犯了马王爷!”

“藏马山几千年来的风俗坏掉了!马王爷绝不会任由某些人胡搞!”

喊声此起彼伏,喊话者都是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

什么马王爷,什么千年风俗?叶飞武已经听糊涂了,完全整理不出个思路。下意识地看向丁撼坤时,却见丁撼坤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从这半年来的深度交往来看,怕是有人要倒霉了。难道是……叶飞武把自己吓了一跳,丁撼坤难道要剑指于根顺?

第四百零五章 值守特护的小护士

于根顺趺坐床头。

不幸中万幸,灵儿和阑珊身体俱无大碍。经过简单医治后,都已恬恬睡去。

灵儿伤得略重些,肺叶有损,臀部皮肤可能会褪一些。阑珊双臂拉伤,需要慢慢调养。孙平福说,好在两人正年轻,身体自我修复能力最强,无须担心。

百余米急坠并摔进温泉,水面比岩石却也差不了太多。胸腹间隐隐作痛,于根顺并没有让孙平福检查身体。这次受伤,怕是伤及根本,需要长时间的恢复,医治无效。

四五十度的高温,本可承受的,于根顺也不是第一次深入山阴。现在平静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山阴里,好像真的是自控不能。甚至直到现在,下体还有些硬邦邦的难受。当时灵儿旖旎的呓语,阑珊渴望的眼神,好像都有些不正常。这恐怕不是一个高温可以解释的。末日纵情也不是。

难道说,山阴内还有催情的效果?

灵儿和阑珊,都在护士的帮助下清洗过了。于根顺当然不肯让女人擦洗身体,男人就更不行。一直趺坐床头,此时才觉得头顶发干发硬,浑身紧绷绷的,像是涂了一层胶水,很不舒服。

按照孙平福的嘱咐,于根顺按了床头的呼叫铃。一个乖巧的小护士轻手轻脚进来,先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牙,轻声说,“于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洗澡。这里有淋浴吗?”于根顺也笑了笑。幸好一直是正襟危坐,否则还出丑了。护士制服,为什么是粉色的呢?看年纪,倒是和灵儿阑珊一般大小。

“有的有的!”小护士使劲点头,上来就扶于根顺。

“不必不必!你告诉我位置,我自己去就好。另外,请帮我找一套大号的衣服。”于根顺连忙制止了小护士。灵儿和阑珊都换了斑马服,想来是卫生院里必穿的,宽宽松松的倒也舒适。

“嘻嘻!病人不要怕羞哦!”小护士顽皮地一笑,果然告诉了于根顺位置,就去找病号服了,走远后才自言自语,“好像跟传说中的不一样哎……”

小护士倒是不知道,于主任听力过人。有什么不一样呢?哥还有传说的?就一屁股的债……于根顺步履蹒跚地走进淋浴间,从头发上揪了些泥巴下来。都粘在头皮上了,不小心还薅掉了几根头发。这泥巴灰紫色,捏在手里软绵绵,倒也没什么味道。

拧开水龙头,放出冷水,使劲地搓洗一番,果然神清气爽。

小护士找来的病号服倒是够肥大,但没有内裤的,卫生院忒小家子气。于根顺暗自腹诽。也只好真空上阵了,幸好不再坚挺。

穿成斑马出来,小护士居然一直等在门口。于根顺把皂盒里的淤泥交给小护士,“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孙院长,让他明天一早派人送检,看有什么成分,对人体有什么影响。”

“嗯嗯!”小护士小心地接过皂盒,还是使劲地点头,好像不如此不足与表现执行力度。不过此时,于根顺已经没觉得护士服的颜色有问题了。

“孙院长今晚没回家,就呆在院长室里。”见于根顺自顾走了,小护士犹豫了一下才追上来说。貌似可以直接给孙院长送给去的,但不知道是否符合于主任的意愿。

此前远远见过于主任几次,却没有说话的机会。今晚本来不当班的,孙院长特意安排了值守特护。谁让咱是“院花”呢?十八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不知道这世界险恶。

“随便吧。”于根顺回头笑了笑。今晚还真是没有聊天的兴致,难得孙平福有心守在卫生院。小女孩爱慕英雄的心思,倒是没有注意到。

“嗯,于主任有什么要求,一定要按铃哦!”小护士又小声叮嘱了一声,这才迈着轻盈的步伐离开。呃,就好像无论什么要求都能接着?

于根顺回到病房,仔细看了看灵儿和阑珊的脸色。睡得都很香,额头甚至轻汗。

“哥!”

“师叔!”

灵儿和阑珊突然同时叫出声来,倒是把于根顺给吓了一跳。再听却没有了,两人的呼吸平稳,原来是在说梦话。

于根顺苦笑着,给她们把床单往上拉了拉。阑珊仰面朝天,胳膊垂到了床下,于根顺给轻轻地掂了上来。灵儿蜷得像只小猫,或者臀部还有些不适吧。于根顺把她压在腮边的胳膊拿出来,整理了下枕头。

就像照顾两个孩子,于根顺心存温情,却是毫无旖念。

可是,“哥”和“师叔”啊,却再也无从回避。

山阴内和灵儿几乎是赤裸相见,如果不是阑珊适时出现,于根顺不知道还能坚忍多久。裹在大包里急救阑珊时,该摸不该摸的地方,也都摸了。张五魁和李铁柱的古怪目光,倒也罢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无所谓,于根顺却要直面内心。

内心就是,这两个孩子,早已长大。她们心底的那份深情,沉甸甸,纯真炽热,想视而不见却不能。

可是,怎么办?哥这一地的鸡毛。

于根顺呆坐半晌,仍是苦笑而已。

好吧,一团乱麻且放一放,当下的问题却也非同小可。

藏马山的风土人情,概是千百年来沿袭,起码这六十年没有根本性的变化。灵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主权,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后果,怕不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一年多来,发展经济也好,弹压械斗也好,重医重教也好,甚至整顿市场秩序,教训不孝子孙,于根顺一直都站了道德的高地上。一腔热血,两袖清风,付出良多,收获亦大。

而最重要的,就是得到了绝大多数藏马山人的爱戴景仰吧。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说是新时代的总瓢把子也不为过。藏马山“隆隆”向前,带着鲜明的个人色彩。

至于些许宵小,于根顺并未放在眼中。哪个敢跳出来,就灭哪个好了。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总不会人人满意。万民山呼万岁,那定是迫不得已。假以时日,这万岁也定会受万民清算。

而移风易俗,如水浸风侵,绝非三秋之功。强如于根顺,也莫之奈何。

更何况,于根顺也没觉得藏马山之风俗有什么过分,需要下大力气除之。制止械斗,不过是外在行为罢了,并非思想深处的改变。

更何况,这械斗也不见得已经根除。诱之以利,畏之以力,虽然立竿见影,却也不能保证不再反复发作。

更何况,见识过更多利益的山民,燃点更低。一旦爆发,其后果比从前更是难以预料。藏马山之所以风平浪静,全仗于根顺一己之力罢了。

这一己之力,却非强力。在更大程度上,还是站了道德的高地……

而今灵儿一言,却是径把于根顺打落尘埃,弄了个灰头土脸。影响个人声望事小,影响藏马山发展事大啊!

明天太阳照样升起,于根顺以何面目示人?

悠悠众口面前,真相并不重要,解释只是欲盖弥彰。

于根顺也决不会到处解释就是。难道逢人就说,灵儿是我的童养媳,不是我的亲妹妹?更何况户口本上写得清楚,于贵来一子一女,并无童养媳一栏。

信神神在,不信神无。跌落尘埃的于根顺,如何引领藏马山人前进?靠着风管委副主任的权威吗?连于根顺自己都没把那当回事。

说起来,前世今生,于根顺并无根本性变化,从骨子里还是那个总瓢把子。

而从明天起,却是不得不改变。

而如何改变,却是茫无头绪。

夜深沉。外面暴雨如注风咆哮,炸雷一个紧似一个。室内却是温馨安定,灵儿和阑珊睡态可掬,本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一梦了无痕。于根顺趺坐床头,听着“哥”和“师叔”的梦呓,目光柔和,心里暖暖,些许迷茫尽散。

是啊,千错万错,灵儿没错……

让张五魁等人去忙自己的事以后,先后有几波人过来探视。于根顺只放父母进来看了灵儿,放马奋进来看了阑珊,其他人都让孙平福挡了驾。这时候闲聊些有的没的,何益?哥并没有抱头舔伤口就是。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于根顺彻底放松精神,就那么坐着睡去。

不知何时,小护士蹑手蹑脚进来,取走了于根顺换下来的脏衣服。还好奇地瞧了一会儿,居然有人坐着睡觉的?于根顺似有感应,却没有睁开沉重的眼睑。

清晨暴雨歇了,灵儿先醒,撅嘴揉揉眼睛,却见哥哥坐在身边,穿得斑马样。至于睡觉的地方是在哪儿,还真是不重要。

一些事情涌上心头,灵儿脸上禁不住一丝红晕,却轻轻挪动,把脑袋放到了哥哥腿上。屁股好像有些疼?灵儿伸了胳膊过去摸摸,嘴里小心吸气。

貌似破皮了?不会留下疤拉吧?那就难看了!难看就难看吧,反正别人也看不到。哥哥要是敢嘲笑灵儿,定叫他好看!

想到这儿,小拳头就握起来了。转脸看向哥哥,却见哥哥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灵儿撅嘴“哼!”了一声,懒得看你!大眼睛果然闭上了,挪动了一下脑袋,拱着哥哥肚皮,这样舒服些。

小护士探头望了一下,又退出去。一会儿孙平福进来,小护士在后面推着个餐车。就是不知道这餐车,是否由运送医疗器械的小车改造而来。揭开包袱,小米粥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水阑珊闻香而动,先动的却是舌头和嘴唇,继而坚决地睁开眼睛。所看方向果然是餐车。

坐起来后才看到师叔正微笑着望向自己。水阑珊一时间居然有些难为情,低头两手互捏,肚子却又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脸红之下,爱谁谁吧!水阑珊“腾!”地跳下床,直奔餐车而去。

小护士倒是利索地端粥给水阑珊,忍俊不禁的同时,心底居然有一丝丝的妒忌。妒忌这病房里的两个同龄女孩。

于主任和孙院长闲聊了几句。虽然没发现大的问题,孙院长还是建议三人住院多观察几天。于主任点头答应了,并说有人探视的话一律挡驾。

小护士忙着给两个女孩派早餐,耳朵里却听得很认真。看样子,于主任可能真的会在卫生院呆一阵的吧?嘻嘻。

这个结实一些的女孩,于主任称之为阑珊的,可真是能吃,吃相也不雅,一直低头大嚼。好像多久没吃过饭了,而卫生院里的小灶早餐,正是天下美味。另一个调皮些的女孩,于主任称之为灵儿的,倒是没个闲的时候,一边喝粥,一边四处看,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

无关人等来探视的话,我就给挡了,不要打扰于主任养伤!小护士下定了决心,收拾餐具往外推。刚走到门口,却见刚离开未久的孙院长又跑回来了。真的是跑,气喘吁吁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长了一脸的青春痘。

“顺子哥,温泉馆出大事了,李大衍打来电话,说是你电话不在服务区!”那青春痘着急麻慌地报告于主任,顺手从餐车上取了个小笼包子。刚才阑珊干掉了三笼,好歹剩了几个。

“哦?!”于主任严肃起来,也不问什么,撒腿就往外跑去,门外飘来一句话,“灵儿阑珊不要出去!”

阑珊登时站起来,握了握拳头,貌似很想跟出去,却又只好坐下了。灵儿倒是没太在意,撅嘴朝外瞪了一眼。

于主任好像没吃多少东西啊?还是个病人呢,怎么就不让人歇歇呢?小护士没来由地瞪了青春痘一眼,眼白里写满了鄙视。

青春痘却是赵奎。此时赵奎正伸手去拿另一个小笼包,只好讪讪地放下了。这个,我不能吃的?

唉,越是漂亮的女孩,越是白眼我,都成规律了!赵奎心里委屈得不行,却坚决地把那包子取回来,一口吞下去,结果噎出了男儿泪。

有什么嘛!我家老婆比你漂亮多了,个也比你高,老丈人还是县委书记呢!虽然,我要给她准备早餐。可是,有钱难买哥乐意……

第四百零六章 打了顺子哥的脸

信爷者,得安生。不信爷,爷揍你!

李大衍这厮,满嘴里跑火车,做事不着调,还时常以顺子哥代言人自居,向来是招摇过市,无风自飘。

要说于根顺手下众多,忠心耿耿者也不在少数。如张五魁等,绝对能把顺子哥的指示秒米不差地落到实处。但临阵决断,自行处置,结果又基本符合顺子哥意图,就差了不是一点点。所以,于根顺经常觉得无人可用,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亟待加强。

人才当然也有。那就是从沧海捡回来的袁远和李大衍。奈何袁远被马蒂儿抢去,李大衍又滑不留的丢没个正型。

凭心说,一事当前,既能判定形势,又能掌控局势,李大衍可堪重任。行尸,人才啊!

所以,行尸说出大事了,那就是出大事了。判断标准是行尸自认为无法控制,后果可怕,不敢擅作主张,非顺子哥出面不可。否则,以这厮剑走偏锋的主意,歪打正着的手段,无法无天的胆量,哪里舍得喊顺子哥过来出风头?甄丹不就是这厮自作主张打跑的吗?回头还得给这厮擦屁股。

难能可贵的是,这厮每回都能将结果控制在法律红线以内,更在于根顺容忍底线之内,即使恼羞也成不了怒。

换言之,如果别人报告“出大事了”,于根顺起码会回家换个衣服再说。装个斑马有意思吗?拖鞋差点甩丢。

事情果然很大,大到于根顺纳闷。远远就听得玻璃“哗啦哗啦”地响,这么大片的玻璃,只在温泉馆有。以于根顺和马家爷孙的关系,砸了温泉馆,那就是砸于根顺的脸啊!藏马山人这么出息了?

这么有出息的人,居然是马友智?于根顺转瞬间绕过温泉馆,正见马友智指挥着大队人马,着实闹得痛快,板砖乱飞,温泉馆半边门脸都没了。于根顺几乎被这混蛋气乐,一把薅住其脖领子,提到了和自己鼻子同高的位置。

马友智果然不是白胡子老头上身,还知道害怕的,并且委委屈屈地说出了原因——马长福死了?

于根顺动作一滞。马长福虽然不是个东西,却也是人家亲爹。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真是郑有为行凶的话,那还真就没话说了,反倒要揪着郑有为见官——现在是法制社会。藏马山自有总瓢把子打得,别人却是欺负不得!

行尸第一时间指出了缘由。于根顺望着远处的泥石流天灾,心里“咯噔!”一声。看面积至少没了近十家宅院,如果不是良山村早已整体搬迁,怕就是几十条人命。马长福在片场守夜,于根顺倒是知道的。而郑有为挨这通揍,概是躺着中枪了。

于根顺放下马友智,回头朝着郑有为笑了笑,不乏宽慰之意。郑有为也向于根顺笑笑,笑得直抽抽。身上痛啊!

“把外地人赶出去!藏马山是藏马山人的!”喊话的是另一个苦主,马友智的大哥马友仁。马氏父子五人,算是于根顺重生后最早的相识了。

于根顺虽然打掉了他们上百颗牙齿,后来却也没有再去计较。藏马山人有话说在当面,有帐当场算清。事后嘛,大家还都是藏马山人,砸断骨头连着筋的,家和万事兴。

“顺子哥,兄弟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也只好血本无归了。”郑有为摆脱了李大衍和赵卓的扶持,趔趄了两步,满脸萧瑟地站住。一句话,两头分,说得沉重无比。

“郑兄,你以全部身家系在兄弟身上,兄弟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就是。”于根顺暂时管不了近百人的喧嚣,正色地看着郑有为。虽然斑马服不甚合身,拖鞋带泥,负手而立时却也是顶天立地,义薄云天。

郑有为苦笑着拱了拱手,没再说话。一切由顺子哥做主!

见于根顺先去理会郑有为,屁股不正,立场存在较大问题,近百村民心下不满。顺子哥积威犹存,村民们也多少有些忐忑。只听一人咆哮起来,“赶走外地人,藏马山是祖宗留给藏马山人的!藏马山人自己会挣钱!”

这回喊话的是马友礼,马友智的另一个哥哥,还真是打虎亲兄弟了。马友智被医好了失心疯,抱着膀子蹲在台阶下。虽然不敢吱声,却也是一脸的不忿。我爹头一回死,不能白死就是。下一回没爹死了……

这帮混蛋还真是出息了!于根顺在门旁高处坐下,向着马友礼招了招手。马友礼左右看了看,终于脖子一梗,毅然决然地走过来,貌似也有几分气概。

“马友礼,你爹还埋在那边吧?如果换了我,我会先让老人风光大葬,然后再说其它。你这么乘机讹人,是卖老人吧?你的孝心呢?你的良心呢?”于根顺睥睨着马友礼。哥不打苦主。哥说也说死你!说着又招了招手,马家四兄弟果然聚了过来。

很明显,今天这事情,主心骨就是这仁义礼智。马长福当了三十年村支书,成果显然不只是这四个儿子。仁义礼智,在村民中间,多少也有些惯性的影响就是。现如今,马友智这个话事人,显然不如马长福那么好使,大事说了不算,大钱被别人挣去,凭什么?

“我们的爹,我们自会风光大葬。还轮不到你给我们讲良心!”马友仁也是豁出去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怕也是不能善了,如今可是法治社会!你不是要讲道理嘛?我是没上自家妹妹的!禽兽还讲什么良心?

最后一句话最大声,身体也转向村民,眼里正是粼粼波光的人工湖。不知道是否想起来一年前故事。

“那我们就讲讲挣钱吧。”于根顺今天真的好耐心,丝毫没有火气,“你爹当了三十年村支书,你家盖了二十间大瓦房。然后呢?还有什么?村民们呢?吃啥喝啥?今年你们兄弟四人挣了多少钱?为什么能挣到这些钱?以前怎么挣不到?”

“难道是因为你?”马友义反唇相讥。理虽不直,气倒是很壮。想引起村民的共鸣乃至哄笑,却也没有实现。

古语云,坏处要一下子给到底,就像打蛇。好处要一点一点的给,就像喂狗。前者于根顺不屑为之,可以留着解闷。后者于根顺也没有刻意为之,想来这狗不但会忘恩弑主,胃口还会越来越大。

无论如何,马家四兄弟,这回不能轻飘飘放过了。

“说因为我,倒也有一定的道理。如果没有我,郑有为郑兄,不会投资买咱们的村子。”于根顺摊了摊手,郑有为果然使劲地点了点头,倒是和那小护士的神情有些类似。想来还是冒失了一些,郑有为之投资,除看好藏马山之大好前景之外,于根顺的个人魅力确实是郑有为最后的决心。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家那二十间破房子,值个上百万?或者郑有为郑兄是个傻子?”于根顺真诚地看着马友义,继而在马氏兄弟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又转向了全体村民。

“哈哈哈哈!”这回果然有村民哄笑了。家家户户都卖了个大价钱,得益明摆着的,谁比谁傻?想来于根顺虽然上过自家妹妹,却也是踏踏实实地给村里办了些好事。

再者说了,于小灵是怎么来的,别人不太清楚,良山村人稍微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怎么就被马友智蛊惑了呢?

但话又说回来,温泉馆确确实实挣了大钱,郑有为肯定也会挣大钱。而这些大钱,却没有老少爷们儿什么事!凭什么?!

“我们再说说赚钱。你们把温泉馆赶跑,把剧组赶跑,这些钱是不是你们真的能挣到?是不是把温泉水舀出来就能卖钱?怎么吸引游客,怎么把游客变成常客?你们懂得经营吗?你们的前期投资在哪里?”于根顺苦口婆心,一条一条地往下摁手指头。这些事情,还真是村民们没有想过的。光看到人家吃肉,不曾看到人家挨打。

“退一万步讲,这些你们都会,都能,谁让你们是藏马山人呢?能耐大的!但人家前期投资那么多,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结果却是血本无归。你们还有良心吗?藏马山人就是这么对待来帮助我们挣钱的朋友的?”

“好吧,我们连良心也不讲。如果你们打跑了这波人,回头谁还来藏马山投资,怎么开发项目,藏马山人怎么才能挣更多钱?”

现场肃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于根顺的炮轰,若有所思。即使马家兄弟心有不服,却也只是撇嘴而已。

“结果,你们把郑兄海扁了一通,郑兄都不敢信任我了!你们这些混蛋,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烤得我外焦里嫩,里外不是人。”于根顺很无奈,却也是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激动,“腾!”地站了起来,倒是把马氏四兄弟吓了一跳。

“你们还把温泉馆砸了,这是打我的脸啊!马奋马老爷子,那是我师叔。但这只是师叔师侄的事吗?一条高速公路,能给藏马山带来多大方便,带来多少利益?马老爷子为这条路,投资二十亿!二十亿现金用大车拉,知道要多少车吗?”于根顺挨个虚点着村民,再没把马氏兄弟放在眼里。点到谁头上,谁就下意识地低头。

“好吧,二十亿是多少大车,我也不知道。但你们能不能长点心,别搞这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腌臜事?”于根顺抬头看了看二楼,觉得有人在窥视,却也没有在意。哥一直都是以德服人的。

“郑有为郑兄这通打,温泉馆这些玻璃,帐都要算。但不是今天。现在,跟我去把马支书挖出来吧!死者为尊,不肖子孙……”于根顺一边嘟囔着,一边起来往外走,村民们果然跟上了。

马家四兄弟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互相看了看,也只好溜溜达达地跟上。好容易寻到大好机缘起个事儿,就这么被于根顺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了?

第四百零七章 昧着良心反了顺子哥

魏逐风赶过来时,马长福和孙满堂的尸体已经找到。炕上一张炕几,三个碟子一壶酒,尸体遗容大体完整。

看样子喝酒够多,很可能是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泥石流吞没了。而泥石流冲到村边时,已经失了大部分力道。旁边的宅院或埋或塌,马家大院却是高大又结实,甚至露着些红瓦屋脊。于根顺指挥着一百多名村民,就是从这里开挖的。

魏逐风确认了两人因自然灾害死亡,葬礼就可以开始了。

按照藏马山风俗,意外死亡属于凶丧,不停尸,即时发丧入土为安。魏逐风本待指出土葬不合法,犹豫了一下却又没吱声。自然灾害亡人比较啰嗦,特事特办,早了早好吧!凡是依法按规矩,不一定有好的结果。土里埋个人,还能变僵尸的?

一会儿,白事班子到场。唢呐嘹亮,大杆呜咽,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马氏兄弟披麻戴孝,哭声震天响。

魏逐风却把于根顺拉到一边,说了楚楠离开的事情,“带走了全部行李,移交了枪械档案。虽然调离手续并未办理,但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哦。”山风刮得紧,尘土也多,于根顺概是迷了眼睛,良久没动地方。身体也是一动不动,好像和这个世界再没有关系。

魏逐风莫名地有些焦躁。好端端的,这都什么破事?于根顺就是个大混蛋,楚楠也不是个省油的。哪怕有一个人稍微服点软呢,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尼玛我这急的,皇帝不急,你们全家都是太监……

那边,白事班子的班头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子,胡子翘翘,瘦得像山羊。早年念过私塾的,解放后因为成分不好,无奈操了贱业,一干就是五十年。不能说德高望重,至少也是丧葬权威。十里八乡的白事,都来请这班头。无论男女老少也都尊一声“白班头”,虽然白班头并不姓白。

这年头,劳动分工不同,职业不分贵贱。谁家有白事,还在乎几个小钱?啥钱也不如死人钱好赚啊!白班头腰包极鼓,日子过得相当滋润,连徒弟都收了十好几个。

“吼——请灵,上路唻!”白班头是葬礼的主宰者,手里举着象征仪程指挥的哭丧棒,号令孝子孝妇及一众随喜人员,无有不从。

就在这时,白班头突然听到一声“我来吧!”随后,哭丧棒就到了一个穿着拖鞋和病号服的年轻人手上。白班头一时间有些迷糊,有抢钱的,有抢物的,甚至有抢亲的,怎么还有抢哭丧棒的?

接下来,一条条的念唱从这年轻人嘴里吼出,却是让白班头目瞪口呆。

“吼——孝子砸老盆,奉元宝买大路唻!”

“吼——孝子指路,明黄大路西南上唻!”

“吼——入土为安,少不得清明寒食唻!”

从村头到坟地,整个葬礼仪程依足了老规矩,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白班头下意识地跟在年轻人后面,居然听得如醉如痴。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啊!干了一辈子的活计,却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上了一课?这是咋回事?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礼仪的?

现如今的葬礼仪程,早已经没有这么复杂。村里有点年纪的人,却依稀地记起了小时候的故事,至少是嗡嗡嗡时期“破四旧”之前吧。

更加古怪的是,明明是一年轻小伙儿,唱念时嗓音却是浑厚古朴,苍凉悲怆,尾音还带着些颤抖,仿佛真的穿透了时空,沟通了阴阳。或者是对亡人家属的哀戚感同身受吧?这唱念声悲痛至极,对参加葬礼者均具有莫大感染力,几乎要闻声落泪。

此时,祖坟地上已经聚集了四五百人,男女老少都有。

马姓本是良山村第一大姓,占全村近半之数。次之是石姓,占了四分之一,再次之是于姓,占了五六分之一。孙姓等属于杂姓,从一家到十几家不等。

延续千年的封闭山村,各姓之间互相通婚,家家户户都能扯上点关联,彼此间也有辈分排下来,这大叔那大娘的叫。尤其是红白喜事时,更显凝聚力,有事没事的都凑上前帮个忙。

于根顺的唱念响彻坟地,伴以哀乐鸣奏和孝子孝妇的痛哭。葬礼在肃穆沉重的气氛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参与早上闹事的数十个年轻人,此时多是惭愧不已。顺子哥毕竟是良山村人,地地道道不掺假。顺子哥无论有多大能耐,无论有多大出息,也始终把自己当了良山村人。顺子哥主事以后,良山村也是得益最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苦日子再也回不去。

即使是顺子哥私德有亏,就能抹掉这些贡献吗?

刚才真是痰迷心窍,怎么就反了顺子哥呢?对,顺子哥说的是“亲者痛仇者快”。就好比是卸磨杀驴,吃饱了撵厨子,念完经打和尚,还有比这更狼心狗肺的人吗?还有比这更丧尽天良的事吗?

顺子哥真是大人大量啊!虽然被人揭了伤疤打了脸,却是以德报怨,亲自操持葬礼。这两个亡人,与顺子哥非亲非故,马长福甚至与顺子哥有些过节。

更别说今天这事还是马友智挑起来的。更别说马友智还是顺子哥扶起来的。如果没有顺子哥,郑有为郑老板,哪认得马友智是个什么东西?

这才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你听顺子哥的喊声,多么悲痛,多么忧伤,多么难过,多么多么……顺子哥给谁说过什么吗?他没有!顺子哥就是自己藏在心里。

如果良山村人都昧着良心反了顺子哥,顺子哥该多么多么多么!

马长福寿福不长,孙满堂没有儿孙。

两个葬礼一并举行。马长福自是孝子贤孙一长串,孝妇哭得格外孝顺。孙满堂这边却是冷清萧条。一个孙姓的年轻人主动站出来,作为孝子替孙满堂处理后事,披麻戴孝砸了老盆。新坟压顶后,这年轻人又依着规矩磕了九个响头。

“你叫什么?”于根顺突然问道。虽然良山村人基本都是个脸熟,却也是了解不深,能喊出名字的更是没有几个。

“顺子哥,我叫孙义。”孙义憨厚的脸上带着些凄色。两只手交叠抱在一起,不明白顺子哥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于根顺却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葬礼完毕后,于根顺站在了高处,“良山村的老少爷们,大叔大婶!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各自奔生活。藏马山风管委决定,今日丧葬一概费用,均由风管委支付。另外,两位亡人的家属,分别发放慰问金五万元!”

于根顺声音并不高,四五百人却是听得清晰,表情也俱是错愕。公家给钱治丧?还有这好事?马长福这老东西,人死了还能给儿子们造福!那么,孙满堂的慰问金给谁?

马家四兄弟互相对视,显然已经有了分配方案。果然是能哭的孩子多吃糖啊!

孙义却是呆立当场,好像明白了顺子哥什么问他名姓,心里倒是有些惭愧。

“但今天,马友智兄弟四人,纠集不明啊真相人员闹事,打了台商郑有为,同时造成温泉馆大面积损失,后果极为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外商以及将来的各地投资者,对良山村乃至藏马山的重要意义,刚才已经说过,这里不再重复。”于根顺说到这里顿了顿,留出时间让大家消化。就在马家四兄弟比孙义更呆时,沉声下了判词。

“念在马氏兄弟丧父心切,刑事责任暂时不予追究,民事责任却不能免除。也就是评书里说的,死罪可恕,活罪不饶!马长福名下的五万补助金,就用于温泉馆的修复和郑有为的医药费!”

于根顺左边,站在刚收回哭丧棒的白班头,想着拜师学艺的,活到老学到老嘛!

右边却是魏逐风,苦笑隐藏得很深。或者,只有魏逐风才能臆度顺子哥主持葬礼的缘由吧。女人有事,可以恸哭发泄。男人却不能,偏偏事又多。顺子哥大概就是想喊两嗓子吧,费了好大力气。

本来,魏逐风确认死亡原因后就可以离开的,参加这个不相干的葬礼干嘛?临了却对顺子哥有些放心不下,也就默默相陪一阵。此时魏逐风却禁不住撇嘴,顺子哥还用我瞎操心吗?人家连刑事民事都拎得清,管得比我这派出所指导员都宽。

想了一阵子,魏逐风又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些怀疑。顺子哥主持这葬礼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什么都不为?唉,刚刚才觉得有些看清楚,却是更加不清楚。懒得寻思了,爱咋的咋的吧,反正他是我哥!且听我哥下面怎么说。

“马友智身为剧组的剧务,良山村的话事人,却有如此不符合身份的恶行,你丁忧三年吧!至于村支书一职,待组织研究后决定。另外,马友智兄弟四人,从今日起不得在片场出现。出现一次就打一次!打到爬着下山才算打过。”于根顺声色俱厉,口风如刀。

魏逐风冷眼看去。马友智可能刚才哭得太累,现在一副小心肝又被人拎起放下,最后踩在地上,脸色苍白,瘫倒在地,哭得比埋爹时还惨。其他三马,虽然面露忿怒,却也没有更多动作。这让魏逐风放松不少,顺子哥毕竟压得住场面。

所有良山村人也都毫不怀疑,顺子哥会亲自执行最后一条判决。但也绝对没有人想着拉马友智一把。顺子哥仁至义尽,给足了马友智机会,马友智却是狼子野心。回想起来,马长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丁忧是什么意思?不管了,马友智定是被一撸到底,抹成了光棍。那么,谁给良山村话事?

“孙满堂名下的补助金,就由这位名叫孙义的孝子全额继承!”于根顺果然解答了众人心中的疑问,就当马家四兄弟已经不存在了,“从今天起,孙义做良山村话事人,兼任剧组剧务。李大衍负责辅佐孙义上道……”

看来,良山村这回是真的变天了。从古至今,良山村的话事人一直姓马。顺子哥说“散了吧!”以后,村民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走远后才低声交换着意见。意见焦点不是马友智被撸,而是孙义意外上位。这是为什么?

孙义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傻愣愣地没动地方。我这就成话事人了?

第四百零八章 姑娘大了不中留

孙义懵懵懂懂地跟着李大衍走了,李大衍嬉笑怒骂地传授了些什么,孙义只管点头如捣蒜。

至于行尸大人义薄云天,担忧顺子哥的安全和荣誉,不惜舍身入狼群亲做护卫,就不需要顺子哥感恩戴德了。反正说出来也是明珠投暗,搞不好还要挨一通讥笑。这个世界乱的,好人难做啊!

当然,哥大人大量,自是不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学雷锋做好事,只写日记不留名。我本楚狂人啊,凤歌笑孔丘……

魏逐风陪着于根顺下山,心里还在琢磨着顺子哥刚才这通组合王八拳,恍然有所体悟。高!真高!实在是高!顺子哥定是高老庄留学归来!

亡人入土,自是不会再挖出来,预防了恶性啊事件,合理合法。代表政府处罚了阴谋者,补偿了受害者,给大家一个交代,合法合情。由乡土风俗入手,顶着个“孝”字变更话事人,维护了自己的权威,合情合理。适当的情境做适当的事,一切都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于无声处听惊雷。或者还有别的深意吧,需要慢慢琢磨。

“老谋深算!”魏逐风当然不至于高山仰止,纳头就拜,反倒是带着些嘲讽鄙视顺子哥。整天跟这种人呆在一起,可得长点心眼子,不止能在酒桌上坑哥的!

“哦!”于根顺却是没有聊天的雅兴,好歹应了一个字,突然加速,如影而逝。

“尼玛谁替你担忧,谁就是铅笔!”魏逐风气急败坏地走向索道。这厮怎么不把拖鞋甩了,光脚丫子跑……

卫生院里,灵儿和水阑珊正在嘀咕着什么,却见于根顺突然闯入,两人立时收了话头。

灵儿自是送了个白眼过来。一大早出去疯这么久,没人管着是吧?

水阑珊却低眉敛目地坐在床头,摆弄着手指,貌似有些无所适从。以后该怎么跟师叔说话,师叔不会笑人家吧?

“好好在这休养,不准出院。”于根顺回来就是嘱咐一句,说完就往外走。又耽搁这大半天,小朵和小石该闹了,昨晚就说好今天一早回去的。但也不能不先回来看看两个小丫头,闹起来更没谱。

灵儿当然是老大的不情愿,却也没有任性。毕竟昨天的乱子够大,哥哥定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在病房里呆几天也好,至少不会继续添乱。你才诚心想给哥哥添乱呢!那不是迫不得已吗?当然,哥哥的乱,有并且只有灵儿添得!

水阑珊心里有些不舍,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偷看了一下师叔的背影。师叔自会处理好所有事情,那是必须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得住师叔吗?

于根顺刚走到门口,却见小护士捧着衣服送来,已经洗净熨平。皮鞋也打了油,从来就没这么亮过。袜子太臭,就不要洗了吧,再说还有个大洞。买双新的就好,纯棉薄质,人家还是第一次买男袜哦!

笑了笑接过衣服,于根顺熟门熟路地走进淋浴间。连声“谢谢!”都没敢说啊,背后四只眼睛盯得狠。好吧,卫生院的服务真周到。

小护士心里“砰砰”地跳,连进病房都没敢,下意识地转身就走。走出多远后才发现,双手居然一直保持着捧的姿势。于是双拳一握,使劲地放下了。我怎么跟做了亏心事似的?真是的!

于根顺换好衣服出了卫生院,街上还是有不少人打招呼。但也有人目光闪烁,笑得勉强。于根顺微笑依旧,内心却是甘苦自知。藏马山多大点地方,想必已经传遍了吧?连亲妹妹都能上的人,还是人吗?

今日顺道安顿了良山村,暂时不会有太多事端。马友智痛定思痛,心里后怕,想必会拼命摁住三个哥哥,不要跳起来找死。说起来,良山村还是自己的大本营啊!

但是,其它各村呢?镇上呢?怕有众多人等着看哥的笑话,甚至不怕乘乱来上一两脚。蛤蟆不咬人,专门恶心人。岂不知,没了哥的藏马山,立即天下大乱。

为什么会天下大乱呢?于根顺突然收住脚步,如同晴空闻雷。

目前格局,好像已经走到了极致,藏马山是于根顺的藏马山。

这是我所希望的吗?

谁怕藏马山乱呢?换句话说,谁在乎藏马山乱与不乱?棋逢乱处生,自认有能力火中取粟者,正恨不得藏马山大乱。

藏马山乱了以后,损失的只是这座藏马山,以及世居此地的藏马山子民。

可是,即使是藏马山子民,就不希望藏马山乱吗?马友智是个什么东西,于根顺清楚,良山村人也不见得不清楚,却依旧被马友智挑动。因为有利益摆在眼前,砍回家里就是柴火。长远发展,子孙万代,不在普通人的考虑范畴之内。

既得利益最多的良山村尚且如此,遑论其它村子?张五魁就曾经说过,不少瓦屋村民闹腾着要搬迁,要享受和良山村一样的待遇,但被他弹压了。张五魁之忠诚毫无疑问,自是严格落实顺子哥各项指示。

但若无顺子哥影响,不必考虑顺子哥意愿,换言之,若顺子哥不在藏马山,张五魁将如何选择?此事不问可知。

更别说被剥夺了太多利益的原藏马镇一干党委委员。

如此说来,一己之力推动藏马山发展,一己之力维护藏马山稳定,却是阴差阳错,甚至是一厢情愿,如此而已。

哥这是招谁惹谁了?于根顺突然觉得,貌似全藏马山都可能站起来反对我?

况且,藏马山真是我的藏马山吗?一纸红头文件,就可以抹杀得干干净净。春梦了无痕,多少人弹冠相庆。

也就是说,藏马山之乱与治,绝对不是于根顺的凭仗。

换一个角度,藏马山之长治久安,良性发展,反倒是必须脱离了于根顺。

于根顺在风中凌乱,全不知此时正烈日当空。

“瞧,那不是于根顺吗?怎么魔障了?!”

“走你的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连亲妹妹……”

远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悄悄拐入小巷。反正镇上的路都是大小道纵横交叉,怎么走都是对。于根顺从梦中惊醒,晃了晃脑袋,继续走路,蓦地发觉路上清静许多,貌似没有几个行人。概是大中午的缘故。

任何人都可以放任藏马山崩塌,我却放不得……虽千万人吾往矣,哥全接着就是!

可是,怎么办?

“爸爸说话不算数!一天之内二次了!”小朵晃着两根嫩生生的手指头。饭桌摆在院子里的树荫下。

“爸爸忙的!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小石端着饭碗,使劲地往嘴里扒饭。这句话,还是昨天陆晚劝两个孩子吃饭时说的。

昨天中午,小朵和小石好歹在温泉馆吃了点东西。也是端着小碗站在大堂门口,吃一口就抬头看一眼外面。

来往客人都瞧着两个粉嘟嘟的孩子可爱,但貌似脾气不太好的,或者是受了什么大委屈。

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就是身娇肉嫩,定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的。能在这儿吃饭,也定是和温泉馆老板关系密切,没见总经理助理陆晚亲自伺候着吗?据说马蒂儿老板还是个大姑娘,嘿嘿!

这两个孩子喊于主任爸爸?复杂了,哈哈!姑娘大了不中留啊,你说这于根顺哈,多少好白菜!还别说,这小女孩的眉眼,还真是有点于根顺的样子……

好在客人们只是道路以目,低声碎语加眼神交流,陆晚只当没听见,接着劝两个孩子好好吃饭,“爸爸留话让小朵和小石先吃的,不吃饱爸爸会不高兴哦!”

左等爸爸不回,右等爸爸不回,那就……继续等。陆晚只好让袁远备了几个孩子爱吃的菜,送到大堂副理的桌子上。经过耐心交流,小朵和小石终于答应先吃饭,“爸爸回来后,另给爸爸烧,要完全一样的菜!”

陆晚也是等得焦躁,内心更是五味杂陈。无论如何,英明神武不似凡人的于叔叔,和当下境况,却是无法统一起来。于小灵也不是那种女孩子,可这话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

天色渐晚,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入,陆晚接听后才知,是镇卫生院院长孙平福。陆晚倒是吓了一跳,脱口而问,“于叔叔怎么了?”

回答陆晚的却是于根顺。陆晚心里忐忑,也不知道于叔叔有没有听到这个称呼,孙平福听到也不好啊!说起来,两人同岁呢,陆晚甚至大两个月的。

手机传给小朵,小朵倒是没有吵闹,只是大颗的泪珠滑落,声音哽咽。

小石握着两个小拳头,想去抢手机,却坚强地忍住了。想来就算去抢也抢不到,哥哥让着点妹妹好了。爸爸悄悄说过我是哥哥的,咱就不告诉小朵!

听着电话里传来忙音,小朵才低眉顺目地跟陆晚说,“爸爸很忙,明早才回来。也不让去找,让我们先跟陆阿姨回家,呜呜……”

陆晚带了小朵和小石回家,于贵来夫妇听着脆生生的“爷爷奶奶”,自是欣喜。问顺子哪去了,陆晚还没想好怎么说,小朵已经抢着回答了,“爸爸忙大事,明天一早就回来!”

晚上,陆晚一直陪着两个孩子,讲故事,玩游戏,大人小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于贵来大爷接了电话,和大娘急匆匆地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回来了,回来后老两口子就进了自己房间。

陆晚深夜才昏昏睡去,就趴在小朵的床边上。破天荒的夜不归宿,老爸居然也没找来。倒是打了电话,陆晚刚说在于大爷家里,那头却已经挂了。陆晚苦笑,莫不是老爸觉得姑娘大了不中留?

“吃,吃!你个吃货,就知道吃!”小朵还在训斥着小石。

于根顺推门而入时,正见小石努力地忍着脾气,不和小女孩一般见识。于根顺笑得哈哈的,“谁是吃货啊?”

“爸爸!爸爸回来了!”小朵扔了饭碗,张开双臂,蝴蝶一般飞扑过来。

“爸爸,爸爸!”小石本来反应更快,但在小朵追上来时,又悄悄地放慢了步伐。

第四百零九章 奎哥我的春天也来了

绿油油的山野菜,黄灿灿的山鸡蛋,黑乎乎的野山菌,就着黏糊糊的杂粮粥,小朵和小石吃得欢快,抢得更欢快。旁边一大盘片好的老鸭,倒是不去吃。

小朵到底抢得多些,还有余力分给爸爸。爸爸把小朵夹来的菜都吃掉了,还吃得笑眯眯的。小朵小怀甚慰,更是大展神威,把小石打得溃不成军。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好不热闹。于家大爷大娘端着粥碗,时不时地看向谈笑风生的于叔叔,就像儿子是一条咸鱼,看着就能下饭。陆晚匆匆吃完一碗粥,站起来笑了笑说,“大爷大娘,我得回家收拾一下。小朵小石,要乖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穷人家的女儿也娇惯。家里自有老爸收拾,陆晚平常根本就插不上手。老爸一年来胖了一圈,腰杆子也挺了,早已不是瘦骨嶙峋爆青筋的模样。浑身更是使不完的劲儿,屋里屋外整理得熨熨帖帖,也是自得其乐。

陆晚现在着急回家,只是想收拾一下自己罢了。昨天忙乱的,睡得也不好。早上好歹洗了把脸,狼狈的样子都让人看去了。想来,沧海那位御姐妈妈,伺候这两个孩子长大,也是着实不易。

“去吧,去吧,小朵很乖的!”小朵忙着吃粥,涂了小半张脸。

“陆阿姨再见!”小石站起来送行,反正也抢不过小朵。爸爸说过女孩子要惯养,小朵这样不会给惯坏了吧?

“婉儿,回头你还得来一下,带着小朵和小石玩一玩。我还有点事。”于根顺歉意地向陆晚点了点头。

“嗯,一个小时回来。”陆晚也点了点头,小声答应,转身出门。

“爸爸,你的事怎么没个完的?!”身后传来小朵老大的不满意。陆晚似乎能看到小朵瞪大眼睛的样子——这些菜,我不请你吃!

藏马山的夏天,太阳很大。好在陆晚向来穿得比较保守,衣服下面的皮肤,嫩白如凝脂。这一年来的生活相对优裕,吃得好睡得足,尤其是精神放松,陆晚比之从前略显丰腴。身材倒也保持得不错,正是鲜花怒放之季,丰腴更显女人味。

“石家老鸭”生意忙,中午老爸不回家吃饭。买下这个院子以后,陆晚安了太阳能热水器,整好了浴室上下水,随时可以冲个淋浴。

大朵的莲蓬头下面,柔和的温水散开,如丝如雾,笼罩着优美胴啊体。清除了汗味,清除了或者存在的污垢,皮肤上凝出大颗的水珠。水珠随即滑落,在皮肤上形成涓涓细流。就如同细白的沙滩上,水静波宁,些许浪花。

水也滑啊润,人也滑啊润。这个身体,应该是很美的?却无人欣赏。

镜面上结了一层水雾,陆晚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像。一如内心的迷茫,水冲不掉。那就多冲一会儿好了……

终于,陆晚睁开眼睛,关掉水阀,裹了浴巾出来。拿电吹风吹头发时,顺手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洗了。随后找了件长袖衬衣,搭配一条薄质的牛仔裤。胸衣无色,底啊裤无痕,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穿好后,陆晚却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衬衣下摆挽进裤子里?

那样的话,臀部会不会太突出?牛仔裤紧绷着,很弹。

陆晚看了看北墙上的石英钟,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用手收拢衬衣紧腰,陆晚在穿衣镜前转了两圈,对身形很满意,尤其是臀线。如果拿衬衣遮了去,是不是太可惜?

顶多……顶多带小朵和小石出去玩时,再把衬衣放出来好了。陆晚终于做出了决定,又束了一条窄窄的白色皮带,利利索索地出门去。

前面十九年都是穷学生,食求果腹衣求暖,从未想过温饱之外的功能。去年一跃而成了高级白领,穿的都是总经理马蒂儿给配的高档套装。顶级网络写手的荣光,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帮助。陆晚还真是没有太多的穿衣经验,也没有想过别的。

就这些,还是在片场闲暇时,听女一号刘诺英闲聊的。奶茶姐姐刘诺英,看上去风光无限,在爱情道路上却也是个苦人儿。两人聊得很多,彼此间甚是投契,也可以说互相佩服,相见恨晚吧。

陆晚回到于家时,正见山货厂的皮卡停在了门口,刚刚熄火。赵奎从驾驶室里钻出来,表情夸张地打量着陆晚,嘻嘻哈哈地说,“婉儿姐,今天真漂亮!有喜事呢吧?”

“赵厂长……”陆晚脸上微笑,心里却是没来由地一慌。

赵奎人不错,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等闲也是胡说八道,但对顺子哥身边的女子非常尊重,当然也很熟悉就是。

今天怎么就心慌了?有什么不对吗?陆晚倒是没有想到,下意识地就把自己给归了类。

陆晚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就见于叔叔推门出来,小朵和小石跟在后面。小朵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却也是听话地站在门内不动,眼巴巴地看着爸爸。也不知道于叔叔使了什么法宝,让小朵听话可是不易。

“再辛苦婉儿一下,我晚上就回来。”于叔叔笑笑就上了车。皮卡发动起来,一溜烟地跑了。陆晚拉着犹在张望的小朵小石进屋,这才想起来,刚才,于叔叔好像什么都没看到?都怪赵奎……

赵奎倒是不知道一句玩笑多招人恨,开着皮卡很快就出了镇子。

这辆皮卡,还是刚出道时,从卖假种子的死胖子手中得来的。那死胖子再也没有消息,这车也就归了藏马山。先在张五魁那里当了一段时间教练车,后又划到山货厂运货,算是相当抗造了。

顺子哥上车后就闭目养神,赵奎却是不太习惯沉默,一边开车一边说,“哥,我的事,有一撇了!”

“哦?什么事啊?”顺子哥转眼一看,赵奎的脖子上有抓伤,好几道道。额头上好像也有些淤青。

“还能有什么事,哈哈哈哈!我把杨烨给办了!”赵奎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不由得想起前面看的一个电影,贫嘴张大民的弟弟说——哥,我的春天也来了!

“哦,恭喜恭喜,还真是轰轰烈烈……”顺子哥扁了扁嘴,又闭上了眼睛。我当是什么一撇,原来是一腿。办了?

空饷杨烨,立志扎根藏马山,却被赵奎扎下了根。也算是一对欢喜冤家吧,一路打打闹闹走来,都是赵奎挨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是其乐融融。到如今终于生米变熟饭,赵奎安能不得意?

只是县委书记钱树志不太认这门亲,甚至连女儿都不太认了。今年春节,杨烨没有回家,就在藏马山过的年。赵奎一直小意地陪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却也没有近得了身。

女儿到底是亲女儿,时下虽然有点别扭,终也是血浓于水。奎哥我虽然其貌不扬,唯独青春痘醒目,却也是响当当的厂长,更兼风管委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干部,正股级。常言道“欺老不欺少”,假以时日,奎哥我定是一号人物!

娃啊,你说,那是县委书记家的大闺女?这可咋好?

赵奎父母倒是支持儿子在外边过年,心下欢喜加惶恐,不知道如何应对。八成是祖坟上起了青烟了吧?去年倒是找刘瞎子给算了一卦,说儿子的前途在西北方,有贵人相助,果然应在藏马山上了。还说儿子的婚姻就在一两年,大户人家旺夫的!莫不是应在县委书记家闺女身上了?不行,还得找一趟刘瞎子,啊不,刘铁嘴……

赵奎一路把皮卡踩得轰鸣,很快到了平阳农学院,径直开到经济作物系主任办公室楼下。赵奎停好车,从后厢里搬下两坛藏马山老白干,还有两只包好的石家老鸭。顺子哥打了电话,赵奎没一处不妥帖的,完全不用操心。

“孙主任好!”赵奎熟门熟路地上楼,把酒坛放在门后,把老鸭放在茶几上。顺子哥跟在后面,也抱着一个酒坛。

“来啦!”孙继宗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书籍堆得太多,又没个条理,孙继宗费事地绕了出来,自取了热得快,准备烧水待客。

热水瓶却被赵奎抢去,利索地灌了水,放在一把破椅子上,插上热得快烧了起来。随后,赵奎又把茶具使劲擦洗了一遍,这才抬眼看向顺子哥。

顺子哥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拿了一本旧杂志翻看着,好像是专程来品孙主任的好茶的。见赵奎看过来就说,“你忙你的去吧,回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的。孙主任再见!”

赵奎告辞下楼。如果不是知根知底,还真是难以想象,这破楼里居然住着一位县委书记?好吧,加个原。楼道上这个灰,怕是几年没有打扫过了。顺子哥坐的那个沙发,蒙着一层银灰色的布套,磨得发亮了都。

那套白瓷茶壶茶杯,配着大红牡丹花的黄色搪瓷茶盘,老家里也有一套来着,跟这个很像。去年让赵奎给扔了,换了一套紫砂茶具,配以竹木托盘,不锈钢的电水壶,给老爹享受享受。虽然老爹还是喜欢用劈柴烧快壶。

县委书记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认奎哥我,我还不认你呢!

反正你姑娘是我的人了!说不定啊,小小奎哥已经占据了关键位置……

第四百一十章 这棋真是没法下了

“你比我预计的,早了三年,甚至五年。”

孙继宗端着一个层层茶垢的白瓷盖碗,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喝的正是天下名茶。

而对于根顺来说,茶总是不如酒那么顺溜。却也知这粗茶实在是难以入口。或者山不在高吧。

于根顺只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群众发动和财富启蒙,整个藏马山完全动了起来,再也回不到过往。如果有人妄图扼止,定会被这轰然而动的列车撞得粉碎。就算是肇始者,于根顺也不能。

可是,副作用也大。矛盾集中而尖锐,短时间内面临太多问题,不能各个击破,无法逐一解决。

简单地说,因为启蒙,山民们看到了利益。

因为利益的获得,要求分配上的比较优势。

因为比较优势之有或者无,要求分配的权利。这一点才是最邪门的,没也吵吵,有也吵吵。

其实,无论谁来分配,按照何种原则分配,不满的人总是大多数。恨人有笑人无么。

从根本上说,人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

所谓社会进步,一则是可以提供更多的产品以供分配,并有可持续增加产品的能力。二则是制定相对公平的游戏规则,并保证这规则得以推行。三则是社会成员道德水准的普遍提高,基础是实现自我约束。

而第三则,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本质。

因为前二则,永远是相对的。财富永远不可能极大丰富,实现按需分配。制度也不可能绝对公平合理,更不可能严丝合缝地执行。

而现如今的藏马山,就如同一群流氓围了一块蛋糕。

于根顺就是那个打开蛋糕盒子的人。如果不是于根顺创造了这个蛋糕。

错就错在,于根顺手持餐刀,将蛋糕割成小块分配之,貌似随心所欲。为什么他的大我的小?为什么我的不可以更大?

却没人去想,这块蛋糕其实可以做得更大,越来越大。

有句名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尼玛有矛盾啊有矛盾……

按照孙继宗的预计,这个启蒙过程需要三至五年的时间。中间会逐渐浮现问题,需要分门别类地解决,让藏马山始终保持在良性的发展道路上。

天下大势,合久必合,合久必分。社会总是一治一乱,螺旋形上升。

“哈哈,本事不要太大。”于根顺大笑之后,又是一丝苦笑。你让哥找谁说理去?

要说孙继宗多年县太爷的积累,也不是没有。一方古色古香的花梨木棋墩,不知系何年代出品,磨蚀痕迹明显,露出红褐色的鹿斑花纹,浸了油一般。

两匣纯天然玛瑙棋子,双面凸式,手感温润舒适。黑子透亮,白子通透,有自然条纹如蚕丝,故名蚕丝玛瑙。

这套宝物还是嗡嗡嗡时期偶然得来,跟随孙继宗已经三十余载,向来惜之如命。上一任宝主却是不知所终了。

一年来,孙继宗和于根顺手谈多局,各有胜负。但也就是单纯的下棋,很少佐以聊天。聊天也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容。而孙继宗退位以后,就戒了酒。

一切都在棋中。对个中高手来说,一副围棋足以推演天下变化。于根顺和孙继宗两人,虽然年龄性格经历完全迥异,却都是围棋高手。

“下面当如何?”于根顺投下一枚黑子,将白龙卡断,首尾不得相顾。棋盘顿时陷入乱战。

“自然有摘桃子的人。说是卸磨杀驴,也不为过。”孙继宗飞罩一枚白子,远远地将孤军深入的黑子围了。允许你逃跑,却是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就是,不死也要留下半条命。

孙继宗也非诸葛亮,时时有锦囊妙计备着。说这话时,甚至都负不起责任了。

问题就在于,关键时刻,于根顺失了凭仗。楚向前离开沧海,于根顺就真的成了堂吉诃德。平阳县委这边,虽然还有个顾大同,却也无法照应周全。

并不是说顾大同的能力远比楚向前弱些。一则是顾大同身在局中,必须有所取舍。而不像楚向前那样罩在高处俯瞰。二则是力量对比变化,人心改变。敌对者更强,骑墙者转向,亲近者犹疑。

这个变化,孙继宗自是无从逆料。而提前所设的手段种种,均以此为前提。其实并不需要楚向前为于根顺做些什么。远远地站在那里就好。

可楚向前偏偏就是不站了。马后炮本是必杀技,但若没了炮,那匹马也就跟送死差之不多。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哈哈,我也会成驴子。”于根顺苦笑一下,继续腾挪那黑子。驴驴驴,卸磨杀驴的驴。

“想必你也不会计较权位。至于财富,你不需借助于藏马山。”孙继宗多少有些惭愧。从某种角度说,算是把于根顺坑了吧?虽然是并无此本意,更不知此后变化。

“我并不在意权位财富,却不能放任藏马山糜烂。”于根顺强势地并立了一枚黑子,顽强出头。

“下完这局后,你把这棋墩和棋子带走吧。”孙继宗苦笑了一下。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却也是极其昂贵的。虽然谈不上向于根顺致歉,至少也有个补偿。

于根顺是藏马山的启蒙者,而孙继宗是于根顺的启蒙者。而今,前一个启蒙者尚在挣扎。后一个启蒙者却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再也不能把握局势,空谈何益?

“君子不夺人之美。况且,此物不祥。”于根顺摇了摇头。这棋墩和棋子,不知制于何时何代,更不知曾经被多少人拥有过。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哦……”孙继宗沉吟着,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打牌的人,确是不能埋怨手气不好。无论抓到什么牌,总是要打出去。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目前,手里至少还有两张好牌吧?

顾大同犹在,局势不至于一溃千里,尚有腾挪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于根顺之所以成为于根顺,自有其道理。如果单把于根顺当了一把狂刀,一匹野马,那就错大了。虽然孙继宗是真心送宝,并非存在了试探之意。

“‘村民自治’的提法始见于八二年宪法,规定‘村民委员会是基层群众自治性组织’。‘四个民主’的提法始见于九三年民政部下发的关于开展村民自治示范活动的通知之中。从‘村民自治’到‘四个民主’,我们党对基层民主的认识是逐步完善、逐步提高的。”孙继宗终于理清了思路,苦笑褪去,淡笑上脸。

“‘四个民主’,即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全面推进村民自治,也就是全面推进村级民主选举、村级民主决策、村级民主管理和村级民主监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但是,各地推行村民自治的进度非常缓慢,鲜有成效。”

“在藏马山,你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但这影响力是一把双刃剑。当下之要,是运用你的影响力,达到撤出影响力之目的。”

响鼓不需重锤。孙继宗提供了思路和依据,于根顺自会结合藏马山实际,想出推行办法。

村民自治一旦推行开来,村民尝到了甜头,就会形成新的规则和传统。届时无论于根顺去留,继任者想改变现行路线,都会遭遇莫大的阻力。

而藏马山民,最不怕拳头,更不会任人揉啊搓。这一点,也是先决条件之一。

“办法倒是个好办法。”这回改于根顺苦笑了。人治不如法制。人力有时穷,法力大无边。

刚刚点了孙义的将,于根顺体会更深。一言可去之,一言可扶持,孙义定是感恩戴德,也定会鞠躬尽瘁。可是,我需要这感恩吗?鞠躬尽瘁就能服众吗?

在藏马山,怕没有人比于根顺更加鞠躬尽瘁的了。而此前之服众,绝非因为鞠躬尽瘁就是。

从根本上说,还是因为给大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罢了。承认这一点,有点难堪,却也不能不承认。德高望重吗?我勒个去!

“怎么了?”孙继宗倒是奇怪了。

“我的影响力,成问题了。”于根顺也不避讳什么,淡淡地说,“我妹妹于小灵,其实是我父亲早年收养的孤儿,向来说是童养媳的。现在灵儿长大了,为了阻止我和楚楠结合,当众说兄妹俩已经既成事实。楚楠被气走。童养媳之事,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当然,也有人当作不知道。”

“啊?!”孙继宗常年研究藏马山,自是了解人文环境甚深。这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事实如何,并不需追问。悠悠众口面前,事实真的不重要。更不要说别有用心的解读。

这就是说,一张好牌,没了?

那就只剩了个顾大同。至少可以稳定于根顺一两年,不至于当场被撸。

没等孙继宗整理出思路,却有不速之客来访,并且夺走了于根顺乃至孙继宗的最后一张好牌,相当的残忍。

“今晚顾书记自掏腰包请客,我是来请老领导的,大家同事一场。于主任也出席一下吧?”郭大中毫不见外地自斟自饮,粗茶也喝得,“刚刚才宣布,顾书记即将调回首都了。”

“哦。”孙继宗按下棋子,手却没有抬起来。这棋,真是没法下了。

“哦。”于根顺专心致志地盯着棋盘。走了?都走了干净。

“哦?”郭大中倒是古怪了。我说错什么了吗?这两位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好吧,我且等一等。郭大中自有足够的耐心,也很努力地去看棋盘。虽然看不出哪个子吃哪个子。黑的白的搅合在一起,一塌糊涂。

老领导卸任一年了,郭大中也上位一年了,却还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不过官场就是这样,老领导更是深谙其味的,定不会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话又说回来,老领导的办公条件,艰苦了些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随便带个伴儿

“顾书记要走留不住,我对顺子兄弟自是没有二话。但从此以后,恐怕独木难支了。老领导也知道,我上位是老领导的一力推举,并没有根基。一年的时间,也太短。”

郭大中自然不是来品粗茶的,更不是来观棋不语的。见对局者落子缓慢,概是局势胶着吧,郭大中也就寻个时机开口了。

“有什么想法?”孙继宗干脆投了子。

再杀下去也是个伤痕累累,胜负难料。更重要的是忒不美感。好好一局棋,变成了泼妇撕扯。

反正暂时没了棋路,听听郭大中的说法也好。孙继宗端起盖碗呷了一口茶,语气里什么都不含。

那边,张卯进来三趟,终于搬完了礼物。搜检一圈再没有可以下手帮忙的地方,就陪了一圈笑才说,“老领导,县长,于主任,你们忙。我先去看看姐姐,顺路来了。”

“嗯。”郭大中点头放走了张卯。但张卯定会在楼下等着,看姐姐不重茬的吗?

“去吧去吧!”孙继宗摆了摆手。也知道张卯的姐姐张寅,是系里的青年教师,很踏实的研究生。

其实,孙继宗对张卯印象颇深。当年,张卯是第一批分配到平阳的人民大学本科生,一脸的严肃紧张,一身的不合时宜。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叫日月换新天。

十余年后,这个县府办的小办事员,终于成长为县府办主任。

岁月是把杀猪刀,杀的却不是猪。机关是个炼金炉,炼出来的都是万金油。孙继宗暗自摇头,不知这位县府办主任,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办事员的抱负否?

当然,孙继宗并不关心张卯的心路历程,却是非常在意郭大中的前途命运。至于郭大中是否尊重老领导,端午重阳的来探望,这些并不重要。官场薄凉,世间冷暖,对孙继宗来说早已是过眼烟云,全在意料之内。

说到底,孙继宗之了解郭大中,远胜过郭大中之了解张卯。

郭大中是孙继宗一力推举的继承人,但孙继宗从未给任何人说起过个中缘由。

甚至郭大中大喜之余,也是云里雾里,不甚清明。应该是多年小意侍奉得当,或者鞍前马后立了些功勋,总是老领导认可哥的能力素质。否则,馅饼怎么会砸到哥的头上?哥这就是县长了?

孙继宗主政平阳多年,为官并无明显劣迹,反倒是官声不错,扎扎实实地为平阳做了些事情。离任审计就是个不错的注脚。

至于外甥赵守正之杀人放火,顶多算是亲属狐假虎威吧,甚至唯一蒙在鼓里的就是孙继宗。

其实,以孙继宗之官威,概是全平阳的官员都在宠着赵守正,无论出发点是善是恶。善意者希望借此接近孙继宗,殊不知明月照沟渠。恶意者希望赵守正跳得高摔得惨,终是孙继宗跟着倒霉。

孙继宗到底是倒霉了。究其原因,却是因了于根顺这个横空出世的混世魔王吧。风云际会,阴差阳错,人有旦夕祸福,谁又是随身携带猪脚光环的?

组织进行处理,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孙继宗退位自是必然。但倘若孙继宗要求去沧海谋个闲职,甚至提升半格再赋闲,却也未必就是不行。

可是,孙继宗选择了放弃一切,回到平农教书育人。想当年,孙继宗就是以平农优秀青年教师的身份从政的。连系主任一职都是组织强加,孙继宗接受而已。

组织谈话时,孙继宗甚至只字未提赵守正,即使这个外甥亲如儿子,即使这个外甥生死未卜。

简单说,孙继宗心甘情愿退位。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郭大中继任县长,而且相当的执着,不依不饶……

“还真是有个想法,但得老领导给把把关,我有点拿不定主意。”郭大中的态度极其虔诚,虽然是一年之后才来请教老领导。

但在官场上,你若认真,那就输了。

“说吧。”孙继宗微笑了一下。庄子列御寇云,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羁之舟。应该是无所求者无所忧吧?

虽然孙继宗不是无所求,至少看上去是无所忧。

茶盘里一个茶壶两个茶杯,是给郭大中和于根顺准备的。虽然于根顺那杯茶,一直没动过,早已凉透。

郭大中又看了看于根顺,于根顺却是面无表情,似乎还在思索棋局。年轻人就是胜负心太强。

“我想趁着顾书记还在位,常委会上尚有余力,把风管委升了格。”事关要紧,郭大中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也算是斟词酌句。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亲自把于根顺的凉茶倒了,续了热水,相当的礼贤下士。

虽然此时郭大中看于根顺,再也不是“雾里看花”的那种感觉。差不多是个小兄弟吧,是否亲切另说。

于根顺没变,郭大中也没变,但楚向前和顾大同走了。

所谓“雾里看花”,还不就是花上蒙着一层雾?没了雾,就可以摘花了。花上是否有刺,拎得清。

“顺子兄弟的资历,毕竟欠得大了些,着急不能。风管委升格后,我想把王思平拉进常委,也好有个臂助。顺子兄弟跳跳脚,提个正科,方便开展工作,不至于任人摆布吧。”郭大中并没有把调子唱得太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再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一条心,可不能自己人玩自己人。

“但我记得,上回中央首长提议副县级时,顺子兄弟是持反对意见的。现在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藏马山本身也走上了良性发展的道路。所谓时也势也,我不知道顺子兄弟的想法,有没有改变。”郭大中终于讲完,一口气喝干残茶。

像是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为了藏马山,哥豁出去了。成不成呢,你们一句话,哥倒是无所谓的。郭大中放完炮就闭了嘴,静等孙继宗和于根顺消化。

一时间,房间内没了话。那台古董空调兀自“嗡嗡”地叫。

“几天没喝酒,嘴里淡出个鸟来。”于根顺到底没喝那杯粗茶,即使是县长亲自倒的。反倒是起身取了一坛藏马山老白干回来,拍开泥封,顿时一股酒香溢出。

“哈哈!我真是怕了你!”郭大中把两杯茶倒掉,就着热水瓶冲去茶末,酒杯就有了。说话时,浑身洋溢着一股豪爽啊劲儿。

“据说,老领导戒了酒?少喝一点对身体还是有好处的。”郭大中转向孙继宗,似乎恢复了那个兢兢业业的县委办主任,在目光如炬的县委书记面前。

话虽随意,含义却深。虽然来这里不太方便,但一直都是很关心老领导的。老领导的点滴事情,也都是熟悉的。

“我还以为这是送给我的,原来你小子是捎着路上喝!”孙继宗没接茬,反倒是冲着于根顺表达了不满,顺道也埋怨郭大中,“你俩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哈哈,老鸭是送你的,酒你又不喝。”于根顺把两个杯子倒满。一手还擎着酒坛,另一手已经端起了一杯,“哧溜!”一声进了肚。

“还有老鸭?你说这事闹的,有酒没菜不成席!说起来,还真是没少喝老领导的酒啊!”郭大中也不含糊,一口干掉了三分之一,眉开眼笑地起身拿过装老鸭的纸袋,“哧啦!”一声撕开,连餐盘都省了。

眼见着两样礼品都去了半拉,孙继宗直翻白眼,却也拿两个顽皮的孩子没办法。只好抱着盖碗坐远些,有一句没一句地嘟囔着。

两杯酒下去,气氛就起来了。

这个世界古怪的,一年前三个人位置迥异,神差鬼使地打起来,结局更是云泥之判。

一年后的今天,三个人却又同桌喝酒,还是在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地方。

可是,谁在乎?

三个人若有共同点的话,那就是都不算很较真吧?

“我看这事可行。”孙继宗终于有了态度。虽然这态度实在是无关要紧。

“领导说了算。”于根顺也明确地表了态。

如果注定有人要摘桃子,郭大中毕竟比钱树志靠谱些。因为郭大中根基未稳,不敢做事太过分。有互相利用之处,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再说了,就算我反对,又值个什么?游说顾大同反对此事吗?回头钱树志随便塞几个张三李四到藏马山,也会恶心得要命。

如今钱树志还成了赵奎的老丈人,也得顾虑一下赵奎的说。这事复杂的。

无论如何,王思平入常是个好处吧?大小算是一票……

“那么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如果大家都踏踏实实地干点事情,不用提防这个那个的,该多好啊!”郭大中似乎松了一口气,顺道发表了自己的无奈。随后把杯中酒清空,好像又想起了点事情,“那今晚给顾书记送行的事呢?”

“我就不掺乎了,你们闹去吧。”孙继宗自是不会去寻那个没趣,回家陪着老姐和老伴吃老鸭才是正经。现在离着那个圈子,已经太远了,恍若隔世的。

“我今晚也有点事,回头再给小老顾送行吧,估计他老人家现在正恼着我呢!”于根顺也拒绝了,和县委一班人喝酒自是不怵,但有意思吗?

“哦,好吧!”郭大中无谓地笑了笑,也不勉强。顾大同为什么恼于根顺,郭大中也是知情,楚大小姐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于根顺和顾大同之间的感情。

酒喝到这个份上,已经有了些味道了。

“这样吧,明天晚上我摆一桌,小范围的。老领导务必赏脸,顺子兄弟把王思平带来,加上老顾,就我们五个吧。”郭大中覆了酒杯不再喝。提及王思平时,语气倒是特别随意,就像是让于根顺带个伴儿。

“现在不喝了?”于根顺当然也会不强迫郭大中喝酒,这可是好东西呢!

“没你喝酒的本事。”郭大中站起来,却也没有着急辞行,反而掏出了手机,“张卯啊,老领导的茶让我给喝光了,你去买几斤过来!”

也就二十分钟的样子,张卯提着一个印制精美的纸袋匆匆上楼,跑得直喘粗气,一脸歉意地说,“临时也买不到太好的,老领导先将就着喝喝。”

“行了,老领导还会跟我们计较?”郭大中笑着辞行。张卯这演技还是差了些,后备箱里的好烟好酒好茶,啥时候少了的?还要二十分钟才上来。

孙继宗当然不会计较,一个系主任也不怕收礼,任凭张卯把纸袋放在茶几旁边。张卯完成任务,又点了一圈头,一溜小跑下楼备车去了。

于根顺陪着孙继宗送到门口,也算是宾主尽欢而散。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有个真实的故事。

俄罗斯富商板车斯基来华考察投资,被一众官员捧在手心里,享受爷爷一般的待遇。回头发表感慨道,在俄罗斯投资,却被地方官员当贼防着——你来投资创造就业机会,居心叵测啊!下回选民们选你不选我……

爷爷其实不算什么,辈分高点而已,还是国民吧?至少说明了俄罗斯的投资环境比较差。

板车斯基喝多了烈性酒,不知道更多事。前些年棒子国二星公司来华投资,多个省份硬抢,起着哄互相拆台,较着劲儿开出更优厚的条件。

所谓条件,无非是卖了属于国家的资源,送了属于人民的土地,造就了超国民的待遇。

超国民待遇其实也不算什么,法律还规定了“两免三减半”呢!再说了,法律规定的超国民,也不仅仅是为洋大人破例。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藏满蒙回以降的五十五朵,压在最大朵的枝头上。汉民族一直在为争取平等待遇而不努力奋斗……

扯远了?人老了,就是满脑子的故事。

送走郭大中,孙继宗并没有着急回办公室,而是站在单边走廊上,手把栏杆看风景。这栏杆是直径十公分的铁管涂了绿漆。绿漆多有剥落,铁管锈迹斑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力推举郭大中上位吗?”孙继宗突然回头问于根顺。

“为什么?”于根顺也只好陪着孙继宗看风景。

此时平农正值暑假,有七八个学生在远处的球场上踢球。这球场不太给力,连棵草都没有,跑起来尘土飞扬。好在学生们并不在意这个,大呼小叫的,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对这些官场秘辛,于根顺还真是没有太大兴趣。这也就是一直成熟不起来的原因乃至表现吧?见孙继宗一脸的萧瑟,一嘴的苦笑,于根顺却也不妨问问,姑且听听。

“因为郭大中胆子不大,能力一般,也算是循规蹈矩吧。”孙继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哦。”于根顺好像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郭大中即使坏事,也坏不到哪里去?那些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之辈,哪个不是胆大包天能力超卓的?

可是,孙继宗和钱树志竞争多年,虽然不能百战不殆,至少也是知己知彼吧。怎么会特意推举一个无能之辈来继任呢?送上门去让钱树志打脸吗?以于根顺对孙继宗的了解,这明显不科学。

虽然事有先例。于根顺研究过建国以来的社会主义发展史。本朝开国太祖,先后两度选择继位者失败后,就是做出了类似的决定。

结果已经成为历史,有能者太宗,取彼而代之。

倒也不好要求孙继宗比太祖更明智。

还是不对。与太祖不同,既然无人可用,谁又强求孙继宗必须推荐继任者来着?以孙继宗之洒脱,完全可以高高挂起。

更何况,孙继宗之强推郭大中,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

更何况,太祖所选继任者,至少算是个厚道人吧,两个凡是不动摇。而郭大中连厚道都做不到,孙继宗不会不清楚。虽然可以用之为办公室主任。

那么,孙继宗到底所为何来?

“就这?”于根顺摇了摇头,对孙继宗的解释不够满意。

“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要求一定的连续性吧。而当今现状,最缺的也就是连续性。”孙继宗笑了笑。好吧,糊弄不住你小子。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九十年代以后,政绩特别是经济发展方面的政绩,成为考核各级领导干部升迁的重要依据。

这一切,板车斯基当然不会知道。而俄罗斯地方官员所顾虑的选票,也不在中国地方官员的考虑之内。

重视政绩,本来也是好事。至少改善了投资环境,促进了经济发展,特别是各项报表数字。

可是,走到极处变恶果。

直接恶果就是不断另起炉灶,扔下一地鸡毛。

以沧海为例,巴世仁的前任,是某国老之子,确定发展母亲湾对岸,设立国家级经济开发区,两岸比翼齐飞。市级行政机构东迁的同时,计划从水面和地下两条线沟通两岸,建设大沧海。对岸的农村迅速变成都市,呈现欣欣向荣胜景。

而巴世仁主政后,确定发展灵山一线,灵山高科技产业园由此发轫。对岸建设未成,却已被弃如敝帚。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更是胎死腹中。

待到王永平主政,又确定了环湾发展蓝色跨越……

每个发展战略,都是轰轰烈烈,伴以行政区划调整,全市人民上下一心,沧海的明天会更美好。

不推倒前任路线,如何显示本官之伟光正?好吧,就算前任也有点点伟光正,那成绩也记不到本官头上不是?谁肯替别人作了嫁衣裳……

都是政绩惹的祸。

前任是对的,继任也是对的,多少官帑却因此靡费,谁在乎?

到如今,沧海原本具有的优势逐渐耗尽,失去太多大好机缘,在副省级城市排名中节节败退。倒是剩了个旅游度假风景名胜别人抢不去,“海山名山第一”么。

何止是沧海。继任者全盘否定前任,彻底推倒重来,各地政坛几乎没有例外。

没有例外倒也是说得过于绝对。整体上没有例外,小项目上的例外也是有的。

历任桑田省主政者,在大面积另起炉灶的同时,都把公路建设视为重点项目之一。成效也是显著,桑田省的高速公路、国道、省级公路,乃至村村公路通,各项指标无一不是全国之首。

要想富,先修路。公路建设创造了桑田发展的基础性条件,也是决定性条件。

“我想说的是,如果巴世仁和王永平都是按照前任的发展战略走下去,沧海本来可以更美好。甚至是随便什么战略。”孙继宗讲完了故事。

这些故事对于根顺来说,确实是很新鲜。躬耕于南阳,却有隆中对,出师一表真名世。

道理其实很简单。于根顺也曾经听任豹讲起过,前任司令员喜欢草,把舰队大院种得绿油油的。新司令员上任后,却喜欢树。于是草皮全部掀了,种了满院子的大树。

何止是舰队大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现状全舰队各基层单位,哪个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当时任豹只是发个牢骚,于根顺只是听个笑话,反正哪回见任豹都要灌他个钵满盆满。

现在才想到,草也好,树也好,那都是钱啊……

“你是说,郭大中会按照你确定的路线走下去,保持发展的连续性?”于根顺终于整理出了思路。这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好大一通故事。

至于孙继宗到底是个什么路线,于根顺还真是不太清楚。想来,除了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于根顺就管它是否恶浪淘天了。

“嗯。”孙继宗点了点头,似乎还没从故事中完全脱离出来。

“性格决定命运,郭大中的一切,全在算计当中。还有顾大同的影响,平阳三足鼎立,倒是保持了稳定性。换个更强势的县长,可能做不到这点吧。外面还有我的支持……”于根顺替孙继宗总结陈词。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推举郭大中时,还没你什么事呢!”孙继宗嗤之以鼻。

“事实可不就那么个事实吗?孙主任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于根顺倒是脸皮三尺厚。老头子今天有点话痨的说,可能是情绪不佳吧。原来顾大同之退出,对平阳之影响,还真是不小。这厮也太不负责任了!

大概孙继宗当时预计,顾大同至少会呆上三两年调了正县级才走的吧?谁知道,这事就算是顾大同本人,都做不得主。

事情邪门的,刚想到顾大同,就听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于根顺打开手机,顿时传来顾大同的咆哮,“我在家里,你给我滚过来!”

“就滚就滚!也不管人家在哪……”于根顺嘟囔了两句,赶紧给挂了,惹不起。

“呵呵,去吧!”孙继宗也听出了顾大同的声音。能这么跟于根顺说话的领导,大概也就是顾大同了。

“哦,回头再来下棋。”于根顺肚子里装满了官司。本来是来听孙继宗指点迷津的,结果却是没有最迷,只有更迷。

于根顺还没走出几步,却又听孙继宗喊了一句,“忘了说了,风管委升格容易,王思平入常却难。”

“啊?!”于根顺顿时站住了脚步。这不是一回事吗?经济数据好一点的乡镇,党委书记也有入常的。何况副县级的风管委?

“郭大中奔走一通,终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孙继宗脸上有些萧瑟,像是对这个话题厌倦之极,却又不得不说。

“如果我所料不错,郭大中的提议会顺利上会,风管委升格也会顺利通过。但因为时间关系,一揽子人事问题,还是下次会议再专题研究吧。”孙继宗当了多年的县委书记,常委会的主持者,和钱树志也是多年的对手了。几乎能想象出钱树志主持会议时的神态。

夕阳照过来,皱纹沟沟壑壑醒目,孙继宗真是老了。

“那你为何支持郭大中这么干?”于根顺多少有些丧气。

“我能预料结果,却无力左右之。另外,我也没有想清楚,郭大中为什么对王思平青眼有加?好像没什么道理。”孙继宗再次面露苦笑。谁能在乎一个退位县委书记心中的苦涩?这苦涩却不是为了个人。

“哦。”其实于根顺问完之后,就已经想通了。入常难吗?那么,升副县就不难?没准县里另派风管委主任,顺便塞进七八个人来。王思平和于根顺即使位置不变,却也被挤到了一边。

“还有一点我得提醒你,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其实有两种组织架构的。一种是藏马山当前这种,算是政景合一,风管委本身就是一级政府。另一种却是只管风景区,不管民政,另有政府组织的。”孙继宗低头回了办公室。

“啊?!”于根顺这回是真傻了——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多大点事儿

虽然郭大中不请自来,不让自醉,顾大同作为主人,到底也是陪了小半杯。

就这小半杯还给整大了。把郭大中送走以后,顾大同就爬到了床上,想着小寐一会儿,却是沉沉睡去。

三年前,因为争风吃醋,纨绔班头顾大同把另一个纨绔给开了瓢。开个把瓢本不算啥,又不是头一回开。问题在于那瓢的主人,是一位实职副部长的孙子。眼见着乖孙子留下后遗症,恐怕一辈子都要流着口水大着舌头,副部长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梁青山虽退,实力倒也不见得比那位副部长差些,却担心若再不予以惩治,不知道顾大同还能开人家多少瓢,更不知道何时会被别人开了瓢。

没奈何,顾大同只好远避平阳,还被打上了“永世不得再入京师”的法帖。

顾大同这一永世,当然还没有过完,过完了的是那位副部长。副部长暮年早逝,自是党和国家的革命和建设事业的重大损失,更是直系和旁系亲属乃至身边工作人员的重大损失。虽然那孙子的瓢并未补好,却也再不会有人追究了。

就便是想要追究又待怎样?时也势也,没得自讨没趣。四九城里混大的人,谁还没个眼力见?莫要那么认真。

还有一个原因。梁青山上回来藏马山考察,虽然没给顾大同什么好脸色,却也能看出这小子的巨大变化。一身纨绔气尽褪,淬火一般成了钢,革命老区果然是个大熔炉。尤其是对孟姜这个知书达礼的媳妇甚为满意,一杯媳妇茶吃得痛快。

至于顾大同追孟姜之囧途,早有于根顺说与三老听。三老当场笑了个为老不尊,却从顾大同的恼羞成怒中看出,于根顺或者有加油添醋的成分吧,但总是大差不差。

三老对顾大同自是知之甚深,甚至分头给顾大同擦过不同的屁股,此时却都是禁不住有所感慨,平阳这地儿邪性的,“三十二岁未婚”,这是顾大同在说自己个吧?

李老倒是提早打了预防针。毛无邪这小子,自打去年冬天藏马山一行,虽然纨绔气并未褪尽,却也是专心致志地做起事业来。至于赚了多少钱,李老并不关心,重要的是有了正经事做,无事生非的毛病毕竟改了许多。更兼隔三差五地表个孝心,并不在东西多少。

美中却也有不足。毛无邪何时也给老子追一个这么样的媳妇回来?看来还是得让无邪在藏马山多呆些时日。隔三差五地飞一趟,顶多沾点仙气,毕竟不如常驻那么扎实。顾大同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无邪怎么也比顾大同强太多!

放下李老的算计不说。一个月前,梁青山给顾大同在国家安啊全局谋了个处长职务。孟姜的工作及随迁问题,更是小事一桩,不需亲自出面。

殊不知,三年时光不白过,顾大同居然喜欢上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每日介优哉游哉,斗斗小心思,搞搞小玩闹,可以说是高起轻放,只赢不输的。隔岸观火,并不当真。基层官场那点儿事,还不就是个土鸡刨食,癞狗撒尿么!

尤其是孟姜终于肯搬来共筑爱巢之后,顾大同就更加乐不思蜀了。再回首少年京师事,恍然已是百年身。

去与留,却是顾大同做不得主的。老梁家嫡子,老窝在一个山沟沟里当土皇帝,还是副的,咱丢不起这人!三十二岁做个处长,也算是马马虎虎,从此就可以走上快车道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打小就让人头疼的小祸害,居然进步如此之快,可见少年顽劣多奇才,更证明老梁家的种子不要太好。

假以时日,完全可能培养成为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时不我待啊,毕竟是动手晚了些,几个老家伙要尽量多活几年才好!

顾大同向来是一条磊落洒脱的光棍,拿得起放得下。当年拍拍屁股到了平阳,现在当然还能拍拍屁股离开,多大点事儿?

媳妇费那么大劲追来,自是要随身携带。平阳这边,倒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梁青山严令顾大同择日赴京的同时,还留了一条最高指示,给你于师弟创造良好环境,办法自己想。

纵是梁青山不说,顾大同又岂能不为于根顺这小混蛋——好吧,师弟——留下后手?

结果,顾大同刚刚做出了携眷回京之决定,却赶上楚楠跑过来傲娇。看来,这回于根顺真是混了个大蛋,楚楠恐怕是再难回头了。

唉,这对小冤家,就没个吃素的!难回头就难回头吧,老子才是闲得蛋疼。顾大同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到底也不是感同身受。

楚楠毕竟放心不下于根顺。或者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意识到也是决不肯承认的。但事实上,楚楠此来辞行,就是交代离职身后事的。要不然,巴巴地过来吃顿饭干嘛?呃,果然好大的面子……

这些关节,还是楚楠离开以后,顾大同才想清楚的,却也无暇喊于根顺来聆训。

顾大同本来预计,郭大中晚上才会找来,乘着酒兴地搞个秉烛夜谈。经三推四阻之后,顾大同才藏着掖着地说透点口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哥直接说与尔听,尔毕竟印象不深,反倒会想三想四的。

没承想郭大中却是忒不稳重,脚前脚后地追过来,顾大同也只好因地制宜。甚至恶意地想到,郭大中得此秘辛,不至于直奔藏马山而去吧?

郭大中自会知道如何做人。此后,大面上有王思平撑着,于根顺蹦跶两下也是无妨。但还是得费力敲打一下这小混蛋,人在体制内,计从体制出,要按照规则出牌。老是整些妖蛾子出来,有意思吗?这小混蛋……

孟姜终于买了烟回家,顾大同早已鼾声大作。孟姜拿湿毛巾给老公擦了脸,又收拾完餐厅内的狼藉,这才拿了本日语原版的《川端康成作品集》,就着老公的鼾声看书。

梁青山回京前,两亲家自是见了面。孟厂长做梦也没想到,老大不小的女儿,居然嫁入了豪门。忐忑之余,架不住亲家的热诚邀请,孟厂长跟着三老赴京,到301医院找了专家会诊。

糖尿病本不致命,要治疗更要休养。孟厂长进京后,貌似精神愉快,给女儿打电话时声音都洪亮许多。这女婿实在是要得啊!还没结婚呢,就再三要求老丈人进京瞧病。301医院那是什么地方?给党和国家领导人瞧病的!

老爹赴京,孟姜就彻底地解放成了大龄单身。这边顾大同也是单得厉害,更是大龄得厉害。反正名分已定,再分头住,也是矫情。闲着也是闲着啊,没的荒废了本已不多的青春年华,这玩意儿银行不收的。

顾大同表白时相当业余,表白后嘴皮子却是利落,理由不要太多。孟姜想端也端不住,只好被搬进了顾大同的宿舍,算是无证驾驶,提前上路,开始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回头才想到,老顾真是太坏了!

在小县城里生活了快三十年,从未想过离开,如今却要调入首都了。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孟姜回头见老公额头冒汗,又涮了毛巾擦拭一番,还把空调调低了两度。

毕竟生活一下子变化太大,孟姜心里多少有些没底。摇了摇头,再次专心看书。调入中央电大以后,业务上定要拿得起来啊,莫要让人瞧不起。

一双禄山之爪从后面伸过来,孟姜被抓住了要害。也只好往后仰仰,顺势倚在了老公肚皮上,“别闹了,我去给你端水。”

“我不要喝水,要喝汤……”顾大同不是好笑。至于什么是喝汤,汤自何来,实不足与对外人道。但青天白日的,孟姜并未让顾大同得逞。

一大杯晾好的绿茶饮下,顾大同神清气爽。看天色尚早,就抓过电话打出去。一个小时的上课时间,倒也够了。至于那小混蛋现在何处,忙些什么,顾大同自是管不了那么多。小混蛋不是会飞的吗?上课的老师,当然也没有管饭的。

于根顺果然滚得够快,才十几分钟就到了。顾大同懒得客套,劈头就训斥,“你这混蛋,为什么把楠楠给气走了?!”

孟姜出来打了招呼泡了茶,并没有返回卧室,而是在顾大同旁边坐了下来。于根顺自不是外人,更重要的是,有孟姜陪在身边,顾大同说话会稍微讲究些。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于根顺老老实实地喝茶,并未掩饰一脸的惆怅。

见于根顺没有狡辩,顾大同憋了一肚子的话反倒是说不出口了,无奈叹息一声,“都是不省心的货!”

“楠楠这次不同,说不定真是不回来了。要不,我俩陪你去一趟镇海?楠楠不是不讲道理的女孩子。对你的感情,那也是真真的。”孟姜是真心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用了,嫂子。能成的话,楠楠自会回头。感情上的事,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于根顺却摇了摇头。

“怎么说不清楚?年轻人怎么就那么多不清楚?”顾大同虽自认长辈,却也认了孟姜当人家嫂子。老被人喊婶婶的话,会不会容易变老?“我跟你嫂子说清楚以后,那小日子……”

“你好好说话!”孟姜没好气地从茶几底下踢了顾大同一脚,却也是夫唱妇随,“楠楠特意跑过来,托付你的事呢!离开你,是真的离开。放心不下你,也是真的放心不下。”孟姜叹了口气。

就在刚才,顾大同给孟姜解释了楚楠的复杂心境。而这对欢喜冤家的风风雨雨,孟姜早已耳熟能详。

“这回是因为灵儿吧。”于根顺一脸的苦笑。我这就成祥林嫂了吧?逮谁给谁解释。顾大同两口子是真的关心,于根顺不能隐瞒。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啊?!”顾大同和孟姜却是异口同声地惊叫,继而面面相觑。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灵儿这小丫头,顾大同和孟姜都很熟悉了。听说灵儿报考了清华大学,还颇有把握,顾大同也是深与有荣焉。虽然那时还没有回京这档子事。照顾个孩子上学而已,多大点事儿。

第四百一十四章 谁为谁做了嫁衣裳

“楠楠已经走了,我跟你嫂子也要调首都了,你就使劲蹦跶吧!”

顾大同吹胡子瞪眼没好气。这小混蛋四处留情,招惹了一身骚,又没哥当年游戏花丛的本事,纯粹是自作自受,偏偏还整出了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真是懒得搭理你!

“走吧,走吧!都走了干净。嫂子一路顺风啊!”于根顺却没有表现出意外,当然更没有惊慌失措。

“你……”顾大同没得到幸灾乐祸的预期快感,心下更是不爽。你说这厮慌乱一回会死不?多大本事似的,我看纯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橡皮胳肢窝不怕挠痒痒。

“不是还有郭大中吗?嘿嘿。”于根顺脸上到底是有些悻悻然,“郭大中想把藏马山风管委升格,孙继宗说郭大中是为钱树志做了嫁衣裳。”

孟姜见谈起正事来,就给两人续了续水,自顾返回书房看书。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到底不如于根顺形形色色的妹妹们那么令人好奇。童养媳的故事最是新鲜,完全颠覆了孟姜对于小灵的印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新的印象也是不差。孟姜不由得想起一条另类的赞誉——这姑娘,真是条汉子……

孟姜离开后,于根顺给顾大同讲了找孙继宗下棋,凑巧遇见郭大中探访,因此得知顾大同之调离。顺道埋怨了一句,这么大件事,怎么先说与外人?!

“都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不定是谁为谁做了嫁衣裳。不过你小子,从未怀疑过王思平吗?”顾大同摇摇头叹了口气,却也没接于根顺的茬。想到了郭大中可能急于求成,却不清楚郭大中为什么突然去找孙继宗。不过,这个很重要吗?

“王思平?我怀疑他干嘛?”于根顺神色古怪。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思平虽然多少有点胸无大志,做事却是耐心细致的。对于根顺这个甩手掌柜的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大管家。好吧,王思平是我领导,不是我手下。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

于根顺突然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孙继宗也疑惑来着,郭大中为什么突然青睐王思平。这老头好像颇受打击,好像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再不能智珠在握。甚至和我之间的师生关系,也要到此为止。”

“藏马山发展到今天,升格势在必行。就算郭大中不提,孙继宗也会提,虽然打的是不同的算盘。孙继宗的分析都是对的,也一定会变成现实。但是,不管报上去的风管委主任是谁,批下来的都是王思平。”随后,郭大中轻描淡写地道出了秘辛。反正你就算搬一块石头扔这厮头上,这厮也懒得多看一眼。

“哦,我还当是王思平一直沾我的便宜……”于根顺好歹苦笑了一下下。

谁还没年轻过?王永平倒是白得了个便宜儿子。这档子事,王思平知道吗?呃,知道才见鬼,这一点于根顺相当肯定。王思平应该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思,遇到哥以前,混得狗一样。王永平那时候倒也是还没来沧海。

“常委会上,钱树志会看着顾大同蹦跶,卡住最后关节给郭大中吃个大苍蝇。郭大中也会像是真的吃了苍蝇,脸红脖子粗地据理力争,但不会忿而拍案离去。一班人当中,钱树志的支持者毕竟多些。最终结果是顾大同保留意见,并上报沧海。回头沧海批复下来,一班人莫名惊诧之余,定会琢磨其中关窍,越琢磨越迷糊,却是觉得猜到了真相,再不敢轻易站队。郭大中赢下这一大局,虽然仍是处于劣势,却会逐渐站稳脚跟。而钱树志雄心勃勃之际,突然受此打击,至少在表面上会乖一些,不敢那么明目张胆扩张势力。如此一来,平阳可有两年的平衡。”顾大同索性给于根顺分析个透彻,上课才是硬道理。

见于根顺脸上阴晴不定,顾大同终于有了些成就感,“至于两年之后的结果,就要看郭大中的经营是否得当了。投资王思平,是郭大中的长期目标。你只管和郭大中有个默契就好,不要说在明面。风管委的发展你也无须担心,只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就是,职能也不会被剥离。也就是说,你至少还有两年的经营时间。届时,王思平会离开藏马山。”

“你说是谁给谁做了嫁衣裳?出发点都是给自己做嫁衣裳,结果都是给别人做嫁衣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凡事都有理由就是。事情不到最后,谁笑谁是傻子。”顾大同也算是耳提面命,苦口婆心了。

恰好于根顺很配合地嘴角露出笑意,瞬间又冷在了脸上。你才是傻子呢!你们一家人……就你是傻子!

“你们这些人,真是太复杂了。活着会不会很累?”于根顺果然若有所思,领悟甚多。“谁给谁做了嫁衣裳”,这个问题的复杂程度,远甚于“谁为谁盘起了长发”。

“你……”顾大同一口老血喷出多远,尼玛这才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呃不,哥同丫讲,“你给我滚蛋吧!”

“我这大老远的跑过来……”于根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眼见着到饭点了,你这主人是怎么当的?谁还在乎你一顿饭?事它不是那么个事!

“对了,郭大中还说明晚请你我,孙继宗,还有最最重要的王思平吃饭。会说什么?”于根顺一边穿鞋一边不耻下问。

“吃就是了。爱说什么说什么!”顾大同再懒得教育于根顺,这厮就是个榆木疙瘩。也好,既然于根顺道出了“最最重要的王思平”,也说明这一通话没有白讲就是。

听着顾大同扫地出门的语气,孟姜连忙跑了出来,“老顾你把顺子带上吧,也好替你挡挡酒,别喝得乌央乌央的。”孟姜果然对于根顺甚是了解,对顾大同更是了解。老顾这个人吧,虽然优点多多,两个缺点却很明显,好色无胆,好酒无量。

“不带!”顾大同毫无商量的余地。

“谁稀罕!”于根顺穿好了鞋子,推门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孙继宗主政平阳时,到底是个什么发展思路?”

“孙继宗基本上是个踏实做事不务虚名的人吧,官场上也算是难能可贵。可是,谁在乎?”顾大同怔了怔才开口,语气上却又有些惆怅。

就站在门口,顾大同又随便地说了三五句,于根顺倒是一点就通。孙继宗的平阳发展思路,基本上和藏马山的路数相通,也算是一以贯之吧。

夕阳无限好,于根顺告辞出门,徒步返回藏马山。

平阳历史悠久,甚至可追溯至史前。所辖部分村寨,相当完好地保留了历史文化乃至遗迹。孙继宗主政以后,经济发展法乎自然,以特色种养殖为主。如大泽山的葡萄玫瑰香,马家沟的芹菜空心脆,均形成了规模和品牌,至少惠及周围七八个村庄乃至全镇。

于根顺本来不清楚,听顾大同一说就马上想到,丁山所在枯桃村的山楂种植,也算是其中之一吧?枯桃的山楂个大味酸甜,家家户户种都的,灵儿很喜欢吃,于根顺也曾经吃过的。枯桃村的村民,也的确比周围村庄富裕些。

在县城内部,孙继宗限制大拆大建,也没有申报经济开发区。国营企业改制的浪潮中,平阳倒闭的企业只有平阳纺织厂。平纺的地皮,建了秀水街,算是平阳最繁华的商业街。下岗分流的平纺职工,多在秀水街开了铺子,收入不错。

平阳在文教卫生事业上倒是投入颇大。农学院稳步发展,虽然地处偏僻县城,多有教职工向往迁至沧海,但终于留在了平阳。孙继宗为此做了不少工作,近千亩的种植试验基地,无偿划拨给了平农。平阳茂腔剧团,建国初期就小有名气,但逐渐衰落,终于人去楼空。孙继宗任主政后,茂腔剧团才重新发展起来。平阳的公共卫生事业,也多有惠民之策。

总之,孙继宗走的是因地制宜,小步慢挪的路子,保留下来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县城。

可是,谁在乎?

这些事情,于根顺几乎全都接触过,脑袋里却是完全没有印象,也不曾想过背后的深意,更不会知道这些事情背后还站着一个老头。

平阳没有令人炫目的政绩,没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数字,甚至大多数老百姓的钱包也没有鼓起来。

既没有咒骂,也没有缅怀。孙继宗经营平阳多年,没有存在感。

无论上级,同事,还是老百姓,都早已忘记了,曾经有那么一个踏实工作的老头子。或者说,一直在踏实工作,直到变成老头子时,被人扫地出门。

也就是这个老头,即使被人扫地出门了,仍然惦记着平阳的稳步发展,不至于靡费官帑,不至于祸及百姓。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这是白求恩。而孙继宗,就像是一团空气。

晚风清凉,于根顺漫步在乡间的小路上,一时间居然有些感动。

继而苦笑再次露出嘴角,这是一个被我赶下台的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 都不是外人

“姐,吃饭了没?”

傍晚,桑田省生物农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副教授张寅,突然接到平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卯的电话。

“顾不上。”张寅随口应了一句,就要挂掉电话。这正忙着整理专著呢,哪有空吃饭。

电脑中正在录入的,是三百多页的文字及图表,题为《银杏农用杀菌活性及仿生杀菌剂的研究与应用》。这是研究中心的重大课题,由张寅负责最后统稿润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且不说张寅是研究中心乃至全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更重要的是,别人都有家有口的,就张寅是个大龄女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长期以来,农药对防治病虫害保证农林作物稳产高产起到了重要作用,但也因残留高毒污染给人类健康带来了严重危害。随着社会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农药问题越来越受到广泛深入的关注。

该项研究为银杏农用活性证实及先导化合物模板的筛选和农药创新品种的研究与应用,课题组历经十六年的潜心研究,在国内外首次发现并证实,银杏之根茎叶果实外种皮和果仁中均含有丰富的杀菌抑菌物质。经论证,工业合成流程简单,原料易得成本低,化学性质稳定,三废少并可有效治理。

因此,这个研究成果具有极其重要的社会意义和经济价值。

可是,社会意义显而易见,经济价值却是难以实现。毕竟,实验室里的研究成果转化为工业产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姐,别挂啊!我跟你说,我可能给你们实验室找到投资者了哦!”张卯的语气很急,对老姐的脾性自是再了解不过。除此之外的任何理由,都不可能喊动老姐出来吃饭。

“哦?”张寅果然有了兴致,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找到投资者,以恰当的形式和权益比例合作生产,对研究中心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大事。研究中心有近二十名教授副教授,俱是实验室里的大能,走出实验室却是不能。因此研究中心积累下来的成果着实不少,转化率却是聊胜于无。

这些事情本来也轮不到张寅头疼。张寅不过是顺嘴给张卯说过几句,张卯也就是顺耳听听,貌似到不了心里去,甚至一直想着把张寅调出学校。

没承想,这小子还真是当个事办了?张寅知道,弟弟虽然在姐姐面前保持了顽皮,却也只是在姐姐面前而已。在人前,弟弟早已是权柄在握的县府办主任,副处级实职领导。

凭心说,即使在姐姐面前,弟弟也不曾胡说八道的。更何况这种大事,张卯决不至于信口雌黄。

“哈哈!你马上到政府招待所,跟前台说找我!”张卯却又卖起了关子,笑了两声就挂掉了电话。

听筒里传出忙音,张寅无奈地摇了摇头,清汤挂面式的齐耳短发也随之晃动。

一根油笔在掌心里滴溜溜地转。

张寅和张卯是双胞胎,姐姐却比弟弟大了一个小时。正是这一个小时,断送了营养不良的母亲的生命。也就是这一个小时,跨过寅时到了卯时,当时正带着“走资啊派反动学术权威”帽子的父亲张远山,给姐弟俩如此命名。

张远山再也不想自绝于人民,打算顽强地活下去。无论多难,也要把两个孩子带大。

遗憾的是,张远山并没有活到摘帽子的那一天。

自五岁起,姐弟俩就在奶奶的看护下相依为命,野草一般地生存着。好在,张远山的帽子后来还是摘掉了,并且核发了一大笔补偿工资,姐弟俩不至于生活无依。

无父无母的孩子懂事早,姐弟俩打小就学习成绩优异。双双考上重点大学那年,奶奶也撒手人寰。从此,姐弟俩再无其他亲人。

大学毕业后,弟弟进了县政府熬资历,姐姐却考了平农的研究生。平阳农学院,是父亲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如果戴帽改造也是工作。

硕士毕业后张寅留校任教,工作的同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坚持把自己打造成第三个性别。世上人类,不是分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吗?

眼见着就要三十而立,张寅越来越像个姐姐,甚至像是母亲。张卯也越来越像个弟弟,甚至是长不大的孩子。姐弟俩之间的感情,绝非普通姐弟可以比拟……

既然弟弟这么说,那就走一趟吧!张寅摘了套袖,随手拢了拢头发,锁了实验室,走出校门,打车直奔政府招待所。

给前台一招呼,大堂经理果然亲自带着张寅进入一个豪华包间。包间里客人不多,却是出乎张寅的意料,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孙主任?”

坐在主宾位置上的,赫然是平阳农学院农学与植保系主任孙继宗。孙继宗点头微笑,“我们的拼命女郎来啦!”

“孙主任。”张寅多少有些不自在,抬手扶了扶眼镜,苹果脸上现出红晕。张卯这小混蛋,不把话说清楚,险些害老姐出糗。

“哈哈,张主任的姐姐,是大才女哦!老领导可得好好培养,就像当年培养我一样哈!”

听到爽朗的笑声,张寅才看见主陪位置上的郭大中县长。郭县长是张卯的老领导兼直接上司兼伯乐,张寅当然也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不过都是随意的小聚,并没有正式场合。张寅连忙欠身问好,“郭县长好!”

“小张教授,我来给你介绍。”郭县长今晚貌似特别的亲切,笑容可掬地站起来,手指向左边客人,“孙主任和顾书记你都是认识的。今天这一场呢,是我自掏腰包,专门为顾书记送行的,特意请了孙主任前来作陪。张卯说你还没吃饭,惦记着姐姐,反正也都不是外人,我就要求张卯必须把你请来了。”

“嗯嗯,顾书记好!”张寅有些局促地坐在张卯拉出来的椅子上,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却也没有忘记向顾书记致意。都不是外人吗?我怎么觉得都是外人……

那边郭大中还在继续介绍,语气也是更加的热情洋溢,“这位呢,是藏马山风管委主任王思平同志,今年三十一岁,把藏马山搞得生龙活虎的,可是了不起!对了,你们还是平农校友呢。王主任是哪一届来着?”

“九一届园艺,呵呵。”张寅抬眼看去时,说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官员,白衬衣挺括,上面留了一个扣子没扣。欠身微笑时,显得文质彬彬的。

藏马山风管委这一年来风头强劲,张寅自是有所耳闻。这位王主任,应该是乡镇长一级的吧?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粗鲁和霸道。概是“师兄”的缘故吧。

当然,张寅也没见过几个乡镇长,对官场上的事情更是不感兴趣。

当然,张寅毕竟是国内第一代网民,有些笑话还是听说过的。比如最近网上最流行的段子——村干部喝黄酒、说黄话、看黄片;乡干部喝白酒、打白条、摸白腿;县干部喝红酒、收红包、亲红唇;市干部是喝洋酒、开洋车、泡洋妞;省干部是喝名酒、说名言、干名星;老百姓是喝啤酒,说屁话,当屁民……

不过,“三十一岁”是什么意思?张寅的眉头皱了皱。这顿饭啊,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座次都是副主陪张卯安排的,张寅自然是坐在张卯旁边,张寅的另一边却是王思平。

象牙塔里的研究人员,情商通常不够,智商却是不低。身为齐天大“剩”,张寅也是足够的敏感。

张寅转脸去看张卯时,张卯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只管盯着旗袍服务员吩咐,“客人到齐了,上菜吧!”

张卯的另一边还有一位客人,长得孔武有力,有棱有角,穿着一件棉质体恤衫。张寅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大概是张卯的小同事吧,看样子才二十出头。

“这位呢,是藏马山风管委副主任于根顺,还兼着办公室主任,是思平主任的得力干将啊!”郭大中似乎是有所遗漏,过了一会儿才介绍了最后一位客人,更没有提及这也是一位校友。

于根顺?张寅一下子想了起来。不就是这位小哥组织山民闹事,引发平阳官场地震吗?孙继宗主任因此下台,却又不知因了何故,两人一笑泯恩仇,反倒是成了忘年交。

实验室里没啥娱乐,各级领导的八卦也算是个话题。更何况孙主任这么传奇的领导。

张寅随着郭大中的介绍看过去时,于根顺点头致意。张寅也随之点头,却是无法把此人和叱咤风云的闹事小哥联系起来,越看越像一个邻家大男孩,很阳光的那种。

说话时,各种菜肴流水般上来。张寅也被倒上了一杯红酒,随口抿着。

其他人喝的是坛装藏马山老白干,张寅也知道这是平阳高档宴席的常规白酒,价格不菲。除了孙继宗和顾大同小口意思之外,其余四人都是一口半杯,约莫六十毫升的样子。张寅倒是不知道,张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

觥筹交错,两杯酒下肚,气氛就起来了。

不过,张寅却是越喝越奇怪,这不是给顾书记送行的宴席吗?怎么话题一直围绕着我和王思平呢?郭县长甚至貌似无意地开了个玩笑,“思平主任一直守身如玉,未遇良人啊!”

“哈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王思平也打了个哈哈,气氛很是圆融。说不得要单敬郭县长一杯。

这样不行!张寅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待话题一歇,张寅就转脸看向张卯,半是认真地问道,“张卯,你不是说给我们实验室找了投资者吗?”

没等张卯回答,张寅却又转向了孙继宗,“孙主任,我们实验室的科研成果已经成熟,具备了产品转化的条件。我知道室里系里一直在找投资者,张卯突然给我说这事,我大喜过望。却又担心事情没谱,所以才过来看看。如果确有其事,马上向领导汇报。如果没有呢,我还得赶回去整理资料。”

“哈哈!给你找的投资者,就坐在你身边啊!”郭大中却是抢先回答,甚至满面春风地拽了个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哈哈!至于能不能抓住王大款,就要看你小张教授的魅力喽!”

“噢?张教授,你们实验室,什么成果?”王思平脸上稍微有些尴尬,却也饶有兴致地看向张寅。

谈到专业领域,张寅就神采奕奕起来,轻轻抿了点红酒,先介绍了银杏农用仿生杀菌剂的优点,继而分析市场预期,可以说是侃侃而谈,多少有点讲台授课的风采,却没有向投资者示好的自觉。

“根据国家经贸委近期发布的《工业行业十五规划》,我国农药产品中,低毒农药占农药总产量的比例为33%。到2005年,这个数字将提高到55%,预期产量为4550万吨。也就是说,我国杀菌剂生产正酝酿着一次大规模历史性的升级换代,以期应对食物安全和农产品入世贸易的双重挑战,市场潜力巨大,前景诱人。”

“目前,国际上仅有两类典型的仿生杀虫剂,即人工模拟合成的沙蚕毒素类,和拟除虫菊酯类。这两类杀虫剂现均已取得巨大的经济生态和社会效益。据检索,尚未见采用人工模拟技术获得仿生农用杀菌剂的报道。也就是说,我实验室的科研成果,处于国际领先水平,是划时代的产品。”

“因此,我实验室规划了一条产、学、研三结合的科学道路,为我国植物源农药的研究开辟一条新途径。”

张寅终于说完了一长串台词,包间内却陷入了沉寂。不过张寅也不在意什么,只顾端起酒杯,低头饮了一口,像是口渴了。

短发垂下来,遮住了圆圆的脸蛋,张寅也没有抬手去拢。从王思平这边看过去,倒是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很是可爱。

“咳咳!”王思平打破了沉默,挠了挠头才正色地看着张寅。

“张教授,不知道生产这种银杏仿生杀菌剂,初期投入概算多少?多长时间能够生产成品?预计多久可以回收投资实现盈利?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报告。”

第四百一十六章 女神的肚子为谁而大

“老王,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于根顺端起酒杯虚让了一下,自行满饮。虽然打定了主意告诉王思平,话说出口才觉得,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个好话题。事情它就没这么问的!

“石家老鸭”二楼的御用包间里,小几上摆着老四样。一碟酱鸭掌,一碟酱鸭脖,一碟酱鸭胗,一碟酱鸭头。另有一个柳编笸箩,盛了些水灵灵的菜叶子。房门是关着的,于根顺和王思平隔了小几对坐。

“知道啊!”王思平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喝了小半杯。

“哦。”于根顺也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我这难为的,合着人家早就知道了!

“今年的除夕夜。”王思平这时才有些怅茫,倒也没耽误喝掉杯中酒,“市委书记发表新年贺词时,我娘正在拌饺子馅,突然流泪。”

“哦。”于根顺掂着一截鸭掌慢慢地嚼,貌似很有咬头。良久才开口,“知道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王思平也掂起了一截鸭掌……

六十年代末,一群破衣烂衫的年轻人在嬉闹。一个小子突然大声宣布,“告诉你们!‘一号’跟我说话了!”

“啊?!说了什么?”众人果然被恶狠狠地震住,围了那小子追问,看样子说不好就要被群殴。“一号”,那是众人心中的女神。

“二分!”那小子轻巧地说出了答案。

“切!”众人最大限度地鄙视那小子,四散而去。

女神“一号”,就是藏马山公社供销合作社的售货员陶小芳。常年娉娉袅袅地站在柜台后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小手比白条啊子还白。两条油黑的大辫子,拴着红头绳。

经验果然分享不得。多少年轻人专门跑十几里山路,到供销社买一包火柴,就是想听女神红口白牙地说一声“二分”。火柴搁在柜台上,年轻人“哼哧哼哧”地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好挠挠头抓起火柴逃走。出得供销社大门,才发现火柴盒已被捏碎。

就是这样一位女神,却突然大了肚子,简直是太不负责任了!屌丝们气愤填膺,却没人知道女神的肚子为谁而大。

唾沫星子淹死人,陶小芳跌落神坛,嫁给了四十大几的姜光棍。

婚后四个多月,陶小芳生了个儿子,姜光棍命名为狗剩子。姜光棍娶到大美女,却是得了个便宜儿子。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喝上酒后算不清。

到底是狗剩子还是狗种子?姜光棍再次被依旧是光棍的酒友们嘲笑后,终于明白还是吃亏多些。酒后力气大,姜光棍回家打老婆。陶小芳身上伤痕累累,泪往肚子里流。

姜光棍到底也不知道,是哪条狗提前下了种子。更没有想过,没有狗种子,哪来的大美女。

陶小芳生了狗剩子,身材相貌仍是极好,姜光棍虽然打着顺手,却也不舍得轰出家门。反倒是下了死力气耕田,想种上自己的种子。不过事情有些古怪,姜光棍没白没黑地耕了三年,田没坏,犁没坏,却没再冒出一颗苗。

狗剩子长到三岁时,姜光棍才闹明白。老婆是自己的,孩子是人家的。敢情是前面打错了人?错了就得改!

没承想,陶小芳却是疯也似的扑了上来,姜光棍被撞出多远。陶小芳擦干了眼泪,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狗剩子,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我娘不恨王知青,也不恨姜光棍。就这样。”狗剩子语气平淡,呃,王思平慢悠悠地喝了口酒,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哦。”于根顺又满饮一杯,听完了别人的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每条路都是不同。每条路都是无从回头。个中滋味,别人却是无从体会得。

三十年前的故事,听听也罢。爱恨是非,再没有任何意义。

看得出来,王思平还是第一次讲这个故事。语气虽平淡,嘴角的蠕动却出卖了他。

唯一的感觉吧,是母爱的伟大。王思平的母亲陶大婶,于根顺自是再熟悉不过。虽然脑袋时灵时不灵的,却是炒得一手好菜,唯恐儿子吃不饱。于根顺作为儿子唯一的朋友,当然也有幸品尝过陶大婶的手艺多次。

岁月是把杀猪刀。谁能想到这位神神叨叨的大婶,是藏马镇当年的女神“一号”……

“你是何时得知的?”王思平突然问道,问话时两眼紧盯着于根顺。眼神里的那份认真,貌似从未出现过。

“昨天傍晚。”于根顺自嘲地一笑。哥向来是后知后觉。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哦。”王思平似乎完全放松下来,却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顾大同要调离,昨天找我。此前他告诉了郭大中,目前应该没有更多人知情。”于根顺转眼就清楚了王思平问话的用意。并不需要向王思平解释什么,却也不能隐瞒什么。此后的事情,还需要两人共同面对。

相遇相知时,两人均是一无所有。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算是荣誉与共,交情甚笃吧。在官场搭档中,这也算是个奇葩。

如果突然得知,本以为相交莫逆的朋友,早知一些秘辛,却因某种目的而隐瞒。付出友情换回的却是利用和欺诈,这让人情何以堪?王思平承受不了这个。

“倒是你骗了我。”于根顺再次自嘲。时隔半年,却从未看出任何变化。或者,王思平是真的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吧。

正因为没有变化,才是于根顺的朋友。

“知道与否,于我有什么意义。”王思平也是自嘲,主动举杯邀饮。

好吧,大家都没有看错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郭大中请你吃饭,去不去?”于根顺满饮一杯,王思平还是半杯。在醉意上来之前,王思平总是喝于根顺的半数。

“去!为什么不去?”王思平回答得很干脆。

一坛子老白干喝光,王思平终于醉倒,躺在沙发上酣然睡去。于根顺轻轻带上门,先去卫生院看了看于小灵和水阑珊,又回家陪小朵和小石玩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向晚,这才打电话叫严东江安排了公车,踹醒王思平赶往平阳……

政府招待所大堂里。

县府办副主任、招待所所长朱依婷坐在大堂经理的位置上,隔着桌子和直接上司说笑。

朱依婷年届三十,成熟女人的味道十足。此时穿了一身银灰色套装,领口开得够低,胸前的优点相当突出,笑起来更是花枝乱颤,十分养眼。

这些年来,县长换来换去,县府办主任也就换来换去。朱依婷这个副主任兼所长,却一直是稳如泰山,不升也不降。

这一期的直接上司,当然是县府办主任张卯。张卯隔着桌子站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聊着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虽然是领导站着,下属坐着。其他服务人员倒是离得远远的。

中午时张卯就打电话订了小包。半小时前更是亲自赶过来,站在大堂里等客人,朱依婷自然要过来陪着。张卯提前等人,这种事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过。通常是接待上级来人吧,客人定是相当重要。张卯没多说,朱依婷当然也没多问。

说话间,旋转门开启,张卯远远地迎了出去,远远地伸出手来,“王主任,很守时啊!”

朱依婷赶紧站起来跟上,见到客人时却是一愣。王主任?藏马山风管委主任?朱依婷自然认识王思平的,但寻常也不过是点头微笑而已。下面乡镇的大小领导,还不足与入朱依婷的法眼。

更何况,张卯这个实权的县府办主任呢?朱依婷觉得这事有点妖孽了。寻常乡镇长见了张卯,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的?还敢劳动张卯提前等候?

“麻烦张主任了!”王思平果然点头哈腰的,双手握住张卯伸过来的右手。不过,这还是解不了朱依婷心中的疑惑。张卯分明又把左手伸出去,两人四手紧握在一起。这不合规矩啊!

“于主任!”朱依婷好像明白了张卯之异常行为。和王思平联袂而来的是于根顺啊,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思平毕竟是于根顺的上司,呃,还是不合逻辑。

一年多前,各路常委来抢于根顺的奇遇,给朱依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别说次日发生的平阳官场地震。平阳但凡有点耳目的人,无一不认识于根顺。

“呵呵,朱主任。”于根顺握了朱依婷主动伸过来的小手。

大小都是主任,四个人两对主任,实现伟大的会师。站在大堂里聊会儿天先。

“对了,朱主任,去年元旦那场婚宴,是谁结账的?”于根顺想起来袁远抢亲一场戏,场面乱的。

“嘻嘻,我给打了个对折,最后顾书记给签了单。”朱依婷笑容甜美,透着点小女人的精明可爱。

“原来如此,顾书记可是好人啊!”于根顺打了个哈哈,这才想起还没放开人家的小手呢。

要出席这次活动的主任,貌似还不止这些。

“朱所长先把王主任送进包间,我还得去接孙主任。”张卯终于腾出手来握于根顺,脸上却有些无奈,“孙主任不会不来吧?老领导难请的。要不顺子哥亲自陪我跑一趟?”叫出顺子哥来,自是另一种亲切。不是副处级和副科级讲话。

“也好!”于根顺随口答应。对孙继宗无论如何总是不过分。接触过的所有官场人物,于根顺真正尊敬的,也就是孙继宗吧。

“王主任请!”朱依婷又和王思平盈盈一握,随即引导着王思平往里走。

心里还在嘀咕,今晚请的,真是王思平吗?老领导孙主任,莫不是孙继宗?这一年来,孙继宗可是从未出现在政府招待所。

第四百一十七章 王思平人才啊

“你才是大好人呢!我说你小子……”

话还真是不能背着人说。于根顺和张卯转头往外走时,正见顾大同和郭大中进门来。郭大中哈哈地笑,顾大同冷冷地笑,于根顺只好嘿嘿地笑。

“那我以后就说你是大坏蛋好了……”于根顺小声地嘟囔着。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堂堂县领导居然有听墙根的毛病。

于根顺内心无限鄙视,不小心就把嘴撇出来了。抢亲那场戏,说起来哥还真是有点亏心。没承想最后还是顾大同给擦的屁股。你说好好一场婚礼哈,居然变成了公款宴请。看来平阳经济发展虽然在沧海排名第末,却也不是那么穷的。

“哈哈,老顾,你看我们是不是跑一趟?我拿老领导啊,还真是没办法。”郭大中打了个哈哈,半真半假地看着顾大同。说起老领导的感觉,就像一个孝顺儿子,面对脾气挺倔的老子,操心费力加无奈。

“老书记肯来的话,这小子就能请来。这小子要是请不来,我俩去了也是白搭。你小子不会请不来吧?”顾大同恶狠狠地盯着于根顺。想用眼光杀死这厮一千遍啊一千遍。

“会!一定会!”于根顺“梆梆!”地拍着胸脯,抢先跑出了旋转门。小老顾这是气不顺啊!随便逮个由头就能训哥一通,我这倒霉催的我!

张卯先恭送两位领导进了小包,然后才一溜小跑回来。县政府的接待专车零号奥迪就等在大堂门前,张卯拉开车门请于根顺上车,一路赶往平农。

孙继宗果然还在办公室看书,于根顺上楼请人时,张卯给张寅打了电话。但凡郭县长的指示,张卯一定会落实到位,即使这指示并不明确。

下午时,郭县长有意无意地提到过两次,“王思平,人才啊!”顺道又关心了张寅的个人问题。且不说县长在县府办主任面前从无废话,张卯还不会说话听音吗?

王思平此人,张卯自然是了解的。粗略回顾,王思平一直站在于根顺身后,貌似没有什么作为。一路升官,更像是踩了狗屎行大运,让人各种羡慕嫉妒恨。

可是,凡事都经不住琢磨。张卯自毕业起就在机关晃悠,也算是板凳坐得十年冷,一把年纪没活到狗身上。

前面并没有太多关注王思平,现经郭大中点醒,张卯立时发觉事情或者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对于于根顺,张卯就下足了功夫。此人大开大阖,胆大妄为,不择手段,敢于冲破一切桎梏,推动目的达成。确系一位雷厉风行的闯将,想干事,能干事,能干成事。与之相伴而生的,当然就是做事并没有那么细致周全,随时可能落下一地鸡毛。换言之,于根顺闯祸的本领,并不见得比干事的本领小些。

想来,应该是王思平于无声处多调停吧?于根顺所向披靡,王思平安营扎寨。换言之,于根顺冲到哪里,王思平就跟到哪里,稳固阵地,收拾人心,拾遗弥缝。

也就是说,于根顺和王思平共同努力创造了藏马山的繁荣胜景。从上半年的统计数据来看,藏马山恐怕已经走在了全县各乡镇的前头。而此前,一直排在第末。藏马山古来就是一个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

所向披靡是一种能力,安营扎寨当然也是一种能力。

否则,藏马镇那么多干部,于根顺怎么就顶起了个王思平?

换位思考或者更接近真相。藏马山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于主任的吧?但有几个人知道这于主任还带着个“副”字呢?又有几个人知道藏马山还有个王主任?

换言之,藏马山人但知于根顺,不知王思平。王思平貌似被于根顺架在了空气里。即使张卯之精明,也无意中忽略了王思平的存在。

如此说来,除开王思平,谁能容得下于根顺这个一蹦仨高、目无尊长的小混蛋?

钱树志行不行?不行!郭大中行不行?不行!凭心说,顾大同倒是勉强,但也就是个勉强吧。

坐在主官的位置上,没人甘心窝在幕后,把荣光让给副职。

宁可没有这个荣光。

张卯扪心自问,哥也不行。大家一拍两散好了,如果哥掐不死你!

也就是说,王思平可能有一种上位者的特殊能力?

或者是安于享乐不思蜀,或者是能成大事可糊涂。张卯对此无从判断,因为没有参照。近十年的从政生涯中,张卯从未遇见过王思平这样的官员。当然,于根顺那样的官员也是没遇到过。张卯却对此并不遗憾,这种祸害啊,几千年都遇不到一个!

可有一点张卯能够肯定,王思平有容人之雅量,同时不务虚名。

那么,王思平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是主动为之,还是无奈之举呢?

事情经不住想,越想越复杂,张卯对王思平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当然,无论如何,三十一岁的王思平,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不满三十岁的张卯,却已经是副处级领导。

科级和副处级的差别,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对绝大多数乡镇干部来说,却是穷极一生无法跨越的。张卯当然有自豪的本钱。

换言之,与其说张卯对王思平感兴趣,不如说张卯对“郭大中对王思平感兴趣”感兴趣。

就算王思平有点能力吧,但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在官场上,有没有能力,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

那么,郭县长此举,所为何来?此间定是大有深意,张卯一时间却是参详不透。

既然参详不透,那就暂且放一放吧,落实县长指示先。

落实县长指示,是县府办主任最重要的岗位职责,如果不是唯一。

这回,县长的指示大意有两个,一个是对王思平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另一个是解决姐姐的个人问题。本来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问题,县长偏偏要一起说,那就是风牛马必须相及了。

县长一声令下,就算风牛配风马,也得配得一库一库雅蠛蝶!

呸呸!你姐才是风牛马……

对于县长的乱点鸳鸯谱,张卯却是绝无反感。甚至觉得,这趟任务,有那么一点公私兼顾的意思。因为姐姐的个人问题,张卯已经着急了好几年了。

第一个指示好说。张卯以县府办主任之尊,提前半小时等候,从王思平的反应看,这尊重已经足够,过犹不及。

落实第二个指示,张卯却是真的为难。

每回给姐姐介绍对象,结果都是被姐姐训斥一通,好像让她嫁人就是害她。即使挨着旁人的面子,勉强同意出去见一面,也从来没有第二面的。脸拉了个马长,就算她想见第二面,人家也不干啊!

张卯确信,姐姐从未谈过恋爱,当然也就没有感情伤害的心里阴影。姐姐的身体当然也没有任何毛病。姐姐的性取向,呃,也应该是正常的。

唯一可能的解释,概是姐姐打定主意要独身的吧?这是毛病,得改!张卯暗中咬牙。

貌似王思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姐姐和王思平两人看对眼,张卯只有欢欣雀跃的份儿。有点能力的科级干部,也算是勉强够上姐夫的门槛了。再说了,不是还有个年轻的县府办主任帮衬着吗?且不说县长青眼有加。

能成最好。就算成不了,县长的指示也是落实了吧?相对象,谈恋爱,又不能用绑的。即使无功,也是无过。

至于怎样才能把姐姐喊出来吃饭,张卯当然有自己的办法……

这时,楼道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张卯急忙地挂掉了打给姐姐的电话。转眼就见于根顺推着孙继宗出来。

是真的推!

孙继宗在前面一脸的苦笑,于根顺在后面用双手顶着孙继宗的后腰,伏低身子下力气。张卯暗笑,于根顺这人啊,还真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此前郭县长就曾经有过明示,此人即使不能引以为援,也决不可与之为敌。

好在此人倒也不是很难用的。张卯前面和于根顺接触过几次,嘻嘻哈哈地就把事办了。当然,张卯自会放低身段就是,有什么嘛!反正打马抽牛是用,哄猫骗狗也是用。

“老领导!”张卯拉开右后车门,手搭凉棚防护,恭迎孙继宗上车。于根顺随之上车以后,张卯才关后门开前门,很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奥迪无声起步,迅速返回政府招待所。

孙继宗入席未久,张寅也跟着赶到。张卯暗笑,人称“拼命女郎”的张副教授啊,对待工作还真是劲头十足……

张寅能觉察郭县长的话题不对,王思平当然是更先觉察,也就明白了郭大中的殷殷情意。随即和于根顺相视一笑,你说我这三十一年的光棍哈,居然需要劳动县太爷亲当红娘,可是了不得!

不过,这位张副教授,清汤挂面的短发,黑边大框的眼镜,脸上绝无修饰,貌似是直接从实验室里跑来吧,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非也,不是没来得及换,而是压根就不知道换吧?

这年头,居然还真有纯粹的知识分子存焉,有点意思啊!王思平笑眯眯地看向张寅,张寅却是完全没有反应。

听张卯的话尾,看张寅的表现,这位姐姐根本就是被弟弟骗出来的!你说我这大专生,娶个女博士在读?很是有点挑战性啊!

张寅一本正经地介绍“银杏仿生杀菌剂”项目时,王思平不动声色地看向于根顺,于根顺了无痕迹地微笑点头,王思平也就做主拿下这个项目了,完全符合藏马山长期规划要求。

“完整的报告?”张寅秀眉一蹙,概是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这么直截了当吧。来时只是抱着“来看看”的念头,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吧。反正实验室上下都很着急,张寅身为其中一员,应该做出最大的努力。

听这位王主任的意思,事情有较高概率办成了?刚才倒是误会张卯这小子了。

可是,张寅接下来就有点不会了。难得的小脸一红,难为情地说,“完整的报告,我需要至少一周时间论证。但实验室并没授权给我啊……”

“呵呵,小张你只管去做吧。实验室里,我会给你协调。毕竟这是件双赢的大好事!”孙继宗笑了笑,虽然被顺子强捉过来,一顿饭吃得莫名其妙的。但只要这事成了,这顿饭也算是没白吃。至于别的事情,管它呢!人活了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藏马山今年来的财政收入很有起色,但花钱的地方只有更多。这个项目初期投入,至少也是个七位数。藏马山目前有这么多闲钱吗?孙继宗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项目,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项目适合藏马山,却从来没有向于根顺提及过。

“是,孙主任!”张寅连忙一叠声地答应。原本打算吃两口就走的,但事到如今,就这么走了的话,不合适吧?

“我还有一个条件,算是双方合作的前提。这条件如果满足不了,一切免谈!”说话的是于副主任,刚才张卯正式介绍过的。但于副主任貌似敏于行而讷于言,一直喝酒不说话。此时突然开口,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寅的小心肝提到了嗓子眼上,下意识地应了声,“嗯?!”

“嗯?”众人也都转脸看向于根顺,搞不清楚这家伙是个什么意思,脸上的表情却是各不相同,一样的精彩。

“这条件就是……”于根顺卖足了关子,这才悠然开口,“贵方的合作事宜呢,必须由小张教授全权负责!我们这边呢,当然是王主任亲自主抓这事。”

“哈哈哈哈!”众人登时笑作一团,各自抓起酒杯,多数人一饮而尽。

小包里面春天般的温暖,气氛相当的融洽,再没人提及银杏仿生杀菌剂事宜,话题转到了顾大同之调离。

“啊?!”张寅却是笑不出来,小手使劲地抓着酒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第四百一十八章 总得给子孙们留下点什么

“顺子哥你好!”

于根顺走进“石家老鸭”时,一个正在独自用餐的女孩站起来打招呼。这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笑容谦和甜美。于根顺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好打了个哈哈,“哈,你好!”

“顺子哥,我是王海云啊,孝镛的全权代表!”女孩并不在意顺子哥贵人多忘事,倒有点本应如此的意思。

“哈哈,瞧我这脑袋!”于根顺示意王海云坐下,自己也陪坐在对过,“厂址选好了吗?”

“基本确定胡家甸子和石家河崖之间的山领地。毗邻沣水河,用水方便。离沧藏高速直线距离约三公里,交通方便。那片山领地庄稼产量低,却适合大面积种植银杏。”王海云有条不紊地回答。这一周的考察,倒也是颇有成效。

胡家甸子村,于根顺考察藏马草编时去过的。黄家岭村妇女主任胡秋生,呃,一个很肉感的活泼少妇。胡秋生的弟弟胡大江,一个鲁莽热血的小伙子,现在好像是胡家甸子村的话事人了吧?

在平阳县委县政府门前广场,胡大江承认用铁锹砍顾大同来着。甚至想当场拜师,于根顺却是不会收徒。胡秋生和胡大江的爷爷胡传魁,是国家非物质遗产藏马草编的传承人。

如今藏马山老白干畅销沧海,行销桑田,远销首都,营销全国,逐渐闯出一个响当当的白酒品牌。由此带动的草编坛套,当然也是量大价高,形成产业,胡家甸子村早已经今非昔比。

附近的黄家岭和石家河崖也因此多有收益,由藏马镇最穷的村庄一跃而起。尤其是黄家岭,还有出售沙石的收入,应是藏马山首富村了。

当然,制药厂选址那里,银杏种植却不受此限制。

银杏古称“公孙树”,意即公种树而孙得实,生长期极长。偏偏在藏马山这种封闭地方,多有千年古银杏存焉。如果藏马山风景区选择“区花”,自是非杜鹃莫属。若是选择“区树”,银杏却是首当其冲。这算是藏马山文化建设的重要项目,已在于根顺的筹划之中。

银杏杀菌剂投产,自然需要大量的银杏枝干果叶,存量银杏自是无法满足长期生产要求,于根顺当然也不会同意毁树挣钱。那才是寅吃卯粮,抢了孙子辈的钱。孙子辈自是无法秋后算账,但老子辈做人要自觉。

好在银杏虽然生长缓慢,却是无虫无病好成活,村头屋后均可种植。另需要适宜荒地大面积种植,也是乡亲们提高收入的有效途径。

根据桑田省生物农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的研究报告,银杏大面积种植之早期,可像种高粱玉米一般密植。随着树株长大,逐渐间伐,由此稳定供应药厂的原材料需要。至于银杏林之成材,却不是这辈人所能看到的了,总得给孙子辈留下点什么。

“不会污染沣水河吧?”于根顺追问了一句,这个问题相当严重。沣水河贯通平阳,流经莱州,注入黄海。算是平阳的母亲河吧,整个平阳县城的饮水都来自于沣水河。

“银杏杀菌剂生产,不同于传统农药。废水经过严格处理后,可用于银杏林浇灌,不会排放沣水河。”王海云还是胸有成竹,确是个做事的人才。

“那就可以敲定了。”于根顺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王主任和张教授呢?”

参加制药厂选址的,当然不止是王海云。

王思平代表风管委主抓,张寅代表研究中心负责,很快就确定了合作框架。然后才后知后觉,王思平一官僚,张寅一学究,哪懂得什么农药生产啊?

于是,两人理直气壮地找到了于根顺。于根顺只好苦笑,“哥是很能,但距离全知全能,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

“你谦虚!”王思平和张寅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莫不是心有灵犀?

貌似制药厂还没有一撇,这对老光棍却是进展飞速……于根顺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打给了蒋孝镛。隐约记得北斗集团好像有个农药厂来着,也不知道倒闭了没有。

不承认全知全能,还真是谦虚了。蒋孝镛名下确实有个农药厂,经营得也确实是差强人意,直到王海云死乞白赖地给蒋孝镛打工。

王海云是沧海大学“山鹰社”成员,于根顺从大珠山上救下来的六名大学生之一。那回于根顺得了一条银色小蛇,蛇胆强喂了陈沫。此后陈沫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睡觉蹬了蚊帐,也没有蚊子叮咬。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陈沫手疾眼快,捉到的母蚊子完整无缺。强迫母蚊子吸自己的血,大概也只有陈沫这种天才少年才干得出来。

殊不知那母蚊子惯于偷吃,却不习惯吃请,陈沫稍一懈怠,母蚊子扭头就飞……好吧,陈沫担忧之余,睡觉再不挂蚊帐。

却说王海云从藏马山返回沧海,再也无法忘记型男教练蒋孝镛,天底下还有比蒋教练更MAN的帅哥吗?

此时蒋孝镛初接了烂摊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王海云主动找上门来,照顾得无微不至。

蒋孝镛有心推拒,王海云却说眼见着毕业了,工作还没着落。蒋孝镛只好聘了这个女秘书,聘了之后才发觉,这个大学生不仅是会照顾人,企业经营也是小有一套。至少比蒋孝镛这个累年的户外运动用品商店老板强太多。

巡视名下的制药厂时,蒋孝镛更觉得不对头。

这家小制药厂,名叫环海制药。名字虽大,却在北斗集团挂不上号,当然不配以“北斗七星”中的某星命名。蒋孝镛前来巡视,不过是准备关停转让吧,更重要的是员工遣散。

蒋孝镛用不了那么多钱,新的集团架构也管不了那么多企业。制药厂虽小,却也是跟着蒋公奋斗多年,许多员工还是洗白上岸的,甚至缺胳膊断腿的也有。每次遣散员工,蒋孝镛都是心下不忍。

可是,不遣散的话麻烦更多,不单是钱的问题。

蒋孝镛面露苦笑时,王海云却说,“这家药厂,设备人员都是齐全的,账目也清楚。眼下困难的原因是产品销售不畅。不如让我试试?说不定起死回生。”

然后,环海制药就起死回生了。蒋孝镛完全放手不管,王海云却也没有耽误分内的工作。总经理秘书升职为总经理助理,王海云里里外外分担了蒋孝镛太多烦冗。

半年之后的一个意外,才让蒋孝镛明白,王海云不是毕业找不到工作,而是用情太深。

蒋孝镛在拼命学习企业报表,王海云收拾好办公室卫生,亲手泡了杯香茶端过来,突然有不速之客闯入。蒋孝镛愕然抬头时,王海云已经脸色煞白,“爸?!”

来人是沧药集团董事长王自健,王海云的亲爹。

沧药集团在沧海有名有号,王自健更是人大代表。沧药集团虽然比不得当年的北斗集团,却不是现在的北斗集团所能比拟的。

人家亲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这亲爹找上门来时,宝贝女儿正在给蒋总泡茶!

想来也是,热衷并负担得起户外运动的大学生,哪有普通人家的孩子?

于根顺打来电话,蒋孝镛自然是无有不允,当即乐哈哈地答应,“我让你嫂子跑一趟吧!”

“嫂子?”于根顺倒是一愣,几个月没见,蒋孝镛这么出息了?

“哈哈,去了便知,你认识的!”蒋孝镛挂了电话。

于是,合作框架协议改成了三家。藏马山一方出土地和半数投资,环海制药一方出设备和半数投资,研究中心一方出技术,三方各得三分之一。

而环海制药的全权代表人,就是由公主即将升级为少夫人的王海云。于根顺这些日子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反正是王思平亲自主抓,于根顺倒也没有见到王海云。

“王主任和张教授,说是回家包饺子……”王海云促狭地一笑,解释了为什么被王思平和张寅甩到了一边。

“呃,哈哈!”于根顺失笑。这对老光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了?看来,陶大婶在失去儿子和得到孙子之间,终于选择了后者?倒是不知道女博士生娃是否顺利。

“有什么好笑的?!”

于根顺的笑声被人恶狠狠地打断。不用回头看,这是小马奋的声音。

马奋走进“石家老鸭”时,正见于根顺和一个大美女对坐,还真是笑语晏晏?这小混蛋真是破罐子破摔了!外面都什么气候了,小混蛋还敢公开招惹各式小姑娘。

马蹄子自是不肯跟爷爷细说什么,爷爷却也能看见孙女的忧伤。马奋虽然无奈,却也不妨碍对于根顺的忿怒。

“呵呵,老爷子,上楼吧!”于根顺态度很好,拉着马奋上楼。回头给蚂蚱经理嘱咐了一句,“王经理这桌,记我帐上。”

“好唻!”陆仁稼中气十足地回应。刚才陆仁稼一直远远地观望着,却不肯上前打扰了顺子哥泡妞。

不过,好像王主任打来电话了,内容倒是相同——这桌记在于根顺账上。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双胞胎生双胞胎

说是御用包间,倒也不见得仅供于根顺使用。马奋有事没事地就自行溜达上来喝点小酒,石尕子还敢拦着不成?第三个有资格使用的就是王思平了。没有第四。

最近两周,王思平可是没有上来过。整天带着桑田省生物农药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副教授张寅到处选址,离藏马山较远且靠近沧藏高速的村子都跑遍了,何其辛苦!

就算是中午到“石家老鸭”来用工作餐,王思平也决不会凑到于根顺跟前来。老大不小的了,好容易谈回恋爱,于根顺这厮的嘴巴可损。

再者说了,虽然哥各方面都比这厮强些,女人缘却是略差。虽然张寅年近三十,可这厮生冷不忌啊!虽然沧海的那位御姐未曾谋面,两个小学生的妈妈总是妥妥的……

张寅的身材相貌,只算是中人之姿吧。智商不是一般的高,思维缜密敏捷,做事严丝合卯。情商却不是一般的低,待人接物时常令人啼笑皆非。

王思平觉得很有挑战性。哥的泡妞经验如同黄河泛滥,九九八十一个办法。更何况,无论成与不成,调戏一下女博士,总是乐在其中吧?

要有发展眼光啊!女博士生娃,那智商还能跑吗?配合哥纵横捭阖的情商,那就是响当当一天才……

以技术入股形式实现科研成果转化,张寅本来觉得很难。不只是张寅觉得很难,整个实验室都觉得很难。简直是老鼠啃天,无从下嘴。结果却是如同儿戏。几位领导在酒桌上,开个玩笑就决定了。事后也是按照酒桌上确定的调子执行。张寅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政府一直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政府如何做事,自是无须张寅指导。实验室方面的全权代表,张寅却是推脱不得,更是无从怨任何人。

张寅骤然承担重任,惶惶然无所适从。与此同时却是责任感爆棚,把整个实验室都抗在了肩上。

赶赴藏马山之前,张寅已经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准备。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个项目推向成功。我忍,我忍,我忍!风萧萧兮易水寒。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毕竟先做过很多人的师妹,后做过很多人的师姐。

这位王思平主任,虽然经常说点过头话,手脚倒也干净,这让张寅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乡镇干部啊,传闻也不见得真实。

王海云经理后来加入,尴尬的双人组变成了热闹的三人行,张寅都能笑出声来了。走出实验室,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张寅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位小妹妹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行家里手,提出的意见切中肯綮,选址很快敲定。张寅长吁了一口气,老跟着王思平漫山遍野地跑,何时是个头啊!心惊那个肉跳的。

“值得庆祝一下!”王思平貌似也很高兴,两眼看向张寅,“这样吧,中午去我家,我亲自下厨,给小张教授包三鲜馅的饺子!”

“好的,谢谢!”张寅点头答应。去你家就去你家吧,反正是三个人一起。

“我从不吃饺子的。”王海云却是微笑拒绝,理由很充分。要说谈恋爱,姐才是行家。察言观色更不让人,饺子是那么好吃的吗?我跟你们这些大龄青年掺和什么?瞎忙!

“也好!那王经理去‘石家老鸭’吧,想吃什么只管点,不用结账。就说记在……于根顺的账上!”王思平果然爽快地点头答应,“对了,于主任中午经常过去,王经理顺道把选址情况给于主任汇报一下!”

张寅被王思平虚招着转身时,心里实在是后悔得了不得。我也从不吃饺子的!

可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二十四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张寅咬着下嘴唇,想想实验室的科技成果转化事业,想想革命先烈的牺牲奉献,顿时以大无畏精神,毅然决然地跟上了王思平。

“娘,这是小张教授,上次跟您说过的,来咱家吃饺子!”王思平一进门就大声地喊娘,这让张寅下意识地手抚胸口,惶恐尽散。刚才莫不是误会了王主任?家里有人的!

炕上坐着一个老太太,穿得很利索,头发梳得一丝不挂。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很犀利。张寅觉得短短时间内就被老太太看了个通透,多少有些尴尬地问好,“阿姨好!”

“好!好!”老太太终于开口了,莫非看到了个宜男之相?嗓门很高,语气很严肃,“家里只有个弟弟?”

“嗯,双胞胎弟弟,早就结婚了。”张寅下意识地回答。回答完了才想到,我凭什么要回答老太太这种问题?

“好!好!”老太太又大声叫好,“双胞胎会生双胞胎啊!”

“呃……”张寅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好,好,好,这都好了些什么啊!

“咱们就包饺子!”老太太可能是觉得女孩子脸皮薄,并不跟后辈计较什么,利索地起身下炕,准备包饺子的材料去了。王思平摸了摸后脑勺,多少有些尴尬,“我娘是想媳妇想疯了,不要在意哈!”

“你……”张寅瞪了王思平一眼。我是来生产农药的,不是来生产孩子的!

没等张寅说什么,就听厨房里喊上了,“来来来!过来和面!”

“哎!”王思平急忙应了一声,给张寅陪了个笑,跑到厨房去了。张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却听厨房里又喊了一声,真个是如雷贯耳,“打不到的媳妇揉不到的面!这是男人该干的活吗?”

张寅再也听不下去,眼圈红红,拔腿就跑。一时间什么银杏,什么重任,什么牺牲,全都抛到了脑后。

“娘!”王思平无奈地叫了一声,撒腿就追。后面老太太把擀面杖敲在了面板上,貌似很是不解,“现如今的女娃娃都怎么了?脾气大的!娶进家门后,谁伺候谁啊?”

张寅跑到街上时,眼泪已经成了串。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张寅就再也没有哭过。在这条陌生的大街上,我该往哪里去?

“张寅,张寅。”王思平追了上来,想伸手替张寅擦眼泪,却又不敢。两人就这样木呆呆地站在街头。好在大中午的,街上没几个行人。

良久,王思平才长叹一声,“小张教授,唐突了。我打小没爹,老娘一手把我拉扯大。这些年,老娘的脑袋有些不清醒。”

“嗯。”张寅止住了眼泪,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王思平和他妈妈,也是苦人儿。母子俩相依为命,和姐弟俩孤苦无依倒也是有些相似。

王思平欲言又止,再次挠头。不知不觉中,两人在街头漫步,下意识地向“石家老鸭”走去。这几天的工作餐,多是在这儿吃的,“石家老鸭”是张寅唯一熟悉的地方。

“王主任?张教授?”王海云吃惊非小,饺子这么快吃完了?

张寅没有说话,就着椅子坐下来。王思平倒是打了个哈哈,“还是鸭子比较好吃啊!王经理吃好了吗?”

“我这还没吃几口呢!刚才于主任过来,我已经汇报了。”王海云招了招手,服务员送过来餐具。更多的事情,王海云当然不会去问。

王思平却没坐下,轻声对张寅说,“小张教授,你和王经理随便吃点吧,我去找于主任说点事。选址的事情,不如就这么定了吧,加速推进制药厂建设。”

“嗯。”张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思平自行上楼,倒也不需要服务员带路。

御用包间里这回却是热闹。石尕子一脸的喜气,毕云瑶抱了个丝绸面的襁褓。王思平伸手就去接襁褓,嘻嘻哈哈地问道,“生了啊?带不带把?”

“必须带啊!”石尕子得意洋洋地宣布。

襁褓早被王思平解开了,果然看到一个翘翘的小把把。王思平屈指想弹一下,又觉得为时过早,脱口而出,“怎么就一个啊?”

“嗯?”石尕子和毕云瑶俱是一愣。这是什么话?有带两个小把把的吗?

“呃,我是说,没生个双胞胎啊?不是说双胞胎生双胞胎吗?”王思平连忙解释。毕云瑶和毕云环这对双胞胎姐妹花,被石尕子枪挑了并蒂莲,在小范围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哈哈,下回再说!”石尕子的嘴巴就没合上过,“哥,想出来没有啊?”

王思平这才发现,马奋和于根顺都在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石家驹!响亮不俗。”马奋果然是才思敏捷。虽然石头没有器官,却也不是不能弥补。再说了,不姓马,又不是石尕子的错。

“石敢当!”王思平后来者居上,同时对马奋无限鄙夷,“我说你这老头子,一辈子算是和马分不开了!”

“你这名好!还真是块石头。”马奋当然不服,泰山石敢当谁不知道,“哪有给孩子起这名的,你起哄还是怎么着?”

“满屯舅舅有后了啊,我看,就叫石破天吧。”于根顺终于敲了敲桌子。

没等马奋和王思平反对,石尕子已经嚷嚷开了,“石破天?这名字好,听着就来劲!”

马奋和王思平面面相觑。石破天?怎么不叫石中玉?

第四百二十章 是我给了你们骂我的权利

“经检测,该矿泥样品中含有锰锌镁钾等60余种人体所必需的微量元素,这可是宝贝!顺子哥太牛叉了,随便跳个崖,就能捡个宝回来!”

在电话里直嚷嚷的,是镇卫生院院长孙平福。孙平福本来是个知识分子脾气,和于根顺相处久了以后,早就是口不择言,荤素不忌了。甚至和五魁丁山一干粗人,也能脸红脖子粗地拼酒。

“过来说吧!”于根顺有点牙疼的说。什么叫随便跳个崖,你随便一个给我看看?

好吧,跳崖就跳崖。事情过去半个月了,于小灵和水阑珊也早已“病愈”出院。但这件事情的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走在街头时,多有指指点点者。虽然离得老远,甚至是手势加嘴型,岂不知于根顺是何等的耳聪目明。

当然,耳聪目明也不一定是好事。

当然,半个月来,于根顺该干嘛干嘛,全然没有理会这些有的没的。有事找到谁头上时,也没见谁敢跳高叫板,该干嘛也是接茬干嘛。

当然,表面上的被动顺从,和打心底里的主动拥护,完全不是一回事。于根顺已经明白了,藏马山再不是从前的藏马山,哥也再做不回从前的总瓢把子。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

苏联解体后,戈尔巴乔夫在餐馆吃饭,遇见一批老苏共啊党员。苏共遗老指着戈尔巴乔夫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戈尔巴乔夫把强大的苏联肢解,是历史的罪人。最后越骂越凶,连祖宗八代都受株连。戈尔巴乔夫忍无可忍,拍案怒喝:“别忘了,是我给了你们骂我的权利!”

是啊!是我打开了藏马山的大门,让藏马山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眼界宽了以后,人就变了,山也就变了。

仓廪实而知礼仪。生活水平整体提高后,藏马山人的自我意识就会觉醒,再不需要一个总瓢把子来指引道路。

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而且于根顺相信,以藏马山人敢作敢为有担当的秉性,假以时日,藏马山的前途,定会晴空万里。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了些。

逆流如此强劲,不过是内部机会不均等罢了。也就是不患贫患不均,见别人得到便宜而眼红,各种羡慕嫉妒恨。而于根顺,显然就是造成这个不均等的罪魁祸首。同时,于根顺还是现有秩序的创造者,也是维护者,这就是于根顺的原罪。

于小灵不过是个引子。即使没有“兄妹乱啊伦”,也会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扣在于根顺的头上。

从积极的角度说,藏马山人至少已经知道,幸福要靠自己的双手,而不能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任何组织,更是靠不住。

就算于根顺是包青天,那又怎样?寄望于包青天,本来就是时代的悲剧。

更何况于根顺不是包青天。包勉不会铡,远近亲疏也分得清。

无从知道戈尔巴乔夫是否后悔,于根顺却是无悔的。不但无悔,而且还要继续一往无前。藏马山乱不得,什么事情都毫无章法地一拥而上,只会连草根都拔出来毁灭掉。

也就是说,于根顺仍然要分配各种机会,而利益仍然不均等,吃不到肉的仍然要骂娘。而于根顺所依的章法,仍然被无视。

压力却是陡增。以前只要对上对外,现在却要对下对内。

更何况,对上对外的情况,与以前完全不同……

“顺子哥。”没多大一会儿,孙平福匆匆赶到。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话头却被于根顺止住,孙平福只好掂起一截酱鸭掌先嚼着。

马蒂儿从山上下来,时间久一些。进入包间后,左右看了一圈,自顾在沙发上坐下,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有好事哦!”马奋顽皮地逗着马蒂儿。马蒂儿只是“哦!”了一声。

前面马奋有意无意地说起过,顺子和灵儿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马蒂儿当时也是“哦!”了一声,“那些女子,也和顺子没有血缘关系。”

“这些事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马奋倒是奇怪了。顺子确实是个混账,却也不是今天才混账的。此前马蹄子早已调查个底掉,马奋也知情。

“我又改变主意了。”马蒂儿表情淡淡的。这回轮到马奋“哦”了,马蹄子改变主意,当然是再平常不过,不需要向谁解释什么。马奋叹息一声,“那你现在是个什么主意?”

“我可能不适合结婚吧。”马蒂儿脸上闪过一丝寂寥,让马奋心疼得不行,我的苦孙女啊,这是什么话?!

好在,马蒂儿并没有彻底改变主意,至少没着急把“嫁妆”变现,回台湾或者去洋人的地方隐居。这些日子,反倒是一心扑在了事业上,呆在温泉馆的时间比在家还久些。

孙平福的电话打来后,于根顺就让马奋把马蒂儿喊过来。

“这种矿泥,从物理特性上说,色灰黑,无异味,富弹性,柔软入棉。从药理上说,对风湿病、肩周炎、神经炎、骨伤等多种疾病都有一定疗效。泡泥浴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增进新陈代谢、理顺人体磁场、消除人体生物电和静电,对了,还可以美容减肥。”孙平福解释得很专业。

“哦?”马蒂儿果然精神多了,眼睛里有小星星闪烁。

山阴外围栏杆,本是马蒂儿投资建造。山阴一应附属品开发利用,也是独家授权给大刀堂温泉养生馆的。泥浴比单纯的温泉,当然又提升了档次,这都是钱啊!藏马山的两位主事者于根顺和王思平都在场,政令由此出焉。

“可是,怎么用?”马蒂儿有些苦恼。

温泉水可以抽上来,矿泥也挖上来吗?那得多大成本?更别说再造矿泥环境,总是有些假。一锅泥巴泡太多人,你说是治病还是致病?

“山阴内部温度,其实是可以容人的,普通成年人呆上半小时,应该没有问题。”于根顺解释了一句。灵儿屁股上些许烫伤,但没留下疤痕。水阑珊更是什么事都没有。再鼓点新鲜空气进去,那就更好。

其实于根顺更想知道,这矿泥是不是有催情的效果?只是现在没法请教。

“普通人能下去吗?怎么保障安全?”马蒂儿有些没好气。你当都是鸟人?

从跳崖那天起,于根顺和马蒂儿虽然偶有路遇,却一直没有说过话。今天算是头回对话了,身份是官方和投资商。

“挖一条隧道下去,修个石阶路。落差在一百五十米左右,就从温泉馆处开挖即可。虽然工程量不小,却只是一次性的投资。”于根顺的语气就像个长辈,貌似还是仔细考虑过的。

马蒂儿皱了皱眉毛,大概是各种数据涌入脑海。于根顺不再说话,众人也没打扰马蒂儿,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正在这时,包间门又被推开了,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这包间也就十多个平米,向来也是安静,今天却是热闹得不行。

“哥!录取通知书!清华大学!”于小灵手舞足蹈。

“姑姑很厉害哦!”小朵跑得气喘吁吁的,随便吹捧了一下,就准确地坐在了于根顺的腿上,伸手去拿酱鸭掌。这时小石才溜溜达达地进门,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第四百二十一章 多少有点矛盾

于小灵虽然凤体无恙,却被禁闭在卫生院一周之久。

抗议无效。口无遮拦,信口雌黄,闹出天大的乱子,还能不受点惩戒?于根顺转身走了,于小灵不服地要跟上,却被水阑珊坚决地拦住。

水阑珊是好姐妹,武力值不容挑衅,更是师父的脑残粉,执行起命令来一丝不苟,无论理解与否。

“你让我出院我也不出!我在这儿呆一辈子!”于小灵虽然跳高跺脚,却也只能恨恨地作罢。

好在卫生院的小灶还不错,外人进不来,至少还有水阑珊作陪。值守特护的小护士也时常过来,三个同龄人打擂台式地下五子棋,倒也是乐在其中。从总成绩上看,于小灵稳居第一,小护士屈居第二,水阑珊也进了前三名。

于小灵终于没在卫生院呆一辈子。一周后,就兴高采烈地抱着哥哥的胳膊回家了。

回家后却还是不能随便走动。有个艰巨的任务等着于小灵,每天至少十二小时带着小朵和小石玩。只有早晨和傍晚,于小灵才能带着小朵和小石上山放风。有水阑珊护在一边,于根顺倒也不虞意外。

这一阵子,小朵和小石几乎玩疯了,饭量大涨,说话大声,两眼贼亮,跑得贼快。皮肤倒是没有原来那么白嫩了。孩子嘛,可不就得放在野地里养?温室里担不得风雨。

于根顺闭紧灵儿,当然不是生了妹妹的气。哥哥怎么会生妹妹的气呢?妹妹做错了事情,那定是因为哥哥教育得不好。

街面上太多污言秽语。于根顺自是不在意,却不想让灵儿听到更多,虽然灵儿的神经也是大条。

妹妹当然也不会生哥哥的气,甚至没有做错事的自觉。

小道消息得知,楚楠是真的走了,不回来了,某个花心男伤心了。不过没关系,有灵儿的绕指柔情作为补偿。楚楠走了,灵儿才敢放心地去首都上学啊!花心男,毕竟不是很让人放心的。而四年协议,对灵儿来说,更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报喜了报喜了!清华?!”邮递员大张的嘴巴,让于小灵极度膨胀。藏马山历史上第一个考取清华的才女,你当是玩的?

“爹,娘!通知书来了!”于小灵大喊了一声,举着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冲出门外,早已忘了哥哥的禁足令。小朵和小石也跟着蹿了出去,姑姑定是找爸爸去了!于贵来夫妇颤抖着跑出来,哪里还有于小灵的影子?

“我去买点菜,今晚咱在家里办!”于贵来回里屋翻出一叠大票,直奔商业街……

“马爷爷,王哥,孙哥,蒂儿姐姐!”于小灵招呼了一圈,主角光环罩体,容光焕发了不得。众人乱糟糟地恭喜,于根顺把通知书从王思平手里抢过来,大嘴合不拢,“哈哈,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藏马山历史上第一个清华,我区精神文明建设结硕果!”王思平想起了当年考取平农时的荣耀,那是藏马山第一个大学生。老娘喜极而泣,寒家第一次收到邻里送来的红皮鸡蛋。平农比清华,却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

“好孩子!上学一应费用,都包在爷爷身上!”马奋深与有荣焉。马蒂儿新得大单,爽快得许诺了一台笔记本。

“姑姑好厉害哦!小朵长大了也要考清华!”小朵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记住了这个让人荣耀的名称,虽然不知道是啥意思。

随后,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向于根顺家走去。下午,“石家老鸭”歇业半天,门前挑出了一条横幅,“恭贺于小灵同学考取清华大学!”

晚上于家大摆筵宴,几乎做成了流水席。于小灵星光耀眼,于贵来夫妇眼角湿润。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变化太大,老夫妻已经习惯了老来从子。有儿子在,没有什么不可能。儿女一双都争气啊!

次日,于根顺带着灵儿及小朵小石到了沧海。

说来也怪,灵儿对楚楠敌意对立,对苏烟却是融洽。虽然以灵儿之聪慧,不难猜出哥哥和苏烟的关系。女孩心大海针啊,莫不是认可了这既成的事实?于根顺摇摇头,穿上小朵递过来的拖鞋。这个活儿,一直是小朵的专利。

小石这回倒是有的抢了,取了一双妈妈的拖鞋给姑姑。

虽然嫂子是不肯叫,灵儿却也不拒绝苏烟的善意。苏烟单独带着灵儿出去逛了一天,捯饬了许多行头。大包小包地回来时,于根顺正坐在地毯上,小朵和小石一边一个,嘻嘻哈哈地看电视。

关于教育孩子,于根顺的“放养”理论,终于得了苏烟的认可。反正只要是于根顺在家,两个孩子从来都不学习的。健康成长比成绩优秀重要得多,没心没肺就好。

夜幕降临,屋里雪亮,倒也是温馨和谐的一家。苏烟帮着灵儿试衣服,唧唧喳喳的,不知道交流了些什么。

灵儿本就是个衣服架子,挺拔修长,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都市少女,不需要中间过渡。

女儿可不是要富养吗?于根顺此来,就是想让灵儿提早体会大城市的生活,不要甫一入城,就被人瞧扁了。自信心的恢复,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心理上的阴影,更可能伴随终生。

许是逛街累了吧,灵儿晚饭后早早地进了客房,并没管哥哥在哪里睡觉……

“楚楠去镇海了,再不回来。却又冒出了灵儿。”于根顺躺在床上,手臂压在后脑勺底下,“春节前我才知道,灵儿,是我的童养媳。”

“我已经知道了。”苏烟坐在梳妆台前,穿了一套浅粉色的丝绸睡衣。落地台灯发出柔和的光,睡衣不堪遮挡,优美的曲线影影绰绰。苏烟回转身,笑得有些顽皮,“让灵儿在我这儿住一段时间?”

想来一个白天足够苏烟了解任何事情,包括兄妹俩当下的窘况。灵儿不见得想隐瞒,即使想隐瞒,也不记得能在苏烟面前做到。甚至两人达成了什么一致,也未可知。

“希望清华的才子们给力些。”于根顺嘴角苦笑。

“你舍得?”苏烟趴在床头上,眼里带着些笑谑。秋水明眸,洞察秋毫,让于根顺无从躲藏。小朵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啊,还真是其来有自。

“多少有点矛盾……”话虽这么说,于根顺脸上的惆怅却是不假。或者,心底也是没有定论吧?想来重生以后,概是觉得赚了一辈子,除了护得身边人周全以外,再无其它不可逾越的红线。定要怎样,定不要怎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走一步看一步,怎样都好吧?

“楚楠你不管啦?”苏烟抬起手臂,两手的食指上前,把于根顺的嘴角往上撑,作笑脸状。

“管不了啊。”于根顺嘴角往下别,对抗着苏烟的手指。灵儿这个臭丫头,透得还真彻底。

“你啊,惹祸精!”苏烟的手指抬起来,在于根顺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力气还挺大。刚才嘴角和手指角力,于根顺的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苏烟弹完脑瓜崩,顺手把指头上的哈喇子往于根顺腮上擦,“还有没有其她要管的?”小嘴撅得是声色俱厉。

水阑珊,陆晚,马蒂儿……好像都管不了啊!于根顺只管坚决地摇头,“真的没有了!”

“没有干嘛要想这么久?”苏烟不依地揪着于根顺的腮,“刚才都想到了哪个?”

或者是苏烟真个吃醋,抑或是表现出些微醋意,籍以消解于根顺心底的歉意。总之是半真半假,假作真时真亦假吧?

一味贤惠无争,或者更是负担,苏烟不为也。于根顺心中柔情升腾,再也做不得口舌之争,伸手把苏烟扯了过来。随即翻身上马,决心用实际行动表达对苏烟的挚爱。

面对莽汉,苏烟挣扎不得,脸色微醺,另一种口舌之争立即上演。

口舌之争毕竟肤浅,待要深入浅出地钻研问题时,却听见手机在床头柜上爆响。于根顺抓过手机就扔到了床下。谁知道这手机质量极好,经此一摔,仍旧响得不依不饶,甚至调门更大。

苏烟本已娇柔无力,也只好勉强探手下去,捡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小老顾?”

这才是没人性!我咒小老顾吃方便面永远没有调料包!于根顺忿忿地接过电话摁通,另一只手仍是抓牢了一个趁手的所在,防止滑落马下。

“顾书记,这么晚找我,一定有好事!”于根顺眉开眼笑,身下的苏烟目瞪口呆。目瞪口呆也不敢发出丝毫声音,还要抵御着于根顺的恶意侵袭,忍得不要太辛苦。

“混小子,你在哪?”顾大同没好气地问,可能是因为接电话太慢。

“沧海啊!”于根顺懒洋洋地回答。

“真是没人性!楚楠怎么会爱上你这个混蛋!”顾大同吃枪药了?

“我说你都不是政法委书记了……”于根顺还真是没法跟顾大同生气。沧海我还来不得?我给灵儿买行头来着,我跟你解释得着吗?呃,莫不是楚楠有什么消息传来?于根顺手上的动作停了。

“现在还是!”顾大同还真是火大,接着却又不惜的跟于根顺生气了,“擦,明天就不是了。今天还得给你个混蛋操心。”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不出声会憋死不

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升格为副县级的决议,在平阳县委常委会议上顺利通过。

钱树志也好,郭大中也好,手底下都攒下了不少正副科级的手下。凭空多冒出来两个副县级职位,萝卜们挨个挤个地挪挪坑,一潭死水就盘活了。而其他一众常委们,也都等着喝点汤。革命工作到了这个份上,谁不是丝丝缕缕扯不断?

会场外面,关注这次常委会的大小领导并且寄予厚望的,还真不算少数。

也就是顾大同这个独行侠特殊些,除了政法系统那一亩三分地,再不管其它。当然,政法系统内部一应事务,也容不得任何人置喙就是。如今,这个独行侠终于功德圆满随风而逝了。会议开场时,钱树志已经表达了对政法委书记顾大同同志的依依惜别之情。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我仍然记得大同同志初到平阳时的情景,一辆军用吉普突然停在了县委办公楼前,大同同志从天而降啊!说短嘛很短,说长啊也很长。三年来,大同同志一心扑在政法工作上,从无个人私利,对组织也从无特殊要求,为平阳经济和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尤其是创造了安定团结和谐有序的大好局面。有目共睹,功不可没!”钱树志坐在会议桌的正中,其情切切,其意殷殷。

“今天是大同同志最后一次参加班子会议,作为班长我深感惋惜,但同时也为大同同志更上一层楼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心情很矛盾啊!平阳是大同同志的第二故乡,我们都是曾经和大同同志并肩战斗过的亲密战友。希望大同同志不要忘记平阳,不要忘记我们这些战友。会议开始前,我提议,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为大同同志壮行!并诚挚邀请大同同志在方便的时候常回家看看!”钱树志果然带头鼓起掌来。

最后一次了,更重要的是礼仪性参加罢了,心里有点数。具体的事情,就不要瞎掺和了吧?纵使平阳今后洪水滔天,又干卿底事?

在座领导能够成长至今,无一不是千锤百炼成了精,说话听音只是初级阶段的要求罢了。

一时间会场上的掌声,那是相当的热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新的县领导宿舍楼装修完毕了呢。

顾大同面带微笑,无声地双手抱拳,一一点头致意,果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掌声结束后,县委常委、秘书长丁撼坤提交草案并做出解释,升格后的藏马山风管委为副处级事业单位,隶属于县政府,下设五个内设机构:综合办公室、市场开发局、农村工作局、财政税务局、规划建设局,统辖藏马山内二十个自然村。

风管委主要职责有,负责风景区的规划、开发和建设,保护风景区内的风景名胜资源、自然生态环境。制定风景区市场开发战略,制定营销规划、计划并组织实施,开拓客源市场,提高景区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审查监督风景区内的各种建设项目,保护基础设施及其他公共设施,改善游览服务条件。负责风景区内封山育林、植被绿化、护林防火、防治林木病虫害、环境卫生和防止水土流失等工作。负责风景区内社会事务、内部管理、所辖村庄日常事务管理等项工作。负责风景区对外招商项目策划、编制、洽谈,并报有关部门审核备案……

洋洋洒洒六大项数十条职责职能,简单概括就是一句话,风管委管理并只管理风景区。

换言之,风管委相当于县属各委局办,因为功能单一,范围狭窄,其实际影响力甚至不如随便什么实权部门。

级别是提升了,权利却变小了,藏马山风管委再不是一级行政机构。

丁撼坤的解释结束了,钱树志并没有跟进指示,也没有征求意见,更没有要求表决,就端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或者是因为水太烫,入口时的“滋滋”声,吐气时的“咝咝”声,响彻会场各个角落。

钱树志很享受这种静谧。只有一个声音的感觉真好。哥已经为此奋斗了二十六年。“一把手”也当了一年多,何其迟迟啊!

桃子熟了,要放进筐子里。即使还没熟透,也可以移到院子里。藏马山风管委之升格,正是“钱时代”扑面而来的标志!

议题是郭大中提出来的,此时这厮的脸一定很精彩的吧?等他知道最终结果,脸上定会更加精彩。

遗憾的是,钱树志却不方便侧脸去看郭大中。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县长是坐在县委书记左手边的。郭县长,还是年轻了点啊,未来一定是属于你们的!

坐在对过的宣传部长叶飞武用余光看过来时,郭大中却是面带微笑,宠辱不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莫不是还有什么底牌没出?

沉默却突然被隔壁打破。叶飞武的隔壁,正是最后一次参加常委会的顾大同。

当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从来没有最后一次参会就不准发言的规矩。再者说来,规矩岂是给顾大同这种人定的?

虽然,刚才钱树志依依惜别之后,并没有代表县委请大同同志讲两句。

“呵呵,钱书记说平阳是我的第二故乡,其实是不准确的。”顾大同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茶,目光扫视一圈。

“哦?”钱树志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是盛不下的笑意。开场就说哥错了?

“我从来没给大家透露过我的来历,更没说过我为什么要来平阳,临走了怎么也要给‘战友’们一个交代。我的父亲,是一位开国将军,授衔时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年纪吧。而我父亲的出身,其实是藏马山大刀堂的一名小山贼。”顾大同显然对平阳是非常的留恋,“战友”两个字也是咬得足够清晰。

只是没有注意到,在座的诸位,从三十出头到小五十,年龄结构很好。当然大家也都没有那么较真的。

“所以说,我是真正的藏马山人,虽然出生在首都。平阳不是我的第二故乡,首都才是。也就是说,我和在座的诸位,是真正的乡党,血浓于水的。”顾大同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次挨个点头,笑容无比的亲切。

“顾书记,你隐藏得可真深啊!”钱树志有些不依,笑容却是纯真不掺假。众人也乱七八糟地附和着,很显然,顾大同才刚刚开了个头。这位山贼的儿子到底想说啥呢?

“我来藏马山的原因,是我打坏了一个纨绔,避祸来着。说来惭愧,那时我也是个纨绔,甚至在圈子里还有点小名气。”在众人善意地哄笑中,顾大同脸上的自嘲逐渐褪去,说得无比庄重,众人也都不笑了,静听顾大同说下去,“感谢平阳这三年,在各位战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找到了自我。”

“而我来平阳的任务,却是替我父亲守护藏马山。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猜测出来的,就是三位将军造访藏马山那次,其中也包括楚楠的爷爷。后来还来了一位国务院副总理,钱书记和郭县长也都见过的。当时新华社发了通稿,各级党报都有刊登。那位副总理,还兼着中国革命老区促进会的会长,来礼聘我父亲出任名誉会长的。”顾大同再次停顿,很显然干货就要出来了。

众人的呼吸都有点压抑。早知道顾大同根子很粗,却不知道竟然粗到这个程度!副总理巴巴地跟到藏马山来?

“当时副总理建议藏马山风管委为副县级行政编制,刚好可以独立作为革命老区享受有关政策。但是,于根顺拒绝了。有一点刚才忘了说,于根顺就是大刀堂最后一任总瓢把子的孙子。而这位总瓢把子,也是我父亲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那种。而藏马山大刀堂在抗日斗争中几乎全军覆没。我所知道的幸存者,只有三人。一个将军,一个台商,一个老农。”

“于根顺给副总理的理由是,藏马山人能解决好藏马山的问题。副总理笑了笑说,小老乡,你不错的,加油吧!需要的话,就给我打电话。钱书记和郭县长都知道,那位副总理,出自沧海,也算是我们大家的老乡。”顾大同的话终于说完了,虽然多少有点不知所云。

会场再次陷入静谧。连喝水的声音都没有。

钱树志脸上堆满笑意,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不出声会憋死不?走了都不让人消停?

那天,钱树志和郭大中确实是迎面碰上了副总理,也认出了副总理。却是连打招呼的资格都没有,遑论留下“你不错”的印象?至于副总理的指示精神,也只好宁可信其有吧?

看来,于根顺的职位乃至级别,也需要重新考虑?这厮惯会走上层路线的。万一打个黑报告谁受得了?国务院副总理,那可是云里雾里的神仙啊!求丹药不一定灵,打雷却一定会灵的!

本来在钱树志的人事算盘上,于根顺将调任县招商引资办公室副主任的。副科级平调,上班不上班都行啊!年轻干部定要发挥其特长,重点培养,因势利导,你不是招商引资有一套吗?当然也要削其枝桠,绑其歪斜,雷霆雨露俱是皇恩。

于根顺不是在各种场合上多次宣称“永世不离藏马山”的吗?藏马山却是没有于根顺什么事了。那个叫什么赵奎的小子,倒是可以一用。

副县级的行政编制,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官场斗争啊,切不可为了反对而反对,利益最大化就好。刚才的议案,倒是着相了。

可是,如果顾大同所言不虚,于根顺不是反对副县级的吗?还驳了副总理的面子?我擦这厮,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

钱树志眼风瞥了下叶飞武。此前叶飞武曾向钱树志报告,于根顺粗暴处理涉及外资的劳资纠纷,安全措施不力致人死亡,非法干涉基层民主制度,据说还有兄妹乱啊伦道德沦丧的问题。本来是应对郭大中可能的任命提议的,倒不会在本次会议上提及。

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但事实还是可以讲出来的。相同的材料,其实能够证明不同的问题。更何况钱树志还可以保护年轻干部,力斥流言蜚语的。

叶飞武果然读懂了钱树志的眼神,却是会错了意,清了清嗓子说话,“按照顾书记所言,于根顺同志不是反对副县级的?沧海日报上的新华社通稿我看过,记忆犹新的,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宣传部长当然不是白给,眼界够宽,记忆力也强。

或者是这厮故意会错意?钱树志脸上古井无波,内心阴晴却是不定。

无论如何,如果叶飞武在常委会上说出上述问题,定是把于根顺得罪惨了。本来楚向前和顾大同先后调离,于根顺已经无足轻重,叶飞武当然无须顾虑。谁知道又突然冒出个副总理来?这不科学!

钱树志又想起来,上回中宣部朱局长赴平阳调研,市委宣传部朱一铭部长居然直接给叶飞武打了电话。叶飞武也就是在陪同调研中,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

顾大同没有回答叶飞武的问题,就像没有听到一样。回答问题的却是沉默许久的郭大中。

“前面我去看望孙继宗书记时,巧遇于根顺,两人在老书记的办公室里下棋。在交流中,我说服于根顺同意了风管委升级。当然,平阳县委做出什么决议,并不需要征求于根顺的意见。”郭大中嘻嘻哈哈的,似乎是姑妄说之,信不信由你。还高起轻落地打了一下叶飞武的脸。

还真是巧了,郭大中去看望孙继宗?于根顺和孙继宗下棋?怎么听着是相当的不靠谱呢?在座诸位谁不知道去年广场旧事,大部分人甚至是亲眼目睹。而孙继宗视如己出的外甥,仍在死缓中,亦是拜于根顺所赐。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郭大中和顾大同此前是通过气的,也定是商量了后招。怪不得郭大中一直不吭不哈。

郭大中话不多,说完就拉倒。会场却是第三次陷入静谧。今天这常委会开得,有点意思啊!

看来,此后的常委会,还是有一定的精彩?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慎重,慎重啊!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不出声会憋死不下

“你啥时候走啊?”

电话打得够久,姿势又不对,于根顺多少有点不耐烦。这不瞎耽误工夫吗?

当然,一边听电话一边也没闲着就是,于根顺只用一只手就能轻松战胜苏烟。况且苏烟嘴巴紧闭,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身体又处于劣势位置,也只好任人轻薄了。好在剥干净肉粽子皮之后,于根顺倒也没有更多举动。

这么说也不准确。举还是举了,只是没动。

电话里说到紧要处,苏烟一直凝神听着,毕竟关系到顺子今后的仕途命运。

没承想于根顺突然动了,长驱直入,势如破啊瓜,顿时塞了个满满当当,透不过气来。下面透不过气,上面却是没有憋住,“啊——”一声娇啊吟,苏烟面色如血鲜艳,连忙举手掩嘴,声音却是无法收回……

“明天下午的飞机……嗯?”顾大同果然听到了非同凡响的声音。

“我这看着电视呢!遥控器不太好使。”于根顺摁住了苏烟掩嘴的小手,嘴角揶揄,不出声会憋死不?苏烟的大好声音果然憋了回去,想挣扎又不敢。咬牙切齿,凝眉皱鼻,表情是相当的精彩。

于根顺一脸的坏笑,下了大力气老牛犁地,深入浅出,嘴里却是四平八稳,汤水不漏,“两点钟流云机场?好,我去送你!不不,老领导离任,我怎么也要送一回!你就知足吧,我还是头一回送机场……”

电话终于挂掉了,顺手关机。鉴于有人不太配合敦伦大礼,于根顺决定毫不手软地予以惩戒。苏烟本待诉冤屈申正义,却是发音不连贯,哪里还能讲出个道理来?更何况盔甲早丢,未经几个回合,已被杀得溃不成军,液流漂杵。

好在入侵者终成强弩之末,苏烟但觉身体四分五裂,飘然欲飞时,于根顺也终于偃旗息鼓,六体投地。

交战双方抱头贴脸,一笑恩仇泯,时间却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不但要送,还得送到地头!”沧海流云机场大厅里,于根顺扯着个硕大的拉杆箱,笑脸如花开。

“你要去首都?”顾大同的神色有些古怪。就知道这厮没那么懂事,还巴巴地跑到机场来送行?

孟姜站起来,招呼于小灵在自己身边坐下。于小灵背了个背包,乖巧地叫了声,“嫂子好!”

“本来我得亲自去送您老二位的,可我这正多事之秋呢,只好让灵儿替哥哥跑一趟吧,一定要送到家!”于根顺自顾坐下,还招呼着顾大同就坐。

“也好!”顾大同还是很纳闷,但当着于小灵的面吧,也不好削这厮。

“哈哈!灵儿暂时也不要回来了,等着开学就行。哎呀,灵儿比哥哥有出息啊,清华大学!”于根顺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想得非常周到,“对了,嫂子初到首都,毕竟不熟悉环境。灵儿反正也是闲着,一定要陪着嫂子到处逛逛,清华周边必须走到了。”

“呃,我还得谢谢你!”顾大同终于明白了重任在肩,脸色逐渐狰狞。

于根顺却不曾被杀气伤到分毫,脸上的笑容更盛,“灵儿要是缺啥呢,就告诉顾大哥,回头哥肯定会给顾大哥钱的。呃,顾大哥有时候不是很爽快,灵儿跟嫂子说好了……”

“好——”顾大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跟这厮一般见识!可我啥时候做错事了吗?

那边赵甲第更是忍得辛苦,赶紧从于小灵手里接过身份证和机票,跑去托运拉杆箱了。离开好远之后才蹲在地上一个劲地抖……

早餐时,于根顺突然决定,就此让于小灵赴京也好,省得再回藏马山面对一地鸡毛。反正离开学也就不到三周时间了,直接到小老顾他们家去体验都市生活不是更到位?

意外的是,于根顺没说两句,于小灵就点头同意了,倒是把于根顺好些个说辞给憋回了肚子。

苏烟当即打电话让助理朱思思定了机票,而后又拖着娇艳鲜活的“病体”,带着于小灵出去采买生活用品。于根顺自带小朵小石去儿童公园坐过山车,也算是优势互补。

手机对大学生来说还是奢侈品,更别说笔记本电脑了,但苏烟都给置办齐了。整理完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后,苏烟又给了于小灵一张银行卡,说是随时支取,没了会补。

顺子不是说女孩要富养吗?否则会被人骗了去。但这么个富法,哪个小子还敢追求本是大美女的灵儿呢?水灵灵,高挑挑,我见犹怜。不过,这都是顺子头疼的事了,苏烟管不了那么多……

于小灵背着沉甸甸的笔记本,表情有些木然,苏烟给啥都接着。直到广播上第三次播出登机提示时,于小灵心底才涌出淡淡的离愁别绪,却也毅然地跟着孟姜走向安检口。

“我可就这么一个妹妹!”于根顺看着灵儿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也只好恶狠狠地叮嘱顾大同。

“我懂的!”顾大同不耐烦地应了声,终于一身轻松地走了。耳朵早已被炸得“嗡嗡!”直响,从来不知道这厮这么话痨。这公共场所呢,不出声会憋死不?知道的这是你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女儿……

顾大同还没走出两步,就觉得一阵风从身边闪过。回头时却见于小灵猛地扑进了于根顺怀里,紧接着又踮起脚尖,仰脸向于根顺嘴上亲去!

“童养媳”事件,顾大同早已知之,此时却不由得想起来昨晚那个古怪的声音。当时不会是他俩在一起的吧?不是还有一个叫苏烟的少妇吗?哎,这禽兽,禽兽,禽兽啊!

大厅里人来人往,此时俱远观近瞧着一对忘情的年轻人。出格的事情并非不可容忍,不可容忍的是出格不美型。而这对年轻人,男的高大帅气,女的修长清秀,怎一个金童玉女道得?无疑是对得起这个出格。看样子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情侣,出于迫不得已的理由,暂时要分开一段时间吧?我祝天下有情人皆成兄妹!

“灵儿,开学那天,哥去送你!”于根顺终于推开了于小灵,嘴里有点咸咸的,下唇已经被灵儿咬破,真狠啊!

于小灵眼圈含泪,终于什么话都没说,却绽放了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再次一溜烟地奔向安监口消失不见……

“师叔,师叔?师叔!”

听到喊声回头,于根顺看见一张憨笑的大脸,挂在五大三粗的躯体上。

“师叔,咱们回?”赵甲第憨笑如旧,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机灵。这份机灵,大概就是专门等人来坑而后反坑之的吧?也不知道这小半年顾大同是怎么言传身教的。

此次顾大同赴京,谁也没有惊动,就让赵甲第一个人开车送了过来。老张师傅上个月办了退休,赵甲第当了顾大同的御用司机,小山村里的八两哥早已是今非昔比。

“嗯,回。”于根顺顺手擦了擦嘴唇,血丝仍在沁出。安检口那边已经空无一人。走了,走了啊。

“师叔,我要不要跟着顾书记进京,爷爷让你给拿个主意。”赵甲第热切地看着于根顺。

两人的个头差不多,在横向上赵甲第甚至比于根顺更宽些,只是稍差了一点点气场。于根顺一边走一边笑了笑,“这么大个人了,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就是放心不下爷爷。”赵甲第左手搓着右手,又挠了挠后脑勺。于根顺拍了拍赵甲第的肩膀,“好男儿志在四方。你爷爷那边,有我呢!”

这半年多来,赵山虎一直住在藏马镇,马奋出资在藏马新村给赵山虎置了座二层小楼。两个老头整天一起喝酒下棋,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除此之外,赵山虎还担任了《寻找无双》剧组的民俗专家。

赵甲第的堂妹小六两,已经在良山完小入了学,也就是于贵来于校长的学生,通常跟着校长回家吃午饭的。半年来也长高了不少,看着水灵多了。

走进停车场,于根顺让范师傅自己开车回去,然后给苏烟打了个电话。小朵和小石疯玩了一个暑假,眼见着就快开学了,需要收收心,写写作业。再跟着于根顺,啥都给耽误了。

“师叔,这是顾书记家的钥匙,顾书记让交给你的。”陆巡很快出了沧海,赵甲第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了后面。

于根顺把信封打开,里面装着三把防盗门钥匙。顾大同有两处房产,一个处是平阳县委象征价出售的宿舍楼,也就是于根顺常去的。另一处是新购置的商品房,在盛赛斌的父亲盛天桥开发的“沣水人家”,前一阵子天桥建筑还疯狂赶工来着。第三把钥匙应该是孟家的吧,孟厂长大概跟着女儿不回来了。

“顾书记说,新楼随你处置,房产证在厨房的吊柜里。另外两处,隔段时间去照应一下。”赵甲第开车很平稳。

“沣水人家”算是平阳最高尚的住宅吧。因为限制开发,平阳的房地产价格一直没起来,这个楼盘也就一千块左右,户型面积却是一百五十平以上。看来顾大同三年清知府,也是十万雪花银。

于根顺没再说话,赵甲第也就闭嘴专心开车。随着轻柔的音乐,很快就越过了莱州和平阳,径向藏马山开去。

此时,平阳县委常委会应该正开得如火如荼的吧?昨日通过藏马山风管委升格决议以后,钱树志果然及时刹车,待明日专题研究一揽子人事问题。顾大同行程早定,很遗憾无法参加了。

当然,就算是顾大同晚些时间才走,会议也可以多准备几天的。人事无小事,小心无大错。

副县级行政机构已经确定,于根顺的正科级办公室主任也没有问题。钱树志私下里甚至征求过顾大同的意见,让于根顺兼任县招商引资办公室主任,便于以后更好发展来着。顾大同表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尊重县委做出的一切决定。

斗争将围绕着风管委党工委书记和主任这两个职位展开,此刻大概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据顾大同称,郭大中将力主王思平上位,但终于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虽然无奈接受却也顽固地保留意见。

而决议做出时,郭大中的表情如同吃了数枚绿头苍蝇,又如便秘导致内痔外痔混合痔。内心却是光辉灿烂如痔疮迸发,坑人的感觉是多么美好啊!

王思平之上位副处,于根顺毫不担忧。问题却也不小。风管委架子大了,新班子将塞进来至少五六个正科,尼玛好多干部啊,工作还怎么开展?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沧藏高速公路开通仪式在藏马山隆重举行。沧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娄晓宇出席仪式并讲话。娄晓宇在讲话中指出,沧藏高速作为一条贯通沧海全境的“大动脉”,对于沧海西北部经济社会发展乃至整个沧海发展大局具有重要意义。

这是娄晓宇就任沧海后的首次亮相,占据了沧海电视台《沧海新闻》的第三条。

娄晓宇一行分乘三辆考斯特,行经处子一般的沧藏高速,历时九十九分钟直达藏马山。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县长郭大中早在平阳与莱州交界处迎接,是为“界迎”。按照惯例,只有市委常委以上领导临幸,才会祭出“界迎”大礼。

不过娄晓宇并未中途下车,两辆奥迪自行汇入车队。

开通仪式设在沧藏高速终端出口附近,锣鼓喧天,彩旗飘飘,场面那是相当的壮观。平阳县委一班人早已在会场等候多时,县委书记钱树志亲自主持仪式,无非是为娄市长在百忙之中拨冗赴会深感荣幸,平阳蓬荜生辉霞光万丈,再一次对娄市长表示最最热烈的欢迎和最最衷心的感谢。

从县政府招待所借来的礼仪小姐,身穿大红色的高叉旗袍,在领导们的胸口位置上插了鲜花。随后娉娉袅袅地引导领导们走上主席台。领导们要仔细盯着礼仪小姐的臀部晃动,防止走错路,或者撞上去。

娄晓宇讲话短暂,盛言沧藏高速工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并特别对马奋董事长报效桑梓造福邻里胸怀大局高瞻远瞩的品德和行为给予了充分肯定……

马奋佩戴鲜花站在主席台上,胡子翘翘地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心情激荡之下,差点把百分之四十九的收益权给捐了出去,如果不是马蒂儿紧搀着爷爷的胳膊,并适时地狠掐了一把。

一匹大红绸缎被九把剪刀剪成了十段,礼成。是时也,阳光明媚,清风拂面,鞭炮硝烟被吹了开去,落红不是无情物。

娄晓宇分管城建和交通等方面工作,个头不高,却是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讲话铿锵有力。早在梅州时,时任市委秘书长的娄晓宇就和马奋熟识,执礼甚恭,此时老友异地重逢,更是相见欢。

工作餐设在“石家老鸭”大堂。娄晓宇执意拉着马奋上座,马蒂儿作为华达公司代表人陪着马奋。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和县长郭大中自是热情相陪,娄晓宇却又亲自把藏马山风管委主任王思平喊了过来,还有平阳辖区征地总指挥于根顺。

平阳县委办主任丁撼坤本来自定了副陪位置,此时却被于根顺鹊巢鸠占。而于根顺貌似也没有给领导让位的自觉,丁撼坤只好以县委常委之尊,围着首桌转圈儿伺候。

县府办主任张卯就识趣许多,自顾找个地方吃鸭子,那边是伺候不上,这边却有很多人等着伺候自己个儿呢!其中就有被丁撼坤抢了工作的原镇办主任严东江。当然,严东江也是抢了服务员的工作。

你说这人怎么就是犯贱,不喜欢被人伺候,反倒是喜欢伺候人呢?张卯一边吃得热火朝天,一边暗自撇嘴,撇嘴的对象主要是丁撼坤。

听首席那边,娄市长就沧藏高速开通后的藏马山经济和社会发展大计做出了指示,细致入微,针对性强,显示了娄市长为政为人的深厚功底。

常务副市长做个指示,当然是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的是,这些指示都是直接对王思平和于根顺做出的。而王思平和于根顺显然也收到了指示,并且当场表了决心,自饮一大杯。娄市长亲自举杯与两位乡镇干部沾了沾唇。

钱树志下意识地窥向郭大中时,却见郭大中老神在在,波澜不惊。钱树志又狐疑地瞥向丁撼坤,丁撼坤却是无辜的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有点邪门啊!

且不说娄市长在沧海政坛的实际影响力,定是处于一巴掌之内,和两个乡镇干部隔得不要太远。而娄市长的这些指示,分明是基于升格后的风管委格局做出的!这怎么能不让钱树志暗生疑窦呢?

关于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升格为副县级的请示,上周已经报至沧海。按照沧海市级机关公文处理规范,市委文秘啊处会把文件分别转给市委组织部和市机构编制委员会,并把两部门的拟办意见附在请示上呈报分管领导。而涉及副县级机构设置,是需要市委常委会研究通过的。

钱树志小心翼翼地找市委宣传部长朱一铭求证过,市委已经召开会议,原则通过平阳县委的请示,待市机构编制委员会行文即可。至于副县级以下干部的任免,常委会却是无须专题研究的。通常说来,组织部会尊重县委提报的意见。

言下之意,副县级干部算什么干部,市委哪认识谁是张三李四?

“是,是!辛苦部长!”待听筒里传回忙音,钱树志才轻轻地挂了电话,长吁了一口气。打电话时不知不觉中弯下去的腰杆,此时也挺直了起来。钱树志两手背后,迈着方步走到窗前,俯瞰广场上的芸芸众生,好一个壮志豪情了得。

平阳这一亩三分地,终于是我钱树志说了算了!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县委上行的请示,钱树志作为签发人,是逐字逐句审核过的。中共藏马山风景区工作委员会为平阳县委派出机构,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为平阳县人民政府派出机构。中共藏马山风景区工作委员会与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合署办公,作为副县级常设机构,统一行使藏马山风景区规划和管理职能。

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下辖藏马山街道办事处和藏东街道办事处。也就是说,风管委的管辖范围扩大了近一倍。这是平阳县委大刀阔斧、锐意改革的集中体现。国务院副总理关注过的藏马山,小来小去的合适吗?即使副总理的目光,很可能再也关注不到这里。

可不是还有于根顺吗?没有机会要创造机会,没有困难要创造困难啊!呃,呸呸!

钱树志亲自打电话征求过了于根顺的意见。县招商引资办公室主任,于根顺果然是敬谢不敏。

“小于主任啊,为了让你这个人才发挥最大作用,县委可是硬生生地腾出了招商办主任的位置啊!你现在调正科,固然是太快了点,但县委对于过得硬的人才,是不怕破格的!哦?不离开藏马山?好吧,县委尊重你个人的意见!哈哈,我本人虽然非常惋惜,却也绝不会强人所难!”钱树志笑得是相当的爽快。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两好凑一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既然钱书记您亲自打来电话,呃,还是深夜,我也不能不识抬举。招商办主任确实是不太方便,多占个位置也不好。不过,我兼个副职还是可以的。请钱书记放心,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地为县里招商引资服务!”于根顺果然是投桃报李。

“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县里的招商引资工作,一定会出现重大的转机!平阳的发展,还是太慢了点啊!哈哈,小于主任,县委运筹将风管委升格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在新的班子中,你有什么考虑?大胆说!”钱树志把谈话引向深入,招商办主任,不过是引子,表达出双方的诚意而已。

“我坚决服从县委的决定!”于根顺却是毫不迟疑地表态。

“也好,县委会统筹考虑,总不会让有能力又有贡献的同志吃亏就是。对于其他同志,你还有什么建议?”钱树志决心把示好进行到底。

于根顺当仁不让地推荐出四个人来。原镇人武部长王德刚,原镇办主任严东江,原镇党委委员、藏马山酿酒厂厂长周洋,原风管委办公室副主任、藏马山精品山货厂厂长赵奎,总评是“人才难得,居功甚伟。”

钱树志郑重地记下了名字,表示一定会认真考虑。推荐名单中有赵奎吗?呵呵,看来于根顺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有点古怪,于根顺居然只字未提王思平?这两人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吗?看来啊,官场搭档,终是天敌的,传言果然不可信啊!

于是,经县委通盘考虑,风管委领导班子,主要由原藏马镇和原藏东镇的领导干部组成,尽量少增加领导干部职数。

风管委党工委书记由原藏东镇党委书记袁煌虢升任。风管委主任却不是原主任王思平,更不是原藏马镇党委书记花愤,而是原南泉镇镇长张阳光。

只是,袁煌虢和张阳光有个共同的特点,额头上都贴了个明晃晃的“钱”字。

换言之,在这场萝卜坑的角逐中,郭大中是一败涂地。呵呵,这才仅仅是个开始啊!钱树志从未像今天一般踌躇满志。

当然,安慰奖还是有的。藏东镇党委副书记黄建国,调任风管委群团工作部,算是去掉了括号正科级,参加风管委班子,打个酱油吧。

至于王思平,改任风管委副主任,正科级当然保持不变,只是头顶上平白多了两个婆婆而已。常委会研究干部时,郭大中张牙舞爪,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钱树志喝水的声音极其嘹亮。

县委常委的决议,向来谈不上保密,说不定这边还在开会,那边已经传得满世界知道了。袁煌虢和张阳光诸人,也都应邀出席了这次庆典,虽然只是边边角角陪个末座而已。可围拢在袁煌虢和张阳光身边的消息灵通人士,也不是少数。提早从龙,拥立有功啊!

风管委党工委的组成人员,都是写入请示了的。按理说娄市长也应该知情的吧?

那么,娄市长把王思平和于根顺叫过来同坐,还郑重其事地做出指示,此何意也?

事非寻常,定有妖孽。

难道有什么幺蛾子吗?钱树志这一餐饭,虽然吃得热情洋溢,酒也喝了不少,内心却是七上八下。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为了藏马山

马蒂儿温婉贤淑,帮着老爷子摆弄吃食,颇有些大家闺秀的范儿。

这种官场应酬,马蒂儿并不喜欢参加。却也谈不上有多抵触。在大陆行商,当然免不了和各级官员打交道,而各种饭局也往往是洽谈合作的主战场。

今日饭局的主宾,马蒂儿此前早就熟悉。马达企业在梅州投资了一个电子厂,试水生产一种配套产品,也算是马蒂儿的毕业实践吧。时任市委秘书长的娄晓宇就跑前跑后地帮了很多忙,可以说是事无巨细。秘书长还真是个特别的职位,好像各个行当都管得?

如今娄市长的官威是益发宏大了。娄市长讲话时,其他人凝神倾听,认真领悟,适时做出恰当的反应。其他人发言,都是给娄市长汇报工作,请求指示,娄市长却只管静听不语。

主宾的脸色就是酒场上的基调,气氛一时间有些放不开,总之是相当的“官方”。不过,这些都不关马蒂儿什么事。马蒂儿的事就是伺候老爷子多吃菜少喝酒,自己也顺道填填肚子。

席间排排坐,依次向娄市长敬酒,丝毫不乱。敬酒者均是一饮而尽,而后翻转酒杯口冲下,脸上写满了感恩戴德。娄市长却只是略略沾唇。

轮到王思平站起来敬酒时,清蒸鱼已经上桌了。通常这也意味着菜已上齐,宴席时间也已过半,貌似另外几桌上,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马蒂儿知道这酒场上的规矩,主桌上的节目还没进行完,其它桌就不能随便串场。王思平和于根顺虽然只是小角色,却占据了主场之利。麻溜敬完得了,磨叽甚么!这不瞎耽误工夫吗?虽然遭人恨,规矩却是坏不得。

普通干部还好,反正隔得太远,怎么也挤不进市委常委的法眼。平阳县委一班常委最是坐不住。好容易和市委常委吃顿饭,岂能不趁机敬上一杯?就算是人多嘴杂娄市长记不住,日后万一有了机缘,不也有个谈资吗?一回生二回熟。

当官真累啊……马蒂儿暗自撇嘴。悠然夹了一筷子鱼回来,悉心地挑了刺,正往老爷子的餐盘里搁时,热闹非凡的大堂却突然安静了。

马蒂儿第一时间看向娄市长。却见娄市长正将杯口冲下,向王思平点头致意。

娄市长满饮了一杯?这杯酒是王思平敬的?

马蒂儿看向王思平时,正看到王思平端着酒杯一脸的惊诧,笑容也有些呆滞,甚至忘了坐下。您老意思一下就得了,没事满饮干嘛?

很显然,娄市长并是不小心喝错,也不是心血来潮,更不可能是一时馋酒……

首先安静的,是首桌。继而传达到整个大堂。不论是谁,不论当时在干什么,其实都一直没有忘记观望首桌上的动态。所有人也都看到过,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及县长郭大中敬酒时,娄市长也不过是略略沾唇而已。

或者,爷爷有让娄市长满饮的资格?马蒂儿突然觉得有些无聊,爷爷当然无须给任何人敬酒。

这工作餐,吃到这会儿,仿佛才吃出了些味道。

马蒂儿并不能理会其中细味,却看到了同桌诸君脸上的错愕,虽然只是一瞬间。这娄市长怎么突然就不按套路出牌了呢?

再看向主宾位置时,却见娄市长沉吟不语,和此前的表情并未二致。甚至慢慢地地夹了一筷子野山菇,满饮一杯其实再正常不过。

陪着娄市长动筷子的,只有于根顺。于根顺仿佛全然不知道酒桌上发生了什么,鸭蹼嚼着起劲,还自饮了一杯佐餐。

马蒂儿又好气又好笑。一起吃饭的次数也不少了,就没见过这家伙不是满饮的,无论多大的杯子。莫非这家伙肚子里装了个酒缸?还是没底的。

于根顺向娄市长敬酒时,娄市长将会如何?马蒂儿莫名其妙地冒了个念头出来,虽然觉得这想法也有点无聊,却是禁不住有些好奇。

并不是有人特意安排,但于根顺就坐在马蒂儿隔壁。仔细想来,上次一起吃饭,还是在湾北的家里,但也没有坐在隔壁。还真是好远又好久。

于小灵考上清华大学,已经提前去了首都,马蒂儿应下的笔记本电脑也被人抢了先。

其实,马蒂儿自己也有点理不清。于根顺沾花惹草,不是早已知之吗?貌似也没指望他会痛改前非,就像爸爸没有可能离开慕容挽澜。

可是,为什么单单于小灵让我起那么大的反应呢?是因为于小灵冒出来得突然,是觉得自己竞争乏力?那么,楚楠不强吗?苏烟不韧吗?水阑珊不执着吗?

至于“童养媳”,马蒂儿已经信了。同样信了的还有“四年之约”。甚至信了于根顺此时的心态,有点小烦恼,也有点小得意。你说谁家的亲妹妹,养了十几年,怎么突然就变成童养媳了呢?

于小灵之得也好,失也好,对于根顺来说,都是小痛苦吧?这就是矛盾的男人,男人的矛盾。

那么,我呢?马蒂儿下意识地拍了拍额头。

唉,就这么着吧。不必刻意离开,也无须紧靠上去。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样?

“娄市长,我特别能喝,所以我敬您三杯,您随意就好。”

打破马蒂儿的沉思,同时也打破酒场沉默的,果然是于根顺。娄市长的举动太过突然,众人都有点不会了。此时于根顺发声,倒是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虽然各种心态不一而足。

“哦?喝这么多年酒,还是头一回见说自己特别能喝的。”娄市长说得很风趣,观点也新颖,见识也广博,听众们果然爆出了响亮的笑声。

“娄市长,我们小于主任啊,是惯会一个人灌一桌的!”钱树志当即向娄市长介绍情况,也算是给于根顺补台。语气中有自豪也有无奈,我怎么有这么个手下啊!

“娄市长,我上回来藏马山啊,就是被抬着上车的。”郭大中当然是不甘落后,看样子恨不得上去给于根顺两拳。我可是记仇的!

其实,钱树志和郭大中此时倒是英雄相见略同了。要说于根顺这小子啊,审时度势搞气氛,还真是一把好手。这样搅合一下也好,总不能逮着娄市长问个清楚吧?刚才这硬场面,还真是不好接。

“哦,要是我喝一杯,你喝三杯,你说咱俩谁会先倒下?”娄市长果然被引发了兴致,连杯子都端起来了。丁撼坤当然早已给领导斟满。

娄市长笑了,气氛也就起来了,掌声笑声附议声不断。

“三杯就三杯,我喝酒可是没怕过谁!”于根顺战意高昂。

旁边早有人递过来大碗,三杯酒倒进去,刚好不溢出。另有人拎了酒坛备着,却是眼疾手快的严东江,这回倒是没被人抢了去。

“藏马山老白干的广告,是你拍的吧?这字也是你的手笔?难得文武双全啊!”娄市长却又把话题饶了开去,眼睛看向丁撼坤手里的酒坛。丁撼坤连忙把“藏马山老白干”几个转正,并往前送了送,好让娄市长看得清楚。

当然,也没人起哄娄市长怎么不应战?敌人都逼上来了。

“哈,惭愧惭愧,都是为了藏马山,也没人付我广告费哈!”于根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人是粗了点,却也没粗到硬灌市委常委的程度。

“好!就是这句——为了藏马山!”娄市长却是拍案而起。入席以后,娄市长还是首次站起。

“为了藏马山!我跟开发藏马山的两位功臣,每人干一杯!”娄市长举起酒杯一饮而下,酒杯翻转过来,扫视了一圈,语气慷慨激昂至极。

这算是娄市长给出了解释?钱树志认真地消化着,郭大中在认真地消化着,凡是有心人也都在认真地消化着。至于各自消化出了什么,却是不足对外人道了。

天外飞仙一般的大领导,其真正意图,总是雪泥鸿爪,雁过不留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总之,王思平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吧?

思考问题并不耽误行动。全场的人都跟着娄市长站了起来。站起来喝酒,果然痛快许多,大家也都陪饮了一杯。

“为了藏马山!”齐声呐喊的是第三桌。这一桌主要是从平阳跟过来的年轻干部,为首的正是县府办主任张卯。娄市长果然向第三桌微笑点头。

其它桌再想跟,却已错过了时机,不能再喊了。画虎不成反类犬么?

“嘿嘿,嘿嘿。”于根顺自顾端起大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倒也没觉得尴尬。我这也算是敬过了吧?

“下午市里还有个会,你们继续吧!”娄市长站起来就没再坐下。大领导中途退场,往往也是惯例。

众人哪还能继续?七嘴八舌地跟着娄市长往外走,钱树志很为娄市长没吃点主食而感到遗憾。

一众司机秘书及电视台记者早已饭饱,更是一溜烟地抢先出门。马蒂儿也扶着马奋,跟在钱树志和郭大中后面送出来。

“对不起,今天有重要接待任务,不对外营业。”还没走到门口,马蒂儿却听到服务员客气地挡驾。当然,语气中也不无高高在上。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来找马蒂儿马少总!”

第四百二十六章 请领导先走

唐托尼饿坏了,心情也糟。

一大早从机场出来,就被出租车司机热情拦住,看来台式国语在大陆还是颇受欢迎的。唐托尼也懒得计较出租车是否宰客,直接拍出了一千元人民币。这个价格,比照湾北的出租车,倒也不算太出格了。

天下出租车司机俱是话痨。唐托尼在领略沧海风光的同时,甚至连沧海政界的龌龊事也了解了不少。

台湾的黑金政治,唐托尼已经颇为熟稔。但无论如何,台湾各级官员总是民选的吧?撕打乃至扇耳光并不是笑话,全体举手甚至鼓掌通过才是笑话。

就沧海市来说,当家做主的,不是一市之长而是一党之书记。书记是任命的,市长是选举的。这任命不知以何为据,这选举更是不知所云。

至少眼前这位粗胖的司机,上回投票还是高中时代,选什么人大代表。校长亲自动员,说相中谁就在谁的名字后面打钩。如果都相不中呢,就把你想选的人名写在下面空格里。比如你觉得张三适合……高中生司机果断地填上了“张三”。也难为这粗哥时隔三十年还记得如此清楚。

胖司机说,小哥你可真是来着了,沧藏高速今天开通,咱们一个半小时准到!要是搁在以前啊,至少得四个小时!对了,投资修这条高速的,就是你们台湾人,老有钱了!

出租车突然停住,胖司机也同时闭嘴。唐托尼有点奇怪,前面不是绿灯吗?大陆的交通信号也与别个不同吗?某党尚红,难道红灯才通行的?

“从规格上看,应该是市里的活动。如果是上级领导临幸,整条路都不让通车的,附近路口早就戒严了。你看前面的路上还是有私家车,不过是靠边慢行罢了。”胖司机果然是见多识广。经请示唐托尼同意后,胖司机摇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唐托尼也摇下了车窗散味。很快就有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扩音器里传出来一个粗暴的声音。说的是沧海方言,唐托尼听胖司机说了一路,扩音器的音量也足够大,大概分辨出来了,警车喊的是“靠边,靠边!”

随后,三辆考斯特打着双闪疾驰而过,压着道路中间的双黄线。

警察把路口放行后,出租车拐弯跟在考斯特后面。胖司机的话痨又犯了,说果然是市里的活动没错,应该是市委常委一级。如果是上级领导,警察现在还不会放行的……

警察是放行了,出租车却还是没有走成。沧藏高速收费站已经到位,却不肯收钱放行。说是等开通仪式结束后才正式通车。

“前面的车队不是过去了吗?我看你们连钱都没收。”唐托尼一时没憋住。给钱的不让走,不给钱的才让走,这是什么规矩?

“那就是出席开通仪式的领导车队!”收费站的女孩子长得挺漂亮,脾气却不太好,“砰!”的一声拉上了小窗。

前头来的警车只是开路出城,却没有护送上路,大概也是“规格”限制吧?唐托尼对此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大略知道,不同级别的大陆啊官员,享受不同的待遇,是为“规格”?

唐托尼对警车没兴趣,警车却对出租车产生了兴趣。只听扩音器又喊了起来,“奏绳目?!”

胖司机连忙抬手敬礼,满脸堆笑,利索地把车倒出了收费通道。这回的喊声没有那么响,唐托尼就没听清楚,胖司机好心地给解释了一下,警察的意思是——你们想干什么?!

统共三个字,倒也言简意赅,尤其是气势够足,完爆沿街抄牌的台湾警察。

领导先行上路,约等于高僧开光的吧?唐托尼不想无事生非,或者说不敢无事生非。反正大陆有“让领导先走”的传统,有一个叫克拉玛依的美丽小城,就是因为这句话失去了近三百个孩子。

警车呼啸而去以后,胖司机下车,陪着笑脸敲开了收费窗口。得到的答复是开通仪式时间不会太久,但何时通车还要等上面的通知。

“上面”也是个古怪的词。大陆文字虽由台湾正体字异化而成,却是毫无美感。含义更是与正统相去太远。从文化角度上说,算是残废了。

唐托尼让自己坐得舒服了一些。不等还能怎么着?绕道而行,到达藏马山怕也是下午了。这高速公路总不会下午才开通的吧?

唐托尼和胖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肚子饿了,就抽了胖司机一根烟。航班上提供的早餐,唐托尼没有胃口。出机场时买的一瓶矿泉水早已化尿,唐托尼学着胖司机的样子,站在路边撒了一泡。入乡随俗啊!

两人蹲在出租车旁边,倒是结下了暂时的战斗友谊。唐托尼饿得眼睛泛绿时,收费站顶上的小灯也终于绿了。

胖司机迅速领卡上路,倒是抢到了头一份。后面排得老长的大小车辆鱼贯而入,声势却是比领导车队大得多。

黑得发亮的处子车道果然舒爽,虽然已经压上了领导的车辙。据说元朝时候,普通老百姓结婚,要先请蒙古族达鲁花赤来享受“初夜权”的。许多村庄都有摔死第一胎的习俗。此事正史无记载,野史讲得有鼻子有眼……

胖司机所言不虚,不到一个半小时果然赶到了藏马山。唐托尼甚至看到了写有“沧藏高速开通典礼”的大幅喷绘,以及满地的狼藉,现场空无一人。

出租车径直开到大刀堂大酒店,前台答复说小马总出席沧藏高速开通仪式去了,这会儿应该在“石家老鸭”用餐吧?自家开着大酒店,自家的高速公路开通,这么大场面却没接住,跑小酒店吃饭去了……

责任心极强的前台还未说完,唐托尼就已经跑了出去。不问可知,那家小酒店定是有很硬的“关系”。大陆不凭实力只讲关系的。

胖司机停好车,正准备噌台湾老板的饭呢,却见台湾老板进而复出,不由得捂着肚子有点不情愿。

好在“石家老鸭”在藏马山大名鼎鼎,出租车很快就找到了。此时胖司机已经问清楚,台湾老板并没有短期包车的打算。听见服务员门神一般的挡驾,胖司机干脆开车扬长而去,自行找饭辙去了。

唐托尼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火大。这趟大陆,来得莫名其妙,遇到的事情更是莫名其妙!

“托尼,你找我什么事?”马蒂儿终于出了门,却是眉头微蹙。

“蒂娜,我找你……对了,是想请你介绍于主任给我,我想和于主任洽谈一笔投资。”唐托尼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

在剑桥偶遇马蒂儿时,唐托尼就一见钟情,马蒂儿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唐托尼也一直紧追不辍。甚至马蒂儿学成返台时,唐托尼也跟到了台湾,虽然原本打算回美鬼就业来着,毕竟妈咪还在俄克拉荷马州。

前面马达和光复深度合作,固然是马奋纵横捭阖,唐大年无奈配合,两个年轻人夹在中间也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虽然唐托尼投身政界,对祖业并无兴趣。

唐托尼觉得机会来了,结果却是阴差阳错,马蒂儿再次芳踪渺渺。

爹哋向唐托尼坦白了一切,并明言事关全家老少活路,毕竟是唐家错误在先。那位天神一般的于主任,绝非人力所能抗衡。唐托尼并不相信爹哋所言,坚决要诉诸法律。台湾可不是大陆那种无法无天的黑暗世界!

爹哋把唐托尼带到窗前问,若从这儿下去当如何?我不但从这儿下去了,还从这儿上来了。一进一出,全无痕迹。你看爹哋像是对你撒谎吗?另外,二星公司和NG公司的驻台代表人,就是那夜一起死于非命的,警察查出什么来了吗?如果不是于主任念在同胞之情,爹哋也是同样下场!

爹哋对你讲这些,并不是要向你认错,也不是要你了解世外高人,而是因为答应了于主任投资大陆面板生产。

唐托尼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八楼并不算太高,却是附近建筑的制高点。穿堂热风“呼呼!”吹过,吹得唐托尼浑身寒战……

再次见到马蒂儿,唐托尼确实是无言以对。

从另一个角度讲,马家对唐家也算是仁至义尽。韩国人的价格血战已经分崩离析,马家却并没有对唐家弃若敝履,甚至含愤报复。如今的光达电子发展得如火如荼,隐约已在全球业界排名第三。

子不言父过,唐托尼此时却也没有追得美人归的奢望了……

“蒂儿,这位是?”

唐托尼转眼看时,说话的却是一位气场十足的官员。即使个头矮点也没关系,没见个头再高的人也是拱卫周围的吗?恰是众星捧月,苍蝇围着狗屎。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很可能就是前来给沧藏高速开光的大人物吧?

“娄市长,这位是台湾面板企业光复电子的少东唐托尼,目前供职于湾北……”马蒂儿微笑着向娄晓宇介绍,虽然对娄晓宇突然驻足有些不解。

这番介绍却被唐托尼匆匆打断。

“蒂娜,我仅代表家父前来。”唐托尼已经恢复了情绪,笑得彬彬有礼。马蒂儿倒是听懂了,唐托尼不想暴露湾北市政府的公职身份,或者是不能以公职身份与大陆啊官员接触。

“哦?投资面板?”面板一词倒是令人食指大动。娄晓宇并不介意这位唐托尼的态度,虽然能感受到这年轻人的抵触情绪,更不知道这抵触情绪是从何而来。

“对不起,我只跟于主任洽谈。”唐托尼脸上丝毫没有对不起的意思,虽然笑容不减。

“哦?呵呵,你们谈。小于主任不错的!”娄晓宇很大度地笑了笑,转身向考斯特走去。

“呵呵,忘了给娄市长介绍呢!”钱树志紧紧地跟了上去,前面哥实在是太英明神武了!

“上次县委研究干部,已经决定于根顺同志兼任平阳招商引资办公室副主任。本来呢,我是希望于根顺一力顶起招商办来的,但我事先征求了于根顺本人的意见……”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不惜一切代价

于根顺觉得自己是个无聊的旁观者。

昨日下午,平阳县委常委秘书长丁撼坤亲率大队人马抵达藏马山,全面接管沧藏高速开通仪式一应事务。动员时称,“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斟酌所有细节,务求严丝合卯,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近百人忙活到大半夜。虽然,市里明确通知一切从简,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可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

广告公司安装大幅喷绘。礼仪公司安装充气拱门。锣鼓狮龙各归其位。主席台高半米。大红地毯三十米。彩旗从高速出口一路插到现场。未硬化路面黄土垫道。

彩排走场五次,丁撼坤亲自冒充市领导讲话,从三分钟到十五分钟不等。县委机关干部各管一摊,分工合作抓细节落实。于根顺也拿到了一张议程安排细目,果然是大开眼界。

在一张淡蓝色细方格为底的八开纸上,横向是时间轴,纵向是责任分工。何人在何时做何事,时间精确到分钟。唯一的变量是市领导讲话时长。所有的工作也都是围绕着市领导讲话展开。换言之,无论领导讲多久,议程总时长都是三十分钟。

于根顺注意到,县委书记钱树志宣布“仪式开始”是时间零点。零点之前已有大量工作,把零点挤到了时间轴中央……

果然是严丝合卯,肯定会万无一失。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只是这份认真,好像放错了地方?秘书长原来就是干这个的啊!

礼仪小姐给冒充嘉宾者插花时,丁撼坤目光如炬发现了问题。经查,这十二个礼仪小姐居然是礼仪公司从平农临时招聘的女大学生,丁撼坤果断命令发钱解散。随后,一车县招待所服务员赶来,果然专业许多。

于根顺好歹伺候了两次彩排,就悄悄溜到“石家老鸭”喝酒去了。有这闲工夫陪着丁撼坤玩,还不如逗逗干儿子,也就是石尕子的儿子石破天。王思平再三拉于根顺不住,却也不敢随后溜号。县里来的都是领导,风管委要人力物力配合呢。

晚上丁撼坤吃住在工地。好吧,移师大刀堂大酒店继续拾遗补缺,仍是王思平殷勤作陪。

今天一早,县委一班人莅临现场。在一众领导的专业眼光挑剔下,进行了最后一次全真彩排。可谓万事俱备,只待市领导。

于根顺也再次被召唤到现场。丁主任大人大量,并没有跟于根顺一般见识,反倒是给于根顺安排了一个艰巨的任务,混在现场观众里面,引导鼓掌喝彩。

县委书记秘书韩邦国通知丁撼坤已接到娄市长时,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于根顺也益发的无聊。各司职人员早已就位,可谓紧张有序。于根顺干脆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且站着小憩一会儿……

“呃,顺子哥?”

于根顺应声睁眼看去,却是沧海电视台老牌摄影记者董桓,扛着个大家伙选择机位。兰婷随后跟过来,甜笑着小声问候,“顺子哥,忙啊?”

上回兰婷还是“一姐”芬果子的助理,如今已经茁壮成长了,大有“一姐”的潜力,形象气质佳。

“呃,还真是忙。回头再请您二位喝酒哈。”于根顺打了个哈哈,原来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娄晓宇已经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喝酒时,于根顺还真是没有闲暇招待这老二位,莫名其妙地被娄市长从末桌召唤到了首桌,就再也没能回到两位身边。

于根顺是最后一个走出大堂的,抹着嘴边的残酒,刚好听到娄市长夸“小于主任好样的”,应该是夸吧?娄市长转身离开前,还朝于根顺这边望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大有深意。

至于这深意是何意,于根顺一时间还没品位出来。周围所有人也定是认为大有深意,炽热目光笼罩之下,压力山大。当然此时大家也没时间细细品味,赶着给娄市长送行呢,虽然不一定能握到领导温暖的大手。

“你找我?”于根顺打量着这个带了些异族气质的年轻人。

唐大少的儿子生得不错,从母系那边沾了点混血。和马蒂儿站在一起,还真是有点金童玉女的味道。只是这时间很短暂,于根顺出来后,马蒂儿就侧身站到于根顺身边了,泾渭分明。

“您就是于主任?”唐托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于根顺撇了撇嘴,哥长得很吓人吗?

“你们谈吧,我走了!”马蒂儿算是替两人接上了头,也就不愿继续掺和了。生意归生意,但有几个女孩曾经被绑架过呢?两日两夜的经历何其恐怖。即使这事和唐托尼并无直接关系。

或者是因为,刚才靠向于根顺的动作太大?马奋送完娄市长,已经往这边回了。

“一起谈吧!”于根顺反身进了大堂,径向二楼的御用包间走去。

大堂里杯盘狼藉,大部分菜肴都是剩下了大部分。陆仁稼正带着服务员收拾残局,见于根顺上楼,又忙着先去准备“老四样”。刚才一场应酬,顺子哥定是没有喝好。

马蒂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楼。马奋刚好赶回,唐托尼小声叫了句“马爷爷”,马奋点了点头算是收到。

威胁唐大少投资大陆面板之事,于根顺跟马奋提起过。马奋表示很难,“经投会”根本无法绕开。政客收了钱,或者会提供些方便,却不敢在这种涉及“国策”的事情上冒天下之大不韪。

此后于根顺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把唐大少搞死也办不到的事情,何必把人真的搞死。计较个啥嘛,吓个半死就好。

或者,唐大少真的吓出了办法?于根顺觉得,马奋的行商能力,其实也就那样吧。心底的龌龊不足,做不得大事。马氏企业之所以有今日局面,与其说马奋之经商能力很强,不如说黑道的底子太厚。

这样说,并不是看扁了马奋。深邃独到的眼光,敢打硬拼的素质,因缘际会的运气,也都是马奋成功的原因。

所以,马奋认为搞不成的事情,唐大年说不定真的有办法。连绑架合作方孙女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干得出来,人才啊!

好吧,且听这个唐托尼怎么说。于根顺自饮了一大杯,慢腾腾地嚼着酱鸭掌,一点都不着急。随后上来的王思平也继续补菜,马蒂儿和马奋坐在一起,剩下个唐托尼正襟危坐。包间的门已经关上了。

先听到的却不是唐托尼的说法。唐托尼正使劲地鼓着勇气时,于根顺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于根顺无谓地接通。

“小于主任,我是娄市长秘书莫语。娄市长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让面板生产落户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一应事务请直接与我联系。”

“知道了。”于根顺挂掉了电话。

这位莫大秘还真是言简意赅,娄市长的反应也够迅速。落户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的话,我还瞎忙活个什么劲啊?招商引资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好吧,这回只是顺道的。你顺道一个给我看看?

对了,莫大秘是如何得知我手机的?平阳县一众人员,虽然作猢狲状散去,却没人上得去考斯特。哦,应该是董桓献了殷勤。

或者是兰婷?兰婷的小手曾经伸到于根顺眼前,让顺子哥把电话号码写掌心里呢。

第四百二十八章 你必须辛苦

光电产业系指制造、应用光电技术之元件,以及采用光电元件为关键性零组件之设备、器具及系统的所有商业行为。而光电产业的范围则可划分为六大类,分别为光电元件、光电显示器、光输出入、光储存、光通讯、雷射及其它光电应用等。

今年以来,全球经济发展低迷,光电产业整体产值呈现衰退迹象。去年全球光电产业总体产值2344亿美元,而今年预计仅为2200亿美元。明年衰退状况仍会持续,预测拐点将在二〇〇三年出现,但也达不到去年的水平。

全球的光电显示器产业,也就是液晶面板产业,在东亚。

九七年之前,全球LCD产值前十名的公司都来自日本。九八年韩国二星以8亿美元排到第七位。九九年韩国第3-4代生产线投产,今年二星和NG双双进入世界前三。目前,马家和唐家通力合作的光达电子的3-4代生产线已经投产,预计明年可将日本公司挤出前三……

“小弟受家父委托,怀最大诚意来拜会于主任,协力打破坚冰,发展大陆面板产业。”唐托尼难掩紧张之色,说话时一直小心地盯着于根顺的举动。大有一言不合撒腿就跑的架势,虽然内心深知,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天外飞仙的魔掌。

“继续。”于根顺满饮一杯润喉,只管静听唐托尼背书。脸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任何端倪。

当然,进了包间就是客,唐托尼面前也有一杯老白干。唐托尼本是又饥又渴,浅尝一口却差点把喉咙辣哑,很不好意思地告罪,“对不起,小弟量浅。”

“当然,此举就小弟本人来说,也是向马蒂儿小姐致以最真诚的歉意。抱歉了!”唐托尼抽空又转向马蒂儿,生硬地鞠了一躬,很有点倭人风度。

马蒂儿却是无动于衷。整一屋子的人都面无表情,各忙各的事。就象是打了赌,谁笑谁输。只有于根顺偶尔开口,却也是蹦几个单词。

唐托尼压力山大,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来,双手递给于根顺。

这是一个四联表格,题为《台湾LCD之SWOT分析》。四个表格都填写了题头,分别是优势、劣势、机会和威胁。

优势一联里写着,資金雄厚,代工所培养的技术能力,量产能力,就近供货。

劣势主要有,关键零组件和核心技术受制于他国,人材不足,上下游变动性的产业配对,彼此的信任度不够,技术上落后于日韩。

机会存在于,政府政策的支持,可建立上下游结构的完整性,从日本进行技术转移,未来需求的发展空间大,与日本策略联盟。

威胁有,韩商已掌握部分零组件技术,慎防大陆迎头赶上……

种种情况倒是一目了然,便于整体把握。从实际出发,寻找突破口。唐托尼,人才啊!于根顺把表格递给了马蒂儿,你们是同学吧?

于根顺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几样热菜送上来,唐托尼得以边吃边谈。藏马山什么时候慢待过有诚意的客人来着?

“谢谢,多谢于主任!”唐托尼几乎热泪盈眶,吃得有点急,险些噎着。好在于主任考虑周到,还有一瓶饮料奉客。于主任可真是大好人啊!

上热菜之前,唐托尼多少有些呼吸困难,措辞小心翼翼。此时却是负担顿减,饭菜香味太浓了!

从全球范围看,光电产业已然产能过剩。未来唯一的增长点只在方兴未艾的大陆市场。是以台、日、韩三方默成共识,大陆自行生产面板,是不可饶恕的。台湾则走得更远些,把封锁大陆面板生产上升为经济“国策”。

一九九八年九月,吉林电子集团和中科院长春光机所等单位合资创立吉林彩晶,耗资近亿美元从日本引进了一条第一代TFT-LCD生产线,也就是DTI建于一九九一年的淘汰线。去年十月试投产,不到一年即因技术、资金、市场等一系列因素夭折。

唐托尼把背景说完了,暂时专心吃饭,或者也是留出时间供于主任消化。

虽然不解SWOT分析之含义,于根顺却也默然进行了大陆面板生产之SWOT分析。

优势在于市场巨大,这市场却不见接受国产新兴物件。另有充裕资金,却不见得有砸钱硬拼的眼界和魄力。劳动力便宜在资金高度密集的领域,倒是优势不彰。再说了,藏马山人的劳动力,凭什么要便宜?

弱势在于人才空白,技术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台日韩分割自家馅饼,国内计算机和彩电等下游产业受制于人,只能挣点汤汤水水。小小一台笔记本电脑,定价在万元以上。战时落后就要挨打,平时落后就要受盘剥。

威胁当然是台、日、韩三方的技术围堵,价格垄断。大陆形成产能之前合力围堵,垄断价格实现利益最大化。大陆形成产能后低价倾销,扼杀于摇篮。

那么,机会在哪里?

唐托尼不远万里,定不是专为讲课而来。

“一个月来,家父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施展出了最大的能量,却是影响政策不能。个中缘由,想必马爷爷知之甚明。”唐托尼吃完饭,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肚里有食说话果然顺溜许多,同时也没忘了给父亲表功。见于主任微微颔首,唐托尼更是大受鼓舞,“虽然无法直接投资,却也并非无力破冰。”

“哦?说说看?吃饱了吗?”于根顺这回是三句话了。

前何倨而后何恭啊!王思平暗自撇嘴,不惜的说他。好在撇嘴被嚼鸭掌掩饰得很好。

“谢谢于主任!”唐托尼终于说出了干货,分工还挺明确,“家父建议,其一,购入吉林彩晶全套设备,于主任想必有办法促成此事。其二,从美鬼购入甚至定制核心设备,可能需要转口第三国,虽然困难重重,家父也定为于主任做到。其三,即日起招聘研究生人员入职台湾,马爷爷定有办法。这三条,缺一不可。”

“然后,全面升级改造设备,自行研发不低于国际第三代水平的生产线。光达创业以来,已有相当的技术积累,具备较强的研发能力。具体的我并不太懂,但家父有云,取日美技术优势并综合之。韩国人之依样画胡,实不足虑。”唐托尼语气自信,“目前庞然大物的韩国企业,其实是最容易打败的。”

“当然,其中需要大笔资金投入,于主任和马爷爷都清楚家父的身家,已经无力承担太多。但家父坦言,一切全凭于主任吩咐。”唐托尼惭愧地一笑,虽然都是大家大业,手中银钱却着实有限。言下之意,于主任必不会强人所难。

“当然,即使资金无虞,各项推进顺利。待到量产成功,也需三年左右时间。光达一体,唐家与马家也是利益与共。家父希望,于主任在此期间,介入光达电子在大陆的销售,帮助光达渡过难过。”

“当然,光达市场份额扩大,是一件多赢的事情。且不说销售利润可观,也为下一步发展建立渠道,积累经验。毕竟,销售能力远比生产能力更加重要。而从长远计,大陆市场巨大,绝非任何一家可以独吞。”唐托尼的话终于说完了,静候于主任发落。

包间陷入静谧。

“哈,托尼远道而来,且在藏马山休息几日。马蒂儿安排一下,一切支出由我负责。”于根顺确实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可是动辄亿计的大项目啊,一时间眼前有点黑,没抓没落的,就像老鼠啃天。

“哦。”马蒂儿面色虽有不渝,却也答应了下来。于根顺挠挠头,又改口道,“就交给袁远吧,不要慢待了客人。”

唐托尼点头哈腰地站起来道谢,于根顺却摆了摆手,“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你父子的诚意,我已看到。于根顺从不会亏待了朋友,你且去吧!”

马蒂儿率先出门,唐托尼连忙跟上。包间内就剩下了最体己的三人,一时间仍是无话,偶有倒酒喝酒的声响。

“亲啊美也好,哈日也好,仇共也好,终是为了自己好。”马奋微微一晒,“此前我选择与唐大年合作,确是看中了此人做事踏实,勤勉敬业,颇有积累。思前想后,除研发升级存在风险外,其它基本可行。”

“怕不是咱们藏马山能一口吞下的。且不说藏马山还是不是咱们的藏马山。”虽然并无更多消息,王思平升职副县也基本没跑。但即便如此,此后藏马山的事务,再不是兄弟两人一言可决。

“刚才娄市长的秘书已经传达了市长指示,这项目应落户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于根顺笑了笑,睁眼看着王思平。

“唯此可从根本上改变藏马山!”王思平却不同意,“藏马山辛辛苦苦引的项目,凭什么交出去?好吧,于主任辛苦了!”

“我辛苦什么?搂草打兔子。”于根顺揶揄道。

“你辛苦了,你必须辛苦!”王思平却不买账。

“起码要几十亿啊,你弄钱回来,其它事情交给我!”于根顺拍着胸脯。

“你辛苦了,你必须辛苦!”王思平像是喝醉了。

正吵吵着,陆仁稼小心地推门进来,“顺子哥,下面有人找你。说是你的兄弟,来投奔哥哥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

陈榕小心地从猫眼中看出去。防盗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嘴角似乎有些抖动。

“蓉儿,九一年五月十二日,卫校门前小树林,自来水厂的三个小混混……”似乎听到了门后的响动,男子眼神中一抹温柔。语速急促,声音较低,却只是说出了几个关键词,语义并不连贯。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眼神却有些熟悉。当然,也非常遥远。这些词句,却灌得陈榕脑袋发懵,两条腿发软,需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立。天哪!我是不是在做梦?

“蓉儿……”陌生男子眼睛湿润,喉头耸动。随后举起了右手,掌心赫然一道伤疤。虽然早已长好,却仍是暗红偏紫,可见当年刀口之深。

陈榕泪眼模糊,再也支持不住,顺着铁门滑下去。待要坐地时,却又猛地蹿了起来,“哗啦啦!”解开门链,“啪啪啪!”连开三道门闩,用力把门拉开。

“强子……”陈榕嗫嚅着,四年来的坚强早已无影无踪,开门时又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强子挤进门来,刚好抱住了堪堪倒下的陈榕。顺道一抬脚,防盗门“砰!”地关上了。

“妈妈,是谁敲门?”一个小男孩狐疑地靠近过来。身体偏瘦,脑袋显得更大。眼睛里似乎有些不应属于一个七岁孩子的东西。看到妈妈被陌生人制住,小男孩眼神惊恐,却搬起了脚下的一个花盆,声音稚嫩却决绝,“坏人!放开我妈妈!”

“小超,过来!”坏人却向小男孩伸出了手。陈榕随后艰难地转过脸来,同样喊了一声,“小超,过来!”

小超疑惑地向前走了几步,两只手仍抱着那个花盆。爷爷去找爸爸以后,这个家里再没有男人进来过。妈妈说王超就是家里的男人,要快点长大!

两人仍旧紧抱在一起,却各自分出了一只手。大手把小超怀中的花盆接过去,小手把小超揽了进来。三人抱成了一团,像普通人家里,爸爸出差回来时那样。

这个怀抱,却已经阔别了四年。这是怎样的四年啊!陈榕已经哭湿了这个宽厚的胸膛,也终于腾出手来,使劲地捶着这个结实的后背,用了最大的力气,“咚咚!”有声……

次日一早,陈榕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小箱子。锁了门,带着小超下楼,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辆越野车开过来,陈榕先把小超抱上车,随后上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任凭强子把越野车开往哪里。

两天后,越野车停在镇海市的一个小区。强子打开一扇门,陈榕看到了一个宽敞温馨的新家,一应家具俱全。其实什么都无所谓的,只要强子在身边。

陈榕很快就熟悉了周围环境。镇海是桑田省的沿海城市,与东北一衣带水。历史上的水路闯关东,就是从镇海出发的。强子的籍贯也就是镇海。时代变化了,桑田省的发展远胜过东北,许多东北人反过来到桑田谋生。

作为护士,找个正式工作并不容易。一周后,陈榕走进了小区旁边的一个私人诊所。刚好有个很胖的小男孩在扯破喉咙地喊,小护士却拿着针头一筹莫展。陈榕走上前说,“我来试试吧!”

回到家时,饭已经做好,强子和小超玩得正欢。大屏幕的等离子电视开着,陈榕走过去关电视时,强子突然喊了声,“蓉儿,等我看看!”说完就两眼紧盯着屏幕。

陈榕有点奇怪。电视上演的是一个古装武打片。大侠一袭白袍,女侠大红劲装,大侠单手揽住女侠,另一只手持朱砂毛笔。白色长袍悬空不动,大红劲装凌空飞舞。毛笔在一副巨大石壁上挥洒,写出三个古字。

三个古字飞出石壁,在屏幕上扩展开来。另有三个大字添在下方,这回陈榕认识了——“老白干”?雄浑的画外音传出,“藏马山老白干,男人喝的酒!”呃,原来不是电视剧。这广告拍得不错,感觉很震撼。

可是,看个广告而已,强子为什么两眼发直?

“蓉儿,你和小超先吃。我下去买瓶酒回来。”强子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朝着陈榕笑了笑,下楼去了。以前强子也爱喝酒的,这十天倒是没见他喝过,原来是馋酒了?

强子烧菜很好吃,以前倒是远庖厨的。小超很快就吃饱了。才十天时间,小超的饭量就大了许多。也变得活泼好动,以前总是胆小怕事,不爱说话,甚至有点神经质。

陈榕的心情逐渐忐忑时,强子终于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草编容器,打开后是个硕大的酒坛,正是刚才做广告的藏马山老白干。

“强子……”

“蓉儿……”

小超去看电视时,陈榕吃饭,强子喝酒,两人却是同时开口。接着又异口同声地说,“你先说吧!”

“蓉儿,我鼓足勇气,回来找你娘俩,是因为一位大哥说,‘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照顾吧!’刚才我看到了大哥,就是演广告的那位。这酒出产于沧海的藏马山,我想去藏马山找大哥。”强子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强子,我不想知道这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有你一切都好。我想我们一家人安稳地过日子。我刚才想说的是,我找到工作了。”陈榕静静地看着强子。

强子抓住了陈榕的手,这手轻轻地颤抖。陈榕刚刚三十岁,眼角却有了鱼尾纹,身体也瘦得厉害。不知道这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

“蓉儿,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大哥,只有一面之缘。这位大哥,和我这四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吧?我怎么就突然看到了这个广告。”强子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

小超悄无声息地溜过来,看看爸爸,看看妈妈,表情很紧张。随后抓起爸爸的一只手,乖乖地坐在了爸爸的腿上。

“小超,爸爸是想带你出去旅游呢!”陈榕笑了,伸手摸着儿子的脑袋。强子抱紧了儿子,亲了亲后脑勺,“小超,咱们出趟远门,看看就回来,这儿是咱们的家!”

“旅游!旅游去喽!”小超果然兴奋起来。以前寒暑假时,好些同学都跟着爸爸妈妈出去旅游,带回来好些小玩具,却不分给小超。因为小超没有爸爸。这回小超要买好些小玩具,每个同学都分!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陈榕再次收拾了小箱子,越野车直奔沧海。运气真是不错,刚好赶上了沧藏高速公路开通。

藏马山虽然是个小镇,看上去却颇为繁华。陈榕甚至觉得,比生活了三十年的那个县级市还要繁华许多。远望青山,小超也显得很兴奋。

强子随便找个小卖店打听,没承想,这个广告还真是家喻户晓。而且藏马山人相当热情,说于主任正在“石家老鸭”接待市领导呢,我带你去!

陈榕终于放心了。看来强子的这位大哥,是一位政府官员,在当地还颇有人望的。不知这位于主任和强子有何渊源,竟然打消了强子的顾虑,毅然回家。总之,强子已经回来了,再不敢想象,没有强子的日子。

可是,强子让服务员传的话,却又让陈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叫小弟,什么叫投奔大哥?这些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不一会儿,于主任出现在楼梯上,笑哈哈地打了个招呼,“来啦?”

陈榕更觉得古怪了,这位大哥,好像很年轻的?也就是二十出头吧?通常跟人打招呼,不都是带着称呼吗?这位大哥怎么就简单一个“来啦”?

“来了!”强子的声音有些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大哥!澳洲华侨王自健,携自己的老婆孩子,来找大哥报到了!”

“来了就好!自健上来喝酒!”于主任转身上楼,却又吩咐服务员,“招待嫂子和孩子吃饭休息!”

“嗯。”服务员应声过来引导陈榕,强子已经乐颠颠地跟着于主任往楼上走了。

“自健!”陈榕却不肯让强子离开,手里拉着小超,轻轻地喊了一声。这是什么规矩,男人上楼喝酒,女人和孩子在楼下吃饭?

另外也有点怪怪的,强子喊于主任“大哥”,于主任反过来喊“嫂子”,乱的。

强子果然停住了脚步,难为情地看着随后转身的于主任。于主任笑了笑说,“都不是外人,嫂子和孩子一起上来吧!弄点女人和孩子喜欢吃的菜来!”

“谢谢于主任!”陈榕也不客气,跟在强子后面进入包间。包间里还有两个人,一个三十出头的样子,一个七八十岁的样子。于主任给介绍了一下,年轻的是王主任,年老的是台商马总。小超分别叫了大爷和爷爷,怯怯的。

而给强子的介绍,正是“澳洲华侨王自健”。陈榕突然猜想,刚才于主任是不是不知道强子叫啥?王主任和马总都点头招呼,貌似澳洲华侨,也就那么回事吧。而于主任的朋友中,可能什么身份都有?

“来了就在住下吧!嫂子的上班,孩子的上学,都没有问题。嫂子原来是干什么的?护士啊,护士好!镇卫生院正要改区医院,三级医院,缺人!”于主任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就给人安排了?

强子苦笑着看向陈榕时,陈榕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工作和学校都给包圆了?问题是强子给人干什么?天上总不会掉馅饼。

“自健老家不是东北的吗?正有个活儿让你去跑,跑下来你就是负责人之一,也算是中澳合资企业了。”于主任果然安排了下来,“吉林电子集团和中科院长春光机所等单位合资创立的吉林彩晶,已经停产了……”

这还真是个大活儿,陈榕心里更加没底了。那边强子却已经答应下来,“放心吧大哥,我尽最大努力!”

第四百三十章 新萝卜新坑

“经沧海市委批准,沧海市机构编制委员会核定,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下设:综合办公室,组织部(人事劳动局),宣传部(政策法规办公室、文化教育和体育局),建设管理局,旅游管理局,经济社会发展局(安全生产管理监督局),政法综治办公室,财啊政局(国资办、审计局),纪委(监察局),群团工作部(工会委员会,妇女联合会委员会,共青团工作委员会)。”

“受县委、县政府委托,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代管藏马山街道办事处、藏东街道办事处的党务、政务、经济和社会事务。县公安局、国税局、地税局、工商局分别派驻分支机构。”

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字正腔圆地念着红头文件。说惯了乡音,却非要学人家讲普通话。念得拗口,听得捏扭。现场却没有人咳嗽一声。

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升格大会在原藏马镇多功能厅隆重举行。会议由县长郭大中主持。原藏马镇和藏东镇股级以上干部参加会议。短短一周之内,平阳县委书记和县长再次联袂而至。沧藏高速开通后,平阳到藏马山也就二十分钟车程了。

在主席台上就坐的还有,原藏东镇党委书记袁煌虢,原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主任王思平。

“经沧海市委研究,任命袁煌虢为中共藏马山风景区工作委员会书记,王思平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主任。”钱树志念到这里顿了一下,严肃地扫视着听众。

多功能厅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却不是哪个人发出的,貌似有很多人出乎意料,虽然袁煌虢和王思平早已上座。但两人分别代表两镇,辞旧迎新之际,临时坐坐也并无不可。

其实,最意外的人却是钱树志。拿到市委文件时,钱树志几乎难以置信。

其实,市委批复和县委请示并没有多大差异。确切地说,批复中只调整了两个人的位置。也就是管委会的正副主任,张阳光和王思平对调。

市委宣传部朱一铭部长德音在耳,“通常说来,市委组织部会尊重县委提报的意见。”

那么,这就是不“通常”了?钱树志下意识地敲着办公桌。

的确,市委基本无视一个副县级职务的任命,不变却是比改变要正常得多。那么,不“通常”是因为什么?钱树志又想起来娄晓宇副市长的“功臣”之说。虽然年近半百,钱树志对市委领导的言辞,却往往记得一字不差。

有功与否,实在算不得什么理由。为官一任,哪个认为自己无功了?

钱树志的手指敲出了鼓点,翻来覆去都是“王思平”三个字。

张阳光未能如愿副县,钱树志其实并不在意,虽然已经答应了张阳光。但你已经算是全县基层最年轻的实职正科之一了。年轻人进步太快,容易不稳啊!好好干,有的是机会滴!

王思平之上位,却让固若金汤的藏马山政局陡生变数,打了钱树志一个措手不及。

上次常委会上,因为将两个副县级职务囊括了怀中,钱树志在部门任命上还是让了一步的。

本着缩减职数的指导思想,藏马山风管委只设了一名专职副主任。党工委十三席常委,吸收各部门正职参加,这也是征求了于根顺意见的。据钱树志所知,此举在沧海范围内应属首创,这也是县委大刀阔斧锐意改革的体现。

除袁煌虢和张阳光外,附在请示中的各部门正职报备名单,还有三个钱树志的手下。郭大中也争到了三席。于根顺所推荐的四个人选,钱树志选了两个入常,即原藏马镇办公室主任严东江和原藏马镇人武部长王德刚。加上于根顺也是三席。常委中当然还有王思平这个专职副主任,另有一席则是由县委组织部长秦竺推荐。

如此,钱树志完全有把握把藏马山领导班子掌握在手心里。

结果,张阳光和王思平对调,却是完全打乱了钱树志的算盘,铁杆人选变成了五五之数。

更加要命的是,钱树志不知道这变化,所由何来……

秘书韩邦国两手交握,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争取与书记的鼓点一致。终于,书记开口了,“打电话让秦竺过来。”

次日,钱树志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议,再次研究藏马山风管委干部任命事宜。秦竺传达市委批复时,钱树志特意留意了一下郭大中的脸色。果然看到一丝得意稍纵即逝,却又怀疑,郭大中是不是故意露了一丝出来?这人是属狐狸的。

如同心有灵犀一般,数位常委同时看向郭大中,转瞬间又同时低头,各自若有所思。

上次常委会时,郭大中力主王思平上位,争得面红耳赤,直到最后也不甘失败,诸位常委记忆犹新。此事必有蹊跷啊!

秦竺咳嗽了一声,提交组织建议,藏马山风管委设常务副主任,也就是专职副主任改称为常务副主任。常委们都没有吭声,这就是为张阳光而改了,也是党委书记刷一下存在感?

最后,还是郭大中打了个哈哈,“本来也是只设一名副主任,常务就常务吧,哈哈!”

这次常委会开得很短暂。可能是反差巨大吧,大家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局势不甚明朗啊……

钱树志放下市委批复,换了县委红头文件来念,“经县委研究,任命张阳光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严东江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综合办公室主任……于根顺为藏马山风景区管理委员会宣传部部长……”

文件终于宣读完毕,钱树志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提出了三点意见。这回改平阳口音了,果然是顺口顺耳许多。

郭大中要求风管委认真落实市委和县委精神,认真学习钱书记讲话精神,众志成城,艰苦创业,把藏马山风景区事业推向前进!散会!

与会干部顿时做鸟兽散,只剩下风管委党工委新任一众常委。多功能厅内静悄悄的,一出大门却是人声鼎沸。升格后的藏马山,看来还要热闹一阵子。

与会者都记住了一众常委,尤其是分管常委的名字。从龙要趁早,输诚要彻底。哪个部门不设几个科室?新衙门新婆婆,新萝卜新坑,一切皆有可能,手快有手慢无!

按照组织程序,钱树志和郭大中要分头和一众常委进行谈话。

新任综合办公室主任严东江立即履行职责,分别把钱树志和郭大中请进了原藏马镇党委书记和镇长的办公室。

说来也是寒酸,藏马山风管委成立近一年,却连个办公室都没有。老农技站的那个破落院子,还能进人吗?呃,现在好像改成山货厂的仓库了吧?王思平固然是赖在镇长办里,于根顺办公貌似根本就是居无定所。

按照对口原则,于根顺被严东江送到了钱树志处。钱树志的秘书韩邦国等在门外,无声地对着于根顺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相逢一笑泯恩仇,夏末秋初之际,藏马山天高云淡。

“哈哈,小于主任,呃,小于部长,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建议?”钱树志满脸笑意,随便地指了指对过沙发,完全一副自己人模样。

“宣传工作,我完全不懂啊!钱书记,您这不是难为我吗?”于根顺也毫不在意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多功能厅里,主席台上的领导才有水喝。

“哈哈,就是要难为难为你!小于部长还有什么做不到的?真是值得期待啊!”钱树志往后一仰,哪有点组织谈话的样子?没大没小,笑得坏坏的。

“嘿嘿,我猜啊,钱书记就没打算让我在藏马山好好工作。还琢磨着县招商办呢吧?”于根顺一脸苦笑,同时还是一脸无奈,把个“小”字演得很好。

“你还别说,我还真是有这个想法,这不拿你没办法吗?”钱树志指着于根顺的鼻子,“不过你可别想歪了,我也是用心良苦啊!要想快速发展,党政两方面的履历,你还都得沾着。组织和宣传,你以为是谁都能干的吗?”

“我就是想好好地干点事!”于根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呀你呀!”钱树志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坐在了于根顺隔壁的沙发上,“谁不想好好地干点事?有位置才有舞台,有舞台才能做事。有多大的舞台才能做多大的事!在我这里你信口开河没关系,在外面可不敢胡说八道!并不是只有你一心想做事,打倒一大片啊!如今你已经是正科级领导干部了,王思平正科是多少岁?你呀你呀!”

“嘿嘿,都三十大几了吧?”于根顺貌似也是得意。“我要的不是这个……”这么说有意思吗?让广大屌丝情何以堪。

“对了,王思平也是个人才啊!说实在的,你可不要到外面说去,我其实是不赞成王思平上位的,你这里有什么消息没有?上面的。”钱树志半真半假地看着于根顺。上回打电话时钱树志已经知道,于根顺和王思平之间,其实并不是那么和谐的。

“这个?我可是真的不知道,楚书记早就走了。”于根顺皱起了眉头,“对了,娄市长不是说王思平有功吗?”

“哦……”钱树志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貌似谈话完全没有主题,说到哪儿算哪儿,“对了,娄市长指示过的面板投资,有什么进展没有?”

“娄市长指示,要不惜代价让面板生产落户沧海高新技术产业园。”于根顺如实汇报,“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落户沧海,还关咱们平阳什么事了?我这人,还真是有点本位主义,我得检讨。再者说了,投资者选哪儿,我怎么能决定?”

“哦?”钱树志坐直了身子,接着又矮了下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本位主义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我私下里是支持你的!不过呢,小于啊,我怕你吃亏。和上级领导打交道,尤其是跨着级的,要注意策略啊!娄市长还有别的指示吗?”

“娄市长并没有直接指示我,他的秘书莫语给我打电话,说是一应事务请直接与他联系。这个您是知道的,我也是头一回见娄市长。”于根顺相当坦诚。

“好,我知道了,以后有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管白天黑夜,反正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呢,我也能给你担着点。”钱树志突然想起了正题,“对了,这宣传工作啊,说虚也虚,说实呢,还真是实……”

第四百三十一章 难题抛给了对方

“至于周洋,毕竟只是个酒厂厂长,要想兼职发展的话,可以进国资办,也算是对口。赵奎的资历浅了些,你毕竟是个‘妖孽’啊,让赵奎先在综合办历练吧。我给袁煌虢打过招呼了,你和袁煌虢商量着办就行。”

谈话结束时,钱树志却主动提起了于根顺推荐的另外两人。言外之意,袁煌虢不是外人,要精诚团结?

“嗯,袁煌虢是我的领导。”作为“妖孽”的于根顺,也只好“嘿嘿”地傻笑了。前面谈了半小时,原来都是废话。

钱树志却笑了笑,相当坦然地说,“小叶子的事情,咱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你要体谅一个父亲的心情啊!”

“我那时年轻冲动,眼睛里不揉沙子。”于根顺也只好变相道歉,不论原因如何,钱树志对于杨烨“空饷”事件,也算是公事公办了,“杨烨现在当了副厂长,干得生龙活虎的,所以我才放心把赵奎挪出来。要不,让杨烨也去国资办兼个职?”

“赵奎跟小叶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但一直没有松口。其实只要女儿认准了,当爹的哪有不答应的?借你的嘴,给透露下,小叶子快不认我这个爹了……”钱树志没有接茬,脸上的苦笑意味甚浓,倒是把于根顺搞得有点不会了。

无论如何,今天这场组织谈话,对双方来说,效果都算是不错?

“反正小叶子在你治下,怎么用是你的事,我就不管了。”钱树志摆了摆手,貌似疲惫的样子,示意组织谈话结束。

什么叫“我的事”?于根顺头晕脑胀地出了门。这算是把难题扔回给我了?尼玛这才叫自作自受,大张旗鼓地逮了个“空饷”,回头这“空饷”成了兄弟媳妇。现在可倒好,我还要负责把“空饷”培养成才?

门外有三个人候着,像是在极小声地寒暄。

严东江背对着办公室门,腰有点哈。韩邦国胳膊肘拐在北面的窗台上。

镇政府是一栋单面的二层小楼,通过北侧的贯通走廊进入各个办公室。走廊用大片的铝合金窗子封闭起来,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镇政府的后院。院里堆了些煤块杂物,还立着一个破旧的木制篮球架,篮筐都歪了。

另一人站得四平八稳,胖乎乎一张圆脸,分头中规中矩,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见于根顺出来,主动地点头微笑。

“于部长,这位就是陈平蛟陈部长。”韩邦国见缝插针地介绍了一句,同时打了手势让陈平蛟进办公室。

“小陈,小陈……”陈平蛟双手来握于根顺,热情洋溢地说,“我可是久仰于部长了,多指教,回头聊!”放开后又举手齐额作敬礼状,指着办公室歉意地笑笑,跟着韩邦国敲门进去了。

“陈平蛟本来是县委组织部农村组织科的科长,这回下放,应该是过渡个资历吧。”办公室门关上以后,严东江才压低声音介绍。

“哦。”于根顺笑了笑表示收到。严东江在镇办打磨多年,县里的事情门清,人才啊!于根顺虽然鄙薄严东江的为人,却早已不是初出茅庐时嫉恶如仇的状态了。成事不拘一格,各色人等都要用的,道德君子误事多。

再者说来,在官场这个酱缸里沉浮,谁身上没点腌臜气?

见于根顺没有言声,严东江顺势又嘱咐了一句,“和陈平蛟打交道,顺子哥可要多个心眼。这人有‘笑面虎’之称,在秦竺那里很受宠。秦竺是钱书记一手带出来的。说来也怪,组织部长是排在宣传部长前面的,钱书记为什么先跟你谈?”脸上有迷惑之色。

于根顺放慢了脚步,笑着说,“严主任,以后咱们同朝为官了,你排名还在我前面,顺子哥就不要叫了。”

“不!顺子哥永远是严东江的顺子哥!我知道我是怎么上位的。没有顺子哥的推荐,哪里轮得到我严东江?藏马镇那么多副科,不都歇菜了。”严东江却是站直了,语气表情相当严肃,咱乡下人表白就是这么直截了当,却也有些妥协,“顶多,顶多,我当着别人面不叫好了。”

“也好。”于根顺没有更多话说,抬手拍了拍严东江的肩膀,转身离去。至于这推荐是谁透露给严东江的,还真是不重要,消息传得挺快啊!

“当着别人面不叫”,应该就是严东江心里的想法了吧?这里面还是蛮复杂的。因于根顺要求而“被动”接受,这样比较好。

通常,各级各类领导班子中,办公室主任无论在不在常委之列,也都是参加常委会的,安排会务记录会议编写纪要,也有督导决议落实之责。当然,入常的办公室主任,名次都是排在第末的。

可是,藏马山风管委的班子毕竟不同。各部门正职入常,以编制序列排名。而严东江的综合办公室,作为中枢核心,排在各部门之首。严东江在常委中的排名,当然也就仅在两名主官和常务副主任之后。

“顺子哥,中午安排在哪儿?”严东江怔了怔,又小跑两步跟上来请示。“也好”是什么意思?

这一年来,镇政府的招待餐基本都安排在“石家老鸭”了。一月一结,从无拖欠,即使“石家老鸭”彻底归了石尕子。可“石家老鸭”本来就是石尕子注册经营的,从来就没有属于于根顺过。这些事情,谁又搞得清楚?这里面的道道,谁还不清楚?

从今以后,严东江在接待方面会有更大的自主权,至少是于根顺再也管不到严东江。但严东江一定要请示于根顺,必须的。

新衙门新官,一切都要摸着石头过河。石头摸出来之前,严东江只认识于根顺。

“大刀堂吧,石家老鸭没有这么大桌子。”于根顺笑了笑,多大点事儿?

十三席常委,加上两位县领导,在一张大桌上团团坐比较好。分个主次桌太麻烦,大家都是班子成员,谁愿意坐次桌?党一桌,政一桌,也是欠妥,两军对垒还是怎么着?

“好,我这就订!”严东江收住了脚步,目送于根顺远去才掏出手机……

桌子果然不小。

大刀堂大酒店良山厅,也是于根顺吃惯了的地方。不过多是和剧组郑有为郑兄他们一起吃,也就是剧组掏钱。虽然于根顺没有刻意给风管委节俭,但仔细想来也不算大手大脚了,顶多是藏马山老白干喝得多些。

不过风管委统一采购,于根顺只肯给周洋五十块钱一坛。周洋虽然嘴里抽着气说赔本,却也慑于淫威不敢反抗,咬着牙从了。

“顺子哥!”

于根顺走进大刀堂时,迎面碰到袁远陪着唐托尼出来。不过喊顺子哥的却不是袁远,而是唐托尼。

唐托尼刻意打听,袁远也没瞒着,了解于根顺为人为官的同时,唐托尼顺道也把“顺子哥”这个称谓叫熟了。

也算是入乡随乡吧,叫于主任太过正式,又生分。再者说了,唐托尼还惦记着自己的公职身份。顺子哥这个带有江湖味道的称谓,却是正好。虽然唐托尼比于根顺还大好几岁,但喊顺子哥利索的人,哪个又比顺子哥小了?

消息来源却不限于袁远。独自散步时,唐托尼经常在各个角落听到“顺子哥”,也就凑上前去闲聊。反正顺子哥在藏马山这一亩三分地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总得说来,于根顺为人义气,不管是真是假吧,口碑倒是不错的。唐托尼也理解了于根顺在台湾的所作所为,这人打根上就是个土匪啊!

果然是兼听则明。于根顺有两个缺陷相当突出,一个是护短,远近亲疏分得清,帮理不帮亲。顺子哥身边的人都得了好处,甚至于整一个村子。因此对于根顺不满者大有人在。

另一个缺陷是贪花好色,处处留情。据说连亲妹妹都上得?弄了“童养媳”的名头糊弄人。出事以后,赶紧把人送到外地去了。为了一个相好的女作家,敢投资拍一部电影。虽然还没结婚,却有了两个私生子,大模大样地带回家。

马蒂儿貌似和于根顺也有一腿,怪不得啊!唐托尼终于找到了追求马蒂儿不成的原因。心里虽嫉恨,却是再也不敢打马蒂儿主意。

这两个缺陷,说不定日后有用,回家和爹哋一起分析。

反正难题已经抛给了对方。且不说巨额投资的问题,以大陆的官僚效率,多半是不成了。即使能成,也是旷日持久。超过一届官员任期,大陆啊官员多半是不干的。不过这就不关唐家什么事了。

爹哋真是高明啊!唐家未付分毫,却是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唐托尼能够确认,只要做出积极合作的姿态,就可保全家无虞。

“哦?托尼,这几天玩得好吗?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台湾了。”于根顺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玩得很好,袁总很热情的。”唐托尼面露苦笑。一周来,还真是把藏马山各个景区转了个遍,各种吃食也都尝到了。

但于主任那边一直没有新的指示传来,唐托尼焦躁不安,却也不敢提出返台。问袁远时,袁远只是回答,藏马山风管委最近升格,顺子哥忙得不行,貌似是又升官了。

此时听于根顺这么说,原来人家真把这事给忘了?唐托尼拍了拍额头,“顺子哥,我可以回去了吗?”

“嗯嗯,回吧回吧!代我问唐总好。吉林彩晶那边,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很快就有消息。面板销售,我也安排了人调研。美鬼那边的事,也请唐总尽早落实。对了,有什么消息,你直接和袁总联系吧。”于根顺还真是着手在办了。

一句袁总,却让袁远心里一动,顺子哥这是给我派了新活儿?唐托尼一直在打听,袁远当然也没有闲着。至少知道了面板生产国内尚无,同时也知道这是几十上百亿的大块头。如果能参与其中,当然是一片大好天空。

“哦,是不是应该签个意向书或者备忘录什么的?”唐托尼却又觉得心里没底。于根顺答应得这么爽快,完全出乎了唐托尼的意料,我怎么不早问一声呢?

“不用。于根顺说话,从无不作数的。唐总那边也是熟人,吐口唾沫砸个坑的,不会出尔反尔。协议书这种东西,最不靠谱了,用不着!”于根顺拍了拍唐托尼的肩膀,一脸的慈祥,说完就转身进了大刀堂。

唐托尼却觉得心底发凉。唐总还真是熟人啊,熟得不能再熟。连奶奶的生日他都知道。

更严重的是前面那句,于根顺说话,从无不作数的……

第四百三十二章 诚意与随意

无酒不成席,无好酒不成好席。

袁煌虢盯着服务员捧上来的坛装藏马山老白干,心里有了不满,脸上就挂不住。

作为藏东镇一手遮天的党委书记,袁煌虢当然喝过藏马山老白干。凭心说,这酒的口感还是不错的,喝多了也不头疼。从当大队书记时起算,袁煌虢已经沉浮酒缸二十余年,对酒的品鉴能力,自是不差。

不过,好喝归好喝,用来接待钱书记和郭县长,那就不太合适了。

为什么不上茅台呢?茅台是合适的,因为没有比茅台更贵的白酒。藏东镇去年的接待费用是三十万,其中十四万买了茅台。

酒是各种关系的润滑剂,袁煌虢对此造诣极深。

酒局大略分为三类。头一类是交朋友的酒。不认识的相互认识,认识的增进感情。如果不参加任何酒局,势必会被排斥在圈子之外,很难融入。

如果想认识哪个领导,最方便的方式就是通过中间人,摆上一桌,几杯白酒下去,陌生也就变成了熟悉,效果好的话甚至可以称兄道弟。袁煌虢当大队书记时,通过另一个村的大队书记,认识了一位副乡长。袁煌虢当副乡长时,通过另一个乡的副乡长,认识了一位副县长。这位副县长就是如今的县委书记钱树志。那位副乡长的名字,却是不记得了。

另一类酒,是敬领导的酒。敬领导时最常见的措辞是,“我干了,领导随意。”这句话,袁煌虢不记得曾经说过多少次。

次数多了,就有些心得。如果领导一口干了,袁煌虢心里会升腾起一丝暖暖的感动,甚至是受宠若惊。而领导如果只是随意地沾了沾,则免不了有一种小小的失落,继而需要检点自省,到底是哪里没有做到位呢?

最后一类,就是被敬的酒了。人生就是一群猴子爬大树,往下看都是笑脸,往上看全是红屁股。身在官场,屁股看多了,自然就有些笑脸作为补偿。

轮到自己“随意”时,袁煌虢觉得,对方杯中酒的高度,代表着敬酒的“诚意”。虽然这“诚意”决定不了“随意”,却也是不可以不察。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随意”更享受的事情吗?敬酒者的“诚意”越高,越是诚惶诚恐,袁煌虢就越是享受。

什么叫“随意”?“随意”就是爷想怎样就怎样,爷什么都不管,爷只管高兴不高兴!

“随意”就是人生的高度啊!人折腾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多些“随意”,少点“诚意”吗?

当然,这三类酒局,不过是因相对关系不同而产生的不同心态而已。所谓相对关系,无非就是对上、对下和平级三种。

也就是说,即是在同一个酒局中,对于不同的参与者,也是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酒局就是人生,人生就是一个漫长的酒局啊!谁又是专爱看屁股,不爱看笑脸的呢?

所以说,虽然袁煌虢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也是粗中有细。虽然袁煌虢经常自称“粗人”,并且以粗为荣——到底有多粗呢?嘿嘿,妇女主任知道……

当然,袁煌虢是什么身份?虽然对藏马山老白干不满意,却也不会和服务员说什么。抬手一招,严东江立至。

“撤了,换茅台。”袁煌虢言简意赅,却是不容辩驳。

“是,袁书记。”严东江答应的同时,抬眼看了下于根顺。于根顺却是没有发现袁煌虢的异状,好像有点闲得慌吧,两指夹了粒花生米,扔嘴里嚼。严东江只好咬了咬牙,“袁书记,钱书记和郭县长来过多次,一直喝这个的。”

“我那时没来。”袁煌虢当然看到了严东江的小动作。却是不动声色,说话也毫无火气,只管把一双死鱼眼眯缝起来,盯紧了严东江。过去的已经成为历史,我会向你证明,这是谁的时代。

严东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再看于根顺,仍是毫无表示。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需要在适应的过程中调整自己。严东江只好招手叫来服务员,“有茅台吗?”

“顺子哥说过,风管委接待,一律用藏马山老白干。这酒挺好的,我们店里好像没有准备茅台。要不我问问我们经理?”服务员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微笑时露出四颗牙齿,说话时身体略向前倾,显然是接受过正规的培训。不过,一口正宗的藏马山方言出卖了她。

被称为顺子哥的人,还在往嘴里扔花生米。很脆很香,三星级的花生米硬是不同。这个服务员不错啊,回头得给袁远说一声,当服务员屈才了。

“顺子哥说过?”袁煌虢莫名其妙地看着服务员,貌似不知道顺子哥是何方神圣,或者是朝着哪根电线杆子撒尿的。

“顺子哥就是小于部长。”郭大中好心地给袁煌虢介绍,或者是打个圆场,“钱书记和我啊,还真是喝了不少这个老白干,味道蛮不错的。我看啊,就喝老白干吧!”

“哦,小于部长,你说过一律用藏马山老白干吗?”袁煌虢当然听到了郭大中的介绍,却是有点不太相信,更没有回应郭大中的提议,甚至连转脸都懒得。郭大中就是犯贱啊,非要把脸伸出来挨打吗?爷当副乡长的时候,你还是县府办的小秘书呢!我看啊,我看啊,你看个屁!

郭大中脸上果然有些尴尬,却只是耸了耸肩膀,没再说什么。

现场中,能敲打袁煌虢的,也就是钱树志了。偏偏钱树志想事情走了神,什么都没听见。

不该说话的人说完了,该说话的人没有说,良山厅里陷入静谧。

袁煌虢只管眯着死鱼眼看向于根顺,脸上甚至浮出了微笑。

这微笑却是让叨陪末座的黄建国心底一颤。这大半年来,黄建国看见袁煌虢这样笑过几次,每次这样笑的结果都是有人哭。一颤之后,黄建国却又幡然醒悟,尼玛这是在藏马山,不是在藏东镇,我怕什么啊?我根本就没怕过他,只不过是人在屋檐下而已!

黄建国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于根顺可爱。刚才郭县长进行组织谈话时,再次严厉地警告过了,要和于根顺合作,决不可对着干。否则,有什么后果,不要到老子跟前哭。郭县长果然高明,果然是语重心长。于根顺啊,不要让哥失望!哥挺你,加油!

“我说过吗?也有可能,我忘了。”众目睽睽之下,于根顺果然开口了。顺道还抓了一颗花生米,指头一弹,“嗖!”地飞进嘴里。说了就说了,忘了就忘了,多大点事儿?

黄建国却是禁不住撇嘴,尼玛于根顺怎么怂了?你哪能这么说呢?你不是那种人!你应该说——老子就是说过,你丫怎么着吧!我呸!

“哦?说了就说了吧,忘了就忘了吧!哈哈,多大点事儿?”袁煌虢果然不为己甚,笑得很开心,也很亲切,“小于主任是能人啊,来藏马山之前,钱书记就多次嘱咐过我的,要发挥出小于主任能打敢冲的作用来!”

一笑之下,紧绷在桌子下面的双腿,不由得放松了些。袁煌虢得意非凡。顺子哥么?呵呵,人才啊!

袁煌虢当然知道谁是顺子哥。一年前在县委县政府门前广场上的闹剧,平阳官场中人哪个不知?孙继宗因此下台,平阳领导班子大换血,公安局长熊长喜提前退休。袁煌虢甚至知道,沧海市公安局长梅掩城也是倒霉在于根顺身上。

这么一个人物,谁敢忽视之?钱书记甚至透露过,于根顺和国务院副总理可能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可是,这又说明了什么?也没见于根顺调到国务院去。别说国务院了,镇海也没见调去。楚向前不是主政镇海去了吗?

所谓关系,往往是人吓人罢了。

孙继宗下台,不过是风云际会罢了。沧海变了天,平阳不变合适吗?

梅掩城自杀,不过是高层权力斗争失败罢了。谁又是笑到最后了?连楚向前也远避他乡。

说白了,于根顺不过是一条枪,一条狗罢了。用的时候给块骨头,用完了就扔!

如今,楚向前走了,顾大同走了,于根顺还在藏马山。这藏马山却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藏马山。

袁煌虢谋划藏马山久矣,也下了一番真功夫。此前于根顺之所以风生水起,除了在上面有所凭借之外,还在下面携裹着民意。

现在的藏马山民,还会和从前一样,任凭于根顺携裹吗?出门打听一下便知。于根顺道德败坏,为所欲为,任人唯亲,鸡犬升天,早已是天怒人怨。甚至连其出身的良山村也多有不满者。

再者说了,要讲携裹民意,谁又比得上大队书记出身历任镇长书记十余年的袁煌虢?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搞定了于根顺,就搞定了藏马山!

立威是必须的,规矩从一开始就要定下来,别不知道谁才是“一把手”!你来说个这,他来说个那,不是乱套了吗?

当然,权利斗争,并不是你死我活。杀了鸡吓了猴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吊根胡萝卜跑死个驴子,袁煌虢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既然于根顺认了怂,袁煌虢也是见好就收。

“藏马山老白干确实是好酒。我早就知道,藏马山老白干是小于主任一手创出来的,爱护帮忙照顾都是应该的,我们自己的牌子嘛!”袁煌虢笑容可掬地发表讲话,桌上诸君,尤其是从藏东镇跟过来的,都在仔细聆听。黄建国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平时我们自己喝啊,或者是没那么重要的活动,喝喝也是无妨的。”袁煌虢话题一转,脸色也严肃起来,“但今天不同,钱书记和郭县长亲临,怎么能凑合呢?要拿出藏马山的诚意来!”

奇怪了,这么半天过去,茅台怎么还没见上来?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不成?袁煌虢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头。

第四百三十三章 民主与集 中

良山厅位于大刀堂二楼,透过窗子看出去,正是水静波宁的人工湖。于根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千只鸭子。是因为袁煌虢太聒噪,还是因为袁煌虢长得像马长福?

其实也不太像。马长福偏瘦,袁煌虢却是横着宽的,腰带长度可能大过身高。皮糙肉厚,汗孔凹进去,像是烤大了的饼干。额头上油腻腻的,莫非是汗孔漏油?明白了,两人确有共同之处,那就是一枚硕大的酒糟鼻子。

好吧,神似形不似。

所谓相由心生。超过四十岁的人,要对自己的长相负责。袁煌虢这副尊荣,显然是长期作威作福所致,肉往横里长。顺者昌逆者亡,小家业看得紧。对自己人比对外人更狠些,如果对外人也够狠的话。接受朝拜太多,以至于把自己当成了佛。

对付这种贱人的办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兜头一记板砖,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前世今生,于根顺已经不知道拍了多少。无它,以德服人而已。

拿哥立威吗?

于根顺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无聊。就算把这厮拍死又如何?换成别个就强些?

静观在座诸位,个个红光罩顶,都是升了官的,哪个又是想来藏马山干事创业的呢?

可是,不拍也不行啊!

跟红顶白寻常事。一没有替天行道的旗帜,二没有当家做主的本钱,哪个跟你混?不打杀打杀这厮的威风,日后怕是麻烦无穷。

袁煌虢虽然杀错了鸡——咳咳,你丫才是鸡——主意倒是打得不错。严东江在忐忑,黄建国在撇嘴,郭大中在窃喜,钱树志在观望。一大堆酱油客各怀心思,鸦雀无声。

好吧,哥也立立威。

更重要的是,老听袁煌虢叫,都耽误喝酒了。

“袁书记,我觉得吧,藏马山的诚意,不在酒上。县委县政府任命我们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喝茅台比较方便吧?或者是为了让大家升官发财?”于根顺笑容可掬,很傻很天真的样子。

“再者说了,茅台是藏马山的诚意,还是袁书记的诚意呢?刚才郭县长说了,藏马山老白干味道蛮不错的。如果是藏马山的诚意,我想已经表达到了吧?如果是袁书记的诚意,袁书记是打算自掏腰包吗?茅台五百块钱一瓶,不知道袁书记买过多少?”于根顺谈起正事来很认真,连花生米都忘了吃。

“于根顺,你不要胡搅蛮缠!世界上只有你一心干事创业,其他人过来就是尸位素餐的吗?或者是扰了你的局?抢了你的果子?”袁煌虢脸色有点青,脑子却是不糊涂。避实就虚,同时把一杆子人都划到了于根顺的对立面。

于根顺的问题太过诛心,确实是不好回答。可是爷为什么要回答你?你不如回答一下爷的问题吧,诛心谁不会。袁煌虢的每一个汗孔都很生动,油汪汪的。

“藏马山有局,也有果子,否则也不会有今日之场面。”于根顺还真是正面回答了,目光越过袁煌虢,看到很远处,“可是,这果子并不是我于根顺的,也不是王思平的,而是县委县政府领导下的藏马山风管委带领藏马山人民创造出来的。如果说我于根顺在其中也有一点点贡献的话,那就是说了些‘一律用藏马山老白干’之类的话吧?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尔俸尔禄,无非民脂民膏。”

尸位素餐,我管不着。糟践民脂民膏,我不答应!

“果子自然不是于根顺的,更不是王思平的。”袁煌虢目光扫过王思平,忘记了给王思平带上个“主任”,于根顺也没尊重这个曾经的主官啊,爷不妨帮你添点油加点醋。

“可是,我听不少藏马山人说,这藏马山就是于根顺家的,予取予夺,全凭个人喜好,远近亲疏分得清。这里面并没有风管委什么事,好像也没有王思平什么事。这是很危险的啊!当然,我完全相信于根顺同志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是,有了于根顺,就不需要党的领导了吗?”袁煌虢正襟危坐,不怒而威。党的领导,就是把握正确的方向,还要清除革命的蛀虫。

“我这个人,向来是尊敬领导团结同志的。钱书记在你面前表扬过我?其实钱书记也语重心长地告诫过我,要支持袁书记的工作,我是当场表了态的。”于根顺笑了笑,像是在自嘲,对钱树志也是足够的尊重,“可是,袁书记不要忘了,党委是个领导集体,实行民主集中制,不是哪一个人一言九鼎,把个人意愿凌驾在集体之上!”

“如果是这样,钱书记,”于根顺诚挚地看向钱树志,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请你原谅我出尔反尔,我不能支持一个独裁者。在座诸位,谁愿意当个木偶,请不妨让我认识一下。袁书记要喝茅台,大家一定就要喝茅台吗?”于根顺的目光依次扫过一众酱油客,尤其是来自藏东镇的干部,你就长点心吧,“如果是这样,要这个班子何用?我看袁书记一个人就够了。”

“于根顺要喝藏马山老白干,就一定要喝藏马山老白干吗?”袁煌虢反唇相讥,反击地太快,说完了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居然被于根顺拎着鼻子走了?“党委当然要形成决议,一个口径说话,否则让下面的同志如何执行?民主是要的,集中也是要的,怎么成了独裁了?”

“呵呵,我看藏马山党工委第一次会议可以表决了。”于根顺笑得很开心,“请袁书记主持一下,您是书记。是同意喝茅台的举手,还是同意喝藏马山老白干的举手?再没个决议出来,菜都凉了。菜凉了还可以热一下,耽误了工作可怎么好?”

“你——”袁煌虢一时语塞,肥肉都抖了起来。这一举手,即便结果是茅台,作为书记的袁煌虢也是个输。

更何况,袁煌虢突然没有那么自信了,如果现在举手表决,结果真的就是茅台吗?

“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钱树志终于想完了事情。声音不大,语气却是异常严厉,“喝什么酒,是小事。班子团结,是大问题!”

“钱书记,我本来都说了‘我忘了’。虽然我一直都是记得的——一律要藏马山老白干。一个人要吞回自己说过的话,是多么的不易!但钱书记让我支持袁书记的工作,我就一定会支持。”于根顺很委屈的样子,这一架吵得真是莫名其妙,传出去人家还以为藏马山党工委怎么着了呢。

“还不倒酒?”钱树志却是懒得理睬于根顺的委屈,眼睛看向了严东江。于根顺也会委屈?这厮只会让别人委屈!袁煌虢这个混蛋,还真是个混蛋,在于根顺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啊!倒是让郭大中看了笑话去。

“是,钱书记!”严东江连忙拍开了酒坛的泥封,利索地给钱树志满上。服务员打开了另一坛,从郭大中这边开始倒。

“嘿嘿,钱书记,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于根顺显然跟钱树志很贴心,“藏马山老白干真是好酒啊!这块牌子,不管是谁创的吧,总是藏马山人的产业。说到底吧,藏马山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藏马山人就是我的父母,我不会让任何人凌辱!”

有点乱,得捋一捋。藏马山是他的孩子。藏马山养育了藏马山人。藏马山人是他的父母。这不是循环套吗?

在座诸位果然都在认真地捋着,一时间还捋不清楚,那就低头继续捋吧。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吵吵了半天,喝的还是老白干啊!

第四百三十四章 哼哈二将

“今天是我们中共藏马山风景区工作委员会第一次会议。我们首先要研究一下领导分工和各部门职责,争取让各项工作尽快走向正规。组织部拟了草案,先请陈部长给大家汇报一下。”

会议在藏马镇党委会议室举行,工委书记袁煌虢主持会议,语调沉稳,语气从容。

昨天中午的小插曲似乎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一众委员迈着稳健的步伐进入会场时,彼此间点头微笑,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用钱树志的体己话讲,那就是至少要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即使台下踢脚,台上也要握手,端的是金玉良言,也算是用心良苦吧。

酒席上,藏马山老白干倒好后,在钱树志的提议下,于根顺热情地端起酒杯,向袁煌虢敬酒,表示炮筒子脾气,嘴上没装拉锁。袁煌虢愉快地回敬了一杯,表示虽然工作思路存在分歧,却不会影响同志之间的感情。

众人热烈鼓掌,如释重负的严东江拍得尤其用力,钱树志和郭大中也都赞助了几下。

唯独身材高挑的服务员没有搞清楚状况,刚才还像是要打架的样子,转眼间就成好兄弟了?和顺子哥不太对付的混蛋长得像个水缸,如果在这水缸的脑门上闷一啤酒瓶,一定会稀里哗啦的吧?虽然顺子哥打架不需要帮手。

服务员一直站在袁煌虢背后,手里也一直攥着个啤酒瓶,手指头都白了。袁煌虢倒是不知道自己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酒是个好东西啊!能让不熟悉的人熟悉起来,熟悉的人亲热起来,亲热的人成为好基友。所有的缝隙都能抹得溜光,就像大刀堂大酒店门前的人工湖……

草案早已打印成稿,分放在会议桌上,人手一份。放置时也大有讲究,文稿垂直于桌沿,正对着椅子正中。不过,陈平蛟的细致工作,显然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是一把抓过来,翻得哗哗直响。

这才是牛嚼牡丹,这才是明珠投暗,这就是乡镇干部啊!陈平蛟暗地里撇嘴,却也不妨碍字正腔圆地朗诵。

于根顺也是随手翻阅。

宣传部的职责是:负责党的宣传工作;负责全委思想政治工作和宣传教育工作;负责组织实施各级领导班子中心学习组的学习;负责思想政治研究工作;负责精神文明建设工作;负责对外宣传工作;负责新闻发布和媒体联系工作;负责政策研究工作;负责法制宣传教育工作;负责行政执法检查、行政争议、行政诉讼工作;负责教育、文化、体育和知识产权工作;承办委领导及上级交办的其他工作。

于根顺想起了钱树志给补的课,果然精辟——这宣传工作啊,说虚也虚,说实呢,还真是实。

说虚已经看出来了,说实还得认真琢磨,好像有点无从下嘴的感觉。于根顺合上文件,专心倾听陈平蛟抑扬顿挫的朗诵。满满一桌子委员都是正襟危坐,貌似运筹帷幄,大家都是有身份证的人。

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吧,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因为酿酒厂改制事,于根顺作为列席人员,教训了花愤以降的一众委员。当时主持会议的花书记,如今已经光荣退休,含饴弄孙。貌似就算没有于根顺丛中作梗,镇党委也不见得会搞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乱子吧?

而恨铁不成钢的的楚楠,一出会议室就掐住了于根顺一小块肉。如今斯人已经芳踪渺渺,离开藏马山后再无联络。于根顺当时说要“另立党委”,如今党委也算是另立了吧,但又有多大差别呢?

于根顺心头一阵茫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总是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回顾一年来的工作,貌似也说不出多少亮色?

“对于本部门职责,各位还有什么意见?”袁煌虢发问时,于根顺才知道陈平蛟的朗诵已经结束。见众人都没有意见,袁煌虢咳嗽了一声,“风管委班子新成立,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希望同志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把各项事业推向前进。在工作中,同志们要以大局为重,严格履行岗位职责,踏实做好分内工作。”

或者是新班子需要磨合吧,彼此间还不够熟悉。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会议室里只有袁煌虢的声音在回荡。貌似“分内”一词,咬得特别清楚?

“第二个议题是,研究风管委办公楼选址事宜。”袁煌虢说得轻描淡写,意思却很明白,不是研究盖不盖楼的问题,而是研究把楼盖在哪里的问题。

也就是说,风管委头次开会,先决定给自己盖个衙门?

研究部门职责事宜,不过是个铺垫。意思是各扫门前雪,手不要伸得太长。

“风管委下辖两镇,相隔四公里。两镇应该均衡发展,这四公里的范围,也应是今后一段时间的重点开发区域。建管局建议,风管委办公楼建在两镇之间的中心位置,逐步向两边扩展,最终把两镇连成一体,建设一个全新的城市。”说话的是建设管理局局长岳冠山,原藏东镇副镇长。

风管委升格后,部分原属两镇的职能收到了风管委集中统筹,部分工作人员也抽调到管委会充实各部门。新成立的两个街道办人员编制有所压缩,相关单位进行了合并。街道办的领导职数也有所减缩,提拔到管委会的两镇领导,还兼任着街道办的领导,以待进一步调整充实。岳冠山目前还兼任着藏东街道办的副主任。

建言完毕,岳冠山看向袁煌虢。袁煌虢视线平向上,似乎在盯着墙上的金字标语。标语挂得较高,清扫不易,好像有蜘蛛网了。那是党委议事规则“十六字”方针,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

均衡发展没有问题,重点区域也没有问题,岳冠山显然是得了袁煌虢的“个别酝酿”。

有传言,某县办公楼赛过白宫。白宫如何,于根顺是没有亲眼见过。但美鬼总统居焉,想必不会太差。

藏马山风管委成立一年,却没个办公地点,也算是一朵奇葩了。袁煌虢提出建办公楼,实在是一点都不过分。

数道目光扫向于根顺,果然没看到于根顺有什么反应,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同意岳局长的意见。为了带动新的中心城区发展,我建议班子成员带头搬到风管委办公楼附近居住,当然也是为了工作方便。”随后发言的是经济社会发展局局长单先森。

单先森也是原藏东镇副镇长出身。岳冠山白面虚胖,单先森却是黑脸瘦高。据严东江介绍,岳冠山和单先森是袁煌虢的“哼哈二将”,也有“黑白无常”之称。

不用说,单先森也是得了袁煌虢的“个别酝酿”。

更有点意思了。搬到办公室附近居住,是不是要盖一栋宿舍楼?总不能让领导们过去搭帐篷。

于根顺看到不少人两眼放光,甚至包括严东江。袁煌虢这招很毒啊,不动声色地把哥推到了全体领导的对立面,如果哥出声反对的话。

断人财路是大仇,仅次于杀人父母。而从由上到下的各级政府看,安排领导们安居,实在不是什么大事。且不说沧海市领导居住的依山傍水的独栋别墅,顾大同留在平阳的三处房产,也有一处县委宿舍楼,钥匙就在于根顺手中。

并不是只有于根顺一人只想着干事。但肯定只有于根顺一人反对建宿舍楼吧?

可是,于根顺能不管吗?

藏马山风管委辛辛苦苦攒了一年,还不够盖办公楼的,此风断不可长!

明知道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于根顺也只好跳下去。抢在其他人附议之前,于根顺开口了,笑容可掬地一一点头招呼,“袁书记,两位局长,我给诸位讲个故事。”

“哦?”袁煌虢的扫帚眉挑了挑,同样展露笑容,“小于部长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说解放前啊,四川西部和西藏东部有个西康省,省主席是大军阀刘文辉。1939年,影视教育大师孙明经摄制记录片《西康》。他发现,西康的学校大多坚固宽敞,相比之下,政府机构破烂不堪。他拍摄了大量图片,其中两幅颇具深意。其一是德格县小学生合影,背后是高大气派的校舍,即使今天看来,一点也不寒酸。其二是义敦县长站在县政府门前,县政府不是大楼,而是石头垒起来的平房,为了防止倒塌,两条长长的原木支撑着它的前脸。孙老师问县长,‘为什么县政府的房子都是不如学校?’县长回答,‘刘主席有令,政府的房子比学校好,县长就地正啊法。’”

讲故事时,于根顺语调平淡,笑容却是逐渐减少。讲到“就地正啊法”时故事戛然而止,于根顺的声音已经冰冷,袁煌虢甚至心底一颤。

“于部长的故事果然发人深省。”袁煌虢却是一声叹息,“其实吧,建办公楼并不见得是为了舒适,或者是为了面子。集中办公,能够提高行政效率。我曾经跟着市委组织部去江南考察,见江南省各级政府多设有行政审批大厅,老百姓办事不用到处跑,很方便的。”

“两个办事处各所中小学,毕竟都有校舍吧?根据排查情况,条件虽有好有坏,却没有危房。”岳冠山脸上也陪着笑,笑得有点无奈。

“于部长肯定更不同意建宿舍楼了,回家还得挨老婆骂。”单先森也是叹息。

第四百三十五章 爷支持你

“我不反对建办公楼,也不反对建宿舍楼。”

说话的不是横眉冷目的于根顺,却是一直默默无闻的王思平。开口后大家才想起来,原来藏马山风管委,除了有一位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副主任,还有一位毫无存在感的正牌主任?

袁煌虢暗自琢磨,看来是王思平作为主官,一向被副手压制惨了。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还不偶尔露峥嵘?好事啊,爷支持你!

“呵呵,王主任是个什么章程?”袁煌虢微笑着看向王思平。相对于全身是刺的于根顺来说,王思平显然要容易对付得多。当然,如果王思平和于根顺咬得一嘴毛,那就最好不过,爷得两边都得帮衬着点。

“我也没反对嘛!问题是县里光往这塞‘领导’,不给政策不给钱,我们拿什么来盖大楼?”于根顺果然软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

貌似又打击了一大?你这是说谁呢?“领导”二字咬得那么清楚。

“哈哈,于主任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当然了,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办法总比问题多嘛!”袁煌虢慈祥地看着于根顺,不乏宽慰劝解之意。当然言下之意也不是没有,大家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吃你喝你的,还真把藏马山当你家的了?

貌似也这厮也不是茅坑里的石头?就算是再臭再硬,还能雕成个石狮子?在大粪汤里沤着多好!

其实袁煌虢的本意,也不见得就是要办公楼乃至宿舍楼建成,不过是挖个坑而已,慢慢和于根顺掰扯。昨晚钱书记有过交代,不能和于根顺硬碰硬,要讲策略,要使阳谋,要拉中带打。驴子就是个驴子,劲头再大也是个拉车的货。

要有鞭子抽着,要有缰绳拽着,还要有草料喂着。你不和驴子比脑子,反倒和驴子比屌长,那不是自寻难看吗?要承认驴子的长处,相当长!

所以,袁煌虢迅速地改变了策略,坚决摒弃一言堂家长制,变成了忠厚长者,不聋不哑不当阿翁。这弯拐得太急,以至于“哼哈二将”有些跟不上领导的思路。在藏东镇时,袁书记哪容得下任何人嚣张?不过没关系,不理解不要紧,按袁书记的指示去做就好。

所以,于根顺的反对,袁煌虢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是乐见其成。最好就是这根搅屎棍可劲地折腾,折腾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袁煌虢也好跟着打扫战场,收拾人心,攻城略地。

意外的是,王思平怎么这么快就跳出来了?还真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啊!不过想来也对,党政啊一把手斗斗也就罢了,哪有副职坐到正职脖子上撒尿的?还反了天了!爷支持你!

更加意外的是,于根顺怎么这么快就怂了?怂了多不好,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应该咬他!爷支持你!

“当然,不管有钱没钱,上任伊始,先盖办公楼,确实是操之过急了一点。”王思平慢悠悠地说道,看表情貌似有些忐忑。虽然箭在弦上,却也不能把脸皮撕开。或者是不习惯当家做主?或者是和袁于二人都保持着点距离?总之是拍了一下于根顺,又拍了袁煌虢一下,都是轻轻的,很温柔。

就在一众委员云里雾里时,王思平终于说出了下半句,“但如果把办公楼放在一揽子工程里立项,那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我有点不太明白,还请王主任往细里说说。”王德刚笑着搭话捧哏,坚决表明立场。王德刚已经四十出头,从部队转业回镇以后,虽说是享受着副科级待遇,也进了藏马镇领导班子,却一直不尴不尬的混日子,啥也捞不着。

直到王思平出任镇长以后,王德刚“烧冷灶”及时从龙,押对了宝,站对了队,这才焕发了第二春。风险不小,回报更大。如今王德刚已经是正科级的政法综治办公室主任。搁在以前,哪敢琢磨个正科?王德刚认识所有的县领导,却没有一个县领导认识王德刚。

虽然王思平从未向王德刚提起过这个茬,王德刚却知道其来有自,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天上不会掉馅饼。

所以,王德刚跟定了王思平。报恩是一说,抱大腿也是一说。

“要想富先修路。风管委范围扩大了,首先应该修一条连接两个办事处的高等级公路。然后各村自行修建村路,以最短距离连接到公路上,形成贯通全境的道路网络。”王思平果然没让王德刚失望,虽然没赞一个“问得好”。

“修路的资金,却是可以向县里申报的。县里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当然,这需要袁书记亲自出面去跑,别人怕是做不来。”王思平谦虚地向袁煌虢致敬,高山仰止。

“四公里的公路,倒也不算是个大事。”袁煌虢沉吟着。王思平给足了面子,袁煌虢当然也得端着点。县里不能没有表示,袁书记也不能没有表示吧?那还怎么带队伍?

袁煌虢主政藏东镇时,虽然经济发展一般,各种跑要却是一直遥遥领先的。霸道的家长,也有霸道的自觉,袁煌虢还是经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成也老袁,败也老袁,包括镇长在内的班子成员就逐渐地进了阴影。

“中心城区定位在两个街道办的中间位置,我觉得很有远见!”王思平感谢了袁煌虢,又向岳冠山点头致意,“怎么说风管委也是有点家底的,起码搞两三个平方公里的‘三通一平’,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王思平的章程就是,风管委做出建设规划,出资搞定“三通一平”,引入开发商投资建设。土地以较低价格出让,但开发商需要免费建设风管委办公大楼,乃至一定数量的宿舍楼。

当然,宿舍楼是产权明确的商品房,不能白给,而是要出资购买。至于价格嘛,那就得商量一下了。关于宿舍楼的条款,不出现在与开发商的合同中。此条建议,也不出现在今天的会议纪要中。

王思平慢条斯理地表述完毕,双手捧着茶杯,低头认真地喝茶,好像一切再与他无关。袁煌虢以降的一众委员,一时间也在认真消化。只有陈平蛟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说什么。

陈平蛟是县委组织部农村组织科科长出身,正科已经两年多了,本来谋的是风管委书记或者主任位置,调个副处。结果,组织部长秦竺毕竟官小,虽然和县委书记钱树志好到穿一条裤子,到底也不是一副身子。再者说来,陈平蛟和秦竺穿一条裤子,秦竺和钱树志穿一条裤子,但此事并不能递归,还是隔了一层裤子。

谋上位不成,陈平蛟本有退意。农村组织科负责基层组织建设,多好的衙门,何必到下边来吹凉风?再者说来,老婆孩子都在平阳,天天两头跑也不是个事。

没承想,上没上成,退也退不成。一位来自省委组织部的年轻人顶替了陈平蛟的职务。这年轻人名叫吕谦,硕士毕业没两年,嘴上一圈绒毛。在秦竺的亲自陪同下,陈平蛟毕恭毕敬地和吕谦进行了交接。

回头秦竺叹口气说,毕竟是下基层任职,要想更上一层楼,一定要经过这道历练。先下去干着,过一阵子我就把你调上来!

陈平蛟当即表达了感恩戴德,说全凭部长安排。心里却在想,吕谦下放和自己谋上位,到底是孰先孰后?孰因孰果?意料之外还是设计之中?

可是,知道底细又如何?陈平蛟还是到藏马山上了任,虽然是身在曹营身在汉。

在陈平蛟看来,王思平的计划想得挺美,时机却不太好。搭车盖个办公室乃至宿舍楼,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现在平阳房价刚刚起步,不过在千元左右,远低于相邻的莱州,应该有较大上升空间,何时上升却是无法预计。

而藏马山远在天边,本地消费能力有限,如何吸引外地投资购买,无疑是个大问题。房价更是要比平阳低个三四成。而开发两三平方公里的商品住宅,具体需要多大投入,陈平蛟并没有概念,但肯定不是个小数。

巨大投资在前,前景不明朗在后,上哪找个冤大头去?

再者说来,如果找到冤大头,要是平阳房价飞涨,带动地价飞涨,藏马山不是亏个底掉?

当然,陈平蛟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不愿跳出来泼这个冷水。尤其是看着诸位同事两眼放光,都等着空手套白狼。乡镇干部就是乡镇干部啊,沐猴而冠,顶多是个山大王。再者说来,藏马山如何,又关哥什么事了?哥就是个打酱油的。

“地卖出去了,办公楼盖起来了,拿什么来建学校?拿什么来建医院?谁家没孩子,谁又是不会生病的?”

陈平蛟没有吱声,却有人沉不住气。说话的是于根顺,梗着脖子将强硬进行到底,不怕和一屋子人拼了老命。

“学校会有的。开发商想卖个好价钱,自然要考虑配套环境。不但会有中小学,还会有幼儿园,至少是比照平阳标准。”王思平仍是四平八稳,语气中却也多少有些不屑。

回过味来以后,王思平脸上又堆了些笑,“于主任分管教育工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医疗卫生事业,还是单局长多考虑一些比较合适。”

王思平最后的语气不冷不热,并没有看于根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单先森,经济社会发展局嘛。

单先森悄然看了看袁煌虢,却没找到什么指示,也就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两个卫生院的医疗服务能力,已经能够满足两个街道办十五万人口的需求。更高的医疗卫生服务水平,是藏马山的长期发展目标。”

“不行,我还要建设中心商务区,以优惠价格出租给各地投资者。我前面联系的首都完美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已经确定来藏投资动画制作。”于根顺好像就是要把这事儿给搅合黄了。

“于部长是不是准备把经济社会发展局的工作包圆了?”单先森果然大为不满。

“藏马山本来也没有什么发展局!”于根顺却是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之意,倒是把单先森给吓得讷讷不敢言。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袁煌虢居中调停,既不偏向单先森,也不偏向于根顺,“对于王主任的建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会议室中的气氛不太好,一时间有些冷场。

“那就同意修建一条贯通藏马和藏东两办的公路。原则同意中心城区建设规划,建管局协同经发局,在王思平同志的指导下拟定详细规划。”袁煌虢严肃地宣布了会议决议。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明星来了

顺子哥毕竟没有忘了小薇。

坐在公交车上时,这个念头一直在章薇心里挥之不去。沧藏高速开通后,平阳至藏马山的公交车也开通了。半小时到达,车票两元,比以前却是方便了许多。

章薇倒也没有来过几趟藏马山。王玲被袁远从婚礼上抢走那天,顺子哥找了罗良副县长,章薇的编制问题很快就解决了。虽然章薇一再解释和罗县长并不熟悉,但剧团领导和同事们都笑言,有没有关系,都没关系嘛!

罗县长推荐过来的,果然是大才。排演茂腔《天河配》时,团里采纳了章薇的建议,对传统唱词进行了修订。章薇也由陪太子读书的B角,正式担纲女主角,把个“七仙女”演绎得温婉凄美,演出效果上佳。

作为沧海传统文化建设项目,《天河配》录制后在沧海电视台播放。因为反响不错,电视台又为主创人员制作了一期专访。戏剧和专访中,章薇都是绝对的主角。在沧海混个脸熟的同时,居然拥有不少粉丝,惜乎多是老头老太太。

都说事业是男人的良药,其实对女子的疗效也是不错。章薇体态婀娜如杨柳,皮肤嫩白似凝脂,又带着“七仙女”的神仙光环,立时就有了大美女范儿,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打听到“七仙女”还待字闺中,可是忙坏了一群粉丝,侄子外甥啥的纷至沓来。不过,章薇都客气地拒绝了。

昨天,章薇接到了王玲的电话,说顺子哥让过来一趟。来干什么倒是没说明白,王玲只说到了便知,直接来藏马山街道办团委就好。

公交车到藏马山的第二站就是街道办大院。章薇下车时,王玲已经在街道办门口等候。男同学相见,少不得互相擂几拳。女同学相见,却是要手拉手的,还要互相夸漂亮胜过往昔。

“我在电视上看见你的专访了,大明星!”王玲婚后,略微发福了些,更显得珠圆玉润,一脸的小幸福。

“别嘲笑我了,谁还不了解谁?”章薇比上学时妩媚了许多,神态也从容,“在藏马山的其他同学怎么样了?”

“赵奎现在可了不得,财政啊局所属的国资办主任,山货厂交给了他女朋友。对了,赵奎的女朋友叫杨烨,是县委钱书记的女儿,两口子没事就到我家蹭饭。盛赛斌也发财了,藏马山的大小工程,他倒是干了小一半,手底下雇着五六个本科生,经常是几百人的队伍。”王玲给章薇倒了杯水,两人唧唧喳喳地闲聊。

同在藏马山,老同学们还是经常聚聚的。除赵奎和盛赛斌外,还有两个男同学来了藏马山,跟着师兄谢覆宇搞菌类养殖育种,也都解决了风管委的事业编制。公务员编的难度大些,前面就于根顺和王玲两个,赵奎这次才解决了公务员编。

于文英和何蕾两口子,也经常过来凑堆。县工商局和税务局,都要在藏马山设分局,两人活动着想调过来。这两人的老子,都是副局长,有点小办法,但也就是个小办法吧。起码副科级的分局长是不可能办到的。县局的副局长,也不过是个副科,老人混了一辈子的终极高度。

顺子哥何等样人,于文英自是不敢比拟。但眼见着王玲和赵奎都调了副科,于文英的想法就多了些。本是高起点条件优越的于文英,怎么就悄然落后了呢?好吧,连王玲也不去比,怎么着也比赵奎强太多吧?当时顺利地进了工商税务,是福是祸?

“工商税务都成分局了,派出所是不是也要变分局?”章薇都会举一反三了。王玲给章薇介绍了风管委的变化。简单地说就是,架子大了,官升了,人多了,事情复杂了。

“派出所的名称倒是没变,但也从副科级升到了正科级。”王玲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古怪。

“那咱们的嫂子,也是正科级了?”章薇笑得很自然,眼底却有些惆怅。

“咱们”的哥,只有一人,那就是顺子哥。“咱们”的嫂子,定是指楚楠所长了。曾经和顺子哥正式出双入对的,也只有楚楠吧,貌似还就是那次“婚礼”?王玲已经明白了章薇的心思。要说赌心眼灵活,全班同学都比不过王玲。于根顺也是要远远靠后的。

不过这种事情,王玲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这里面很复杂啊!

不过要是章薇和顺子哥真的成了,好像也不错?

王玲笑了笑,认真地说,“楚所长调到镇海去了,但好像一直没把关系转走,顺手就正科了。据我所知,两人闹了不小的矛盾,近期应该是一直没有联系吧?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分手的可能性很大。”

“哦,我就是瞎问问。”章薇小脸一红,却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哪怕在半年前,章薇也是一点都不敢奢望。于文英对顺子哥高山仰止,章薇对楚楠同样是自惭形秽。

最近的章薇,却是信心越来越足,怎么也要尝试一下吧?至少也得先让王玲明白自己的心思吧?楚楠调走,还真是意外之喜了,莫要天与不受哦!这事倒也不能多谈,章薇马上转换了话题,“顺子哥到底让我来干啥呢?”

“顺子哥没说,但我猜还是建剧团乃至文化馆的事吧。现在这些事情都是宣传部的范畴。”王玲打开了落地扇,章薇貌似有点脸热的样子。藏马山冬暖夏凉,几乎没有安装空调的,电扇也不常用。

顺子哥最早提及建剧团,还是在“金碧辉煌”时,顺子哥和章薇来了段茂腔对唱。章薇所修订唱词,也基本以顺子哥所唱范本。

恐怕顺子哥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的情况吧?当然,即使不分管文化事业,顺子哥答应下的事情,也定会想办法办到。只是现在更加名正言顺了些。

“宣传部设办公室、理论教育科、新闻宣传科三个科室,下辖文明办、文化教育和体育局两个单位。编制上虽然没有文化馆或者剧团,但顺子哥应该有办法。”王玲索性详细地介绍了一下,也有点小烦恼,“现在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已经定了十多个,但顺子哥就给我任命了办公室主任,其它的职务都悬着。所有的事情也都推给了我,他甩手走了。”

就两人聊天这会儿,已经有五六个人进来找王玲请示汇报,各方面的事情都有。这些人当中最小的怕也是三十出头,但都对王玲恭敬不失亲热,连带着章薇也被热情问候。有的事情王玲当场就决定了,也有一些王玲说待请示于部长再回复。

章薇至少知道了,这个挂着团委牌子的宣传部,貌似只有王玲一个领导?

顺子哥还真是个甩手掌柜的。

两镇相关口上的工作人员,不管是自己找到于根顺头上,还是央了别的领导推荐,于根顺都答应留下先干着。工作场所是从办事处借了三间办公室,其中就包括王玲这个团委办。其实现在团委归群团工作部管辖,但王德刚没管,于根顺也没理,王玲的团委书记也就一直没卸任。貌似有点乱。

聊着聊着也就没了话。毕业才一年多,经历和现状却是迥异,大概再也回不到校园那时候的状态。顺子哥怎么还不来呢?

“哈哈,大明星来了?”于根顺终于姗姗来迟。王玲和章薇都站起来迎接,章薇还多少有些忸怩,“顺子哥!”

“这次请大明星同学过来呢,我是想在中小学开设茂腔兴趣课堂,顺利的话,还可以搞个学生剧团,传统文化要从娃娃抓起啊!大明星同学有空呢,就给指导一下。”于根顺开门见山,也没有坐下来的意思,王玲和章薇也就没坐下。

在中小学开展茂腔教育,这个想法其实由来已久。顺子哥喜欢的好东西,怎么能只有老头老太太同好呢?更何况于根顺现在是文化和教育一把抓,原来宣传部长还真是舍我其谁啊!

与茂腔教学同样,武术兴趣课堂已经开设。马奋和赵山虎是武林名宿,水阑珊是指导教师,陈沫是大师兄……

“哦?”章薇心里淡淡的失落,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怎么成了学生剧团了?”王玲倒是不客气,“我记得顺子哥说过给章薇建个剧团的。”

“章薇现在已经小有名气,当时没有想到的。现在要是这么做,不是成了挖人台柱子了?再说了,一个剧团成型,怎么也要两三年,黄金时间耽误不起。”于根顺有些迟疑。帮助别人的事情,顺子哥不怕广种薄收。让朋友吃亏的事情,还真是不太习惯。

“如果我不怕耽误呢?”章薇定定地看着于根顺,眼波流转。

“那我肯定要建一个正经八百的剧团,比县文化馆的强太多。团长就是你章薇,过一段时间,文化馆也不是不可以。”于根顺挠了挠后脑勺。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头?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这个可以有

“顺子哥啊!最近怎么老是逮不着你呢?”

一个破锣嗓子伴着热情的干笑传了进来。当然,这嗓音还有另外一种解读,那就是略带磁性的颤音,成功人士专有,通杀各式美女。

盛赛斌是藏马山的成功人士。良山小区的安居房,盛赛斌在良好地角自建了三套。三套二层小楼前后相连,中间贯通,算是三进的大宅子。手头的流动资金,已经有了七位数。投入后变现可期的资产及暂时没有收回的债权,更是流动资金的十数倍。盛赛斌坐立行走间隐然有威势,麾下数百人等着哥发米呢!

成功人士的典型特征,还有一张随时拉上拉下的二皮脸。此时自行入室的盛赛斌,脸上就写满了“你是我亲哥”。

“小薇来了啊?可想死哥了,快让哥抱抱!”于根顺没有搭理亲弟弟,盛赛斌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转而涎着脸抱向章薇。章薇连忙往后一躲,巧不巧地躲到了于根顺的身后,探出小脸来,似笑非笑地瞧着盛赛斌。

盛赛斌顿时委屈得不行,冲着于根顺叫起来,“你俩又有一腿?顺子哥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好歹给兄弟们留点汤啊!”

章薇“呸!”了一声,却是巧妙地看了一下于根顺的脸色,不过没找到想要的表情。章薇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薇你可想清楚了,哥如今可是分分钟……”盛赛斌也偷瞧着于根顺的脸色,看出那条腿貌似还没有到位,但也是分分钟的事吧?只要顺子哥点头。惜乎盛赛斌还没来得及报完身价,就被于根顺打断了话头,“你是为那条四公里的路来的吧?”

“啊?主要是看哥哥来着!有好处的话,顺子哥怎么可能忘了兄弟呢?我不担心,还能便宜了外人不成!”盛赛斌的脸又涎起来了,程度比对章薇犹有过之。金钱面前,美女都是浮云啊!

“你怕是会失望了,这条路我管不着,你没有可能性。”于根顺直接把话说绝了。不管盛赛斌是从哪里得的消息吧,这厮在藏马山晃荡了一年多,大小工程不断,当然也会探出些路子来。但这条高等级公路,且不说是袁煌虢亲自化缘得来,建管局的岳冠山怎么可能把肥肉让了别人?

“顺子哥怎么可能罩不住?!”盛赛斌顿时嚷嚷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很是为顺子哥不平。顺子哥说了没有可能,那就是真的没有指望,一贯信心满满的盛赛斌相当受伤。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年前了,老是蝇营狗苟的有意思吗?一条路能挣几个钱,你什么时候才能挣到人大政协去?”于根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盛赛斌。

“几个钱?那可是一百多万啊!我去人大政协干嘛?”盛赛斌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

人大或者政协,盛赛斌当然是懂得的。老爹现在就是县人大代表嘛,开开会举举手顶个啥了?老爹貌似还真当回事似的,每回都是穿西装过去,老粗的脖子上栓个领带。突然,盛赛斌嗅到了不同的味道,“顺子哥此言何意?好像有大买卖?”

“这个可以有。就看你能不能吃得下。”于根顺果然没有让盛赛斌失望。

“有多大?”盛赛斌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不能让顺子哥给卖了。这一年倚着顺子哥挣了不少钱,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建筑专业本科生都养了五六个。但也被顺子哥掐着脖子,免费干了不少活,搭上人工搭上料。

“五个亿。”于根顺轻描淡写地扔出来一个数字。

“你把兄弟劈吧劈吧卖了算了!别说兄弟我了,就是连我爹一起卖,得多少钱一斤。”盛赛斌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拖过一把折叠椅,沉重地坐下去,变成了一堆。

风管委中心城区建设已经报请立项,一期计划出让土地两平方公里。按照容积率为1来计算,也就是建筑面积两百万平方米。以藏马山当下的建筑成本计算,开发成本大概就是五个亿左右,土地出让金忽略不计。

“哥,你还能给个更大的吗?”盛赛斌几乎口吐白沫。能打听到四公里的公路,自然也能知道风管委中心城区。但盛赛斌根本就没往这上面动过脑筋。这不是兄弟能玩得起的,连老爹也绑上都差太远,数量级不同。

“这个可以有。一百个亿,只要你能吃得下。”于根顺却不理会盛赛斌的夸张表情。

“哥,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吧?今天天气不错,当我没来过哈!”盛赛斌利索地站了起来,虽然刚才还虚弱到四肢瘫软。人贵有自知之明啊!哥还是赚点小钱比较好。放眼整个藏马山,有几人比哥钱多了?

五个亿和一百个亿,王玲都是知道的,毕竟新任于办主任不是白给。章薇虽然不知道顺子哥说了些什么,却也知道顺子哥决不会信口雌黄,就是一种单纯的信任。钱还可以用亿来计数的?章薇转正后涨了工资,一年差不多能挣一万,已经算是平阳平均工资以上。

一个亿是多少?如果非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

此时两个美女都没有说话,看着盛赛斌潇洒地走向门口。

“二斌,如果你就这么走了的话,你这辈子的出息,也就是你老爹的水平吧。”于根顺轻巧地一句话,顿时让盛赛斌原地石化。

保留着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姿势,盛赛斌艰难地转过头来,涩涩地问道,“哥啊,别玩二斌,二斌不好玩的。我真地能吃下五个亿的项目吗?”

“小薇同学远道而来,你这个大财主,不想做一回东道吗?”说话的是王玲,就像是真的差了一顿饭。

“好说!麻烦小玲同学通知一下其他同学,今儿小薇来了,哥高兴!”盛赛斌嘴里说着高兴,脸上却是阴晴不定,貌似头脑里的计算量太大,大有宕机的危险。收脚转身时,盛赛斌身上却逐渐地有了些气势。顺子哥说出来的话,定会有办法达成,我二斌难道还怕赚钱吗?这个可以有!

可是,数以亿计的资金从哪里来?

天桥建筑虽然只是房屋建筑工程施工总承包企业三级资质,也就是最低的一级,却是平阳建筑行业当仁不让的老大。平阳新建的几个高尚小区都是天桥建筑名下,虽然目前房价还没上去,但盖房子的人总不会赔钱赚吆喝就是。天桥建筑也不仅限于平阳,莱州等临县均有发展。今年甚至挺进沧海,拍下了两百多亩地。

盛天桥这个县级人大代表,当然也不是白当的。老爹到底趁多少钱,盛赛斌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盛天桥对盛赛斌一直是恨铁不成钢,说出“老子给你二百万,赔光拉倒”的恶语时,盛天桥也没想到盛赛斌真的敢接下这二百万。

果然,盛赛斌在于根顺的激励下,果然向盛天桥要了点底子,拉起了一支队伍,一年时间还真是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倒是让盛天桥刮目相看了。

盛天桥当然也没有告诉盛赛斌,抖擞精神鼓足勇气进军沧海,其实是受了儿子的刺激。本来盛天桥已经相当知足,钱多少是个多啊?这一辈子赚的钱,已经足够三代人在平阳可劲地花。就是儿子不争气,老子养得起!

可是,老爹当时咬着后槽牙发狠的状态,盛赛斌也是看着眼里明在心里。这二百万在老爹手里,其实也不是个小钱啊!尤其是经历这一年的辛苦打拼之后,盛赛斌更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如今,盛赛斌终于长大成人,和老爹的关系也融洽起来。爷儿两个做事有商有量的,上阵父子兵。

究其原因,其实并不是盛赛斌能够赚钱了,而是知道老爹打拼不易了。就和养儿方知父母恩是一个道理。

可是,这事老爹有的商量吗?且不说爷儿两个手里的资金加起来,也离那个数量级远甚。

可是,一年前的哥,能想到当下的光景吗?如果没有顺子哥,哥现在还顶着个暴发户二代的帽子,浑浑噩噩度日吧?

可是,当下光景又如何?爷儿两个的财富是在不断增加,却是简单的加法,到不了量变引起质变的程度。可能永远也达不到那个数量级吧?顺子哥说“也就是你老爹的水平”,诛心之言啊!却也是诚哉斯言。

可是,顺子哥这回到底会指一条什么样的明路呢?

盛赛斌头脑“嗡嗡”地响,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玲后面,一行人向“石家老鸭”走去。

于根顺却没再说话,走得优哉游哉的。章薇开始时是和王玲并肩走的,慢慢地却落了后,到了于根顺身边时,突然小声地说,“顺子哥,我想到藏马山来。”

“欢迎!你的茂腔剧团,一定会有。”于根顺笑了笑,心底下还是有些压力。

“其实并不会耽误我什么,我也不算是个什么角。”章薇却是若有所思的,像是在开解于根顺?“县剧团的经费其实很紧张,演员多是兼职,工资补贴很少。你给县里做做工作,说不定可以把整个剧团要过来,在藏马山真正地做一些事情。”

第四百三十八章 掺和不起

环海制药本是北斗集团名下一个小药厂,工人也以残疾人为主,多是为蒋破军立过汗马功劳的。蒋孝镛前来巡视时,本意是将其关停,工人分流。没承想,陪同巡视的王海云却主动接过了这个摊子,并且更加出人意料地将其起死回生。

王海云立功不居功,仍旧不辞辛劳地当着女秘书,把蒋孝镛伺候得无微不至,直到被人找上门来算账。

来者是沧药集团董事长王自健。沧药集团虽然比不得当年的北斗集团,却远非如今的北斗集团可以比拟。蒋孝镛这时才知道,一直在身边,逐渐不可或缺的王海云,原来是豪门大家的千金小姐。

被人家老爹捉了现行,蒋孝镛只好认了。

蒋孝镛认了,王自健却不肯认,于是环海制药变成了王海云名下的产业。

王自健当然不是为了敲诈一个小药厂。蒋孝镛和王海云挑明关系后,环海制药获得了大量的注资,算是王自健给独生女儿的第一笔嫁妆。

钱一下子来得太多,远不是一个小药厂扩大再生产的事。蒋孝镛和王海云正愁得慌时,于根顺打来电话,咨询银杏仿生杀菌剂项目。

顺子哥真是悌己人啊!想睡觉就给送个枕头。就这样,银杏仿生杀菌剂项目变成了三方的合作。在王海云以及王自健的推动下,项目所需各种批文很快就到了位。

于根顺把各村话事人召集起来,王思平进行了动员。山外村的荒野地全部种植银杏,山内村在不影响水土保持和周围景观的前提下种植。前期适度密植,逐渐砍伐成林。风管委保证银杏树干枝叶全部收购,价格优厚。

风管委正副主任共同出马,在一众话事人当中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于主任为人霸道了点,王主任为人油滑了点,但这两位领导可是从未开口放过空炮。前面各村即使心怀不满,那也是因为项目分配不公,馅饼没有落到自家头上罢了。这回的项目够大,居然大家都有份的,那还不赶紧着点?

藏马山人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公孙树”也能换钱的。就像种韭菜一样啊,一茬茬地收割。

于是,藏马山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银杏树造林运动。

位于胡家甸子和石家河崖两村之间的藏马山制药厂已经开工,土建工程当然也被纵横建筑抢到。盛赛斌拍着胸脯保证,国庆节前竣工验收。建筑质量?你这话可太伤人自尊了,质量就是二斌的脸面!

银杏项目虽然还未见到实效,王思平的个人问题可是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张寅教授作为实验室一方负责人,经常吃住在工地,对生活条件也不是很讲究。王思平作为藏马山一方负责人,对此深感愧疚,甚至自掏腰包贴补。接触的次数多了,交流也就逐渐深入,迟来的春天那才是真正的春天。

“石家老鸭”二楼有大小不等的四个包间对外营业,王思平偏偏要用于根顺的御用包间,石尕子也不敢阻拦。至少当着“嫂子”的面,怎么也得给王主任留个面子吧?好在王思平也不是很过分的人,泡妞吃饭还是给钱的,并不会记在于根顺帐上。

今天王思平刚上二楼,就听到御用包间隔壁很吵,回头朝张寅笑了笑说,“嘿嘿,今儿个省钱了。”

张寅也就跟着王思平走进隔壁包间。老王虽然是主任,好像也不是很有钱的人啊,至少工资要比教授少得多。问题就是老有人叫“嫂子”,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张寅倒是不知道藏马山人有起哄叫“嫂子”的恶习。

“哎呀,王主任,嫂子!快快请坐!”赵奎从副主陪的位置上站起来,红光满面地迎接。

这一年多来,赵奎参加的酒局不计其数。最近还隐有应接不暇的趋势,而且很是当了几次主宾。但仔细想来,还是副主陪这个位置坐得次数最多,也坐得最惯。副主陪,那就是酒场中的办公室主任啊!

“你们忙,别理我俩。我俩就是蹭个饭,吃饱就走。”王思平走到赵奎给拉开的椅子边上,先把张寅摁在了座位上。

“哈哈!请到王主任可是不容易!”盛赛斌身为主陪,当然也要站起来相邀。

本来的主宾是于根顺,第二主宾是章薇,分别坐在盛赛斌的右边和左边。赵奎示意以后,章薇主动站起来,让座给王思平和张寅。好在桌子够大,多放两把椅子也不见挤。赵奎又在于根顺右边加了个座,招呼章薇坐下。

“请我就容易是吧?”于根顺乜斜了盛赛斌一眼。王思平二鸟进林百鸟惊,满座子也就是于根顺一直老神在在地坐着。

“得!两位主任都是大神,二斌我得罪不起……”盛赛斌嘴里嘟囔着,心下却不由得谨慎起来。

莫不是情况真的有变?盛赛斌跟两位主任一起吃饭的次数也不少了,在感觉上,这老二位一直是没大没小的,盛赛斌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现如今风管委升了格,进来大小领导一堆。王思平坐火箭升了副县,于根顺反倒是由副职变成了部门领导。这老二位,不再像以前那么和谐了?

据说,党委会上两人已经明面龃龉了。盛赛斌刚听说时,不过是微微一笑。小市民小农民,都爱传领导的小道消息,津津乐道。究其原因,不就是没有资格与闻机要吗?层次啊层次!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盛赛斌幡然醒悟。这些当领导的,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分分合合,天下大势啊!

可是,跟领导定要忠诚。如果于根顺和王思平亲密无间,怎么做都是好的。可这两人要是对立起来,盛赛斌就需要有个立场了。

无论如何也要跟定顺子哥,这是二斌的根本!盛赛斌无须彷徨,立刻就打定了主意。现在说话是多数多错,且小心着些,顺子哥定会知道兄弟之心可鉴日月。

“小气的!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要钱。”王思平撇撇嘴,先夹了一根酱鸭脖给张寅。还好来得及时,刚上了几道凉菜。

“谁小气了?我们同学聚会,外人瞎掺和什么。”于根顺把那碟酱鸭脖从玻璃转盘上端下来,搁在自己面前护着。倒是让张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也是你同学?”王思平不屑地指着对过的谢覆宇。

“呃……”谢覆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哥这才是躺着中枪。

谢覆宇刚才也给王思平打过招呼,老熟人了。桌上除了另外两个男生,也就是谢覆宇跟了过来,没羞没臊地冒充人家同学,反正这事也不是头一次干。

“我就算不是你们的同学,也是你们的师兄吧?你们嫂子更了不得,她是你们的老师,平农正牌教授!”王思平得意地指着张寅,深与有荣焉。泡个美女教师,多少混蛋学生的人生梦想。

“老王!”张寅倒是被闹了个大红脸。不过知道在座都是平农学生以后,张寅还是多了些亲切感,虽然没有亲自教过这些人,但一个老师还是跑不了的。

王玲本来坐在章薇的左边,章薇让位以后,王玲就挨着张寅了。看着王思平和于根顺斗气,王玲一直微笑不语,抽空儿和张寅说两句,倒是亲密无间。

章薇乖巧地坐在于根顺身边,此时也知道王主任是风管委的大主任。头一回和副县级的领导干部一起吃饭,心里还真是有点紧张。不过,王主任来得不错,我挨着和顺子哥坐了!刚才是赵奎安排的位置,谁稀罕当第二主宾了?不过,王主任是顺子哥的领导吧,好像不太对付?唉,我帮不上顺子哥什么忙。

一会儿热菜上来,藏马山老白干倒上。在赵奎和盛赛斌的协力调停下,于根顺虽然没好气,到底也不能把王思平撵出去。王思平多年的蹭饭生涯,脸皮一尺多厚,有饭吃才不管别人的脸色。

一场好好的同学聚会,到底还是变了味。尤其是王思平扭扭捏捏地不肯喝酒时,于根顺几乎要掐着脖子灌了。王思平也不是善茬,老子就是不喝,你咬我?

夏天喝酒,窗子都是打开的,穿堂风甚是凉爽。

“石家老鸭”的生意向来火爆,四个包间都上了客。大家都是镇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吃包间的更是有头有脸。开始还没觉得什么,甚至打算待会儿端酒过来敬上一杯。没承想,王主任和于部长吵得厉害,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其余包间里的人都有点坐立不安,像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听话头,好像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鸡毛蒜皮,鸡零狗碎,明白了,这是借题发挥啊!得了,这种事情咱掺和不起。

或者有人掺和得起?貌似可以顺嘴说上一说?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另外三个包间都进行得都很快,离开时连个招呼都没敢打。

二楼吵架,一楼大堂毕竟听不清楚。而且晚来的食客还络绎不绝,上面包间空了,自然有人要求补充。

老板哪有怕客多的?三个包间全都翻台两次,石尕子脸上笑开了花。

第四百三十九章 兄弟阋于墙

藏马山街道办和藏东街道办之间,多是撂荒的山岭地。风管委出让的两平方公里项目,耕地只占其中的十分之一左右。即使是耕地,也极为贫瘠,只能种点高粱或者大麦,产量很低。藏马山长久以来的穷山恶水出刁民,也就是人均可耕种土地面积极少再加上交通闭塞所致。

一年多前,孙继宗给出的藏马山长期发展规划,早已把藏东镇纳入统筹范围。而规划中所设计的中心城区,正是岳冠山在风管委第一次党委会议上所提议的区域。

按照规划,中心城区将逐步向两个街道办扩展,并最终连成一体,呈扁平的菱形,或者曲线平滑的纺锤形。城区基本沿着藏马山东南侧建设,在拱卫藏马山原始风貌的同时,也搬迁全体山内村民集中居住。计划十年初见成效。

当然,会议之前王思平和于根顺对这个议题并不知情,也就不可能商量对策,除了“一红一黑”的角色设定。

袁煌虢为人老奸巨猾,入主风管委蓄谋已久,建设管理局和经济社会发展局两个实权部门均是藏东镇班底。王思平和于根顺虽有主场之利,却也显得有些身单力薄。

更重要的是,如果两厢斗争,终于避免不了两败俱伤的局面,损害的是藏马山的利益,于根顺所不愿见也。

这一年多来,于根顺虽然很少离开藏马山,却已不是初到贵宝地时的境界。楚向前之于沧海政局,顾大同之于平阳政局,于根顺都了解甚多。虽然最终楚向前无奈远遁,顾大同主动调离,但此前均是以相对弱势,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稳定局面。

尤其是顾大同,通过与郭大中若即若离的合作关系,可以说在平阳无事不可做。在郭大中和钱树志针锋相对时,顾大同的意见甚至是决定性的。

也就是说,如果王思平和于根顺抱成一团,结果必然是与袁煌虢等人二虎相争,彼此撕破了脸面,其他委员也就必须站队,明刀明枪地票决。

相反的,如果王思平和于根顺两厢对立,各自势力虽然更弱,其他委员的活动余地却是更大。

而以王思平和于根顺的根基,袁煌虢大概也不敢激化矛盾,白刃相见,把两人往废里整。接风酒宴上于根顺硬桥硬马的当头一棒,就是为了教给袁煌虢这个道理。

王思平和于根顺的龃龉,袁煌虢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分化而后分治,拉一个打一个,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政治智慧。

那么,就让袁煌虢独居高位,得意洋洋地调停矛盾好了。今天联手王思平打击于根顺,明天联手于根顺打击王思平,简直立于不败之地啊!

能避免冷冰冰的票决那是最好。票决往往不管对错只问立场,甚至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更重要的是,党委会的决议要符合藏马山良性发展的需要,而不是急于往脸上贴金,牺牲了藏马山长远利益,遗祸子孙万代。

所以,第一次党委会上,于根顺旗帜鲜明地反对,王思平大张旗鼓地支持,岳冠山的建议终于顺利通过。至于临场发挥,协调配合,则是两人一年多来风雨与共的默契了……

“袁煌虢不会那么弱智吧?”于根顺还是有些疑虑。御用包间里,于根顺和王思平两人对坐,于根顺仍端着一杯酒慢慢喝。

兄弟阋于墙这种事情,于根顺从未经历,更从未做过,也就不太好把握那种心态。

前世当中,于家傲单枪匹马挑了大刀堂,马王爷诸兄弟心悦诚服,甘心辅佐。国难当头之际,大刀堂全军覆没,于家傲也慷慨赴死,全了兄弟之义。今生以来,各位小兄弟都在于根顺的带挈下发展,无论是最亲近的石尕子,还是一干同学,以及各村话事人,都对于根顺忠心耿耿。

“你以为乡镇干部是个什么层次?大家都是以己度人罢了。所谓小人度君子之腹,君子度小人之腹,都是不通。”王思平嗤之以鼻。

袁煌虢此前是全县最老资格的乡镇主要领导,见惯了风风雨雨,其实是很容易理解这种分分合合的。相对地位变了,相互关系也就变了,永远的兄弟才是咄咄怪事。假以时日,袁煌虢势弱,岳冠山和单先森投诚过来,也不见得没有可能。

前面严东江问计于于根顺时,于根顺语重心长地说,哥现在没法跟你多说什么,但你以后会知道,如果你能跟上王思平的脚步,这辈子就赚大了。我建议你不但要跟,还要紧跟,永远地跟。你好自为之!

王德刚早已是王思平的铁杆拥泵。而黄建国作为王思平的前任,虽然那段经历并不愉快,但他在藏东镇的经历只有更不愉快。在郭大中的协调下,黄建国还是能够拉到王思平阵营的。也就是说,王思平在党委会上至少已经有妥妥的四票。

其中尤以办公室主任的地位突出。而严东江摆明车马以后,袁煌虢一定会严厉打击,除之而后快。王思平也一定要确保严东江的职务。

而于根顺,则要做另一个顾大同,君子不党。在蛮不讲理地护住宣传部的前提下,时不时地胡搅蛮缠一番,虚虚实实,声东击西,才能保证党委会的大方向符合藏马山的长远发展……

“其实,我不太想管这些烂事了。”于根顺一声叹息。

这一年来,好像是做了不少事情,仔细想来却又乏善可陈。满腔热血,不为一己之私,只为藏马山及藏马山人,大概只有身边人才会这么评价吧?而这么评价的原因,又焉知不是既得利益的缘故?

近日来的风言风语,及其背后的深层次原因,还是给于根顺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霾。

付出本未指望回报,却也不愿意收获怨怼吧?

个人生活更是一塌糊涂。楚楠刻骨铭心之后黯然远遁,苏烟无怨无悔地守候孤独,灵儿四年之约如同饮鸩止渴。更别说水阑珊、马蒂儿、陆晚诸女,根本是无从顾及,却是无形中欠了人家什么。总的来说,谁都对不起,我怎么就那么混蛋呢?

不如归去啊!

“顺子,你不信任我了?”王思平认真地看着于根顺。刚才的话题,确实有些敏感。两人坦荡交流,难免留下些“他年葬侬知是谁”的味道。此时于根顺似乎走神,嘴角隐有苦笑,王思平难免想到了别处去。

“没有。我只是想把一切都丢给你,你也应该能够承担了。其实,就算是曾经的兄弟把我一脚踢开,我也会认的,没什么大不了。”于根顺坦诚地说,“要说担心呢,也不是一点没有。你不会把藏马山当了台阶,随时飞走吧?”

王思平虽然从未和王永平联系过,但父子之间应该已经有了默契。王永平欠了王思平母子甚多,虽然无法偿还陶小芳这个初恋情人,却不会让王思平这个唯一的儿子在山沟里窝一辈子。

“我答应你,副厅级之前,决不离开平阳。副县级到正县级再到副厅级,应该需要十年左右吧,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王思平也是一声叹息。

父母之间的恩恩怨怨,怎么能说得清楚,当儿子的又如何去主持父母的正义?更何况王思平深知,母亲其实从未怨恨过父亲,即使知道父亲已经返回沧海,身居高位。

“十年也够了,确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于根顺笑了笑,至少那时袁煌虢早成了过眼烟云。

“顺子哥,你还没教我怎么吃下五个亿呢!”盛赛斌心神不属地钻进了包间。

吵吵闹闹的同学聚会结束后,张寅返回了工地。王玲跟于根顺请了假,带着章薇去温泉馆泡泡。同学们吃饱喝足作鸟兽散,盛赛斌签单后却没有着急离开。跟石尕子闲聊了一阵子,盛赛斌终于忍不住来找于根顺。

“你吃下两平方公里,可以只开发一半甚至更少。等把房子盖起来之后,你会发现藏马山的房价已经涨了一倍,而地价则涨了十倍不止。更重要的是,十倍的价格也不一定能批不出地来。”王思平回答了盛赛斌的问题。

这一年的时间,足够王思平缓冲,然后彻底掌握大局了。而藏马山的土地开发,将会严格限制。留给开发商的,只有山外各村的拆除重建,所负担的补偿费用,还要远远高过土地价格。

“就算只开发一小半,至少也需要过亿的数目啊!”盛赛斌的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转半天还是自觉搞不定。

“银行贷款加提前售房。利息的负担可能会比较重,但你手里的土地,是块金元宝。”王思平好人做到底。

“如果地价不涨,我倾家荡产都还不起,恐怕会坐牢吧……”盛赛斌的嘴角直抽抽。

“富贵险中求。你只有一次机会,也就是沧海的开发商还没有看到这里的时候。”于根顺补充了一句。平阳范围内,盛赛斌父子没有竞争对手。而吸引沧海的开发商前来投资,现在还缺乏足够的理由。

所以,只能由盛赛斌来开发。建设管理局也不会从中作梗,岳冠山说不定还乐于坑盛赛斌一把呢,于根顺的同学是吧?

第四百四十章 极品师妹

二校门,是清华大学校内的一座古典优雅的青砖白柱三拱牌坊,远看如同两头白色骆驼在亲嘴。门楣上刻的“清华园”三个大字,系清末大学士那桐手迹。

二校门本为清华的主校门,始建于1909年,也是清华园内最具代表性的标志性建筑之一。1933年,校园扩建,有了新的主校门,二校门从此得名并缩在了校园里面。1966年被本校红卫兵破了“四旧”,1986年原址重建,恢复原貌。

时光荏苒,二校门矗立在校园主干道上,默默见证着清华大学的风雨历程。

此时,一个颀长娇嫩的女孩正孤零零地站在牌坊下面,身边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这女孩用白发箍扎了个马尾辫,上身穿着一件纯白色体恤衫,下身穿一条月白色牛仔长裤,光脚丫穿着一双青白色凉鞋,简直是顶呱呱的极品师妹啊!

“这位同学是来报到的吧?请问哪个系的?要不要我带您过去?”李水西从牌楼后面转出来,笑容可掬地站在极品师妹面前。

“不用,谢谢!我等人。”极品师妹的目光穿过清华路,就像李水西是个透明人。

李水西这时才看清楚,极品师妹的大眼睛里隐隐有雾气,小嘴巴撅得可爱。小脸俏生生,挂着薄怒惹人疼。

“哦?您在等家长吗?我陪您一起等吧。对了,我叫李水西,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建筑学院城市规划系三年级。”李水西往上推了推窄方片状的眼镜,语气不卑不亢,态度温文尔雅。

可惜,极品师妹压根就没听见李水西的自我介绍,冷冰冰地回答了一句,“不,我在等我男朋友。”

“哦?”李水西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好的,我陪您一起等。听口音,您好像是沧海人?我暑假才去过沧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很喜欢大海,连名字里都有个水字。”

极品师妹没有应声,李水西却又变魔术般地掏出了一根碳条,还有一小块画板,“闲着也是闲着,方便的话,我可不可以给您画个素描?”

“不方便!我男朋友马上就到了。‘您’这样的,他一个打八个!”极品师妹的眉毛扬起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眼睛里露出凶光,一脸的不耐烦,“您”字咬得很重。

“哦?灵儿,你要打谁?”

李水西正尴尬间,却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循声望了过去,却见一条大汉已站在眼前。这大汉比自己还高了大半个头,脸色微黑,牙齿很白。穿的长裤和衬衣貌似都不是凡品,皮鞋倒是有点脏。这人是怎么过来的?看来一个打我八个,还是很客气的说法……

“就打你!打你说话不算数!”极品师妹果然冲了上去,朝着大汉一阵拳打脚踢。嘴巴虽然还是撅着的,眼里的喜气却是无法掩饰。李水西看得一阵眼热,多么希望这些拳脚落在自己身上。就像是一条细细的皮鞭,拿在卓玛的手中。

“好好,灵儿乖,哥哥路不熟,一路好找!”那大汉脸上陪着笑,尽量让女孩打得舒服些。李水西却是心中一喜。灵儿?哥哥?看两人的表情模样,分明是顶天立地的大哥和清纯娇憨的小妹,不是恋人。不是恋人!

“大哥,您是来送灵儿同学报到的吧?我是三年级的学生,叫李水西。不知道灵儿同学是哪个系的?”李水西恢复了笑容,热情地向大汉伸出了手。要给大舅哥留下点好印象哦,先把大哥叫下再说!

那大汉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李水西,李水西居然有种被人看了个通透的感觉,手伸得好不尴尬。好在那大汉终于扫描完毕,微笑着握了一下李水西的手,“呵呵,信息科学技术学院,麻烦李同学!”

“不麻烦,不麻烦!我路熟的。”李水西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首都的夏天实在是太热了!

“请往这边走!”李水西抢先一步走到行李箱前,准备一手一个提上。一动手才知道高估了自己的力气。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沉?李水西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场两个男人嘛,一人一个也是对的。

没承想,双手去提一个,行李箱倒是动了,李水西却差点一头栽倒。李水西脸上再次闪过尴尬,偷眼看了看灵儿。还好,灵儿压根就没看见过这个人……

“还是我来吧,李同学带路就好!”那大汉笑了笑,却是一手一个,居然轻描淡写地提起了行李箱,就像是提了两个公文包?

灵儿同学却不是很省心,抓着哥哥的胳膊不放。那大汉只好右手一抬,把行李箱送到左手胳肢窝下夹着,腾出右臂让灵儿挽得舒服些。那大汉不紧不慢地走在路边上,灵儿蹦蹦跳跳地走在人行道上,护得周全。

也就是说,两个行李箱都在大汉的左手上!李水西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这是什么样的力气?

成年以后,李水西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小体格产生了怀疑。哥可是球场骁将啊!健身房里也没服过谁。

校园内到底是绿树成荫,李水西前头带路,不时地介绍一笑沿途的各式建筑。兄妹俩跟着李水西,说说笑笑的。李水西走得快,他们就跟得快。走得慢,他们也不着急。呃,还有两个硕大的行李箱。

路上遇见的新生很多,每个师妹身边都留并只留下了一个师兄,最强壮的那个。不知怎的,李水西却有一种帮闲或者长随的感觉,旧时王公贝勒身边的那种……

办理入学手续时,李水西巧妙地看到了灵儿的名字。于小灵,真是名如其人啊!很精灵,很妖孽,活力四射。可惜暂时还未散布到哥的身上。不过,哥不着急!李水西暗中握拳,哥很有耐心的!

关于那两个行李箱,于小灵倒是给哥哥说明了来历。除了苏烟姐姐在沧海置办的东西外,孟姜姐姐又在首都给置办了一些。李水西一直支棱着耳朵。

看来,还是个很大的家族?名字就很有味道,一听就是美女。于苏烟,于孟姜?那么这位大哥叫什么?定也是响亮不俗。好吧,你随便叫个什么都行。

划卡缴费之后,于小灵领到了被褥床垫脸盆水壶。这回李水西终于有东西拿了,一路甩着手走,怎么就那么别扭?

舍管大妈虽然已经到位,报到之日管理却不严格。于小灵的房间在三楼,李水西也尽心尽力地送到地头,走进了神圣的女生宿舍。

于小灵打开行李箱,取出洗漱用品去洗脸时,李水西鼓足了勇气和那大汉寒暄,“大哥,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呵呵,于根顺。”于根顺笑了笑,继续打量着这间宿舍。房间里共有四张床位,两两靠墙,床面在一米半以上,床下是书桌。设计得很用心,简单牢靠又实用。

“那么灵儿同学呢?”李水西挠了挠头,笑得很可爱。这名字果然是响亮不俗,最重要的就是姓于!姓于真好,连表哥都不是,纯粹的大舅哥!

“于小灵,我妹妹。”于根顺显然知道李水西想知道的问题,并且给出了李水西最想得到的答案。

“我才不是你妹妹!我是你女朋友,嗯,未婚妻!”于小灵回来得却是足够迅速,凶巴巴地盯着于根顺,语气却是顿了一下。在大城市里,“童养媳”这个称呼,好像土气了一点。就算是不土气,为什么要告诉这个讨厌的李水西?

“啊?”李水西的脑袋有点懵。没这么开玩笑的吧?

于小灵脸上的水珠还没擦净,头发也湿了一缕。正是天然去雕饰,天生丽质难自弃……李水西居然看得发呆,直到挨了恶狠狠的一眼。就这一眼,李水西立时觉得自己是天生牛粪。

“灵儿乖!”于根顺貌似有些无奈,替于小灵把乱了的头发撩到耳后。

应该是哥哥拿任性的妹妹没招吧?我有那么不招人待见吗?拿哥哥当挡箭牌,倒也不算是特别出格的事情。李水西智商高卓,完全能够合理化脑补,精气神又不折不挠地充沛起来。

这师妹,还真是极品啊,哥就是喜欢有点挑战性!

“李同学,附件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吗?灵儿也顺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于根顺转向了李水西。

“有的!请跟我来!”李水西再次发现了自己的用处,当即带着于家兄妹走出宿舍。

于小灵虽然顽皮,却也是听大哥的话的。于大哥决定事情时,也不见得需要于小灵的同意。否则,李水西就得不到这个向导角色了,蹭饭倒是其次。就算我请客又如何?总之,这个大舅哥是相当重要的!

征求了大舅哥意见之后,李水西带着于家兄妹走出校门。环境优雅味道好的饭店很多,但李水西决定走远一些。让于家兄妹等在一棵树荫下,李水西很绅士地站到街边上伸手打车。

时间接近中午,首都的出租车正忙。李水西当然不想让于家兄妹等得着急,那还没面子。出租车却是很不理解李水西的心情。李水西拦了三辆都没停,却听见大舅哥在后面喊他。李水西回头看时,一辆黑色奥迪已经停在了树荫边上,而大舅哥正在向自己招手……

兄妹俩带了一辆奥迪来首都?李水西再次觉得天太热。不对,这奥迪是京牌的。不管是哪里的吧,奥迪总是奥迪,京牌的只有更牛叉,我擦!李水西前面还对体格不自信,现在却是全面的不自信了。

“师叔,上哪去?”司机下车打开了后门,请于家兄妹上车。

司机站直后李水西才发现,这司机的个头和大舅哥差不多,身材却是粗了半圈。李水西再次想起了那两个行李箱。

师叔又是个什么称呼?这个家族到底是干什么的?我擦!

坐上副驾驶位置的李水西,已经不是自信与否的问题,而是心脏承受力的问题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神秘大舅哥

路不熟的,不是于根顺,而是赵甲第。

赵甲第想到首都闯荡一番,又得了于根顺的支持,赵山虎也就没拦着。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想当年,赵山虎若肯离开藏马山,怕也不是个村长挡得。看看粪蛋蛋和大梁子就知道,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也更能为师侄乃至藏马山做点事情。要说当年呢,也不见得比山虎子我强了许多……

人过七十古来稀。赵山虎虽然知道出去后可能光景不同,却也谈不上后悔些什么。老农民怎么了?喝得下白干,抽得下旱烟,一辈子走得正行得直。老来拍拍胸脯,三根瘦筋挑个大头,上对得起天地良心,下对得起父老乡亲,响当当的庄稼汉!

孙子毕竟不同。有机会还是出去闯一闯吧!我山虎爷的孙子,一身正气,一把子力气,哪里比别人家孙子差了?

至少,不会让八两遗憾什么吧。至少,等八两有了孙子时……谁不想多为儿孙多做点什么呢?

半个月前,赵甲第甩着两只大手,乘坐火车到了首都,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家安全机关工作人员,主要职责是在隐蔽战线上维护国家的安全和利益。隐蔽战线还真是隐蔽。警服虽有配发,却不让穿,上班地点也没挂个牌子,感觉很神秘或者很严重。好在工作还是给顾局开车,不过顾局已经改叫顾处了,小车也变成了普通民用牌照的奥迪。

今天于小灵开学报到,于根顺也要过来,顾大同就坐地铁去上班,安排赵甲第去做这两件事。于根顺却说飞机没个准点,不用接机,他自己赶到学校就好,让赵甲第拉着于小灵先去报到。到校后于小灵却又不肯报到了,说哥哥是骗子,向来说话不算数。哥哥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报到。哥哥要是不来,就退学回家。

小姑奶奶,这可是清华啊!神仙府邸,全县才出一个文曲星,哪能说退就退呢?作为一名在职学习的电大学生,赵甲第急得一头汗。

打电话去机场询问,说是飞机晚点。赵甲第算了下时间,赶到机场刚刚好,就把于小灵放在二校门那里,急吼吼地赶赴机场。

谁知道,首都到底是比县城略大了一些,车也略多了一些,又没有警车的特权,路还不太熟,赵甲第到达机场时,刚好没赶上。再回到学校,这下终于赶上了,大门口正看见于根顺兄妹……

一路上听于根顺和赵甲第说话,李水西终于有所放松。于家兄妹倒也不见得实力有多强,虚惊一场啊!这位小名八两的国安同志,不过是给领导开小车的,偷空出来接一接老家的亲戚。那领导也没多大,不过是个处长罢了,不到首都不知道官小啊!

在李水西的指点下,赵甲第把车开到了海淀公园附近,找到一个仿四合院格局的大酒店。青砖细窗棂,雕花镂空的屏风,暗红色的实木桌椅,很有点老帝都的样子。来得有点晚了,四个人吃包间也有点浪费。好在大舅哥到了首都,也不是很讲究排场的人,靠窗找了个小桌,也挺好。

“有藏马山老白干吗?”赵甲第问了一句,女服务员却很好地掩饰了鄙夷,“茅台五粮液这里都有真货,您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呢,二锅头这里也有,很多人喝。”

“那就随便来两瓶二锅头吧。”于根顺无谓地笑了笑,也止住了赵甲第的暴脾气。进城伊始,自尊心容易没来由地变强,过两年就好了。本来于根顺倒是也想问一下的,看来毛无邪那厮的能力也是有限啊,至少没让藏马山老白干在首都遍地开花。

“传菜去吧!哪来这么多费话?喊你们高经理过来!”李水西倒是替赵甲第鸣了不平。这服务员还真是有点狗眼看人低,概是听到外地人口音吧。

不用说,藏马山老白干是他们老家的特产,听八两的语气还带着点自豪,也就是引以为荣的家乡特产,结果被服务员鄙视了。

或者是刚才听错了,不是“师叔”而是“四叔”?李水西倒也是见多识广。偏远地方的老式大家族,近支远亲许多,年纪相仿辈份悬殊也是有的,大城市里这种情况不多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那女服务员果然服了软,点头哈腰地去传菜。服务员别的本事不清楚,听口音还是有一套的。

赵甲第多少有点发青的脸色缓和下来,看李水西的眼神也多了些亲热。师叔毕竟是师叔啊,学校里随便捡了个带路的,都这么带派!

“这些服务员,并不是首都人,却经常代表首都人给外地客人留下恶感。其实就算是首都人又怎么了?不过是早来了一两代。”李水西轻轻叹息,接着向赵甲第笑了笑,不乏宽慰之意。

虽然底气足了许多,李水西却也不会趾高气昂。无论出身家境如何,师妹还是极品师妹,大舅哥还是大舅哥嘛!

小方桌四人对坐,李水西正对着于小灵。本来想趁机和师妹聊上几句,彼此间多些了解和理解,奈何师妹一直腻着大舅哥,完全不接茬。不过李水西确信,刚才说给赵甲第的那几句话,师妹定是听到了,也听到心坎里去了。润物细无声啊!

女服务员很快回来,托盘里端着几种不同分量和包装的红星二锅头,殷勤地问李水西上哪一种。李水西很尊重地看向于根顺,于根顺说,“我喝两瓶一斤装的就好。你喝多少随便要。”

“呃,我不喝酒。”李水西一愣。大舅哥自己喝两瓶?本来李水西也是能喝点的,至少三四两是没有问题,还是不要说出来献丑了,随后又小意地问,“给灵儿同学要个饮料?”

“我喝矿泉水就好。首都的水难喝死。”于小灵头没抬眼没睁。李水西却是心头大颤,师妹终于和我说话了!不管说什么吧,总是良好的开端。李水西连忙附议,于小灵却是再无反应。

矿泉水上来后,李水西殷勤地给于小灵倒上,顺道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相陪。赵甲第开车不喝酒,于根顺拧开二锅头,自斟自饮,一口一杯。李水西几乎难以置信,喝矿泉水的,是我和灵儿同学吧?

不知不觉中,李水西还是多了些地主态势,颇能罩得住的那种。或者是因为认识经理,菜也上得快了。每上一道,李水西都会介绍一下,无非是羊蝎子有点辣,烤鸭蘸酱卷薄饼。

示范卷好后,李水西犹豫着可否递给灵儿同学时,却见一个优点特别突出的白领丽人径直走了过来。李水西站得有点迟疑,“鱼总?这么巧啊!我带同学和家长来吃饭……”

没承想,鱼总侧脸看了李水西一眼,好像没有认出来,却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娇媚热忱地说,“老板,这回定要履行您的合约义务了吧?”

李水西顿时傻眼了,鱼总还会这么笑的?好吧,鱼总怎么笑都是好笑。呃,不是好笑,是很好的笑。鱼总这是跟大舅哥说话?大舅哥是鱼总的老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水西业余时间一直在勤工俭学,学的专业是城市规划,又绘得一手好画,计算机也玩得熟练。李水西不但养活了自己,学费也无需家里负担。大二以后,李水西一直在完美时空打工,而负责招聘和管理业余员工的,正是鱼无心。

完美时空正式员工只有十来个人,大量工作都是请在校大学生做的。只不过是大学生比较多,流动性也大,鱼无心并不见得每个都认识。

每个大学生却都是认识鱼总的,甚至经常互相沟通交流。36D鱼总,白领丽人,遥不可及的宅男女神。在完美时空打工,挣钱多少还是其次,经常能看见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远远飘过啊!那脸盘,那大凶,那小腰,那长腿,那啥那啥那啥啥。近在眼前,费唾沫。远在天边,费纸……

而李水西知道这个酒店,也正是因为完美时空忽然得了二百万投资,在这里吃饭庆祝。李水西那天刚好也在完美时空上班,就跟着一块来了。所提到的高经理,李水西其实并不认识,只是那天出面接待过鱼总。

李水西平时熟悉的,主要是学校周边的小店。接待灵儿同学及大舅哥,却是低了些档次,李水西就突然想到了这里。

在这里巧遇鱼总,倒也不算什么,毕竟都在中关村附近。算什么的是,大舅哥怎么会是完美时空的老板呢?我这大舅哥也太神秘了吧?

“呃,鱼总,别这么喊我。我这次专程来给鱼总……”于根顺脸上有些尴尬,却又被于小灵打断,“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送我报到!”

“呃,我这次专程来送灵儿报到,顺道来履行合约。”于根顺被于小灵掐着胳膊,好歹没有站起来。鱼总却也不以为意,仍旧风情万种地站在那里,风情万种地笑。

李水西连忙让座,鱼总也就施施然坐了下来。李水西另拖椅子搭了个边座,坐在于小灵旁边,心里好个劲地气血翻腾。

第四百四十二章 苍蝇与臭肉

于小灵很不爽。哥哥就是一块臭肉,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苍蝇“嗡嗡”地围着。

首都的苍蝇,当然就是这位莫名其妙的鱼总。别的都看不见,满眼就是一堆胸。坐下时,饭桌几乎碍事。要不要放在桌面上歇一歇?不知道胸大会压迫心脏造成脑供血不足吗?

“小妹妹是哪个学校的?”苍蝇却没有苍蝇的自觉,鱼无心和蔼可亲地询问于小灵。

“我师妹,清华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李水西倒也不是成心去抢于小灵的台词。于小灵一直忙着吃烤鸭皮了,顾不上回答,把鱼总晾了多不好。李水西好歹知道,鱼总不一定清楚自己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这多嘴多舌的,于小灵却是翻了个白眼出来。自从这位胸总到场以后,李水西的眼睛就不会转了,恐怕脑子也不会转了吧?

李水西当然也是苍蝇,围着于小灵转的苍蝇。于小灵从未打算理睬。对付苍蝇的办法,当然就是无视,让它只管“嗡嗡”叫好了。

不打算理睬苍蝇是一回事,这苍蝇又去围别的臭肉却是另一回事——呃,呸呸,你才是臭肉——于小灵不爽之后又继之以不忿。

“清华好啊,信息学院更好。等安顿下来,到公司打工吧,让你这师兄领着,不少挣哦!养活自己没有问题。”鱼无心好像并没注意到于小灵的情绪。当然,清华好也就是随口一说。完美时空十六名正式员工,外加流水介的在校生打工仔,不是清华就是北大,差一点的也是北方工大。

“不用,我有老公养着。女孩子家家的,不方便抛头露面。”于小灵把烤鸭皮嚼得“嘎吱嘎吱”地响,冲着鱼无心灿然一笑,桃花朵朵开,水灵灵的可人,带着露珠的新鲜。

比不了你的风骚,不如让你看看我的清纯?听两只苍蝇“嗡嗡”叫,耽误吃烤鸭。

只是,笑容天使般可爱,说话魔鬼般诛心。

“灵儿乖,不要胡闹。”于根顺一口酒差点喝进鼻子里去。

“你才胡闹!把我送进大学,没人管着你了是吧。”于小灵瞪着两只硕大的眼球。苍蝇没有苍蝇的自觉,臭肉也没有臭肉的自觉。苍蝇一叫,臭肉喝酒都不利索了。

就连向来老实巴交,一直埋头大嚼的八两哥,自从这位胸总来了以后,居然也学会小口吃东西了?于小灵玩味的目光看过来,倒是让赵甲第心虚得不行。

鱼无心无辜地看向于根顺,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姐的男人缘向来很好,女人缘一直很差。我是有点大,但我并不是故意的……甫一见到这位名叫灵儿的小女孩,鱼无心就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于根顺的妹妹,当然也没人给做个介绍。没承想,拍马屁却是拍在了马蹄子上。

“灵儿,打个工怎么样?”于根顺却是笑了笑。宠灵儿无需理由,哥哥都不让着灵儿,谁还能让着灵儿?至于别人怎么看,爱咋的咋的吧。小女生,脾气就要随便发!

“你想干嘛?”灵儿狐疑地看着于根顺。我这正生着气呢!

“哥当然能养活你,养活一辈子也不在话下。但灵儿不想长点本事吗?”于根顺笑得像条老狐狸。灵儿突然敏锐地发现,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鱼总的完美时空,沫沫妈妈持大股,但钱是哥出的。你来做哥的全权代理吧,咱家这么大买卖,哥不放心啊!当然,哥答应过鱼总,不参与公司的具体业务。所以,你只能看,不能说,要说也只能跟哥说。”于根顺前面对着于小灵说话,后面却转向了鱼无心,“今天咱们实地考察一下,如果鱼总说服了我,或者灵儿心情比较好,我就再投点进去。”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于小灵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从头想来,这个巧合也太邪门了吧?随便找个陌生地方吃饭,就能遇到个胸总?

这位名叫李水西的呆头师兄,定是哥哥提前安排好的探子,偶遇什么的,实在是中学生的把戏。哥哥技止此耳,漏洞百出的!于小灵越想越觉得符合逻辑。哥哥怎么就迟到了?八两哥怎么就突然离开了?李水西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手里还捏着块烧焦的柴火?

哥哥的水平见长啊!这回闹出的胸总,好歹也是个白领花瓶。上回在平阳,孟姜嫂子的烤肉摊上,哥哥从“金碧辉煌”找了个叫毛毛的小姐,巴巴地让白苍牙送过来。

不就是想让灵儿死心吗?不用说,这个李水西,定是家世清白,身体健康,智力正常,感情专一,脾气顺溜,完全符合“五好妹夫”的标准!

合着就瞒了我一个?这里面还是八两哥最老实,刚才明显心虚了。

想清楚了个中关窍,于小灵反而不生气了。无论如何,以哥哥那点可怜的脑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谢谢老板!”鱼无心的苦脸霎时间阳光灿烂。姐怎么会跟一个要啥没啥的小丫头过不去呢?要不,让小丫头再骂姐一个?

老板说再投点,那就是再投点了。鱼无心对于根顺有信心,对完美时空更有信心。

完美时空的核心财富,除了包括鱼无心在内的十六个“兄弟”之外,更重要的是一套自主开发的“网络动画集成技术”,实现了动画制作全计算机化,即“无纸化作业”,在国内处于绝对领先水平。

每个核心兄弟,都带着一支由李水西这种“挨踢民工”组成的制作小组,采用艺术生产流水线作业。计算机网络特殊的资源共享和随时修改的功能,使得制作小组既是整个流程中的一个环节,又是独立创作、独立发挥的一个艺术源头。流水作业大大提高了制作效率,为规模化生产提供了可能。

放眼世界,日本动画以内容取胜,美国动画以技术取胜。尤其是三维动画产品,极具视觉冲击力和艺术感染力,这也是完美时空的技术优势所在。

完美时空的目光却决不仅限于此。从技术发展的大方向看,决胜未来将在两个热点上展开。其一是体视动画,即无需借助于立体眼镜实现的立体效果。其一是虚拟现实,即场景会随参观者的位置、视点变化而实时动态生成,实现实时交互,网络小说中的全息游戏头盔将因此成为可能……

“如果你今天不能创造未来,明天你就会生活在过去。”鱼无心笑吟吟地结束了动画科普。二百万买走控股权,老板就是个魔鬼啊!老板说再投一点,会投多少呢?又有什么条件呢?只要不让肉偿——呃,为了理想而牺牲,是光荣的献祭——不会真的要肉偿吧?

“十五”以后,各地电视台均创建了自己的制作中心,大大小小的电脑动画制作公司也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结果就是在较低的层次上同质化竞争。

十六个“兄弟”,如果分别投靠或者抱团加盟,无疑会获得较高收入,因为这是个烧钱的时代,这更是个烧钱的领域。可是,完美时空没有散。

三年来,完美时空的兄弟们,就是想抱成团,独立自主地做点事情。说得动听些,就是为了理想而努力奋斗。

可是,完美时空缺钱啊!

一台图形工作站动辄数万美元,让完美时空零零碎碎的收入捉襟见肘。完美时空毕竟没有什么有形资产,办公场所是租的,员工是临时的。几十台参差不齐的电脑,实在是拿不上台面。

即使争取到风险投资,说服力也太小,兄弟们得到的股份也就可怜,和给人打工也差之不多,却要承担额外太大的压力。

机缘巧合,鱼无心遇到了于根顺。一个年轻大气的官员,一个有理想的外行,一个可承担动作捕捉的武林高手,一个承诺不参与具体业务的投资人。

另外,还有麒麟卫视的渠道作用。制作出动画片,还要卖得出去啊!带领一棒子技术宅奋斗,鱼无心有点小累。

另外,还有一个叫纵横的原创网站,已经拉到了一个叫婉儿的大神。目前网站虽然只是具备雏形,却也是前景可待。

老板出钱,完美时空出技术,纵横原创出内容,可谓万事俱备。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好吧,下棋的是老板。鱼无心比老板大了四岁,摸爬滚打这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根本琢磨不清楚老板的想法。

莫非,从一开始,老板就是在为了妹妹作打算?刚才没有听错的话,这位小妹妹是刚考上清华大学的吧?鱼无心现在觉得于小灵相当可爱。从偏远的藏马山,考上清华大学,也算是天资卓异了。外形也好啊!等新片推出,可以做cosplay了。

那么,这位叫李水西的大学生,又是怎么回事呢?鱼无心终于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位同学,叫李水西是吧?做灵儿的助理吧!”于根顺解答了鱼无心的疑惑。

“我?”李水西差点惊掉了下巴。从于根顺和鱼无心开始谈工作,李水西就一声没敢吭,轻手轻脚地添酒或者倒水。鱼总并不嫌首都的自来水难喝。原来这里面还有我什么事?

“你什么你?给我做助理很丢份吗?”于小灵瞪大了眼睛。哥哥费了这么大力气,灵儿怎么也要配合着点吧?

“鱼总,我记得你们核心成员,是民主决策制度吧?”于根顺没理睬两个孩子的大眼瞪小眼。

“是的。十六人联席,我是会议召集人,大家都是一票。”鱼无心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样吧,我现在决定继续投入二百万,买你们两个席位。这两个席位的一切权利,与其他十六人等同。而你们所持股份,我答应过的,无论我继续投入多少,你们一直都是百分之四十九。”于根顺说出了决定。

“这两个席位,分别属于灵儿和李水西。”于根顺笑眯眯地看向李水西。

“啊?”李水西这回彻底傻眼了。我值一百万?我好像还没答应做于小灵的助理啊?要不,我从了?

“啊什么啊?说是!”于小灵替李水西做出了回答。

第四百四十三章 都市暧昧流网文猪脚

哥是不是都市暧昧流网文的猪脚啊?李水西使劲地掐着大腿,很疼。原来猪脚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腿疼还在其次,关键是心脏要相当的强健啊!

李水西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即使是在首都参加高考,清华录取分数线比外地低了许多,那也不是每个首都学生都能考上的。小学时李水西曾经给前来视察的国家领导人带过红领巾。中学时李水西参加全国绘画竞赛拿过名次。大学里李水西除了担任班长,还在校学生会任职。

李水西是个懂事的孩子。父亲是国家机关普通工作人员,母亲是国企普通职工,家庭生活算是小康,却也帮不了李水西更多。李水西依靠勤工俭学,大二以后就不再向父母要钱,反而帮着父母交了两个月的按揭。

李水西是个骄傲的人。一米八〇的身高,俊朗阳光的外表,学习成绩优秀,学生干部赛场骁将,没有不良嗜好,却从未谈过恋爱。作为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李水西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在干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新生报到,老生过节。各路师兄蠢蠢欲动,李水西却依旧带了画板在二校门处苦思冥想。公司得了一个白酒广告的活儿,组长江昊要求全组成员各自准备,明日开会探讨创意,用头脑风暴的方式集思广益。最终被采用的创意者,将现场获得一千元的红包。

红包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将作为项目负责人主持这个广告制作。李水西要抓住机会,在众多竞争者当中脱颖而出。

完美时空虽然只是个小公司,却很有活力,完全是年轻人的天下。公司的权利构成也很有意思,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组成了一个委员会性质的民主决策机构。李水西知道,头发乱糟糟,衣服皱巴巴的江昊组长,就是完美时空的总经理,却也没有更多的权益。

事实上,公司的十六名委员会成员,彼此间不分大小。对外或者有不同分工,对内却是权责等同。相对于“经理”、“组长”、“头儿”等正式非正式称呼,委员会成员更在意“创始者”这个头衔。

那么维系公司的,是共同的理想追求,还有同学及校友的情谊?“完美时空”这个名字,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说明这是一群怎样的人。现实,往往不是那么完美的吧。

李水西有自己的思考。这种去核心化的决策机制,会不会效率低下?从民主决策的本源说起,能够排除最差,却永远得不到最优。公司规模尚小或者说处于创业阶段时,也许能够保持凝聚力。但公司有了一定积累,需要向大公司蜕变时,会不会离心离德,分崩离析?

李水西虽然选择了工科,却爱好历史喜读书。古往今来,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啊!

或者,我可以做些什么?李水西却从未多嘴。作为一个外围的打工仔,赚钱养活自己而已,更重要的是在赚钱的过程中提高能力。在完美时空的一年,李水西确实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凭心说,江昊组长等人,凡是李水西接触过的创始者,都是业内翘楚,至少也是国内最早接触3D动画的那一拨人。1990年首都亚运会的电视转播中,国内首次采用了计算机3D动画技术制作的节目片头。江昊组长当时还是北方工大的一名本科生,却是全程参与了片头制作。硕士毕业后,江昊就着手创办了“完美时空”。

成为创始者,或者很难,但也并非没有可能。李水西知道,最早的创始者其实只有六个人,在两年内逐渐吸收同学和朋友加入。但也有两人和创始者们毫无关联,仅是凭个人实力由打工者上位,获得了创始者资格。

当然,这个理想李水西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而完美时空吸收第十六名创始者,也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说起来,完美时空仍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公司而已。李水西从未跟父母谈起过,即使真的被吸收进来,毕业后在完美时空工作,父母还不一定能同意呢。他们更希望儿子考公务员,安稳逍遥地过日子……

爱情汹涌而至时,你一定没有做好准备。

看见极品师妹孤零零地站在二校门前时,李水西突然想起了这句名言。再想这句名言的出处时,却是毫无结果。总之就是这么一句话,突兀地在出现在李水西的脑海中。哥的春天也来了?

原来哥也是个普通的师兄,行二……李水西踌躇良久,终于毅然决然地上前搭讪。

手快有手慢无啊!大三的李水西对清华早已门清。这位扎着马尾辫,长腿细腰,活力四射的小师妹,虽然还带着点小荷才露的青涩,带着点初入贵宝地的迷惘,却有清华校花的潜质,至少也在前十之列。

三言两语,极品师妹却是不假辞色,貌似刁蛮小公主?沧海果然人杰地灵,李水西暑假才到沧海旅游,满眼的沧海“大嫚儿”,那叫一个怡神养眼!

冷言冷语之下,定有不屈不挠的热情,哥就是喜欢挑战。李水西调整了心态,要把遭遇战打成持久战,今天的运气不要太好哦!

好运气才刚刚开始。李水西打车,奥迪从天而降,司机是老乡开小差,大舅哥是幕后老板……李水西的小心肝被狂暴地扔上去摔下来,几乎活不成了。

神仙般的极品御姐降临时,李水西已经不能思考。

哥突然就变成创始者了?有人为哥付出一百万?!李水西彻底崩溃。

这一切,都是这位神秘的老板哥带来。小说中,也往往有这么一位带路者,给自己开金手指的大能。一直卑微存在的猪脚,突然命运改观,一路扶摇直上,一切皆有可能。美女上司,刁蛮公主,贴身保镖,屌丝逆袭,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老板哥神龙露首。初见时只是一位彪悍大哥,扫视过来时,李水西浑身一颤。待李水西自我介绍后,大哥笑得厚道,并不干涉妹妹的追求者,反倒有一种托付的意味隐隐存焉,李水西得意非凡。大哥再能,也是远在沧海鞭长莫及,作为土生土长的首都人,哥有优势啊!

大哥之能,却远在李水西所能意料之外,见得越多越是高山仰止。

借助于掐大腿的痛楚,李水西勉强地自省,哥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大概入不了大哥的法眼吧?那份托付之意,却是愈加明显,李水西暗自握拳。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机会,一定要抓住手中!

“这件事情,不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但我会尽快召开创始者会议研究。”鱼无心并未当场答应,虽然理由足够充分。

要知道完美时空付出控股权的主要理由,也不过是二百万元。鱼无心原本预期地无代价注资,不过是在百万之内。老板做事总是出人意表,鱼无心笑吟吟地看着于根顺。因为于小灵的存在,这笑容热情却未失度。虽然鱼无心并未搞清楚,老板的妹妹缘何对自己抱有敌意。

小小丫头而已,大概是从小就深度依恋哥哥的吧?岂不知哥哥再好,终是嫂子的,呸呸,你才是嫂子!鱼无心笑语晏晏,自信满满。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让小丫头跟在屁股后面叫“姐”了。虽然并未想过把“姐”变成“嫂子”。虽然真的成了嫂子,好像也不错?

“也好。灵儿吃好了吗?”于根顺也不着急。得到肯定回答后,于根顺便招来服务员结账,拒绝了鱼无心的付账要求。

李水西当然也不便多话,貌似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难能可贵的是,小公主貌似也已经接受了大哥的安排,虽然没好气,却也是在催促自己答应吧?很好,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

谈话期间,鱼无心倒也抽空吃了几口,大美女并不矜持。惜乎无人问吃好与否,鱼无心偷笑了自己一个。这个,很重要吗?姐更看重的是那二百万!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板还真是吝啬啊,顺道问一句,很累的吗?这黑厮忒不解风情。旁边的李水西看上去倒是想问来着,却又没敢开口。没敢就对了!

“应该会兴高采烈地通过的,不是吗?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肯定了每位创始者的价值。您知道,我们都是技术宅。老板现在有空吗?”鱼无心虽然雄心勃勃,诸位创始者也是志存高远,却均是起于青萍之末。

奋斗中的年轻人,不怕困难,不怕磨砺,却往往需要肯定和激励。光明遥远一点没有关系,但要能看得见。

说“技术宅”时,鱼无心虽然自嘲,却也是内心嗟叹。古怪的是,现在的心情好像是放松了许多?并不见得是二百万的缘故。好像是身上的责任骤然轻了许多?不对,还是二百万的缘故。有钱了,压力可不就小了吗?不用惦记房租到期,每个组也能装备一台图形工作站了……鱼无心使劲地摇了摇头。

五个人刚好把奥迪塞满。

于根顺喜欢坐在副驾驶位置。李水西只好坐在御姐和公主中间。却是正襟危坐,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两腿有点麻痹。还好公司所在地离此不远,刚才鱼无心根本就是走着过来的。

第四百四十四章 何不食肉糜

“完美时空”并不完美。沿着腌臜潮湿的通道拾级而下时,李水西甚至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尴尬感觉。不过鱼总在前面走得轻快优雅,高跟鞋“嘚嘚”直响,李水西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有老板哥和鱼总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这个“主人公”?细想时李水西却有些警惕,心态变化得是不是太快了点?若是昨天,肯定不会有这种感觉的。淡定啊淡定!我擦,是不是真的有一百万?!

“你傻笑什么?”于小灵古怪地看着李水西。这呆头师兄还真是有点不太正常,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眉的。哥哥的相人水平向来一般,手下一大群肌肉男,哪个能派上大用场了?那还是知根知底的藏马山人,不似在路上随便捡一个。价格贵不说,吃得还多。

“没……公司的外部环境是不太好,但很有活力的!”李水西连忙回答,多少有点语无伦次。这回师妹是真的跟我说话了吧?

于根顺和鱼无心在前,于小灵和李水西在后。赵甲第找地方停车去了,停车却是个艰苦卓绝的过程。寸土寸金啊!停车难,行车更难。午后还好一些,上下班高峰时白颐路就是个停车场,半小时能走出两公里就算运气。可话又说回来,谁让他们买车的?地铁轻轨公交,坐什么不行。

“顺子哥,望眼欲穿呐!”江昊从最里面的隔断中迎出来,笑得很憨厚。在藏马山的两天时间,江昊已经把这个称呼喊熟练了。

刚才鱼无心已经打了电话,称逮着老板了,稍后就押回来视察,老板答应增资二百万哦!

江昊所在的隔断面积最大,还摆了一个玻璃面的茶几。李水西快手快脚地取了纸杯,套上杯托,从饮水机里打了两杯水,分别送给于根顺和于小灵。鱼无心则拿了一个带卡通图案的方形白瓷水杯接水,刚才给老板好一通介绍,都要口吐白沫了。

陆续有人过来握手问好,胖子居多,外形不同,但衣饰表情都跟江昊很像。表情或者惫赖或者憨直或者木讷,都有点松松垮垮的样子,随便找地方坐下或者歪着。“技术宅”,还真是个贴切的称呼。

其中也有两个女生,却是像江昊胜过像鱼无心。鱼无心貌似卓尔不群,完全应该在正经高档写字楼行走,而不是钻地下室混迹于一般人民群众。换言之,鱼无心负责管理和外联,还是很有道理的。

“都到齐了?”于根顺毫不见外地笑问。这些大概就是“创始者”们了,能够看得出来,都是踏实干活的精英。

“有三个兄弟昨晚加班,今天早晨回去的,正在从回龙观往这儿赶呢。”江昊拉了把转椅,坐在于根顺对面,手上端着个不锈钢水杯。水杯的个头大了点,貌似泡方便面也行。

回龙观是个什么观,于根顺并不清楚,大概是个挺远的地方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根顺打量着这个不见阳光的地下公司。

公司占地面积倒是不小,满眼都是粗包的建筑立柱。用灰蓝色隔断分成了许多工作区,坐下时自成一体,站起来彼此相望。

办公桌上摆着形形色色的电脑,什么牌子的都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凑出来的。于根顺对电脑的认识就是三大件,主机、音箱、显示器,但也能看出有的电脑已经年代久远了。好点的显示器个头大吧?就跟彩电一样,二十九的比二十五的贵。

于小灵一直紧挨着哥哥,此时已经悄悄撇嘴。咱家多大生意,不放心……就这么个地下室?闲人倒是不少,每个一百万的话,能卖出半个亿来。

“怎么不找个像样点的地方?”于根顺用脚搓了搓地面,看上去挺潮湿,也不干净。

政府办公场所差一些,能给老百姓增强信心。公司办公场所差了,却是会影响客户信心的。江昊这总经理也不像个样子,多久没洗头了?

“老板给搞个像样点的地方呗!”

“整天钻地下室,哥身上都长毛了!”

“恭喜肥肥,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七嘴八舌地闹将起来,说笑中倒也是充满了半真半假的期待。

从藏马山回来以后,鱼无心还好,江昊简直是把老板给夸上天了去。顺子哥那就是武林豪杰,人生赢家,官场斗士,商场……商场倒是不方便过多露白,毕竟是官身。但老板口袋里钱多的,总不是偷的抢的吧?总之,老板就是完美的大救星!有老板就有希望。

再说拍摄白酒广告的原片,众人也都是慢进观摩过的,一帧一帧地检查无误。活生生的“天外飞仙”啊,这波人都是看金古梁温黄长大的,心下景仰之。所以,众人对老板并不陌生,只是年轻得过分了些。

于根顺却是觉得,这些创始者都是高学历,高智商,理想主义者,甚至是完美主义者,和张五魁等大老粗完全不同,却也有一些内在的相通之处?

对了,兄弟!这词放之四海皆准的。

“这里本来是物业公司的驻地,嘿嘿,一平米才一块钱。好的地方很多,也不难找。但至少要三块钱,七八块的也有。”鱼无心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嘲笑“何不食肉糜”。写字楼的租金是按天计算的,这个地下室可用面积两百余平方米,也就是每天两百多块。

“如果是买呢?”于根顺已经和周围打成了一片。这些兄弟,也确实是没把老板当外人。

“隔壁的科技贸易中心年底开盘,均价七万五,二楼要十二万。”鱼无心笑着报价。

“呃……”于根顺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就当我没说行吗?刚给人增资两百万,合着就能买个厕所?好处是厕所够大!

惊愕不是假的,尴尬也不是假的,这样的老板才是真老板。众人又嘻嘻哈哈起来,更加没个形态。中关村每天都有新公司开张,每天也有老公司倒闭,完美时空已经坚持了五年,也算是有点道行了。都知道“租不如买、买不如建”,可有几个公司能盖得起写字楼的?

在场诸人,除了于小灵一直静坐在哥哥身边,李水西也一直没有开口,安静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笑意。没有资格说话啊!虽然这资格马上就要有了。嘿嘿,除鱼总外都不知情哎!嗯,就算有了资格以后,也要谦虚谨慎不是?还真有点按捺不住……

完美时空本来就没什么规矩,也没啥背着人的事情,虽然有人认识李水西,也有人只是看着眼熟,却没有谁觉得李水西站在这里很奇怪,凑个热闹呗。倒是有好几个宅男偷眼瞧于小灵,水嫩嫩的小女生哦!于小灵的眼神迎过来时,偷瞧者反而闹个红脸,就像被人抓了现行。

“哈哈,等搬到藏马山以后,我给你们弄个大大的写字楼,每人一间办公室,外加一栋独立二层小楼安家。不过中关村也要留下研发中心和办事处,楼盘还是要买的,不着急哈!”于根顺给画出了一张大大的饼。

十六个创始者中,只有两个首都人,其余都是从外地考入首都名牌大学的。有几个有女朋友的,但都在首都倒也没什么根基。买房子那种事,都是人家的事。

但给亲戚朋友说说,在首都工作,和在一个不知所谓的什么山,稍微有点不同吧?再说以后还要结婚生子,涉及的事情好多的。虽然江昊已经掐着脖子,做通了每个创始者的思想工作,但大家心底也不是没有犹疑,甚至有“何以家为”的悲壮。

可是老板刚才的话里,好像有点转机?至少没有设定个搬迁时间表吧?一时间居然没了话。

于小灵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十分鄙薄哥哥之忽悠。首都的房子几万一平,藏马山的房子几百一平,才差了两个数量级,不多,不多。

就在聊天位置的左侧墙角,隔出了一个密闭的房间,墙壁很新,似乎是一种轻质材料,看上去像是个重要所在。

塑钢小门上挂着“完美时空”铭牌,普通喷绘制作,却极富立体感,几个字生龙活虎,有种飘然欲飞的感觉。整个地下室中,也就是这个铭牌比较顺眼。

“灵儿,想不想玩一玩?”鱼无心注意到了于小灵的目光。

“玩?玩什么?”于小灵纳闷地问。此时于小灵已经看出,哥哥和这位鱼总,其实没有什么,虽然不得不防。叫灵儿倒也不算特别过分,鱼总都那么大年纪了。

“耗子,各位,我现在把一会儿的会议议题说一下,你们讨论表决即可,我是同意的。”鱼无心先交代工作,“老板决定在股权不变的前提下增资二百万,这点可能耗子已经告诉大家了吧?”

江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好事就像早点让兄弟们高兴下。众人也是笑。

“这位同学叫于小灵,是老板的妹妹,刚考上清华,老板想让妹妹多些历练。李水西大家都认识了,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于小灵的私人助理。老板希望,于小灵和李水西成为我们的‘兄弟’,享有创始者的一切权利义务,除了我们共有的股份。我只提醒大家一句,于小灵至少要在清华呆四年哦!”

留下愕然的众人不管,鱼无心带着老板兄妹和李水西走进那间小屋。

第四百四十五章 藏马山完美时空

“三维扫描是集光、机、电和计算机技术于一体的高新技术,用于对物体空间外形和结构及色彩进行扫描,以获得物体表面的空间坐标,并将实物的立体信息转换为计算机能直接处理的数字信号,也就是‘实物数字化’。”

进入密封房间以后,鱼无心一边介绍,一边把于小灵拉到了一个铺着地毯的圆形小舞台上,正对着一台扫描仪。李水西负责操作设备,一列列光栅状的白光从于小灵身上扫过。于小灵的身体也随着舞台缓缓转动。

这是一个纯蓝色的空间。地毯、墙壁、天花板完全同色,于小灵感觉就像是陷入了大洋深处。仔细看时,墙壁之间以及与天花板之间的接缝处,都进行了平滑处理。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完整的人体轮廓,由细密的白色曲线组成。因为没有细节,轮廓更具冲击力。修长匀称的腿部,膨胀又迅速收缩的腰啊臀,体积不大但挺翘有型的胸部,颀长的脖颈,匀润的头部,整体曼妙而妥帖,完全符合数学上的优美比例。李水西看得心旷神怡,几乎忘记下一步的操作。

随即,于小灵的立体形象生成,栩栩如生地站立在虚空中,宛如仙女下凡。随着鼠标的拉动,立体于小灵在屏幕上缓缓翻转,从各个方向展示着完美形象。

“看够了吗?”于小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屈指敲向李水西的头顶,很用力。

“你有点科学精神好不好?这不是你,这是个数字化的‘实物’!”李水西徒劳地辩解着,赶紧把脑袋离得屏幕远些。好吧,这是个挺养眼的“实物”……

不管两个孩子吵嘴,鱼无心又让于根顺站在一台高分辨率红外摄像机前面。数十枚硬币大小的传感器贴在了于根顺身上,脑袋、躯干、四肢各个部位都有。贴的过程中,鱼无心的手指难免和于根顺的身体接触。贴的不到位时还要抠下来重贴,摁一摁。

虽然被人吃了豆腐,于根顺倒也没啥,至少是呼吸平稳。鱼无心却是有些脸热手热了,好在房间里光线柔和偏暗。手感不要太好哦!

几十枚硬币贴得未免久了些,于根顺低头看向鱼无心时,鱼无心把一根米许长的木棒塞到于根顺手上,“这是你的宝剑!”

这宝剑是不太像样子,但也不用躲开眼神吧?声音都有些不自然了。鱼无心定了定神,继续介绍。

“动作捕捉系统对表演者的动作连续拍摄,经过数据传输、图像存储、分析处理等过程,完成对运动轨迹的实时记录并数字化再现。动作捕捉有很多种方式,我们采用的是光学感知。具有速度快、高更新率、低延迟的优点,适合实时性强的小场面。”

宝剑上也贴了两枚传感器。李水西打手势示意准备完毕后,于根顺挽了个剑花,一舞剑器动四方。

李水西初时还能看见刺、劈、撩、削等动作,这动作却是愈演愈快,随着“呼呼”风声,只见剑飞不见人!这风声也是越来越急,渐成一种高频啸叫……李水西惶然觉得,老板哥的身体似乎不受重力及惯性约束?物理老师死早了?

于根顺瞬间凝住。舞剑动作全停,身体却是悬在半空缓缓落下。木棒也是似缓实急,骤然向摄像机镜头重重劈下!

李水西的下巴几乎脱掉,一直紧盯着屏幕,连呼吸都忘记。蓦然见得一条木棒迅疾变粗,转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啊——”李水西大惊失色,脑袋下意识地猛往后拔。没承想却是连带身体后仰,折叠椅不堪变形,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

还好于小灵眼疾手快,或者说是眼疾脚快。一只穿着透明凉鞋的光脚伸出来,勾住了李水西的脖子。虽然还是被李水西带了下来,却也避免了后脑勺硬着陆。摔成白痴就没用了,花一百万买来的呢!

“啊啊,吓死我了!”李水西尴尬地爬起来,忙不迭地向于小灵道谢。幸好这房间铺有防静电地板,至少没沾上一身泥水。

李水西再看向摄像机镜头时,却见那根木棒堪堪停在那里,似靠似不靠。如此迅疾地劈将过来,却又分毫不差地收了法力,这是个什么样的分寸?李水西却是相信,如果这木棒当真劈在自己脑门上,恐怕会把一个大好头颅劈成两爿,截面光滑。更可怕的是那根松脆的木棒,很可能仍是完好无损……

大舅哥,您这是要告诉我什么吗?有话直接说好伐?我懂了!李水西一脸的苦笑。

于根顺仍旧站在那里不动如山,脸上挂着微笑,气息也一点没变。好像一直就是这么站着的,刚才那套杂耍,根本就是别人演的。

鱼无心早已坐在计算机前,嫩白的手指舞动起来。一个个白点在屏幕上瞬移,白点相连成线条,线条在不停地扭动。两三分钟的动作捕捉却形成了大量的数据,好在这些活儿都由高性能的计算机完成。

等待数据处理时,鱼无心的纤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看电视直播和看演唱会现场,感觉硬是不同啊!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好吧,强壮男人。

数据处理终于结束。鱼无心开始了下一步的操作,用于根顺的剑舞动作,驱动于小灵的人体模型,于小灵版的剑舞演出开始了。

“呃,真的很奇妙哎!”于小灵早已凑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数字化于小灵的动画短片。放佛刚才拍摄的根本不是于根顺,反而就是于小灵本人,看上去毫无揉捏造作或者僵硬迟滞之感。

如果不是现场制作,于根顺可能也会怀疑,什么时候教过灵儿舞剑的?即使是教过,也需要灵儿根骨奇佳,而且勤力练功啊!于根顺和于小灵互相对视,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且有一种亲身参与的兴奋。在全新事物面前,兄妹俩并无不同。

“刚才这个过程,就是三维动画生成了。”鱼无心对兄妹俩的反应很满意,笑吟吟地卖了个关子,“这些还不够,你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于小灵和于根顺再次对视。哪有什么不对劲的?完美啊!

“还缺了背景!”李水西多少有些得意溢出,却遭到了于小灵的呵斥,“要你说!”

对啊,原来刚才一直是悬在虚空中的?怪不得飘飘若仙。于小灵恍然大悟。

鱼无心打开素材库,挑出了海洋、雪山、森林、山丘等不同背景,随后把屏幕分成上下左右四个等份,每份一种背景。数字化于小灵在四个背景中来回穿梭,更像神仙了。

“第四个步骤就是场景合成了。”鱼无心笑问,“灵儿想在什么地方舞剑?”

“就那个山丘吧!”于小灵指着起伏平滑的黄褐色背景。

鱼无心把山丘放大,覆盖了其它三个,占满整个屏幕。经过调整,一直飘在虚空中舞剑的于小灵终于脚踏实地。

数字化于小灵再次飞舞。剑气所指向,远山为之削,天地为之变色。最后的膂力一剑,正是面向四个观众,几乎破屏而出。李水西身上再次起了寒意,好在这回没有后退,顽强地站住了。

“好玩吗?”鱼无心玩味地看着于小灵。

“好玩!”于小灵脱口而出,几乎是手舞足蹈,完全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了。

“还有更好玩哦!”鱼无心心底暗笑,这样才对嘛!

画面中,木棒并没有出现。数字化于小灵手里舞的,一直是一口龙泉宝剑。鱼无心再次操作起来,龙泉宝剑消失,换成了一把流光溢彩的硕大宝剑。看上去这宝剑比于小灵还要重,也更长,很玄幻,舞起来也更有效果。

随后,于小灵的体恤牛仔裤消失,换成了仙侠剧或者网游中的仙子服饰,衣袂飘飘,美轮美奂,不食人间烟火,偏偏舞动巨剑,莫不是力与美的结合?或者是暴力美学?

“如果公司做网游,这段视频可以直接拿来做片头了。会付给两位片酬哦!”鱼无心多少有些得意。虽然近年来多忙于外联和管理,技术能力却也没有落下!任务着急时,鱼无心也参与加班的。

不用说,于小灵已经迷上了动画制作,而完美时空也得到了长期饭票。大家都有的玩嘛,老板的全权代理人,也是个强有力的人手嘛!

还没等于小灵请教网游相关问题,却见江昊推门进来。江昊向于根顺点了点头,又先后握了握于小灵和李水西的手,“呵呵,欢迎加入我们!”

“全票通过?”鱼无心问了一句,或者是替别人问的。

虽然都是两百万,上次换走了控股权,而这次却只是换进了两个创始者。就算是于小灵和李水西正常发挥作用,在决策中的影响力也不过是百分之十出头。如果于小灵和李水西不成器,也不过是养两个闲人。以鱼无心的算计,这次的代价无论如何也比上次小太多。

技术宅们却不一定这么算账。

上次并不影响完美时空的权利构成,顶多是挣钱少些。挣钱尚不知在哪里,二百万的投入却是实打实的。换言之,完美时空还是原来的完美时空,就当是多交些税好了。民营企业的税负本来就很高,压力都在鱼无心身上。

而这一次,两个孩子,未通过考验,没有证实自己的能力,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就这样混进了创始者行列?

这是原则性问题嘛!创始者的尊严何在?创始者尊严不再,如何维系完美时空的长期发展?儿戏嘛,完美中不容瑕疵!

“十一比五。”江昊嘿嘿地笑着,貌似也是不无遗憾,刚才还是经过了一番慷慨激昂地争辩的。技术宅们并不懂得压低声音,好在这个房间的密闭性很好。

鱼无心站了起来,肃然向于根顺解释道,“老板知道,我们这些人,跟计算机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更多也更习惯。有些时候,就难免有些不识时务。不过请老板放心,只要会议通过了,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的。”

“我相信你们,也请你们相信我,我不会把大家带到沟里去的。再说了,灵儿是全县的文曲星,不会让你们失望。李水西的能力,也不差的。”于根顺倒是很容易理解这种会议上的分歧。

“哈哈,请鱼总费下心,找个三块钱以上的写字楼,回头我多打一百万过来。在完美时空的账面没有明显改观之前,房租都算我的。”于根顺马上又给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咱家钱是打海水里漂来的吧?于小灵撇了撇嘴没说话,不知不觉中握紧了拳头,灵儿当然不差!

顺利通过了!李水西也握紧了拳头,嘴角有点抽,却又收到于小灵一记强力的白眼。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我就是差的了吗?

“多谢老板!”鱼无心飞快地答应下来,接着又笑了起来,“这回没有什么条件了吧?”

没承想于根顺一经提醒,还真是挠了挠头,“要不,把公司的名字改一下?”

“嗯?”江昊和鱼无心异口同声地发问。彼此对视时都有点哭笑,这多嘴多舌的。

“就是在前面冠上‘藏马山’三个字就好,‘藏马山完美时空’,响亮不俗啊!”于根顺很为自己的智慧得意,随后又继续挠头,“你们,要不要开会表决一下?这回应该是十八个创始者与会了。好吧,就算你们不同意,房租我也管的,嘿嘿。今晚我请兄弟们吃饭哈,能去的全叫上。”

第四百四十六章 鱼目混珠

十一比五,略大于二分之一。于小灵貌似没有听见江昊所说的比例,至少也是没有上心。李水西却是相当警醒,压力山大。

鱼总有言在先,开会时江总定也做了工作,但仍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创始者反对。以李水西的观察,大概是相对于金钱的诱惑,创始者们更加珍惜自己的羽毛吧?容不得鱼目混珠,不希望被个人实力之外的因素渗透。

我是鱼目吗?李水西不由得苦笑,至少现在还是。没有自证珍珠之前,一直都是。

无论如何,老板哥能为我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为我创造了一个平台,是机会也是挑战,我需要证明自己,同时证实老板哥的识人之明。

这是一个互相增益的过程,可能也是一个多赢的过程。节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珍珠鱼目之判。

高位可使英雄更加英雄,也使混蛋更加混蛋,楼上风更寒啊!如果我依仗老板哥的势力,尸位素餐,甚至作威作福,下场一定会很惨。届时首先拿大脚丫子踹我的,很可能就是老板哥。

有为方有位。

完美时空本来就没什么规矩,比如“创始者”这个虚衔,定义是什么?需要怎样的资格才可晋升?晋升后有何责权利?一切都是模糊处理,全无精确定位。从逻辑学讲,精确是模糊的升级,模糊又是精确的再升级,否定之否定,螺旋式上升。从控制论讲,精确实现高效,模糊适应变化。从进化论讲……李水西的脑袋里有点乱,读书太多容易掺和。

简而言之,完美时空之活力体现,大概也就是一群从事精确工作的人,组建了一个事事模糊的公司吧?

换言之,李水西有着广阔的发挥空间。

很多事情可以主动去争取,主动争取的方式就是主动做事。

下午时候,经请示鱼总同意,李水西跑出来一趟,订下了海淀公园旁边的那家酒店。各项准备工作安排得妥帖,连藏马山老白干都上了桌。我们老板就好这一口,价钱好商量。如果您这儿实在是弄不到,也不要紧,我去别家看看吧。

一共三大桌客人,饭吃得热闹,酒喝得痛快。

于根顺当然是主桌的主位,于小灵当仁不让坐在哥哥的右边。并不见得于小灵懂事就比李水西差些,而是身份不同。灵儿需要诚惶诚恐地自证吗?

李水西在观察创始者们的脸色时,于小灵却在审视创始者们的表现。形成一个小圈子,反射性地保护既得利益。一盘散沙还是众志成城?集体意志相当于没有意志吧?黄花菜很容易凉的!把习惯了的东西当成真理,头脑容易僵化,一群可爱的人啊!需要保护,却不能骄纵。藏马山有句谚语,惯子如杀子呢。

岂不知真理需要跳出三界外,从天上往下看,于小灵昂起修长的脖颈。

很明显,完美时空缺乏一个核心。哥哥作为平农高材生,却是不太适合,智商捉急一团糟啊——呃,好吧——哥哥之所长在于举旗定位,下一盘很大的棋,无须关注细节。灵儿可不就是要替哥哥分忧的吗?

于小灵左边过去就是鱼无心和江昊。其他人都是随意落座。虽然李水西站出来照应时,有不少人觉得古怪,却也从了。当然,即使是随意,第一桌上却没有打工仔,第三桌上也没有创始者,算是各归其位吧。

李水西不声不响地占了副主陪位置,也就是老板哥的对过。热火朝天的场面中,好像只有李水西一个人表情平静,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偶尔招呼服务员过来指示点什么,各种服务就到位了。

鱼无心突然发现,原来一些烦冗琐碎,可以安排别人来做的?

老板突然间空降,鱼无心真是轻松多了。事务性工作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心情放松。或者,这就是有个肩膀依靠的感觉?鱼无心看着大口吃酒的于根顺,没来由地小脸一红,好在刚才喝了一点白酒。

短短一天时间,都红了好几回了,鱼无心贝齿咬了红唇,羞后继之以恼。于根顺虽然没看见,多少暗中关注者却是心旷神怡。从未见鱼女神有过这种表情啊?

鱼无心今年二十五岁,江昊三十岁,其他创始者的年龄在此之间。由于技术宅的缘故,心理年龄可能还更低些。再加上二十多个李水西这样的在校生,算是一群大孩子吧。虽然于根顺的年龄只有更小,鱼无心却是自动忽略了。

首都人喝酒忒小家子气,用的酒杯约莫一两的样子。但老板哥把三桌打了个通关,已经三四斤下肚。在座的女生共有七八个,其中有两个喝酒的,其她人以果汁代酒,老板哥却是毫不含糊地敬之以白酒。

江昊是见识过顺子哥喝酒的,却也肯掺和一下,不负责任地鼓动一下。三十余条汉子顿时毛了,这么多老爷们儿,还能耽误了老板的酒量?于是各种不服,各种名目轮番上阵。说到最后都是“我干了,老板随意。”老板只好随意地一口闷掉。

这间酒店经营首都特色菜,面积不大,完美时空又是老客户,今晚干脆不接外客,所有服务员都在周围伺候着。菜上齐了以后,连后厨诸人都站在门口看热闹时,三十多条汉子已经趴下了一半。

“哥,我吃好了。明天开始军训,出不来了。”于小灵有点看不过眼去,却也只好眼不见为净。酒量再大也就是个酒缸吧?招惹来好几十人围观,看猴戏一样,很有成就感的吗?这点酒疯何时才能改掉,长不大啊长不大。唉,长不大也是我哥……

早已说好哥哥去小老顾哪里住宿,于小灵倒也不虞其它。八两哥一直候在这里呢!再见到哥哥却不知是何时,唉,人干嘛要长大?

“好吧。我还要配合江总做几天动作捕捉,也就三四天吧。回去前我再去看你。”于根顺点了点头。小女孩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学校里比较好,时间还久呢,周末到公司里来实践实践就行了。

私人助理李水西早已站了起来,分别给江总和鱼总打了招呼,陪着于小灵离席。

赵甲第开车不喝酒,坐在第三桌上早就吃饱了,嘻嘻哈哈地看热闹,貌似深与有荣焉。跟我师叔拼酒?这些家伙都没死过啊!好像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硬是比电大强些……见于小灵要走,赵甲第麻溜地站起来,跑出去提车。

主桌上趴下的两个,被抬到了沙发上休息,丢人现眼的货。现在又走了两个,四条自忖尚有余量的汉子主动补充过来,革命尚未成功。

“哎,王哥您好!我这有点小事,要不我明天过去找您?”鱼无心突然接了个电话。喝得正闹腾的人自觉小声了些。

“怎么了?”于根顺转脸看向鱼无心时,电话已经挂掉了。确切地说,电话是被挂掉的。于根顺听到了最后一句,“你看着办吧。”语气很吊。

“没什么。”鱼无心的小脸有些发白。

“王大嘴?”江昊好像也听到了什么。鱼无心心烦意乱地点了点头。

于根顺也看向江昊,江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是首都电视台的一个编导,据说路子很宽的,至少是在台里能说上话。前些日子,我和小鱼一起去过他。也是经了同学介绍,还递了一个大红包。”

完美时空虽然也接些广告制作,不过是挣点小钱救急,创始者们是瞧不上这些偏门的。分管制作的创始者几乎是捏着鼻子在干,实在分配不下去时,江昊也只好自己顶上。比如这次有李水西参与制作的白酒广告,就是江昊亲自负责。

创始者们当然要在动画制作上卯足力气,前期目标是国内领先,让“完美时空”的LOGO打遍全国上星卫视,成就动画界的旗帜性企业。

经过一年多策划和筹备,“虹猫”系列动画片已经基本成型,并且制作出了两集样片,每集二十五分钟。

“虹猫”把科普性、知识性的东西揉和进去,使求知和娱乐融为一体。在二维和三维构成的虚拟空间中,逼真地再现和还原了许多人们无法亲眼目睹更无法亲身经历的精彩画面,大到天体运动、大陆漂移、原子弹爆炸、火山地震海啸,小到精啊子运动、细胞分裂、纳米技术……沧海桑田尽收眼底,使人如临其境。

“虹猫”还将游戏的对抗性、交互性带入动画片。这只人立行走的猫,活泼顽皮,喜欢冒险,热爱探索,却也有些粗心大意,不求甚解。语言生动风趣,形象上滑稽可爱,完全能够抓住学龄前乃至小学期间的小观众。

完美时空对“虹猫”寄予厚望,一直投入着九成以上的公司资源……

江昊对王大嘴的印象,也就是一张喷着白沫的大嘴,还有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这眼睛一直放在鱼无心身上。看江昊的话,用两只眼袋就够了。

红包收下了,样片收下了,王大嘴答应帮助运作,却一直没有消息。今晚突然打过来电话,约鱼无心过去谈谈。

“人家让谈谈,那就去谈谈吧!”于根顺笑了笑。

“啊?!”鱼无心几乎是难以置信,一时间脸色煞白。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地点是郊区的一个私人会所。用脚后跟也能想出来谈什么,怎么谈。老板不是这样的人,一定不是的!

“我陪你去!”于根顺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外卖与鸡头

首都东北郊,温榆河与机场高速路相交围合的别墅群落。四季长流的河水,繁盛茂密的森林,便捷顺畅的交通,风格迥异的建筑,使这一带成为首都最适合居住的区域。

河畔有几幢错落的别墅,用半人高的铸铁栏杆围在了一起。门房红顶,墙上挂了一个铜制的门牌号,再无其它标识,旁边是一个栅栏式的升降门,两个灰衣保安笔挺地站在门口。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保安就像什么都没有看见。虽然刚刚开过来一辆奥迪时,保安早早地打开了栅栏门,奥迪甚至没有减速,直接冲了进去。保安就是管开门的,其它什么都不管不问,虽然这辆奥迪再普通不过。

无特殊标识的奥迪那是低调,出租车算个什么东西?

出租车果然知道规矩,关闭大灯缓缓刹车,打开内灯收费,一男一女下了车。保安打开小门放行,也是什么都不问。

“神气个毬毛啊,一送外卖的,呸!”保安甲望着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压低声音啐了一口。

“嘿嘿,高级货!”保安乙咽了口唾沫,紧盯着一个摇曳的背影。

“高级个毬毛啊,连个车都买不起。”保安甲也盯着一个挺翘的屁股,少看一眼都吃亏。

虽然会所内各项服务齐全,但也难免有客人口味比较刁的,需要叫“外卖”解决。这回来的“外卖”,看上去像是个高级白领,一身职业套装包裹得精致。身高大概一米七的样子,该挺挺,该翘翘,脖子很直腿很紧,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高高扬起的都是本钱。制服诱惑啊!谁让客人好这口呢?

至于陪同过来的那小子,应该是鸡头吧,甚至就是那高级货的男朋友。看身材也是极棒的,走路虎虎生风,说不定还兼职做鸭。其实这大块头当个保安也算勉强了吧,何必操持贱业,让女人出来卖呢?我是保安我骄傲!

两个保安说话间,外卖和鸡头已经走到了第一幢别墅的正门。却见那鸡头猛地回转身,冲着两个保安粲然一笑。两个保安顿时一个趔趄,浑身的冷战。难道鸡头听到了两人的聊天?这都隔了五六十米……

鸡头已经知道自己是鸡头,高级货却不知道自己是高级货,鸡头却也不方便提醒高级货。

会所是由别墅改建的,进门是个大厅,原装修的吧台改了前台。灯光不亮,带着些暗红色。吧台下两个女服务员唧唧喳喳地聊天,坐着不锈钢独腿高凳。见有人进来,服务员站起来招呼,熟门熟路的。

问明房间号,服务员打过去内部电话,随后便领着两人进了走廊。从后门出来是一段连廊,直接拐进了另一幢别墅,脚下一直是厚厚的羊毛地毯。

这一幢的大厅小些,装修风格也完全不同。两个白衬衣的小平头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随便拖过来一个茶几,放了些花生米,还有几瓶喝啤酒,见人进来也不搭理。服务员直接上到二楼,指了指一个房间,就自行离去了。

“我……进去?”事到临头,鱼无心的小嘴张了张,无声地发问。脸上好像有些苦笑,嘴角有点抽抽。

于根顺说走一趟,鱼无心也就走一趟了,并没有考虑太多。有人给做主的感觉,其实是很不错的。见老板和鱼总有事,其它兄弟也就作鸟兽散了,并不操心更多事情。

江昊倒是多看了鱼无心两眼,但鱼无心并没有注意到。就算鱼无心注意到了,江昊大概也会把眼神移开吧,被“兄弟”嘲笑就不好了。对,无心是我的“兄弟”。

进入别墅以后,鱼无心才明白,老板打的主意是要挟吧?

至少不会让我用身体来换的。对于这一点,鱼无心可以确信。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要用身体换,老板也不用亲自陪着来吧,好玩吗?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在首都电视台打开局面,对完美时空实在是太重要。老板虽然大能,却也是偏于一隅,在首都大概并没什么法子。所以才临时起意,用些下三滥的路数。只要成功就好啊!

身在职场,鱼无心也认识不少女强人,尤其是销售一族,各种龌龊事情都有所耳闻。鱼无心虽然并不苟同,却也是叹息一声,都是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些吧。

和她们相比,这点事啊,实在是不叫个事……

“没事的。”于根顺果然笑着点了点头,左手搭右手,站在门旁不动,就像是个称职的保镖。呃,怎么也比鸡头强些。二楼的走廊是半边的,朝下看就是一楼的大厅。两个小平头看上去有点狠劲,但也就是点狠劲。和张五魁他们对上,完全不是个儿。

鱼无心鼓起了勇气,敲门进房间,心底蓦地有了些黯然。唉,如果换一个人,比如于小灵,或者那位只闻其声的派出所女所长,老板舍得用来当诱饵吗?

抬眼已经看到房间里的一堆人。

不,是堆着的一个人。王大嘴围了条浴巾,像是刚洗了澡或者汗蒸过,肚皮松松垮垮地塌下来。鱼无心忍着恶心,勉强挤出笑容来,“王哥,一定有好消息了吧?”

“好与不好,还不就是王哥我一句话的事,也就是无心妹妹你一句话的事。嘿嘿,妹妹松一松口,哥哥松一松口,这好事啊,它就成了!”王大嘴果然大嘴,小眼珠子被眼袋盖了去。嘴角几乎流出涎水,随随便便地拍了拍身边,示意鱼无心过来坐。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鱼无心肯来,就已经说明了任何问题。王大嘴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小破公司的小破经理而已,难道是镶了钻石的?大导演带着小女星公关,王大嘴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当然,也就是见见而已。被公关的对象另有人在,王大嘴顶多是做个引荐,落点小好处而已。谁让哥们路子广呢?

可是,这回不就有了吗?36D鱼总,比起寻常女星来,一点都不差!

“全凭王哥!”鱼无心咬了咬牙。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貌似很好?希望老板能及时进来。老板要挟王大嘴,总是需要点硬货吧?我就当是坐公交车被色狼挤了……

鱼无心本着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毅然向沙发床走去。王大嘴的嘴裂到最大,全身的气血往一处涌,努力保持着镇静,不能得意忘形啊!爷我是见多识广的。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完完全全的老百姓

这间无名会所,虽然才开了半年多,在圈子里却已经小有名气。据说后台老板够硬,够硬才够安全。从未听说有警察临检,也没见过记者暗访。就算是有,也打断腿扔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据说这里是男人的天堂,安全的消金窟。凭卡可以做任何事情,出事有人摆平,确保会员权益。

私人会所,也就是不对外营业,只供密友聚会。但谁没有三五个体己密友呢?密友不还有三五个密友?这些都算的。只要有三个会员担保,就能办出会员卡来。

虽然只要三人担保,够分量的朋友却也不是那么好凑的。肩膀不齐,不是兄弟,越往上走的阶层,越是珍惜羽毛。貌似多认识些平头百姓,是件很丢人的事情。所以王大嘴至今也没能混上一张会员卡。

好在会员卡并不管会员带多少朋友过来。王大嘴跟着会员来蹭过几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会员卡甚至不仅限于会员本人消费,也就是认卡不认人,只要英雄有来路即可。所以这回,王大嘴好说歹说地借了一张。

会所的管理内紧外松,王大嘴已经看到了,门口的保安,什么都不管不问。人家那是一种自信。谁敢跑这里来闹事,那才是瞎了眼。

楼内的女服务员,也只管验卡问要求。王大嘴无须服务,只开一个房间休息。女服务员也不会轻蔑鄙夷,更不会热情过度地推荐各种超值服务,这点很好。

为了一个小小公司的小小经理,王大嘴出动了会员卡,也算是对得起那两朵大凶了。随便找个连锁酒店开个钟点房,还不是照样办事?

小小经理的脸皮好像有点薄啊,虽然努力保持着镇定。王大嘴几乎能看到两条长腿在轻微的颤抖,心里更是痒痒得紧。貌似还是个雏儿?爷得好好地超度一下她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怎么能在生意场上混得开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就是这个样子,更加惹人爱怜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副样子,说不定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呢,爷什么女人没见过?

当然,王大嘴并不是吃独食的人。如果味道不错,还可以推荐给朋友的。在人场上混,总是要讲个你来我往,讲个优势互补不是?

当然,爷也是好心帮忙。无论推荐给谁,小小经理总是不吃亏的。腿一劈,就把事办了,多合适?就像随身携带个公章。要知道,爷可是往来无白丁的……

鱼无心心情复杂地走过来时,王大嘴裂开了大嘴。没承想,温香软玉尚未入怀,房门却“砰!”地打开了,一个彪悍的小平头走了进来。

小平头,正是这间会所的保镖标配。可这保镖也太不懂规矩了吧?怎么能随随便便地闯进客人的房间呢?

王大嘴“腾!”地站起来,肚皮一阵震颤,声色俱厉地喊道,“你,给我滚出去!”

看来,这间会所毕竟开业未久,好像还没有上路啊,起码是内部管理存在问题。王大嘴精啊虫上脑,并没有感觉危险来临,反而无限鄙薄。

那小平头却没有滚出去,反倒是顺手关上了房门,回头和颜悦色地说,“我是完美时空的老板,我们可以谈谈吗?”

不是保镖?完美时空的老板?王大嘴愣神之际,鱼无心已经躲到了小平头的背后,表情甚至有点委屈。王大嘴明白了,仙人跳吗?这种下三滥的路数,玩到老子头上来了?

“你给我滚出去!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王大嘴四仰八叉地坐了下去,一脸的不屑。完美时空的老板,算是个什么东西?要真是个有本事的,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怎么舍得让大凶妹妹一趟一趟地跑?

小平头拉个小凳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貌似无限惋惜。王大嘴的诧异还没来得及上脸,就听“啪!”的一声脆响,眼前直冒金星,两颗后槽牙飞出去好远。嘴大也有好处的,牙齿出去比较顺利。

“现在可以谈了吗?”小平头脸色不变,好像刚才那一巴掌是别人打的。

“谈什么?有话好好说啊……”事实上王大嘴还真是没看见小平头出手,好在两颗后槽牙还是教会了王大嘴一些东西。这个蛮不讲理的混蛋,并不是会所的保镖,更不是什么劳什子老板,而是大凶请来的打手!大凶妹妹太不上道了,回头爷让你跪下舔!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王大嘴的语气没有那么嚣张了。

“我不喜欢废话。”小平头并没有觉察王大嘴的语气变化,王大嘴这回倒是看清楚了,小平头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看清楚是一回事,躲开却是另一回事。王大嘴又飞走了两颗后槽牙,两边对称了。

“呜呜……”王大嘴彻底傻眼了,这混蛋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废话却是不敢再讲,王大嘴哆里哆嗦地站起来,努力把话说清楚,虽然少了四颗牙需要适应,“动画片上演,我做不了主……”

小平头回身看向鱼无心,大概意思是这不瞎耽误工夫吗?弄半天是个骗子?

“老板,他是做不了主,但他小姑父首都电视台副台长。”鱼无心一直站在小平头身后,貌似怕被牙齿飞着。简直是太血腥了,不过好像很过瘾?可是,首都不是藏马山啊!

事到如今,可怎么收场?好像,老板手里没拿个相机什么的?再说了,老板进来得是不是太早了点?这还没来得及有什么硬货呢……鱼无心解气之余,也是担忧。同时内心里好像还有点喜悦?

“哦?”小平头老板总算有了点信心,却也不是很足,“你小姑父管你死活吗?”

“管!很管的!”王大嘴吐字不是清楚,意思却表达清楚了,“呜呜!我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王大嘴今年四十岁,一直在首都电视台打杂,混得不尴不尬的。三年前副台长丧妻,正是中年男人三大喜,王大嘴把小姑介绍了上去,喜成续弦。副台长都小五十了,小姑才三十出头,很是得宠,很快就由一家不上星的地方电视台调入了首都。王大嘴也终于鸡犬升天,眼见着就要混个中层当当。至少是资历很老吧,当个办公室副主任都富裕了。

“那你还等什么?”小平头貌似有点迷惑。就这么点小事,还得拖到什么时候去?再说了,把人家孩子打了,总得等这孩子找家长吧,省得留些尾巴,疙疙瘩瘩的。

王大嘴却知道该干什么了,掏出手机利索地拨了一个号码,哭哭啼啼地喊道,“小姑,救命啊!”

第四百四十九章 哪路英雄打这儿路过

于根顺曲起一根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着茶几。眼前这头猪软皮塌塌的,抽起来实在是没感觉。还以为是个有点能力的老色狼呢!

这趟活儿,算是赶上的,来之前于根顺并没有多想。鱼无心至少是个能干的手下——嗯,能干活的能干——居然被没眼色的家伙给惦记上了。于根顺少不得走一趟,给手下撑撑腰,壮壮声色。藏马山完美时空的副总经理,走到哪里还不得昂首挺胸的,哪能光让人惦记着两朵大凶呢?大凶只是个添头,锦上添花而已啊!

当然,顺道也得把电视台的事情搞定。贼不走空么,老板岂能白跑一趟,丢不起那人。这事就着落在这头猪身上吧。

至于鱼无心路上所说的私人会所云云,于根顺并没有太当回事。

事情都传到鱼无心这个层次的耳朵里了,这会所能有多大道行?至少是过于嚣张,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牛叉,这种人往往是离死不远了。而坊间传说多是以讹传讹,反正离自己个儿大老远的,比如出租车司机也掺和了两句。

支撑这个会所的人,大概是个没深没浅的毛头小子吧,差之毛无邪远甚。

于根顺并不想打电话给毛无邪,更不想麻烦顾大同。虽然这两个太子党一正一邪,都是能压得住阵脚的人物,也定会出死力气给于根顺办事。

凡事自己解决才是最好,老麻烦别人多没水平,就像挨了打找大人哭去。于根顺习惯了当大人,给小孩子们找场子。当孩子这种事,不太做得来。

在官场上也是一样。处于相对上位时,于根顺能理顺各种关系,放手让别人去做事,你好我好大家好。处于相对下位时,于根顺却是桀骜不驯,不讨喜得紧。

至少不能闹到大山子头上去。大山子这个徒弟,就做了师叔吧。往事如风。

就算再往大里整,于根顺也是不怵。国务院副总理的手机号码,呃,副总理秘书的手机号码还存着呢,虽然一直没打过。或者,这回可以打一下试试?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

当然,不是为了这头猪的事,否则也太欺负副总理了吧?

液晶面板项目,于根顺当时一口答应了下来,事后才发现一百亿实在不是个小数。于根顺想了很多办法,怎么张罗也差着数量级。大概只有放在沧海这个层面上才能解决问题吧?沧海高科技产业园却是虚位以待,钱树志催问了好几回,都让于根顺给糊弄过去了。台商那边一直没消息啊,我也不能老是上赶着催。这种事啊,你一催,他就来劲。

把项目给了沧海,钱树志当然长脸,也抹杀不了于根顺的功劳。可能对两人下一步发展都是相当有利,多赢的。

于根顺却是舍不得。国内头一份呢,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要整就往大里整。不打上藏马山的标签,合适吗?

再说了,有液晶面板项目打底,整个藏马山都拉动起来了,各种配套工厂蜂拥而至,再也不用考虑招商引资的事。

或者,可以让中国老区建设促进会扶一下贫?现在藏马山已经是副县级架构了,刚好符合条件。副总理说过的,要善用组织……

于根顺敲一下,王大嘴就哆嗦一下,牙都忘了疼。如果知道于根顺的想法,王大嘴只会更加委屈。谁没眼色啊?爷……我就是靠眼色活人的。大凶妹妹脸上哪里写着一个过硬的后台老板了?

要是知道于根顺在考虑怎么联系副总理的秘书,王大嘴可能就直接抽过去了。

鱼无心亭亭玉立地站在于根顺的身后。从背面看,老板线条硬朗,脖颈黧黑如铸铁,肩背极宽,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小山。人比人气死人,相对于这座小山,王大嘴就是一堆烂泥。

从这堆烂泥的猥琐表情看,老板定是个择人而噬的恶棍吧?不过,恶棍往往比好人靠得住,恶棍身边女人不会受到任何委屈……鱼无心感慨之余,心底一丝怅然。

“是哪路英雄打这儿路过啊?”

三人正各有所思,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进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平头,嘴里叼着根牙签。

于根顺就像没听见动静一样,小平头却没觉得受到怠慢,懒洋洋地绕到前面来,睥睨着于根顺,“真新鲜呢!哥在这里当差两个月,还是头一回见闹事的,手指头都痒得紧,也觉得自个儿挺没用的。再没事的话,哥都不好意思在这儿呆了!谢谢,谢谢哈!”

“谢谢,谢谢哈!”后面又进来了四个小平头,嘻嘻哈哈的,果然是遇到了非常开心的事情。右手里都拿着一根四五十公分的橡胶棒,敲打着左手手掌。

这四人没有绕着于根顺转,却在鱼无心身边打圈圈,眼睛里带着钩子,可以深入衣缝。很显然,大凶美女也在感谢之列。好不容易摊上回事,总得有点犒劳不是?

鱼无心惊悸之下,下意识地往于根顺身上靠。身为一心做事业的高知美女,鱼无心何曾遭遇过这种事情?待于根顺轻拍鱼无心的玉臂时,鱼无心才察觉到,刚才不小心靠得过分了些,居然贴到了老板身上!

此时再挪开,实在是太扎眼。更何况,这房间内哪里都不安全啊?除了老板身边。

于根顺若有若无地轻拍了几下,鱼无心居然芳心大定。世界上就没有老板解决不了的问题。老板决不会抛下我不管的!老板在,没问题……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你是这头猪的小姑父?”于根顺疑惑地看着小平头嘴里的牙签。好像太年轻了点吧?还是个话痨。

“我是会所的客人!”王大嘴这时才反应过来,“噌!”地跳将起来,躲到了话痨的背后。两个腮已经肿了,油亮亮的像是贴着两个小馒头,口齿更加不清楚,意思却是表达到位了。

语气里甚至隐隐带了些不满,你们作为一家高级会所,是怎么保护会员的?以后你们在圈子里还怎么混啊?虽然我暂时还不是会员。

“你坐下!”话痨似乎被王大嘴的过激动作吓了一跳,不怕擦枪走火吗?“只要在会所里消费,你就是上帝!怕个什么?会所是个讲规矩的地方!”

“哦!”王大嘴果然乖乖地坐下了,上帝很听话。不过坐得尽量离于根顺远些。

“会所是个什么规矩?”于根顺总算知道了话痨不是那头猪的小姑父,妹夫也不是。看来,那头猪一通哭诉,他小姑以为侄子要死了,赶紧联系小姑父。小姑父却不肯出面,只是打电话质疑了会所的安保措施。而这个话痨,大概是会所的保安头子吧,自尊心很受伤,兴冲冲地就赶过来了。

不用说,那头猪的会员卡就是从他小姑夫那里借来的。甚至姑父和内侄两个说不定经常搭伴过来消费,还真是个奇葩。他小姑大概也不是什么正经小姑吧?

“会所的规矩就是,来捣乱的男人,打断腿扔出去!来捣乱的女人,肉偿!是不是啊兄弟们?”话痨笑得阴森森的,却不着急动手,猫儿好不容易逮着回老鼠。

四个兄弟果然响亮回应。只是有点古怪,这只老鼠啊貌似没有老鼠的自觉,一直这么老神在在的坐着?

“我本来不想和你们过不去。你开你的会所,我办我的事,不行吗?”于根顺叹息一声。听到“肉偿”两个字,鱼无心浑身一哆嗦。于根顺只好伸手再拍,就像哄小朵睡觉。鱼无心却是心下难安,老板的话,怎么突然软了?软了多不好啊……

“吆嗬,多大场面啊,了不得!”话痨就像盯着外星人一般,嘴皮子仍旧很利索,“问题是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就是和哥们过不去啊!既然和哥们过不去,少不得给你长点念想!我说,你有电话要打吗?”见这外星人四平八稳的,话痨也少不得慎重些。

“没有。”于根顺笑了笑,原来都兴喊家长啊!

“佩服佩服!有证件吗?”话痨果然是当惯了领导,办事一板一眼的,程序要走遍。

“这个有。”于根顺摸了一下,身份证在这里大概不算是证件吧,警察证呢?

话痨正经八百地接了过去,认真地翻看,随后就笑得很古怪,“协警?协警算是哪一部分的?藏马山?这又是哪个犄角旮旯?佩服佩服!过江龙啊!”

“哈哈哈哈!”四个手下哄堂大笑。没有根基,没有名堂,外地协警,大概是在犄角旮旯里晃荡惯了吧?知道首都的水有多深吗?今天算是找着乐子了!

“兄弟们,伺候起来吧!”话痨好容易才站直了腰,实在是太好笑。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四条橡胶棒顿时抡圆了,从四个方向朝于根顺招呼过来。因为武力冗余,橡胶棒并没有打向鱼无心。鱼无心却是两腿发软,原地蹲了下去。

下一刻,“砰砰!”乱响。橡胶棒都落到了实处,震颤的手感传回,令人身心振奋。“唉哟!”声传来时,四个手下却觉得声音有点熟悉。刚才手腕处貌似被人擦了一下,打偏了?

等鱼无心睁开眼睛时,却见老板仍旧坐在原处,好像一直没有动过。而五个小平头已经摞在了一起,最下面的正是西装革履那位。

或许坐在对过偏一些的王大嘴看得最清楚也可能于根顺就是想让王大嘴看清楚吧,回头电视台的事还得这厮办呢。

四条橡胶棒袭来时,不知怎的都偏离了轨道,结结实实地敲在了话痨身上!

随后,只见一只大手虚影一般晃过,依次抓住四个人的腰带,随手一甩,整条人影就向话痨飞了过去。四条人影都飞完了,所有的橡胶棒都还没来得及招呼第二下……我这是招惹了个什么人啊!王大嘴尿了。

第四百五十章 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吧

“你死定了!嘶——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吗?唉哟……”

这话痨挨了四棒子,又被压上了四五百斤,居然还能说出话来,貌似也是个练家子啊!于根顺懒得理睬这厮的嘴硬,而是和颜悦色地转向了王大嘴,“知道你该怎么做了吧?”

“啊?!”王大嘴一脸的无辜,这里面还有我什么事吗?看着眼前的一堆人,王大嘴顿时福灵心至,“哦……哦!我自己来!”

天子脚下这十多年到底不是白混的,王大嘴利索地站起身来,很努力地朝那堆小平头上面爬去!

一堆五人并不是单个摆上去的,只叠了三层,不算太高,但是软了吧唧的不受力。好在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王大嘴做到了。

坐在高层的王大嘴又努力地扬起笑脸,大嘴裂到耳边去,嘴角有白沫溢出。看样子很期待于根顺的表扬,就像自己系了鞋带的小娃娃。

鱼无心古怪地看看王大嘴,又看看于根顺,这算怎么回事?老板喜欢玩叠罗汉吗?不过老板要做什么,总有老板的道理就是。鱼无心觉得一时间跟不上老板的思路,好在已经不害怕了。威胁既除,鱼无心亭亭玉立地站在老板身后,活脱脱一尊观音菩萨。赏心悦目,凛然不可侵犯。

呃……于根顺却是露出了苦笑,或者是哭笑不得?尼玛王大嘴还真是个宝贝。

“你小姑夫,还真是不管你的死活。那么你就去死吧!”于根顺很为王大嘴的智商捉急,也只好把话说明白点。同时作不忍下手状,晃了晃膀子,肩臂关节“啪啪!”地脆响。

“管!肯定管的!”王大嘴终于知道这番爬山却是会错了意,但也不好就此下山,或者是来不及。只见王大嘴利索地掏出手机,声嘶力竭地喊道,“小姑!我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快!快点儿啊!”

王大嘴体重近二百,终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最下面的话痨直翻白眼,出气多进气少,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中间的四个小平头倒是暂时没事,但也都在装死。

而王大嘴打完电话,一个劲地朝于根顺卖好,千万耐心着点,也不知道该不该下山,坐在上面也挺好。

于根顺果然很有耐心,掂着茶几上的花生米鱿鱼条往嘴里扔。鱼无心从旁边的小冰箱里取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老板,老板也喝了。来前喝了不少酒,口干。

这间会所还真是管理不善,或者是规矩太多,各司其责,没有人轻举妄动。刚才这通动静不算小,但是再没有人进来查问,或者是觉得这五人完胜?会所里不会只养了这五个小平头吧?灰衣保安不算。

于根顺隐约觉得,被这间会所打断腿的闹事者,不见得会报警。出来混玩横的,就要有被人打断腿的自觉。即使报了警,警察也可能不会受理,而是连吓带哄地把报警者糊弄走拉倒。

而会所打开门做生意,当然也不是为了打人家腿玩。玩邪道生意,都会想方设法养着点警察。但只是为了把狗喂饱了,不要没事就过来叫唤两嗓子。哪有靠警察看场子的?丢不起那人啊!

如果偏偏有警察来拉偏架呢?也好,毛无邪就有了动手的理由。凡事不都得占着点理吗?上层角力更是如此。以顾大同之能,占不着理,也只好远避他乡,直到对方当权者离世。

反正协警证已经给小平头们验过了。涉及藏马山企业的利益,藏马山协警不算师出无名。剩下的事情,就让毛无邪去摆平吧。

事到如今,不出动毛无邪怕是难以善了。

既然如此,不妨把动静弄大些。再说了,电视台的事情还没搞定呢!

半个小时里,除了五个小平头压抑地呻吟,再无其它动静。

外面传来敲门声时,鱼无心走过去打开,放进来一个官派模样的中年人。没等鱼无心代表老板询问,王大嘴早已叫了起来,“小姑父,小姑父!”招手的动作太大,底下的五个人又禁不住闷哼。

那小姑父却没理睬王大嘴,老成持重地走向于根顺,大老远就伸出手来,“我叫范顺龙,没请教……”

“于根顺,打扰范台长了。”于根顺微笑着站起来,握住了范顺龙的手,“名下一间小公司,动画制作国内一流,想着在首都电视台首映,经人介绍找到了你内侄。只是不太明白,你内侄喜欢喊人到这种地方来谈生意,对我手下的经理,也不够礼貌。”

于根顺不太明白,范顺龙却是相当明白。开门的就是那位经理吧?余光一瞟,就知道不可小觑,值得重视。大嘴这小子居然吃独食?人在江湖飘,擦不净屁股也是有的,吃独食却是不可饶恕!

这个内侄有多肮脏,范顺龙更是门清,不过眼下确实不是谈生意的时机。被人拿了现行啊!即使是仙人跳也只好认下,穿鞋的总是倒霉。只要对方有要求,那就好办。人家敢在这间会所里办事,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不如请于总明天上午去我办公室谈谈?国内一流的动画片,倒也是首都台的一个机会。另外,有个面向少儿的频道正在筹划,名叫‘卡酷’。预计明年试播,两年内上星,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范顺龙表达了足够的诚意,说话时顺便打开了手包,取出一张名片。

“范台长真是痛快人,以后范台长也会看到我的诚意。明天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范台长也不见得需要亲自出面。不如就让你内侄继续联络吧,也是个有能力的人。”于根顺接下名片,认真学习一番,回手递给了鱼无心。

鱼无心手持名片又是为难,老板还让我和王大嘴联系啊?隐然还有一丝失望,老板心中果然没有更多地方。

“鱼总明天开始催片子进度。这件事情,就让李水西来做吧。”于根顺倒也善解人意。这位鱼总,实在是成也36D,败也36D啊!

于根顺和范顺龙风轻云淡地谈生意,高高在上的王大嘴左瞧右看,两片肿腮上都写满了机灵。

“也好!”范顺龙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于根顺奇怪地转向了王大嘴,“坐在上面很舒服吗?”

“舒服!啊?不舒服……”王大嘴身上一哆嗦,连忙往下爬。五个人再次闷哼,还有个倒霉蛋被王大嘴踩着了手,也不过是多一声惨叫。于根顺和范顺龙都没有往这看一眼,龙套无需露脸。

“那就这么定了,多联络!”范顺龙点头告辞,王大嘴赶紧跟上。小姑夫还等着解释呢!

鱼无心还有些疑惑,事情这就算是解决了?明天王大嘴及其小姑夫不认账怎么办?不过鱼无心好歹没有出声询问,跟着老板随后出门。房间里这一堆,就随便吧。

“哥们儿,就这么甩手走了?”

下到一楼大厅,却见一个满头金毛的小子站在正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于根顺。

第四百五十一章 勇气来自于身后

范顺龙的心情很糟糕。

四年前,范顺龙谋划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失利,被人一脚踢到市电视台任副台长,政治前途就暗淡无光了。

好在首都到底是有其特殊性,说京官不算京官,说地方官又不肯承认。至少是晋身京官的机会要比外地官员多了不少。大家都在天子脚下嘛,有事没事混个脸熟。

比如国家广电总局的中层干部杜子腾,就是范顺龙的党校同学。这也得益于范顺龙突然变成了闲汉,喜欢到处开会。培训的机会也多,市委党校上得,中央党校也上得。

某次党校进修班,范顺龙和杜子腾分在一个宿舍。大家都是中年男人,一时间脱离了单位是非,也脱离了家庭羁绊,还真是聊发少年狂了。

白天逃课,晚上逃睡,好事坏事做了不少,两人关系相当的铁。

单说财物方面的自由度,范顺龙现任的电视台副台长,可比当年的市委宣传部中层强太多,也比国家广电总局的中层强太多。所以两人消费时,多是范顺龙买单,也就是开张发票的事。

范顺龙是一条官场废柴,杜子腾也是一条官场废柴。熬资历混个中层,还是个偏门副职,在广电总局没啥存在感。

没承想范顺龙烧了个冷灶。前年底广电总局干部调整,杜子腾同学的一位老上司,扶摇直上副局长。杜子腾顿时咸鱼翻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岗位调整并扶了正,杜子腾当然不乏捧臭脚者。可是再高档次的吃喝玩乐,杜子腾也打不起精神,反倒是经常想起落魄时的光景。抢着买单的范顺龙同学,简直是落魄时光里的唯一亮色啊!

几个月前,央视总编室主任出缺。范顺龙做梦都没想过这和自己能有什么关联,但杜子腾说有。说这话时,两人正是呆在这间会所里,身上都只缠了条浴巾。人生可不就那么几大铁吗?

范顺龙德能勤绩突出,被推荐为央视总编室主任的候选人。

当然杜子腾也不是万能主宰。竞争者还是有的,陪太子读书者居多,但也有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就是当下主持总编室工作的副主任葛博宙。葛博宙虽然上层关系不得力,却是个踏实做事的角色,颇得部分央视领导的认可。

若无外力干扰,葛博宙扶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这只是央视内部的中层任命。

再者说来,杜子腾给范顺龙铺好了路子,却也不能大包大揽。硬扶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智者所不为也。凡事都有规则,也有限度。

所以,范顺龙上足了发条,大功率地旋转起来。值此紧要关头,王大嘴却弄出了个幺蛾子,这不诚心给人添堵吗……

“爆肚冯的人?”金毛小子睥睨着于根顺。虽然比于根顺矮了小半个头。更重要的是气势。

范顺龙知道,金毛小子姓何,是个来头不小的太子党。据说这间会所是几个太子党凑出来的,而负责日常经营的就是这个何金毛。作为会所会员,范顺龙也得过何老板敬酒。但老板敬酒或者送菜,都是客套拉拢的小手段,何老板顶多是看着自己眼熟罢了。

眼下并不是套近乎的时机,范顺龙没有主动跟何金毛打招呼,却也没有悄悄地离开。王大嘴只好低眉顺目地跟着小姑父,走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虽然心下有些不解,这种是非之地,还不赶紧一走了之,呆在这里等盒饭吗?

何金毛所说的“爆肚冯”,当然不是首都著名小吃,而是附近另一间私人会所的老板。姓冯没错,爆肚却是个原因不明的混名。范顺龙知道这些,因为他恰好也是爆肚冯那间的会员。朋友多了,口味也不同。

如今的生意不好做啊,什么都有竞争,哪怕是太子党。所以何金毛第一时间判定为竞争对手捣乱,也决定毫不留情地打击对手的嚣张气焰。

范顺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留在这里,当然不是等盒饭,更不是喜欢趁热闹。

于根顺跑到人家主场里来,一个打五个,完胜。范顺龙虽然没有正眼瞧过那一堆人,心里却是清楚明白。那五个小平头,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年轻热血的滚刀肉。让五个滚刀肉呻吟不敢大声,需要何等的威慑力?

无论如何,这个于根顺,都不像是一个动画公司的老板。就如同那个大凶美女,不像是一个动画公司的经理。前者有如此能力,后者有如此“本钱”,干点什么不行?玩仙人跳都更加符合这对搭档。

官场和黑道,并非泾渭分明,互相利用者也多。但即使是互相利用,也往往是互相忌惮。所以范顺龙不问是非,不讲价钱,快刀斩乱麻处理了王大嘴惹出来的事情,还留下了足够的诚意。而于根顺的几句话,也显得很有分寸,让范顺龙放心不少。

或者,这个于根顺,真的可以干点别的?范顺龙灵机一动,机遇不会平白飞来,更不能平白飞走。

当然,先要看于根顺能否摆平这个金毛吧。

如果是何金毛摆平了于根顺,一切就另说。就连刚才应下的事情,范顺龙也不见得会兑现。彪形大汉加大凶美女的搭档,实在不像是能搞出什么过得去的动画片来,虽然好片子坏片子都可以播出。

作为会员,在会所里出了事情,理应要求老板给予保障。范顺龙当然知道事情应该怎么做,何金毛为了会所的声誉,也必须接下这一单。

在接到老婆的第一次电话时,范顺龙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不以为然地给会所服务台打了电话。没想到会所搞不定,老婆打第二次电话时都急眼了,范顺龙这才火急火燎地赶来。

虽然没什么理由,范顺龙却是对于根顺更有信心些。

“不是。”于根顺回答得很平静。这个爆肚冯,貌似挺有名?送不送外卖?

“那是谁派你来的?!”何金毛逼视着于根顺。貌似对方说什么他都相信,一切尽在掌握。

“没人派我来。”于根顺仍旧很平静,甚至露出了笑意。

“现在说,还来得及。不明不白地被打死了扔掉,多不值得。”何金毛也是微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真没有。我只是借你的地方办点事罢了。”于根顺很无奈,怎么说实话就是没人相信呢?

“哈哈哈哈!”何金毛怔了几秒钟,突然爆出了疯狂的大笑。实在是太好笑了,何金毛弯腰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都笑出来了。

稍后,笑声响彻了整个大厅。何金毛身后有十余个小平头,统一装束,手里都拿着橡胶棒。还有两人不是平头,挺拔地站在前排,年龄也稍大些,眼睛里有股子狠劲,貌似身手不错,但没带武器。

这是什么地方?能随随便便借给别人办事吗?十余个小平头笑得比老板更厉害。天底下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很显然,何金毛的勇气来自于身后,特别是前排那两人。范顺龙注意到,这两人没有笑,反而是互相看了一眼。

于根顺的勇气,可能也来自于身后。大凶美女有点战栗,悄悄地握着于根顺的衣角,也可能是下意识的。范顺龙有点同情大凶接下来可能的遭遇,如果于根顺不顶个。

笑声中,楼梯杂乱的响。

包间里那一堆人,相互扶持着下楼,都是鼻青脸肿的。连肿脸的王大嘴都有点奇怪了,刚才于老板是动了手,但也不过是把他们叠起来而,怎么都这么凄惨?

“老板……”打头的正是那个话痨头目,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下,惭愧无比地走到何金毛面前。衣服被扯碎了,鞋子也只有一只。四个手下的惨状,也不比话痨好些。

王大嘴恍然大悟,莫非刚才他们在房间里互殴来着?老板,我们尽力了!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敌人太强悍,非老板亲至不能敌也……

“你们五个,到前台结账去吧,我不养废物!”何金毛冷冷地扫了一眼,懒得多说什么。

“谢谢,谢谢老板!”话痨等人不敢分辨,一齐给何金毛鞠了个躬,低头耷拉角地鱼贯而出。

“忘掉你们在这里见到过的任何事情!”何金毛没有回头,反而是盯着于根顺说话,语气冷冽刺骨,“最好是回老家去吧。当然你们还想留在首都,我也不会过问。但不可以在任何夜店里工作,否则,我不会给你们留下骨头。”

“是,老板!”话痨等五人又齐齐站住,转身再次朝何金毛鞠躬。

何金毛早当那五人不存在了,正事要紧。刚要发布命令,却见于根顺摸出一个黑皮小本,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是一个警察。”

“哦?”何金毛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把抓过证件,却被“协警”两个大字戳中了笑点。我擦,协警跑到我的地头上来办案?果然没有最好笑,只有更好笑,无知者无畏啊!

范顺龙听见于根顺的话时,心头却是“咯噔!”一声,连忙回头检索近期的所作所为。看来一切均要重新计议,这警察到底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大嘴来的?

王大嘴的表现倒是让范顺龙没太看懂,这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没看懂。

只见王大嘴捂住了双眼,就像不忍心看见什么似的。刚才就是于根顺出示证件以后,那五个小平头才变成了一堆的。不对,还有宣布规矩什么的,那规矩很好,叫肉偿……

“哈哈哈哈!什么警察,我擦!”何金毛心头顾虑尽去,狂笑着退后了一步,无比顺畅地发布了命令,“会所的规矩是,来捣乱的男人,打断腿扔出去!来捣乱的女人,肉偿!”

第四百五十二章 比我手下的货色强太多

小平头们顿时疯了,高扬着橡胶棒争先恐后,蜂拥而上。动作颇似民国巡警,气势超过当今城管。

霎时间,于根顺被团团围住,十几根橡胶棒抡圆了,参差不齐地打将下去!

乱拳打死老师傅啊……两个干练大汉貌似心中不忍,彼此对视时,一个皱眉,一个挑眉,却也不方便说什么,只好站在原地不动。

形势突变!

只见橡胶棒“噼里啪啦”地四散飞去,继而飞起来的是小平头们。橡胶棒乱飞,没有目标。小平头们乱飞,却是直直地撞向了何金毛!

何金毛只是退到了两条大汉身后不远处,原意也是让出战场来,免得被污血溅到,或者弄乱了发型。

两条大汉瞬间动了,劈手抓住凌空飞过的小平头,随手扔在一边。怎奈小平头实在是太多,速度也实在是太快,两人只来得及抓住了四个,更多小平头依旧向何金毛撞去!

“唉哟!”声不绝入耳。何金毛被第一个小平头扑倒在地,后面的小平头前赴后继地跟上来,横七竖八地垒成了好大一堆。

王大嘴虽然早有预见,还是下意识地裂了裂大嘴。不用说,这堆人的最底下,定是何金毛了,希望他的骨头够硬。咧嘴太大,扯得腮疼,王大嘴也“唉哟”了一声凑趣。

听上去倒是像嘲笑那堆各自“唉哟”的小平头?范顺龙循声看过来时,王大嘴的嘴角努了努,一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顺道还解释了自己的惨状,小姑夫你懂了吧?这人是神仙,对我很客气!也就是两人长期以来的沆瀣一气,否则范顺龙还真是不好理解王大嘴的丰富表情。

不过,这神仙是怎么做到的?

范顺龙疑惑地看过去时,于根顺气定神闲,表情无辜。刚才出手的,一定是别人。

莫非是这个大凶美女?此时大凶美女正弯下了腰,去捡地上的黑皮小本本。弯腰时曲线毕露,圆润剔透,确实是个惹火的尤物啊!范顺龙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却又瞪了王大嘴一眼。后者也在咽唾沫,动作很艰难。

鱼无心赏心悦目地捡起证件,用小手擦了擦或者存在的灰尘,甚至嘟起小嘴吹了吹,这才交还给于根顺。

“叶宇,萧楼,你俩给我上啊!揍丫的,打死算我的!唉哟……”

何金毛的待遇,毕竟与前番的话痨不同,叠罗汉并没有持久。小平头们挣扎着爬起来,虽然还是没搞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不影响七手八脚地把老板扶起来。反正是手腕被擦了一下,身体一轻,接着就忽忽悠悠地飞了。

此时的何金毛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搅了一遭,金毛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身上还有不少液体残留。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或者口水,甚至是尿液?

被称作叶雨和萧楼的两条大汉,看得毕竟比范顺龙清楚些,至少知道是谁出的手,形如鬼魅,几成虚影。两人脸上均是阴晴不定,再次相互对视时,都看到了对方的苦笑。

如果换了他俩对付这十多个小平头,大概也不在话下,但是要背靠背抵抗一番。结束战斗之前,身上怎么也要挨上个三五棍。

“这位大哥好身手!”叶雨抱了抱拳,语气黯然却诚恳,“但你在别人的场子里生事,毕竟是有错在先。”

“我们两兄弟,可能留不住大哥,但这里有监控,也有了解你们底细的见证者。以后找到你们,想必不难。”萧楼也拱了拱手,语气倒是软中带硬。说的不是“你”,而是“你们”,莫不是一种提醒?就算找不到你,也能找到这位大凶妹。

“两位是行伍中人?”于根顺扫视了一眼。

“惭愧!”叶雨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算是承认了。不过随即现出刚毅,身形不稍动。只要这位大哥不再出手伤害何金毛,两兄弟就不会出手。否则的话,两兄弟拼了命,也要在对手身上留下些印记。

“莫非大哥您也是?”萧楼出言试探。且不说身手如何,这位大哥身上有些凛然气质,果敢迅捷,遇乱不慌,自有一种睥睨和俯视存焉。很可能也是行伍出身啊,虽然年轻得过分了些。

看上去叶雨年近三十,持重些。萧楼二十四五岁,还有点毛楞。不过这两人给于根顺的印象并不算差。最早认识毛无邪身边的岳仲坚和卓放腾,一直保持着联络。这两人的角色,貌似与那两人差不多。

这个金毛,大概也是军中的不肖子弟吧?和毛无邪也是相同。身边的特种军人,并不是他们的随身保镖,只是有事喊出来帮个忙啥的。这也是单位领导给安排的任务,老首长的面子不能不给,虽然老首长不一定知情。

当然,忙也不会白帮。跟着太子党行走,定也长些见识,得点好处什么的,通常并不是苦差。至于会不会被太子党腐蚀掉,那就要看个人的操行了。

不过,军人这个群体,总是有些正气的,相对干净得多。至少这两人刚才没有趁乱捡上来便宜。虽然也没便宜给他们捡。以于根顺目测,叶雨和萧楼的水平,比岳仲坚和卓放腾还要略差一些。

“找到我们,想必不难啊!”于根顺打了个哈哈,把这句话还给了萧楼,“我是什么人,也没什么重要。这间会所做什么生意,也不干我事。说到底,就是别人约我到这里来谈事情,谈的过程不太愉快,但结果还好。如此而已。”

叶雨和萧楼再次对视,没等两人应声,身后的何金毛已经咆哮了,“老叶老萧,我请你们两个来,是让你们聊天的?!”

“何总,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这位大哥的对手。”叶雨有些无奈,却也是认真地解释。或者还觉得有些丢人?是打不过人家丢人,还是这趟差事丢人?

“何总,如果这位大哥要对付你,需要从我们兄弟的尸体上踏过!但我们也只能保证自己死在何总前面而已。”萧楼有些怒意,说得也更直白些。

“啊?你想干什么?!”何金毛顿时收住了自己的冲势,似乎于根顺随时会飞扑而至。虽然于根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干。

何金毛甚至朝着于根顺摆出了一个黄飞鸿的架势,左手低在前,后手扬在后。忽又觉得用错了手,连忙左右手互换。慌乱中却是扯动了身上的淤伤,禁不住“唉哟!”了一声,差点摔倒。

萧楼险些笑出声来,后面有几个小平头却是没忍住,刚出声又觉得不对,奋力地吞了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何金毛恶狠狠地走了过去,连踹了五六脚,才把两个倒霉的小平头踹翻。第三个小平头聪明些,自己顺势倒地。可惜作弊的水平不太高,动作僵硬,何金毛又忿忿地补了一脚。

“就当我没来过,你看行吗?”于根顺忍俊不禁地看着何金毛。这个宝贝,比王大嘴更加宝贝。看样子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吧,无需毛无邪出手了。请人擦屁股,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凭什么啊?!在道上混,就活一张脸面!”何金毛踹完了三个小平头,就没再动地方。这里毕竟离于根顺远些,靠门比较近,“你在我这儿闹一出,还让我怎么混?”听语气,很烦恼的样子,还有点小矛盾。

“脸面是自己挣的啊!”于根顺也只好吓唬吓唬这小子,“你这会所,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看的笑话呢吧?我要是想挑了你的会所,谁也拦不住。挑了还白挑,事后我也能摆平。不过呢,这很可能是给别人当了一回枪吧,我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于根顺上前两步,厚厚的地毯顿时陷了进去,整齐地断裂开来,就像是裁了一副鞋垫!

“啊——”何金毛再次惶急地后退,面子好像也没那么重要的?“你不要乱动啊,别忘了你是警察!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擦!这回连于根顺都差点没忍住。这厮也太奇葩了吧,现在才想起哥是警察来吗?协警当然算警察!

萧楼的表情很辛苦,这活儿挺有意思的。叶雨却在端详着地毯上的两只鞋垫,浑身的寒意涌起,这是什么力道?这是什么功夫?现在才明白,这位警察兄并不是只会辗转腾挪,借力打巧。很明显,在两兄弟胸口上来个这么深的脚印,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

王大嘴脸上“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得意更加明显,看上去要多贱有多贱。折在世外高人手里,不丢人!高人哥对我手下留情哩!看上去就像于根顺是他特意带来,横扫一切牛鬼啊蛇神,深与有荣焉。

范顺龙却没有注意到王大嘴的古怪心理,只在下意识地盘算着,这样两个脚印,值多少钱?两个太贵的话,买一个也够……

“如果你执意挡住我的前面,我也不介意伸一伸脚,把路上的石头踢个粉碎!”于根顺的话语轰然响起,貌似整个大厅都在响应,震得在场所有人耳鼓轰鸣!

何金毛本来时刻琢磨着逃命路径,更兼身体被撞得不轻,脚步虚浮,此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事情却是没完。等何金毛勉强地恢复了一丝清明时,却见一双大脚正在自己鼻子尖下!

“啊?!”何金毛早已忘记了所有的面子,手脚并用地爬着,拼命躲开这个煞神。

“金毛,你决定了吗?”那双大脚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轰鸣声就在耳边爆炸。

“啊?你露馅了!”何金毛一怔,居然不再爬了,“哥哥原来认识我?哈哈,是哪个哥们儿请哥哥过来逗我玩的吧?哎呀,可吓死兄弟我了!我认栽!老叶老萧也串通好了对不对?”

“呃……”于根顺顿时语塞,这厮不会真的就叫金毛吧?我擦,还真是奇葩无极限。

何金毛貌似恐惧尽去,利索地爬了起来,一脸的贱笑,也是一脸的战斗友谊,“哥哥,快说是哪个哥们儿让你这么干的,这个场子我得找回来!哈哈!”

“呃……”于根顺哑然失笑。

“你们都给我滚蛋!对了,送一桌上好的酒菜过来,我要请我哥哥吃饭!”何金毛重新威风了起来,一叠声地打发小平头们离开,“对了,让闲着的公主都过来,让我哥挑一下!”

转眼又看见了面色不豫的鱼无心,何金毛连忙改口,“啊?不用了,我哥自备了!比我手下的货色强太多!呃,呸呸,看我这张臭嘴!嘿嘿!”

于根顺哭笑不得的同时,却是心下一惊,这厮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貌似也是个人才啊!变脸快过变天,改口毫无迟滞。太子党哪有那么简单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清风扫山岗,明月照大江。

金毛怎么想怎么做,又有什么大不了?于根顺伸手不打笑脸人,却也不愿与这货过多纠缠。烂人夯货,有个毛无邪就足够了,多了影响人品,打牌不和。

“此间事了,不便久留。还是刚才那句话,就当我没来过好了!”于根顺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此时小平头们早已退了个干净,没有人受伤比金毛更重,金毛受伤也不比话痨更重。于根顺出手只是震慑,营造泰山压顶之势,并不愿和这种人纠缠下去。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小鸡不尿尿。别人是良是莠,靠什么养家糊口,关一个山贼头子什么事了?只要不在藏马山地界上,只要不影响藏马山人的利益。鱼无心及完美时空诸位创始者,自然已被于根顺划入了藏马山人的范畴。给他们机会!

鱼无心紧走两步跟上,动如脱兔,摇曳生姿,与来时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有老板,没问题!更重要的是,老板没舍得拿我当诱饵,看得很紧,护得也周全哦!

橡胶棒乱七八糟地打过来时,鱼无心一直被于根顺拢在身后,但听得“呼呼”风响,却是发丝不稍动。无法想象,如果陪同前来的不是老板,而是江昊或者别的什么人,现在会发生什么。当然,若不是老板前来,鱼无心也决计不肯冒险就是。这一趟,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

“哥哥,给个面子,一起喝一杯啊!多个朋友多条路,兄弟我在首都还是有些办法的。老叶老萧,你俩也说两句!”何金毛稀里哗啦地追了过来,淤青并不影响跑动。还回身喊了一下叶雨和萧楼,貌似觉得这两人或者能跟这位大哥说上话?

“大哥后会有期!”萧楼果然大声说了一句。叶雨倒是犹豫了一下,“大哥,何总这人,够义气,心里并没有太多弯弯绕。交个朋友也好!”

“呵呵!”于根顺还真是给了叶雨和萧楼面子,转回身说道,“今天真是约了朋友。否则,我这人见酒就迈不动步。有机会的!”

此时于根顺对叶雨和萧楼印象更佳。萧楼这人,相对心直口快,虽然任务在身,却也不愿和何金毛同流合污,至少是心理上更倾向于于根顺吧。虽然并不知道于根顺系何方高人,但刚才的应对处理,有力有度干巴脆。或者内心也有些隐隐的痛快?大丈夫仗剑行天下,快意恩仇,正是每个年轻人的梦想。

叶雨却对何金毛看得比较通透,想的也更多些。所以出言提醒于根顺,留下来交个朋友,并不会有意外发生。彼此给个面子,这道儿就算是划过去了。否则,要是何金毛着了恼,不惜代价地找麻烦,可能真是比较麻烦。

“你看看……相请不如偶遇,相遇即是有缘!”何金毛无限惋惜,嘴里啧啧有声,诚意可表天下。貌似还在琢磨着什么理由,首都人民的嘴皮子都很利索。

被何金毛的眼光扫到,范顺龙稳重地向前走了两步。此前一直躲在安全的角落里,现在却是个恰当的时机。出身平凡的范顺龙,对何金毛这种人,从来都不敢小觑。如有机会,定会团身而上,曲意逢迎。人家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那就是个能把人砸蒙的大馅饼啊!先混个脸熟,逐渐表达诚意。

“于老板,今天认识您,实在是我的幸运。您交代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当成自己的事来做。交浅言深,刚才没来及说尽,其实我们可能还有更大的合作空间,我定不会让于老板失望。”范顺龙毕竟小五十的人了,大哥是叫不出,还是喊于老板更贴切些。

“哦?”于根顺果然兴致更多。

范顺龙也就打蛇随棍上,说出了何金毛那一眼的暗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何老板这么有诚意,不如让老范做个东道,借何老板的地方,请大家喝个交朋友的酒如何?”

对于于根顺这种江湖豪侠,范顺龙也并非不了解。却是打着利用的算盘,用完即甩,不可让其近了身,近身则噬主。和对何金毛这种太子党的长线投资截然不同。

这番话果然说到了何金毛的心坎里去,嘻嘻哈哈地拍打着范顺龙的肩膀,“老范,你是我的会员吧?那就是自己人了,这顿你请!”

这个自己人原来姓范,何金毛刚刚听见的。姓范姓蔡都没什么关系,让你请客却是个天大的面子。不过何金毛的记性不太好,下回见了,说不定还得称呼“那个谁”。这就要看范顺龙有没有办法让何金毛记住名字了。

“我这一周都在首都。哪天有空,倒也说不准,明天我让人联系你吧。”于根顺这时还真不是故意搪塞了。今晚要找顾大同投宿,去晚了挨训。再说还要把鱼无心送回去。这么大姑娘,在外面呆太晚不好。

“金毛,后会有期!”于根顺终于朝着何金毛笑了笑。这厮好像也没坏到哪里去吧?

见于根顺确实不想留下,何金毛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哈哈!哥哥今晚确实有约,不如明天过来啊,一定要给小弟个机会!小弟理解的,嘿嘿,小弟理解!”眼光贼不垃圾地瞟着鱼无心。

此话一出,众人貌似都理解了,在场都是男人啊!一时间皆是目光如炬,嘴角含笑。这件事情,果然比喝酒重要些!

只有王大嘴觉得两腮更疼了,这两巴掌,真是挨得不冤!

焦点之下的鱼无心,看上去好像有些忸怩,至少是没对何金毛的话产生反感?

“呵呵!”面对众人的古怪目光,于根顺还真是不好解释什么。也好,省得这些烂人胡乱打主意。鱼无心是个好姑娘,应该嫁个好人家,无须和这帮烂人周旋。

“这样吧,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通过他就能找到我。”于根顺被何金毛颤缠得不耐烦,只好掏出手机,拨通了毛无邪的电话,“你在哪儿……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你喝多了吧?我刚到首都,今天就不用见了……这儿是什么地方?”

“告诉他地址。”于根顺把手机递给了何金毛。由毛无邪这行家里手掺和一下,事情就妥妥的了。

何金毛当即接过电话,热情洋溢地回答,“这里东北郊啊!你走机场高速,到温榆河……啊?你是毛头哥?我擦!我在哪儿?我在你别墅里啊!”何金毛目瞪口呆地看着于根顺。

这都哪跟哪啊!毛无邪的别墅?于根顺也觉得世界真奇妙。

“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嘿嘿,哥哥啊,毛头哥让我务必把你留下,他半小时准到!”何金毛一脸的贱笑,双手拽住了于根顺的胳膊,“我说哪路神仙能让小弟吃这么大瘪呢,原来是我大哥的大哥!该,太该了!”

时间耽误太久,酒菜已经送上来了,就在大厅里扯了个圆桌。此时再走,显然不够意思了。于根顺看向鱼无心时,大凶美女已经在帮着收拾桌面,看来早已心领神会。总不是肚子饿了吧?

上来的白酒居然是坛装藏马山老白干!于根顺已经确信金毛和毛无邪关系密切。有藏马山老白干早拿出来啊,费这劲!

“这酒,可是好东西!是我毛头哥生产的。数量不多,轻易我可是不拿出来!”何金毛却是一脸的得意,熟门熟路地打开草编,剔除泥封,一股酒香溢出。

毛无邪未到,却有不速之客前来。

第四百五十四章 善刀者终死于刀下

还是刚才那个带路的前台,此时却是花容失色,脚步踉跄,进门就惶恐地喊道,“何总,何总……”

“慌什么?”何金毛怒形于色,偷眼瞧了瞧坐在主位上的于根顺。怎么这么没规矩呢?在大哥的大哥面前,很没面子的!

接下来的事情,却不止是有没有面子的问题了。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猛烈撞开。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迅速切入,随即分散开来,各自选择有利地形,含腰微蹲,微冲抵在肩头,枪口锁定了桌上诸人。

“哗啦!”全部窗户碎裂,各有两三个黑洞洞的枪口伸了进来!

“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何金毛坐在椅子上不敢稍动,却是声色俱厉地大喊。或者是色厉内荏?

来人俱是统一装束,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黑色面罩蒙脸,留着双眼和口鼻,看不到任何身份标识。

“哥哥?!”何金毛仿佛明白了什么,神色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于根顺,“刚才那不是毛头的电话对不对?不对……毛头已经被你们控制起来了对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

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复。于根顺手里端着盛满老白干的玻璃杯,悠然地喝了一口,似是对周围的变化恍然无觉。

王大嘴两条腿都在发颤,上下牙互磕。虽然从未见过任何枪械,王大嘴却丝毫不怀疑这些都是真家伙。谁知道会不会走火的?

范顺龙也不比王大嘴强些,嘴唇紧张得发紫。不久前还在因为见机行事而沾沾自喜,现在却是后悔得了不得。没事掺和到这里面来干什么?何金毛和于根顺两人,谁对付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哪边都惹不起。

萧楼心底生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抢摊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枪口错落有序却毫无遗漏,瞬间可把任何异动者打成了筛子。换成自己带队出勤,顶多也就是这样了。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英队伍,却不知是特种兵还是特警。萧楼看向叶雨时,却也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这个架势,分明已经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叶雨心头巨震。且不说何金毛神情不似作伪,以叶雨之了解,何金毛虽然贵为太子党,却也绝无能力调动成建制的军人出任务。就像兄弟俩这趟出来,只算是半公半私,领导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若是闹出什么事情来,兄弟俩可能会有大麻烦,而何金毛也无能摆平之。

也就是说,这些枪口是因这位大哥而来,刚才自称于根顺的。

那么,是针对于根顺的,还是于根顺调来的?

叶雨看过去时,却见于根顺缓慢喝酒,神色毫无异状。甚至伸手拍了拍鱼无心的肩膀,动作很轻柔。叶雨明白了,定是王大嘴惹了不该惹的人,何金毛不知深浅地强出头,却被于根顺顺手收拾一道。

虽然仍不知于根顺是何方神圣,这支神秘队伍的到来,却是足够说明任何问题。

不是于根顺调来的?开什么玩笑,谁能在恁多枪口下悠然喝酒?

想清楚个中关节,叶雨却是内心喟叹。何金毛惯以强势压人,如今终于撞到了铁板上。也算是其人之道还诸其身,或者说,善刀者终死于刀下。

我又何尝不是“善刀者”?叶雨向来以慧眼识人为傲,这回却是自叹瞎了狗眼。

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何金毛被打脸何其相似。而叶雨心理上的挫折,尤甚于何金毛。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前叶雨凭直觉信任了于根顺的一身正气,睥睨天下。甚至以为是遇到了世外高人,心向往之。没承想这所谓高人,却是另有凭借。叶雨暗自苦笑,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哪门子世外高人?

苦笑之后却是愤愤然。何金毛虽然冒犯在先,后半场也算是执礼甚恭吧?甚至是上赶着巴结于根顺。叶雨从未见过何金毛如此曲己待人,却为其脑补了缘由,概是折于世外高人的沛然气度吧。

此时叶雨再想,却是更加的茫然。对啊,何金毛何至于此?我真的能将何金毛看穿吗?原来我才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无论如何,何金毛之所作所为,并非大错。而这位仁兄,却是做得过分了些。原来一身正气掩饰得很好,其下却有睚眦必报的小人心。

甚至今天这场误会,根本就是于根顺一手导演的,谋定而后动。叶雨不相信以于根顺之布局手段,会在不知何金毛底细的情况下冒然出手。也就是说,何金毛的背景,于根顺根本就不屑一顾。

首都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叶雨蓦地心惊肉跳,脑袋几乎宕机。或者这一切,并非针对于何金毛,而是针对于何金毛的背景?

无论如何,都远远不是两兄弟能够掺和进去的斗争了。叶雨示意萧楼静观其变,争取不受牵连。然后就摒除了一切杂念,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答案很快揭晓,叶雨却是哭笑不得。狗眼真的是瞎透了,今天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两个彪悍的男子步入大厅,手上没带武器。萧楼自扪,兄弟俩个对上这两个人,绝无胜算。却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径直走向于根顺,并在五米左右的距离上驻足不前。

“于先生,我知你身怀绝世武功,也曾用一把筷子对付了十几个警察。我不是你的对手,甚至这些微冲可能也伤不到你,但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前面的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未落,四个红点自窗外射入,分别定位在于根顺的眉心、胸口和左右太阳穴上。萧楼知道,这是布置在数百米外的狙击枪,从四个方向瞄准了于根顺,均可一枪爆头。

“何事?”于根顺手中的酒杯忘记了放下,抬头看着前面的男子,甚至面带微笑。说话时脑袋动了下,四个红点却是如影随行。

“有一桩案子,请于先生协助调查。”前面的男子貌似也笑了一下,脸上却是没有丝毫笑意,两眼更是紧盯着于根顺。

“警察?协助调查吗?手续拿给我看!”何金毛却暴躁了,貌似也为刚才误会于根顺而惭愧。虽然于根顺根本就没有理睬过何金毛的质问。

“何先生,请坐好!”后面的男子开口说话,语气冷森森,“不要惹祸上身!”

何金毛刚支起一半的身体又慢慢坐回,因为一个红点从于根顺太阳穴上移开来,点在何金毛胸口上不动。红点所照处毫无感觉,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更重要的是,一句“何先生”,说明来人早已调查得清楚,并且没把何金毛放在眼里。

“无论你们是谁,我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何金毛坐定后,犹自咬牙切齿,却是没有人理睬他的嘴硬。那个红点倒是又移回了于根顺的身上。

“至少你要说明一下你们的身份吧?”萧楼虽然不敢异动,却是直视前面男子的双眼,毫不相让。

“我叫秦霉,倒霉的霉。他叫朱麻,麻烦的麻。”说话是后面的男子,目光锐利如剑,似乎要把萧楼穿个通透,“萧先生,你是要验证一下,我们敢不敢随意开枪射杀你吗?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层次所能理解的。我说了会倒霉,你听了会麻烦!”

倒霉的霉,麻烦的麻,这算是个什么东西?

萧楼果然败下阵来。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名字的诡异,也不是因为秦霉目光的凶悍,甚至不是因为转到自己身上又转走了的红点,而是因为一句“萧先生”——原来人家对一切都是了若指掌。

“我跟你们走。”于根顺神色淡然地说道,没有忘记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还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动作仍是缓慢,似是害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算有一个红点曾经照顾过别人,剩下的三个也是足够。

“我会让你少吃点苦头,如果你一直这么聪明的话!”被称为朱麻的男子始终盯着于根顺不分心,无论其他人如何打岔。

说话时,朱麻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钥匙扣大小的拇指拷,随手扔给了叶雨,“请叶先生帮个忙,给于先生上背拷。”

叶雨劈手接住,脸上苦笑,为什么是我?

于根顺早已将双手背到后面去,两个拇指靠拢在一起。拇指铐很精致,也不难使用,叶雨的手却有点发抖,好在任务还是顺利完成了。

“马先生,秦先生,这里都是我的朋友,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你们说的案子,和他们没有关系吧?”于根顺还是坐在椅子上不动,脸上有些无奈。

“没有关系,他们可以走了。”朱麻玩味地看着于根顺,“当然,如果你认为和他们有关系的话,我也可以带他们一起走。或者,你现在认为没有关系,回头又想起来有关系,我还是可以随时找到他们。”

许是人犯被铐住了吧,朱麻感到轻松了,话也变多了,说得跟绕口令一样。范顺龙和王大嘴顿时眼巴巴地看着于根顺,万一这位爷记错了就不好了。

“想必两位也知道,我有些俗务。近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替一位香港朋友打理一个公司。这个公司的业务,还可以正常开展吗?”于根顺也很放松,还记得这些身外之物。

“可以。只要和案子无关。”朱麻一口答应,随后又补充道,“如果于先生配合得好,完美时空甚至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帮助,我们有足够的善意,也有足够的实力。”

“谢谢!我的问题问完了。”于根顺向朱麻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叶雨说,“叶兄,我也请你帮个忙——替我送鱼经理回家。”

鱼无心却一把抓住于根顺的胳膊,不知何时已经眼圈发红。老板绝不是坏人!老板定是遭人诬陷!老板遭此劫难,却仍然想着送无心回家这等小事……

“回家吧!明天该干嘛干嘛,我不会有事。”于根顺笑了笑,想去拍鱼无心的肩膀时,才发觉不太方便。拇指铐不知是何原理,不动就没事,一动就会勒得生疼。

“嗯!”鱼无心哽咽着答应。老板说不会有事,却没说很快就会回来。这可让无心怎么办?该干嘛干嘛吗?我能干嘛?

突然,鱼无心猛地扑到于根顺背上,紧紧地抱住于根顺肩膀,同时探过头去,在于根顺嘴唇上深深一吻!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于根顺顿时懵圈了。

美人恩重,香唇柔嫩。动作虽然生疏鲁莽,情分却是浓烈无比。更兼后背压力山大,有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于根顺的双手正抵着鱼无心的柔软小腹,顿时手指更疼。

“无心等你回来!”没等于根顺回过神来,鱼无心已经送完了初吻,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跑去。这句香艳无比却又极其传统的宣言,是从门外飘回来的。

于根顺好容易才把看向门外的目光收回来,看向叶雨。

叶雨连忙看向朱麻,待朱麻点头后,立即追着鱼无心出去了。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后,于根顺叹息一声,没好气地转向了王大嘴和范顺龙,“别忘了我们的协议。也记住朱麻先生说过的话。我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胡说八道。”

“啊?!”王大嘴顿时傻眼了。哪有这么赤裸裸的威胁人的?大哥,您不是这种人啊,您从来不胡说八道的!

“请于先生放心。不管你在不在,呸呸!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你在场与否……”范顺龙毕竟比王大嘴多吃了十几年干饭,虽然有点语无伦次,意思却是表达到位了。

于根顺懒得理睬范顺龙的赤诚,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两手背在身后,却也是另一种器宇轩昂。

秦霉打了个手势,收队!一众人员倐地撤离。轰轰烈烈地来了,悄无声息地走了,没带着一片云彩。

统共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桌上的菜还热着呢,就如同南柯一梦。

“我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金毛“腾!”地站起身来,“砰!”地拍向桌子,盘儿盏儿的顿时乱飞一气。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其实我是个警察

大小三辆车,于根顺被恭送上了第二辆。周围都是实枪荷弹的战士,如临大敌。

朱麻坐了副驾驶,秦霉和于根顺一起坐在后排。秦霉还好心地替于根顺系上了安全带,随后把一个纯黑色的棉布头套,套到了于根顺的头上。

离开别墅群后,车速陡然提高。于根顺无法视物,从方向上判断,是开往首都市区,时速约一百二。行驶约十二分钟以后,汽车离开高速公路。右拐绕了个半圆,改正南方向,路况变差,时速约七十。行驶约十五分钟后,再次拐弯偏东南方向,车速降为约四十,行驶约八分钟到达目的地。

这里应是首都南郊,略偏东,距离市区约二十公里。大铁门“咣当咣当”地开启,汽车径直驶入。另两辆车自行离开,说明这些战士可能只是临时借用。

又以三十的速度行驶五分钟才停。树叶“哗啦啦”地响,树高十五米以上。身上感觉不到风吹,说明院墙很高。地上杂草丛生,说明院子里人数不多。

秦霉首先下车,打开一扇小门。于根顺被朱麻护送着下车进门,坐在一把厚重的木椅上。秦霉过来把木椅前的横档固定好,这才把于根顺的头套摘了下来。

是一个密闭的房间,开间高度近四米。四面高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铁门旁边有一片两米见方的镜子,正对着于根顺。镜面效果很好,里面的小伙子很帅。

只有头顶一盏大灯,明晃晃刺目的亮。于根顺前面四米左右放了一张木桌,是那种很古旧的实木三抽桌。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家具。

朱麻坐在木桌后面,两眼炯炯有神,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秦霉慵懒地倚在木桌上,歪过头来看着于根顺,面带戏谑,就像是猫看老鼠。朱麻和秦霉都不说话,于根顺也就好整以暇地坐着。

“抽烟吗?”秦霉掏了一包烟出来,自己抽出一根叨在嘴上。

“不抽,谢谢!”于根顺摆了摆手。

秦霉把烟盒扔在桌子上,掏出打火机时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却也没想明白。挠了挠头,迷惑地看向朱麻。

“说说吧!”朱麻嘴角露出苦笑。这小子,什么时候把拇指铐打开了?朱麻对拇指铐很熟悉,自知无法打开。也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有人徒手打开。更何况是背拷……

“其实我是个警察。”于根顺的态度很好,两手搭在横档上,就像听课的小学生,“朱兄秦兄把我带到这里来,总是要给个说法。”

“你老实点!既然对你动手,就是掌握了充分的证据。”秦霉也明白了不对在哪里,嘴上的烟卷一个劲地颤,声色俱厉地说,“国安办案,无需给任何人说法!”

“国安啊,失敬失敬!”于根顺敲打着十余公分宽的硬木横档,没看出敬意的味道。

“嘴硬哈!多少好汉竖着进来!告诉你国安又怎地?”秦霉猛地站起来,把烟卷吐到了地上,撸起袖子上前。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蓦地驻足,急赤白咧地回头喊道,“老朱,你也不拉着我点!要文明审讯!”

却见于根顺已经把横档扯了下来,拿在右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左手掌。这横档有七八公分厚,半米多长,沉甸甸的很趁手。人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没动。

“小秦你服过谁啊你?上去试试呗!我保证你没有生命危险,于根顺出手向来很有分寸。我观察以于根顺的标准,你的行为尚不至于取死。”朱麻嘴里嘲笑着秦霉,眼角却瞟向于根顺。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于根顺就像没听见这些诛心之言。

秦霉退回到了朱麻身边,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先白了朱麻一眼,又回头训斥于根顺,“你要讲道理!懂吗?我先控告你一条破坏公物!”

当然,于根顺不小心拆了人家的禁锢,也没觉得有什么过分。我和你讲道理。不过这是个讲道理的地方吗?

见秦霉劳师无功,朱麻轻轻地拍了拍手。一束亮光从镜子后面打过来,左边墙壁就变成了投影屏幕。

朱麻从桌上的烟盒中摸出来一根点上,嘴里喷出一股白烟,两眼紧盯着于根顺的表情。

投影中,放的正是于根顺。去年在沧海街头,救出小朵,顺道把面包车弄翻,三个小贼车毁人亡。画面回放定格,于根顺怀抱小朵在面包车上如履平地。

虽然是远镜头拍摄,却能清晰地认出于根顺来。嗯,小伙子确实蛮帅……于根顺饶有兴致地看着,还点了点头,“这是从沧海电视台要的吧?新闻里播了好几遍。不过此事沧海警方已有定论,我这是见义勇为。政府还要给我发奖金来着,但被我坚决地拒绝了。我这人做好人好事,向来不图什么的。”

“沧海可以定性见义勇为,我也可以定性为过失致人死亡。你最好识趣点!”秦霉终于想起点烟来了,同时把烟盒收了回去,一根一块多钱呢!

“所以你们搞出那么大声势,把我从酒桌上抓过来?国安是不是太闲了点,管得也宽。”于根顺闲着也是闲着,一点一点地掰着手里的横档,就像掰一块硬面火烧,“打个电话给藏马山派出所长抓我就好,费这么大力气干嘛?”

“藏马山派出所长,那不是你……”秦霉及时打住。还真是多说多错。打架打不过他,讲道理讲不过他,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理会秦霉的嘟囔,朱麻又拍了拍手,投影中的画面变了。黑夜街头,两道人影从天而降进入镜头。分辨率不是很高,依稀能看到高个子的人手里抓着矮个子的人,落地后迅速地离开了镜头范围。

下一个镜头中,矮个子又回到了画面中。鬼鬼祟祟地蹲在墙根下,探头探脑地张望,像是在等着什么。

再下一个镜头,高个子进入画面。单手抓起矮个子,向上一蹿四五米。另一只手在窗台上一打,又继续蹿升,出了镜头范围……

“想起什么来了吗?国安没空和你逗着玩!”秦霉逼视着于根顺,摁亮打火机往嘴上凑。不用眼看也能把烟点着,业务相当熟练。

“嗯,有两个人,一个高一个矮。”于根顺貌似大惑不解。难道是因为我个子高?连帅不帅都看不出来,帅的话我就认了。

朱麻默默地抽着烟,两眼一直没有离开于根顺的脸,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这小子心理素质过硬啊!眼珠子都不多转一下的。

其实,于根顺内心却是蓦地一惊。拍摄角度是固定的,应该是街头的监控录像剪辑而成。湾湾那边的设备果然先进,国安更是神通广大。百密一疏,自以为天衣无缝,高来高去,却是未料到还有这么一层。

不用说,定格画面中的高个子就是于根顺,矮个子就是人称“唐大少”的湾湾光复电子总裁唐大年。拍摄的正是于根顺带着唐大年从办公楼跳下,后半夜又原路飞回……

好在,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能证明这就是本尊又如何?哥本事大,就不兴哥带朋友飞着玩?毕竟唐大年完好无损,最近还致力于大陆投资呢!

“别的录像我们也有。比如二星台湾公司总裁李成浩的住宅,NG台湾公司总裁朴正炫的住宅。你懂的!”秦霉眯缝起眼来看着于根顺,语气冰冷又淡漠。

“忘了介绍,我们是国安第四局所属,也就是台港澳局。你可以叫我朱处,这是秦处。出动两个处长和你见面,也算是对你的案子足够重视。”朱麻漫不经心地介绍着,“涉及国家安全和民族利益,无须确凿证据,也不必走法律程序。就算你今晚消失在这里,我们不会有任何麻烦。”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这些还不算最蹊跷

“如果我在这儿消失了,两位真的不会有麻烦?”

于根顺身体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问道,“秦处是这么说,朱处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以国安的情报能力,拿到湾湾的街头监控大概不难,查出于根顺在此期间逗留湾湾也不是问题,更别说随时掌握于根顺的动向。但仅凭街头监控录像上的一个模糊人影,就能联系到于根顺的头上?更何况,言之凿凿地说及两个死棒子。

难道是王强——不,王自健——出了问题?

王自健被于根顺派往东北,前几日已经传回了消息。大概是立功心切吧,王自健做的比于根顺吩咐的还多。长春光机所的面板生产线,因为后续生产技术跟不上,近一个亿的投资早已烂尾,并且成了烫手的山芋。王自健只花二百万就打包买了下来。当然,送礼花出去的八百万不算。

设备往哪里运?嘿嘿,车皮都联系好了。王自健得意洋洋地请示于根顺。虽然不在东北好多年,但如何办事还是门清啊!

于根顺只好苦笑着予以鼓励。山贼就是实在人,自掏腰包,主动做事,怎么也不能打击其工作积极性吧?这几天货物就该到沧海了,可近百亿的投资让哥上哪儿淘换去?一点眉目都没有。

好像也不对。

王自健只知道马蒂儿和水阑珊的身份,并不清楚是谁主使,所有业务均由“醉鸭”单线联系。而“醉鸭”已经永远闭嘴,也就洗清了唐大年的嫌疑。即使查到唐大年和两个棒子公司的业务往来,两份协议也是对唐大年绝对利好。也就是说,唐大年会因两个棒子之死而利益受损,实在是没有杀人的动机。

也就是说,两个棒子之死,和唐大年有个锤子关系?且不说两个棒子的死,和国安有个锤子关系。

脉络无法理顺,却还不算是最蹊跷。

即使国安有证据系于根顺所为,也用不着如此明火执仗地抓捕吧?于根顺又不是流寇,有名有号有根基,派出所传檄可定。

朱麻和秦霉——且认为这两人就是这两个挨打的名字——却是一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样子。于根顺隐隐觉得,甚至有虚张声势之嫌疑。过度宣扬武力值,不好。

那么,两人所为何来?

或者也可解释。两人认为于根顺不会引颈受戮,所以大张旗鼓地抓捕,要把于根顺逼成逃犯?当然,在因为拒捕而被当场击毙,那就再好不过?

可于根顺偏偏就是俯首帖耳地来了!事出意外,两人有点措手不及,只好见招拆招,以至于疲于应对?

秦霉三十出头,四方大脸带着点络腮胡子,性格直率却狠厉。

朱麻年近四十,一脸的褶子。扔在人堆里找不到,如果眯上眼睛的话。睁眼扫视时,却有一种阴冷毒辣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总之,这两人一阳一阴,一白一红,配合得还算不错吧。开口审讯的一直都是秦霉,所以于根顺要先逼着朱麻表态,勿谓不教而诛也。

“虽然大家都不怕麻烦,但吃亏的总是你啊!”朱麻眯着眼睛,似乎是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于根顺消失,或者是语重心长地开导。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朱麻是处,秦霉是处,顾大同也是处。同在国安,此处与彼处有何关联,又有何冲突?

莫不是顾大同挡了别人的路?抢了别人的果子?于根顺突然心中冰寒。定是这个道理了!

打击于根顺是手段,对付顾大同是目的。种种作为,都是为了击毁于根顺的心理防线,从而问出他们需要的东西。即使问不出来,也可以炮制出来。

无论如何,这两个混蛋都是打错了主意!

“我这人向来不吃亏。两位也一定知道,桑田省公安厅副厅长、沧海市公安局长梅掩城,曾经出动全市警察通缉我,并且带着十几个铁杆手下持枪围堵我,打算亲自灭口。如今梅掩城坟头上的茅草已经长得多高了。”于根顺也眯上了眼睛。

蹊跷还是有。

于根顺一直没有危险的直觉。虽然大晚上的被狙着脑袋,又被黑灯瞎火地押进这间小黑屋,甚至屁股下面的椅子也有不对处。

所以,于根顺一直态度良好地配合对方的抓捕,就是想看看事情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另外,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和国家机器过不去?

当然,两人的推断也是不错——于根顺绝对不会任人宰割!

“你这是威胁我们?!”秦霉须发贲张,身体陡然绷直,却也有几分气势。看得出来,秦霉手上也是有人命的。

“还不仅仅是威胁!”于根顺一声冷笑,两眼却是盯着朱麻。朱麻对于根顺的威胁却是更大。手上的人命,也只会比秦霉更多。

朱麻略一犹豫,却见于根顺猛往下坐,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木椅顿时四分五裂!

椅背处一长条黑色电极露了出来,连着导线通往地下。应该随时能爆出强大的电流,把受审者电翻。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虽然我确信,如果我消失了,两位的麻烦恐怕不小。可我却不想拿自己的生命来换别人的麻烦。当然,如果两位消失了,我恐怕也会有些麻烦。但至少我还活着不是?”于根顺手中的横档“嗖!”地飞出,几乎擦着秦霉的脖颈飞过,“咣!”的一声,插入了铁门。

横档尚余三十公分。以这铁门的厚度,透门而出的怕也有三十公分。秦霉两腿发软,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横档掠过时,疾风如刀。脖颈再硬,怕也硬不过铁门。要是于根顺准头差一点,贯穿的就不是铁门了。呃,贯穿个别脖颈,并不影响贯穿铁门……

“于主任不要冲动!”朱麻“腾!”地站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

“现在知道我是于主任了?你错了,我现在已经是宣传部长,最会讲道理。要是我冲动的话,早在叶雨给我上背拷时,两位已经是死人。”于根顺站在原地未动,确实不像是冲动的样子。

远程狙击确实威胁极大,但也并非无可躲避。枪械总是由人在操控。所谓躲避子弹,是躲在手板枪机之前。

“杀了两个国安处长,也不见得就是和整个国安做对吧?两位有这个自信吗?谁都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见朱麻欲反唇相讥,于根顺面露讥讽之色。

“就算两位真的牛啊逼,足以扯动整个国安。国安也确实牛啊逼,却也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大千世界,到处可去。当然,麻烦也不是没有。我成了杀人逃犯,有家不能回。我的亲人会很痛苦,我的女人会很伤心,我的朋友会很失望。”于根顺还是有些烦恼的样子。

谁会痛苦呢?父母和灵儿。一年多时间,于根顺已经完全接受了新的身份,逐渐和这个家融为了一体。苏烟以及小朵和小石,这一家也成了于根顺的家人。

谁会伤心呢?太多的女孩子,各擅胜场,虽然还没成为于根顺的女人。没法一个个去想了。伤心之后,她们还会有各自的生活。

也有一个女孩例外。楚楠,是伤心呢,还是失望呢?如此良宵,楚楠在干什么呢?

肯定失望还有一干兄弟及同学。这些人逐渐聚集到于根顺身边,享受并期待着美好的生活。另外还有马奋、赵山虎和梁青山这三个弟子,前世的情分了。

更重要的是,无双妹妹,再也无从寻找……

朱麻和秦霉面面相觑。于根顺眼中的淡然和嘴角的苦笑,都让两人毛骨悚然。这哪是个政府官员啊?分明是个杀人如麻的惯犯!

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原来外面没有能力让于根顺消失?我擦,我们什么时候打算让于根顺消失了?

“于主任,我想您误会了!”朱麻两手搓了搓,似乎是第一次流露出内心的想法。当然也是第一次用“您”这个敬辞。

“误会?如果我被你电倒,就不是误会了。”于根顺的心情已经恢复,再也看不到表情。或者是表演结束?

“算了,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招惹我!更不要试图找我家人的麻烦。两位也有家人吧?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但总能找到。比如,这里距离市区二十公里,南郊略偏东。”于根顺拍了拍手,大模大样地走到朱麻眼前,突然出手。

桌面慢慢龟裂,向四周发散,终于整张桌子四分五裂。过程中悄无声息……

“还不开门?”于根顺似笑非笑地看向秦霉。自从横档飞过,秦霉就再未发一声,甚至身体也一直没有换个姿势。此时秦霉才恍然大悟,“哦!”转身就去拉门。

朱麻仰倒在椅子上,好容易转脸看向镜子,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小梁,你还不出来?”

最蹊跷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小铁门很快响动。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先送上异常甜美的笑容,“顺子哥,老没见了哈……”

第四百五十七章 国家安全无小事

粱乃合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国家安全部。

八十年代,梁青山曾经主持过原国防科工委工作。期间,部分下属单位参与组建国家安全部。梁青山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如今已经在国安部枝繁叶茂。

女孩子家家的,看上去又是柔柔弱弱,粱乃合分进了第十五局,也就是综合情报分析局。该局专门负责综合情报的分析研判,通常并无危险外勤。

粱乃合初来乍到,一时间也深入不进去,边边角角地打个下手。这小丫头人长得讨喜,说话先露笑,事情没做多少,人脸却认得熟。腿脚也利索,没事就各个办公室跑跑,倒是给这个向来肃穆庄重的机关带来了几分阳光。

半个月前,粱乃合见领导来了客人,主动泡了杯茶送过去,却发现这客人不是外人。

梁乃合的直接领导朱麻,是综合情报分析局综合处处长,也是局里最老资格的处长了,据说距离副局长只有一步之遥。

而朱麻的客人,却是台港澳局业务二处处长秦霉。秦枚自进入国安以后,就是由朱麻一手带大。去年荣升调离综合处,有事没事地还是喜欢回娘家聊聊天,找老领导讨个主意啥的。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有点没大没小,说话很随便。

听到朱麻喊“小梁”时,秦枚才敢确认,小丫头片子悄没声地长这么大了?还挺有料啊!

梁乃合却大大方方地喊了声“秦哥”。两人在一个大院里长大,虽然年纪差了十岁,没什么交集,却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既然是熟人,粱乃合也就没有着急离开,顺道还看了一眼笔记本中正在播放的视频。反正都是国安内部人员,再说这视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就看呗,梁乃合却是不小心“呀!”了一声。

秦枚随即略带夸张地介绍起来,“这是湾湾那边传过来的,经过专业技术分析,确实没有任何道具,更没有经过后期处理。这功夫,已经不是飞檐走壁的事了!朱处和我,干这行都有些年头了,所谓隐世高手也见过不少,见得越多却是越失望。即使是徒手搏击,所谓高手通常也不如训练有素的战士。而这段录像的出现,恰恰说明了我们还是坐井观天。”

“哦!”粱乃合使劲地点着头,表示受教。视频放完后,又拿过鼠标重放了一遍,眼睛一直盯在屏幕上,显得相当好奇。

秦枚还在滔滔不绝,甚至是无限景仰的样子。朱麻却眯起了眼睛,“小梁,你说说?”

同样的惊诧出声,却可能有很多种意味。朱麻的理解,显然与秦枚有所不同,虽然还不是很肯定。毕竟这事儿确实是匪夷所思。

“我……”粱乃合顿了顿才说,“好像很神奇,是不是真的啊!”

“小梁,你到国安快三个月了吧?现在分到国安的年轻人,没一个简单的,这些你都知道。长辈创造了条件,但更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争取。如果你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当我没有说过。”朱麻叹了口气,小眼便于聚光,毫无遗漏地扫描着粱乃合那张精致的面孔,“更何况,国家安全无小事,这是我们的职责,对吧?”

粱乃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手下意识地搓着。手指细白修长,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

“哦?”秦枚这才有所觉察,我错过什么了吗?

今天过来,原本只是找老领导聊聊。两人以前也在一起探讨过国术传承,而且也都是行家里手。秦枚得了这段视频以后,除了工作相关,更多的是见猎心喜吧。毕竟有点难以置信,如果没有技术部门的专业评价。

“秦哥,我小叔也来国安了。”粱乃合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

视频虽然并不清晰,粱乃合认出于根顺却是毫无问题。毕竟曾经在藏马山亲见于根顺之神技,白酒广告也是逢播必看。再说这等身手也未曾听说另有他人,想认错都难。

在不恰当的地方,通过不恰当的方式,再次见到于根顺带人飞升,所以粱乃合惊诧出声。虽然立即加以掩饰,却还是被老狐狸一般的朱麻捕捉到了不对头。

当然,如果粱乃合不想开口,倒也没人能把她怎么着。心下有所犹豫,是因为粱乃合却不知道说出来的后果是吉是凶。

夜黑风高的且不说,视频中的那个胖子,第一次出现时似乎颤栗痉挛,第二次出现时点头哈腰。虽然看不清楚面部表情,梁乃合却能理解这不是什么好事。于根顺又会做出什么好事了?还是在湾湾?于根顺去湾湾干嘛?大陆都不够他威风了?

可是,小叔定能考虑周全。

粱乃合从小就崇拜着小叔,所有麻烦都由小叔来摆平,所有愿望都由小叔来实现。直到粱乃合上了大学,而小叔贬谪藏马山。

喊来了小叔,也就是给了朱麻一个交代。至于小叔会不会说,会说到什么程度,那就没有粱乃合什么事了……

“你是说大同啊!我还给他接风来着。想当年我跟小老顾……哦呃,不跟你说这个。”秦枚随口应道。看来年少轻狂时,两人还真是有过一些特殊经历。

“哈哈,你们是的说顾大处吧?得,也快到饭点了。小秦能不能约一下顾大处,我来做个东,就我们四个。顾大处不是很能喝吧?”朱麻爽朗地笑了笑。眼睛睁开以后,粱乃合果然压力大减。

秦枚当即掏出了手机,拨通后大大咧咧地吆喝,“小老顾,到十五局综合处来一下。我老领导想认识一下核心部门的大处长啊!对对,乃合也在!嗯嗯,赶紧的!放心,不让你喝,就你那怂样!”

国安体系很大,办公地点相对隐秘,各局也并不在一起。顾大同到国安以后,担任国安办公厅督察处代理处长,负责国安重大决策和工作部署的督促检查、催办落实及综合反馈,实在是后来居上,手眼通天的人物。

顾大同果然如约而至,怎么说朱麻也是粱乃合的现管,面子得给足了。当然也就是个面子而已,大家都是人精,知道怎么做人做事,做人还在做事之前。

朱麻和顾大同互相道了久仰,果然一见如故。而秦枚算是顾大同的发小。三个人经历不同,却是肩膀平齐的处长,彼此不差什么。再加上粱乃合这个乖巧可人的纽带,甫一见面就相当能融洽。

有意无意间,焦点又回到了那段视频上。

顾大同却是无谓地笑了笑,“这家伙我认识,但没有可能弄进来。乡野小子,不愿离开藏马山,或者有什么神秘传承吧,对什么人发过重誓也不一定。反正我是拿他没办法,否则我就直接带进来了。”

“这样的人才,怎么能任其埋没乡野呢?”秦枚却是大大的不忿,“你办公厅用不着,我台港澳局用得着啊!先让他给我当副手好了,好像挺年轻?”

朱麻只管在一边打哈哈,既不帮腔,也不抢人。

说到最后顾大同也松了口,“于根顺十天左右后会到首都,随便你们怎么搞吧。不过我得先提醒一下,不要搞出火来,烧着自己个儿,那家伙又臭又硬的。”

有名有姓,查起来就简单了,国安好像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粱乃合这回才真正开了眼,也参与其中帮点忙,反正小叔没拦着,建功立业谁不想啊?

再说了,粱乃合虽然当于根顺是自己人,内心却也不是没有碎碎念。本来说好和任静静一起进国安的,藏马山一行,任静静却生生地改了主意,毕业后回了沧海。

另外,楚爷爷的孙女楚楠,曾经是于根顺的女朋友,现在貌似也分手了,问题就出在于根顺是个花心大少。爷爷还整天在耳边唠叨,就差点把孙女儿捆起来送过去了,连楚爷爷的交情都不管。这叫乘人之危啊!

嗯,让于根顺吃点苦头也好……

虽然顾大同点醒在先,秦枚却是不相信,一介武夫,又身在官场,怎么可能和国家机器对抗呢?常言道,功夫再高,一把菜刀。菜刀或者不行,那么长狙怎么样?一把不够,那就多来几把好了。国安什么资源都能调动,国家安全无小事嘛!

总之就是先打杀威风,再示之以恩德,最后诱之以厚利,不信折服不了一个二十一岁的毛头小子!顾大同不反对,朱麻大力支持,秦枚也就放手去搞了。

这处训练基地,位于首都南郊二十公里,属于大兴区地界,本来是鑫达国际贸易有限公司的重型仓库。鑫达公司原是国安直属企业,前年国务院要求企业与部门脱钩,这里也就改成了多功能的训练基地。

于根顺被带进来时,梁乃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坐在高半层的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预审室内一览无余,刚好适合看于根顺的笑话。

而朱麻让梁乃合躲在幕后操作设备,也有最后一道保险的意思。梁乃合思索于根顺的情况时,表情宜嗔宜喜,有忧有忿,都被朱麻看在了眼里。貌似这对年轻人有些渊源啊!

“我今天放过你俩。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俩就得求神求佛,保佑我身体健康了。一旦我发觉被人盯梢,或者感到有什么危险,或者国安甚至公安找我的麻烦,那就是你俩干的!谁让国安神通广大呢?如此一来,必须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另外,我这人没什么操行,女人小孩都杀得!”

于根顺赤裸裸地威胁朱麻和秦枚时,梁乃合已经彻底傻眼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见到粱乃合的笑脸时,于根顺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事情再明白不过。我说八两这混小子跑哪去了,送灵儿去学校早该回酒店了。就算酒店里找不到人,还不知道打个电话问问?

“嘻嘻,顺子哥,这位朱处,是我的领导。这位秦处,是我小叔的发小。”粱乃合乐呵呵地给于根顺介绍,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虽然桌子椅子都成了碎片,飞了一屋子。

“哈哈,得罪了!”朱麻连忙握住使劲地摇晃,也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大家只是在酒店里偶遇,胡乱打个招呼。聊得开心的话,两桌拼一桌都不算个啥。

秦枚却没有这个淡定。于根顺随后伸手过来时,秦枚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动作有点僵硬。就是这只手,刚才随意地拍碎了桌子。要知道这桌子不知从何处辗转而来,年纪可能比秦枚还大些。全实木卯榫结构,沉重无比,桌面更是七八公分厚的整块松木板。就这么粉碎了?

回头见到朱麻的揶揄,还有粱乃合的甜笑,秦枚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双手来握于根顺的手,“不好意思哈!嘿嘿,这回可是让小老顾给坑惨了……”

“哈哈!习惯就好,小老顾坑我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根顺完全不在意,握手即放。随后掏出手机,却发现完全没有信号。粱乃合跟上来解释,“审讯室是无线电屏蔽的,出去就好了。”

“这也意味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于根顺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一马当先出门去。粱乃合乖巧地跟着,说笑间唧唧喳喳,果然是依人的小鸟。

后面朱麻看了一眼秦枚的苦脸,这才想起来顾大同所言的“又臭又硬”,不要太有道理。唉,人家都警告过了,还闹成这样,怪只怪自寻难堪啊!顾大同果然不简单,最好能够引为臂助吧。熬出点名堂来的太子党,哪个是草包了?

而从于根顺的表现分析,于根顺绝非因为事先知情,有所倚仗,所以才肆无忌惮。

也就是说,顾大同也好,粱乃合也好,并未向于根顺透露过任何消息。

粱乃合的心理,朱麻倒是能够琢磨。类似于好玩吧,或者是小孩子过家家,给于根顺找点小麻烦。事后无论成与不成,都没有心理负担。人家小女孩家家的,在背后捣你一拳头,难道你还好意思说疼吗?

说严重点,就是捣乱刷存在,虽然粱乃合自己都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于根顺受到严重伤害,粱乃合不会坐视不理。内心种种,还是颇为微妙,两人年纪也差不多大……

顾大同的心理,朱麻却是无从把握。因为顾大同对于根顺完全掌控?亦或是充分信任?有没有教训于根顺一番并借机示好的可能性?

但可以肯定的是,顾大同对于根顺了解极深。最终这种结果,顾大同应该是早有预料。

无论如何,顾大同履行了协议义务,虽然双方并未明确约定。也算是示好在先吧,这一单需要朱麻接下。同在国安,同为正处,却是隔得好远。山水有相逢,兄弟常常在啊!

如果非要说于根顺有所倚仗的话,那就是一身是胆吧,手段远超世人所能理解。更重要的是,游走于法律和规则的边缘。并且对这灰色地带理解透彻,可谓游刃有余。

诚然,于根顺并没有能力和国家机器对抗。朱麻和秦枚却是无法调动国家机器。如果错用职权找于根顺麻烦,却可能招致无法承担的后果。而此时朱麻已经相信了秦枚的推断,死在湾湾的两个棒子,定是于根顺出手。

可是,那又怎样?

窝囊……国安工作二十年整,朱麻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秦枚却比朱麻想得简单,也活得自在。任谁在酒桌上被四把长狙瞄着,脾气恐怕都不会太好吧?如此说来,“高手哥”也算是很有耐性,给了面子。一个外号,就这么凭空进入了秦枚的脑子。

至于四把长狙能否搞定于根顺,秦枚却是无法断定,并且是生平第一次对此产生怀疑。换了自己在枪口下,亦或是换了任何人,秦枚笃定都是爆头的结果。人能快过枪吗?不能。于根顺是人吗?不知道。

因为于根顺面对四把长狙时,举止从容,气定神闲。

假作真时真亦假啊!四把长狙却是不能重新来过。再来就是不死不休。于根顺已经放言,女人小孩都杀得——呃,这哪是一位政府官员能说出来的话?

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让高手哥当我的副手,高手哥是给人当副手的人吗?秦枚自嘲时,千里之外的王思平一个劲地打喷嚏。

这次老领导也未能替秦枚作出判断。难兄难弟一起耸肩,一前一后地出门来……

“不用忙活了,事情结束了。”于根顺拨通了毛无邪的电话。

“我没忙活啊?!”毛无邪笑得哈哈的,好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开心的事情了,“哦,也忙。这不正忙着摆酒给你压惊呢!”

得,这么多人合伙整我啊!于根顺拍了拍脑门。好容易来趟首都,被人当猴耍。不用说,小老顾才是幕后主使。

“完事了就回来吧,顾哥也在呢!”听见于根顺沉吟不语,毛无邪连忙补充,“其实听到何乃平报告时,我一下子就傻眼了。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差点撞了护栏。打了七八个电话出去,让各条道上的兄弟帮着打听,先得找到衙门啊!”

“哦!”于根顺应了一声。至少毛无邪知情甚晚吧。何乃平又是谁?这名字起得好。

“何乃平就是被你在别墅里收拾了一通的金毛啊!哈哈,忘了介绍,金毛是顾哥的侄子,也就是粱乃合的弟弟,这玩意儿说来话长啊!我到了别墅以后才听叶雨说,可能是国安出手。我立即给顾哥打了电话,让顾哥想办法捞你。”毛无邪一口气说下来,信息量还挺大。

得,还真是说来话长。大山子的这些后人,怎么姓什么的都有啊?没等于根顺回话,手机里就传来了顾大同的声音,“没事逗你玩玩!谁让你一早不找我报到的?跟些乱七八糟的人喝酒!请朱处和秦处一起回来吧,还有乃合。”

得,看来知情者只有顾大同,还有笑语晏晏的粱乃合。无论如何,小女孩总是没什么错的。于根顺觉得,在某些方面,粱乃合和灵儿还真是有点像。

而朱麻和秦枚两个,与顾大同到底是何关系?此事大概没那么简单吧,不过于根顺懒得知道了。转身把手机举了举,“小老顾的电话,谁接下?”

秦枚抢先一步拿过来,语速就跟机关枪一样,“小老顾啊,不带这么坑人的!天可怜见,我只是想礼聘这位兄弟当我的副手来着!”说最后一句时,眼角瞟了瞟于根顺,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知道顾大同说了些什么,秦枚又转向朱麻,“朱处,小老顾请客,去不去?”

“去啊!干嘛不去!上回算是不太熟吧,没灌他!”朱麻脸上的褶子都在伸展。粱乃合不由得想,若论表面积,可能朱处的脸是天下第一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随身携带主场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顾大同却像是改变了不少,神情木然,目光冷峻。或者这只是于根顺的直觉吧。

国安是个大酱缸,水很浑的。顾大同深陷其中,显然不能像在平阳一般游刃有余。心态也是不同,在平阳就是个玩票。玩好玩不好都无所谓,反倒是能够玩好。进了国安却是再没有退路,必须谨小慎微。

若说国安之共性,大概是看谁都像坏人吧,看谁都有危害国家利益的嫌疑。习惯成了自然,哪怕是身边的同事,也会觉得有叛国投敌之隐藏属性,有点以邻为壑的意思。实在是身怀重宝,叛国有门啊!

国安历史上,这类人还真是不少。八十年代国安某处处长俞强生叛逃美鬼供出大间谍金无怠。金无怠系周啊恩来亲派,潜伏美鬼情报界四十年,曾任美鬼东亚战略研究所所长,白宫亚洲战略智囊。最终金无怠在狱中用塑料袋蒙住头部自杀。

想来如果周围多些朱麻这种同事,还真是让人头疼。相对来说,袁煌虢之流,都是战斗力只有五的渣。

而于根顺也从未觉得,在处理复杂关系方面,自己会比顾大同强些。顾大同目下,只是还未适应罢了,或者是正处于全盘接受新环境的阶段。

而于根顺之所以能够轻起轻落地处理今日惊险,不过是因为置身事外,不为一些规矩所羁绊罢了。

换言之,于根顺随身携带着主场,可随时把任何人拎进自己的领域中。在这领域内,于根顺就是神,言出法随,泰山压顶,气势磅礴。而在领域外,于根顺与其他人并无瓜葛,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无欲乃刚。

若说例外的话,那就是藏马山风管委一班同事了。于根顺并不想,也不能以领域内的手段对付之。

仔细看时,顾大同脸上的阴冷已经有了内敛的迹象,虽然还不能像朱麻一般收放自如。

“顾大处,哈哈,顾大处!”朱麻脸上的皱褶很生动,老远就伸出手来,“上回算是你水土不服,今晚必须得喝了吧?”

“朱处,我找人替行吗?”顾大同明显怯战,嘴角有些苦笑。

赵甲第果然在场,尽量往黑影里躲,决心不跟于根顺对视。还隐隐约约地撅了撅嘴,貌似挺委屈的样子。没等于根顺说什么,顾大同已经在那边发话了,“我晚上才叫八两回来接我的,你凶什么?”

“我没凶。我就是想知道你要找谁替你……”于根顺撇了撇嘴。

“朱处,我给你正式介绍一下。”顾大同懒得理睬于根顺的小心眼,笑呵呵地说,“这小子是家父的师父的孙子,勉强算我师弟吧。早年家父的师父是藏马山大刀堂的总瓢把子,身怀绝世武功,率领一群山贼抗日。那一仗,总瓢把子与日酋同归于尽携亡,大刀堂全军覆没,只剩下家父等几个小孩子。家父时年十五岁,后来才走上革命道路。呵呵,这小子在家父面前,说话比我好使。我说,你还不过来?!”

过来的却不是于根顺,秦枚停好车最后才进来。既然公事毕赴私宴,换了一副面孔,就不好让司机故地重游。而几个人当中,必须是秦枚开车。朱麻自觉地坐了副驾驶,留给于根顺和粱乃合一起坐后座。

“小老顾,你可是更阴了哈!不过话又说回来,打小我就没在你身上捡到过便宜!”秦枚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副主陪的位置上,“我说,真的没法把高手哥弄进来?我给他当副手都行啊!”

“你有办法的话,我倒是乐见其成。不过这小子就是个死心眼,打死不肯离开藏马山。前一阵子姜副总理到藏马山视察时,建议把藏马山设置成副县级,他还磨磨唧唧的。对了,让他到异地去当市委书记的女婿,他都不肯——乃合你过来!”顾大同先安置朱麻坐在自己右手边,这是主宾位置。随后又让粱乃合坐在自己左手边,或者是离得于根顺远些?

梁乃合本来还真是跟在于根顺身后,或者是要和赵甲第说句什么,听见小叔喊,连忙一溜烟地蹿了过来,亲热地帮小叔扯筷子外面的纸包。

毛无邪在秦枚身边坐下,两人也是熟人,胡乱地打着招呼,也不计较秦枚抢了他的位置。秦枚做了介绍,朱麻跟毛无邪互道久仰。

于根顺带着赵甲第坐在秦枚另一边。左右看却没有找到何乃平,莫不是老板亲自催菜去了?

这是另一栋别墅的大厅,装修成了好大的包间,可能是这间会所最豪阔的餐厅了吧。就摆了一张大桌,四周有些沙发和茶几。大桌的直径差不多有四米,至少能坐二十个人。七个人落座后显得空牢牢的,有点浪费。

不知道这间会所共有几栋别墅,毛无邪挺能整啊!首都的地价,总要比平阳贵些吧?就算是让盛赛斌在藏马山盖同样的,那也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

“毛公子,怎么不让经理出来见见?是不是觉得哥儿几个不够份儿?”顾大同皮笑肉不笑地问毛无邪。两人的位置差不多相对,看表情有点不太清楚。于根顺倒是觉得,顾大同回京后,口音儿化得严重。

“哪里……怎么会……”毛无邪局促汗颜。毛公子这个称呼,在场面上再熟悉不过的,顾大同喊出来却是生分了些。再说了,谁敢在顾大同面前自称公子?上一个公子惹了顾大同,至今还在学习十以内的加减法呢。不过这些并不是毛无邪汗颜的原因。

顾大同只管似笑非笑地看着毛无邪。毛无邪终于抵挡不住,“哥,你错怪我了。”

粱乃合有点不明所以。梁家跟毛无邪出身的李家是世交,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粱乃合跟毛无邪也很熟悉。

小叔是条汉子,年龄介于同辈和晚辈之间,在同辈中威猛无俦,在晚辈中更是拥有无上威望。粱乃合却很少见到小叔有如此表情,很冷……很冷。粱乃合呼扇着眼睛看向于根顺时,却见于根顺挑了挑眉毛,像是已经知情,却不愿搀和进来。

“不关你的事?”顾大同的声调没变,席上却没有了其它的声音。秦枚当然知道梁李两家的关系,是以高高挂起。朱麻也收起了皱褶,慢慢地喝茶。两人也是不知道个中变故,却愿意等事了之后再喝酒。

“真的不关我事……”毛无邪扭动了一下屁股,这位置离大门最近。莫非早已做好了撒腿就跑的准备?

跑是跑不了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毛无邪终于掏出手机,拨通后气急败坏地吼道,“金毛!你给我滚过来!我撑不住了!”

三五分钟后,何乃平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后面还稀稀拉拉地跟了好几个,莫不是人多势众?前面见过的叶雨和萧楼都来了。一眼就看到了于根顺和抓走于根顺的两个人同席而坐,这个世界变化快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言语。

奇葩的是,范顺龙和王大嘴也跟在后面。又见到于根顺后,两人意外到惊讶。看情形不方便打招呼,两人都露出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于根顺倒是不太明白,哥何时跟这两人很有交情了?

“小叔……”何乃平横下一条心,表情狰狞地走到顾大同面前,垂头丧气地问候。

粱乃合霎时间明白了。小叔所谓的经理,就是乃平!乃平怎么会是这里的经理,这里又干了什么坏事了?和顺子哥的冲突不算。那点儿小冲突,根本不值得小叔如此动怒。

何乃平读书不成器,在社会上瞎混。年前爷爷曾想让乃平去新疆当兵来着,后来被藏马山的事情一耽误,征兵季就过了。爷爷现在可能已经忘了这档子事,孙子孙女太多,再说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在粱乃合的心目中,何乃平属于干不了什么正事,也闯不出多大祸来的角儿。据说小叔当年也是在社会上瞎混,却是和何乃平正好相反。干正事能让人目瞪口呆,闯起祸来也能让人瞠目结舌。

“小叔,这真不关毛哥什么事。我只是借了毛哥一栋别墅,钱都没给过他。”何乃平咬了咬牙,表现得很有担当。

毛无邪果然摊手耸肩。我这好人可是当不得,雷锋叔叔都没有哥的境界!何止是白送别墅给金毛用,金毛来请教问题,哥从来不藏私的,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有几次出点小麻达,还是哥给帮着摆平……嗯?好像味道不太对?顺子哥为什么这么看我?

“老爷子允许经商,但绝不允许捞偏门。你还记得吗?”看着何乃平执拗的样子,顾大同也叹了口气。几年不怎么着家,家里真是乱得可以。老爷子年纪大了,精神头也变差。如果不是于根顺这一出,顾大同还真不知道乃平在外面胡搞瞎搞。有了线索之后,想调查清楚却是很简单。

“乃平,帮你的人呢,说不定是害了你。我知道你是想做些事情,让爷爷和家人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人。”顾大同叹气还另有原因。何乃平百事不成,在家里受惯了气。这回虽然路子不对头,却是憋足了劲,投入了热情。心里大概也有闯出点名堂来,好好地孝敬爷爷,并让爷爷乃至一家人刮目相看的意思。

毛无邪偷偷地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敢在顾大同眼前造次。粱乃合回想从大门处一路走来的情况,若有所悟,也瞪了毛无邪一眼。

“小叔……”何乃平眼圈发红,喉头堵得慌,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这个会所,关了吧!借了谁的还给谁,咱家不挣这样的钱。你看行吗?这件事情,老爷子不会知道。”顾大同和颜悦色地说道。粱乃合当然收到了。

“好!小叔。”何乃平抬头看了一圈,精神有些恍惚。

虽然才半年时间,却在这里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何乃平也从未像这次一样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情。甚至放下架子,屈尊纡贵地和各种烂人打交道。当然,何乃平也在这里找到了当家做主的感觉,一帮子人跟着自己找饭辙,人人喊一声“何总”。

“小叔我在平阳呆了三年,有感情。你毛哥也在藏马山有正经生意。”顾大同也抬眼看着远方,“这样吧,你顺子师叔跟你也是不打不相识,回头我跟老爷子说一声,你跟顺子师叔去藏马山吧,藏马山大有作为!”

“嗯?!”于根顺正认真地感受着人家大家族成员间的深厚感情,却是突然躺着中了枪。这关我什么事?怎么都把不肖子孙往我这儿塞?

“嗯什么嗯?说好!”顾大同已经没有了对何乃平的耐心。

“好……”于根顺彻底无语了。这下可好了,藏马山不但藏着两个杀人如麻的重犯,还有马奋的两个烂孙子,又要加进梁青山的烂孙子。都把藏马山当什么了?

“乃平坐吧!”顾大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抬眼扫视了一圈,“你们都是乃平的朋友吧?大家都坐,吃一顿散伙饭。”

第四百六十章 你们就不要赶着人家相亲啦

“倒是有个正经生意,比无邪的生意大太多。如果乃平能做,那是最好了。”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虽然当场趴下的只有王大嘴,但剩下的包括叶雨、萧楼以及秦枚等人,都在强自支撑支撑罢了。酒量最大的算是朱麻跟范顺龙两个老家伙,却也不敢主动出击了。于根顺喝酒,就是个无底洞。来之不拒且不说,顾大同的酒也都让于根顺替了。酒场上的顾大同很没担当,让人瞧不起。

何乃平倒是没有喝多,主动敬了一杯后,就站起来亲自伺候着场面。听到于根顺放出了大招,何乃平连忙一溜小跑过来倒酒。前面为了提升藏马山老白干的身价,何乃平说过存货不多,现在看来是喝多少有多少,窗台下已经摆了一长溜的坛子了。

“完全知识产权的液晶面板生产,已经通过可行性论证。自主研发,自主生产,国内首创甚至可能引发行业革命,前景十分广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于根顺自行满饮一杯,慢悠悠地放炮弹。

“什么问题?”关键时候总是有人问出“主公为何发笑”,这回是毛无邪。

“一百个亿。”于根顺笑眯眯地看着顾大同,就像说出来的是一百个元。貌似我从来没求着你办过什么事吧?现在有点小事了,你看着来就行。

你妹……正在倒酒的何乃平动作一滞,酒撒到了桌面上,极其兴奋的表情瞬间僵硬。原来是逗哥玩的,这位师叔——姑且是师叔吧——真不厚道,为老不尊。倒也没有老到哪里去,可辈分摆在那里呢!

“我国是液晶面板的最大消费市场,也是全球液晶面板产业的唯一增长点。可是国内没有产能,完全依靠进口,所以一直受制于人。”范顺龙长期在宣传口上工作,近期作为电视台副台长,起码也是对彩电行业有所了解,说起来竟然头头是道,“前两年东南亚经济危机时,全球面板生产作为资金密集型产业,损失极大。大陆派出了一个庞大的采购团,拯救了湾湾的面板产业。回头湾湾缓过劲来,却是以怨报德,联合日韩掐住大陆的脖子。这个产业对于国民经济发展具有重大意义,争取发改委立项应该不难。”

“国安企业局也可以为该项目背书吧。”朱麻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却也没有说深说透。

这个项目并不难理解,牵扯的问题却很复杂。如果有一百个亿就行的话,有钱的人还是很多的,能贷款的人就更多。

想来马奋和唐大年很可能都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于根顺的项目吧,不管是主动与被动。而死在湾湾的那两个棒子,终于是死得明白了。秦枚本就熟悉台港澳事务,前期又下了不少功夫,还是调查到了不少事情,也都共享给了朱麻。朱麻思前想后,觉得有点连不上。现在总算有了因果——于根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手段相当狠辣。

只是,于根顺大大咧咧地甩出来这么个话题,是不是不够慎重?朱麻沉吟着。反正酒气上脸,再没有其它表情。场中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形形色色成分复杂,所谓交浅不可言深。于根顺这人,有点意思啊!或者有什么别的深意,也未可知。

“那就麻烦朱处和范台长,帮着给运作一下。我已经有了技术储备和人才积累,但到底怎么操作,还是一头雾水。项目成功了大家都有好处,不管是哪个路子的投资人,也都欢迎洽谈。”于根顺原本也没指望随便说句话就能解决问题,说出来只是挤兑一下顾大同罢了,并没有想得太多。

顾大同没有接招,有两个人给出些主意,也算是意外收获。或者真的可以往国家利益上靠一靠?国家利益的盘子太大,想必国家不会介意的。当然,具体怎么操作,还得落实在顾大同身上,那就不是酒桌上的事情了。

“今日幸会于主任,了不得的机缘啊!希望日后多多联络!”范顺龙的舌头已经大了,却挣扎着向于根顺举了一满杯。

若论官职或者年资,范顺龙无疑是最大最老的。今晚范顺龙却有种攀龙附凤的感觉,姿态一直摆得很低。本来何乃平就是范顺龙仰视的存在,这间无名会所也是个人间仙境,结果顾大同一句话就给关了?在场随便拿出一个人来,范顺龙都愿意折节下交,没承想一下子认识了好大一堆。而起因却是一滩糊糊事,王大嘴这厮还真是老子的福星……

得了于根顺一句“范台长”,范顺龙更是如沐春风。这桌上的主人,无疑是神龙见首的顾大同。而桌上的垓心,却是神秘莫测的于根顺。机遇偏爱有准备的头脑啊!至于早先盘算的利用于根顺的武功,却是细枝末节了,友谊要源远流长。

无论如何,那个什么动画片,先给安排上黄金六点档,诚意为先。范顺龙醉眼朦胧,内心却是无比清明。能帮上太子党们最好,还不能给他们回报的机会。太子党们品行多恶劣,却是不肯欠下人情的。

世道不公啊!不定什么时候,太子党们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儿来,那就够普通人吃香喝辣……

“朱处我能不能请个假啊?我小师叔头回来首都,我想陪着转转。”粱乃合扬起小脸来,貌似紧张兮兮地请假。小女孩的柔弱表情,是一种强大的武器,直接把男人刺激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从小到大,粱乃合但有所求,皆无往而不利,即使被求者不知道粱乃合的身份。

“才上班几天啊?请什么假!”顾大同不假辞色地一口回绝,虽然批假者不是他,“你小师叔事很多,没空陪你玩。”

看表情,不像是小师叔事多,倒像是小师叔是个多事的人?朱麻笑眯眯地没作声,等着叔侄俩吵完了再做决定。不得不说,于根顺对小女孩的杀伤力很大?羡慕嫉妒恨啊!想当年哥年轻的时候,呃,年轻时哥脸上就长褶子了。

“哦!”粱乃合撅了撅嘴,很受伤的样子。讨厌啦,小叔定是误会了!嘻嘻,误会也好。人家喜欢小师叔啦,你们就不要赶着人家相亲啦!

要说粱乃合对于根顺的兴趣,也是有一些,了解得也透彻。所以才知道,嫁给于根顺那不是嫌自己过得太舒坦吗?

后面的话,被粱乃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其实,楠楠姐也在首都呢!

第四百六十一章 什么时候失去了双桨

先有北海,后有北京。

对过的白塔有如坐佛,塔刹上端的华盖及塔顶,隐然一副佛法无边的巨大面孔,从神秘的云端俯瞰着芸芸众生。

楚楠坐在琼华岛的一块假山石上。

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柔软的垂柳枝条随风而动。海面上倒映的白塔碎了。随后又点点滴滴地聚拢起来。

楚楠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系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衣,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小船滑行在纯净碧蓝的水面上。歌声和欢笑齐飞,与周围和谐一体,童心本就是一种风景。

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我的双桨?楚楠抱着双臂,晨风有些凉意。

借调镇海以后,楚楠在市公安局政治部干部处出任代理处长,正科级。市局党委书记、局长亲自进行组织谈话时,楚楠也没说出想当刑警的愿望来。干什么还不都是一个样子吗?到点上班,到点下班,节假日休息,一切都是有条不紊。

沉稳冷静识大体,绝无骄娇二气,才堪大用。镇海市局局长如是说。当然还有龙生龙凤生凤,楚书记的女儿果然不简单云云。这些楚楠就没有必知道了。

干部处的职责是,协助地方组织人事部门管理、考核、推荐下一级公安机关领导干部及班子建设,负责局机关和直属事业单位的机构设置和人员编制,以及干部任免、调配和职称、劳动工资的审核及报批管理工作,算是公安局内部管理的核心处室。

无论楚楠走到哪里,看见的都是笑脸热切,欢迎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尤其到所辖区市分局调研时,一把手必须亲自汇报工作,并陪同上级领导共进工作餐。

不过,各个口子都有专员负责,楚楠只是听听汇报作作指示就好。原本拟扶正的副处长,虽然被人鹊巢鸠占,却是毫无怨怼,尽心尽力地辅佐着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大处长。

不到一个月时间,楚楠就熟悉了新的工作岗位。熟悉之后却又觉得,自己上不上班,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没有村民丢牛,没有夫妻打架,没有两村械斗,没有协警训练……什么都没有。

楚楠的行政关系一直放在藏马山。办理调动手续就是干部处的职责范围吧,无须麻烦别人,楚楠自己一句话,就有人跑腿的。可是楚楠好像把这茬给忘记了,也没有人提醒过她。楚书记的女儿,做事总是大有深意的吧?

楚书记的女儿,这是楚楠的身份。只要在镇海市,楚楠就只有这一个身份。强光照射之下,再无其它颜色。

虽然楚楠知道,楚书记初来乍到,浮在镇海政局之上,并不会得到楚楠在干部处的待遇。尤其是在经济建设领域,楚书记还远远没有拿得出手的举措,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不过楚书记擅长人斗,总会找到对手的弱点加以利用吧?

楚书记的事情,楚楠并不关心。

而且,即使是被架空的书记,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书记。非市委常委及其周边人物,并不会有一星半点的认识。或者,市局局长算是个人物?但也只会把楚书记的女儿捧在手心里,惯着,纵容着,提供各种机会。

而且,即使是一直被架空,只要不犯经济上的错误,楚书记就可以四平八稳地把官当下去。至于政治上的错误,还轮不到一个地市级干部来犯。

平安就好,不是吗?妈妈这一辈子真不容易。

作为楚书记的女儿,二十二岁实职正科,三十岁之前升正处,三十五岁之前调副局,四十岁左右升正局。即使得不到实职,至少也能混个正局级侦察员吧,那时候楚书记早就退休了。楚楠几乎看到了一条平坦的大道,无风无雨,水静波宁,就像眼前的北海。

名字叫海,不过是个湖罢了。草原异族入主中原,以为这等湖泊就是大海了。楚楠走过沧海走过镇海,再找不到儿时看北海的感觉。

后天爷爷生日,还是市局局长给提的醒。公啊安部有个基层政治工作的研讨会,小楚你代表局里参加吧。老爷子年纪大了,楚书记工作又忙,你不着急回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市局办公室主任陪同楚楠到了首都,放下土特产就走。

虽然楚楠一直笑语晏晏,却没有瞒过人老成精的爷爷。不过爷爷并没有追问楚楠,而是打电话把楚向前臭骂了一顿。楚书记这回却是躺着中枪了。楚楠调到镇海工作,还真是不关楚书记什么事。不过楚楠并没有跟爷爷解释,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

也没必要跟任何人说起,哪怕是妈妈或者爷爷。楚楠的心事,只能自己默默地消融。每天清晨,楚楠都会穿着运动装,跑到从小熟悉的北海……

“北海素有‘太液池’之美誉,湖心的琼华岛又叫万岁山。忽必烈在这里建了广寒殿,传说这也是辽萧太后的梳妆楼。明万历年间这楼忽然倒塌了,琼华岛顿时失重。清顺治八年,一座白塔仿佛天外飞来般出现在山巅,填补了空白,构成了风景中的风景。”

一个清脆柔糯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楚楠也随之看向对面的白塔。这是皇城根下长大的人在给外地人导游,语气中带着下意识的自豪。听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嗡嗡嗡时期,首都许多宗教建筑被破了‘四旧’,却没有哪个红卫兵小将想过把白塔毁掉。首都出生的孩子,谁不曾在北海公园里划过船呢?可以说都是在白塔的注视下长大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就是在这块太湖石上诞生的……楠楠姐?”

导游边说边转了过来,嘴巴顿时凝住,大眼睛呼扇着惊讶。楚楠无谓地笑了笑,“乃合来啦!”

粱乃合来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于根顺跟在后面。

大汗衫,大裤衩,光脚穿一双硕大的粗牛皮凉鞋。这身松垮的亚麻混棉针织衣服,好像是在平阳秀水街买的?汗衫十块,裤衩十五,凉鞋五十。是楚楠付的钱,于根顺经常一时不便。不过,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楠楠。”于根顺也笑了笑,目光很热。

“嗯。”楚楠的眼神有些飘。曾经觉得已经把这人彻底忘记。在镇海时也确实是很少想起来过。但这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楚楠却是无力将其推开。怎么会在千里之外偶遇呢?

“到北海了,不能不划船吧?”粱乃合呼扇着眼睛,看看于根顺,看看楚楠,嘴角一丝调皮。

那就划船好了。大家怎么也算是朋友吧,不会变成仇人。楚楠站起来,跟着粱乃合走向管理处,觉得背后有灼热的目光。

粱乃合很快就租好了一条小船。不是儿时的那种木船,鲜红的玻璃钢船体,画着可爱的卡通图案。于根顺蹲下身,一手把住船舷,另一只手伸向楚楠。楚楠抓住了。这只手很大,比楚楠的手大一倍。楚楠很快脱开,船体晃了晃。

“唉哟,我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啊?”粱乃合秀眉紧蹙,没有去抓于根顺伸过来的手,反倒是双手捂住了肚子,表情好像很痛苦。

“不要紧吧?”楚楠见状又想上岸,却被粱乃合拦下,“没事没事!你们划吧,我先失陪一下!不好意思哈小师叔!”

没等于根顺答话,粱乃合早已脚步轻盈地跑了。就算是装的吧,也不知道装得彻底点?

第四百六十二章 你是我的今生

岸边三三两两的晨练者。有个老头腰里别着收音机,摇头摆尾地跟唱“站立宫门叫小番”。京韵京味倒是足,惜乎四郎年纪太大,声嘶力竭卡在半山腰。

旭日初升,氤氤氲氲的白雾逐渐消散。

海面再无别的小船。说是小船,其实能供六七个小孩乘坐。主营业务大概就是供小学生集体嬉闹吧?让我们荡起双桨。

划桨的是于根顺。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动,犁出的划痕消散在水花中。楚楠坐在船头上,望着岸边的垂柳出神。

一时无话,静谧也是一种享受。虽然近两个月未见,却也没有因为生疏而尴尬。在这遥远的地方,熟悉的人物和场景都远去,心境也是不同。如果世界只是一条小船,该有多好……

“楠楠。”于根顺收起了船桨。此时岸边已经影影绰绰的,再无喧嚣。

“嗯。”楚楠没看于根顺,俯身划了划水,凉沁沁的。海面像是碧蓝温润的玉。

“我来送灵儿开学。顺便给动画片《虹猫》作动作捕捉,这几天基本折腾完了。他们制作成数据库,可以无限生成新画面。这是国内一流的动画作品,孩子们会喜欢。我晚上借住在小老顾家里,今天粱乃合请了假,陪我出来走走。然后就到这里来了,我是头一回来首都。”于根顺说得很没条理,甚至有点絮叨。

“嗯。”楚楠继续掬水,神情很专注,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离开藏马山吗?”于根顺咬了咬下唇,“其实,你对我很特殊,也很重要。我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

“嗯。”水流缓缓地从楚楠手中滑落,丝丝缕缕。

“藏马山上的大刀堂,你也知道,最后的总瓢把子叫于家傲。”于根顺不清楚楚楠的“嗯”是什么意思,自顾说下去,“于家傲父母双亡,有个妹妹叫无双,和小朵那么可爱。也就是和小朵那么大时,兄妹分离,再也没有见过。寻找无双,是于家傲一辈子的心愿。”

“后来,于家傲遇见了玉奴,夫妻恩爱。就在玉奴发现怀孕那一天,日本鬼子突然袭击,大刀堂覆灭。于家傲狠下心肠离开玉奴,拼掉了鬼子的指挥所。也算是死了吧。”

“玉奴顽强地活了下来,受尽了苦楚,把孩子养大。解放前,玉奴全家迁往南洋。要带玉奴和孩子一起走,玉奴却不肯。因为她的老公死在了这座山上,她要守着这座山。她做到了,终于埋在了这座山里,抱着她老公用过的一把大刀。”

说话时,于根顺两眼迷茫,似乎是盯着远处的白塔。楚楠则停止了动作,定定地看着于根顺。

这些事情,楚楠多多少少地听说过一些。正在拍摄的电影,当然也有所了解。不过,顺子在这里痛说革命家史,是何道理?不就是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吗?需要下这么大的决心吗?

相处一年多,从相见两相厌开始,不断地加深了解和理解。过程当中虽然磕磕绊绊,彼此间却是真地动了情,爱得深沉又无奈。终于无可调和,各奔东西,却也没有变成仇恨,至少理解还在。从顺子的表情里,楚楠读出了很多东西,却是似懂似不懂。

因为楚楠从未见过顺子如此的凝重。

楚楠还有一种直觉,顺子完全敞开了心扉,脆弱又孤独。不再是高山大川,不再是顶天立地,反倒像是个无助的孩子。或者是迷途的羔羊?

于根顺的下一句话,却是让楚楠张大了嘴巴。

“藏马山于我有着无可替代的意义。我却不知道,我是于家傲,还是于根顺?或者说,我又是于家傲,又是于根顺?简单地说,我死了以后,又醒了过来,发现我变成了我的孙子。”于根顺笑了笑,笑得很努力,嘴巴一个劲地哆嗦。内心却像是忽然轻松了许多?

这些话,从未对人讲起过。此前跟苏烟模模糊糊地提及一些事情,只是云里雾里,无法说得透彻。

“除你之外,你也知道,还有三个人女子对我很重要。苏烟,像极了玉奴,我无可自拔。小朵就是幼时的无双,灵儿是长大以后的无双。我不知道真正的无双是否还活在世上,更不知道能否见到。”于根顺叹息一声。我的无双,你在哪里?

“即使见到了又能怎样呢?永远不能弥补一个哥哥的遗憾。我亏欠的人实在是太多,比如我的儿子,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于根顺眼前出现了于贵来那卑顺的眉眼,一辈子仰人鼻息不敢抗争。

良山完小搬迁重建后,于贵来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连腰杆也挺直了。在儿子的支持下,于校长找到了自我。于贵来却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他的父亲,在缺位六十年后,努力地回归。

“我在小朵和灵儿身上,弥补了一些。就像在苏烟身上,补偿我对玉奴的亏欠。这些补偿,其实很享受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于根顺认真地看着楚楠。让楠楠理解这些,会不会太难?

“嗯?”楚楠的话语终于有了含义,虽然还是那一个字。好像是明白,好像是不明白。

“但你不同。或者你和她们三人同样重要,如果不是更重要。你是我的今生。你不是任何人。或者是冥冥中注定,就在前世变今生的当天,我遇到了你,从讨厌到深爱,到不知所措。这不同还在于,我亏欠了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你。有时候,选择了回避。我以为我能为了过去而放弃现在。可是我做不到。我伤害了你,自己也鲜血淋漓。”于根顺的眼睑垂了下来,如同老僧入定。

放弃自己或者很容易。放弃你,怎么能做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船在海面上飘荡。岸上的老头终于理顺了嗓子,一叠声地唱将起来——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船体晃了晃。

楚楠靠了过来,依偎在于根顺怀中。事情太复杂了,乱得没有头绪。可是,我需要理出头绪来吗?

苏烟没有到过藏马山,也永远不会来藏马山。于小灵刚刚进入大学,丰富的人生还远未开始。时间或者可以化解一切。

原来顺子一直生活在过去,兀自扛了那么多的责任,就像背着一座藏马山。强壮如斯,也是压力山大。我要把他拽回来,和他共同面对——

活在当下!

第四百六十三章 孙女儿是爷爷的缰绳

山脚下巨树如盖,房子不多,院子很大,并不觉得溽热难耐。

于根顺陪同楚楠站在门口迎客。各色客人川流不息,多有目光扫视过来,于根顺则微笑回应。这算是老楚家孙女婿的正式亮相?

回头客人给楚将军祝寿,少不得以小公主的天作之合为谈资,老楚则报以爽朗的大笑。楚楠听不见客厅内的对话,于根顺却至少听到了郎才女貌,少年才俊等字眼——“也只有这等人物,才能配得上咱家小公主啊!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的?”

留下来用餐的并不多,只有体己的老哥几个。除老梁和老李之外,另有几个老头,于根顺只管跟着楚楠乱叫爷爷。

中午时候,楚向前坐着顾大同的车赶来。见到于根顺时,虽然有些意外,却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楠楠如何选择,当爸爸的实在是权限不大。给几个老头见过礼后,楚向前就和顾大同到一边说话去了。

爷爷出没处,梁乃合必到。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其实,孙女儿是爷爷的缰绳才对。这缰绳很柔软,却很有力道。马蒂儿之于马奋,梁乃合之于梁青山,基本上大差不差。都是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最终栽在孙女儿手里。

“乃合,工作顺利吗?”三个老伙计当中,就老李没有孙女儿,是以看着梁乃合十分眼热。

“李爷爷,顺利啊!”梁乃合乖巧地笑了笑。

“属小龙的吧?”老李一脸的欢喜,从来就没有这么慈祥过。

“嗯,李爷爷。”梁乃合很顽皮地眨了眨眼。

梁青山顿时不乐意了,“乃合才二十一,你孙子都快三十了,瞎问什么?”

“说不定乃合就喜欢我孙子呢,你管得着吗?!”老李嗓门很高,吹胡子瞪眼不服气,“二十六好不好?大几岁怎么了?成熟稳重!我家无邪一步一个脚印……”

恰好毛无邪一脚踏进来,躺着中枪却又退不出去,只好讪笑着上前叫了一圈爷爷。老李脸上的得意掩饰不住,即使他想掩饰,“无邪,带了多少坛子过来?少了我可不答应!今儿个都尝尝我孙子酿的酒哈,回头再让我孙子送家去两坛。喝好了话,都给广播广播,这可真是好酒啊!”

“爷爷,我带了一后箱呢,不够的话我再打电话让他们送!”毛无邪心虚地看了于根顺一眼,却也不能拆了爷爷的台,难得给他老人家长回志气,以前净给爷爷丢人了。

一众爷爷都是看着毛无邪长大的,甚至没少给他擦屁股。不过今年来这孙子还真是没出过什么幺蛾子,看上去连气质都变化很大,说是成熟稳重也并不为过。

“来来,坐爷爷这儿!”老李把旁边的老头挤了挤,让出自己的位置给毛无邪。毛无邪连忙陪着笑入座。说是老李身边,其实是梁乃合身边。本来梁乃合就坐在老梁和老李之间。今天老李似乎要毕其功于一役,虽然做媒的水平很一般,“乃合啊,院子里那么多孩子,李爷爷就亲你一个!咱家人口少,你嫁过来就是你当家!”

毛无邪臊得很想往桌子底下钻。粱乃合笑着不依,“李爷爷,我跟无邪哥哥就跟亲兄妹一样。再说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哦?”这下子梁青山也瞪大了眼睛。几乎数不清的晚辈当中,梁青山还真是对乃合的婚事最为关心。

正在埋头喝酒的于根顺,忽然间大腿一疼。已经认真敷衍了大半天,好容易才脱出了大家的注视和品评,于根顺当然要抓紧时间自斟自饮。不会是因为喝得太多吧?于根顺莫名其妙地看向下黑手的楚楠。

说起来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被拧过了,这滋味回味无穷啊!可楚楠这是什么表情?于根顺迷惑地向四周瞟了瞟。却见老梁、老李、老楚都看向自己。其他老人各忙各的,都没说话。唯独毛无邪幸灾乐祸地傻笑。

原来,众目睽睽之下,粱乃合小脸一红,若有若无地看了于根顺一眼!

有喜欢的人就有呗,女大不中留嘛!可是,这丫头片子看我干嘛?于根顺终于知道了挨拧的原因。埋头喝酒也是听得见别人说话的,再配合以众人的古怪表情,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以于根顺对粱乃合的了解,这丫头片子分明是故意的!粱乃合的脑瓜很灵光,也很会做人,这种情况,实在是不能以“下意识”或者“不小心”来解释。再看向粱乃合,正以大家闺秀范儿悠闲地夹了一小片生鱼,哪有一点做错事的自觉?

几天来,粱乃合对于根顺相当热情,熟人越多就表现得越亲昵,连顾大同的反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这仅限于人前。

而在人后,粱乃合却像是刻意地保持着距离,甚至人前人后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昨天在街上,一辆摩托车斜窜过来,于根顺揽着粱乃合往旁边一躲。却发觉粱乃合浑身一颤,还用手抚了抚被揽的腰部,就像掸灰一样。虽然动作轻微,掩饰得很好,于根顺却觉察到了粱乃合内心的战栗。

这战栗并非因为异性身体接触的陌生体验,而是极度不适而引发的过度反应。

事后于根顺把这疑惑说给了楚楠,换来的却是嗤之以鼻。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孩都乐于向你敞开怀抱?自作多情的色狼!

楚楠当时在场,三人一起逛街,准备送给爷爷的寿礼。楚楠当然也没把粱乃合当成潜在的情敌,在感觉上,就像是带着未成年的小姑子玩吧。虽然粱乃合只比楚楠小了两岁,而小了六岁的于小灵才是情敌呢。

事实上,顺子周围的女孩很多,大多数也对顺子有感觉。楚楠也只好以此为自豪了——不吸引女孩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抢手才有价值嘛!虽然烦了点……

更重要的是,顺子对包括马蒂儿、陆晚、水阑珊在内的一众女孩,确实是保持着距离。对粱乃合,顺子也不会有特殊的兴致,无论粱乃合对顺子如何。

再说了,就在北海相遇时,楚楠已经知道粱乃合的心意,并且心下领情。因为此前粱乃合陪着楚楠去过北海,也知道楚楠每天一早就呆在那里。也就是说,粱乃合是把顺子送到楚楠面前罢了,租好船后才借故离开。

也就是在那个远离人群的海面上,顺子剖白心迹,说出了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原委。楚楠虽然似懂似不懂,却是接受了自己的当世唯一性,重新投入了顺子的怀抱。不能让顺子沉浸在恍然若梦的过去了啊!

回想起来,粱乃合和任静静在藏马山时,好像是过度亲密了一些哦?呃,这是咋说呢?

也对,任静静反倒是主动进攻过顺子的,最近没有动静了。

不过,顺子招蜂惹蝶总是不对,掐一把是应该的。隔了这么久,手感还是那么好。楚楠在桌子底下下黑手,脸上却保持着微笑。

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根顺好整以暇地夹了一筷子鱼肉,殷勤地放在楚楠的餐盘里。我这比晴雯还冤呢,真是的!

“爷爷,我吃好了。你不许喝太多哦!”粱乃合叹口气站起来,娉娉袅袅地离开了。看背影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楚楚可怜。

第四百六十四章 偌大的聘礼

“祝爷爷健康长寿!爷爷您随意,我干了!”

于根顺单打了一圈,走到每个人跟前都是同一句话。今天吃亏吃大发了,是人都得叫爷爷。一圈下来,差不多两斤酒入肚,于根顺面不改色心不跳。桌上的爷爷们,多是曾经出生入死豪气干云的宿将,怕过谁来?看这小子惊世骇俗地顺眼,随意就是干了。

老楚倍儿有面子,老梁深与有荣焉。老李心里虽然有些不忿,但唯物主义地说,无邪跟这小子比较,好像是略差了一线,就那么一线线……好在咱无邪用情专一啊?还是有机会的!

楚楠却是扔了老大一个白眼过来,不逞能会死不?既然逞能,那就逞到底吧!楚楠拉着刚坐下夹菜的于根顺站起来——小两口同敬诸位爷爷,但爷爷们就不要喝了。爷爷们果然没喝,年纪大了不饶人,得喘口气先,要是搁在年轻那会儿……

楚楠略沾了沾唇,于根顺倒是又一口干了。干了还不算完,楚楠还把自己的酒倒进了于根顺的杯子。灌不死你个酒缸!

酒缸当然是灌不死的。楚楠说了句“爷爷们吃好!”就拽着正在补杯的于根顺离席。

“我杯里还有酒呢……”于根顺嘴里嘟囔着,又抓紧时间夹了一筷子菜,惹得爷爷们一阵大笑。老小孩,爱起哄。

楚楠的闺房在二楼,布置得和沧海那间基本相同,简约明快略带着点小女儿情调。于根顺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背后抱住楚楠,借着酒意就想做点什么。楚楠身材挺拔健美,凹凸有致,却又是相当的敏感。

“臭流氓,放手啊!”楚楠好容易挣脱开来,气喘吁吁的。并不是顺子抱得有多紧,而是人家没了力气啊!

于根顺果然放手,顺道却又把手送到鼻尖闻了闻。果然是提神醒脑,沁人心脾,于根顺脸上的笑容要多坏有多坏。跟女孩子讲道理,实在是费力不讨好,远不如实际行动那么有效。楠楠现在离席,定是要质询梁乃合的事情。哥这冤的!既然说不起清楚,那就要先下手为强。

“说说吧!”楚楠在窗边坐下来,还在努力地平复着心跳。凉风从外面吹进来,满眼的绿。

“没的说!”房间里再没有椅子,于根顺只好很不见外地坐在了床沿上,脖子梗梗着。

“说说吧,梁乃合为什么要看你?”楚楠果然有警察的架势。惜乎语气不好拿捏,刚刚又被嫌犯轻薄过,听起来不像是不怒而威,倒像是娇憨执拗。

“一定是因为我长得帅!桌上就两个小伙子,你看毛无邪都丑成啥样了……”于根顺甩了甩头,貌似风流俊雅,如果长发存在的话。

谁让哥长得这么帅呢?如果帅是一种罪,哥一定会被斩立决,没有缓期二年执行的机会。

“其实我知道。但不是很确切。”楚楠果然被于根顺的风采吸引住,如果不是被恶心住。审讯却是无法进行下去了。总是被顺子带到沟里去,怎么也占不了上风。可是,我需要占上风吗?妈妈说,你战胜了你的男人,你就输了。

“哦?”于根顺奇怪了,我都不知道,你知道?

“我去藏马山之前,好多人给介绍男朋友,都是所谓‘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有时候碍着面子,我也不得不去相亲,很烦。无处躲藏,就想逃出去。”楚楠回忆往昔时,小鼻子皱得很可爱。其实也不过是两年左右的事情,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

“幸亏你躲了,否则怎么能捡到这么大个宝贝?恭喜你,你赚大发了!”于根顺唏嘘不已,原来楠楠扎根藏马山还有这么个原委?“不过你可千万别劝乃合往藏马山躲了,藏马山像我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其实也不是很多。”

“别臭美了,乃合是拿你当挡箭牌的。把你放前面摆着,更差的就不要送过来现眼了。”楚楠撇了撇嘴。到首都跑一趟,顺子的嘴皮子溜了很多,也算是一方风水?“更重要的是,挡着梁爷爷吧,我觉得。”

于根顺明白了。反正道道已经给爷爷画下了。如果爷爷能把顺子抢过来,乃合就认了。反正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抢不过来,爷爷就别烦着乃合了?

可我是招谁惹谁了我?这也讲能者多劳?于根顺只好摸摸鼻子,长得太帅真是一种负担。

“还有一点,我仔细想来,从未见乃合跟男生亲近,倒是和任静静关系特别密切。”楚楠若有所思,提及任静静时,又没忘记扔给于根顺一记白眼。于根顺只好再表示无辜。

“你是说——乃合不喜欢男人,却喜欢女人?”于根顺有点不确定。断袖分桃,男风古已有之。清道光年间有一部小说《品花宝鉴》,是男风小说的最高成就。

但说到底也就是把男人当女人用吧。莫非女人也能把女人当男人用?你说这多浪费……

不对啊!这么说来,任静静藏马山一游后,就离开了粱乃合?还是因为我?原来乃合是恨我的?你说这得有多复杂?

“反正乃合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女孩。而你倒是个简单的挡箭牌,不用太得意。”楚楠总结发言。

于根顺的眼球晃了一圈,我很得意吗?我是压力顿减好不好?甩掉包袱一身轻,于根顺心里又有点不老实。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于根顺掏出手机一看,却是顾大同。

主厅里的家宴,只招待几个老家伙,添上几个孙儿辈伺候桌子罢了。楚向前和顾大同反倒是没有资格上桌,只过来敬了一杯酒,然后就不见了。楚楠领着于根顺到了一个小厅,正见到楚向前和顾大同在对酌,小方桌上放着四个小菜。

“楚书记,顾局,明天我就回藏马山了。本来打算计划前天回的,留下来是因为老爷子的寿辰。”于根顺先给楚楠拉了椅子,安排楚楠坐好后,才走到对面坐下,慢慢地补充道,“楠楠,跟我一起回去。”

可惜这里只有啤酒,又不好去大厅拿。啤酒也是酒啊,凉丝丝的舒爽。于根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才就没喝痛快。

“哦,也好。”楚向前超着女儿笑了笑,声音低沉。仰头把大半杯啤酒喝完。于根顺又给满上了。

一时间没了话,酒喝得压抑。

“液晶面板项目,有眉目了。”顾大同只呷了一小口,丝毫没有因楚向前和于根顺的满饮而觉得不好意思。人要跟驴子比脑子,不能比别的什么东西。

军队、国安和老促会分别背书,发改委原则立项,加速审批流程。作为国家级重点科技开发项目,资金筹措也不是问题。于根顺把“这么点小事”推给顾大同后,自己就做卡通片动作捕捉去了,倒是把顾大同给忙了个底朝天。当然,为了藏马山和顺子师侄,梁青山也亲自打出了好几个电话。

当然,顾大同说是有眉目,也仅仅是个眉目而已。就像盖房子,目前顶多算是拿到了土地证,离得交钥匙拎包进屋还早。

当然,有了土地,房子肯定会有就是了。一切都会有条不紊地推进,虽然一定还有这样那样的困难需要克服……

“嗯。”于根顺又灌进了一杯,似是对顾大同的叙述不以为意,“这个项目我想了想,觉得现在的藏马山吃不下来。总共十万人,每人背着十万,太重。如果强行吞下去,可能整个藏马山都围着这个项目转,藏马山也就不是藏马山了。即使没有风险,也不符合我的远景规划。藏马山发展,我要慢慢来,不急功近利。”

顾大同差点让啤酒呛着,你胡说些毛?你这是小孩玩尿泥呢?你把老子累得跟个傻小子似的,你不玩了?难道是……顾大同看看楚楠,看看楚向前,若有所思。

楚向前慢吞吞地灌进了一杯啤酒,脸上有些苦笑,也看向楚楠。

楚楠却是愣住了,都看着我干嘛?这事还真是有点诡异。顺子做事率性了些,却绝不是不知深浅的人,也不会朝三暮四。

霎时间,楚楠的眼圈红了。这几天一直和顺子在一起。聊聊藏马山的开心,也聊聊镇海的不开心。说过的话,比在镇海市局这一个多月加起来还要多。当然也有说起过楚书记初临贵宝地的情形。

镇海是地级市,经济发展差之副省级城市沧海远甚。而楚书记在经济发展方面,也并没有太多谋略。所以楚书记虽然贵为当家一把手,却也是浮在半空中,抓手乏力。现在可能需要一个大招吧,也是打开全局的契机。

难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液晶面板项目,楚楠也是略知一二的。至少知道这是个百亿级别的大项目,顺子已经筹备了很久,眼见着就成了。

“楚书记,如果你觉得这个项目能在镇海发展起来,就找一个梯己的人跟我联系。前面我准备下的人和物,其中有些可能还上不得台面,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后面的事情,你直接和顾局联系就好。还有我一个朋友投资从吉林买下了旧的生产线,正在打包运输,我可以让他直接运往镇海,他算是投资人之一吧。”

楚向前慢慢地喝着啤酒,脸上阴晴不定。

一百个亿,是楠楠的聘礼吗?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

“妈妈,我真的想爸爸了!”

白小朵手里拿着半根黄瓜,嚼得脆生生的,嗓音更加脆生。满眼满脸的热切,实在是让人无法拒绝,无论她的要求有多么离谱。

三年级的小女孩,已经接近一米半的个头。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快吧,小脸显得有些瘦削。皮肤也没小时候那么白嫩,但闪着健康的光泽。这几个寒暑假都是在藏马山渡过的,养成了习惯。昨天刚考完试,今天小朵就想着去藏马山找爸爸了,还特意加了个“真的”以示强调。

在沧海算是圈养,在藏马山就是放养。整天泼风似的跑,两个孩子能吃能喝能睡觉,无病无灾无烦扰。尤其是小朵,没几天就能混成一群小孩子的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小朵的感觉不要太好。要是惹出祸事来,上有无所不能的爸爸,下有威风凛凛的哥哥,罩得住。

哥哥当然不是白小朵治下的白小石,而是即将升入初三的陈沫。嗯,藏马山大名鼎鼎的沫沫哥,隐有“小瓢把子”之称,在小朵心目中是仅排在爸爸之后的第二偶像。没有第三。

“过几天爸爸会来接的。”苏烟抬头微笑,永远那么恬静温柔。

“哼!我自己去沧海好了,我让苗爷爷送我!”小朵撅起了小嘴巴,从热切期盼到强烈不满,瞬间完成转换。苗爷爷就是家里的司机苗师傅,小朵已经学会支派了。

“小朵乖,待会儿妈妈给爸爸打个电话,好不好?”苏烟伸出两手的食指,把小朵垂下来的嘴角推了上去,哭脸变笑脸。

这里是东方超市临海店的顶楼,也是东方电器集团的总部所在地,有专用的电梯直通,总裁苏烟平时就在这里办公。小朵和小石放假后,不愿意呆在家里,就跟着妈妈过来了。

沧海原本就是传统的家电生产基地,彩电、冰箱、空调等名牌产品行销全国,在北方市场尤有口碑。大概从五六年前开始,粤东系家电产品席卷北上,在理念、技术、销售、服务等方面具有诸多优势,沧海家电逐渐呈现后继乏力的疲态。

苏烟有着敏锐的市场眼光,高瞻远瞩。

早年东方超市集团稳步发展时,苏烟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一飞冲天的巨大商机,并且制定了详尽的商业计划书。核心内容是四个步骤。第一步是,大规模扩张,零利润圈地,迫使传统商店退出家电市场,占有销售市场绝对份额。第二步是,架构售后服务网络,承包厂商售后服务并实现盈利,迫使生产厂商退出售后服务市场。第三步是,通过订单采购、买断经营、独家包销产品系列等方式左右上游生产活动。第四步是,通过产品设计和贴牌生产使上游厂商变成生产单元。

惜乎白耀东力主百货经营,资本积累也远远不够,更涉及太多资本之外的资源,暂时力有所不逮。

后来白耀东暴亡,苏烟辛苦地应对着各方的觊觎,再无余力实现梦想。守着四家大型超市,更重要的是守着两个可爱的孩子,貌似也过得下去?

再后来,于根顺从天而降,苏烟的生活从此改变。于根顺和蒋破军斗法时,苏烟担心于根顺有生命危险,而苏院士也无法给予保护。苏烟无计可施,只好忍痛把那份商业计划书送给了蒋破军,希望藉此换回于根顺的生路。

因为以蒋破军之智,肯定可以看到其中的巨大利益。而以蒋破军之能,也一定能把这个计划变成现实。虽然苏烟把计划书进行了删减,弱化了其中的风险示警环节。大收益总会伴着大风险的,时运不济怪不得别人吧?

结果却在苏烟意料之外。蒋破军死于非命,北斗集团轰然倒塌,于根顺有惊无险,是胜利者。

更加意外的是,在于根顺的大力推动下,那份计划书奇迹般地付诸实施了,而且还就是东方超市集团和北斗集团的通力合作。

两年前,东方电器集团成立。以北方市场为主,在全国范围内拉网布点,快速形成了庞大的销售网络。类似超市或者仓储式购物,薄利多销抢出货量。原本作为大型百货商店一个部门的家电销售形式果然大受打击,销量逐渐萎缩。

计划实施过程中,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调整。

在终端控制的基础上,东方电器整合销售数据和消费者体验,与沧海三大家电生产厂商合作,订单式生产适销对路的产品,并最终创造了响当当的“东方”品牌。目前至少在北方市场,大多数家庭都有了一两件“东方”家电。

全新形式的家电帝国魏然矗立,引发了家电生产和销售的大洗牌。从厂家生产什么,商店就销售什么,消费者就买什么,变成相反次序。也就是说,东方电器根据消费者需求向厂商下单并包销,销售变成了整个链条当中的核心环节。

成功需要前瞻性的眼光,经验却并非不可复制。

两年内,全国各地出现了多家类似东方电器的连锁门店,经营方略与东方电器基本相同。商战风起云涌,或沉或浮,无法一言蔽之。而东方电器作为肇始者,虽然不断受到各式各样的冲击,却始终保持着绝对优势的地位。

直到几个月前,以沪海市为基础的海派电器集团成立,与东方电器集团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人称“两海”。当今的家电行业,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两大巨头去。

苏烟名下的东方超市集团,占据东方电器集团的四成股份。蒋孝镛名下的新北斗集团,占据三成股份。另外三成股份分散在大大小小的投资者手中。

新北斗集团当然也已涅槃重生,在沧海的影响力或者不比从前,经济实力却远胜当年。而新北斗集团的实际掌控者,却是年纪轻轻的王海云。

蒋孝镛是个甩手掌柜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养家糊口上。当然,这些“家”和“口”,都是原北斗集团轰然倒塌时留下来的尾巴,蒋孝镛不能弃之于不顾。养家糊口之余,蒋孝镛还要背起行囊,征服全世界的崇山峻岭,王海云却是忙得顾不上夫唱妇随了。

换言之,东方电器帝国,就掌握在苏烟和王海云这两个女人手中。这两个年轻女人,也是沧海商界的传奇女强人。二十九岁的苏烟,现任沧海市政协常务委员。二十五岁的王海云,则被补选为沧海市妇联执行委员会委员。

去年,王海云更是作为沧海市女企业家代表,进京参加了全国妇联举办的女企业家经营成果博览会,受到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这一切,就不是两年多以前支持女儿接管原北斗集团名下一家小制药厂的知名企业家王自健所能预料的了。

不过,这很荣耀,不是吗?王自健依然是沧药集团董事长,沧药集团依然是业内翘楚。此时,年过六旬的王自健却有点头疼,独生女儿仅仅两年的成就,就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一生的高度,那么沧药集团这个家业找谁来接管呢?还真是头疼……

“苏姐,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东方电器集团总经理王海云轻叹了一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王海云的办公室在总部的另一端。两人正在研究集团下一步向南方发展的方略,却被小朵打断。

这两年来,王海云和苏烟几乎朝夕相处,对于苏烟的情况,王海云当然是知之甚深。在长期的协同奋斗中,两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倒是没什么避讳。

“这样也挺好的。”苏烟笑着说,岁月无痕。抬眼望向窗外时,天上浮云似白衣,须臾变幻如苍狗。

“顺子哥非常人,倒也不能以常理度之。”王海云也看向窗外。往上看是蓝天,往下看是大海。

站在一定高度上的人,视野相当开阔。

“妈妈,我想……我想吃‘石家老鸭’了。”白小石也从门外钻了进来。

王海云听了禁不住想笑。这两个孩子,真是挺有意思的,一把生两个真好!王海云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惜里面只有一个。

小朵嘴皮子利落,机关枪似地直白。小石却学会拐弯抹角了。明明也是想去藏马山找爸爸,怎么说出来就变成了想吃“石家老鸭”?

虽然是龙凤胎,小石的身高却明显比小朵低些,身子骨倒是更壮。据说二年级时,小朵在班里声望甚隆,发动革命,篡权成功上位班长,现在已经惯会安排别人工作。小石却不太爱说话,喜欢把事情闷在肚子里,男子汉大丈夫啥啥的……才多大点小屁孩!

“这个倒是容易,下面超市里就有专柜哦!阿姨打电话让他们送上来好不好?”王海云打趣白小石。

“不,不是……”白小石“吭哧吭哧”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圆话。

“走吧,妈妈带你们出去走走,先买个‘石家老鸭’吃吃好啦!”苏烟站起来,拉着小朵和小石下楼去,也算是给小石解了围。

第四百六十六章 如果没有顺子哥

“好啦,知道啦,我会的!”

王海云甜蜜蜜地挂掉了电话。手机辐射对胎儿不利哦,虽然才四个月。

蒋孝镛已经在阿坝乘车,明天就能转机返回沧海。完成了对四姑娘山的征服,国内登山的十大名山,已经全部踩在蒋孝镛足下。蒋孝镛长久以来的目标终于实现,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其实,这次也是王海云把蒋孝镛撵出去的。妊娠反应的一个多月,把王海云折腾得够呛,更把蒋孝镛折腾得够呛。当然,这折腾也是痛并快乐着。妊娠反应结束后,王海云又忙碌起来,蒋孝镛也无聊起来,不如出去散散心。

原北斗集团所属企业,大部分在王海云的主持下转让变现。多由原经营者协同职工集体购买,价格并不高,购买者皆大欢喜,王海云也筹集到一大笔现金,投入到了东方电器集团的运营。

只有不到十家福利工厂留下来,由蒋孝镛亲自管理经营。这些福利工厂也不以盈利为目的,专门安置有工作能力和工作愿望的老员工,同时也养活那些没有工作能力的老员工及伤亡者家属。

蒋孝镛对此很是执着,每个月都要给数百个账号打钱,平均数目超过沧海社平工资的五倍。逢年过节,蒋孝镛更是亲自开着小货车,挨家挨户上门慰问。王海云也曾经陪同前往,所见者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学生,更有缺胳膊少腿的市井汉子,所有人都把蒋孝镛当成了亲人。

这个世界很多不懂的,王海云深有感慨。从小在沧海长大,却不知道沧海有这么大。住在老台西区的冯大哥,四十岁出头,少了半条胳膊,悄悄地把王海云拉到一边说,“小嫂子,小哥是个厚道孩子,有些事情不会做的。如果小嫂子遇到什么难事,千万要给老兄弟说说。老兄弟们没有后顾之忧!”

老兄弟们的确能用到,更能用到的是人心。

蒋孝镛从未和各路黑道大佬有过接触,各路人马却都给蒋孝镛个面子,即使是曾经和蒋破军有过冲突的人物。此间种种,蒋孝镛并不知情也更未指望,王海云知道一些却从未主动了解。

反正新北斗集团一直发展得顺风顺水的吧,那栋王宫一般的北斗大厦,被蒋孝镛捐献给了沧海市民政局,如今已经变成了一间福利养老院,这也标志着新老北斗集团彻底脱钩。

新北斗集团的主要经营项目只有两个,一是东方电器集团,一是藏马山生物制药公司。这两个项目,新北斗集团均占三成股份。区别在于,东方电器集团风险与收益并存,风险和收益也都是巨大。

藏马山生物制药公司,由藏马山国资委、平阳农学院和新北斗集团三方合作,所产的银杏杀菌剂填补了国内空白,在国际上也处于领先水平。投产后一直供不应求,次年就收回了全部投资,目前是新北斗集团稳定的收入来源。

短短两年时间,生物制药已经发展成为藏马山的支柱产业之一。村民变成工人,荒野地变成绿植,投资者获得可观回报,可以说是实现了多方共赢,完全符合顺子哥的预期目标。

王海云一直喊于根顺是顺子哥,于根顺一直喊王海云是嫂子。东方电器集团征伐四方时,两人倒是多有合作。

整个东方电器集团,并没有于根顺的任何利益,如果苏烟这个董事长不算利益。

这是个销售过剩的时代。东方电器集团无论去哪个城市布点,都无异于虎口夺食。通过正常渠道拓展,定会遭遇这样那样的问题。特别是初期最艰难的谈判,都是顺子哥出面搞掂的吧?

而成功布点以后的门店销售,也是摆在明面上的肥肉,被各路大佬看在眼中,怎么可能风波不兴地顺利发展呢?

虽然开门是一回事,营业又是一回事。如何经营才是王海云在苏烟指导下的主战场。或者说,初期苏烟指导王海云,现在两人协商?两人的关系,也算是亦师亦友。

如果没有顺子哥,就没有东方电器集团吧。就像如果没有顺子哥,就没有藏马山生物制药。顺子哥大能啊!

王海云虽然一直亲身经历,却也不见得弄清楚个中道理,至少不像藏马山生物制药那么清楚。说是合作,更多的是王海云跟在顺子哥身后代表东方电器签约吧,无往而不利。也许,顺子哥拥有大气场,大面子,最会谈判?

更进一步地说,如果没有顺子哥,作为苏姐立身之本的东方超市,或者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王海云也曾亲历。小朵的姑姑,一个蛮横的农家女,带着小朵的奶奶,一个愚昧的农家老妇,躺在苏姐办公室里放泼,一把鼻涕一把泪嚎丧,口口声声地要把小朵和小石带走。

那一次,苏姐开出了一千万的现金支票,这已经是严重影响企业正常运作的数目,遑论正处于草创阶段的东方电器集团?

紧抱着小朵和小石的苏姐面色惨白,嘴唇咬出血丝,王海云看着心疼却是毫无办法。好在现金支票到手后,那母女两个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眉开眼笑地离开了,并没有回头看小朵和小石一眼。

事情到这里还不是高潮。

数月之后,东方电器已经挺过了最初的艰苦创业,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那母女两个却又卷土重来。她们这次不是来要孙子孙女的,而是来谈白耀东的遗产问题的。母女两个浑身珠光宝气,鼻孔朝天。更重要的是她们有备而来,代表母女两个谈判的是律师宋怀海。

宋怀海是白耀东生前的好友,厚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一直担任东方超市集团的法律顾问。白耀东死后,宋怀海还曾经以副总经理的名头,帮助苏烟处理过一些外联事务。

当苏烟觉察到宋怀海对自己的关心体贴,已经超过对故友遗孀的照顾时,就间接却明确地表达了她的意思。宋怀海却是痴心不改,直到于根顺深入了苏烟的生活,而苏烟自甘堕落为人情妇。

别看于根顺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还不是图个人财两得?偏偏还不付出任何代价,我可是甘愿为你离婚的啊!宋怀海涕泪交下,苏烟却是执迷不悟,甚至无情地解除了宋怀海的职务,断绝一切往来。

你无情,别怪我无义……宋怀海找到了白耀东的母亲和妹妹。恰好,白家妹妹还没出嫁,而宋怀海已经离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不能回头复婚吧?丑是丑了点,但是蒙个枕巾也能用用。就算蒙着枕巾也不能用都没有关系啊!

王海云一直在场保护着苏烟,听宋怀海一本正经地解释白耀东有几个继承人,一脸严肃地宣布遗产应当如何分割。宋怀海特别指出,既然白耀东死时没有分割分配,现在的东方电器集团当然也在遗产范围之内,就跟母鸡下蛋是一个道理。

后面的事情王海云并不清楚。只知道厚德律师事务所关门了,宋怀海撇下新婚的妻子远赴海外。至于宋怀海的二茬妻子如何,就更不在王海云的关心范围之内了。倒是听说过那母女两人也在沧海定居了,还生活得相当奢侈。毕竟是小朵和小石的亲奶奶亲姑姑,苏姐做人还是到位的。

两年来王海云进步迅速,可以说是直接得益于苏姐的言传身教。面对苏姐个人问题的尴尬状态,王海云却难有建设性的意见,难道是皇帝不急?顺子哥虽然一直没有结婚,却是和楚大局长出双入对,不知道咋想的。

王海云也曾经和蒋孝镛探讨过这个问题,蒋孝镛当时的回答是,“顺子哥非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今天王海云把这句话说给了苏姐。说完才想,孝镛看上去憨态可掬,做事有点着三不着两,其实也是有大智慧的。

更重要的是,孝镛他用情专一啊……

王海云看了一会儿蓝天白云,决定也下去走走,孕妇不可久坐的。孝镛明天回来,总经理决定旷工一天,先买两只“石家老鸭”带回去。

“石家老鸭”早已是沧海名吃,在市内设有加工厂,统一配送到遍布全市各区的几十家销售店。统一装束的服务员大嫂,操着正宗的藏马山方言,熟练地给顾客打包,包装也很精美。

最早“石家老鸭”只在东方超市临海店设了个专柜,算是苏姐对石尕子的照顾吧。产品供不应求以后,四家超市里都设了专柜,终于或购或租单开门面,也算是做成了大生意。

不过,“石家老鸭”一直没有在东方以外的超市设点,算是石尕子对苏姐的回馈吧。虽然苏姐并不在意这个,却也欣然接受了好意。藏马山人,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主持这档生意的,却是毕家姐妹中的姐姐云环,王海云也很熟悉的。石尕子枪挑并蒂莲,也是一朵奇葩,藏马山人确实有点不好理解。

远远的,王海云看见苏姐站在“石家老鸭”专柜前面,毕云环就在苏姐身边。

苏姐正在和一个陌生老者攀谈。这老者约莫七十出头,白衬衣扎领带一丝不苟,头发也梳得整齐熨帖,看上去颇具贵气,笑容可掬。

老者身边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靓丽女子。高挑修长,气质典雅,体态优雅袅娜,穿一件白色及膝连衣裙,露出光洁的小腿,短袜没入高跟凉鞋中。

确实是靓丽,王海云觉得至少是和苏姐的容貌不相上下。

可是这女子不言不笑,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是和甜美温婉的苏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其实毕云环也算是个漂亮女子了,只要不是站在苏姐及这冰山女子身边。此时王海云远远望去,觉得就像是王后身边站了个仆妇。

莫不是因为这女子过分白皙了些?是那种不见阳光没有血色的白。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东方冰雪

五年前,印尼排华惨案发生时,石乔伊正在美国读书。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从天堂到地狱,只在一瞬间,十八岁的石乔伊崩溃了。

一个月后,爷爷来到石乔伊身边。新加坡有一些家族生意的分支,爷爷当时正在那里处理一桩意外事务,得以幸免于难。不过半年前石乔伊离开爷爷时,爷爷还是满头黑发,再见到时已经白到了根。

“爷爷,我们是什么人?”石乔伊已经很久没有说话,嗓音艰涩。

“印籍华人。”爷爷摸了摸石乔伊瘦削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也很干涩。

“到底是印尼人还是中国人?”石乔伊很需要一个答案。

“不是印尼人,也不是中国人。”爷爷给出了答案,眼睛却茫然地看着窗外。

“哦。”石乔伊抱紧了胳膊。美国西海岸的阳光很好,石乔伊却觉得冷,由内及外透着寒气。

石家是雅加达的豪门大族,在印尼商界颇有名气。家里雇着很多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印尼人,男的做园丁或者司机,女的厨娘或者侍女,都是从上一代就在石家工作的。小孩子也跟着他们的父母在石家生活。印尼人很能生,小孩也很好养活。

石乔伊是同辈中最小的孩子,一直是个快乐的小公主。有时候石乔伊也和家里的小印尼人一起玩,把不喜欢的玩具送给他们,也给小女孩们一些穿过几次的衣服。但鞋子他们不要,印尼小孩不穿鞋子。

如果当时正在印尼,石乔伊不敢设想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网络上有铺天盖地的消息,各种图片惨不忍睹,尤其是被伤害的华人女子。爷爷是从新加坡回了印尼而后才到美国的,但并没有给石乔伊说过什么,石乔伊也没敢问。

妈咪和姑姑婶婶她们,甚至十岁的小侄女,都变成看不清面目的图片了吧?爹哋和伯伯哥哥他们,再也活不过来了。石乔伊浑身颤抖。

据说,昨天还对你亲热礼貌甚至通家之好的朋友,突然就对你挥起了屠刀。昨天还对你毕恭毕敬甚至感恩戴德的仆人,突然就脱下了裤子。原因就是,他们是印尼人,我们是印尼华人。原来,印尼华人什么都不是……

爷爷没有再去印尼或者新加坡,就这样陪着石乔伊透过窗子看阳光。或者是石乔伊陪着爷爷。相依为命的祖孙两个,几个月后变成了美国人。变成美国人的爷爷瘦弱苍老,变成美国人的石乔伊沉默寡言。

五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时间并不能治疗人的伤痛,但能麻木人的神经。

石乔伊在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读完了本科,又拿到了硕士学位。石乔伊本科学的是心理学,硕士选择了人类学,但依旧没有弄清楚印尼华人的问题。

印尼是热带雨林气候,自然资源丰富。从十六世纪起,印尼就在西方殖民统治之下,直到二战结束后才获得独立地位。印尼法律规定必须信仰宗教,国民近九成是穆斯林。据传,伊斯兰教是十五世纪的郑和船队传入印尼的,虽然现在的大多数印尼华人并不是穆斯林。

印尼人口近两亿,是世界第四人口大国。有一百多个民族,爪哇族排在第一位,接近总人口的半数。华人排在第四位,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五。

华人勤劳智慧,重视子女教育。爪哇人慵懒愚笨,文盲多。因此华人的财富积累和生活质量远在平均水平之上。

石乔伊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数量如此巨大的华人,却未在印尼获得相应的政治地位。相反的,一旦发生社会和经济问题,华人就会变成被侵犯、被掠夺、被欺凌的对象?

九八年,受东南亚金融风暴影响,印尼经济大衰退,大量人口失业,社会矛盾迅速激化。印尼民众对政府非常不满,强烈反对印尼政府。在学生游行示威过程中,遭遇军警镇压,多名学生被击毙。因此,印尼政府高官和印尼本地精英为了保住权力和地位,把社会矛盾转移到种族矛盾上,声称印尼的经济困境根源是华人偷窃了印尼人的财富……

颀长清瘦,明眸皓齿,石乔伊很符合西方人对东方女子的审美要求。但石乔伊从未对哪个男子产生过兴趣,连笑一笑都没有。UCLA校园里,“东方冰雪”是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两天前,石乔伊路过阿米巴时,见壁龛上摆满了各种音像制品,就想挑一些给爷爷看看,打发无聊时间。爷爷这几年,老得太快。就算是送给爷爷七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吧。

服务生热情地推荐了新到的奥斯卡获奖电影合辑。大概是看石乔伊的东方面孔吧,还特意说明今年的最佳外语片出自美丽而神秘的中国。

《LookingforWushuang》?石乔伊看着CD封面上的中国人,穿得跟爷爷以前穿过的对襟衣服很像。不过爷爷这几年只穿西装了。石乔伊的汉语仅限于简单口语,大概能猜到后面是个人名——寻找什么人?

中国,很遥远。

石乔伊去过很多国家,其中并不包括中国,也很少了解中国的事情。只知道爷爷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日寇侵华加中华内乱。为了躲避战火,曾祖父举家迁至印尼,从此就和中国彻底断了关联。中国人现在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吗?怪模怪样的。

多灾多难的石家,相隔半个世纪,遭遇了两次灭门之灾。区别在于,上一次绝大部分家人逃了出来,这一次绝大部分家人没能逃出来。据说有些出嫁了的石家女子,没有跟着石家远走印尼。留在中国,却被当成坏人活活地打死了,财产被剥夺。

只因为比别人富裕,却不肯心甘情愿地把财富与别人共享。待后来想与别人共享了,别人却不再给他们机会,打死了事。对了,好像叫做“共产共妻”?

回到家时,爷爷外出散步去了。石乔伊做好了晚饭,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爷爷刚到美国时,还吃不惯西餐。这几年下来,爷爷已经完全不吃中餐了,甚至能自己动手煎煎牛排。现在祖孙两个住在一栋别墅式院落里,很安全。

这趟出门,是因为石乔伊在安德森学院谋得了一个职位,打算工作一段时间再攻读博士学位。

石乔伊并没有问过爷爷,大概知道印尼的产业不知所踪,新加坡的分支机构却仍在运营,东南亚其它国家也有一些生意。总体的规模也不清楚,从小到大石乔伊从未关心过钱的问题。不过,石乔伊希望出去工作,靠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和爷爷。爷爷对此也没有阻拦,只要孙女儿高兴就好。

第二天,石乔伊回家时,却见爷爷老泪横流。墙上的大屏电视里,放的正是那张《LookingforWushuang》!

“不行,爷爷得去一趟中国!这是你姑奶奶的故事,藏马山是爷爷小时候的家!你姑奶奶还活着吗?我还以为早就被那啥打死了!你姑奶奶就是爷爷的姐姐,藏马山大刀堂的压寨夫人!爷爷明天就走!”爷爷手上的青筋爆出,全身都在颤抖,摸索着拿起电话订机票。

石乔伊不放心爷爷独自去中国。爷爷的姐姐?压寨夫人?还真是遥远。更重要的是,爷爷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人或者事物产生过兴趣了。

安德森学院的助教工作,要从下学期开始。石乔伊接过爷爷手里的电话,订了两张机票。

在中国的首都未作停留,爷爷一直处于亢奋之中。石乔伊一直抓着爷爷的手,心里有些忐忑。下午就转机到了流云机场,乘坐出租车赶往沧海时,爷爷突然大叫了一声:“停车!”

石乔伊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高速公路旁边竖着一块巨幅广告牌,上书“石家老鸭”四个大字。右上角和左下角分别写有“百年传承”和“藏马山名吃”的字样。

出租车好容易停在紧急停车带上,司机不满地回头来看。石乔伊扔了一张美元到前座。美元果然是世界货币,包治百病的。

“就到这里去!找这个!”爷爷哆里哆嗦地指着广告牌。

司机懂了,一脚油门加速,出租车径直开到了东方超市临海店。收起美元的司机变得话多,石乔伊听得很费劲,好歹知道这里是“石家老鸭”的总店所在地。还有“石家老鸭”很好吃,就是有点贵。

东方超市很大,货物很多。相比美国超市,显得拥挤了些,人也太多,石乔伊觉得空气有些浑浊,太多噪音。

爷爷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到“石家老鸭”专柜前。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妇女迎过来,很快就分割包装好了两只老鸭。爷爷却不着急走,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这‘石家老鸭’是藏马山的吗?老板姓石?”

“是啊老先生!”妇女的方言比出租车司机的更难懂,听上去硬邦邦的,“正宗藏马山特产,野生放养的鸭子,祖传秘方炮制,您吃好了再来!老板当然是姓石的,要不然怎么会叫‘石家老鸭’呢?”

两个妇女都是四十出头的样子,或者更年轻些,争抢着回答爷爷的问题,伴以“嘎嘎”的大笑,显得很热情,一点都不见外。甚至有点埋怨爷爷的怀疑,或者是说少见多怪。

石乔伊站在爷爷身后听着,就像是小时候跟在爷爷身后逛街。奇怪的是,爷爷见到“石家老鸭”后,没有那么激动了,慢条斯理地和两个妇女聊着,很感兴趣。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拿青龙偃月刀的关老爷

鸭掌比熊掌,石家有古训。鸭掌筋多、皮厚、肉少。筋多有嚼劲,皮厚含汤汁,肉少易入味。

石长青尽量平静地掂起一节酱鸭掌,轻轻地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不错,是老家的味道。美中不足之处,辣椒略多了些,丁香入味不够,还缺了一味肉啊豆蔻……哦,肉啊豆蔻是家族迁入印尼后才改良加入的。

石家祖上以烹制鸭子起家,尤以酱鸭掌秘传,到印尼以后也是凭此手艺重新发家。在传承的过程中,也会根据环境气候及受众口味进行调整改良,比如加入印尼的特产肉啊豆蔻。

记得小时候,石家的孩子都要学习酱鸭掌制作,而心灵手巧的四姐特别擅长此道。对了,这是四姐的手艺!辣椒放得多,就是因为沧海湿气重吧?

四姐……石长青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六十三年过去了,四姐还健在否?从小,石长青就和四姐关系特别好。四姐嫁入匪帮大刀堂,父亲一怒之下命令家族断绝和四姐的来往,也只有不到十岁的石长青偷偷往山上跑。

山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刺激。山上的小孩子很自由,很开心,打架不受惩罚,打不赢受惩罚。本来石长青很讨厌姐夫抢走了四姐,但见四姐吃得挺好,石长青也就很大度地原谅了姐夫,尤其是发现姐夫会飞以后。石长青也曾经暗下决心,定要学一身功夫,长得比姐夫还高,耍的大刀比姐夫还帅。更重要的是,抢一个像四姐一样美丽的媳妇……

《LookingforWushuang》演到姐夫阵亡时戛然而止。四姐最后的镜头就是躲在山洞里,望着姐夫离去的背影,目光决绝而痴迷,两行清泪无声留下。一手抚摸着腹部,一手探向姐夫,当时四姐在想什么?

石长青把电影看了多遍,没错,那就是四姐。丰满又恬美,聪慧又善良,多情又理智,那个来自台湾的女演员把四姐演活了,那就是四姐!

乔伊也跟着爷爷看了多遍,看得眼圈红红的,一再追问姑奶奶的情况。其实这些事情石长青压根就不知道,更记不得更多细节。举家离开藏马山时,石长青大着胆子跟父亲说,能不能带上四姐,还有三岁的小贵来?四姐好可怜的,小贵来没有爹,嗯嗯。

父亲皱了皱眉头,长叹一声没说话。母亲向外指了指,石长青一下子明白了,撒着欢儿向山上跑去。

可是,四姐摸着石长青的脑袋,良久才说,“你姐夫没死。我得在这里等他。你姐夫要是回来了,找不到我和孩子,会着急的。”

石长青失魂落魄地走了,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四姐。此后再无音讯。

有些和国内有联系的老乡说,大陆土改了,家里有地的人家,全部被打死了。是当众活活打死。很多穷棒子围观,无比兴奋地高呼着胜利的口号。喊完了口号就分地主家的牛、家具和小老婆,分得不匀又打了起来……

“老板她,身体好吗?”石长青停止了咀嚼,嘴角禁不住颤抖。生怕是得到了答案,那答案却与期待不相符合。

“老板身体很好,就是腿脚不太……”两个妇女互相望了一眼,不太明白这老先生是什么意思。买了鸭子还不走,站在这里东拉西扯地干什么?说话腔调怪怪的。带着金丝边眼镜,这套穿着都不便宜吧?

“老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吗?”这时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少妇,看上去带着点聪明劲儿,长得也算标致。

那两个妇女赶紧去招乎别的顾客去了,“石家老鸭”的生意很好。老板身体当然好了,呵呵,两个老板娘各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跛子不算毛病吧?至少有两条好腿,呵呵。

“我想见见老板,老板的腿没太大问题吧?”石长青的心纠了起来,又连忙安慰自己,四姐都是八十一岁的老太太了,有点小毛病也是正常,不会卧床不起了吧?

“老板在藏马山,你自己去见吧!”少妇脸上似乎有些不悦。

“哦,好的。”石长青倒是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晚辈,是不是应该给孩子一点见面礼?

“先生是从国外回来的吧?与‘石家老鸭’有旧?”背后一个声音传来,石长青回头看去,刹那间精神一阵恍惚。这女子,怎么会跟四姐那么像?

其实六十三年过去,四姐的形象早已模糊。看电影时,石长青就把那演员和记忆中的四姐重合了一下。再见到这个女子时,仿佛更多记忆汹涌而至,冲击得厉害。

莫非这是四姐的孙女儿?身材脸型都像,更像的是气质。把这女子和那台湾女演员相比较,也有颇多相似,比如善解人意,比如恬美亲和。只是这女子更多了些雍容富贵,也颇有些坚毅沉静。

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这两人是双胞胎姐妹,台湾女演员定是妹妹,眼前这位则是姐姐。

这女子亲切地淡笑着,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手里拉着的两个孩子,看上去倒是太大了些。如果和四姐一样十八岁结婚,倒也是有可能。确切地说,女子手里拉着的是小女孩。小女孩长着一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地乱转。另一个小男孩跟在小女孩后面,故意做出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两个孩子都很可爱。

“嫂子!”先前出现的少妇走出柜台,笑得花一样。手里拿着两条鸭腿,分别给了两个孩子。小女孩一把抓过去,甜蜜地喊了声,“谢谢婶婶!”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见妈妈点头同意,也抓住鸭腿吃了起来。

“您好!我姓石,刚从美国回来。方便的话,我希望能尽快见到老板!”石长青慈祥地笑着。这两个女子是妯娌,看来都是四姐的后人。好事啊!四姐好多后代,家大业大的。

“石老,我叫苏烟,您很快就能见到老板。请跟我来!”苏烟微笑着邀请,“弟妹帮我包两只鸭子,小石带上来。给王总也包两只。”苏烟看到了不远处的王海云。海云热情泼辣,能力强,学东西很快上手。就算为人有点八卦,也是瑕不掩瑜。

石长青拉着石乔伊跟在苏烟后面,苏烟手里还是牵着小女孩。再回头看那个叫小石的小男孩,乖乖地站在原处等着,一副重任在肩的样子。

石乔伊握着爷爷的手,想起了妈妈。

走出超市,进了旁边一个门厅。门厅里的两个前台小姐赶紧站起来鞠躬,齐声喊“苏总好!”苏烟点头答应。石长青注意到门厅上有“东方电器集团”的金色铭牌。前台背后是一副旭日东升的国画。国画缩印抽象,变成了集团的LOGO。

一个前台摁开电梯门,送四人上了电梯,电梯直通顶楼。石长青惯做董事长,见顶楼分割成多种功能部门,繁忙有序。有快速路过的年轻人向苏烟轻声问好,苏烟则点头致意,年轻人等客人过去后才快速离开。石长青觉得,这是个有规矩有效率的大公司。至少是个能做大的样子。

董事长室很开阔,装饰相对简约。门内一尊很有气势的铜铸关公立像。石长青知道,关公是武财神,平安守护神,在东南亚很流行,欧美各地唐人街也多有供奉。通常关公像分坐立两种。坐像又分为扶髯端坐和夜读春秋。立像带刀,又分为刀口向上的直刀和刀口向下的劈刀,直刀镇吉宅,劈刀驱邪魅。这是一尊直刀立像。

等等……关老爷手里拿的好像不是青龙偃月刀?

“爷爷!这是我爸爸设计的关老爷,厉害吧?”小女孩挣脱了妈妈,跑到石长青前面介绍起来。小脸上写满了得意,或者是崇拜?看样子石长青要是不认同,小女孩一定会翻脸。

对了,这是大刀堂的鬼头大刀!

即使石长青儿时并没有记得那么清楚,电影却是看了很多遍。只要看过电影的人,就不会忘记那一排排的大刀,更不会忘记总瓢把子手里的大刀,刀上滴着鬼子的鲜血。石长青已经笃定了,这小女孩,定是四姐的重孙女儿,四姐这是四世同堂啊!

“厉害!很厉害!”石长青果然没让小女孩失望。小女孩对石长青的表现很满意,“爷爷,我叫小朵,你叫啥?”

“小朵啊,爷爷叫石长青!”石长青弯下腰,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热烈了。

回前石长青特意去唐人街打听了一下,大陆很流行金戒指之类的礼物。反正是什么东西值钱,大陆亲戚就喜欢什么。石长青买了一小盒金戒指,却没想到四姐家里人丁兴旺,没有特别准备给小孩子的礼物。看这生意的规模,四姐家也不需要这种金戒指啊!

“石老,如果我没有猜错,您定是顺子的长辈吧?顺子跟我说过,舅爷一家早年去了东南亚。顺子叫于根顺,他父亲的名讳是于贵来。”苏烟刚出去了一下,拿着一盒茶叶回来。

“没错,我就是于贵来的舅舅。”石长青在沙发上坐下,很有长辈范儿地看着苏烟,对这个媳妇也很满意,执掌这么大的产业呢!只是,她怎么不说她的“老公”,或者大陆流行的“爱人”,而是叫“顺子”?再说了,石老是尊称外人的吧?

“顺子就是我爸爸!”小朵坐在石长青身边。一米半了,妈妈说爬到客人腿上不合适。

“我刚打了电话,顺子正从藏马山往这边赶呢,需要八十分钟左右。”苏烟没有忘记邀请石老身边的精致女孩坐下。电磁炉里的水烧开了,苏烟有条不紊地泡上茶。

第四百六十九章 都是棒子面惹的祸

“我说,陈沫这个混小子,把我家的棒子面都偷吃了,这笔帐怎么算?”

花愤咬牙切齿地大嚼着,明显是跟酱鸭掌有仇。好在盘子里还多,刚才毕云瑶又送了些上来。老姑父退休以后,没事就喜欢泡在“石家老鸭”混时光。

“你自己跟他算啊!这小子虽然混蛋,可也是明白事理的,还敢跟你动手不成?再说了,那两个小家伙青梅竹马的,我看挺好。要是真成了,也不算埋汰了你花家吧?”于根顺又好气又好笑地自满了一杯。这小混蛋是越来越出息了哈,家里缺这口棒子面吗?

去年马奋家请了个小保姆,人很勤快,但做饭水平一般,仅比水阑珊略高一线吧,都是以煮熟为标准。陈沫长期坚持给师父早晚请安,要是师父不在家,就留下来吃饭,号称师爷师奶太寂寞。早请安吃早饭,晚请安吃晚饭。午饭没准儿,因为师爷师奶也不知道师父回不回家。好在,如今藏马山太多饭店,陈沫挨个吃一遍得好几个月。

暑假以后,有那么两三次,于根顺中午回家碰见过。不但是陈沫吃得很努力,花无缺也吃得很香。两个小孩子闹着玩嘛,于根顺也没太当回事。甚至因为花无缺在场,于根顺还注意给陈沫留点面子,不下死力气削他——该吃吃,该喝喝,鬼鬼祟祟地干嘛?

花无缺这孩子,长得文静乖巧,叔叔叫得甜,于根顺印象不错。听说学习成绩也是刚刚的,居然没被陈沫带坏。不过凭良心说,陈沫虽然混蛋,学习成绩也算过得去,还代表镇中参加过全县的英语竞赛呢。当然,这主要是因为师父教得好。

这回可倒好了,陈沫跟着花无缺跑到花愤家,倒腾出棒子面来熬粥喝。没学会做窝头是吧?

“我呸!你家传统不好,我已经陪了两个内侄女了,不想再把孙女儿扔进去。你能保证那小混蛋只娶我家无缺一个?”花愤为老不尊,没有口德,这分明是打脸上门啊!

我……我凭什么保证啊?我保证得了吗?于根顺差点让酒呛着。

再说了,两个小家伙才初三好不好?呃,过完暑假才初三。

更重要的是,我家怎么就传统不好了?合着我这上梁歪了?有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好不好?我也是很为难的好不好?

再说了,石尕子做出来的好事,也能算到我头上?

更重要的是,云瑶和云环两姐妹,过得很不错好吧?姐妹俩各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家五口堪称楷模的。现在石尕子在沧海买了栋大房子,姐妹俩轮流在沧海主持工作,家业着实不小。

于根顺反倒是经常被老娘指东打西地唠叨,无非是被尕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你说这玩意儿能瞎比较吗?

“嘿嘿,这个我能保证!”马奋一脸得意的坏笑,好像孙子吃了人家的棒子面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想当年啊,陈沫他爹就娶了一个。一辈子也算是恩恩爱爱吧,至少也是相敬如宾。”

“所以你有了个姓陈的孙子。”花愤翻了个白眼,一点面子也不给。大家都是爷爷辈的,谁怕谁啊?

陈沫呆在藏马山不肯回香港,慕容挽澜也就经常飞过来教育。马奋呆在藏马山不肯回台湾,马彦当然也经常飞要过来探视。目的地相同嘛,凑巧了碰到一块也不算什么。

既然碰到一块,共同请朋友吃个饭也没什么,天高皇帝远的,马奋只当没看见。花无缺甚至算是通过对方家长的考核了,马彦和慕容挽澜都不是那么负责任的主。但花愤吃过人家好几次饭,回头抹抹嘴就不认账了,这很不好,怪不得连镇委书记都没得当。

书记没得当的,还有袁煌虢。今年三月份,袁煌虢突然平调平阳县人大副主任,算是进城养老去了。王思平接任藏马山管委会党工委书记,常务副主任张阳光上位管委会主任。

张阳光曾经是全县基层最年轻的实职正科,资历比王思平深得多。前次调副处,就被王思平鹊巢鸠占了,这回虽然上位,却还是在王思平之下,心里大概一直窝着火。现在至少是肩膀平齐了吧?张阳光打算发出自己的声音,甩开膀子对着干。

王思平不阴不阳的,并不太说什么。于根顺也只管抱着胳膊看热闹。借助于袁煌虢的遗产,张阳光好像勉强弄了个平局,就想着乘胜追击,扩大势力范围。

南泉镇的党委副书记刘毅凯是张阳光的老伙计,比张阳光年长五六岁,却一直像老黄牛一般辅佐着张阳光。更重要的是,刘毅凯也是钱树志一线的人,调过来担任常务副主任,应该是个顺茬吧?

结果,张阳光挨了钱树志一通臭骂,“你知道个球!老子征求过王思平的意见,王思平说完全服从县委的决定。也征求过于根顺的意见,于根顺说宣传工作很重要,现在刚上手,不想半途而废。人家两人都不开口,怎么就是你个混蛋憋不住?也不用腿肚子想想,袁煌虢怎么就那么愿意进城养老?老子明白告诉你,你能否进一步成长,就取决于王思平能不能快速离开藏马山!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听王思平的!你个混蛋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张阳光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再不提常委副主任的事,反倒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变成了绝对配合、全力辅佐的姿态,各种场合讲话时,常常提及“思平书记指示”、“思平书记要求”云云。

其实,思平书记并不像袁煌虢那么霸道,轻易不作指示,也很少提要求。一把手不说话,底下的声音就多,吵吵得厉害。最后谁的声音大,王思平就支持谁。今天支持这个,明天支持那个,用的是什么标准就不太清楚。

常委们发现,尤其是藏东镇出身者感触更深,原来袁煌虢离开了,天并没有塌下来,活动空间反而更大了?至少王思平不会指着谁的鼻子骂娘吧?即使当惯了灰孙子,也不一定甘心当灰孙子。原藏东镇一班人紧密地团结在了王思平的周围,从龙要趁早。

于是,藏马山进入了王思平的时代。只要王思平说话,那就是一个声音。别人要说话,都习惯性地看看王思平的脸色……

事实上,征求过于根顺意见的,却不只是钱树志一个。

郭大中问于根顺时,于根顺的答复更详细些。文化产业将是藏马山的支柱产业之一,如果不是唯一。这也符合党和政府关于加强新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大方向。

“古人云,以色娱人,终于人老珠黄。如果不加强文化建设,赋之以深厚的内涵,单纯的自然风光并不能持久不泄。”于根顺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我擦……”郭大中直接笑出声来。尼玛狗嘴里还真是吐不出象牙来,前两句还像是那么回事,后面就奔下三路去了。什么叫“以色娱人”?什么叫“持久不泄”?

现在郭大中和于根顺早已熟得不能再熟,说话很随便,荤的素的都能来,粗的紧的都透着亲切。

在郭大中看来,于根顺这厮,还真是有点名堂的。不管放在什么位置上,好像都能震你一跟头。

电影《寻找无双》首先在境外开花。先后荣获了第9届香港电影评论学会最佳影片奖、最佳男演员奖,第2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奖,第39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导演奖、最佳女主角奖。更重要的是,年初获得了第75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可是了不得!

墙内开花墙内香。国内掀起了一阵强烈的《寻找无双》旋风。同名小说一再脱销重印,据说印数已经超过了三十万册。郭大中手头上就有一本,还是作者签名赠书,于根顺拿到县里挨个领导发的。作者署名婉儿,签名叫陆晚,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据说和于根顺关系密切。

不过,和于根顺关系密切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了去了,少年戒其色啊!谣言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一说这个陆晚的父亲,是于根顺的狱友,在狱中把女儿托付给了于根顺。还有一说是陆晚为了救父亲,不惜委身于大能的于根顺,父亲果然被释放……

最直接的经济效益,大概是各地的游客蜂拥而至吧。凡是到沧海避暑者,如果不顺道跑一趟藏马山,就跟没来过沧海似的。

前些日子,钱树志还专门提起过,县里这些年只有两个市级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单位,是时候申请个省级标兵了。于根顺同志作出了这么重大的贡献,我看藏马山风管委应该设立一个专职副书记,至于宣传部的工作,副书记也是完全可以兼任的。

郭大中倒是想让于根顺改任常务副主任,毕竟是在政府一条线上的,联系多,说话也方便。对于于根顺,郭大中觉得,怎么就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呢……

“我徒弟那是什么身家?现在就打遍藏马镇了!再说了,两个小家伙在一起,还不一定是谁主动呢!要不要把镇中田校长找来问问?再说了,你也得问问人家无缺的意思吧?我觉得无缺比这老头子有眼力见!再说了……”于根顺终于耍起了无赖,你说一口棒子面怎么就这么多官司?

“行行行!你就别‘再说了’……”花愤果然败下阵来了,更加用力地吃鸭掌。于根顺的嘴功,花愤几年前就领教过,死的能说活了,活的能说死,半死不活的欲仙欲死。

“来,走一个!”于根顺举杯邀饮,花愤也拿藏马山老白干漱漱嘴,不喝白不喝。

没等马奋端杯,于根顺的手机突然响了。接听之后,于根顺顿时说话不利索,“啊?!哦……我,我,我马上到!”

第四百七十章 黄金光棍一小条

风管委升格副处以后,派出所还是那个派出所,级别却变成了正科。

教导员魏逐风当然也顺风涨了一级,对此相当满意。扒拉一下,同期毕业的校友当中,好像还没有谁调了正科吧?楚楠当然不在比较之列,魏逐风从来没把自己放在和楚大小姐竞争的高度上,那不是跟自个儿过不去吗?

藏马山天高皇帝远,派出所又是自成体系,工作弹性比较大,并不拘泥于正点坐班。但魏逐风做人以自觉为准绳,更何况所里还有六个民警呢,领导要率先垂范。除了所里原来的老警察老黄和老刘,这两年又分来四个新丁,算是壮大了队伍。今年分来的小李子还是魏逐风的亲师弟,嗯,是个可造之材。

眼见着到了下班点,魏逐风想去看看房子的装修进度。

藏马山管委办公大楼后面,建了一个宿舍小区,供全区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购买居住。魏逐风也分到了一套,一百二十个平方,还不算前后阳台封闭后的面积。拿到钥匙时,其实已经进行了简单装修,厨房厕所都是现成的,还铺了地暖。但魏逐风左瞅右看,总觉得不够雅致,找来盛赛斌帮着精雕细琢。

魏逐风跟楚楠打了招呼,开着桑塔纳出门。

派出所升级以后,局里配了两辆桑塔纳下来,一辆用作110勤务,一辆作为所领导座驾。楚楠不爱开警车,通常都是开自己的POLO,这辆桑塔纳基本上是魏逐风一个人在用。

有房有车,二十六岁的实职正科,怎么也算是黄金光棍一小条吧?

这两年,来藏马山工作的女大学生越来越多。对于个人问题,魏逐风一点都不着急。找个医生还是找个教师呢?相貌要求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居家过日子,脾气柔和恬静,还要孝敬老人。

魏逐风是莱州人,父母也都在莱州。两地隔得不远,母亲时常过来探望儿子,父亲还差两年退休。魏逐风想着到时候把父母接过来住,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歇歇了。父亲到退休也是个正科。

藏马山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工作不累,官升得快,钱挣得多,夫复何求?

其实刚来藏马山时,魏逐风并没有久居的打算。顾大同局长谈话时,强调了一条任务是首要的,如果不是唯一的,那就是保护楚楠周全。等楚楠离开藏马山后,局里会重新考虑你的工作安排。对于有能力肯上进的年轻人,局里是一定不会亏待的!

顾局长亲自谈话时,魏逐风还是个小小的狱警。此前还一直暗中颓丧呢,尼玛就在这座监狱里了此一生吗?里面都是有期的,哥这是无期啊!抬头看前途一团黑暗。

魏逐风欢天喜地地来藏马山赴任了,再回首已是遥远。如果不是楚楠同学,现在恐怕还在监狱里长吁短叹吧?都是泪。

作为警察,魏逐风还是很遵守交通规则的。出门打转向灯左拐,再左拐上中心大街,缓缓加油提速。空调起来后,关车窗开收音机。

昨天魏逐风下班时,突然被楚楠叫住,说是一起吃个饭。吃饭是好事啊,管它什么由头。魏逐风的生活越来越滋润,蹭饭的习惯却不太好改。要说藏马山的蹭饭专家,应该是王思平的,不过王思平好像改正归邪了。

魏逐风跟着楚楠到了大刀堂大酒店,包间里却已经坐了三个人。于根顺和他的办公室主任王玲,还茂腔剧团团长章薇,都是宣传部的。过了一会儿,大刀堂大酒店总经理袁远进来,人齐上菜。

于根顺和楚楠两口子自不必说,袁远和王玲两口子也都是熟人,经常被魏逐风蹭饭。说到底藏马山就屁大点地方,大家还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和谁都能拐弯抹角地扯上关系。

对于章薇,魏逐风却不太熟悉。在场合上碰见过几回,见面也点头打个招呼。章薇调到藏马山也快两年了吧?来了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剧团,组建剧团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在《寻找无双》片场演了一出茂腔,好像是总瓢把子婚礼上的堂会。

章薇作为剧团领导兼台柱子,在电影上剪出来好几个特写,唱腔也有。《寻找无双》荣获大奖无数,也算是把茂腔推向了全国,推到了全世界人民面前。

席间一直没人说为啥吃饭。就算啥也不为,不也得吃饭吗?魏逐风饭来张口,从来不多事。吃着吃着,魏逐风却觉得不太对劲了。房间不小,桌子更大,六个人隐约分成了三组?

于根顺和楚楠,也就是差了个领证了吧?魏逐风恶意地猜测,这两人早就可耻地无证驾驶了。不过这不在魏逐风的保护职责范围内。且不说顾局长早已远走高飞,当时魏逐风的保证是楚楠平安无事,而不是完整无缺,更不是多了点什么,或者少了点什么……可话又说回来,哥要是真的保护这个的话,楚楠同学还不得掏枪崩了我?反正这两口子没事就喜欢欺负哥玩。

袁远和王玲就更不用说了,孩子已经满周岁,很可爱,小鸡啊鸡弹起来很带劲儿。到派出所上户口时,还是魏逐风亲自操的刀,甚至热情地推荐了一个名字——袁子弹!多么响亮不俗啊,可惜袁远没采纳。既没眼界也境界的一个人,不惜的说他。

可是,我为什么跟章薇坐得这么近呢?

章薇貌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悄悄地往王玲那边挪了挪椅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要说章薇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或者是受了茂腔的影响吧,很有些传统的韵味。据说还上过沧海电视台的专访,一路奔着《艺术人生》去的。调到藏马山后解决了编制问题,虽然剧团团长不算官,至少也是个正经的公务员身份。

不过,章薇不是魏逐风理想中的类型。个子太高人太瘦,感觉上有点怕刮风。脸上涂抹得太厉害,刚看见的手指甲太长,炒菜做饭不方便的吧?总不能结婚后还到处蹭饭。更不能带着老爹老娘出来蹭饭。

可是,她凭什么要挪椅子啊?哥的人品相貌各方面条件哪儿差了?虽然哥一向低调,可谁不知道黄金光棍一小条?

现在回想起来,魏逐风还有忿忿的,简直是太伤人自尊了!

开车要专注,一走神就容易出问题。一条巨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车前,魏逐风急忙死踩刹车,发出“嘎!”地一声巨响,魏逐风几乎闻到了轮胎的糊味。

那条人影,已经不见了!妈呀,怕是出大事了!

没等魏逐风从惊悸中反应过来,就听见车窗“梆梆”地响。转脸一看,却是于根顺在敲玻璃。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但听不太清楚。

魏逐风下意识地打开车门,这回总算是听清楚了,于根顺急促地嚷道,“车借我用用!”一边说,一边已经伸手来抓魏逐风。

“等下,安全带,安全带啊!”魏逐风手忙脚乱地下了车,于根顺瞬间就坐了进去。没等魏逐风再说话,于根顺已经关了车门,一脚油门冲出去好远,喷了魏逐风一脸的黑烟,弥久不散。

地上两条重重的轮胎印,这是刚才的急刹车。哦,没有尸体或者伤号。对了,刚才没有碰撞的声音,没有撞到人。魏逐风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尼玛,刚才是于根顺故意在车前晃了一下,没把老子吓死,还好还好……

“尼玛警车你也敢抢?尼玛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怎么不撞死你丫的!”魏逐风心情放松之后,指着隐约可见的车屁股大骂。

咒骂要趁早,再早那厮也听不见。不知道出什么事了,那厮怎么开得这么快?一定没系安全带!

于根顺开车,还是魏逐风一手教出来的,驾照也是魏逐风给捎带办的,所以魏逐风太明白这个二把刀的驾驶技术了。

到底出什么大事了?说一声哥开车送你过去啊?反正也快到饭点了,我也没什么急事……魏逐风狠狠地跺了跺脚。哥还没问清楚昨晚到底是咋回事呢!不明不白地就让吃了一顿饭,吃完就作鸟兽散,一直没人给个解释,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嘎!”耳边又一声急刹车,吓得魏逐风浑身一个激灵。

当然不是于根顺急速返回投案自首,这厮目前应该还没有意识到案件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够判十年八年的。魏逐风抬头看时,一辆宝马停在路边。藏马山只有一辆宝马,魏逐风坐过不少次,还借来威风过几次,那推背感不是盖的。

果然,车窗退了下去,露出来盛赛斌的一脸贱笑,“吆,魏教!一个人蹲路边,这是背讲话稿呢吧?”

魏逐风也不废话,拉开车门就坐到了副驾上。本来想也把盛赛斌一把扯下来,一脚油门冲出去,让盛赛斌在后面嘀咕去吧。不过魏逐风是守法警察领导干部,怎么能跟着土匪学呢?况且,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总不能追着土匪上沧藏高速。

“走,去看看你的工人把我的房子祸祸成什么样了。”魏逐风终于想起了正事。

“我这正饿着呢,要不然你先请我吃个驴肉火烧?”盛赛斌不情不愿的。坐我的车,看我的人给你干活,回头总不能还得我请你吃饭吧?

“少废话!赶紧开车,有你吃的!”魏逐风一脸的官司。被于根顺欺负了,总得找个人欺负一下,否则积蓄了太多情绪,容易导致心理变态。

盛赛斌嘟嘟囔囔地加油起步,魏逐风突然想起了什么,轻描淡写地问道,“对了,你们还有个同学,就是唱茂腔的团长,叫什么来着,刚在嘴边上的……”

第四百七十一章 六根未净心有执念

于根顺当然不是特意抢人家警车的。出门时的打算,就是随便拦一辆车用用而已,逮着谁算谁,逮着啥算啥,于根顺并不是很挑剔的人。魏逐风的倒霉,就在于送车上路很及时。

消息太过突然,于根顺喜出望外,连来龙去脉都没顾得上问问。石长青怎么会找到苏烟那里去呢?想到这个问题时,于根顺已经开上了沧藏高速。至于一百二的限速,就更不是于根顺考虑的了,这个按钮是开警灯吧?

石长青是玉奴的幼弟,在于根顺或者说是于家傲的记忆当中,和现在的白小石差不多吧。清秀机灵乖巧,性格偏柔弱。所以于根顺一直在鼓励甚至刺激白小石,多一些男子汉的东西,比如勇气,比如担当。

三年过去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白小石逐渐长大,经常以家里的男子汉自居。虽然看上去有些好玩好笑,却是前景可期。

如若不然,苏烟作为一个单身女人,虽然贤淑聪慧,却很难想象白小石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子。况且,于根顺还将在很长时间里引导着白小石成长。

石长青却没有这么幸运,作为崇拜姐夫的小舅子,不过半年时间。

石家一直没有认于家傲这个土匪女婿,顺带着连女儿都不认了。虽然日寇来袭时,石家并未拒绝进山躲避,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女儿女婿的善意照顾。玉奴毕竟是个很传统的女子,爹可以不认女儿,女儿却不能不认爹。于家傲并不在意石家如何如何,更不会计较什么,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呢?

至于日酋九斤四两之进袭,是否有因为玉奴逃婚而恼羞成怒的成分,于家傲就不清楚。战斗的结束,就是于家傲和九斤四两同归于尽,后事再不知。

假如当时战胜日寇,以此为契机,或者玉奴会逐渐与家人和好吧?

当然,重生之后方知,大刀堂一己之力,绝无战胜日寇之可能性。藏马山之抗战,不过是历史大潮中的一个小小波澜而已,体现在县志上只有寥寥数笔,并不须特别注明大刀堂总瓢把子之名号。

当时的于家傲,也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罢了。慷慨激昂一战,赔掉了三百兄弟及其大部分家人的性命,赔掉了玉奴和孩儿一生的幸福,这笔帐,是永远都算不清楚的。

至于本人如何,于家傲并未多想,家国民族命多舛,从来不乏牺牲者。而牺牲,也不过是关键时刻“死给你看”罢了。如果一个民族,个个都只等着别人死,甚至评论别人死得姿势是否好看,更甚至以烈士的鲜血入药,还有存在的理由吗?

于家傲死了,玉奴却不能死。老天爷是公平的,夺了我的丈夫,毕竟留了一个孩儿予我——跟他爹长得多像啊……

石长青算是石家的例外。作为玉奴的幼弟,年仅十岁的石长青经常偷偷地跑上山来。巡山的喽啰们热情招呼,总瓢把子的小舅子嘛!可以说,石长青慰藉着玉奴对娘家的缺憾,于家傲也把石长青当成了亲弟,所谓爱屋及乌。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往往是融洽的。

山上的孩子,诸如小马粪大山子之流,过得很开心,至少石长青是这么认为的。初时,石长青作为锦衣玉食的地主二代,还拥有着“长辈”的身份,山上的孩子们是敬而远之的。后来总瓢把子放了话,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石长青终于参与了进去,并且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央着姐夫学功夫。于家傲教了一些,但也没超过教其他孩子的范畴。

其实这里面有个尴尬。虽然有功夫套路,也有运气心法,但于家傲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教出来的孩子也是差自己远甚。或者,小时候师父三白老人给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三白老人是个谜团,于家傲连师父的名讳都无从知晓。

十年的时间,于家傲甚至没有见过三白老人吃饭睡觉。不吃饭,不睡觉,是什么人?记忆当中,三白老人的容貌也未曾有过改变,一直就是领走少年于家傲时的那个样子,直到神秘失踪。

然后就是于家傲独自闯荡江湖。四处寻找无双妹妹的同时,于家傲也曾经拜会过有名望的武林高手,民国是个国术名家辈出的时代。打过三五回之后,于家傲就彻底失望,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身手,绝非那些武林高手所能抵敌,其间差距或有云泥之判。

而于家傲和三白老人之间的差距,怕也是云泥之判吧?

三白老人离开得蹊跷,并未要求本门功夫传承须如何如何,甚至连本门的来历都没说过什么。少年于家傲还曾经私下里猜测,本门定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吧,少林武当不过是本门一脉,甚至是本门弃徒所创?

询问并未得到回应,于家傲逐渐地长大时,连八卦的心思也淡了。反正该知道的师父一定会说,师父不说的,那就不要知道好了……

石长青的突然出现,激起于根顺太多回忆。这些回忆,一直尘封在那里。很少想起,却永远不会忘记。

无论如何,又一个亲人现身,这是玉奴的亲弟。

弟弟来了,妹妹还会远吗?

无双,我的无双,电影中定格的硕大玉佩,你可曾看到?七十九岁,并不算特别高龄对不对?你一定能看电影的对不对?

三白老人说,你六根未净,心有执念。好吧,无双就是我的执念。找不到无双,我的世界永远缺憾……

警车飞驰电掣地冲过,警笛鸣得拉风。见过不给救护车让道的,从未见不给警车让道的。沧藏高速修得太有必要了,百余公里不过跑了半个小时多点。市内的二十公里,反倒是又跑了半个小时。

停车就在东方超市临海店门前。于根顺跳下车来,钥匙扔给一个保安,就一阵风地沿着楼梯飞了上去。手持钥匙的胖保安有点犹疑不定,“姑爷这是咋的了?被警察追?”

“不对,车里没警察了。”答话的是凑过来的瘦保安,“别叫姑爷,当心董事长听见。”

“嗯,好吧。姑爷开上警车了?不会是偷的吧?”胖保安虚心接受意见。董事长和姑爷经常出双入对的,两个孩子也喊姑爷爸爸,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董事长长得天仙一般,又那么有钱……真是古怪啊!

“开什么玩笑,姑爷是何等身份!”瘦保安睥睨着胖保安,“我曾经亲眼看见姑爷把警察往死里揍,那时你还没来呢!”

“哦,那这警笛关不关?”胖保安晃了晃车钥匙。这里是沧海最繁华的商业街,已经有不少闲人往这边凑了。

“关啊!人家还以为咱这出大事了……”瘦保安一把抢过车钥匙,“哎,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关吗?”

第四百七十二章 隐约有些古怪

这位名叫苏烟的董事长,应该是我的表嫂吧?看上去还真是和电影中的姑奶奶颇像的,有点古怪……

如非必要,石乔伊从不开口。爷爷和苏烟说话时,石乔伊就静静地站在一边。站在一边也不会显得生硬或者突兀,就像一尊玻璃质的精致雕塑,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或者是透着点儿寒气的冰雕?

石乔伊的目光投向苏烟时,苏烟感觉到了,侧过脸来柔和地一笑。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暖意存焉,石乔伊不太适应,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略带迷茫地看向了别处。

真正的雕塑,当然是那座关公立像。刚才小朵得意洋洋地介绍了,“这是我爸爸设计的关老爷,厉害吧?”的确是厉害。有爸爸的小女孩是幸福的,小女孩的爸爸总是无所不能。等知道爸爸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小女孩就长大了。

小女孩还是不要长大比较幸福。或者,无论长大与否,有爸爸都是幸福的……石乔伊的眉头蹙了一下,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小朵。小朵正摘了小粒的葡萄往爷爷嘴里塞,爷爷张开了大嘴。好久没见爷爷这么开心了,甚至错咬了小朵的手指头,嫩白如玉的。

爷爷夸张地咬,小朵夸张地叫。小朵的嘴里也塞满了葡萄,张嘴时汁水溢出来,自己拿了纸巾揩。

想来爷爷是喜欢小孩子的,曾经拐弯抹角地给石乔伊说起过,唐人街上不少好小伙子。但石乔伊没有接这个茬,爷爷也就没有再提。嫁人太麻烦,生孩子就更麻烦。就算是要嫁人,为什么要从唐人街找?

石乔伊抬手摸了摸关老爷手里的大刀,一把不伦不类的大刀,触手冰凉。

这把大刀,好像就是电影里面大刀堂的制式武器吧?姑爷爷单手持大刀,劈开处,头颅飞出多远,鲜血染了银幕,端的是大好男儿!

可是,好男儿是不是更应该护得妇孺周全?

姑奶奶今年八十二岁——爷爷记得很清楚——十八岁嫁给姑爷爷,十九岁守寡,产下遗腹子。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一辈子没出过大山,到如今又过去了六十三年。何其不易!

爷爷和苏烟的聊天,是纯粹的聊天,话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小朵,一个是电影。爷爷没再问起姑奶奶的事情,苏烟也没有提到。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古怪?

那部电影也有些古怪。名字叫寻找无双,却一直没有找到无双。无双在电影中也没有实际出现过,除了男主角的回忆片段。黑白画面中,一个五六岁的小萝莉,扎着两根朝天揪,眼睛很大。咦——那个小萝莉,不就是小了一号的小朵吗?

初见这个电影名,石乔伊还以为是一种形而上的表达方式,带有某种深刻的内涵。比如人性,比如永恒,比如价值,在生与死之间。而无双,并不见得是一个人,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符号。

也就是说,无双这个小女孩,是一种精神的物化,或者说是心灵世界对现实世界的投射。

看完电影以后,石乔伊还是这么认为的。无双是否真的存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寻找,去追求,去创造。所以,无双只在回忆中出现。而回忆与梦境同样,介于真实和虚构之间。

无双这个名字,应该是“无法匹配”的意思吧,也就是再找不到与之相同的,极言其好。

莫非还有“难以两全”的涵义?石乔伊的汉语口语水平一般,却是在书面表达上下了一番功夫的。

认出来无双就是小朵时,石乔伊才想到,自己可能真是想多了。难道拍这部电影的目的,真的就是寻找一个叫无双的小女孩吗?六十三年前的小女孩,不对,电影中对十年前的回忆,也就是七十三年前的小女孩。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烟果然说到了这一点。电影《寻找无双》就是姑奶奶的孙子——名叫于根顺的,正在赶过来——一力组织拍摄的。从剧本到投资,从场地到选角,拍摄时还担任了动作指导,甚至作为替身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最终的剪辑,也在很大程度上听取了于根顺的意见。

说起这些时,苏烟风轻云淡地笑着,深与有荣焉,却不会像小朵那么得意洋洋。总之苏烟是个很容易给人好感的女子,言谈举止都是恰当好处。石乔伊不爱说话,苏烟也就过度热情。

这倒不是说小朵会让人反感。算是各有各的好吧,拿孩子和妈妈比较,本来就不公平。不过石乔伊有一种直觉,小朵长大以后,大概也不会跟她的妈妈是一种性格吧?

苏烟接着介绍说,“于根顺现在是藏马山风管委的宣传部长,拍这部电影的初衷有三个,一则是反映那段被遗忘了的历史,也就是民间自发的抗日斗争。二则提高藏马山知名度,促进藏马山旅游业发展。三则是寻找无双,这是于根顺的爷爷于家傲的遗愿,也是于家傲一生的遗憾。”

或者是石乔伊太过敏感。在苏烟说到于根顺和于家傲这两个名字时,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好像有一丝苦笑在苏烟的脸上闪过?

对于这一点,石乔伊并不十分确切,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至少爷爷没有发现丝毫的异状。石乔伊只是有一种直觉罢了,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隐情,不足与对外人道?

那个叫小石的小男孩也回来了。拎着两个纸袋,进门后径直走向屋角的小冰箱。完成妈妈交给的任务后,小石往四周看了看,大概是觉得石乔伊没有人招待吧,毅然走到了雕塑旁边。却也没有主动说话,不过很明显,只要石乔伊有所询问,小石定会热情作答,礼数周全,谨代表全家并以我个人的名义。

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石乔伊想对小石笑一笑,却没有做到。轻轻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小石的脑袋。倒是把小石给闹了个大红脸。然后小石又自己摸了摸头,好像是石乔伊弄乱了他的发型。

微风吹拂,石乔伊的裙角飘了飘。姑姑一定是个神仙……主人小石陪着客人石乔伊走到了窗边。

沧海好气候,盛夏时节也不觉溽热。这间位于大楼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甚至没有开空调。海面吹来凉爽的风,不远处就是碧波如镜的大海,白帆点点。楼层倒是不高,乘电梯时记得的是八楼吧。

从窗子里看下去,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石乔伊在美鬼生活多年,但一直住在幽静的校园里面。眼见着如此繁华喧嚣,反而有些不太适应,就像进了城。

石乔伊看见,一辆白色警车左拐右绕地冲过来,警灯爆闪,警笛刺耳。停车处,很不讲究地挡住了大厦的入口。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跳下警车,跟两个保安说了句什么。然后一个保安上了警车,可能是代为泊车。

警察总是横行,在美鬼也一样,石乔伊倒是没有更多的反感。小石却嚷嚷起来,“我爸爸,那就是我爸爸!”嚷完又觉得失了仪态,放低声音正色道,“姑姑,我爸爸赶过来了。”

表哥于根顺,怎么还是个警察?石乔伊又去摸小石的头。这回却被小石成功地躲开了。

苏烟听到小石的喊声,站起来向门口走。小朵则从沙发上跳起来,“嗤!”地一声冲到了妈妈前面,抢先开了门。石乔伊内心莞尔,母女两个也太着急了点吧?这么早赶着开门。不知不觉中,石乔伊的心情好像轻松了许多,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门开时,轮到石乔伊诧异了,那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人已经到了门口!

这就是我的表哥于根顺?可是,刚才从警车上跳下来的人就是他吗?按时间推算,应该才到电梯门口的吧?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电影中飞来飞去的镜头,都是真的?石乔伊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刚才还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等候晚辈觐见的爷爷,突然“噌!”地站了起来,两眼有些发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姐夫……”

爷爷的姐夫,也就是石乔伊的姑爷爷。孙子像爷爷,倒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不至于这么像吧?爷爷的嘴角都抽抽了,伸直了的双手一个劲地发抖,无可遏制。石乔伊往爷爷身边靠了靠,还好,爷爷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及时抱住爷爷的腿的,却是小石。

“长青……舅爷吗?”于根顺快步走进来,扶住了爷爷的手,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才哈哈大笑,“小烟,看来我长得真是很像我爷爷。舅爷都认错了!”

笑声里是由衷的喜悦。眼神更是骗不了人的。这是真的看见亲人了的样子。石乔伊也觉得很高兴,更多的是替爷爷高兴。

不过,苏烟嘴角上怎么又一丝苦笑?刚才可能看错,这次绝对是没错的。这丝不易觉察的苦笑,到底意味着什么?

石乔伊又隐隐地觉得,“长青……舅爷吗?”这句话,中间间隔得太久,貌似有转折。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石妹妹

大山一样的男人,背负着大山一样的压力。

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也是无法理解的——如果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朵?呃,小朵的女儿?

好在苏烟并不需去求索真谛,只要知道这是自己的男人就好。

这个男人达观并伟岸,难够把大山抗在肩上。相对于这座大山,生活中乃至官场上种种,不过是儿戏罢了。

所谓儿戏,其实是成年人的视角。大人看一群孩子玩游戏,玩得纵情投入,得之则喜,失之则悲。总是让人在莞尔之余,只好低下身子去开导一番。

开导也视当时心境如何,毕竟大人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然,如果站在更高的高度,换一个视角,也不过是玩另一种游戏罢了。

眼界决定高度。人和人的区别,大概就在这高度的差别上吧?

大人看孩子过家家,这是一层。往下一层,孩子看蚂蚁搬家。那么,往上一层,是谁站在更高处看大人的?那是一种什么境况?

苏烟也无法脱开自己的高度,只知道顺子站在更高的高度上。

听顺子讲一讲前尘往事,怅茫着他的怅茫,无奈着他的无奈,纠结着他的纠结。这个时候,苏烟往往枕在顺子的胳膊上,灯光朦胧眼朦胧,脸贴向顺子的肩臂,鼻翼中充斥着令人沉迷的雄浑气息。

顺子无需安慰,只要听着就好。苏烟很珍惜这个唯一。只有我,而不是别人,和顺子共享着这个吓杀人的秘密。

这三年的时间,苏烟听顺子讲了很多故事。点点滴滴,断断续续,在苏烟心里连成了脉络。六十多年前,那片穷山恶水,那场战火纷飞。那段起于错乱终于战乱的爱情,短暂却永恒,怎一个刻骨铭心道得。

那个被家族抛了出去的少女,柔弱而果敢。那个教授山里娃娃读书识字的压寨夫人,聪慧且贤淑。那个坚守大山把遗腹子养大的土匪婆,坚韧又执着。石玉奴,是不是真的和我很像?呃,我是不是真的像石玉奴……

所以,苏烟早就知道有石长青这个老者,甚至知道其性格和小石有点像。石长青是石玉奴的幼弟,当年十岁,今年应该是七十三岁。石家下南洋时,石长青曾经兴冲冲地跑来找石玉奴同去,但被拒绝了。

不知不觉中,苏烟把石长青想象成了小石的模样,下意识地笑了出来。好在石长青和石乔伊过来以后,苏烟就一直保持着笑容。这回多笑一点,也并不算是太过突兀。

石乔伊好像还是觉察到了什么?这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默默地观察眼前的一切,就像是生活的旁观者。不曾参与进去,所以看得清楚。在这一点上,倒是与顺子有几分相同,他们算是隔代的表兄妹吧。

不过,原因却是不同。石乔伊或者是遭遇过重大挫折,性格产生变异,身体覆了一层冰凉的保护膜,在观感上仿佛没有丝毫的热度。

“这是你的表妹,叫乔伊。”石长青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很欣慰的样子,终于见到了姐姐的孙子。

石乔伊的眼神好像也有些融化,朝着顺子点了点头。再普通不过的招呼方式,用在亲戚之间甚至显得疏远。苏烟却记得,石长青给自己介绍石乔伊时,自己好像并没有吃到石乔伊这一点头?

顺子怀里抱着小朵,也冲着石乔伊点了点头,加赠了些宽和的笑意。小朵相对于同龄人来说,要高了许多。好在顺子爸爸只有更高,抱在怀里还没有觉得别扭。三年来,小朵总是第一时间冲进爸爸的怀抱,别人怎么都抢不着。

顺子刚喊出“长青”时,苏烟心下悸动,知道顺子的角色又错了位。这是何等的纠结啊!苏烟苦笑。或者各位亲人逐一到位以后,顺子会调整了心态,活在当下吧?

可是,那位七十八岁高龄的小姑子,她在哪里?前世今生,顺子都在寻找这位从五岁时就失散了的小妹。顺子拍这部电影,虽有很多原因,真实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片名所云。虽然暂时没有寻来无双,来了长青也算是有收获。终会天随人愿的。

“怎么安排?”苏烟适时地问顺子。

“舟车劳顿,让舅爷和表妹先休息一晚,明早回藏马山吧。”于根顺答复苏烟之前,征求了一下石长青的意见。

石长青略一迟疑,也就客随主便了。苏烟想来,石长青可能是想早些见到老姐吧。可是老姐早已作古……刚才苏烟巧妙地避开了这件事情,石长青可能也会有所察觉吧。大概也不敢径直问出来,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有的事情,还是晚点知道好些。再者,还是由顺子来告知比较好。时隔六十余年,不远万里寻亲,寻到的却只是墓碑,苏烟暗中叹息。

苏烟打了电话回家,让苗阿姨准备些饭菜,让刘阿姨收拾两间客房,随后一行人乘电梯下楼。本来于根顺要用警车载着石长青和石乔伊的,但小朵强烈要求坐爸爸的警车,多拉风啊!小石跟在小朵身后,也有些跃跃欲试。苏烟便邀石乔伊同车说说话,石乔伊居然答应了。

车上倒也说不了太多话。苏烟至少知道,石乔伊一直留学美鬼,在美鬼已有生活基础。陪着爷爷回来看看老家,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和生活方式。石乔伊毕竟有了些亲近感,褪去了些保护层,眼神也不再那么穿透。

这保护层的由来,苏烟仍是不知。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吧,苏烟未见得想知道更多事情。

总之,凡是和顺子有关的人,苏烟总是想对他们好些,比如于小灵,比如石尕子及其二位夫人。至于顺子的父母,想来二老不希望被打扰吧?但二老对小朵和小石还是很亲的,两个孩子大把的时间在藏马山度过。想来二老也是认可了当下这种情况吧,只要没有更进一步的麻烦。

苏烟心下未必没有惆怅,却不愿意想的更多。眼下这种情形,不也很好吗?这是一段天赐的缘分,顺子更是天下的奇人。上天对我何其眷顾。三年时间,虽然不长,却可以形成一种状态并保持下去,直到永远。

永远有多远?石玉奴却是放了手的。

苏烟眼前出现了电影中的那一幕。刘诺英扮演的石玉奴,向于家傲的背影伸出了颤抖的手,眼泪无声滑落。想来玉奴未必不知,老公会从此逝去。赵卓扮演的于家傲,背后像是长了眼睛,玉奴伸手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终于大踏步走出山洞。这两个演员,都把角色演活了。一场揪心的生离死别,赚得多少观众落泪。

那么,我呢?

有些时候,放手,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四百七十四章 几乎透明的白瓷茶盅

四姐十年前就走了,享年七十有二。无病无灾,无疾而终,走时儿孙俱在床前。终于和姐夫合葬,清明洒扫,年节供奉不辍。

石长青黯然垂首,捏着酒杯的手背爆出青筋来。餐厅里灯光明亮,石长青满头的白色,似是又白了几分。于根顺陪在对过,默默地自斟自饮。

晚饭后,小朵和小石就被苏烟拉走了。明天要去藏马山,吃得多,玩得野,学习却是没人管的。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认为,小孩子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快乐也是第一位的。两个第一位并列倒也无妨,问题是再没有第三。苏烟必须跟两个孩子讲讲道理,谈谈条件,至少每日介都要做点功课,也得保持阅读的习惯。

石乔伊坐在客厅里,摆弄着一套几乎透明的白瓷茶具。偶尔轻啜一口,苦涩中又带着点清香,确实是一种别致的饮料。这就是纯粹的中国元素吗?记得儿时曾经喝过的。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表哥于根顺的家,占地面积很大,院子里也有工人房。很久以前,印尼的家里,大概就是类似的样子吧。面积还要比大上几倍,这些房子算是其中的一组。小湖泊的周围可以骑自行车。有一架秋千在香樟树丛中。的确是很久以前了……石乔伊的思绪霎时铡断。

一楼的家具简约而精致,大气又透着细腻。摆件不多,各归其位,恰当好处。客厅和餐厅是相通的,只隔着个雕栏状的暗红色门框。石乔伊所坐位置,正望见爷爷和表哥相对而坐的侧面,隐约听到他们低声叙谈。

本来依着石乔伊的意思,并不愿意住在表哥家里,于己于人都颇多不便。住酒店多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但向来呵护乔伊的爷爷,这次并没有征求乔伊的意见。石乔伊还有一种感觉,爷爷除了对乔伊之外,并不曾对他人如此亲近过,即使是有一大家子人的时候。爷爷自见到表哥起,就一直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

直到表哥给爷爷讲述了姑奶奶之过世。

表哥的语气平静又平淡,算是一种陈述吧。但看得出来,表哥对他的奶奶感情很深,讲述不易。嘴唇偶有细微的抖动,要用酒杯压一下。

爷爷则瞬间静止了。对于未曾谋面的姑奶奶,石乔伊并没有更多的感觉,大概是代表着爷爷幼时的记忆吧。唉,爷爷又受沉重打击。希望才来,转瞬却又走掉,何其残酷,不如从来未有这个希望。看着爷爷平静的面色,石乔伊的心里一揪一揪的。

一会儿,苏烟下楼来,坐在石乔伊的侧面相陪。有意还是凑巧?石乔伊猜想多半是前者吧,苏烟并没有挡了石乔伊看向餐厅的视线,虽然坐在石乔伊对过会更自然些,距离感也更加适度。表嫂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石乔伊心想,姑奶奶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爷爷手里倒是有一张泛黄的大幅照片,年代久远,面目有点看不清楚了,是全家数十口人的合影。爷爷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带着个瓜皮帽,被祖奶奶抱在怀里。姑奶奶则是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前排的边上。这是爷爷在美鬼指给石乔伊看的,看来电影《寻找无双》之后。

石乔伊想把照片拿出去,找个影印店塑封,爷爷却不肯放手。最后是祖孙两个同去,现看着影印店做完又当场取走的。那照片上有坐有站四排人,现在只有爷爷一个了。只有爷爷一个。

电磁炉里的水烧开了。苏烟换了一壶新茶,经过复杂的程序才斟了两杯,无声地请石乔伊饮胜。石乔伊一直看着苏烟的操作,整套动作赏心悦目。

“飞机坐得累,年纪不饶人啊,我得休息了。”石长青吁了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残酒,甚至自嘲地笑了笑。

“好,明天一早我们回藏马山上坟。”于根顺跟着站起来。看样子也是松了一口气。

苏烟赶紧上前,虚扶着石长青送进客房。石乔伊和于根顺跟在后面,谈不上有多亲近,初见时的生疏感却是消除了,大概这就是血缘吧。客房里备有独立的卫生间,一应洗漱用品齐全。石长青进入房间后,就拦住了大家。

石乔伊的房间在隔壁,苏烟领她过去,石乔伊道了声谢,却又跟着苏烟回了客厅。三人围坐在沙发上继续喝茶。坐下后石乔伊才发觉,除了必不得已的寒暄,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跟人说话了。奇怪的是,今晚居然想说说话。

“表哥,表嫂。”石乔伊努力叫得自然一些,结果却可能不是很成功,欲言又止。

苏烟看了看于根顺,却没有得到更多信息,同样的茫然。虽然已经接待了五六个小时,想来却是对这位表妹知之不多。貌似有些情绪或者表达上的障碍?此时的应对方式,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觉察才好,免得增加对方的尴尬。苏烟重新为石乔伊斟了茶,柔和地说道,“表妹,再喝点茶。”

“嗯。”石乔伊果然端起了杯子,很小很小的白瓷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又继续说下去,“本来,不想跟人说起,但我想表哥不同。嗯,还有表嫂。”

“乔伊,说吧。”于根顺看着表妹,天上刚刚掉下来的,很柔弱的感觉。柔弱得让人担心会碎掉,就像盛着碧绿茶汤的白瓷茶盅。手指几无血色,和茶盅分辨不出。

“嗯。五年前,印尼排华惨案。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了。爷爷也只有我。这些年,我们在美国生活,尽量不去回忆。”石乔伊定了定神,慢慢地说来,也是风轻云淡。

这时石乔伊却是更明白表哥说起姑奶奶时的感觉。最心底的东西,不敢去触碰,就像刚刚结痂的伤疤,一碰就是鲜血淋漓,这伤疤却一直保持了初结成的样子。风轻云淡的感觉,其实是痛的吸气,吸进去的气息也是冰凉。

苏烟终于明白石乔伊身上为什么有这层冰壳。可是也无从劝解。这种痛需要慢慢去忘怀,或者永远无法忘怀。别人帮不得。顺子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五年前多的事情的。苏烟回望时,果然见于根顺更加茫然。

当时国内并无太多相关消息,网上披露出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毕竟隔得遥远,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亲人身上,才会感觉到切身的痛吧。这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是怎样度过了这五年?

“知道仇人是谁吗?我帮你杀掉。或者我去调查。”于根顺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石长青至少有两个哥哥,其他姐姐不论,他们都有后人。石乔伊至少有爸爸妈妈,或者还有兄弟姐妹。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表哥,仇人是整个印尼。”没等苏烟嗔怪,石乔伊已经继续说了,甚至下意识地笑了笑。表哥能平掉整个印尼吗?姑爷爷倒是杀了很多日本人……说也奇怪,这一刻,石乔伊并没有怀疑表哥真的会杀人。

表哥表嫂贤伉俪,俱是亲人,石乔伊觉得茶汤很温暖。爷爷回来找姑奶奶是对的,虽然姑奶奶已经作古。但亲人就是亲人,旁人无可替代。

“我要说的是,看了《寻找无双》,爷爷以为姐姐还在人世,高兴得了不得,立时决定回大陆找寻。结果却又让爷爷失望。爷爷这几年,身体差了好多。”石乔伊说完了,也不知道表哥表嫂听懂了没有。但石乔伊能够表达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说完又喝了一口,石乔伊好像很口渴。苏烟又给斟上。石乔伊两只纤手捧着纤小的茶盅,放佛可以从中汲取热量。

六十多年前,石家举族迁往南洋,辗转至印尼落脚。由经营餐饮入手,逐渐成南洋巨富,主营橡胶,食用油,远洋运输等产业。产业集中在印尼,生意遍布新马泰。没承想产业毁于一旦,家族几乎全部罹难,留下一老一少天涯飘泊。

在苏烟的引导下,石乔伊回忆了一些事情,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甚至能笑一笑,“抱歉让表哥表嫂听这些。有些事情我也是听爷爷说的,今天第一次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好受了许多。谢谢表哥表嫂。”

“乔伊不要客气。等我和舅爷商量一下,暂且在藏马山住下吧,这里是我们的家。”于根顺差点去拍石乔伊的脑袋,临时又改成了续茶。和长青聊了半晚,都集中在玉奴身上,于根顺也是心无旁骛。若乔伊这孩子不说,还不知长青活得如此辛苦。乔伊也是个苦孩子。

“听你表哥的就行,你表哥能做很多事情。”苏烟的话不多,只是迂缓和排解。说起印尼排华时,也补充一下石乔伊的话,让石乔伊说得容易些,让于根顺听得明白些。

“嗯,表嫂。”石乔伊突然有种古怪的念头,表嫂就像妈妈一样。这么年轻的妈妈。中国不是有句古谚——长嫂比母吗?

石乔伊去休息了,苏烟陪着进房间交代了一番,出来后见于根顺还在原地坐着,老僧入定一般。

第四百七十五章 老大个拳头不知打哪里去

家国民族之难,一介匹夫之力,实在不能挽狂澜欲既倒。前世如是,今生亦如是。于根顺老大个拳头握起来,却不知道打到哪里去。

浑身的无力感。是一种憋屈,似乎也是一种悲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到底能杀多少人呢?杀人又能改变个什么?

杀人,是很低级的手段,是最后的凭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同野兽的尖牙利爪。

活在当下。也因为楚大所长夜以继日的普法教育,于根顺大抵知道不能随便杀人了。所遇到的矛盾种种,也远不到需要杀人来解决的程度。青天白日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子,每个人都有些许的原罪,每个人也更有为了自己活着的理由。

可是,石长青一家人——玉奴的娘家——怎么就被灭门了呢?

更重要的是,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且不说前世的浴血抗日,今生于根顺也顺手杀了些人。确实是顺手,逆鳞不可触,触之则杀人。比如拐骗白小朵的小贼,那次杀了三个。比如绑架马蒂儿的绑匪,那次杀了两个。

但放过了也就放过了,不必太当真。想来有取死之道却被于根顺放过的,只有更多。用楠楠的话说,自有法律追究其罪行。犯罪见得多,法律不见得随时随地,但于根顺也不会把自己当了法律。层次太低,又危险,实在是不划算。

年纪活得越大,当真的事情越少。

总的说来,这一世,活得远没有前世那么认真。混迹官场也好,商海沉浮也好,多少都抱了个游戏的态度。或者正是因为没有把结果放在心上,没有必须这样,必须不这样,反而有了一点点成就,至少比一个快意恩仇的总瓢把子强些。

三年时间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去了。看样子,还要平淡无奇地过上三十年,也好。

大隐于市的心态,倏然间却被石乔伊的讲述打破。

苏烟送石乔伊进房间后,就静静地坐在于根顺身边,换了壶新茶斟上。三年前顺子是不喝茶的,喝茶也只是解渴,好像喝酒也能解渴。苏烟的意思,喝茶总比喝酒好些。酒如齿利,茶如舌韧。酒让人硬,茶让人软。酒让人热,茶让人温。喝酒让人亢奋外露,喝茶让人平静内敛。

三年来,顺子逐渐地能喝一点茶了,至少能尝出红绿白黑几种颜色,铁观音更顺口些。这壶泡的就是安溪铁观音,微酸型,口感独特。

与顺子之相识相爱相知,苏烟一直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不知道因了何种因果,顺子插啊入了苏烟的生活。如陨石来自九天之外,炽热而刚硬,蕴涵着无限的能量,非常人所能消受得。

苏烟并不去争取什么,只要我在你身边就好。甚至从未去过藏马山,以后也没有去藏马山的打算。但凡又可能给顺子带来烦扰之事,苏烟均不考虑,就这样活在阴影里。我的男人,已经活得太累,不可增益其负担。

在我这里,喝一口暖茶就好。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我心里会很痛,但我会忍住眼泪。即使忍不住,也不会让你看见……

此时坐在顺子身边,苏烟却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顺子的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森然的气息。这种气息,叫做危险?

隐隐听王海云说起过,和于大哥北上谈判时,并不是那么和平的。至少不会王师到处,所向披靡,望风而降。甚至王海云心里有些畏惧,不愿多谈,苏烟当然也不愿多打听。一切都交给自己的男人去解决就好。

哪怕早知道,绑架小朵的三个小贼,被顺子故意结果了性命。哪怕早知道,顺子有着前世今生,曾经闯荡江湖乃至抗日杀敌。杀人,对于顺子来说,或者从来没有一个不易跨过的门槛。

可是,苏烟却从未亲见顺子身上的危险气息,未亲见就是没有吧。

当然,这种危险气息,并没有让苏烟觉得害怕。更多的却是心疼。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态,苏烟也不知如何表述。

我对顺子的了解和理解,原来还是不够……

小朵从爸爸身上得到了很多,肆无忌惮地享受着父爱的宠溺。小石却从爸爸身上学到了很多,比如小小年纪却努力去支撑更大的责任。有时会因为这责任其实莫须有,或者因为急于想做好而出现更坏的结果,以至于显得有些滑稽。小石自己觉悟出来,会闹个大红脸,生怕别人注意到,哪怕是妈妈。苏烟也就真的没有注意到。

小朵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苏烟大致可以想象乃至规划。小石将会如何,苏烟却无从筹划更多。应该是一个像他爸爸一样的男子汉吧?这样很好。

小朵得到的,小石得到的,两者完全不同,却都是苏烟给不了他们的。顺子并不单是苏烟的隐形老公,更是这个家庭里不可或缺的成员,是全家人的精神和感情的支柱。

眼下,这个顶天立地的支柱,却正在被心魔折磨。所谓心魔,大概是多重人格激烈斗争,导致情绪不稳定吧?最危险时,甚至可能心智魔障失控。

或者就像小石,努力去撑一个巨大的责任?这责任本不属于自己,也不应该属于任何人的。这一刻,苏烟眼里的顺子,就是放大了的小石。这种心疼,是一种母爱吗?

这个想法有点好笑,苏烟却完全没有想笑的意思。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顺子此时,大概是需要安静吧。我的男人,一定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无论这问题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无论这问题有多难。

那就喝茶吧!苏烟终于端起茶盅,送到顺子嘴边。

“长虹贯日!”

“紫气东来!”

就在这时,白小朵和白小石“噼里啪啦”地从楼上蹿下来,手里各持一把流光溢彩的卡通宝剑。白小朵手里的叫“长虹剑”,白小石手里的叫“紫云剑”,都是动画片《红猫传奇》的衍生产品。看样子,是白小朵偷袭得手,白小石吃了暗亏而后泼命地追杀。

“喂——家里有客人!”苏烟压低声音呼喝。白小石立马收了法力,在楼梯上站定。白小朵却高抬腿轻迈步,飞快地跑到爸爸身边。

爸爸当然是笑眯眯地把小朵揽了过去,虽然刚才还在眉头紧锁。

于根顺把小朵抱得紧紧的,以至于小朵使劲地晃着脑袋抗议,“爸爸,小朵疼……”于根顺连忙把胳膊松开些,有点进退失据的。

“爸爸,你在想什么?”小朵摸了摸爸爸的嘴唇和下巴。爸爸的眼睛在笑,嘴巴却没有笑哦!表情硬硬的。摸一摸果然管用,爸爸的嘴巴也笑了,这才是真的笑。

此时小石也轻手轻脚地走近过来,心里有些懊恼。小朵要砍,那就让她砍一砍好了。干嘛非要砍回来?我虽然是弟弟,但爸爸说心里可以是哥哥的。刚才喊那么大声,怕是把那个大姐姐,呃,表姑姑给吵到了。会让老爷爷觉得家里的孩子没教养。

“爸爸突然多了两个亲人,就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爸爸把小朵的小手拿下来,握在手心里。

“这两个亲人,和小朵一样亲吗?那小朵要对他们更好些。”小朵认真地问道。

“不如小朵亲。但也是很亲的。”爸爸回答得也很认真。

“爸爸小时候也和小石那么小气吗?”小朵突然乜斜了小石一眼。虽然知道爸爸一定是否定的回答。世界上难道还有和小石一样小气的人吗?

“我才不小气!”小石脱口而出,说出来才觉得上当。又被小朵蒙骗了,这句话就是小气的证据嘛!好吧,我懒得跟你解释。

“哈哈,有了小朵,爸爸就不想小时候了。”爸爸刮了一下小朵的鼻子。这个动作,已经做了三年,还是乐此不疲。还好小朵的鼻子没有被刮扁。许是每次挨刮之后小朵都会皱鼻子撅嘴的缘故。

“小朵,该睡觉了,明天早起哦!”苏烟走过来拉小朵。心里也是轻松了许多,看来顺子无需排解,有小朵闹一闹就好了。刚才从顺子身上感受到的森然气息,早已消失不见。或者是隐到了心底更深处?

小朵乖乖地跟着妈妈上楼,因为明天要去藏马山呢!不过也没忘了损小石一句,“爸爸说‘有了小朵’哦,不包括小石!”

小石刚才就想说句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可能更好,反正爸爸是明白的。这时听到小朵的胡说,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脚步也重了几分……

翌日清晨,一大家人围坐在餐厅里吃早点。石长青并不知道石乔伊昨晚的讲述,或者是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气显得好了许多。

石乔伊悄悄地瞥了瞥于根顺和苏烟,于根顺正在殷勤地给石长青派饭。苏烟倒是若有若无地回了一笑。石乔伊也笑了笑,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这次笑得很自然。或者是因为有了昨夜的一番讲述,心里的压力小了许多。表哥表嫂家的早点很精致,看着就很有胃口。

再加上有努力“对两个亲人更好些”的小朵,“老舅爷爷”和“表姑姑”叫得亲,一顿饭吃得相当热闹。小朵叫得亲了,小石反而不叫了,一直大口大口地吃饭。

饭后,苏烟就安排了司机苗师傅送大家回藏马山。石长青对这个外孙媳妇很满意,贤淑聪慧,知书达礼,果然是能配得上我外孙的。不过苏烟早已歉意地言明,今天有个重要会议,约了多方,实在是不能缺席。此时不去送舅爷,倒也不能算是失礼。

石长青要坐于根顺的车,小朵也跟上去了。爸爸开车且不说,老舅爷爷显然比表姑姑更亲啊!

小石不能让表姑姑孤零零的一个人坐车,就跟着表姑姑上了苗爷爷的车,上车前朝站在垂柳下送别的妈妈挥了挥手。

就在于根顺发动车子时,手机突然响了,接通后传来于小灵兴奋的声音,“哥,想我了吧?我就要登机了,你到沧海了吧?”

“啊?!哦……”于根顺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当然当然,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忘记灵儿。机场见啊!”

这么重大的事情,居然真的给忘记了——灵儿今天回家啊,早就通知过了!这都在首都登机了,你说这事闹的。于根顺拍了拍脑门,重新拉上手刹下车。

“小烟,灵儿上飞机了,我得去机场接她。要不,你送一下舅爷和表妹?”于根顺也有些为难。虽然谁都没有说过这个话题,但这三年来,苏烟一直在回避着藏马山。问题是存在问题,还没有准备好。也许永远都准备不好……

“嗯。”苏烟咬了咬下唇。

第四百七十六章 人傻钱多有道理

两年前的两个月之内,于根顺先后在首都完美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投入了八百万。

第一个两百万,买到了“完美时空”的控股权。但这权利特别限定在收益方面,公司运营大权仍是出于江昊和鱼无心等十六位“创始者”联席会议。第二个两百万,让于小灵和李水西成为第十七位和第十八位创始者。第三个两百万,公司冠名去除“首都”改为“藏马山”,同时把公司迁入了中关村的高档写字楼。第四个两百万,让何乃平,也就是何金毛成为第十九位创始者。

第一个两百万,是在“完美时空”经济拮据举步维艰时,被于根顺的谈判代表慕容挽澜拿下。即使江昊和鱼无心并未看到“完美时空”的恢宏远景,也知道这是付出了极高的代价。孩子送了人,也是条活路吧。更何况还不是全送。

至于经营管理方面的确权,算是排除了门外汉瞎指挥的隐患。对于十六位创始者来说,这一点弥足珍贵。就算孩子给了你,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孩子弄坏!

至于挣了钱要大半归别人,这一点好像还不怎么重要的。再说了,不是得先挣到钱再说吗?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

第二个两百万,是在神圣崇高的“创始者”队伍中掺进了两个小不点。“创始者”是一群自视甚高的宅男女,一时间不愿意接受,终于被江昊说服。这次的代价,更重的是精神层面。于根顺并无实际得益,顶多算是留下两条眼线吧。

第三个两百万,也是只买了个虚名。叫“首都”,并不见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叫“藏马山”,好像也算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大家都是干事业的人,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儿。

而搬进了豪华写字楼,却是实打实的,倍儿有面子,可以大模大样地接待来访同学了。以前没人来访,以后可以有,老呆在地下室里像话吗?看上去,这分明是于根顺给“完美时空”送了点钱啊,花得不值。

第四个两百万就更加的不值。按理说,第一次掺水比较困难,就像破了处子一般。一旦开了口子,那口子只会越来越大,上次塞两个,这次就可以塞三个。甚至由被动地塞,变成主动地吸,也未可知。结果,于根顺却只是塞了一个歪瓜裂枣进来。

都是两百万,难道这个歪瓜裂枣和“完美时空”的控股权有得一拼?切!

总之,在包括江昊在内的十五位“创始者”心目中,武林高手兼官场达人于根顺,不但是个甩手掌柜,还是个非常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唯一的优点就是钱多,随手大把的撒。看在钱的面子上,捏着鼻子认了。还别说,这阿堵物闻惯了还有点墨香。

人傻?你家老板才傻呢!再说了,老板傻点,只要不随意地指手画脚,好像也不算什么坏事。在这一点上,于根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事实上,除了两年前的从天而降,于根顺再未入首都一步。也算是个优点吧……

这个共识,却不包括鱼无心在内。

成功者自有成功的道理。比如见微知著的大局观,比如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比如认准了一条道走下去,比如敢于在前景未明时大把的投入。最后一条尤为重要。

还有信任手下,并把工作交给专业人士。在鱼无心看来,于根顺身上的道理,还是满多的。

当然,这条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当初签订协议,限定了投资方不参与公司具体业务,江昊和鱼无心还觉得,这是经努力争取后于根顺做出的让步呢。现在看来,于根顺根本就懒得操这份闲心!不过这一点,鱼无心并未和江昊交流。

或者是因为宅男女们的票决,鱼无心从被迫从计算机屏幕上抬起头来,处理各种纷繁事务,不得不和各方面的人物打交道,是以见识更多,向着另一个方向有所发展。或者是因为鱼无心和于根顺接触更多,对于根顺的了解和理解更多。虽然始终无法看清这个男神,即使离得更近些,再近些。

总之,于根顺是有道理的。应该是有道理吧?

世人多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甚至恶意地判定别人踩了狗屎运,如果这狗屎落到老子头上……结果就是狗屎一直不见落。

至少鱼无心相信,狗屎,呸呸,一直落在于根顺头上,那定是有道理的……

事情的发展,却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梦如幻。

简单说,《红猫传奇》创造了一个国产卡通片的神话。从首都电视台发轫,继而麒麟卫视热映,旋即登上了中央电视台大风车栏目,两年来已经在全国十几个上星的电视台热播。甚至在儿童节目时段,各台都是不同进度的《红猫传奇》。甚至懒惰一点的儿童频道,整个寒暑假都在重播《红猫传奇》。

两年来,《红猫传奇》已经制作了三百多集,目前仍在匀速生产。剧场版去年贺岁档上映,击败所有国内外大片,夺得票房第一。

完美时空当然也是一个业界的神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到炙手可热的业界牛耳,也不过是两年时间。卡通片给完美时空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影响力,而真正给完美时空带来巨额利润的却是外围产品。比如小朵小石手里的红猫剑。

攥紧剑柄时,红猫剑可发出逼真的光电效果。效果太逼真,当然比较耗电。不过小朋友不在乎这个,人得吃饭,宝剑也得吃饭,插在专用插座上充电就好。睡前插上,起床后就又满血复活了。

好东西价格当然不菲,不过小朋友也不在乎这个。一年的压岁钱能买好几把的,而且考试成绩好还可以得到奖励。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红猫剑。一套才七把而已,隔壁班的小明早就收齐了。

第一年,完美时空总资产翻了两番。也就是由一个估值两百万的公司,在于根顺投入八百万之后,在一年内变成了四千万。创始者们虽然都是宅男,却也是技术型的宅男,算术都会做的。江昊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原来可以分到手几万块的,现在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请注意,你现在是和一个百万富翁说话!

去年夏天,百万富翁们集体迁到了藏马山。一座占地两百亩,投资过亿元的数字卡通城开工建设。平阳农学院动漫专业去年开始招生,作为对口入职完美时空的热门专业,报名者甚众,录取分数高据全省各高校之冠。

完美时空的业绩发展,仍是速度极快,再翻两番前景可期。创始者们已经悄悄地列下了算式,到哪年我就是千万富翁了呢……

鱼无心没有去算,作为主持完美时空大局的实际领导者,各种数字都装在脑袋里了。

两年多时间如飞而逝,鱼无心有时候会淡笑一下,如果完美时空终于没有起色,于根顺的八百万,是不是抛进水里没个声响?这就是成大事者的大魄力吧?

鱼无心第一次去藏马山,不过是个偶然,绝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这个偏远山区有什么关联。第二次去藏马山,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并未抱太大希望,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谁承想,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那么这一切,于根顺早就料到了吗?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定的呢?见我第一次?见我第二次?见我第三次?

“无心姐,想什么呢?”

飞机起飞了。坐在鱼无心旁边的,是完美时空知识产权运营部总经理,公司创始者之一,清华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三年级学生于小灵。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清华大学学生会社会活动部部长,这个就不足对外人道了。

“我在想,这两年一直在首都和藏马山之间飞来飞去。搁在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我居然会和这儿有什么关联。”鱼无心笑了笑,倒是由衷而发。

两年前,于小灵还是个活泼可爱有个性,兼之脾气挺大的小女孩。于根顺领于小灵进入完美时空,在鱼无心看来,也不过是给大学生一个接触社会的机会。谁曾想,完美时空的七成收入,由这个小女孩一手创造。

“藏马山是个产生奇迹的地方。无心姐可以久居哦!公司不是给创始者们购了住房?对了,你和江昊哥的事情,有进展吗?”于小灵呼扇着大眼睛,里面满是八卦,“嘻嘻,我觉得江昊哥有点木头,无心姐主动一点不丢人,幸福要努力去抓哦!”

鱼无心无奈地看了看于小灵。

于小灵本来就身材高挑,凹凸玲珑,眼睛流光溢彩。这两年的首都生活,又让于小灵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尤其是皮肤光洁细腻,身上如有一层光华。面对于小灵时,向来对外形极有信心的鱼无心,甚至有一种美人迟暮行将老去的感觉。

姐才二十六好不好?!

第四百七十七章 顺手采花取之有道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在藏马山生活!”

李水西隔着走廊探过头来,说得铿锵有力。得到的回应却是白眼,虽然于小灵的白眼也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我和无心姐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创始者公寓,我也有一套的!”李水西的脸皮早已练就,厚比城墙拐弯。

其他同学正忙着考研出国找工作时,李水西早已是动漫业界牛耳“完美时空”十九位创始者之一了,担任知识产权运营部总经理……助理。除了没有那十六位创始者所集体拥有的49%股份之外,一切权利等同。毕业前夕,还有三个同学求过来,李水西很痛快地招聘他们入职了。反正公司近两年一直在大规模招人。清华的同学,会很差的吗?

李水西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却也不是八旗子弟。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人员,李水西毕业后留在首都工作大概没有问题。更多的事情,就需要李水西自己去争取了。所以李水西上大学后一直在外打工,争取更早的自立,同时也为日后发展多些历练。

顺风顺水地发展,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吧?嗯,那三个同学的样子。

一切的不同,却是由一次意外的邂逅而起。

自视甚高的李水西,从来没有做过迎接新学妹这种无聊事,也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女生楼下。

现在李水西有点相信命运了。两年前的开学日,怎么就神差鬼使地去了二校门呢?结果就遇见了彪悍的大舅哥,遇见了彪悍的小师妹,生活从此改变。

那是李水西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难以置信,我居然值一百万?好吧,我是个保镖,护花使者。昂贵的护花使者!

好吧,我这一百万,一定要物有所值!呸呸,人有所值。

更重要的,这个护花使者,还得了御批,可以顺手采花,只要取之有道……

十六位创始者,无疑都是业内翘楚。这些敢为天下先的师兄师姐们,李水西很可能永远拍马难及。这么说,并不是李水西妄自菲薄,而是时也势也,师兄师姐们获得了顶端优势。李水西参加了半年的联席会议,从未发言。就像坐在旁边的小师妹,呼扇着眼睛,支棱着耳朵。好吧,我的眼睛比小师妹小,但耳朵够大。

半年后,李水西发现了问题。师兄师姐们貌似只想着把卡通片做得更好?

此时《红猫传奇》已经全国热播,大笔现金滚滚而来,师兄师姐们指点江山意气勃发,左右不过是一个从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的年轻群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于小灵和李水西第一次联名提案。红猫系列卡通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无形资产更胜有形。完美时空的百年大计,应是打造出一条以卡通形象为龙头、跨行业、跨地域的“艺术形象-品牌商标-生产供应-整合营销”的产业生态链,建成全国性的集影视传媒—工业制造—商业零售特征为一体的复合型大企业。

江昊和鱼无心面面相觑,联席会议鸦雀无声。本来此时应该散会了,这两个小不点却扔了个大炸弹出来。

这个,可以有?这个,怎么做?

邀请于根顺赴京未果,江昊和鱼无心再次联袂赴藏马山。于小灵第一次以出差的名义回家。李水西第一次来藏马山,先认认门再说。

这个,可以有?这个,可以有。

这个怎么做?谁提出来谁做。于老板的指示从来都是言简意赅。

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回去的时候却是五个。早就入职完美时空成为创始者,却一直呆在藏马山的何乃平,出任鱼无心的助理。

此前的完美时空,联席会议之下创始者们各有分工,却一直未形成明确的职能部门。这次第一个职能部门诞生了——知识产权运营部。

知识产权运营部的职责是,通过艺术生产流水线和现代产业供应链的无缝对接,形成多个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动画节目及形象。发展一系列商标资产,实现文化的产业化和产业的文化化,用文化品牌整合产业,将精神文明转化为物质文明。推动相关行业的变革发展,从而锻造出21世纪一种新的产业形态,其具备四大基本特征,即信息技术、传媒网络、营销网络、品牌美誉。

于小灵担任部门总经理,李水西担任部门总经理助理。何乃平作为公司总经理助理,协助总经理做好外联工作,联系知识产权运营部。

唯独如此,方臻业界牛耳之实。

一年后,童鞋、童装、书包、文具等一系列衍生产品,已经享有较高知名度,全国一线城市均设立了“红猫”产品专营店或者体验店。

直到此时,十六位创始者才大梦初醒。原来老板花四百万塞进来的三个人,并非安插裙带关系,而是“完美时空”化蛹成蝶飞天一跃的伏笔?

这才是真正的“完美时空”!相对于此,卡通片生产不过是小小一环而已。

于老板果然有大智慧,大远见,非我等技术宅所能比拟也。

老板让搬迁藏马山?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搬迁后的“完美时空”更会大有作为!

中关村的写字楼仍然保留,却变成了知识产权运营部,外加公司驻京办事处。原本仰之弥高的写字楼,现在看来不过是小钱了。

创始者们甚至私下里认为,老板留着这个写字楼,是因为于小灵同学还未毕业吧?不过,这都是小事了,于老板另有深意也未可知。百万富翁们已经觉得,布局深远的于老板,做事总是有大道理的……

作为有大功于完美时空的两位后起之秀,李水西和于小灵合作愉快。

闲暇之际,李水西甚至带着于小灵回过家,更进一步熟悉首都生活嘛!看看首都的普通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大概各地都差不多的。妈妈包了茴香陷的饺子,爸爸细细地切了蒜氧化,李水西倒了酱油香醋。于小灵活泼乖巧,帮忙擀皮之后吃了个肚圆。这丫头厉害啊,吃得那么多,身材却不见胖。

饺子吃了几回,别的却是没有。李水西暗自着急。

在妈妈的鼎力支持下,有一次回校的路上,李水西勇敢地表白了。

“你是个好人。”大眼美女的拒绝,其实也没什么新东西,远不如在衍生品开发上的创意。

“我知道我是个好人。我会坚持做个好人。”李水西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于小灵体态妖娆,品学兼优,身上似有一种活力四射的光华,校内的癞蛤蟆早已排成了长队。李水西近水楼台未得月,好在也从未见于小灵对别人假以辞色。

初期的衍生品开发,实际上是按照卡通形象设计产品,联系资质上佳的厂家生产,委托渠道代为销售。这个过程中,卡通形象是于小灵主持设计,联系厂家是何乃平的事,商业谈判又是于小灵出马。

李水西在工作中很助理。有时也搞不太清楚,这个比自己年幼两岁的小师妹,思路怎么就那么敏捷缜密,言语怎么就那么犀利严谨?作为一个生在豪富之家的千金,却有一股拼搏向上的韧性,敢于向一切高峰挑战!

角色逐渐转变。李水西从得圣谕看护小公主的保镖,让着点喜欢小妹妹的大哥哥,变成了一个得心应手的跟班,助理还算当得好。至少是首都的路比较熟嘛!

“不要朋友没得当。”于小灵的眼神冷了下来。月华如水,秋露凝霜。

“嘿嘿,朋友还是会当好。顶多偶尔表白一下下……”李水西加快步伐跟上。

“好吧,我给你透个底。我是我哥的童养媳,我哥是我的未婚夫。你明白了?”于小灵步态轻盈地上了女生楼。

这都啥跟啥啊?李水西傻傻地站在楼下。和别个失恋的男生没有区别。

次日,李水西直飞沧海,失魂落魄地再访藏马山。不但见到了大舅哥,还见到了一身警服的嫂子。嫂子真是个好嫂子,甚至给小男孩指点迷津——追女孩嘛,要耐心,要恒心,要死不要脸……

要死不要脸?这是什么话?李水西狐疑地看过去时,却见嫂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舅哥。李水西好像明白了,看来大舅哥追求嫂子时,定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要不然大舅哥怎么像是哭笑不得呢?

于是,大舅哥明确地答复,我支持你追求灵儿!但你要取之有道,要让灵儿心情愉快。脸皮厚一点也是应该,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水西一身轻松地回了首都,甚至连于小灵的话是真是假都忘了求证。脸皮要厚一点,步子要小一点,隔上两三个月表白一回,被拒绝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于小灵无疑是一座难于攀登的高峰,好在哥是最有力的竞争者,甩出那些不知所谓的小男生几条街去!

后来李水西还是知道了,童养媳之说,确有其事。好在大舅哥不打算履约。所以大舅哥打心眼里支持自己追求灵儿。路已经铺好,就看自己怎么走。我李水西有那么差劲吗?

刚才于小灵的话,李水西可能比鱼无心更清楚。灵儿是通过各种方式看护着哥哥啊!换言之,哥哥已经有主了,无心姐你消停点吧!我看江昊哥就挺好,你俩挺般配……

至于鱼无心对大舅哥到底有没有心,李水西认为大概是有的,只是一直深藏不露而已。总的来说,大舅哥和灵儿,都是人中龙凤,着实让人倾慕。

这次回藏马山——李水西不小心用了“回”字——要商谈衍生品自行生产事宜,也就是要把软件输出变成硬件生产,此前只采用OEM方式,运行过程中诸多不如意。只有自主生产,才能完善“创意制作、品牌打造、整合经营、产业拓展”的完整产业链。这是李水西提出的又一项重大变革。

何乃平也一起回来,静静地坐在李水西隔壁,看着舷窗外白云苍狗。飞行高度逐渐降低,下面的建筑物清晰起来,何乃平突然来了一句。

“我以后也要在藏马山生活!”

第478章 人傻钱多有道理

两年前的两个月之内,于根顺先后在首都完美时空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投入了八百万。

第一个两百万,买到了“完美时空”的控股权。但这权利特别限定在收益方面,公司运营大权仍是出于江昊和鱼无心等十六位“创始者”联席会议。第二个两百万,让于小灵和李水西成为第十七位和第十八位创始者。第三个两百万,公司冠名去除“首都”改为“藏马山”,同时把公司迁入了中关村的高档写字楼。第四个两百万,让何乃平,也就是何金毛成为第十九位创始者。

第一个两百万,是在“完美时空”经济拮据举步维艰时,被于根顺的谈判代表慕容挽澜拿下。即使江昊和鱼无心并未看到“完美时空”的恢宏远景,也知道这是付出了极高的代价。孩子送了人,也是条活路吧。更何况还不是全送。

至于经营管理方面的确权,算是排除了门外汉瞎指挥的隐患。对于十六位创始者来说,这一点弥足珍贵。就算孩子给了你,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孩子弄坏!

至于挣了钱要大半归别人,这一点好像还不怎么重要的。再说了,不是得先挣到钱再说吗?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

第二个两百万,是在神圣崇高的“创始者”队伍中掺进了两个小不点。“创始者”是一群自视甚高的宅男女,一时间不愿意接受,终于被江昊说服。这次的代价,更重的是精神层面。于根顺并无实际得益,顶多算是留下两条眼线吧。

第三个两百万,也是只买了个虚名。叫“首都”,并不见得高端大气上档次。叫“藏马山”,好像也算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大家都是干事业的人,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事儿。

而搬进了豪华写字楼,却是实打实的,倍儿有面子,可以大模大样地接待来访同学了。以前没人来访,以后可以有,老呆在地下室里像话吗?看上去,这分明是于根顺给“完美时空”送了点钱啊,花得不值。

第四个两百万就更加的不值。按理说,第一次掺水比较困难,就像破了处子一般。一旦开了口子,那口子只会越来越大,上次塞两个,这次就可以塞三个。甚至由被动地塞,变成主动地吸,也未可知。结果,于根顺却只是塞了一个歪瓜裂枣进来。

都是两百万,难道这个歪瓜裂枣和“完美时空”的控股权有得一拼?切!

总之,在包括江昊在内的十五位“创始者”心目中,武林高手兼官场达人于根顺,不但是个甩手掌柜,还是个非常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唯一的优点就是钱多,随手大把的撒。看在钱的面子上,捏着鼻子认了。还别说,这阿堵物闻惯了还有点墨香。

人傻?你家老板才傻呢!再说了,老板傻点,只要不随意地指手画脚,好像也不算什么坏事。在这一点上,于根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事实上,除了两年前的从天而降,于根顺再未入首都一步。也算是个优点吧……

这个共识,却不包括鱼无心在内。

成功者自有成功的道理。比如见微知著的大局观,比如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比如认准了一条道走下去,比如敢于在前景未明时大把的投入。最后一条尤为重要。

还有信任手下,并把工作交给专业人士。在鱼无心看来,于根顺身上的道理,还是满多的。

当然,这条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当初签订协议,限定了投资方不参与公司具体业务,江昊和鱼无心还觉得,这是经努力争取后于根顺做出的让步呢。现在看来,于根顺根本就懒得操这份闲心!不过这一点,鱼无心并未和江昊交流。

或者是因为宅男女们的票决,鱼无心从被迫从计算机屏幕上抬起头来,处理各种纷繁事务,不得不和各方面的人物打交道,是以见识更多,向着另一个方向有所发展。或者是因为鱼无心和于根顺接触更多,对于根顺的了解和理解更多。虽然始终无法看清这个男神,即使离得更近些,再近些。

总之,于根顺是有道理的。应该是有道理吧?

世人多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甚至恶意地判定别人踩了狗屎运,如果这狗屎落到老子头上……结果就是狗屎一直不见落。

至少鱼无心相信,狗屎,呸呸,一直落在于根顺头上,那定是有道理的……

事情的发展,却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梦如幻。

简单说,《红猫传奇》创造了一个国产卡通片的神话。从首都电视台发轫,继而麒麟卫视热映,旋即登上了中央电视台大风车栏目,两年来已经在全国十几个上星的电视台热播。甚至在儿童节目时段,各台都是不同进度的《红猫传奇》。甚至懒惰一点的儿童频道,整个寒暑假都在重播《红猫传奇》。

两年来,《红猫传奇》已经制作了三百多集,目前仍在匀速生产。剧场版去年贺岁档上映,击败所有国内外大片,夺得票房第一。

完美时空当然也是一个业界的神话。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到炙手可热的业界牛耳,也不过是两年时间。卡通片给完美时空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影响力,而真正给完美时空带来巨额利润的却是外围产品。比如小朵小石手里的红猫剑。

攥紧剑柄时,红猫剑可发出逼真的光电效果。效果太逼真,当然比较耗电。不过小朋友不在乎这个,人得吃饭,宝剑也得吃饭,插在专用插座上充电就好。睡前插上,起床后就又满血复活了。

好东西价格当然不菲,不过小朋友也不在乎这个。一年的压岁钱能买好几把的,而且考试成绩好还可以得到奖励。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只收红猫剑。一套才七把而已,隔壁班的小明早就收齐了。

第一年,完美时空总资产翻了两番。也就是由一个估值两百万的公司,在于根顺投入八百万之后,在一年内变成了四千万。创始者们虽然都是宅男,却也是技术型的宅男,算术都会做的。江昊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原来可以分到手几万块的,现在我已经是百万富翁了?请注意,你现在是和一个百万富翁说话!

去年夏天,百万富翁们集体迁到了藏马山。一座占地两百亩,投资过亿元的数字卡通城开工建设。平阳农学院动漫专业去年开始招生,作为对口入职完美时空的热门专业,报名者甚众,录取分数高据全省各高校之冠。

完美时空的业绩发展,仍是速度极快,再翻两番前景可期。创始者们已经悄悄地列下了算式,到哪年我就是千万富翁了呢……

鱼无心没有去算,作为主持完美时空大局的实际领导者,各种数字都装在脑袋里了。

两年多时间如飞而逝,鱼无心有时候会淡笑一下,如果完美时空终于没有起色,于根顺的八百万,是不是抛进水里没个声响?这就是成大事者的大魄力吧?

鱼无心第一次去藏马山,不过是个偶然,绝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这个偏远山区有什么关联。第二次去藏马山,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并未抱太大希望,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谁承想,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那么这一切,于根顺早就料到了吗?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定的呢?见我第一次?见我第二次?见我第三次?

“无心姐,想什么呢?”

飞机起飞了。坐在鱼无心旁边的,是完美时空知识产权运营部总经理,公司创始者之一,清华大学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三年级学生于小灵。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清华大学学生会社会活动部部长,这个就不足对外人道了。

“我在想,这两年一直在首都和藏马山之间飞来飞去。搁在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我居然会和这儿有什么关联。”鱼无心笑了笑,倒是由衷而发。

两年前,于小灵还是个活泼可爱有个性,兼之脾气挺大的小女孩。于根顺领于小灵进入完美时空,在鱼无心看来,也不过是给大学生一个接触社会的机会。谁曾想,完美时空的七成收入,由这个小女孩一手创造。

“藏马山是个产生奇迹的地方。无心姐可以久居哦!公司不是给创始者们购了住房?对了,你和江昊哥的事情,有进展吗?”于小灵呼扇着大眼睛,里面满是八卦,“嘻嘻,我觉得江昊哥有点木头,无心姐主动一点不丢人,幸福要努力去抓哦!”

鱼无心无奈地看了看于小灵。

于小灵本来就身材高挑,凹凸玲珑,眼睛流光溢彩。这两年的首都生活,又让于小灵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尤其是皮肤光洁细腻,身上如有一层光华。面对于小灵时,向来对外形极有信心的鱼无心,甚至有一种美人迟暮行将老去的感觉。

姐才二十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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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第479章 顺手采花取之有道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在藏马山生活!”

李水西隔着走廊探过头来,得铿锵有力。得到的回应却是白眼,虽然于小灵的白眼也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我和无心姐话,有你什么事儿!”

“怎么没我事儿?创始者公寓,我也有一套的!”李水西的脸皮早已练就,厚比城墙拐弯。

其他同学正忙着考研出国找工作时,李水西早已是动漫业界牛耳“完美时空”十九位创始者之一了,担任知识产权运营部总经理……助理。除了没有那十六位创始者所集体拥有的49%股份之外,一切权利等同。毕业前夕,还有三个同学求过来,李水西很痛快地招聘他们入职了。反正公司近两年一直在大规模招人。清华的同学,会很差的吗?

李水西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却也不是八旗子弟。父母都是普通的公务人员,李水西毕业后留在首都工作大概没有问题。更多的事情,就需要李水西自己争取了。所以李水西上大学后一直在外打工,争取更早的自立,同时也为rì后发展多些历练。

顺风顺水地发展,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吧?嗯,那三个同学的样子。

一切的不同,却是由一次意外的邂逅而起。

自视甚高的李水西,从来没有做过迎接新学妹这种无聊事,也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女生楼下。

现在李水西有点相信命运了。两年前的开学rì,怎么就神差鬼使地了二校门呢?结果就遇见了彪悍的大舅哥,遇见了彪悍的小师妹,生活从此改变。

那是李水西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难以置信,我居然值一百万?好吧,我是个保镖,护花使者。昂贵的护花使者!

好吧,我这一百万,一定要物有所值!呸呸,人有所值。

更重要的,这个护花使者,还得了御批,可以顺采花,只要取之有道……

十六位创始者,无疑都是业内翘楚。这些敢为天下先的师兄师姐们,李水西很可能永远拍马难及。这么,并不是李水西妄自菲薄,而是时也势也,师兄师姐们获得了顶端优势。李水西参加了半年的联席会议,从未发言。就像坐在旁边的小师妹,呼扇着眼睛,支棱着耳朵。好吧,我的眼睛比小师妹小,但耳朵够大。

半年后,李水西发现了问题。师兄师姐们貌似只想着把卡通片做得更好?

此时《红猫传奇》已经全国热播,大笔现金滚滚而来,师兄师姐们指点江山意气勃发,左右不过是一个从二十五岁到二十八岁的年轻群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于小灵和李水西第一次联名提案。红猫系列卡通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无形资产更胜有形。完美时空的百年大计,应是打造出一条以卡通形象为龙头、跨行业、跨地域的“艺术形象-品牌商标-生产供应-整合营销”的产业生态链,建成全国xìng的集影视传媒工业制造商业零售特征为一体的复合型大企业。

江昊和鱼无心面面相觑,联席会议鸦雀无声。本来此时应该散会了,这两个小不点却扔了个大炸弹出来。

这个,可以有?这个,怎么做?

邀请于根顺赴京未果,江昊和鱼无心再次联袂赴藏马山。于小灵第一次以出差的名义回家。李水西第一次来藏马山,先认认门再。

这个,可以有?这个,可以有。

这个怎么做?谁提出来谁做。于老板的指示从来都是言简意赅。

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回的时候却是五个。早就入职完美时空成为创始者,却一直呆在藏马山的何乃平,出任鱼无心的助理。

此前的完美时空,联席会议之下创始者们各有分工,却一直未形成明确的职能部门。这次第一个职能部门诞生了知识产权运营部。

知识产权运营部的职责是,通过艺术生产流水线和现代产业供应链的无缝对接,形成多个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动画节目及形象。发展一系列商标资产,实现文化的产业化和产业的文化化,用文化品牌整合产业,将jīng神文明转化为物质文明。推动相关行业的变革发展,从而锻造出21世纪一种新的产业形态,其具备四大基本特征,即信息技术、传媒网络、营销网络、品牌美誉。

于小灵担任部门总经理,李水西担任部门总经理助理。何乃平作为公司总经理助理,协助总经理做好外联工作,联系知识产权运营部。

唯独如此,方臻业界牛耳之实。

一年后,童鞋、童装、书包、文具等一系列衍生产品,已经享有较高知名度,全国一线城市均设立了“红猫”产品专营店或者体验店。

直到此时,十六位创始者才大梦初醒。原来老板花四百万塞进来的三个人,并非安插裙带关系,而是“完美时空”化蛹成蝶飞天一跃的伏笔?

这才是真正的“完美时空”!相对于此,卡通片生产不过是小小一环而已。

于老板果然有大智慧,大远见,非我等技术宅所能比拟也。

老板让搬迁藏马山?同同,于是一同。搬迁后的“完美时空”更会大有作为!

中关村的写字楼仍然保留,却变成了知识产权运营部,外加公司驻京办事处。原本仰之弥高的写字楼,现在看来不过是小钱了。

创始者们甚至私下里认为,老板留着这个写字楼,是因为于小灵同学还未毕业吧?不过,这都是小事了,于老板另有深意也未可知。百万富翁们已经觉得,布局深远的于老板,做事总是有大道理的……

作为有大功于完美时空的两位后起之秀,李水西和于小灵合作愉快。

闲暇之际,李水西甚至带着于小灵回过家,更进一步熟悉首都生活嘛!看看首都的普通老百姓是怎么过rì子的。

普通老百姓的rì子,大概各地都差不多的。妈妈包了茴香陷的饺子,爸爸细细地切了蒜氧化,李水西倒了酱油香醋。于小灵活泼乖巧,帮忙擀皮之后吃了个肚圆。这丫头厉害啊,吃得那么多,身材却不见胖。

饺子吃了几回,别的却是没有。李水西暗自着急。

在妈妈的鼎力支持下,有一次回校的路上,李水西勇敢地表白了。

“你是个好人。”大眼美女的拒绝,其实也没什么新东西,远不如在衍生品开发上的创意。

“我知道我是个好人。我会坚持做个好人。”李水西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

于小灵体态妖娆,品学兼优,身上似有一种活力四shè的光华,校内的癞蛤蟆早已排成了长队。李水西近水楼台未得月,好在也从未见于小灵对别人假以辞sè。

初期的衍生品开发,实际上是按照卡通形象设计产品,联系资质上佳的厂家生产,委托渠道代为销售。这个过程中,卡通形象是于小灵主持设计,联系厂家是何乃平的事,商业谈判又是于小灵出马。

李水西在工作中很助理。有时也搞不太清楚,这个比自己年幼两岁的小师妹,思路怎么就那么敏捷缜密,言语怎么就那么犀利严谨?作为一个生在豪富之家的千金,却有一股拼搏向上的韧xìng,敢于向一切高峰挑战!

角sè逐渐转变。李水西从得圣谕看护小公主的保镖,让着点喜欢小妹妹的大哥哥,变成了一个得心应的跟班,助理还算当得好。至少是首都的路比较熟嘛!

“不要朋友没得当。”于小灵的眼神冷了下来。月华如水,秋露凝霜。

“嘿嘿,朋友还是会当好。顶多偶尔表白一下下……”李水西加快步伐跟上。

“好吧,我给你透个底。我是我哥的童养媳,我哥是我的未婚夫。你明白了?”于小灵步态轻盈地上了女生楼。

这都啥跟啥啊?李水西傻傻地站在楼下。和别个失恋的男生没有区别。

次rì,李水西直飞沧海,失魂落魄地再访藏马山。不但见到了大舅哥,还见到了一身jǐng服的嫂子。嫂子真是个好嫂子,甚至给小男孩指点迷津追女孩嘛,要耐心,要恒心,要死不要脸……

要死不要脸?这是什么话?李水西狐疑地看过时,却见嫂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大舅哥。李水西好像明白了,看来大舅哥追求嫂子时,定是无所不用其极啊!要不然大舅哥怎么像是哭笑不得呢?

于是,大舅哥明确地答复,我支持你追求灵儿!但你要取之有道,要让灵儿心情愉快。脸皮厚一点也是应该,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水西一身轻松地回了首都,甚至连于小灵的话是真是假都忘了求证。脸皮要厚一点,步子要小一点,隔上两三个月表白一回,被拒绝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于小灵无疑是一座难于攀登的高峰,好在哥是最有力的竞争者,甩出那些不知所谓的小男生几条街!

后来李水西还是知道了,童养媳之,确有其事。好在大舅哥不打算履约。所以大舅哥打心眼里支持自己追求灵儿。路已经铺好,就看自己怎么走。我李水西有那么差劲吗?

刚才于小灵的话,李水西可能比鱼无心更清楚。灵儿是通过各种方式看护着哥哥啊!换言之,哥哥已经有主了,无心姐你消停点吧!我看江昊哥就挺好,你俩挺般配……

至于鱼无心对大舅哥到底有没有心,李水西认为大概是有的,只是一直深藏不露而已。总的来,大舅哥和灵儿,都是人中龙凤,着实让人倾慕。

这次回藏马山李水西不小心用了“回”字要商谈衍生品自行生产事宜,也就是要把软件输出变成硬件生产,此前只采用oem方式,运行过程中诸多不如意。只有自主生产,才能完善“创意制作、品牌打造、整合经营、产业拓展”的完整产业链。这是李水西提出的又一项重大变革。

何乃平也一起回来,静静地坐在李水西隔壁,看着舷窗外白云苍狗。飞行高度逐渐降低,下面的建筑物清晰起来,何乃平突然来了一句。

“我以后也要在藏马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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