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具 - xp1024.com
《活具》


[小爷平生最恨的就是公子哥儿]

那些跟青绿色没有半点关系的青春,到底要把人变成无法独活的怪物。

不过,

受不了成双栖息的……才应该是怪物吧。

[小爷平生最恨的就是公子哥儿]

傍晚要烧不烧的火烧云,把尧城的天空围成个不规则的圆,像是焰光在缓慢翻腾,要煮了这座镇子。空气里尽是刺得人皮肤发痒的闷热因子,抬手一抓都好像能抓下块熔化了的肉来。

这种让人无法不烦躁的天气,必定会催生出些蠢事来。

“江城子!”

头发毛糙得能惹静电的男生听见同伴这压低了的一声呼喝,急忙从闷热得混沌的思绪里清醒过来,从死胡同口凑出点脑袋去观望,一眼就看到慢吞吞往这边来的身影。

嘁,竹竿似的,走路还打摆子,这种小子有什么好稀罕的。

江城子腹诽了一句,便打起精神来侯鱼入网。

朝这边走过来的人是高二三班的胡骎,跟江城子一个年级,他这会儿正一阵阵犯恶心,估计下午打球的时候中暑了,跟队友分开以后他才发觉不对,可这条路别说车了,人影都见不着,司机老薛又是请了假的,只能再走一段去下一个路口打车。

胡骎正按着太阳穴这么想着,就感觉手臂被猛力一扯,背砸在墙上了才把他勉强砸清醒了。

面前是五六个气焰怒张的同龄人,为首的少年一双染成红色的眼睛瞪着他,胡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红色是天光的反映。

“干嘛?”他拿脚跟踮了一下,靠着墙站稳了,很不耐烦地开口。

“干嘛?哈,你丫张眼瞧仔细了!还认得我不?”

胡骎把眼前的人一个个打量过去,又停在江城子身上,很坦然地说:“我不认识你们。”

江城子火了,一把揪起胡骎的前襟,丝质领带在手心里滑了一下。丫的还穿着学校制服,装什么乖孙子:“那我给你回忆下,上个星期咱俩还见过,我是莫珊她哥!”

胡骎皱了皱眉,在脑海里搜了一遍,很快想起来了。“哦,”他说:“干嘛?”

话音一落,江城子的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你小子就是欠揍!”

胡骎被那一拳掀到墙角,江城子又冲他肩膀踩过来,他一闪身避开了,下一踢就避不开了,他脑袋发晕伸胳膊挡了一下,那力道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怕是骨折了,看来这些混混是来找大麻烦的。

江城子走到已经躺地上起不来的胡骎旁边,俯视着这个狼狈的怂包。从胡骎半睁半闭的眼帘里望过去,江城子的身后是一片通红的、竟然艳丽得过分的天空,他被暑气蒸晕的混沌思维并不能理清回路,却奇异的深深刻下了这一瞬间的剪影。

“操,小爷平生最恨公子哥儿,你丫来招惹我妹就算了,还搞大我妹肚子就甩手开溜!今天就得让你记一辈子!”

五岁的江城子坐在家里的地板上玩火车,嘴巴里咕嘟咕嘟模仿着鸣笛声,这串他在小操场捡到的玩具火车被他爱不释手地摆弄了一个月了,始终不嫌腻。

突然门板被大力拍响,来人拍了两下才发现这门压根儿没锁,也没空去想“夫妻俩不锁门留孩子一人在家不怕不安全啊”,就打开门冲了进来,一边喊着“江城子!江城子!你爸妈出事了!在哪呢快跟叔叔走!”

小江城子坐在桌子后面玩着火车,从桌腿中间看过去,有好几双鞋子啪啪地踏进他家,这冷清惯了的屋子像是承受不住突然来临的沸腾,在小江城子的视野里有微微的摇晃,他伸手紧紧捂住耳朵,咬住嘴唇。

有人发现了他,把他一把抱起来就往外冲,他在剧烈的颠簸里回过头去,盯着摔在地板上断成几节的小火车,直到再也看不见。

江城子的爸妈是互相把对方砍死的,就在人来人往的菜市上,俩人不约而同地操起旁边摊位的西瓜刀和杀猪刀,深仇大恨一样地往对方身上挥,所有人要么吓傻了要么抱头逃窜,也就一两分钟的事,这俩口子都倒在血泊里,最后的抽搐都触目惊心到,让人觉得这不像发生在人间的事。

江城子被带到现场,只看见两块粘着烂菜叶的布盖在也许是他爸妈的身体上,周围全是血,他爸妈就像两只孤舟,飘在那红湖中间。

后来江城子在亲戚邻里的帮衬也好推搡也好里,慢慢长大了,升了学,入了帮会,还认了个干妹妹,变成了现在的江城子,纤细又质硬的头发丝儿总是乱轰轰得顶在脑袋上,像某种小动物蓬松是皮毛,可下面的那双眼睛,本应该温柔上扬的眼角都是狠狠的。

他早就不玩火车了。

周末江城子躲在家里光着膀子拆冰棒纸,才把冰棒含进嘴里,手机就响了。

“哥你闯大祸了!”他叼着冰棒接起电话,劈脸就是这么一句,搞得他一愣神,冰棍差点掉地上去。

“我靠,怎么了?我把五角大楼炸了?”

“胡骎!是胡骎!你怎么能把他打成那样!”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儿。”他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揍那种人渣当然要狠点啦,我又没有废了他,‘那样’是‘哪样’?功能丧失了?”

“哥!真的,真的闯大祸了!”

“我靠你麻利点讲话行不?”江城子狠狠嘬一口冰棍,心里也有点慌,群殴倒是真有可能打出大问题来“那小子真的功能丧失了?”

“不是,可、可是,他不该挨打啊!”

听到那边带着哭腔的声音,江城子有点理智断线,娘们就是不好伺候“莫珊我告诉你,人我都给你教训完了,到头来你跟我说这个,你早干嘛去了?拽着我哭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不该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哭成那样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出气?”

“我哪是要让你给我出气?我就是想让你吓吓他,最好能把他吓回来!”

“操,那种男的你他妈还想回收?!我告诉你我不为了你削那男的,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得削那畜生!”

“……”

“没话说了是吧,没话说你就给我歇一边闭好嘴,什么姑娘啊这是,你晓得什么叫自尊自爱……”

“没孩子……”

“……啥?”

“根本没有孩子,我骗你的,胡骎跟我分手也是我们商量好和平分手的。”

江城子在电话这头眯起眼睛,他现在直有股冲动,莫珊要是在眼前他就得大耳光抽她。

“我就是不甘心,我想挽回他,我不甘心分手……”莫珊在那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江城子这回一点怜惜之心都没有了,他咬着牙说:“敢情你玩儿我?”

“不是的哥,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我就是……”

江城子狠狠挂了电话,夸嚓夸嚓把冰棍嚼了,这注定会是一个异常郁闷的夏天。

[探病带的是非洲菊]

江城子连嚼了几根猕猴桃冰棍,总算把火压下去了,坐在地板上对着电风扇想了想,还是套上背心准备去给自己收拾烂摊子。

他虽说是这小城里的二线人物,但也只是混混帮里的二线,要不是莫珊那天掐着他胳膊哭得像个旧社会弃妇,他也不至于才脱了校服就跑到死胡同里围堵胡骎,胡骎是什么人?省委里不知道哪个大人物的儿子,当初转学来他们这,是个在市新闻节目上经常露脸的男人带来的,一路送到宿舍楼。那家伙虽然平时没有跟其他官二代一样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挺亲民,但气场都是渣滓不能近身的。起初知道莫珊跟胡骎好上了他还挺惊讶,觉着莫珊这小妮子有手腕,可紧跟着就听说,胡骎贵气是贵气,在女人这方面倒不挑剔,看得上眼的来者不拒,市里那几间星级酒店从来不要他拿身份证开房,玩笑了,那小子还没成年,拿身份证开房有必要么?那时候江城子已经觉得不妥了,可是看莫珊整天元气得要命,还把他拖出去介绍给胡骎,用那种羞涩的、像是要在长辈面前把自个儿托付出去的神情,跟胡骎细声细气地说:“这是我哥。”

江城子记得胡骎当时很礼貌地对他微笑,俊朗清明的五官散发出不逼人却兀自傲然的气质来,让江城子一瞬间相信,人似乎真的是分等级的,无疑胡骎就是金字塔尖的类型。

只是同样17岁的少年,胡骎眼里却始终没什么热度。

江城子打听了胡骎住哪个医院,就去买了水果和花束,自认为很像模像样地赶去了医院。

其实他心里纳闷,他堵胡骎的时候就觉着围殴这种事不磊落,就更没提蒙面这种没脸的手段,而胡骎认得他,他也没打算躲,与其到时候被人压着火一通翻找揪出来,不如开始就拿小命抵着,可胡骎为什么没找他麻烦?这都两天过去了,他还带着管制刀具上学放学,提防了半天连半点动静都听不到。

现下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也晓得自己是撒错了气,就更纳闷了,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会咽得下这口气?

胡骎自然是咽不下的,从医院醒过来的那刻起,他就眯着眼睛寻思,怎么把那个粗鄙的小混混,连皮带骨,拆解干净。

并且他从来不稀罕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他喜欢文火慢熬。

就在胡骎还躺在病床上琢磨不出最满意的法子的时候,病房门被敲响了,胡家的管家进来说,有个年轻人要来探望少爷。

当时这间宽敞的豪华病房已经挤了不少人,都是些平时把胡骎捧在掌心疼的三姑六婆二叔四舅,包括那个誓必要把围堵宝贝儿子谋财伤人的混混抓起来坐穿牢底的女人——溺子出名的胡骎的母亲。

江城子就这么出现在一堆“义愤填膺”的大人中间,穿着一身篮球服,拎着一袋不怎么新鲜的桃子,还抱了一束十分灿烂的非洲菊,出现在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的成年人中间。

胡骎在江城子扎眼地走进病房的时候,更用力地眯起了眼。

江城子环视一周,被一群金字塔尖的人行注目礼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心下都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他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对成年人,特别是这些个气场冷硬的成年人,不知道手脚怎么放也不奇怪。

“呃,大家好。”他不自觉地勾下脖颈点了点头,“那个……我是,我是胡骎的……”胡骎被害的嫌疑犯?不对不对,今天可不是来自首的,“胡骎的同学。“

作为同级生,江城子认为这是个还过得去的身份。

胡骎的母亲和几个亲戚立刻招呼了他,还有个阿姨给他搬了凳子坐在胡骎的床前,搞得他更加不自在了,愧疚之情更是犹如滔滔江水。

他把水果和花束放在床头柜上,收回手的时候遇上了胡骎的眼神。那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毫无热度,也不是第二次拳脚相撞的目中无人,而是冷得更彻底的,类似某种蛇类的信子的,玩味的眼神。

江城子被那黑漆漆的又深得像个风眼的眼睛盯得瞬间汗毛倒竖,一秒钟内就出了一层虚汗,手也停在了半空。

胡骎看他这模样,好像轻轻勾了勾唇角,然后转过脸去。

“妈,这是我朋友,校篮球队的,我跟他说说话,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医生不是说了么,这伤不碍事,个把月就好了,你们守在这也没用,还是回去等公安局消息吧,早些逮着那帮玩抢劫的混混,我也就不白躺医院了。”

说完了,那些看起来都特有身份的大人,竟也都跟着依依不舍的跟着胡骎他娘,走了个干干净净。

江城子在一边有些傻眼,靠,这是儿子跟妈说话的态度?不是爷跟孙子?

这边江城子还愣着,胡骎却在终于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幽幽地开口了:“莫珊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拉回江城子纠结在“公子哥连在老妈面前都是公子哥?”的神智的同时,把江城子的心虚也一股脑拉回来了。

“她,呃,那丫头挺好的。”不自觉就压低了声音。

“我没想到她会怀孕。”胡骎说着,像是有些内疚的垂下眼帘,两排纤长的睫毛盖下来,江城子莫名地就觉得那比女孩子还好看的玩意挠在了心尖。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不是的!”乖乖,在他面前摆这种好男人的样子他都替莫珊承受不住,想想莫珊那疯丫头哭得喘不上气地嚷“胡骎不要我了!”,江城子就觉得,合该不要。

江城子坐直了,今天再怎么着也得跟胡骎好好地道歉,他原先还一直纳闷胡骎的不报复,敢情人家在这里先愧疚上了,他也是违法乱纪的事干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混账,他自己下的手他知道,哪是个把月就好得了的。他咽了口口水,“那个,其实莫珊没怀孕。”讲完这句他忙抬眼看胡骎,胡骎背靠在床头,先是没什么表情,看见他投过来的目光才挑了挑眉。

“她跟我撒谎,说怀了你的孩子还被你踹了,我气不过,就找人去堵你,这件事上,全都是我们的错,胡骎,对不住了!”江城子又低下了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低头,虽然是不大习惯,但没有不情愿。

“这样啊。”胡骎沉吟着。

江城子抬起头来直面他,这公子哥白皙的脸上有一层微微的笑意。

“你刚刚也听到了吧,我跟我妈说我是被抢劫了,因为我以为这事是我犯错在先,怪不得你们,可我还真没想到,呵,这就是个乌龙,我还被俩乌龙兄妹摆了一道。”

“胡……”

“你说,如果我那个整天护犊护得要神经衰弱的老妈,知道这事根本不是什么抢劫,而是个搞错了原因的寻仇,她会怎么办?”

江城子一听这口气,第一时间不是因为被赤|裸|裸威胁而恼火,是觉得非常不妙,胡骎这是怨怼上了,也是,“我不是有意的”这种学龄前儿童的道歉方式,对于一个被海扁了的人,怎么可能靠谱。

“胡骎,是真对不住了,你也别怪莫珊,她其实挺喜欢你的,也别怪我那些兄弟,是我没长脑子,没搞清楚情况就来报复你,你肯定不能咽下这口气,我今天搁着,任你处置。”

“搁这任我处置?不好,这可是医院,再说我是个伤患人士,哪有条件处置江二?”

江二是江城子在道上的名号,他少年人一个,却已经是尧城最大帮派的二把手,江城子没想到胡骎会知道这事,因为在学校里他表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良少年,他更没想到胡骎会在这时候直接在他面前提起,再一联想胡骎背后摸不清底的正道势力,心脏已经悬空了,如果胡骎只整他江城子还好,如果连江二都要动,那动静就大了,他老大会把他挫骨扬灰,以后还混什么,能有人收尸就不错了。

江城子一时攥紧了拳头,脑子转的飞快,额角的汗都被逼出来了,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他栽了,而且有可能栽的无声无息。

“算了,你别紧张,我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啊,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校友不是。”

江城子抬眼看了一眼胡骎微笑的脸,他总算明白这小子笑起来根本没好事。

“这样吧,你算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以后我会要你还的,只要你记牢这件事,我不会处置任何人,哈,别说什么处置,我没那么生猛,我还得上学呢,学期末还得评三好生。”

胡骎这么一打诨,江城子也轻松了一大半,但欠了人情的事实,仍让他愉快不起来,更何况他现在不能还,背上背了这么一担子,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愉快起来。

于是他对胡骎相当陈恳地说:“吃了没?我出去给你买饭?”

[张眼瞧仔细了,这只是一个疑似文艺的番外!]

其实说起来,胡骎在最开始就对江城子有那么点印象。

那天他跟着蔺严芮来学校报到,难得是个晴朗却不过于炎热的天气。蔺严芮意外的不热衷奉承,甚至相当沉默,胡骎乐意呆在这样不会在耳边聒噪满脑子攀关系的长辈身边,所以也意外的表现得很乖巧。

嘶哑得像是被掐住喉咙的眼保健操。那种拖长在绿意盎然的空气中的声波,在这圈拢住了大量青春期的建筑内来回碰撞,直到消融在一波比一波震耳的蝉声里。挂了巨大钟盘的红砖楼,爬满掌状叶子的宿舍,还有那些来来往往,像泡在散发涩味的气体里的少年人们,他们的青春期被圈在这片建筑中,被眼保健操来回碰撞。

碰撞什么的,反正是不会撞在胡骎身上了。他看起来跟这学校实在关系不大,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走着,不说气场有多冷,应该说是没什么温度,周围尽是些挥洒热血的同龄人,却没能力把他也带进这种氛围里,他终于也有些无趣了,目及之处完全没有吸引人的,哪怕一小颗图钉,于是他没有目的性地抬了头,明明是把颈椎弯一小个弧度而已,偏偏就……还真的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那是栋矮小的旧楼,墙皮斑驳,连攀爬在上面的藤蔓都焉巴巴的,但是这片陈旧灰暗的色调里,偏偏就扎眼地出现了一块亮色。

当时江城子就坐在这栋旧楼楼顶打盹儿。

他刚下了体育课,习惯性大汗淋漓地跑来这栋楼休息顺带翘课。要说这里的天台也算得上他的秘密基地了,有一次帮体育老师处理废弃教材,就得了这的钥匙,把那些漏气的足球跟破了网的球拍抱来顶楼的小仓库屯起来后,体育老师却压根忘了这事,江城子就乐得拿着钥匙时不时来这里打盹抽烟,有时候会拿本书来看。

他今天穿了条蓝色的运动裤,两腿叉进天台边缘的护栏,靠着护栏就睡了。天生适合运动的修长的腿垂在顶楼边沿,看上去有种奇异的危险感,松垮的蓝色布料被风吹得像炫目的旗帜。

胡骎在发现江城子的时候,就眯起了眼睛。

5.3的视力透过两排浓密的睫毛后,更被挤出了刁钻的清晰度,胡骎记得那时候他甚至看见了那个睡着在顶楼边沿的家伙,弯曲的脖子上有好几颗饱满的汗珠。

现在想来,江城子真是一如既往的扎眼啊。

胡骎这么想,也完全忽略了人家睡在那种地方,谁会没事抬头看?扎不扎眼,也只是不小心扎了他胡骎的眼而已。

不过这种印象果然太文艺了,真正让胡骎加深印象的是,他随后发现这个整天充满不知道哪来的热血的不良少年,成绩却是很好的。胡骎在第一次测验里拿了年级第一,江城子是年级十一。

直到他跟莫珊好了,才知道那个穿运动裤的小子叫江城子。

这什么破名字啊,他爹是山寨知识分子?

不管怎么说了,这算是两个少年的初遇。

[于是他真心地点了点头]

那次带了非洲菊的探病之后,江城子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胡骎的陪护了。

当时胡骎把江城子脑袋搭铁给买来的煎饼果子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然后颇自然地说,明天你还给我带这个,顺便找几本漫画来,我整天躺着忒闷了。

江城子继续脑袋搭铁地点点头,说好。

于是现在就是这幅光景了。

放了学赶来送漫画的江城子,推着胡骎的轮椅,两个大好少年就这么老龄化地溜达到花园去了。

“你跟莫珊怎么不是一个姓?”

胡骎闭着眼享受日光,漫不经心地跟江城子攀谈起来。

“哦,我们没血缘关系,她是我认的妹妹。”江城子皱皱眉,他可没有忘记就是那丫头害得他跑来医院推轮椅的。

“不是亲的你还那么护她?江城子你不是妹控吧?”

“去,我一般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人。”

“靠了,原来你丫好这口……”

江城子被这突然的亲昵口吻震了一下,他低下头去看胡骎,男生的眉眼在阳光下拉得很开,跟稀少的印象中的冷面确实不搭。从江城子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胡骎的眉峰和鼻尖显得很清秀,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高中生,手里并没有捏着让江二发怵的把柄。

胡骎好像感受到江城子的怔愣和停在自己脸上探究的目光,索性抬起脸来:“我们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做朋友吧。”

这话干脆把江城子吓得停下脚步了。

胡骎又笑起来:“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说任我处置的时候是叫了我声兄弟,不会忘了吧。”

江城子模糊记得自己曾经是提防着胡骎的笑容的,总觉得这公子哥笑起来没好事。可是此刻,那样温和爽朗的一张脸,无论是嘴角还是漏着光芒的弯曲眼睑,都像是有魔力,那种无论如何都想亲近和信任的微笑,让江城子甚至产生一股缓慢的心悸。

于是他真心地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要求跟江城子做朋友的人并不少,无论是没有眼色的小喽啰还是想挖角的别家帮派,那些在道上兄弟来哥们去的场面是最不少见的。可是江城子一直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小时候没有爸妈,被身边的孩子欺负得惨了,会一个人蹲在床上看凄朦的月光,幻想一两个甘愿为自己两肋插刀的厉害男孩。后来长成身手狠准心思敏锐的少年,被大哥大哥地喊,也只是觉得被叫大哥就得罩得住自己的小弟。甚至在学校里他也算得上风云人物,只不过崇拜钦慕他的大多是女生。至于那个唯一敢跟他叫板的妹妹,也只是个不能一块喝酒谈心的妹妹而已。

但是胡骎跟他说,要同他做朋友的时候,他竟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种把酒言欢的知己。

他一边吐自己的槽说脑袋秀逗了,一边真的跟胡骎做起了朋友。

江城子给胡骎送jump新开的少年漫画,两个人坐在病床上边看边讨论剧情,手边是新出炉的煎饼果子。第二天江城子再来看胡骎,那家伙腿还伸不直,坐在床上跟他说,管家把家里的游戏机搬来病房了,于是两个人又关了声音在豪华病房里打手柄打得热火朝天。第三天,他们开始在病房里玩遥控飞机……

莫珊发现江城子这段时间一放学就没影了,追问了两次都没结果,玩笑了,难道要江城子回答:“我在给你前男友做陪护。”?

不过莫珊追问是一回事,满足自个的好奇心是一回事。

当她跟踪哥哥到达医院,再在医院花园里目睹了俩翩翩美少年巧笑盈然乐成一堆以后,她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刺激。

这都哪跟哪啊?!

“你是说,阿江跟胡家公子走很近?”

对面穿着丝质衬衣的男人抿了一口蓝山,将杯子轻放下后又像是觉得没有放在碟子中央,伸手稍稍拨弄了一下。

“没错,我哥就不说了,也许他是觉得对不起胡骎,可是胡骎就太奇怪了,他还真能够跟我哥做哥们?嗯……不太可能。”莫珊摇摇头,自己纠结上了。

“为什么就不可能了?”

“怎么说呢,我虽然跟胡骎在一块的时间不长,但是多少能摸得到他的性子,虽说他平常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可要是惹怒了他……或者引起他的兴趣了!他在某种意义上是睚眦必报并且玩心很盛的!”

“是吗……”

“白大哥,其实……我怕胡骎会整我哥。”

男人抬起微微弯着的眼“你担心的是你哥,还是担心你哥把你撒谎的事漏给胡骎?”

莫珊瞬间红了脸,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搅拌自己面前的奶昔,直到把那稠状的液体搅得泛起又窘迫又不安的泡沫。

“行了。”对面的男人安慰她“我会让阿江离那个胡家公子远点的。”

说完他站起身,一旁待命许久的青年忙上前一步递上手巾,他细细地擦净指缝,把手巾递回去。

“我是怕阿江被玩死。”

“我靠啊,我他妈又被你k.o了!”

江城子往后一个仰倒,把自己砸在床上,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嚷:“我说胡骎你个秀才,怎么游戏里那么能打啊!”

“谁说我只有游戏里能打?”

“嘁,别跟我装啊,再怎么说,我对你也是不打不相识的么。是我——对——你噢。”

胡骎转过脸去用眼斜江城子,后者才意识到话说过头了,毕竟那是揭人疮疤的事。“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江城子忙双手合十“不然,你还是揍回来一顿吧,我心里踏实。”说完干巴巴地来了两声哼笑,一幅任人鱼肉的傻样。

胡骎看了他一会,慢慢地坐起身,平时在室内他不需要轮椅,便轻车熟路地拿过拐杖,朝江城子一步步走过去。

江城子愣了一下,也就坐起身来,垂着头不动了。

如果把这顿揍还了,胡骎能好受点,其实没什么。

胡骎身上清幽的气息一点点靠近,他低着头等待一拳或者一肘,可是那种带着微微惧意和莫名忐忑的情绪持续了太久,胡骎的暴力也没有到来。

江城子正要抬起头,就感觉眼前一晃,嘴角突如其来地刺痛了一下。

“唔。”他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胡骎就在他面前直起身了,脸上又是瞧了太多遍的微笑。

其实胡骎笑起来挺坏的。

江城子神经开叉地想到这个,又马上被眼前架着拐杖绑着绷带的少年拉回了现状。

“我靠,你咬我?!”

“嗯?”胡骎疑惑地瞪了下眼,“没有啊,我只是亲了一口。”

“那我怎么会觉得痛……等等,你说什么?亲了一口?!”

房间里的气氛蓦地凝重起来,胡骎仍旧微微笑着,可那露了虎牙的唇角带上了从未谋面的暧昧颜色,江城子觉得现在压在自己周身的低气压不是曾经经历过的任何一种,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说,江城子,不然咱俩……”

“扣、扣。”

病房门被敲响了,紧跟着轻轻被推开,胡家那永远沉着一张脸的老管家侧身进来,垂着眼说:“少爷,莫小姐来看你了。”

然后莫珊就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里有某种势在必得的亮光。

[当然也可能是要关上旧屋子]

莫珊一直担心江城子会把自己假孕的事漏给胡骎,她当然没想到江城子才不是那种嘴上不把门的人,因为他嘴上根本没门,如果莫珊看见江城子直接给胡骎说:“我妹子撒谎,我脑袋搭铁,才把你打成重伤。”她估计得吐血,当然了这是后话,今天莫珊是自胡骎受伤以来第一次探访,她并不想提起任何关于乌龙围殴的事。

“莫珊?”

被江城子惊讶地叫了名字的女生慢慢踱步进来,脸上憋笑憋的严重:“哥,你瞒着我那么久,就为了天天给胡骎送饭么?”说完咬着嘴唇狐狸崽儿一样地笑。

江城子顿时说不出话来,想着,靠了,怎么还是被逮着,糗样再怎么也不能在妹子面前现啊,虽然他真的不是妹控。

“莫珊,我跟你哥,”胡骎在这时候插话进来,并且边开口边搭上江城子的肩膀“以后是哥们儿。”

“唷。”莫珊没太当回事地找椅子坐下来,然后就开始往桌子上放探病礼物。

等她把东西全放下了,江城子已经接近暴走了。

莫珊是胡骎的前女友,并且是准备把胡骎回收的前女友,这种身份出现在病房自然没问题,所以她大大小小带了一堆吃的玩的,这些也没问题。

问题是,桌上原先就散乱放着的漫画和**汤惊人地跟莫珊带来的东西形成了一致,甚至水果的品种都丝毫不差。

江城子并没有从中看出神马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单单看出他跟个倒追的小姑娘产生了暧昧的默契度。

“操了。”最终只能坐在一边郁闷地小声粗口。

“我说……好像我很多余了?”莫珊把东西全放下后,也发现全都买重复了。

“怎么会。”搭腔的是胡骎,“我哥们的妹子,当然应该来表示表示~”

莫珊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笑眯眯的胡骎,无论什么时候这张脸都容易笑起来,笑成那种你明知道不靠谱还忍不住往上贴的漂亮的弧线,莫珊轻轻吸了口气,按捺住差点又腾空的心脏,才觉得有股深重的悲哀流出来。

那又怎样呢,要自作孽的是自己,不可活的后果早就有觉悟担下来了。

于是莫珊只是撇撇嘴角:“那就成,只要不多余,哥们的妹子……也成。”

说实话,江城子挺满足于现状的,自己和莫珊和胡骎,三个人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虽然是呆在洒多少香水都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但这种其乐融融的景象,比起在闯了“围堵胡家公子”这种祸以后的设想实在好太多了。

直到胡骎出院。

“江城子,有人找!”

被点名的男生是被从课桌上挖起来的,他正睡得酣畅,就被摇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挪到教室门口,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把勒住了脖子。

等他看清来人是胡骎,也来不及惊讶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门口的欢送仪式呢(这就是个傻逼仪式),他光顾着喘气了。

“咳咳咳……我靠,你干嘛啊!”

“等会儿来我们班找我,放学了我带你玩去。”

胡骎说完,又揉了揉江城子那头早就想伸手摸摸看的鸟窝,意料中的手感相当好。

“去玩?呃,好的。”这小学生一样的邀约是嘛意思?

“那你倒是给我利索点啊,别让我等久。”

“知道啦,搅我清梦……”

摆摆手又回到座位,重新趴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从肘弯的空隙里可以看见班级后门,那里自然没了胡骎的身影,江城子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怔怔地,余夏的日光照耀着那扇门,莫名就给人——像是要打开什么新路口的感觉。

当然也可能是要关上安稳的旧屋子。

江城子没想到胡骎带他玩,是来道场玩。

灯光昏暗,过道安静得很,江城子问了几遍来这干嘛,胡骎也只是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到了就明白。

他想起胡骎说带他玩的表情,那表情真的干净得就像小学生邀玩伴,但是这冷清的只有沿路一扇扇闭紧的木头滑门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让人轻松的氛围。

等终于到达灯火大作的主道场,江城子发现那里面盘腿坐了一堆穿白色道服的家伙。

而且清一色的黑腰带。

“怎么回事?”这样过于明显的威慑江城子怎么可能打哈哈忽略过去,他只是,真的不相信胡骎会有恶意。

不谈胡骎可能是为了出气而照他当初的做派如法炮制(只是小混混能跟黑腰带比?),单说胡骎的性子,也断不会跟你搭肩勾背几个月,然后再来下绊子,做什么“获取信任以诛心”的狗血戏码。

可胡骎给他的回答,是浅浅牵着嘴角的:“带你来玩啊。”

江城子狠狠皱了眉,不再多话,转过身来看着那堆黑腰带。

目光巡视一周室内,他又往前迈了几步,那堆黑腰带中有几个已经面露异色,因为江城子站的那小块木地板,正是整间大道场最有益于格斗的位置,特别是在面对十几个对手的时候。

所有人都还在静观其变,他却已经先入为主地摆好迎战甚至主动出击的姿态了。

胡骎穿着一条松垮的麻布裤子,拇指和中指在裤袋里互相蹭了蹭,赤足站在江城子的背后,又忍不住兴奋起来,这种少见的情绪,自从认识眼前这个痞子以后,总是不请自来。

“胡骎,你要怎么玩?让我给你看打戏?”江城子背对着胡骎,算得上施施然地开口。

“……”

“别逗了,你不会那么无聊吧。”

“……”

“……咱们不是朋友么?”

胡骎沉默了一阵,直到感觉江城子的背脊越来越僵硬,他才开口:“当然了,但谁也没说朋友之间就不存在演猴戏的和看猴戏的啊。”

那种天真的语气激怒了江城子,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拎起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腰带就给了一拳头,那拳直捣在对方的胃部。

惨叫声粗嘎而凄厉。

[再来一个养成系番外]

大概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吧,尧城非常冷的冬天。江城子还不是江二,每天带着一帮屁孩子把尧城绕个圈地闹腾。

那天的雪很厚,一脚踩下去能淹没半个脚踝,这种天气大家都窝在家里不影响市容了,毕竟出门寻刺激也是需要客观条件的。

江城子一个人在家,蒙头大睡了十五个小时,终于觉得再躺下去骨头就得散了,空荡荡的胃也承受不住,但是当他在家里晃荡了几圈,把柜子角落里过期的饼干也解决掉以后,仍旧饥肠辘辘。本来从父母去世以后他就几乎没在家里弄过吃的,更何况最近被学校开除,班主任好心,帮他从学校那要回了大部分学费,手里稍微宽裕,就都是在外面挥霍,家里更是没有存粮可言。

江城子决定出门觅食,他蹲在坏了一个腿儿的柜子前翻捡钞票,最后几乎绝望地发现只有十三块六毛。

那么冷那么冷的冬天,就算是那帮整天闲得要长霉菌的坏小子也都埋在被窝里,说到底江城子大哥大的名字也只是叫起来好听些,不会有人在这时候出来相应他的号召。

所以非常孤单了。

他已经无数次体会过这种感觉,只是这次来的尤为强烈,以往还能呆在学校里找愿意的不愿意跟他说话的同学聊天,现在连学校操场也去不得,他的影响那么坏,不出五分钟就会被认得他的老师拎出来。

江城子裹紧薄外套,走出门。

他当时在校长的办公室里,紧抠住校长光洁巨大的办公桌桌角,说了一个又一个“求求您”。他是在这一次才会用课本上教的敬语,但是显然太晚了,校长把开除说明递给他的时候顺便拍掉了他糟蹋桌角的手。

江城子下了楼,单元楼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标致,江城子多看了两眼,驾驶室的车门就突然打开了,他被稍微吓了一跳,忙转过脸去。

“江城子。”

刚下车的人出声叫了他,然后朝他走过来两步。

“我们老大找你,跟我上车。”

老实说,这种港产黑道片上的台词,江城子是从来没有幻想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哪怕“被老大叫去”古惑仔一般都会有大作为。

然后呢?

他被带到了一栋别墅,七拐八拐进了个别致的后花园,这里的梅花开的非常好,每一簇都顶着一层适量的白雪,那种不压弯枝头又有冬日分量的视觉享受。

白幼宁就这么转过身来了。

在大冬天穿了一身丝绸,看起来像是民国年间哪户人家里病弱的公子,头发茸茸的,有个冷红了的鼻尖,和更冷的一双眼。

江城子见到白幼宁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冷吗。”

白幼宁笑了一下,说“嗯。”

“所以我们进屋吧。”他接着说。

江城子后来又回到了学校,因为那天白幼宁问他要不要去帮他做事的时候,他说:“如果你能让我上学我就帮你。”

白幼宁对这条件感到惊讶,但第二天就让司机载他到学校了,放学以后江城子就到中药铺,跟着掌柜路过一层层浸着药香的抽屉,走到地下室,躺到用玉片铺成的床上,火炉在房间的四个角燃着,他在被掏空血肉的挣扯里度过一个夜晚,第二天早上又毫无异样地上学去了。

而那些玉片,会被用来铺满白幼宁的整个房间,直到他33岁过后。

[你又脸红了哈哈]

当江城子放到第六个黑腰带的时候,胡骎站到了他面前。

江城子惯性地挥出拳头,看清胡骎的脸的同时他同样是条件反射地收了力道,所以理所当然地,他接下来被胡骎抬臂挡了攻势的同时感觉腰侧剧痛,优势已全然丧失。

他在躲避攻击的间隙抬眼去看胡骎,对方的眼睛冷得能掉出冰渣子。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是真的不明白了。

也不怪江城子想不到,当他每个关节每块肌腱都像是被锤砸过一样地疼着,躺在木地板上粗喘的时候,躺在他旁边的胡骎像没事儿人一样的对他说:“来做我保镖。”

“镖你妹!!!”

当时就这么接回去了,一口气还没喘匀,江城子才反应过来,刚刚胡骎是跟他提了个多可笑的名词。

顶灯非常明亮的道场,属于少年人的热腾汗液蒸发在空气里,吸进鼻腔里有种特别暗淡又刺激的味道。江城子因为惊讶,猛地坐起身看向胡骎,那双总是弯得叫人忍不住想亲近的眼紧闭着,呼吸绵长平稳,竟然毫无愧色地睡了。

江城子坐在原地,一时搞不清现下心里的感受,像是冷了,又被那双静谧的眼睑捂热了一点。

就像莫名其妙跟胡骎做了朋友一样,江城子莫名其妙地又做了胡骎的保镖。

“与其让那些整天屁都不会放一个的大块头跟着,不如让你来啊,反正我们全天在一块……何况你的身手已经通过验证了。”对于江城子的不能理解,胡骎是这么回答的,当他耸肩的时候,江城子半点犹豫都没有,一拳就捣他脸上了,胡骎这次没有还手,只是摸摸鼻子,咧开个灿烂的笑脸。

江城子看着他没说话,接着背起包走了。

当天晚上江城子用了大半个晚上回忆胡骎的招式和他在出手的时候冷冽的眼神,他只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最初的那场围殴,胡骎一定是因为别的愿意才被揍得那么惨,那种会把他的侧踢用小臂就挡回去的家伙,看来并不是他第一印象里的病崽子。

而其他的,比如说胡骎为什么用那种冻得出冰渣的眼睛看他——这种困惑最终消融在了睡前的最后一刻里——胡骎那个咧开嘴角的暖洋洋的笑容在江城子困倦的眼前晃来晃去。

第二天早上,胡骎鼻梁上贴个创可贴凑到面前来,江城子只问了一句:“工资一个月多少?”

于是胡骎又露出那种笑来。

白幼宁坐在车里,透过灰色的车窗玻璃,对面的高中门口颇热闹,放学的人群一波波,聚在门口的、手里拿了零食的、张牙舞爪正热烈说笑的。白幼宁看着这种场景,有点羡慕又困惑的情绪,因为体质关系,他几乎没怎么上过学,当时年幼的江城子站在他面前,眼神坚定地说:“你如果你能让我上学我就帮你。”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地觉得惊讶,后来看见江城子穿着校服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来不及去想学校这种东西对少年来说到底有什么魅力,他看着江城子瘦削单薄的身体,支了套松垮的校服,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抓住了心脏,江城子青涩的、毛茸茸的脑袋朝他抬起来,有点不适应重新穿上这身衣服似的,然后对白幼宁说:“谢谢你。”

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白幼宁想站起来,跟江城子说,我跟你一块去吧,哪怕他的语调仍旧是命令般的陈述句。

之后白幼宁有时间的话,就会来江城子的校门口接他,这几个月因为帮里棘手的事,家长的任务就停了很长时间,今天终于有空了,一从谈判席上下来白幼宁就叫司机驱车到了尧城高中。

结果等了不短的时间,就看到江城子跟胡骎一块走出校门来。

两个少年挨的很近,走了一阵,胡骎抬手揉了揉江城子的头,后者炸毛,跳起来嚷嚷了什么,又被对方勾了脖子继续往前走。

背着双肩包,穿了松松垮垮的校服的两个男生,也就一晃眼,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白幼宁回过头,对司机说:“回去。”

“为什么保镖还要跟到你家里去?”

“你以为工作量只是八小时?”

江城子无奈,只好甩上包跟着胡骎进到他家的别墅。

跟江城子想象中不一样,要请保镖的少爷的家居然只是幢普普通通的两层小楼,他在玄关换了鞋,有些忐忑地走向客厅,但是预想中胡骎的家长也没有出现在视线里。

“我说,你爸妈不在家?”

“当然啊,我一个人住。”

去死……

“那你还需要我保护?带保镖不就是给你爹娘装装样子吗?”

“嘘。”

胡骎竖一根手指在嘴边,完全无视了他的保镖,弓着背往厨房走过去,江城子一脸被惹恼的表情被晾在原地,等胡骎从厨房转出来了,手上还挂了团灰色的毛球。

等他走近了,把毛球举到瞪大眼睛的江城子面前,江城子的脸瞬间通红,直烧到了耳根。

“噗,虽然知道你是单线条属性,但不用附带这种卖萌体质吧。”胡骎笑吟吟的,那毛球用爪子抹了一把脸,“喵”了长长的一声。

江城子的脸更红了,并且有呼吸困难的趋势。

“这是小王八,我养了三年的。”

“……你给猫取这种名字?!还有,什么卖萌啊?”

“江城子。”

“啊?”

“咱们一块养小王八吧。”

“行啊……”

“你又脸红了哈哈。”

“操!”

[眼福和胃]

所谓的“一起养小王八”,就是每天送胡骎回家以后还要被拐带(?)进屋。胡骎意外的像一个刚交到朋友的小屁孩,热衷于粘糊糊的友谊。江城子是没所谓啦,他除了刚开始不太情愿以外,之后就完全被小王八的□□和胡骎的厨艺栓牢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很好拐带的男人典型。眼福和胃。

这天的天气预报说,台风会在晚餐时间抵达。

但是一直到江城子把果盘都扫光,抱着小王八在地毯上睡着的时候,窗外还只是那种最矫情的小雨。

胡骎在江城子的身边坐下来,浮花地毯的质感和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在擦黑的傍晚莫名显得清晰可循,胡骎试着转移一些注意力,但是可能酒精真的对他产生了作用,他在麻痹与朦胧的脑神经之间,摇晃着凑近了江城子,首先是手指相触,这本来是有意的举动,但是当他真的碰到江城子的食指的时候,他居然有点慌张,而且那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具象成为一杯滚烫的酥油茶,淋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然后是肩膀,把肩膀抵过去。接着是额头,把额头也抵过去。

最后是鼻尖,把鼻尖也抵过去了。

闯入鼻腔的是更浓烈的酒气,混着果盘里的苹果香,胡骎并没有忘记,今天哄着江城子喝下去几杯“不会醉”的果味百加得,江城子也比他想象的不胜酒力,最后晕在了一堆水果的馥郁的香气里。

“胡骎……你丫把我当朋友么……”

胡骎吓了一跳,那点酒似乎也醒了,但并没有及时离开江城子的脸,观察了一会,发现对方仅仅是睡不安稳在讲梦话而已。

“不把我当朋友还对我那么……好……”

“但是……我就觉得信不过……”

“就觉得……唔……”

“觉得信不过就对了。”

胡骎凑了过去,轻轻在对方的嘴角啄了一下。

“我怎么可能把你当朋友。”

又换了个角度,抿住了对方的嘴唇。

“呵,江城子……”

江城子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什么轻抚了自己的脸一下,好像是柔顺的布料,意识在慢慢复苏,听觉就跟上来了,是巨大的雨声。

只有雷光能照亮的客厅,江城子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胡骎湿漉漉的眼睛,那层温润的水光比起已经掀起窗帘直逼耳边的暴雨来说,要惊人太多了。

胡骎再次狠狠咬住了江城子的嘴唇,甚至更为享受地闭上了眼,闪电打亮在他脸上,那种神经质的镜头把江城子活活吓了半死,等他伸手推开对方,留给他的只剩一个相当餍足的表情。

“我……我擦啊!!”

台风终于来了,把窗框摇晃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胡骎不说话,站起身去把窗关了,吹湿了大半个胸膛又施施然走回客厅。

接着随意地在江城子身边坐下来,就像无数个黑掉的没黑掉的傍晚,啤酒和兄弟情谊,畅谈两三个小时的坐姿。

“江城子。”

被吓坏的男生一动不动,弯曲的鬓角都好像在颤抖。

“我不会说什么,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或者对不起啊,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

“总之我不会道歉的。”

“……”

“我喜欢你,想跟你交往,就算我们都是爷们。”

“……”

“这就是我要说的,你听得懂吗?”

“废……废话!”

胡骎笑笑的,虽然是在只看得混沌的黑暗里,那种让江城子突然镇定下来的模糊轮廓,确实是笑容没错的。

“听得懂的话……是说明你接受了吗?”

接下来是一阵再次惊慌起来的碰撞声,江城子摸索着迅速站起身,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窗外台风狂躁得像要把人撕碎,身上还有浓烈的酒气,面前坐着个美少年,正抬着脑袋望着自己。

那双仰视的眼睛里,是闪闪发光的期待。

“不,不是,我靠,你他妈想干嘛啊!老子不是同性恋!”

胡骎是不是在这句答复后,眼光黯淡下来,江城子没来得及也没敢去留意,他像小时候躲避父亲的皮带一样没命地夺门而出,直冲进了世界末日一样的屋外,台风迅速包裹住他。

“江城子——”

江城子最后的意识里,是胡骎凄厉的叫声,他刚从酒精里解脱出来的大脑又迷糊了,只觉得这破锣嗓有够难听。

[把所有的依托都绞了上去]

江城子醒过来的时候,胡骎并没有狗血地守在床旁,因为那小子也受伤了。

江城子有点艰难地活动了僵硬的脖子,在他扭过头的时候,看见胡骎正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躺在隔壁病床上,头被包成了粽子。

江城子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胡骎诈尸一样瞪着的眼睛,实在是那纱布包得太惊悚了。

“你……还好吧?”

“你说呢?”

这真是没创意的对白……

没等江城子开口,胡骎摇摇晃晃地撑着床头坐起来:“你是白痴吧?”

“哈?”

迎着江城子惊疑不定的目光,胡骎寻找着各种支撑点,愤怒地靠近他。

“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吹落的窗玻璃,那玩意儿差点砸死你!如果我晚一步,你就直接死在我面前了你知道吗!”

“……”江城子迟疑着摸了一下后颈,他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了,只觉得眼下脑浆在头壳里还没安稳下来,可见那是场多恐怖的台风。

“你可不可以稍微有点脑子,就算要死也别他妈死在我面前啊!!”

“呃,我也……”

“你也什么?没想到?还是不在乎?那我怎么想你也不在乎咯?被我告白间接导致意外死亡,呵,那么荒唐事你认为我能接受?!”

“对不住……”江城子动了动嘴唇,他被胡骎的怒气煞得有点懵,但是知道如果不是对方的话,说不定自己就真的要创造台风死伤的第一案了。

江城子毛茸茸的脑袋垂在胡骎面前,在那句要命的可怜兮兮的“对不住”出口以后,胡骎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

江城子鼓足勇气,慢慢抬起头,眼神闪躲半天,才不坚定地直视了胡骎:“对不住了胡骎,我为所有的事道歉。”

那酸软地收缩起来的心脏又缓慢地松弛开来,在胸腔里像是化成了一汪奇怪的温热,胡骎无法面对那双真诚愧疚的眼睛,想也没想就说:“算了,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逼你的话,你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出去。”

“江城子,你吓死我了。”

“以后别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咱们做兄弟吧,只做兄弟。”

头似乎又开始晕了,江城子愣愣地,对面的男生神色痛苦,但明明在这之前一直都是毫不踌躇的笑容啊,那张在雷光下满脸享受的又魅惑又可怕的年轻的脸,现在这幅样子,未免太可笑了。

而且,为什么“只做兄弟”这种话,让他有点无法接受?

胡骎停下来,结果看到江城子仰着脸看他,一脸别扭的困惑,刚刚断掉的某根神经“啪”地接回去了,他在干什么?只不过一场台风就打乱计划也太离谱了,就这么撇清关系,那之前的功夫都白花了?操,还真是神经错乱了。于是他低下脸,离那张朝他仰起的脸只有一段接吻前的距离。

“别这么看着我。”

“啊?”

“江城子,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话?”

“啊,明、明白啊,不就是……做兄弟嘛……”

“真想做兄弟,就不要再那样看我。”

“啊?”

胡骎没有再回话,而是俯下身,瞬间违背了他在片刻之前许下的承诺。

气息辗转之间,只听得见男生黯淡的声音:“我会很想吻你。”

飘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房间,苍白的墙壁撑起一方虚弱的幻境,那里面装了怦怦跳动的心和甜蜜的嘴唇,胡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发出叹息,这根本无法惊醒沉溺在又一次貌似深情的热吻中的江城子,这个有点瘦削却带着多处江湖气伤疤的男生,他的手腕从病号服袖口伸出来,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胡骎衣摆。

然后加重手指力道,把所有依托都绞了上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就十几个小时,台风过后的狼藉还没清理完毕,那个新路口就敞敞亮亮地朝他打开了。

江城子想着,然后有点不自在地看着胡骎笨拙地在一旁削苹果,那家伙自己都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还积极地要来照顾他。

“不然,还是我来吧,我的胳膊比你灵活多了。”

胡骎头也不抬,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呆着。”

江城子撇撇嘴,也就安静下来了,只是眼睛一直乱瞟,面前的这个家伙本来是他最看不惯的,但是怎么就头碰头凑一块了?凑一块也就算了……为什么,变成这种关系了?

以前好像也碰到过同性恋,好像还是某个高中的老师,当时怎么会扯上关系的?似乎是顺便帮了那个男人一把吧,当时对方被痛殴在小巷子里,自己从附近的夜场出来透口气,看那情景搞不好会打死人,就过去问了,正好是几个有眼色的小混混,也认得江二,竟然还老老实实坦白,说是收了雇金,要教训这个同性恋,惹谁不好,去惹了林家的小少爷,据说还被判了猥亵未成年人。听到这的时候,江城子反感地皱了眉,但低眼便看到,那个高中老师嘴边极其自嘲的冷笑,混在血肉模糊里的五官弧度,看上去非常痛苦。

那一瞬间突然敏锐起来的江城子,直觉这不是个该被权势弄死在小巷子的人,即使是有点匪夷所思的同性恋,那个男人的气质也没被折损。随后他随意几句,就让那几个本来就跟高中老师无冤无仇,又急于在道上立足的小混混捡了献殷勤的机会,最终还搭了把手,把那离奄奄一息只有一步的男人扶上车。这一页就此翻过去了,也许那男人的命运自此改变,不过这跟江城子不会有太大关系,那男人停留在少年脑海中的,只是一个冠着同志身份的并不坏的印象。

虽说不坏,但把这种印象套在自己身上,江城子还是有点别扭,他从小就缺管教,后来又遇到白幼宁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人,本身就对些稀奇事不是太在意,当然不能否认这是另一种反应迟钝而已。只是接受同志安在自己身上,比接受安在胡骎这种看上去跟恶心变态扯不上关系的美少年身上相比,果然还是有点困难的。

胡骎削好了苹果,看江城子在一边发呆,就恶作剧心起,凑过去接吻。

第三次触碰的嘴唇,带着还不到熟悉却已经完全不陌生的触感和温度,它们与自己的相贴,有一秒钟条件反射的抗拒,但立刻平息下来了。

江城子从来没有过,如此明晰而沉溺地了解到,接吻是饱含感情而且炽热事。不单单是摩擦引起生理欲望,也不是约会步骤一样单薄的行为。

他稍稍有些晕眩,有一朵暖色的魅惑的蘑菇云无声地爆炸在脑海中。

就算有个念头闪过去又迅速沉没:他想确认胡骎是否也有这么一朵蘑菇云。

胡骎在这个吻里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瞟着窗外。

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夏天过去就意味着很多事情要在这时候改变,比如说——

搬家、月考、或者出柜。当然了,这其中确实有跟换季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事儿。

莫珊试着把箱子放到柜顶,但是先天条件果然是很重要的,江城子走过来,一伸手,就听见箱子稳妥地碰到墙壁,整整齐齐地码在柜子上了。

“小矮子。”

“嘁。”莫珊做个鬼脸,又转身去整理其他行李,边弄边问江城子“白叔最近找你没?”

“白叔?没有啊,是哦,很久没见他了,他身体还好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了33岁他基本属于刀枪不入了好不。”

“哈,也是,话说我他妈比千年人参还强哈。”

莫珊顿了顿,“是啊,小怪胎。”她说,“不过白叔更怪胎。”

“你们在说什么呢?”胡骎抱了个hello kitty的大箱子,从门外左躲右闪地挪进来,彭地将箱子丢在一堆横七竖八的行李中间。“啊啊啊啊!!!”这直接引起了莫珊的尖叫“那是日本限量的啊啊啊啊!!!!!”

胡骎坏笑着撇撇嘴,“这就是我做劳工的代价。”然后转过头来对江城子挤挤眼,后者淡定地无视了他。

莫珊没管两人的眉目传情,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箱子上,对着粉红壳子又吹又擦,一边愤恨的说:“胡骎我要杀了你。”

“不行啊,我死了你哥怎么办。”

“错了,我打算跟莫珊一起手刃你。”

“你丫打算谋杀亲夫?”

这话一出口,江城子立刻怔在当场,莫珊也愣住了。

“怎么了,不是吗?”

“……我\操,胡骎你胡说什么。”

胡骎慢慢笑起来,耸了耸肩,“怎么了,我现在可是你男朋友啊。”

这本来会是个无聊又轻松的早上,莫珊从学校寝室欢欢喜喜地搬到出租公寓,江城子来帮忙,胡骎理所当然地跟来了,三个早已熟得透烂的人,虽然完全改变了关系体系,也安安稳稳地站在同一屋檐下,插科打诨的话说了不少,但总有定时炸弹埋在后面,彭,就这么血肉模糊了。

“前面路口停车。”莫珊头靠在车玻璃上,终于说了半小时车程里的第一句话。

坐在她旁边的江城子看她一眼,“你不回学校?”搬完家已经是晚上了,这时候离学校宿舍的门禁也差不多了,胡骎回了司机,开了他爹妈派给他上下学用的本田,江城子跟莫珊并排坐在后座,这是准备把莫珊送回学校的,可是“前面路口”是酒吧街入口。

莫珊没回江城子的话,只是把手搁在车门拉手上。

胡骎回了回头:“怎么说,哪儿下?”

“前面路口吧。”江城子叹口气。

车停下来,莫珊什么也不说地下了车,走两步又蹬蹬蹬地回过身来,杵着副驾驶的窗框俯下\身。

胡骎淡然地看着她。

“我说胡骎,你是觉得好玩儿呢,还是真的不小心被阉了,只能做断背了?”

胡骎笑出来,看了看后座一脸僵硬的江城子,然后悠哉地开口:“话不能这么说啊……不过要真是不小心成公公了,那也应该是你哥啊。”

“操!说什么呢!”江城子伸手就给了胡骎一拳,捣在下颚骨上。

莫珊面无表情地看着。

胡骎再一次露出了那种灿烂得要命又很危险的笑容,他缓缓揉着下巴,斜眼看着车外的莫珊:“看见没?我现在都不敢跟你哥还手了,还能是好玩儿么?”

莫珊看着他,眼睛里迅速漫起水雾,然后在哭出来之前掉头走开了。

期间没有给她的哥哥愧疚的注视任何回应。

江城子遇见莫珊的时候正在读初二,那时候因为给白幼宁做药玉的缘故,比现在瘦得更多,莫珊后来说,江城子吃的又多还勤于锻炼就不怎么长肉,大概就是因为那几年给白幼宁吸了太多精气了。

每当这时候,江城子就推推莫珊的脑袋,“别胡说。”他说“白叔是我的恩人,别把人说的像黑山老妖似的。”

莫珊就瘪嘴:“那成,白山老妖。”

其实莫珊也受过白幼宁照顾,她跟江城子遇到的时候也是困境重重的时候,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被嗜赌的父亲卖给了性\虐俱乐部,正好那间俱乐部正跟白幼宁有瓜葛,江城子带人进去火并,顺带救了这个差点就被生吞活剥的小姑娘,于是男女主角狗血地在腥风血雨的花季相遇了,只不过性格所致,最终只能结为兄妹,做不成情侣。

莫珊把江城子当亲哥哥,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对后来看在江城子面上供养她的白幼宁很不待见。

“那老家伙看你的眼神有问题。”

“我也觉得。”

“哈?”

“你不要总觉得我是榆木脑袋好不,我他妈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那行,你察出什么言观出什么色了?”

“我总觉得……白叔喜欢我的校服,他不会是想去上学吧?”

“-_-|||”

那时候莫珊真想说“那不是想去上学,那是制服控。”

不过她知道说了也没用,以她哥哥的智商,是不会明白的。

只要她看好这个笨蛋哥哥就没问题了。

有一次莫珊被那个卖她的生父找着了,死皮赖脸地缠上来,非要莫珊给他养老,那时候莫珊几岁?刚上高中吧。开始莫珊瞒着江城子,之后来接她放学的江城子和来要钱的生父撞上了,江城子一个控制不住,把那垃圾揍了个半死。然后两兄妹像被什么开关打开了,拼了命地拔足狂奔,直跑到了城郊的水坝那,沿着岸堤一瘸一拐地走着。周围是傍晚归巢的鸦啼,还有芦苇丛里的虫鸣。

莫珊一直记得,她的身体精疲力竭,四肢酸软但是像灌满了什么温热的情绪,使得心脏跳动得异常有力。

她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里,是哥哥一直存在着的瘦长的背影。

那个男孩始终走在她的前面,为她背负所有她恐惧的,她觉得她的人生应该是在遇见江城子的那一刻才开始的,不然她就只会是一个破布娃娃,不晓得会死在哪一条臭水沟里。

而现在,她能得到生日礼物,裙子和糖果,可以上学,甚至可以朝一个高出她两个头的男孩撒娇。

她在绵长的晚风里,安心地走在哥哥的身后,心里想着。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这才是胡骎]

胡骎抬头看了看天,深秋萧索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间轻巧地切割出几块碎布。尧城的夏天燥热异常,但是入秋以后降温就会迅速并且持续性强大,胡骎已经裹了薄围巾,这跟他稍显文弱的气质倒是有些符合,而江城子,这时还是能够光膀子在学校里晃来晃去的装束。

胡骎挥挥手,把身后的司机回了,然后站在球场边等江城子。

江城子照样光着膀子,篮球服在他身上仍旧显得松垮,但是腾挪蹦跳的,并没有让他看起来瘦弱,倒是莫名的有些动如脱兔的潇洒。

场边围了一小圈还舍不得换下夏装的女生,尖叫声吵得冷空气沸腾起来。

这是江城子跟胡骎交往了三个月的时候。

江城子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朝场边的胡骎走过来,突然从旁边叉过来个穿了短裙的女孩子,往江城子手里塞了一罐运动饮料和一只信封,就又转身跑了。

江城子捧着那两样东西,讪讪地抬起头看向胡骎,后者挑挑眉毛。

“这个……不好当面丢吧,我回去在丢行么?”

胡骎看了他一阵,转身干脆地迈步走开。

江城子只有屁颠屁颠地跟上去。

意外的,在学校里胡骎这种贵公子的人气反倒比不上不良少年江城子,而此类状况直接导致了胡骎挑眉毛的频率,这家伙也是个极其……闷骚的,连迟钝如江城子,都已经发现在胡骎面前收女生的礼物是相当要不得的事儿,但胡骎每次仍旧只字不发,只会摆冷脸和挑眉毛,有一次被江城子碰见他偷看班花递给自己的情书,那小子居然还能淡定地封好信封口,把东西摆回桌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擦着江城子的肩膀走掉了。

江城子说不上来看到这样的胡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窃喜是有一点的,但是因为胡骎吃的醋不够,江城子就稍稍有那么点欲求……不满吧。

所以也只有屁颠屁颠跟上去,也想不起来可以用手里的东西多刺激那个别扭家伙,每次都乖乖扔进垃圾桶。

“嘿,胡骎,你家司机呢?”

追上去以后,胡骎也摆了张不愿开口的脸,江城子只好没话找话。

“我叫廖叔先回去了。”

“嗯?”

胡骎无奈地瞥一眼江城子:“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双手插在衣兜里的江城子愣了一下,随即慢慢笑开来。

“不赖嘛你小子,我自个儿都忘了的,你给我记着了!”嚷完就伸出双手,从胡骎侧面环臂扑过去,给了胡骎一个看上去相当哥们式的拥抱。

胡骎停下了步子,然后抬眼看了看周围,正当江城子露出不解的表情的时候,胡骎抬手把江城子的爪子掰了下来,然后握在了手里。

江城子呼地脸红了,胸腔里像有只篮球在不停地触地弹起、触地弹起、触地弹起。他有点晕乎乎的,也忘了手被握着是个多被动的姿势,反而挺开心的。

就这么走着,街上也没人,这条普普通通的路突然在江城子的眼中光芒万丈起来,比任何激烈的赛场都要迷人。

胡骎比江城子高半个头,江城子扭脸去看对方的时候,正好能看见男生优美的下颚弧线,眼睑也是垂着的,那些睫毛比女孩子的还要骚|动人心,鼻梁又挺,江城子曾经听到过由这双鼻翼带动的绵长气息,就凑在耳边,一声比一声长。

江城子已经不会为这些悸动感到心烦气躁了,刚跟胡骎在一块的时候他仍旧不能接受那些胡骎做起来理所当然的肢体接触,甚至在学校不大愿意跟胡骎讲话。那时候这些逃避的举动把胡骎惹毛了,把江城子按在床上差点就办了,但是两个人都势均力敌,江城子挣扎起来胡骎根本不能把体力保留到该做的事上,最后江城子逮到空隙给了胡骎一拳,直接就把鼻血甩出来的那种,胡骎忍住了,没还手。

江城子坐在床上恨恨地,提防了半天胡骎都没再凑过来,他才注意到床单上的血迹,立时慌了,慢慢伸出手抓了胡骎的衣服。

“对不起啊。”

他江城子长那么大,就跟胡骎道的歉最多。

然后胡骎吻了他。

江城子想到这里,不可遏制地红了脸,吁了口气把脸扭朝一边,但并没有放松手掌,少年人骨节分明的十根手指,还是满满地挨在一起。

等到了胡骎家,江城子就有点发憷,上次在这里他就差点被强了……虽然这种事简直丢脸到家,但要江城子缄口不言,佯装若无其事也果然不是他的强项。

“我说,不是要给我过生日吗。”

胡骎看他一眼,“本人亲自下厨,你还不满意?”

江城子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这时候久不登场的小王八,从打开的门里哧溜窜上了江城子的裤管。

“艹,小王八!”江城子赶忙弯下腰去抱那团毛球,爱不释手地揉上了,举到眼前跟猫眼对眼地互瞅,坚持了没多久,江城子就脸红红地败下阵来了。

果然,小王八色|诱这一关,江城子无论如何是过不去了。

胡骎凑过去,伸手揽了江城子的肩膀,“怎么,这畜生的魅力比我还大?”说完掐着小王八的后脖子就把毛球扔到了一边,“今天晚上吃了饭,有什么计划没?”

江城子因为胡骎凑太近,正浑身不舒服,现在被这么一问,立时全身僵硬。

“呃,明天还要交老周的作业……”

“优等生,那作业你不是早就搞定了么。”

“那……英超应该今晚有直播吧。”

“那是一个月以后的事儿。”

“呃……”

“今晚留在这,可以么。”

用蛊惑人心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胡骎更加凑近过来,用鼻尖蹭了蹭江城子的脖子,就停在那不动了。

江城子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偏偏小王八还睁着双莹黄莹黄的猫眼,在一边歪着头盯着两个人。

江城子咽了口口水,“呃,好吧。”

胡骎达到目的,片刻不耽误地起身去厨房了,留下江城子还浑身僵硬地坐在客厅,跟小王八继续对眼儿。

要说胡骎的手艺,是真的不像公子哥儿会有的,这点江城子早就有所领教,但是每次都能吃得像只圆滚滚的青蛙,挺着肚皮躺在客厅灯地毯上,旁边躺了只同样圆滚滚的猫。

“刚刚许了什么愿?”

胡骎走过来,在江城子身边也躺下来。

“你猜啊。”

“你幼不幼稚?”

“嘁……第一个愿望是希望白叔事业有成,身体健康。”

“……”

“第二个是希望莫珊这丫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第三个……第三个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么,我不说了。”

胡骎躺在一边,挂了满脸黑线,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江城子的心理年龄不是太苍老就是太二b,哪有人把生日愿望许得那么没水准的,更何况,这些二b愿望还都跟他胡骎没关系。

不过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压了下去。

“江城子,白叔是谁?”

“哦,白叔,他差不多算得上我干爹。”

“干爹?”

“哦,你大概不知道。”江城子有那么点不自在,但是想了想,现在他面对的是胡骎,就莫名地放松起来,于是接着说:“我是个孤儿。”

那是个在江城子的记忆里相当温暖的夜晚,嘴里还残留着奶油甜腻的味道,他十六年来第一次坦然地跟别人谈起他的身世,甚至讲起了那只被扔在地板上的小火车,他突然觉得这些事不再让他感觉痛苦了。

胡骎安静地等江城子说完,然后顺应气氛,凑过去接吻。

江城子乖乖受着,甚至开始给予回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王八也不在旁边了,胡骎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把猫扔进房间并用脚带上了门;他的衣服也蜷缩在一边,包括解开的皮带;他有点慌张,但是那些落在皮肤上密密匝匝的吻太温柔了,就像一个缓慢旋转的漩涡,扯着他的趾尖,攀上他的腰腹,直到勾过他的脖颈,一点点把他吸了进去。

那种奇异的痛楚从身后传来的时候,他莫名地有点想哭。

他想起了那只小火车,他不知道他的人生为何会从充满无意义的殴斗和无目的的生长,过渡到了这样一个温热的夜晚,哪怕胡骎走进他的生活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但他仍旧觉得这样的改变有点让他反应不过来,他也从来没有这一刻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胡骎是可以以更加紧密的姿态联系在一起的。他不愿意去想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又会夺走什么,他觉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好到——他甚至已经开始忘记那只小火车了。

胡骎从背后咬住了江城子的颈侧,他在这具颀长健康的身体上动着腰,然后在脑子里冷静地思考着,要怎样通过江城子,捏住那个“白叔”的老狐狸尾巴。

他看着身|下人的背,线条流畅附着一层薄汗的肌腱,他开始有愈发膨胀的自得。是真的没想到,刚开始只不过是想逗这个小混混玩玩,却在接近的过程中晓得这江二倒不是徒有虚名,确实被他那个干爹看得很重,那不更好,这枚棋子不仅能逗乐,还真有点实际性的用处。他从一开始,就一边想把这人压在身|下,一边又想动真格的打一架,他到现在把这两项夙愿都完成了,但还觉得不够,除了要用来对付老狐狸,他也想把这野马一样的人,训得服服帖帖。

这才是胡骎,他的笑容,他的蜜语,甚至他被欲望蒙住的双眼,这些都是假的,无论在做什么,都有一部分思维清晰异常,盘算精密如蛛网一般的局格,这才是胡骎。

“江城子,把你的全部都给我。”

少年在迷迷糊糊的颠沛中,咬住嘴唇点了头。

[像个等好戏的观众那样旁若无人]

“昨天晚上航管队搞了回突击,把当时停在码头的船和车都搜查了一遍,幸好小杨他们在路上接了通知,在水上停了不久,等稽查队都走完了才入的港。”穿黑西服的男人报告完,就站在原地噤了声。

白幼宁沉默了一阵,然后淡淡地开口:“把蒋明叫来。”

不多会儿就见一个蓄了小胡子的青年推门走进来,顺便带上了门。

“干爹,有吩咐?”

“你这两天去码头守着,条子最近得了风声。”

“是的,干爹……但是,这次统共只有几个人晓得,条子怎么就……”

白幼宁没回答,只是抬眼看了面前的男人。

“那干爹我先下去了。”蒋明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已经打了不止一个抖,匆匆告辞退出了房间,他将门关上之前,从门缝里看见白幼宁坐在摇椅上,偏头看着窗外,脸上像敷了一层霜,yīn霾得厉害。

但是隐隐的,又像是伤心的模样。

白幼宁一直在做走私的生意,这算是他的老本行。尧城有个国际性的大港口,每天在这里来往的商人和货物多如牛毛,白幼宁就从中浑水摸鱼,狠捞狠赚。

他在当地有靠得住的政府背景,安逸收钱收了几年,结果他支持的那个官员惹来了个官场上的对头,对方虎视眈眈,首先就想往白幼宁这里下手,把那个官员的黑事拽出来,走私这种事,是能让对方蹲进去的。

白幼宁最近很小心,但没想到还是被得了风声,他在脑海里仔细排查了知道收货时间和地点的几个人,到最后,不得已将矛头指向了江城子。

江城子是不可能背叛他的,但是现在那孩子身边有个胡家公子。

胡家的背景不详,但是跟京城貌似是有些关系的,总之很是强硬,白幼宁也注意那边很久了,但是都没什么动静。

这一次,难道是蛇把头探出洞口了?

他想起最开始莫珊跟自己说,江城子和胡家公子走得近,他那时候不是没提起心来防,而是不知道怎么防,每次想出手的时候,都会顾忌到江城子会不会因为这些恨他,他太看重那孩子了,甚至前些年想把那孩子收进来,也一忍再忍,结果倒好,忍到别人的怀里去了。

即使是这么个结局,白幼宁也不是特别的恼恨,这么多年,他看着那孩子长大的,除了那些一直压抑的欲念,还有一种类似父兄的感情。这几次见江城子,都发现少年很是开怀无忧的样子,穿了校服往他面前一站,他就觉得怎样都好。事实上他对于早年将江城子拉进黑道上来是抱有一些愧疚的,总觉得如果没有自己,那孩子说不定就是根红苗正的好学生呢,更何况江城子本来就极想上学的。

最重要的是,江城子曾经为了他,在冰寒的地下室里熬过一个又一个痛苦得没有边际的夜晚。

说不定,这些就是他白幼宁欠那孩子的。

白幼宁想到这,强迫自己不要越想越深,站起身舒了口气,走到窗边。

窗外房檐下的燕巢里,早就空空如也了。

“江城子,今晚跟我回趟家。”

胡骎坐在床边,把江城子推醒了,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哈?”

“赶紧起床,我带你买衣服去。”

“哈?!”

“你丫起不起?”

“我起我起!”

玩笑了,胡骎的手伸来被子里,冲着江城子的命根就去,大早上的,江城子可不想再被挑|逗出兴致来,前一晚他已经把嗓子喊哑了。

胡骎满意地看着江城子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看了一会又皱起眉头:“你怎么又穿昨天的衣服?”

“怎么了?”江城子套了个头进去,就不敢再动了。

“我这不是有你的换洗衣服么,你怎么还穿昨天的。”

“还好啊,天冷出汗少,衣服不脏的。”

胡骎又皱了皱眉,江城子悻悻的,只好从那件衣服里缩回头来,准备去衣柜里拿新的。

胡骎这才舒缓了表情。

“这才对嘛。”胡骎说。

江城子有一秒钟难受到想爆发出来,但还是忍住了。衣柜里的衣服都价格不菲,并且尺码是完全按他的尺码买的,江城子穿过那么一两次,但总觉得这种状况像是占了胡骎便宜,就一直不愿意碰那些东西了,包括胡骎各种心血来潮送他的东西,那些不像是礼物的太过于泛滥的物质,朝江城子抛过来的时候,把江城子砸得有点懵。

但他懵懵的,还是裸着上半身,蹲下来去翻拣一件看起来不会太矜贵的衣服。

“对了,你说去你家,怎么回事?”江城子一边套衣服一边问道。

“我家今晚有个舞会,你跟我过去玩玩。”

“什么?舞会?……呃,胡骎,这种东西我应付不来的。”

“没叫你应付。”

“那就好~”

“你得给我好好做,今晚我爸妈都在,别出岔子,不然到时候……”胡骎正想说下去,就见江城子垂头跪在床上,正咬了咬牙。

“江城子……”胡骎心里有点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凑过去把江城子的脸掰起来,“嘿,江城子,我是想说,这说不定是我们在我爸妈面前的第一步,印象分很重要的,我以后跟我爸妈出柜的时候,就容易些了。”

“你准备出柜?”江城子霍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是啊,总有一天要出的,咱们俩不能这样一辈子见不得光啊。”

胡骎也有点惊讶,自己怎么哄人哄着哄着就哄到这份上了,虽然他承诺过又反悔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是跟江城子在一块后,撒谎的欲望居然愈加强烈。

而江城子已经乐懵了,他想不到在胡骎的未来里,他居然占着那么重要的位置,甚至胡骎会为了他跟父母出柜。他自从跟胡骎交往以后,特意去了解了很多有关同志的信息,出柜是个多难解决的事儿,他可能比胡骎还要了解,但是胡骎竟然在这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会跟他在一起,并且是光明正大的。

于是这种江城子又反感又不屑的“舞会”,突然变成了极其重要的仪式,江城子抱着小学生参加少先队入队仪式的心态,积极配合了胡骎把他从头折腾到尾的活动,最后终于变了个样地,站在了胡家住宅的门口。

“白叔?”

令江城子感到意外的是,白幼宁居然也在这。

胡骎在一旁站着,没出声,像个等好戏的观众那样旁若无人。

[想着他要是没有来这个破舞会就好了]

白幼宁穿了身绸缎的唐装站在觥筹交错的舞会当中,身侧尽是些洋装西服,看上去极不合群,但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特别。

他看着江城子,笑着点点头,像是早就知道江城子也会到场,淡定得让男生有点发窘。

“白叔怎么也会在呢?”

白幼宁并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胡骎。

江城子才惊觉身边还站了个舞会主人,也把探究的目光移到胡骎脸上。

白幼宁一直笑着,此时更是嘴角丰满到让人觉得他正极其得意。胡骎自然也察觉到了,这江城子一见到白幼宁,就像忠犬见着了主人,眼里立时没了其他,目光炯炯的,让人看了就不免气闷。

胡骎暗自压了心中的不满,正了身说:“白先生是父亲特意请来的,望日后交好。”

江城子被这句文绉绉的话噎了一下,有点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抬眼去看白幼宁一身光华的绸缎,又觉得不这么别扭了,白叔总是能将人往旧时代里带的。

自始至终白幼宁都不言不语,只是用那种长辈般和煦的但是也有些盛气凌人的笑容摆着,在胡骎说完后又点点头,举举杯就转身走了,他这番并不会不适当,本来胡骎他们就是小辈,他用几根瘦长晶莹的手指托着的那杯红酒,不是什么人都能受住那杯沿碰过来的敬酒的。

胡骎站在原地,目送白幼宁的背影,面无表情。

这到底是个多大的敌人他不得而知,但这是他的第一个挑战,不仅仅是做给父亲看的,哪怕他现在没有百分百指向仕途的心,但这种官场和商场的角逐,果然是个男人的话,都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骎……”江城子在一边喊了他的名字,眼里有了那么点犹疑。

胡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阵,然后笑笑,“以后如果我接我爸的班,说不定还会跟你这干爹打交道。”

“哦。”江城子微微点了点头,“我去看看那边,好像有**尾酒。”便这么把话岔开,朝不远处的长桌走过去了。

胡骎看着江城子那撮翘着的头发,颠颠地跑远了,他不由想,白幼宁怎么就能允许干儿子蠢成这样呢?

江城子一边在眼花缭乱的**尾酒杯中无目的地挑选,一边在脑海里回味刚刚胡骎那淡淡的几句话。他跟白叔跟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白叔都是在做什么生意,而胡骎家是被公认的……怎么说,官宦世家吧,他虽然知道自古官商勾结,但也没想到能这么祸害的,白叔不仅仅是做生意,而且都是做非法买卖,胡家却那么明目张胆地邀请他,甚至胡骎都能用那么平常的语气跟他说那种话。

江城子突然觉得,他跟胡骎这近半年的相处,都像蒙了一层漂亮的朦朦胧胧的纱。他像所有正常的高中生一样跟胡骎上学放学,早恋来得隐秘又可爱,但是今天晚上,就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几个笑容,就把那层纱揭开一个大窟窿,霍霍得漏着风。

他过去觉得他跟胡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地痞流氓,胡骎是富家公子,可这回胡骎的背景可以和他的背景联系到一起了,他又十二万分的不愿意,甚至心烦气躁地想砸掉几个瓶子。

哪知道江城子才有了这个念头,手却明显快过了思维,喧闹的舞会被哗啦啦一连串器皿破碎的声音打断,所有人都停下交谈朝声源出探望过来,只剩尽职的大提琴手还在拉弓,高耸穹顶的豪宅仿佛顿时陷入了戏剧现场:人们的议论声还没响起的前几秒,大提琴激烈高昂,上层社会的舞会上,出丑的贫家少年。

江城子正窘地连耳根都烧起来了,低着头看着碎了一地的亮闪闪的碎片,无错到了极点,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张望,本能地想要寻找胡骎,但是渐渐聚过来的人群缝隙里,连胡骎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而这时候的胡骎正站在不远处,抿着酒杯里浅绿色的液体,看着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无措地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的江城子。

怎么会那么蠢呢?他真心实意地想着,然后又抿了一口酒。

这种时候,在偶像剧里,一般会有个光芒万丈不逊于男主的帅哥,走到……呃,走到女主(也可以是另一个男主啊口胡!)的身边,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眼里柔情荡漾,启唇来一句:“你还好吗?”

好你妹啊!!!!!

江城子看着面前满脸肃穆的中年人,想着他要是没有来这个破舞会就好了。

江城子的举动惊动了这座豪宅的男主人,胡骎的爸爸,胡简章。

那中年男人在自家儿子带着面前这个少年进门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他们了。胡简章知道儿子正在通过白幼宁的某个干儿子接近对方,也多少从手下人那里知道,儿子跟那年轻人的关系有那么点匪夷所思,不过他向来是不看重做事的过程而只看重结果的。至于儿子本身,胡简章从儿子出身起就很少过问照料,只有在他发现胡骎竟然长成了有心机有手腕的年轻人时,他才把多一分的关注转移了过来。

胡简章站在江城子面前,无形的压迫力让江城子难受到了一个界度,他已经不能忍耐了,本来就是性格糟糕的小混混,何必在这种华丽高尚的舞会上装逼呢。

江城子转身准备走,肩膀却被一只力度不大却不容置疑的手扶住了。他回过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了回去。

“抱歉,打扰了胡先生的舞会,但是我现在准备走了,那些杯子盘子,”他顿了一下,目光在碎片上游走了一圈,“一看就知道我是赔不起了,胡先生就不要为难我了。”

话虽这么说,但江城子脸上没有一丁点歉意和赧然,跟几分钟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站在不远处的胡骎不由自主地离开了背靠的墙壁,有些意外地看着父亲和……突然凌厉起来的江城子。

胡简章也稍稍愣了下,随即马上调整了过来,顺势将扶在江城子肩上的那只手换成了拍肩的动作,“怎么会,年轻人,叔叔只是怕你被吓着了,才过来看看,你是小骎的朋友,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江城子没说话,胡简章的手已经不在他肩上了,他现在只想转身走人,那些假惺惺的客套话是真以为他是白痴才一直对他没完没了地说吗?

胡简章也有些恼怒,他已经缓和了态度,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瘪三还是一副不待见的表情,这种东西是怎么博白幼宁欢心的?

正在两人暗自剑拔弩张的时候,胡骎走了过来。

“江城子!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

那焦急的声音一传过来,江城子的气场马上柔和了,眼睛里也有了温度,立刻转向了胡骎。

胡简章注意到了这种变化,心中略微吃惊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可惜胡骎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只拉了江城子左看右看,检查是否被碎片划伤。

“靠,我没事,屁事没有。”江城子有点脸红,但是胡骎的紧张已经最有效地将他从愤怒的情绪里拉出来了。

“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永远那么笨手笨脚的不长脑子。”

“行行,我最没脑子。”

这种气氛的突变太过怪异,从刚才开始一直鸦雀无声的舞会总算因此嗡吵起来。

“胡家公子的好友?”

“唷,看起来关系相当好啊。”

“那是哪家的孩子啊,身上衣服倒是不错……但是,呵,刚刚还粗口咧。”

胡骎在议论声里将目光从江城子身上移向了父亲。

“爸爸,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江城子。”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里,有邀功一般的得意与热切。

[匕首似的]

胡骎在跟胡简章介绍完江城子之后,父子俩就开始相敬如宾地说起话来。江城子本来也没有要加入进去的意思,于是又一次表现得相当不礼貌地晃到了人少的地方。

胡家的本宅看上去有些年月,像是租界时期留下来的建筑,江城子抬头环视了这灯火阑珊的房子一周,心里莫名地有点失落,然后转头勾了脖子去点一根烟,抬腿迈进了后花园。

而白幼宁竟然在那里等着他。

江城子一抬头,看见白晃晃地站在漆黑花园里的身影,被吓了一跳,白幼宁往前上来一步,才把他清淡苍白的脸露在从厅里透出的灯光下,江城子才发现白叔身上的不是纯白的衣料,是偏牙白的颜色。

“白叔……”江城子还没来得及恭恭敬敬地打个招呼,白幼宁就又上前了一步,伸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江城子不明所以地勾着颈子,他头顶上的那只手掌凉凉的,不轻不重地按着,然后缓缓地,揉了揉,又使劲揉了揉。

直到白幼宁把手放下了,江城子也还是维持着那个不敢轻举妄动的姿势。

白幼宁恨他这样。

“做什么?我又不是要把你的头拧下来。”

江城子自然不明白这愠怒是从哪来的,只好赶忙摆正身子,小心地看着白幼宁,要是有张桌就是正襟危坐的姿势了。

白幼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只是刚刚看胡骎在江城子身上又捏又摸,一幅虚伪的关切模样,就……就觉得过去连肢体接触都克制着的自己是真的蠢货。

“阿江。”

“嗯?”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江城子终于敏感起来,觉得问出这种问题的白叔有点不一样,想了想答道:“六年了。”

白幼宁微微点了下头,垂着眼睑让江城子看不清楚这男人有什么情绪。

“那你还打算跟我多少年呢?”

江城子愣住了,脑子有点乱,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大雪天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但是白幼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有一种会被抛弃的恐慌。

“嗯?”

江城子的瞳孔有那么点轻微的颤动,朝白幼宁抬起来的时候,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尽力端整出淡然的表情,“白叔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般没有人会拒绝正面回答白幼宁的问题,就算回避,也绝不会选择那么没脑子的回抛问题。

但是白幼宁很开心,事实上当江城子难以掩饰的慌张溢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了很少见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嗯。”白幼宁也选择了不直接的回应“阿江你就一直跟着我吧。”说完又伸手揉了揉江城子的头。

江城子放下心来,虽然不明白白幼宁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是要想明白的话,凭他的脑细胞……果然还是算了吧。

“不过阿江,最近公司里有点不太平,你也小心,还有趁着放假,多帮我做点事。”

“噢。”江城子回着话,由此想起了刚刚胡骎跟他说的那些话。

白幼宁看面前少年那有点发愣不知道又开始想什么的模样,忍了忍,没有提起胡骎。

但是江城子却开口了:“白叔,我知道不当讲……但是,白叔怎么会……跟胡家来往呢?”

被提问的男人本能地想驳回这个问句,就像他以往用一个稍微凌厉的眼神就能让所有嘴巴缄口不言一样。

但他还是陈恳地给出了答案,语气里是常年保持的温和,“因为胡家是敌人。”

江城子瞪大了眼睛。

“但是某些时候,说不定会成朋友,好吧,用同伙更恰当。”白幼宁并不想说太多,他宁愿江城子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混小子,所以他及时地拍拍少年的肩,就离开了后花园。

江城子站在原地,他闷闷地想着,这些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他果然不想从任何一个称得上亲近的人口中得知这些,但偏偏今晚鬼使神差,自己老是引出些令人郁闷的台词,让他的脑袋越来越乱。

而更乱的,也接踵而至了。

江城子本来也想回到大厅了,但刚一转身,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接着看见落地窗里,刚进去没几分钟的白幼宁身子一震,就跪到了地上。

江城子脑子轰了一秒,立刻朝白幼宁跑过去,只看见白幼宁那牙白的一身衣服,有半边都被染红了。江城子已经伸出手去,却哪知被一双臂膀抢先一步,稳稳托住了白幼宁要倒下去的身体。

江城子抬头去看,胡骎面色紧绷地,正架着白幼宁的身体让他躺下来。

“快叫救护车!”

人群轰然散开,胡家的保镖上上下下控制住了这间宅子,宾客全被扣在了屋子里,不得有一人离开。

江城子愣愣的跪在白幼宁的身边,看他昏迷着的苍白脸色,而胡骎已经给他包扎了肩膀暂时止了血。

“不用担心,子弹打偏了,伤得不重。”胡骎过来握住江城子的手,安慰她。

打偏了?江城子看着白幼宁血湿的左肩。打偏了?那么杀手本来是想打哪?艹他娘的!江城子握拳往地上狠狠砸下去,骨节传来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一些脑子里乱哄哄的思绪,江城子开始仔细地想,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在胡家的宴会上对着尧城最恐怖的白幼宁开枪。

但是没有任何的头绪,江城子扭头看了看胡骎。

胡骎正眉目严肃地望着昏迷的白幼宁,脸上是江城子从未见过的,有点陌生的全情投入着思考的神情。

江城子心下一凉,强迫自己扭开头去。

白幼宁在隔日就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江城子,少年赶忙过来跟他说话,双手激动地握着他没打点滴的那只手,捏得他都有点疼,于是他朝少年抚慰地笑了笑。

有人说白幼宁的笑是最让人失魂的,偏偏他极少笑,只对那些跟在身边的男孩温和些,极少见过他笑容的人把这些形容传出来,算是这让人闻风丧胆的黑帮大佬的稀少的花边了。

但江城子见他这样的笑容,却半点反应没有,只是急慌慌地问:“感觉好些没?要喝水不?要吃什么?啊不对,医生说你醒过来要去叫他……”

白幼宁又笑了,叹了口气:“阿江啊……”

江城子就噤了声,瞪圆眼睛等着他的下一句。

白幼宁说:“你回我身边来吧,我需要你。”

白幼宁从来不在江城子面前自称叔辈,他尽可能让江城子觉得跟自己是平等可亲的,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长年居上位的气场不可能让江城子觉得可以逾越。

但是这句“我需要你”还是把江城子煞到了,瞬间觉得眼眶泛酸,又觉得心疼这亦兄亦父的男人,又怨恨自己无能。

“白叔,我一定会找出是谁干的,我一定找出来。”

白幼宁却摆了摆手,“这事你别管。”

“白叔!”

“我说了叫你别管。”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带着伤后不必掩饰的虚弱,但是他每一个平淡的句子,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这让江城子条件反射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而刚刚建立起来的感人氛围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了,白幼宁在江城子不甘心又委屈的沉默里,在心里无奈地扶额,自己果然是只懂包养不懂谈恋爱的。

为了缓和气氛,白幼宁撑起上半身,江城子在一边急急地要他不能乱动,他戏谑地挤了下眼睛,那表情在他脸上要躲别扭多别扭,可他不自知,对着再一次被煞到石化的江城子说:“你忘了我什么体质?”语气得意,“快帮我把纱布拆下来,绑着难受。”

江城子这才如梦初醒,是啊他都差点忘了,白幼宁现在是个刀枪不入的怪物,早几年那种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公子怎么可能在严重枪伤后几个小时内就醒过来?白幼宁如若身体受到较大的创伤,昏迷只是身体快速启动修复系统需要的生理环境,不然他是连昏迷都不需要的,江城子见过一次他手上的小伤口在几分钟内愈合的情形。

于是江城子忙帮着白幼宁脱了病号服,把绷带拆下来,果然,那被子弹打了个对穿的肩膀,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江城子忍不住惊叹,他自个儿是有多神奇啊,从他身上炼出来的玉片,竟然能把白幼宁变成超人。

哈,只是白叔不会飞。他在心里自娱自乐着,回过神来才发现白幼宁看着他一脸耐人寻味的模样,他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盯着人家裸着的大半个胸膛盯了半天,这本来没什么的,但他现在是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啊,这种自觉让江城子腾腾地红了脸,白幼宁坐在一边,看少年的红脸,真真的,心生喜悦了!

与此同时的胡家本宅,胡骎站在大厅的落地窗前,胡简章从楼上下来,看见儿子来了,立刻嚷开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白幼宁在我这儿受伤?”语气里没有一丝真正的,父亲教育孩子的意味,只是单纯责怪儿子办事蹊跷,连累了自己。

胡骎微微笑着,回过头去看着自己的父亲:“爸,我只是为了证实一件事而已,不过——要说这事儿是个奇迹,也不为过。”

他的嘴角翘成了一个相当尖利的弧度,匕首似的。

[比我输得更惨]

胡骎从本宅出来以后就去了白幼宁所在的郊外医院,这地方也仙境似的,白色建筑安安静静伫立在湖边,不像医院倒像是宫闱。

要找到这里不难,难是通过批准进到里面去,胡骎传达了探病的申请半个小时后才被带进去,而来迎接他的人是江城子。

胡骎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拉过江城子的手,用额头去碰了碰对方的,亲昵地开口:“就知道你在这呢,你白叔受伤你就不搭理我了,还让我等那么半天。”

江城子有点不自然地扭开脸,“你不是来探病么,白叔在里面等你。”

胡骎略略吃惊的半秒,就放开了江城子:“嗯,我爸叫我来的,你白叔在我们家出的事,我们得给交代,但现在也没找出凶手来……”他皱了皱眉,形容烦闷,“你先别走,等下我出来我们一块走,今晚想在家里吃饭,明天要去学校拿成绩单。”

江城子眼光游移在别处,听见胡骎最后这句话,眼神里才有了点温度,好像突然意识到眼下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太平时刻,胡骎还是他的男朋友,明天一早两人还要去学校,他不应该因为一点点算不上怀疑的怀疑而拿冷脸对着胡骎。

胡骎春天的时候过十八岁生日,算起来还要比自己小上几个月,他就算是门路不清的高干子弟,也是受着父亲管教的,说不定,胡骎他也并不喜欢现在这种非得把他卷进去的局面。而他江城子,或许也不应该那么早,用黑道上来的眼光,看胡骎。

江城子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微微的歉意,对着胡骎点点头,“嗯。”了一声,但胡骎还站在他面前没动,江城子疑惑地抬眼去看对方,眼前一暗,胡骎的气息压过来,下巴抵在了他肩上:“都不抬头看看我,白叔就那么惹你担心?不行,今天晚上你得给我交代好了。”

江城子顾着旁边还站了俩保镖,忙伸手拦开胡骎,胡骎也不纠缠,得意地转身去敲病房的门,随即被迎了进去。

门朝里打开的时候,江城子看见白幼宁套上了病号服,脸上虚弱的神态比之前更严重了。

也对,不管怎么说,白幼宁体质异常的事,是绝对不能让另外的人知道的。江城子这么想着,就走出了住院楼。

少年揉了揉因为守在干爹床边一整夜而发酸的脖子,一抬头,就直直对上了刚刚下了出租车的女生,对方还穿着校服,怀里笨拙地抱着一束花和若干水果。

江城子当机了,在对方也稍显尴尬的神情里,吞吐了半天,才终于吐出一句:

“你、你还没放假?”

“那么白先生您好好休息,我父亲改日会再来拜访。”胡骎从尧城大佬的病床边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便准备离开病房。

虽然今天没探出一丁点他想要的信息,白幼宁是块极辣的老姜,不说口风紧,在那男人身上,就没有口风这一说。

但是。

胡骎握了握拳,嘴角蓄了一抹笑。他想确认的东西,不是只能通过本人来的,何况白幼宁越是遮掩得严实,他就越能肯定心中的猜测。

正当胡骎的手扶上那蜿蜒着欧式浮雕的冰凉的门把时,身后的白幼宁突然出声了。

“阿江他,跟你要好得很吧?”

胡骎转过身去,白幼宁靠在床头,神色淡然,眼光停留在窗外的某一处,胡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江城子站在楼下的湖边,正慌慌张张地跟个女生说什么,他凝神看了,才发现那女生是莫珊。

“嗯。”胡骎也注视着楼下少年的背影,“说不准比您想的还要好。”

“呵。”白幼宁低笑了一声,慢慢伸手把手背上的点滴针轻拨下来,动作优雅得像是拂去一片花瓣,然后抬起头看向一言不发却神色难掩疑惑的胡骎,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胡骎走了过去,然后被突然发难的白幼宁猛抵在了墙上,坚硬的手肘狠狠压在他的脖子上,像要就这样折断他的颈骨。

“你姑且算得上是个角色,但在尧城,别把你以前的毛病带到我眼前来。你那个荤素不忌的爹,我还看不上他,但这不证明我看得上你。”白幼宁逼视着被困在他手下的少年,声音低沉地说着,“爪子伸太快,也会得不偿失。”说完这一句,白幼宁稍稍收回了力道,在胡骎以为可以挣扎开的时候又突然发力,再一次将少年狠压回墙上,对方因为这力道觉得自己差点要死了。

“至于阿江,我得让他回家了。”

“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我今天是来看白叔的,再怎么也是他养我长大的……虽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但我也得好好感谢他,毕竟他算得上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莫珊低着头说,紧了紧抱在胸前的花束。

“最重要的人?莫珊你这丫头把我放哪了?啊?就因为这么档子事儿,你他妈就不把我当哥了?我江城子他妈就这么不经待见?!”

莫珊在哥哥的怒吼里开始微弱地颤抖起来,手里的花几乎要被她往怀里揉坏了,她觉得从来没这么难受过,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把以前好不容易得来的骄傲都丢了,可到头来,得不到就算了,在自己还一头热想着再接再厉的时候,那个人站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身边去。

“别说了别说了!你这个同性恋!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是你先这么对我的!是你先抛弃我的!是你让我喜欢的人抛弃我的!是你们先站在了一块假惺惺地跟我道歉!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错都没有不要再说了……”

莫珊蹲下来,花束掉落在地上,她的肩膀抖得像插了把匕首在江城子的胸口,左右翻搅,让江城子觉得疼得厉害。

“莫珊……”

“莫珊?”

胡骎施施然从一边走过来,打断了江城在,表情疑惑地看着埋着头的女生,他脖子上围着块灰色的围巾。

“你来看白幼宁的?”

莫珊没有回答,隐隐听得见她压抑的抽泣。

“胡骎你别管,我带她回去,今晚……今晚就不去找你了。”

江城子急忙说道,弯腰想去拉妹妹。

“你等等,”胡骎隔开江城子的手,继续对着蹲在地上的莫珊说:“我问你呢,你是来看白幼宁的么?那么你应该能想到在这会遇见谁吧,怎么就坦坦荡荡地来了呢?你不是一直在避着我们俩么,你哥在你租的房子前等了两天人影都见不着,你不是特不想见他么?”

莫珊就像个被欺负的小姑娘,越哭越忍不住。

胡骎上前一步,慢慢弯下腰凑在莫珊的耳边,恶意地压低声音:

“莫珊是吧,我都快忘记你叫什么了,你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女人,要不是因为江城子,我都他妈不想跟这费口舌,这点时间足够我把你哥按在床上深入浅出好好享受了。”

莫珊因为这yīn冷的声音停止了颤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她挂着泪痕的脸在胡骎看来实在好笑得紧,但是却让江城子彻底地手足无措起来。

“莫珊、我说莫珊,你别这样,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胡骎眼神凌厉地盯住江城子,“你丫还想为了个连血缘都没有的女人甩了我?”

这句话又让莫珊浑身一震,她觉得心底那唯一残留的温度瞬间消失了,连日的痛苦和纠结都变得可笑,面前站着两个她曾经最爱的人,但是现在他们站在一起,都巴不得她滚得越远越好。

“哈、哈哈。”莫珊凄惨地笑起来,慢慢站起身,“我说,我都差点忘了呢。”她看向江城子,那空洞的目光把江城子钉在了原地,他突然觉得认不出她了,那个会追在他身后笑得像太阳花的女孩,那个会敲着他的脑袋叮嘱他少抽烟的女孩,那个比男生还会打架却会在他面前哭得毫不遮掩的女孩。现在她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她用陌生而决绝的眼睛看着他。

“我都差点忘了呢,我莫珊跟你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啊,那还真不好意思了,我太得寸进尺了。”她说着,伸手理了一下乱掉的发鬓,“在这让你们看笑话了,没办法,突然被个男的强了男人,我难免会有点不甘心的。不过——”她看看胡骎,又把眼光转向江城子。

“我等着你也迎来这一天,到时候一定会比我输得更惨。”

那个一叠声叫着他“哥”的女孩,轰隆隆碎在了眼前。

[玉疗]

江城子跟着胡骎回到家里的时候,还处于有点恍惚的状态,连小王八蹭来脚边拖长声音撒娇都没得到他的回应。胡骎回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沉默着不吭一声的江城子,眉头不由皱起来。

“别这样。”他忍着不耐走过去坐到江城子旁边,“你这样我看着能好受么,我知道你跟莫珊感情好,但是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有必要这么挂着她么?”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江城子推开胡骎拥过来的手臂,顺势躺倒在沙发上,用手盖住眼睛。

胡骎看着他,若有所思了一阵,然后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种话,在莫珊面前提起你们的血缘……我当时是因为太着急了,你那话的意思就是想跟我撇清关系。”

江城子没有回话,仍旧仰躺着一动不动。胡骎看他无力的盖着眼睛的那只手,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薄薄的、线条流畅的肌肉下面有种鼓动着生命力的感觉,胡骎忍不住联想到那皮肤细腻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当即心猿意马起来。

他靠近江城子,两只手撑在江城子的头两边,弯下脖子撒娇似的蹭了蹭江城子的手心:“你为了你妹妹就想抛弃我,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么。”

江城子似乎因此有点动摇,慢慢移开挡住眼睛的手,与他上方的胡骎对视,当看到对方眼睛里委屈得要溢出来的神色时,全线溃败了。

胡骎趁机吻了上去,把江城子的惊呼和挣扎都吞进嘴里,热度像燎原之火点燃在两具年轻的身体上。

小王八蹲在一边的沙发上,喵了一声,见没人搭理它,就趴下来把脑袋搁在毛茸茸的两只爪子上,看那两个人从沙发翻滚到地毯上,于是又喵了一声。

“胡骎,我喜欢你。”江城子在喘息的间隔里,闭着眼鼓起勇气说出了他对胡骎的第一次告白,他安静等待着胡骎的回应,感受着对方的嘴唇慢慢从胸口移到了他的眼帘上,更温柔地亲吻他。

胡骎什么都没说。

但江城子以为他懂了,雄性之间有力的拥抱阻止了他缠绵而软弱的思绪,他觉得在这一刻他只需要用身体中心爆发又熄灭、熄灭又重燃的火焰裹紧对方、舔舐对方,就能确定他们坚固的感情。

所以胡骎没给的回应,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当胡骎听到江城子的那句“喜欢”时,他顿了一下,心里升起的是难以言说的甜蜜和幸福感,但他控制了这种感觉的蔓延,睁开因为沉浸在激荡中的双眼,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他看着身下的江城子,看着他因为脱口而出的告白而羞涩的脸,那少年紧闭着眼,微微颤抖着等待他的回应,他犹豫了片刻,俯身吻了对方,用虚假的温柔亲吻江城子心脏的位置,再一点点吻到江城子的眼。

江城子以仿佛托付一切的力度抱住胡骎的时候,终于呜咽出声,他说:“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胡骎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幼宁在医院虚以为蛇地住了颇久,江城子时常陪伴左右,并且在白幼宁出院以后,江城子也如他所愿地出现在了帮中。

这算是一个小的回归,江城子在高中以后就逐渐脱离了帮派。白幼宁觉得江城子还是个读书的料,不想看少年跟在他身边再毁了三五年的大好青春。他从来都是愿意照顾他一辈子的,就算他不再陪在他身边保护他,替他冒险,他也愿意将这不能占有的少年用另一种方式占有。

白幼宁永远记得,江城子还不得他看重,只是作为药人吩咐在药铺地下室里帮他炼玉片的时候。他有一日心血来潮到那个门面上普普通通的中药铺子去,查看给他炼玉片的进程。那个点上江城子已经在地下室呆着了,他就跟随药铺的掌柜,沿昏暗的楼梯下到非常深的地下室门口,那门上有个玻璃的小窗,白幼宁就透过那玻璃,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不超过十平米的长方形屋子里,有四个青铜火炉摆在墙角,炉火燃烧得很旺,那里面是稀有的药酒掺兑某种神秘固体做燃料,屋里可想而知弥漫着气味浓重的药香,由于这种诡异的燃烧不产生烟气,江城子呆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不至于被呛死,但是剧烈燃烧也会消耗绝大多数的氧气,但他却必须得在里面呆一整夜,他到临近清晨的时候会开始呼吸困难。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江城子永远搞不明白那些垫在他身下的玉片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那些薄薄的玉片通体透净,被用丝线串联在一起制成凉席的模样,看起来也只是成色优秀的玉而已,既没有血丝在里面也不是翠绿欲滴的玉种,可江城子躺在上面,没多大一会就觉得冷得要命,寒气入骨的同时整个房间蒸腾的热空气又一波波往他身体里窜,就像那些神乎其神的武侠小说里的描写,两股真气在他体内龙争虎斗,缠个你死我活。这样寒冷与火热交替的上半夜过后,炉子里的火就完全熄灭了,玉片也停止了供冷,这时候他能得到短暂的休息,通体舒畅得不得了,但没多大会儿,身体里的筋骨都好像错了位,那张玉片组成的凉席就这么默默地,释放出诡异的牵引力,把他牢牢吸附在上面,看不见的力量直接伸入他的肌理,江城子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里有什么被那玩意儿吸走了,恐怕就是莫珊说的“精气”一类的吧,靠。

江城子在地下室度过的第一夜把他胆都吓破了,但由于白天身体又实在没什么大碍,他那时候活得无望,就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把这事一直干下来了。到后面他都能习惯那些非人的疼痛和挣扯,那种炼玉片的方法也习惯了他,就渐渐没那么折磨人了。

而白幼宁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一幕,正是江城子被玉片吸取灵力的后半夜。

少年全身□□,躺在泛着莹莹光芒的玉席上,因为正受着折磨而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颈项拉出一条完美的弧线,露着他脆弱的咽喉,湿发贴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没有比这更撩人更震惊人心的了。

白幼宁知道,他就是在那一眼里,完全沉沦的。

在那之后,白幼宁俨然成为了江城子最亲近的长辈,接他放学,贴身带着他参与一切事物,用最温柔的一面对待他。帮里有段时间让所有人都相信的传言是:白幼宁总有一天会将江二扶上老大的座位。但是没过两年,江城子上了高中,就渐渐淡出了帮派,所有人在惊讶的同时也轻易猜到了答案,白幼宁对江城子的爱护已是昭然若揭的,或许江城子真的能在这雄鹰羽翼的庇护下长成正经的好青年。

白幼宁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他知道他在江城子心中还不如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来的重要,但江城子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除了那小丫头,也只有他白幼宁能在那少年心中占个举重若轻的位置了。

他一直这么认为着,并且事实,也是这么一直平稳地行进着。

但是就在他已经准备好只当江城子一辈子的“白叔”的时候,冒出个恶毒的小子,把江城子整个含了过去,就像从他的窝里把他的小狼崽叼走那样让他怒不可遏,并且觉得心痛。

他好胜又狠戾的性子被激发出来。如果江城子娶妻生子他会不动声色地看着,但是如果江城子要被他以外的男人完全占有,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

事实上他在最开始有忍耐过,但是目前的状况:江城子已经跟那小子感情深厚,偏偏那小子又不知死活地想在他眼皮底下放肆,所以现在他已经无需再忍了。

他为那些他早就可以收了江城子的时日却没有动手而后悔,又为那太阳般的少年将要在他的yīn影下暗淡无光而痛心。

他没有意识到,他并未在拥有江城子的前景中得到半丝的喜悦,反而辗转在各种忧虑与疼痛里。

就像当年展现在他面前的场景。

少年为他承担痛苦却让他怦然心动的一幕。

[他们在海水里拥抱]

尧城飘着yīn冷又疏松的雪片。

江城子把毛线帽子戴在头上,再伸手把小王八抱过来揣在怀里,看了一眼还埋在枕头里的胡骎,忍不住露了个幸福的笑,就出门了。

他准备去把以前租住的那间房子退掉,然后搬到胡骎这里住,这是胡骎的主意。他一开始是排斥同居的,不过想了想,都已经抱着对方说出“什么都没有”这种丢脸话了,也不会更丢脸了,这些别扭也没必要闹。他当时跪坐在床上对胡骎点了头之后,对方也看上去很开心地凑过来亲他的鼻尖。

退了房子之后,他还准备帮小王八找个宠物寄养所,因为他在答应了胡骎同居之后,胡骎还趁热打铁地要他答应,一起去海南旅行。

所以小王八必须要有人照看才行。

江城子挠着怀里小猫的下巴,走在大雪纷飞的尧城街头。他满心觉得这是他人生中一个崭新的开端,他正准备着去做一些并不大却在改变生活轨迹的事。冷空气被他呼吸着,他都因为轻微雀跃的心情而觉得鼻端清新舒畅。

他独自一人走在这雪里,却觉得难言地幸福,并且已经开始想念那个还躺在被窝里的人。

而胡骎,他在江城子出门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一边懒洋洋地挠着头一边对电话那头说:“明天我们就到海南,叫那个老头子准备妥当了,对了,记得订一套海滩别墅,情侣的。”

他挂了电话之后就重新把头埋进被子里,想着再睡个回笼觉,江城子的枕头上传来好闻的味道,引得他往那边又凑了凑,随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白幼宁这边,他一大早接到了江城子的电话,心情良好地把话筒拿起来,却是个颇觉歉意的告假电话。

江城子说他想在寒假结束之前旅游一趟,大概要离开尧城一个星期,因为知道帮里年后就没什么事了,白幼宁也会在这期间足不出户地做些药物调理的休整,也没他江城子什么事,所以想看看能不能请个假。

白幼宁握着听筒,皱了皱眉,还是应允了。

他最近被江城子陪得舒心,几乎每天都能见面的频率,自然是不愿少年离开的,但是连身边的保镖都有年假可放,这种最闲不下来的热血没地儿沸腾的青少年,肯定也会在自己身边憋坏的,要出去旅个游,也不好拦着。

白幼宁挂了电话,开始想着要不哪次带江城子出去玩一趟,他也该出去走走不要老窝在尧城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地方了,整日乌烟瘴气的,这不,胡骎那小子找麻烦就算了,最近那个叫池远的,也开始会派人往他地盘上闹事。

白幼宁想到这,突然觉得江城子出去旅游,万一是跟胡骎那小子在一块怎么办,忙回拨了电话,而江城子被问及是否独自旅游时,顿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海南早就想去的了,这次有时间,收假收的也晚,就想去一趟,我一个人没问题的,白叔不用担心。”

少年从来不跟他说半句掺假的话的,白幼宁也失了平日的水准,异常安心地相信了。

而江城子挂了电话后不安地看着手上的手机,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顺口撒了谎,大概是觉得白叔那句“胡家是敌人”让自己多少有点芥蒂。

不过海南之行,就这么顺利地展开了。

江城子从飞机上下来,接受到迎面而来的温热空气时,有点二地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尧城这时候还下着雪,这里温度却是把这没什么旅游经历的男生煞住了。胡骎走上来,伸手解他脖子上的薄围巾:“早就跟你说这边很暖和,还不信。”

而江城子已经整个沸腾了,南北差异虽然在熟稔的知识中被记住过,但是因为没亲身体验,是真的没法太相信这里比暖春看起来还要灿烂得多,所以迫不及待地拖着箱子就往前冲,差点学漫画大喊一声“哟嘿~”了。

胡骎看着面前的男生眼里散发着蓬勃好奇的光芒,突然有点不忍心,但还是做出开朗的笑容,“待会儿放了行李,我带你去吃饭,这里有家龙虾做得很好。”

“吃什么饭!”江城子瞬间嚷嚷开了,“小爷先去海里游一趟再说!”说完把身上的外套也脱下来,甩给胡骎就兴冲冲地奔出了机场,好像机场通道的尽头就有一片碧蓝的海在等着他一样。

胡骎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接起来听了没两句就狠狠皱了眉头。

“什么?不是说了我们今天会到吗,怎么还没准备好?!”

电话那头的人不住道歉,胡骎只有压下怒气:“听好了,我最多再给你们一天时间,到时候还准备不好,你们就收拾东西回家吧。”

他烦躁地挂了电话,江城子早跑没影了,对于未来一天不能是实施计划,而是真的得赔江城子度假的状况,他只能再伸手掐了掐眉心。

该说江城子这家伙好运吧,算了,就当补偿他接下来要面对的事,好好陪他玩一天吧。胡骎这么想着,就迈步出去,找那个兴奋得不知道跑哪儿去的江城子。

白浪与细沙,椰树和微风,海望不到边际,而几乎不属于冬日的阳光正笼罩着这里,慷慨而温暖。

“卧槽,这他妈都是螃蟹啊,吓我一跳!”江城子蹲在沙滩上研究那些在沙砾中钻进钻出慌慌忙忙的小螃蟹。沙滩上都是这种螃蟹的巢穴,一个小洞挨着一个小洞,沙砾被这些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刨出来,一堆一堆的聚在沙滩上,它们横着一跑,远处看就以为是大规模出动的虫子,不明白情况是一定会被吓到的。

“嘿,逮几只回家给小王八玩怎么样?”江城子抬起头去看躺在一边晒太阳的胡骎,觉得对方相当不争气,这么棒的地方怎么能不挥洒热血一把呢,当即站起身,走过去架起对方的胳膊就冲向了海水。

“靠,你丫想干嘛啊!”胡骎正打盹打得迷迷瞪瞪,突然就被扔水里了,只好挣扎起来,扑向罪魁祸首。

结果,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火花在水里都被擦了出来。

胡骎没犹豫,打横抱了江城子就回了海边的别墅酒店。

江城子大概是真的心情好,搂住胡骎脖子的力度好像要把对方按到自己怀里。白纱窗帘被海风吹动,在半空缓慢地舒扬,空气里弥漫着暖热又咸湿的味道,就好像他们是在海水里拥抱。

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才睡熟过去,等到被饿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我去做吃的。”胡骎揉揉眼睛,打着呵欠下楼去了,江城子躺在床上体味幸福体味了半天,躺不住了,也掀了被子下楼。

厨房里胡骎正在用提前准备好的食材烹饪,江城子悄悄跑到门口抱臂看了一会,又觉得幸福得不得了,觉得再待下去恐怕要在胡骎背后笑出声了,赶忙撤了,于是就在这别墅里上上下下乱逛,逛到了天台。

这是江城子见过的最美的星空。

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是有心情抬头欣赏老天的,所以他这么毫无防备地撞入了这片缀满钻石的□□时,是真的有了晕头转向的感觉。

耳边是海浪拍岸的声音,眼前是美得近乎迷幻的夜空,江城子难得心情柔软起来,安安静静地趴在护栏上,什么都不想了。

而胡骎在楼下做好了饭,跑到卧室没找着人,还慌了一下,以为江城子知道了什么,但又想不出自己哪儿出了纰漏,直到在天台找到了江城子。

那人背对他趴在天台边缘,仰着头看天,背影像是要融进夜幕里,让胡骎一瞬间有了比怀疑事情败露更深的惶恐。

他走过去,从背后拥住江城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拥抱无言又亲密,在星辉温柔的夜幕中,定格下来。

被在往后的时光里,无数次忆起。

第二天江城子和胡骎一起在海滩上堆一座幼稚的碉堡时,突然从四面冲来几个人,乙醚手帕捂在口鼻上时,江城子只来得及想起:自己真是high的忘形了,周围沙滩上什么时候没人的,都没注意到。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这少年的确是被当药人使过的,但是用在他身上的法子……几乎没留什么痕迹,想来也是特别复杂。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气血特殊,筋骨也似乎有过改动,要是没这副身子,那稀奇的炼药方法必然是进行不下去的。”

一名须发俱白却皮肤光洁的老人对着胡骎,一面说一面望着躺在床上沉睡着的江城子。

“用了什么法子,您老验不出来?”胡骎问。

老人摇了摇头,神态颇有些仙风道骨。

胡骎微颔了首,“送成老先生回去吧。”

旁边候着的人上前来恭敬地对那老人伸了手,二人就慢慢离开了。胡骎转过头来看江城子,男生呼吸平缓,但似乎睡得并不踏实,时不时蹙下眉头。

胡骎看了他一阵,就又朝门外喊了人来,“差不多可以让他醒了,喂轻点儿的药,别太伤身。”他这么吩咐了,就退出了这间房。

胡骎想起白幼宁在病房内拔了点滴针的那一幕,后者恶狠狠地撕掉面具,将他早已复原的信息摊在自己面前,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因为知道瞒不下去,索性明白告诉胡骎:那点伤用一个晚上就能好完全。

至于为什么瞒不过,胡骎相信白幼宁也早就知晓了,因为敢在胡家对着他下手的,也只有胡家人。那看起来像是打偏了的一粒子弹,是胡骎安排好的。

因为想亲自看看,白幼宁这刀枪不入的身体,到底是不是真的。

结果让胡骎觉得震动也觉得意料之中。

但是他到底什怎么知道尧城黑道大佬的这个秘密的呢?

胡骎还在跟莫珊交往的时候,无意中从女生那知道白幼宁的体质似乎异于常人,再联想到那姓白的平时就爱各种药理,觉得都是些神神叨叨的事,也没在意。

但是对白幼宁的调查逐渐深入,就有一些并不起眼的蛛丝马迹显露出来,如果胡骎没有听过那件他没在意的事,这些蛛丝马迹就连蛛丝马迹都称不上了。但胡骎听了,并且还有印象。多半是好奇心旺盛,他开始发狠往这方面调查,初衷早已不是帮助父亲找到白幼宁在黑事上的要害,他只是觉得这游戏越来越好玩,小时候那要当探险家的梦想还遗留在他体内,那种拨开茂密树丛看见一片闻所未闻的部落的欲|望,与现在潜在黑暗里玩弄那些看上去不可一世的人的欲|望,奇妙地重叠在一起,让他忍不住要眯着眼睛笑起来。

和莫珊分手以后他并没有就这么断了与女生的关系,反而因为知道这是一个切入点而忽冷忽热地联系过,但莫珊也不是傻的,莫名其妙被引出些关于白叔的话头来,也懂得急刹车。胡骎觉得消息差不多了,也明白再套不出更多来,就彻底冷冻了女生,所以那个时候莫珊才会跳脚,被逼得把自己哥哥搬出来撑腰,倒又给胡骎送了个更好玩的——

更有意思的游戏配角。

江城子醒过来的时候在尧城,在家里的床上,胡骎守在一边,趴在他旁边睡觉。

江城子口干舌燥的,捂着一跳一跳疼着的脑袋,拼命回想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记起来他跟胡骎蹲在沙滩上玩 ,然后就让人给迷晕了,他跟着白叔这些年,知道乙醚是什么味道。

那么胡骎他有没有事?!他想到这就紧张起来,忙伸手去推趴在床边的胡骎,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把胡骎推到地上,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随即跳起脚来。

“我……靠啊,你丫要不要一醒过来就这么生龙活虎!”

江城子愣了下,又忙伸手去拽胡骎“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们怎么就在家里了。”

“我们被绑架了。”

“哈?”

“一时起意的绑匪,大概觉得两个高中生摸样的出手还阔绰,就绑了我们。”

“哈?!”

“你傻了啊。”胡骎伸手去拽江城子的脸,“就知道哈个不停,你是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怎么的?”

江城子终于把一直大张着的嘴闭起来,“是不可思议啊,生平第一次被绑架,不过我们怎么安全回来的,我这是晕了多久了?”

“晕了三天了。”

“卧槽!三天!”

“那些喽啰给你下了猛药,是能直接让你醒不过来的。他们的目标是我,但是我手机装了定位器,我爸接到绑匪电话就联网查了定位器,很轻松找着了,也及时给你灌了肠,所以别担心,医生已经看过了,你现在躺好就行。”胡骎说完,看着江城子还在没缓过来的模样,就凑上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别担心,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江城子答应过白幼宁旅游回来就去给他打声招呼,他躺了一天之后,觉得身上实在没什么不适,就起床准备出门。

“去哪呢?”

胡骎坐在桌边看书,瞥到江城子在有气无力地穿外套,抬起头询问。

“去白叔那儿,我回来了得跟他说一声。”江城子一边说,一边注意到胡骎手上拿的书是一本用来练习的英文原版小说,这玩意儿瞬间刺激到了他,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跟胡骎一样,也是开学就只剩一个学期的高三生啊,最近事儿那么多,他是落下了多少功课啊。

沉迷于早恋甚至已经玩起同居的不良少年。

江城子想到了这个形容,立马挂了一帘子的黑线在脑袋上。

但胡骎开口把他拉出了自责的深渊。

“江城子,你最近又开始往你干爹那跑得勤了?你觉得我看着能不管?”胡骎索性转过身来,手臂搭在椅背上,摆了个居高临下教训人的姿势。

江城子像只胆小的无尾熊那样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罩在了头上,嘟囔了一句:“你也知道那是干爹啊……”

“过来。”胡骎说。

江城子对这语气非常不满,但是大概是真的跟胡骎在一块时间长了,他的某些条件反射都被训练了出来。他乖乖走了过去。

“干嘛?”

胡骎什么都没说,伸手抓住江城子的衣领就把男生拉近,然后堵住了那张嘴。

江城子的双手还扯着罩在头上的帽子,就被拉弯腰吻住了,并且这还是一个看上去很持久的吻。他在心里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我靠,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别扭?!

胡骎不认为自己是在闹别扭,他只是觉得那个在病房里朝他狠戾地宣布江城子即将要被他“带回家”的男人,那个一直是他的头号敌人的男人,怎么可以让江城子那么听话,江城子真把那个老东西当成爹供着了?真是有够蠢的。

没错,这个家伙从来都很蠢,不然他怎么会找这个蠢货下手。

他放开了江城子,对方已经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严重缺氧。

不过让那只老狐狸以为江城子会牢牢被他栓在身边也好,这会方便自己的计划,因为不管江城子对着白幼宁再怎么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犬类,江城子也仍然对自己是最没有防备,最亲近不可逾越的。

因为他胡骎,是江城子的男朋友。

他想到这里,似乎为这个身份而感到万分得意,于是又拉过正在不自在擦着嘴的男生,又吻了上去。

当江城子来到白幼宁那的时候,就是顶着这张明显被□□过的烈焰红唇(……),他实在神经太大条了,又没有照镜子的习惯,于是对着一路上对他报以耐人寻味的目光的帮里的人,都回以了不解的询问眼神。

当然没人出声提醒他,所以当白幼宁见到他的时候,他觉得白叔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

“白叔,呃,我从海南回来了。”

“玩得怎么样?”白幼宁没什么心情地随意问着,把视线转向了落地窗外,不然他觉得他要对着那嘴唇红润的少年一掌拍下去了。

“还好,海南比这边暖和多了。”江城子挤出个笑来,他太委屈了,他可是才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啊,为什么一个两个要不就是泄愤似的乱啃他要不就是甩脸色给他看。

白幼宁看着窗外,没理他。

“呃,本来是想给白叔带礼物的,但是回来得太急,就没赶上买东西。”江城子挠了挠头,这是他事先编好的,天知道他哪是没有时间,他是没有能力!

白幼宁因为这话稍微改善了脸色,于是转过脸来,但是一看见对方那张嘴,就又暴力欲望狂涨。

“你来了正好,”他忍着不将对方扇出门的欲|望,“晚上我带你出去,见个地产商。”

江城子并不觉得见地产商带上他有什么必要,他之前在帮里也是打理一些重要的交接货物和买金的工作,负责暗面的活动,白幼宁明面上也做点生意,但那些要动脑子的活不会带他,那么跟地产商谈项目什么的,那应该是动脑子的活吧。

但是当江城子跟着白幼宁来到会面地,并且那个地产商只是上前来随便跟白幼宁说了几句就把他们领进一个超级夸张的浴池,便恭恭敬敬走了之后,他觉得,这真的是个不用动脑子的活,白叔就是带他来腐败的吧。

只是比起这种疗养浴,江城子觉得还是搓一顿比较好。

“站在那干什么。”白幼宁已经赤条条泡进了池子,江城子还站在池边抓着腰上的浴巾发愣。

果然搓一顿比较好……他是同性恋啊,要跟另一个男人什么都不穿泡在一个池子里这是要怎样啊!

但一接收到白叔淡然又凌厉的眼神,江城子就一挥手解了浴巾下了水了。自我安慰方法是:这破池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他可以轻松躲到白叔五米开外。

白幼宁靠着池边,看着袅袅雾气的另一端,江城子战战兢兢坐下来,水波漫过胸口。

他究竟当初是把江城子保护得有多好?白幼宁不禁皱眉。就连众人皆知的性向都没让少年知道,那些在身边一拨拨换着的男孩,几乎不在江城子面前露面,他一直保持这样的长者形象,到底是为什么呢?

白幼宁在水中站起身,朝江城子走了过去。

把少年当做纯洁的、护在怀中的人,连自己都不忍染指,但眼下,对方就这么轻易地被别人占有了,那些坐在孤独的高位只肯自己品尝的小心思,果然太可笑了。

江城子看着男人一步步靠近自己,姿态缓慢优雅,脸上却拦着雾,瞧不清表情。他有些慌张。

还有什么可忍耐的呢,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白幼宁走到坐在池底的少年面前,伸手扶住少年两侧的池台边缘,将他困在自己想要的范围内。看着江城子不明所以到了极点的表情,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然后他低下从不曾弯曲的颈项,凑近了对方。

[你要报哪个学校?]

这真的是个非常夸张的池子。

就像任何需要浮华背景的电影里那样,立着天使和圣女的石雕在房间的四角,加入罗马柱和中世纪浮雕的池子边缘,还有散发着不知名却让人心旷神怡的气味的精油,这样的一个池子,对于江城子来说,就像他从来对那些华丽场景不敢兴趣一样,他呆在这里也并没有被这些雾气蒸腾得飘飘欲仙。

所以他能够迅速地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缩脑袋往白幼宁的胳膊和池台之间钻了出去,逃到了白幼宁的控制范围之外。

“白……白叔?”当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惊疑和慌张,再怎么看,白叔那个动作都是想亲他……吧?

白幼宁撑着池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少年,尽可能随意地说:“阿江,你觉得我要你重新回来是为了什么?”

江城子看着白幼宁淡淡的眼睛斜睨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弄明白什么了,但是立即回答白叔的条件反射让他从脑海中搜罗出最合理的也一直这么认为着的答案:“我想,呃,白叔是需要我,呃……保护好你?”

白幼宁垂了下眼,露了个啼笑皆非的表情:“保镖不会正缺你一个的。”

江城子立刻想到那帮紧随白叔左右的家伙来,也立刻意识到他似乎说了个笑话。

“呃,那么,白叔真的想让我接您的位子?”

“敢问我这种问题的年轻人,还真是只有你一个。”白幼宁顿了顿,“阿江你自己也该知道,你从来不是做当家的最佳人选,哪怕在我并未有过人选的时候……而且我也知道,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这透露着庇护意味的话让江城子有点脸热。

“阿江,”白幼宁摊开双臂背靠着池沿坐了下来,本来略显苍白的皮肤因为热水而泛起了较为温和的颜色,锁骨则因为两臂的动作而拉直凸显,白幼宁选了个最放松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阿江你不会不明白的。”他说,“你早该明白了。”

开学的时候,整个高三年级的女生都对江城子失去了兴趣,事实上他看起来还没有那些电视上做志愿建议的砖家来的有吸引力。

江城子也开始玩命地复习,他从来都不是靠天赋上榜的,不像胡骎那种基因优良的家伙,他十二万分明白,回到学校的那次机会他是拿什么交换过来的。而函数对他的影响似乎也在这时候超过了那个同居中的……嗯,男朋友。

意外的是,胡骎也甚少出现在江城子面前了,一起回家一起温书一起吃饭什么的,胡骎的出镜率趋近于零,包括晚上回家的次数也受到了影响。江城子起先没在意,直到这日子过了一个月,他才终于意识到……

这说不准***是个倦怠期,当然是对于胡骎来说。

于是江城子觉得麻烦了。

“嘿,咱俩聊聊呗。”

晚归的胡骎被江城子在玄关叫住了,对方佯装轻松地站在他跟前,双手插裤兜里,牢牢挡住了胡骎的去路,眼神却不大愿意轻易搁在胡骎身上。

“嗯?”胡骎脱了鞋,笑起来,“聊什么?”

江城子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呃了半天,才蹦出一句:“昨天出的海贼ova你看没?”话音刚落,江城子就在心里对自个儿唾之弃之,妈的这时候他才不关心那个戴草帽的橡筋人呢。

胡骎却知道他这个问题不是重点,直接绕开来回答:“我爸最近在逼我学东西,你知道的……”他换上拖鞋,朝江城子走过来,“就是那些走仕途的事。我爸想让我接他的班,带我参加饭局,做一堆烦人的事。”他擦着江城子的肩走过去,在沙发上靠坐下来:“累死人了。”他嘀咕了一句,就假寐起来,江城子这下没法了,只好走过去把人弄到床上去睡,然后自个儿再继续k书。

可是面前的符号文字都乱晃起来,江城子满脑子都是胡骎,他想问胡骎只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为什么他爹还能带他跑饭局;想问胡骎如果以后他走仕途那不就是白道中人?可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是个黑道的;想问胡骎,他们当官的,真的会跟白叔那种人互惠互利还是真的……要做敌人?

他还想问胡骎,你要报哪所学校?

但是胡骎已经在隔壁卧室里睡着了,就算看不见听不见,他也知道胡骎睡得很香。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树叶和光线都相当清晰,可江城子从来没有那么茫然无措过。

白叔对他露出掩盖了好几年的心思,甚至可以说是欲望,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他江城子神经强硬,不然早就撒丫子有多远跑多远了。另一边,胡骎似乎把日程调整了能多跟他在一块,但是总有什么变浅淡了,江城子也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有那么点抓不稳胡骎。

但为什么要抓稳呢?他又不是控制欲强烈的人,何必把恋爱谈那么腻味,何况还是俩爷们。

总之他觉得这都是些理不顺的事儿,索性就扔那,把语数外理化生这些他能理顺的东西理顺就好。

后黑板的倒计时在一天天减少,一晃眼,离高考只剩下100天。

这天江城子抱了一摞作业去办公室交,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他看见胡骎跟校长站在一块,那谢顶的中年男人脸都笑得皱一起了,还高声感叹着什么,连连拍着胡骎的肩膀,胡骎脾气特好的样子,一直保持着微笑,然后两人就上楼去了。

鬼使神差地,江城子跟了过去。

校长带胡骎走进校长办公室,绕到办公桌后面去给胡骎拿文件,一边还在摇头感叹:“小胡啊,你真是给咱学校争光,考上国外那么好的一所学校,我当校长当那么多年,就属这间学校最好带,优等生又多纪律又好,哈,还能出个你这样的留学生,你说我们这些做教育工作的,干这么大半辈子,图什么,还不是图能多带出点人才来!不过小胡啊,别出了国就不愿回来,咱们国家还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来建设的啊。”

胡骎笑着说:“当然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听那中年人唠叨,看他那颗秃了顶的脑袋在阳光下反着光觉得真是烦得很,还不如回去跟江城子打扫卫生。

这时候江城子站在办公室外面,手里还托着那摞作业本,背靠着墙壁有些无力地站着。阳光斜斜洒进走廊来,透过树荫的光斑落在他脸上微微摇晃着,那微乎其微的温度在他逐渐泛白的脸颊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城子站直身体,转身抱着作业本走了。

胡骎晚上回到家,看见江城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就拿了条毯子过去盖在他肩上,江城子却慢慢睁开了眼。

“困了就去睡,小心感冒。”胡骎说完转身准备去洗个澡,江城子却在他身后开口了。

“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是再平常不过的语调。

胡骎没有上心,只回了一句:“不急啊,不是还没让填志愿么。”

江城子还维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脸挨着手背,从肩膀上方看过去,盯紧了胡骎正脱外套的背影。

“你就不提前考虑考虑?离填志愿也没多久了。”

胡骎把外套挂在衣钩上,“嗯,到时候再说,考哪上哪,我现在没空想那些。”然后就走出房间。

江城子趴在桌上看胡骎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模糊想起自己以前也这么趴在桌上看过胡骎离开的那扇门,只是心境完全不同,那时候他脑子里朦朦胧胧的,什么都想不清楚也不愿去想,但现在他正尝试着去拨开一些可能早就拦着他的雾霭,并且觉着心口有点疼。

胡骎在浴室洗澡的水声传过来,江城子从来没觉得最适合复习的夜晚静得让人愤怒,他站起来朝水声走去,一边扯掉身上的衣服。

他推开了浴室的门。看见胡骎在一片水汽中的身影,少年舒展而有力的身体。

胡骎转过头来看见他,嘴角弯起来,懒洋洋地笑了。

[屋主]

江城子早上被闹钟吵醒的时候觉得全身酸软动都不想动,但一想起今天老师要复习的正好是自己有疑问的章节,就不得不撑着起床了。

胡骎睡在他旁边,还是那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的姿势,他伸手推了推胡骎,胡骎就闷在枕头里哼一声。

“起来了。”他又伸手推推,然后起床穿了衣服去准备早餐。

以前胡骎很爱扎在厨房里捣鼓吃食,连早餐都花样繁多,遇到起晚了又要赶时间上课的时候,也能从冰箱里拿出那些有各种颜色的速冻面点,江城子因此体重飙升过。

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美食或者暖热的被窝,这些对一个孤儿来说甚至幸福得令人恐惧,有时候他都觉得他不是在与人同居,而是在被一个哥哥或者其他什么的家人照顾着。没错,家人,这几乎又是一个使他战栗的词汇。

但是现在江城子只能从柜子底层找到一包方便面,在掂着手上那碎得夸呲夸呲响的方便面犹豫了两分钟后,江城子决定到学校门口解决早餐,但是转念想到了还窝在被子里的胡骎,他又决定还是下楼买豆浆油条吧。他和胡骎很久没一块吃饭,坐在桌边的早餐虽然短暂,但看起来也颇温存。

出门之前江城子又朝卧室叫了一遍胡骎,才匆匆关上门。结果等他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而敲了十分钟门后,屋里也没动静。

这还是早春,空气凉得很,江城子只穿了t恤的胳膊已经冒起一溜的**皮疙瘩,露在人字拖外面的脚趾已经有点木了,他没拿手机,干着急了一会,怕胡骎在屋里出事,又急急地跑去找保安借了电话,打给胡骎。

“喂?”那边接起来,懒洋洋的声音。

“胡骎你在哪呢,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你这问的莫名其妙的……”那边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呵欠。

“那我敲门……”

“没事我挂了啊,今早我不上课了,我有事在外面,你自个儿上课去啊,拜。”

电话就这么咯哒一声断了,江城子缩着个肩膀站在穿堂风来来去去的大厅,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然后转身还给保安,问保安有没有他房子的备用钥匙,对方上下打量了他,很干脆说没有,要进不了门可以打电话让屋主回来给他开。

听到“屋主”这个词的时候,江城子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算不上屋主,那么难道是来借住的?他也不打算再给胡骎打电话叫人回来给他开门了,反正逃一早上课老师也不会逮他,何况他本来就不想去上课的。

何况胡骎在接到他电话的时候都没问一声,他怎么没用自己的手机。

江城子饿着肚子跑去莫珊那,因为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豆浆油条都不知道被他惶急中扔哪了。

莫珊打开家门的时候,就见着江城子哆嗦着嘴唇抱着胳膊站在那,比上次见面小了一圈的样子。

莫珊抗拒地看着他:“你干嘛来的?”

江城子开口都有点艰难:“先……别说这了,让、让我进去先。”

莫珊挡门口挡了一会,还是侧身让开了。

江城子一进去就把能见到的布料都披身上,又抬头问莫珊有没有吃的,莫珊又用那种狐疑抗拒的眼神看了他一会,然后给他拿了盒饼干。

“你逃难去了?怎么这副样子……居然还跑来我这……”莫珊在一边嘀咕,看着江城子饿死鬼一样吃的满嘴饼干渣。

江城子顿下了动作,把嘴里的饼干嚼两下咽了,畏怯地抬起头来看着莫珊。

“你真不认我了?”他说。

莫珊试图闪躲这个问题,但最后她不得不认真地看着他,她觉得面前的男生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眼神温和带着乞求,那种湿漉漉的几乎从未见过的软弱。他在乞求自己不要狠心,就像过去离开他的父母那样,乞求自己不要也这么做。

莫珊忍不住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在她意识到这一切之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哥哥。

对方因为这两个简单是音节,而露出了惊讶的失而复得的激烈的表情。

“呃,你要不要吃点饼干以外的东西?”她打断江城子似乎要说话的嘴型,她知道这时候江城子只会支支吾吾不晓得如何摆弄舌头。她趁眼泪掉下来之前朝摆在房间一角的电磁炉偏偏头,“虾仁饺子什么的。”她补充说。

江城子愣了一下,“嗯,如果有醋更好。”

莫珊后来想起那天她和哥哥头挨头吃饺子,热气和呼吸混在一块,比血液还要难解难分。他们互相道歉,以及“谢谢你的饺子”和“以后不要逃课今天可是周一啊你居然呆家里”。她一边吃饺子一边想起,其实是面前的男生先给了她这么个家的,如果不要了,也该是他先说不要。

她觉得哥哥和胡骎在一块就在一块吧,她以后不看就好了。虽然姓胡的那家伙不是好人,但她也没力气去管了。

她脑袋里乱哄哄的,只有饺子的热气扑在脸上的时候觉得舒服点。

还有哥哥在对面朝她比划着的那双筷子。

“行,我饱了,我得回去拿东西准备上下午的课,你也给我乖乖上课去知道不。”江城子站起身,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说。

“又来了,你说我是多久没听你教训我了。”莫珊翻个白眼,“对了,哥,你最近帮白叔做着哪些活?”

“最近,嗯,差不多就那些事……”江城子挠着脑袋,天知道他现在一想起白叔就头大,他已经躲白幼宁躲了很多天了,更别提那些本来就不需要他干的活。想到这里他开始气闷,本来以为自己能帮忙的,结果……人就惦记着他屁股。

哦呸,白叔也没那么不堪。

江城子自顾自在那纠结着,莫珊却是急了,“你小心点啊,白叔最近那么不太平,码头上已经有几条人命了。”莫珊心有余悸地咬着嘴唇,江城子却愣了。

“什么?怎么,怎么就不太平了?这年头还能随便丢性命?莫珊你哪来的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了,我也是在帮里呆了不少日子的人好不,还没个把旧识跟我说这个?”

江城子想了想,觉得这消息不假,可是为什么白叔都不跟他说呢。

“你在想什么?白叔为什么不跟你说这些?”莫珊问,随即了然一笑,“这都看不出来那老家伙也够悲催的了,哥你是要榆木到什么时候?白幼宁不跟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不想你屁颠颠跑去帮忙,帮掉半条命回来。”

江城子惊讶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得,白幼宁真是史无前例的悲催。”莫珊摊手。

先不谈江城子的迟钝如何危害了一个中年大佬的人生,白幼宁是真的出事了。

[不,我不怕这个]

警察局这种地方,不像一般混黑道的,白幼宁根本无法对此感到熟悉,对它仅有的认识也只是更年轻的时候来这里保释过手下,当然,之后他的直属手下中就再也没有把自己往局里送的废物了,顺便的,他也觉得警察局这种花点钱就能把人从里面提出来的地方,也挺废物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这种废物地方困了两天。

前两天半夜的码头上发生枪击事件,死了两个人,警察查不出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事百分百跟白幼宁有关系,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探长,就随便扯了点上不了台面的蛛丝马迹,带着搜捕证就把白幼宁从家里阳台上的摇椅上拷出来,扔在拘留室里了,及时赶到的律师用了各种威逼利诱也没能把他保释出来,看起来这回上面是迫不及待地想逮他。

他当然知道那些家伙能如此放肆的原因。码头上的枪击,死了的两个都是他这边的人,逃回来的急急惶惶来他面前请罪,说货被抢走了。现在那批货,毫无疑问就在胡家手上,而且他们肯定拆开来看了,顺着货的交易方法各种排查后,最终也一定能查到他头上,所以这时候一定不能把他放在外面方方便便地想办法找路子,扔在拘留所里是再好不过的了。

拘留所里的第二天,进来了几个膀大腰圆的警察,开始对他审讯,他合眼坐在椅子上,半个字都懒得说,有个白痴警察被惹火了,给了他一拳头,他口腔内膜瞬间破裂,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后伸舌头舔了舔,那伤口就好了。

那帮警察却因为这拳慌了神,按着那个出手的白痴忙着离开了拘留室。

白幼宁笑了笑。

不多会儿他就接到了得到保释的消息,律师在警察局嚷嚷,说他的当事人被虐待,再这么理由不充分地押着人,这间局子都别想在原地呆着了。

白幼宁现在虽然受制于胡家,但是在事态朦胧的现在,要搞掉一个局长也实在轻易。

但是当警察来到拘留室,对他说完:“你可以走了。”的同时,胡骎从警察的身后走了出来。

“请稍等,我想白先生愿意跟我单独聊会,再回家也不迟。”

“白叔,白叔你没事吧。”

白幼宁走出警察局第一眼就见到了江城子,少年脸色不佳,头发乱糟糟的比平时还要难以入眼,但是白幼宁一直紧绷的心脏,因为见到那张哪怕在囚室都会无端端想起的脸,而恢复了该有的跳动频率。

“没事。”他伸手揉了揉跑过来的少年的脑袋,这次江城子终于没心思去为这亲昵举动感到讶异了。

“我听说警察对你动手了?”

“嗯,我觉得牙齿都晃了两晃。”

“操!白叔,是谁?!”

白幼宁笑笑,伸手托住江城子的下巴,手指用力捏了捏对方的腮部。

“是啊,当时我挺疼的,不过现在牙齿似乎比以前更牢固了这是怎么回事?”

江城子张了张嘴,感受到白叔掌心微凉的温度,终于反应过来。

“呃,啊,看我,每次都瞎操心。”

“不过我喜欢。”白幼宁说,然后弯腰进了停在面前的宾利。

而后知后觉的江城子发现自己似乎被调戏了。

“还站那干嘛,你想进去参观我的床位?”白幼宁坐在车里,音调跟平时一个样,半点调戏意味没有,这次江城子也终于发觉他的干爹绝不擅长这种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干爹的心思也不能怪他,这实在是,连调戏都像在震慑人的白幼宁的不妥。

但是胡骎就很会这一手,总是把他弄得面红耳赤。

江城子也矮身坐进车,但是他最后无意识地瞟了一眼警察局时,看见胡骎匆匆从那里出来的身影。他忍住了想叫住对方的本能,缓缓回过头,白叔正泰然自若地对司机说:“开车。”

黑色的宾利缓缓启动,江城子的脑子里开始同样缓慢的回忆片段的拼凑。

胡骎在舞会上说:“以后如果我接我爸的班,说不定还会跟你这干爹打交道。”

白叔说:“胡家是敌人。但是某些时候,说不定会成朋友,好吧,用同伙更恰当。”

白叔在胡家的宴会上遭到枪击。

当他询问胡骎要报考那所学校的时候,胡骎最后说的是:“现在我没空想那些。”

还有,码头的麻烦已经多到超过了麻烦带来的威胁了。

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一些早已发生的事。

江城子转过脸向白幼宁望去,后者左手蒙住下巴支撑着脸,右手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

那是他在深入思考的姿势。

“胡骎,我昨天买了两张碟,放学回家一起看吧。”

教学楼前分别时,江城子叫住了胡骎。

“哦,什么片子?”

“科幻片,我也不知道内容,影碟店老板推荐的。”

“是嘛,”胡骎弯起嘴角,然后毫无预兆地凑近江城子:“我还以为你买了更有看头的东西呢……”

这是早春的七点半,离上课还有十分钟,阳光算不上暖热,但是能把胡骎脸上细微的绒毛照出来些,教学楼前都是只进不出的有些匆忙的学生人流,他跟胡骎站在花坛后面,就算再有更出格的举动也不会被发现。

江城子鼓足勇气在胡骎还没有完全拉开距离的时候,靠过去在胡骎的嘴上轻轻吻了一下。

“反正你不会失望的,晚上见。”他迅速留下这句话,然后像所有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那样,充满活力地跑向楼梯,腿一跨就跳上了好几级台阶,身后的女生们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也许吧,如果没遇见胡骎,他可能会像过去那样,毫无知觉地穿过这些学校楼道的窃窃私语,穿过晨光下的窃窃私语,穿过许多的许多的羞涩的少女们低缓犹如雨滴的窃窃私语。

然后停在某一颗为他涩然地跳动着的心的面前,用明亮的恍然大悟的笑容、继而更加羞怯的笑容,去迎接某个值得真心对待的柔和的少女。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停下了,他被网困在了距离原定路线颇为遥远的地方,于是再没有机会去邂逅那些只存在于假设的心情。

并且他正全身心地想要信任他正经历着的这一切。

胡骎今天上完下午的课就来到江城子的教室门口,这让江城子十分惊讶,最近很长一段时间胡骎的日程安排里,应该早没有了跟江城子一起回家这一条了。

江城子乐颠颠地跑过去,“怎么,今天你放学没事做?”

“你早上跟我说了科幻片,我就坐不住了。”胡骎耸耸肩。

江城子自然知道他指的不是科幻片。

“那走吧。”

“基佬。”

正准备离开的两人,听见身后非常淡定的男声。

他们转过身去,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站在那,邪笑着看着他们。

“什么?”胡骎皱着眉,歪了一下脑袋。

“基佬,不是吗,听不清我可以重复,基佬,变态~”

其中一个戴了耳环的男生用夸张的嘴型说。

胡骎注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朝那男生走了过去。一直愣着的江城子这时才有了反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知道吗?”胡骎几乎对着鼻尖地挨近男生“你把这种娘们玩意儿戴在右耳……”胡骎边说着边伸手摸上了对方的耳环,“就是告诉基佬,你是愿意挨操的那个。”

话音还没落地,所有人就看见胡骎的手飞快地向下一拽,同时男生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你该谢谢我,现在不会有人把你误认为变态了。”他说着,然后把那只沾着血的耳环扔到捂着耳朵惨叫的男生面前。

然后拉着彻底呆住的江城子走开了。

“你,你其实没必要那么做的。”

江城子坐在沙发上,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虽然他不是没见过血腥场面,被他打落牙打断腿的人都多了去了,但是看见胡骎在自己面前,呃,下这种十分刺激视觉的狠手,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不,有必要。”胡骎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用其中一罐挨到江城子脸上,“他们侮辱的不止是我,那时候你站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江城子抬起头,看见胡骎弯着嘴角的招牌笑容,然后伸手接过了啤酒。

胡骎一边在他身旁坐下来,一边接着说:“以后咱们还要面对更多这种破事,现在来点练手的家伙也不错。”

胡骎再一次提到了“以后”。这是个多么迷人的词,每次只要胡骎用简单的言语将他带入对于未来的美好愿景里的时候,他就把当下发生的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这次他勒令自己刹车,把幻想戳破在途中。

“你是说我们只要还在一起,就会有更多的,像今天的这样的事出现?”

“怎么?你害怕了?”胡骎喝了一口酒,笑笑地看着江城子。

江城子不说话。

“别怕,”胡骎将额头抵了过来,紧紧地挨着江城子,“有我在呢,以后咱俩到国外去,对了,找个同性婚姻合法的地儿,还用得着担心那帮没见识的小人?”

胡骎的鼻息呼在他脸上,他认真地看着胡骎,像是要看穿他的真心。

“胡骎,我不怕这个,”他说,“我就怕你根本就没把我安排到你的‘以后’里去。”

[就是那些东西]

胡骎注视着面前这个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的男孩,他有些心慌。

没错,毫无疑问,他的未来里不可能有一丁点的位置留给这个小混混,但是就像他自己都从未去质疑这件事一样,当他面对别人的质疑,就难免感觉太过突兀并且无法承接。而且正在质疑这件事的“别人”,正是这个小混混。

胡骎第一次没办法迅速给出回答以及敷衍,他觉得脑子里有很多东西挤在门槛上,却不能让它们跨出来,因为没有任何是有用的、可以解决江城子的问句的,所以他沉默下来。

江城子的眼暗了暗,那是一张几乎要哭出来的脸,他快速地站起身,每一个细胞都惊惶又无助的模样。

“好吧,我就知道,”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忍住什么,“妈的!”他低喝了一声,声带颤抖的细节都能听清楚,然后他想要跑开。

但是胡骎在下一秒抓住了他的手。

胡骎的喉结困难地滚动了一下。肌肤相贴的地方明确地传达着那个人的体温,此刻正呈现出让人无法忽视的热度,甚至鼓动着,就像连血液都激烈起来,在皮肤底下冲撞。胡骎感受着这些,牢牢握住江城子的手腕,他的一部分意识在体会面前这个人的一部分掌握在手中的安全感,另一部分因为可能迎来的失去而莫名又鲜明的惊慌着。

他无法忍受江城子掉头离开,至少不是现在。

“你听我说。”他开口道,但是江城子甩开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那些话也许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才是有用的。”

胡骎仍坐在沙发上,维持着那幅略显僵硬的姿势,抬起头来看他。

“胡骎,我知道你要报哪所学校。”

胡骎没吭声,但是他的眼神表示他正在脑海里搜寻江城子下一句话的任何可能性。

而江城子已经没法控制自己吐出答案了:“比北大清华都要好很多的那种,反正不在中国。”

胡骎惊呆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江城子的话音瘫软了,他也同时意识到这段时间令他难受的是什么,并不是胡骎要留学,而是胡骎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轻易抛开了他。这时候才真切意识到心结其实是件非常不妥的事情,因为胡骎就在面前,这种崩溃会来得更加具象而尖锐。

“不,江城子,不是这样的。”胡骎忙站起身,抱住对方,把那颗乱轰轰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闻到江城子洗发水的味道,他着急起来。“我还没有答应那间学校的录取,我还有反悔的机会!”

“什……么?”江城子埋在他的颈窝那,声音闷闷的,但听得出来刚刚绝望的语调改变了。

“我可以打印一张回复,签上我的名字,寄回去,告诉他们,我不去那了,我要留在国内,这非常简单对不对?非常简单的。”

“……”那小动物一样的脑袋想要挣起来,随即又被他按回去,死死勒住对方。

“别看我,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的。”

江城子乖乖的,没有动。过了一会,他伸手抱住胡骎的腰。

“你是说,你不会走了?”

“对,不会走了,原谅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我不知道如果我走了会失去些什么,我不能任性,我必须把一切都想清楚。”

“所以我现在都想清楚了,我会呆在这,呆在……你身边。”

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胡骎才从刚刚着魔般的亢奋中回过神来。

他觉得自己干了计划外的事。

“我爱你。”

江城子的脸还埋在那,他一说话,就有湿暖的感觉覆盖在自己的皮肤上。

胡骎愣住了。

紧紧抱着他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似乎是没法面对这种话脱口而出的后果,他也被自己吓着了。

胡骎慢慢把江城子的脑袋抬起来,看见对方躲闪的垂着的眼,还有红透了的脸。

他这次没办法敷衍过去了,于是他回答:“我也是。”

这的确只是个无路可退的回答。

胡骎抓住江城子的手掌,逼迫对方张开五指与他相握,在只剩月光的阁楼上。

这一次跟以往的任何都不一样,事实上,是江城子变得不一样了。

那种能够完全打开身心的姿态,和毫不掩饰的喘息,以及四肢类似搏斗一般地缠绕与爆发的力量,都像是要将胡骎完整地捆缚在身边。江城子露出了男性独有的霸道的独占欲望,不同于过去羞赧的接纳,而是显而易见的,索求。

但是这些举动在胡骎眼里还太过孩子气,江城子像个要竭尽全力抱住玩具的小孩,所有举动都不和章法,所以胡骎忍不住了,只好尽量压制住对方再慢慢引导。但是他很惊喜,这样的江城子非常的,非常的迷人。

他握住了江城子的脚踝,那瘦削的骨骼在他的掌心里让人有种鼓胀的毁坏欲,然后慢慢向上推动,这是一个强行打开的姿势。

“别担心,别担心。”他出声安慰着,事实上他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无疑是具柔韧性非常好的身体,现在呈现的角度是非常轻易的的阶段。

江城子感觉到胀痛的时候,细细地哼了一声,那音节大概比这世上的任何画面、旋律、气味都要刺激。

胡骎疯狂起来。

当他抱住江城子,面对着那张在月光下迷乱的脸时,他确实觉得满足和喜悦。

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江城子很累,但是他睡不着,他还有疑问。他侧躺着,看着胡骎的侧脸,对方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还没有睡着。

江城子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胡骎,白叔对我很重要。”

胡骎缓慢地睁开眼睛,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陈述句。

“你想说什么?”他问。

“他是我干爹,我永远报不完恩的人,我发誓要对他一辈子忠诚。”

“……”

“胡骎,我觉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胡骎淡淡地打断了江城子,“好吧,也许你该知道,总比蒙在鼓里好。”

胡骎的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显得非常清晰,却也飘忽。

“你知道吗,白幼宁在贩毒。”

“没错,海洛因,迷幻剂,摇头丸。”

“杀了你父母的凶手,就是那些东西。”

[池远]

江城子的父母在吸毒后精神亢奋紊乱,这是当年那场匪夷所思的互相谋杀的真实原因,并且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江城子小时候被同龄人欺负时惯有的骂名是“毒贩的儿子”,虽然他的父母只是那些最卑贱的买一小支k粉都几乎倾家荡产的吸毒者。

江城子的父母吸毒之前就像所有普通工人家庭的夫妻,江父还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男人,虽然别别扭扭的,但仍然要给儿子那个被作为词牌名的名字。后来江家有个远方的亲戚来这里借住,这是个丧尽天良的瘾君子。一管注射剂或者一支烟,江家夫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吸上了毒,没两年就完蛋了,财产感情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家破之后继而人亡。

他们死于吸毒。江城子从来都知道,从5岁时懵懵懂懂到第一次看见称兄道弟的小混混在桥柱底下往胳膊上扎针管,他对那些被包裹在锡纸里、被存放在小试管里的东西,是恐惧和不共戴天的仇恨绞在一起形成的深恶痛绝的情感。

他打架勒索,最出格的就是帮白幼宁做走私,但是他不碰毒品交易,他知道白幼宁也不碰,才愿意跟着他。

他巴不得世界上所有的毒贩都去死,他觉得勾着脖子往鼻腔里吸粉的人都龌龊得紧,他懒得劝诫任何一个他认识的瘾君子。

他在听到胡骎说:“你知道吗,白幼宁在贩毒。”的时候。

他握紧了拳头,脑子里的好多根神经被啪啪啪地扯断,父母模糊的脸和地板上摔零散的小火车冲进眼帘。

“你胡说!”江城子狠狠地瞪着胡骎,后者的脸在他眼前摇晃了一阵才定下来,他也才控制住极想打出去的拳头以阻止胡骎继续的欲望。

胡骎没再开口,只是万分镇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坦坦荡荡的,一点儿不像在撒谎。

“白叔从来不做那种生意的,从我认识他那天起,那么多年,他从没碰过那种东西!他自己也不抽的……以他那种体质,又有钱,吸毒根本没什么……他如果在卖着,没理由不自己享受的!”江城子像是找到了有力的证据,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不放。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因为如果胡骎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自己就变成了从犯,那些他熟知交易流程的货箱,就在他眼皮底下被搬动;那些从不用真名的买方卖方,就跟他握着手接洽;那些可能肮脏到极致的现金支票,他甚至要对着灯光查验真伪!

“白幼宁如果贩毒,他必须瞒着的人就是你,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你知道。那么你自己想想,对他那样的人来说,麻痹神经的注射剂显然太无聊了不是吗,他不会对那种东西产生任何兴趣,何况你就在他的旁边。”

胡骎的声音比他江城子慌张的辩白坚定、淡然、毫无破绽。

江城子抓着他毛糙的卷曲的头发跪在床上,他最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胡骎坐在那,垂眼看着江城子,如果这时候江城子抬起头来,就能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泛着蛛丝一般细腻又密集的光。胡骎停顿了很久,才说:“我爸在调查白幼宁。”

“为什么?”江城子抬起头来,直视着胡骎。

“你应该知道,因为白幼宁势力太大,他能喂饱的政客太多,但不是所有人都想要他喂。”

“那么你呢?”

胡骎看着江城子,没说话。

“你呢?你也不普通对不对?你为什么盯着白幼宁?”

胡骎慢慢闭了下眼睛,当他再睁开的时候,露出了那种有些漫不经心愉悦来。

“我喜欢这种刑侦片一样的东西。”

江城子愣了愣。

“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希望我这么做,”胡骎拿过一边的衣服开始穿,“但是白幼宁这种毒瘤,你也不会愿意再把他当恩人了吧,哦对了。”他套起了一件t恤,又扭过头来问江城子:“你说白幼宁的体质吸毒没问题?这是什么意思?”

“他,他喜欢调养,体质比一般人好。”江城子忙说。

这时候胡骎已经穿戴整齐,他站在床边,伸手把江城子搂过来按在胸口。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我不想你在心里把我跟白幼宁放在天枰两端,他不配。”

江城子听着胡骎有力的心跳,经历一场风暴的心境平息下来。

这个周末江城子几乎是在强化课程上度过的,生活闹腾了太久,他觉得在高考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该再去管那些破事,眼里只盯着那所重点大学就好。

胡骎已经放弃了留学的机会,江城子就没脸再要求其他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胡骎考进同一所大学,他必须在仅剩的几个月里赶上胡骎。

至于白叔。

胡骎嘱咐他不要跟白幼宁透露那些调查的事,也别再跟着白幼宁做事,顺其自然。江城子觉得没有错,他无法原谅白幼宁贩毒,但是他同样无法伤害他。

日子终于平缓起来,江城子俨然成为了高三生的缩影。

但是总有不务正业的人存在,不同于好学生江城子,莫珊最近过得十分混乱。

她经常泡的那间酒吧招酒保,莫珊正好学过,便开始在那里做兼职,每个周末的晚上都要去那里站五六个小时,但是薪资不错。莫珊长的好,三不五时会有言语调戏的客人,好在这是间正经酒吧,并未出什么事,但这一天临近打烊了,却有几个喝多了的地痞赖在吧台上,死活要带莫珊出台,左右解释行不通,那些人还不停嚷嚷,说是池远手下做事的。

酒吧老板道行不深,听见池远的名字就被唬到了,他倒是知道莫珊有个厉害的哥哥,就叫莫珊打电话叫江城子来。

莫珊火到了极点,看老板也这么怂,根本帮不上忙,那些地痞又已经吃了她几把豆腐了,酒气冲天的也很可能会把事情闹大,就给江城子打了电话。

江城子本来正在台灯下做题做得昏昏欲睡,这电话就把他整个激醒了,安分守己做了颇久的乖学生,这种送上门来的活动筋骨的机会怎能放过,一边披外套一边打电话叫了弟兄就要出门,小王八赖在他的脚边,喵喵叫着不肯挪开,江城子连一旁戴耳机听着音乐的胡骎都没理,更不要说理它,逗了两下就关门走了,直冲到了莫珊给的地址。

酒吧里那几个地痞已经把莫珊拽到了门口,一抬眼就见一帮抄家伙的堵在眼前,几乎是黑压压的视觉刺激,酒也醒了,半秒不耽误地就跪地上了。

江城子却是相当失望,他本以为能大干一场的,结果来了就见着这么几个软蛋,人家都跪地上了他还真不好意思上去踹两脚,于是浑身不舒服起来。

那几个地痞借着路灯见领头的江城子没动作,脸上的表情还很别扭,又给吓褪了一层皮,只好逮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咋呼起来:“大哥,今天就饶了我们吧,你看我们也没干什么不是,何况真把我们废了您不仅脏手还得应付我们大哥的大哥,虽然我们上不得台,但我们大哥的大哥是很上得了台的啊!”

江城子听这一通关系绕的,觉得有意思似的歪了歪脑袋:“什么大哥的大哥?”

对方急了:“哎呀您不认识么?我们大哥的大哥是池远呐!池家回来的二少爷啊!”

江城子又朝另一边歪了歪脑袋:“池远?”

对方都要哭了,以为遇到个不把池远当回事的大人物,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莫珊在一边看戏也看够了,就过来拽了他哥到一边去,让那几个地痞滚蛋,然后拍拍手把那帮江城子带来的没架可打正犯嘀咕的人遣散,处理完了才转过身看着超级郁闷地站在一边,像没吃到糖一样的屁孩子的江城子。

“别用你那小眼神瞄我啊,我让你来镇镇场子又不是叫你来火并的,搞那么夸张干嘛,你不是高三生嘛!”

提起这茬来,江城子就抓到了吵架的武器:“还说我呢,你这丫头蹬鼻子上脸啊?你不是才高二嘛在酒吧兼什么职?”

莫珊耸耸肩:“你是好学生但不能不允许别人当差生嘛,我觉得酒保还挺好玩的,拿的也多,正考虑着以后要不要干这行,何况我只是周末来。”

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江城子就没话了。他以前跟莫珊关系很近的,过去交女朋友的时候还被女友吃过莫珊的醋。但是最近跟莫珊冷战过一段时间,和好之后不是跟胡骎厮混就是跟书本厮混,还真的没注意过莫珊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莫珊一直不喜欢念书,或者应该支持下妹妹的爱好?

“呃,那你也要注意安全啊,以后我去别地儿上学了,就不是你一个电话就能叫过来了。”

莫珊点点头,沉默了一下突然说:“你真不是知道池远是谁?”

而江城子彻底被这名字挑起兴趣来了,忙小**啄米般地点头。

“池远是最近跟白叔杠上的一个人。”莫珊说。

[星矢挺帅的~]

“池家以前在尧城的势力不输白家,可是后来他们家的当家也就是池远的爹金盆洗手了,一家人也搬出了尧城,但是最近池家的二儿子跑了回来,似乎要东山再起,跟白叔较着劲呢现在。”莫珊挺不能理解江城子,以前这是混混界多敬业的一人啊,什么名号响的家伙没被他打压过。

而江城子几乎要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他还能算是江二么!自家的敌手都不认识,但是他转念突然想起了白幼宁,就像被鱼刺戳了喉咙,便没再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对莫珊说他得赶快回去复习,就忙把莫珊送回了家。

莫珊站在自己家的楼底下,回头对江城子有突如其来地来了一句。

“哥,你想过以后么?”

江城子心不在焉的,“什么?”

“你就不用说了,成绩好,能读个好的大学,找工作也容易,不像我,我最多读个专科,找个混吃等死的工作都算运气好,嫁人什么的,嗨,我还真不想把自己托付给别人,那还真是不踏实。”

江城子觉着莫珊是想说什么,便集中注意力听。

“但是哥,你就算以后能有个体面工作,只要跟白叔还扯得上关系,你就没法清白安逸。”莫珊说完,看着江城子。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就会觉得非得按她说的做了。

若是以前,莫珊这么跟江城子说的话,江城子肯定会敲着妹妹的脑袋讲一大通忠义之道。他一直觉得白叔是恩人,白叔需要他一天,他就要忠肝义胆一天。如果不是白幼宁做了他最痛恨的生意,他愿意把命给白幼宁,当然这本来就是白幼宁的东西。

莫珊没再说什么,道完再见就转身上楼了,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来,莫珊到了自家那层,边上楼梯边低头在挎包里找钥匙,再抬头的时候,蓦然见到两个男人站在她家门口。

她本能想转身跑,但立刻被抓住了,对方捂着她的嘴,在她耳边说:“别叫,我们是来找你说事的,不会伤害你,乖。”

江城子回到家,胡骎还没睡,靠坐在床上敲着笔记本,看见江城子进屋就合上了:“你去哪了?”

“莫珊有点事,我去帮忙。”江城子敷衍着,心里还想着那些跟白幼宁的纠结事儿。

“胡骎,你说我以后该干什么呢?”江城子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想跟胡骎说,他觉得问这种问题的自己挺没志向的,不像胡骎,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是看得出来胡骎是有抱负的,这么一对比,江城子越发觉得自己样样不如对方,才问出口,就已经一副沮丧模样了。

胡骎看着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的江城子,觉得对方像是实体化了两只犬类的耳朵在头顶上,这时候两只耳朵无力地贴着头,让人想伸手揉一把。

胡骎想完,就真伸手揉过去了,一边说:“你想干什么呢?”

江城子顶着胡骎乱动的手,认真想了想,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想过。”

胡骎笑了笑,觉得有意思起来,就坐直了,“小时候呢?小时候的梦想,当飞行员啊警察啊什么的。”

“……有段时间觉得星矢挺帅的。”

胡骎直接笑出了声,搞得江城子脸红成一片“我说你丫别笑啊,你这么问的不是吗!”

“好吧,那么,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事?”胡骎的眼睛还弯着,那模样把江城子的心绪牵走了一半。

“呃,就是今天莫珊给我说,跟着白叔就一辈子不能清白,我又想到了最近你跟我说的事,就觉得我以后大概不会走黑道了,那么应该干什么呢?”

胡骎挺意外的,他看江城子一直成绩不错,高考前夕又很玩命复习,还以为江城子一早就想靠读书谋出路的,结果这个家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吗?

“那么你努力念书干什么?”

对方却觉得这问题很是莫名:“大家都念啊。”

“很多人都念的不好,你成绩那么好是为了什么呢?”

这回江城子才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来,吞吞吐吐地道:“我以前成绩很烂的……后来又有上学的机会了,就觉得要把握住……小时候被欺负,那时候就想,如果我是优等生就不会被欺负了吧,后来就习惯努力了,也觉得优等生挺好的……”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抬眼看了看胡骎“最近又觉得,你为了我放弃出国的机会,我必须要跟你考上一所学校才行,你的牺牲才不会白费。”

胡骎的心口突然疼了一下,他有点不敢看江城子。

他从来没有牺牲过,那时候为了留住江城子顺口就说会留在国内,还象征性地说了一下自己会考哪间学校。其实他并没有这个打算,就在刚刚,他还在跟美国的那边认识的一个学长邮件联系。他现在已经是保送状态,本来是不用再去学校了,但是为了先瞒住江城子,还是每天跟男生一块上下学,他是觉得现在暂时有点舍不得,但等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必须走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黏黏糊糊的,而且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分手也是他胡骎提,江城子哪有资格未经他同意就甩手走人啊。

可现在江城子垂着头在面前说着“不能让你的牺牲白费”的坚定模样,还有那又红起来的脸,他就觉得疼得像是被忽然扎了一刀。

他惊慌地定了定神,然后抬着江城子的下巴亲了男生的嘴唇一下,这温馨的举动让江城子开心起来,也没有再想以后该干什么这种事了。

“去洗个澡赶快来睡吧,明天你不是要赶早自习。”

江城子乐呼呼的,就听话地去洗澡了。

胡骎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

莫珊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她有个室友,但是对方今晚没有回来。

她对面坐着那两个男人,虽然不像在酒吧里胡闹的地痞,但是一看也知道不是好人。

“你哥是江城子吧。”对方开口道。

莫珊没说话。

“行,你现在可以充分使用‘保持沉默’的权利,等你不想用了还得求我们。”其中一个带着嘲讽语气说。

“我们知道你哥是江城子,而且我们确实想利用这点,这不才来找你的嘛,是这样的,我们老大以后可能会想找你帮忙,而这些忙大抵也是跟你哥有关的,就先来跟你打个招呼,这是礼貌问题不是嘛,你也别对我们太抱有敌意,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个女孩子。”

莫珊仍旧不吭一声,只是用眼睛瞪着对方。

“你看,你这姑娘就不听话嘛,叫你别有敌意不是,你眼睛那么大,要挖出来了肯定不好了是吧。”

莫珊瑟缩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这不就对了,你看,不咄咄逼人的模样很漂亮嘛,你这样的去我们老大的俱乐部就数牌最亮的了,好吧好吧,我就不废话了,就是今天的事你也别跟人说,我们以后还要秘密合作,如果呢,你一个不小心把事说出去了,特别还是跟你哥说了,我们就不好办了,你今天是不是还在上班的地方给我们小弟骚扰了?你看,我们小弟很喜欢你的,不止他们,我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你的,哦除了像你哥那样喜欢给人干的就算了,你别瞪我啊,你看我们对你哥是很了解的啊,所以呢,你就安分守己点,我们也不会让你做违法犯罪伤天害理的事,就是想寻个机会除掉你哥的干爹,你别惊讶别惊讶,我们还犯不着整江城子那种小人物的,喏,事情就这样,打个招呼而已,以后见面就别再保持沉默就行了,哎你看我一气说了那么多话,能给我倒杯水么?”

莫珊咬着牙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对方。

那人边喝水边说“说起来你那个室友还是我们俱乐部的妞呢,你觉着她对你挺好的是吧,还热睡前牛奶给你喝,但那东西下了药的,你睡死了之后她还给你照了点照片”那人顿了顿,朝站着开始发抖的莫珊抬起头来“照片我就不给你看了吧。”说完笑了笑。

[他怎么会食言呢]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往前行进了几天,直到白幼宁再度被捕的消息传来。

那时候江城子正在上课,只好匆匆请了个假,经过胡骎班门口的时候他还往里看了一眼,胡骎正处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课。他犹豫了一下,想着先去把事情搞清楚再通知胡骎吧,便心急火燎地赶到警察局,而得到的答案是“运输毒品”的罪名。

就算这已经是早已知晓的,江城子还是忍不住欷歔。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去见了白幼宁。

被警察领着,通过安静的通道,然后门被推开。白幼宁在接见室安静地坐着,江城子进来的时候,他抬起头,那张脸跟平时一样,仍旧淡漠疏离,这次在见到江城子的时候,以往眼神里蓦然跳动的光亮也消失了。

“白叔,是真的吗?”

江城子想,他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不是。”白幼宁却回答得十分迅速,他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这个他护着念着很多年的少年,他对他的感情已经深厚到当他听到这种充满不信任的质问时,已经觉得不太疼得起来了。

江城子没有再说话,他坐在原地,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他想大声问:那为什么你现在坐在这呢?!为什么你被警察截下的货箱里发现了海洛因呢?!那些同样装着海洛因的箱子在我眼前运走了多少?!如果你不是、如果你不是……那我应该相信谁呢?

可他问不出口,白幼宁是他父兄一样的长者,哪怕从没有将他视为如莫珊一般亲近的亲人,但是这男人他敬重了多年,这男人有一张让他不敢开口不忍开口的清淡的脸。

他们长久地沉默,江城子一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诀别也好敷衍也罢,他直觉对面的白幼宁是等待着他的答复的。这个男人太强势了,他只给他两个字的回答,就不再做其他辩白,信不信由你的模样,越是这样,江城子越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本来就是心性直率的少年,这些天在眼前绕来绕去的事情已经快要把他逼疯,像在血管里突突跳动的致命害虫,等着爆炸,血肉模糊的那种。

这时候有个警察走了进来,帽檐压很低,默默地站在接见室门口,白幼宁看了他一眼,就站起了身,在经过江城子身边时他停了下来。

“阿江,你刚跟胡骎在一块的时候,我手上很多笔运输出了状况,而那些单子的交易记录大都由你负责,我从没怀疑过你。如果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白叔,七天之后的傍晚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

江城子坐在接见室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坐了很久。

而白幼宁再也没有出现过,事实上当所有警察都以为他被从接见室领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江城子把自己的笔记本拿给个做黑客的朋友看了,那人说,电脑上某个加密文件被攻破过,只是事后掩饰的好,没被发现。

江城子就想,那个人的确掩饰的好。

江城子没有再回他跟胡骎的那个家,他准备先藏几天,然后跟白叔见面,告诉白叔他信他,还有对不起。他也不准备继续混黑道了,他想继续读书,几个月以后高考,就算不跟胡骎在一块,他也要考那所学校。

他想起前几天晚上胡骎让他去洗澡然后早点睡,但是最后胡骎还是把他压床上做了很久,那种画面直到现在都能清晰浮现在眼前,他觉得从没这么耻辱过。

他想起胡骎跟他说过的唯一一次“喜欢你”,是在那个有台风的晚上,闪电把胡骎的脸照亮,又迷人又危险。

他想起最初的那条死胡同,火烧云红透天边,那时候胡骎倒在他脚边,青紫的脸颊扬起来,用朦胧无害的眼神望着他。

他能够想起所有来,巨细无遗,胡骎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

但是为什么都变成谎言了呢?胡骎一直打算报复他么?因为自不量力的小混混在死胡同里的那顿对着公子哥的痛殴?哦当然不是,胡骎做这些只是为了搞垮白幼宁,但是他明明有很多种方法的,为什么要跟自己上床呢?

江城子蜷缩在临时找来的地下室里,这里yīn冷潮湿,他只敢晚上出去买食物,上一次出去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打听他的下落。

连屋主都不知道这个废弃很久的地下室住着个人。

他没有联系莫珊没有联系任何人,他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万分警觉,害怕自己不小心又出卖了白幼宁。

但是那些在闭塞空间里的夜晚他总是被各种各样关于胡骎的疑问纠缠,他想问一问胡骎,就这么看着胡骎的眼睛,问一问。

所以在跟白幼宁约定见面的那天,他决定去见胡骎最后一面。

胡骎跟胡简章在一块,父子俩坐在本宅的花园里。这正是下午茶的时间。

胡简章翻着报纸,面前的雕花圆桌上摆了咖啡和精致的意大利甜点,春天午后的阳光和煦明亮,鸟虫的啼鸣隐隐约约又可爱伶俐。

“这次做的不错。”胡简章浏览着报纸说。

胡骎知道这是父亲唯一的夸奖了,事实上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渴望得到这个男人的赞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江城子。

他知道对方大概已经了解事情的原委。白幼宁逃掉了,据说在他逃掉之前见的人是江城子,那么那老狐狸应该给这懵懂的少年提了醒。他那天回家没有看到江城子,就知道以后都不会再看到了。江城子走的大概很急,只带了点重要的东西,现在那屋子里还有一大堆对方的所有品,还闻得见那少年身上清新得横冲直撞的气味。

胡骎觉得再在那样的屋子里住着很没意思,就搬回了本宅。

他现在也不用再为了瞒住某个人而准时准点地去那所没什么水准的公立学校,装好学生本就应该是那个人的长项,明明是从小在街上摸爬滚打的小混混,还总在学校里粉饰太平,背着双肩包套着校服就真以为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就连在床上,都要强撑着不出声,叫起来却比任何□□都勾人,腿张开的模样,真应该让他自己看看。

胡骎想着这些,觉得喉咙紧起来,他扯了扯本就很宽松的居家服的衣领。

“对了,跟你住一块的那个白幼宁的干儿子呢?”坐在对面的胡简章突然漫不经心地问。

“没见过了,已经没他什么事了。”胡骎同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是白幼宁的二把手,你不怕他反扑?”

“他现在还恨着白幼宁呢,不会的。”胡骎忍不住隐瞒了父亲,实际上自从事发之后,他就一直在忍不住做着袒护江城子的事。白幼宁逃掉后本来警方是要审问跟他见了最后一面的江城子的,这事胡骎给挡下来了。池远在找江城子,来问过他,其实以他对江城子的了解,要找到不难,但是胡骎拒绝了池远,说江城子自此该跟白幼宁的事没关系了,而白幼宁这一跑,池远自然能独揽尧城的生意,他们胡家要除掉的,白幼宁身后的那名政客也顺利倒台,他问池远:“你还找江城子麻烦干什么?”池远却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你的事完了,我的事还没呢,不过你不管那个小混混了就别食言,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能食什么言呢?他在尧城想做的事都已经完成了,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到隔着太平洋的另一个国家,他怎么会食言呢。

不管池远要对江城子做什么,那都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这时候,胡家的老管家来到花园,对着胡骎声音缓沉地说:“少爷,江城子在门外,要见您。”

他不会再跟这个城市有任何瓜葛。就算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他有一阵无以名状的恍惚。

[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胡家的门卫把铁艺大门打开,江城子站在原地,看着胡骎从里面走出来。

胡骎今天穿着那套米色的家居服,松垮的领口露出线条漂亮的锁骨,江城子很熟悉那件衣服的手感,他甚至有想上前去摸一摸的冲动。

“有事吗?”胡骎站定在他面前,那是一个非常适度的距离。

“别跟我绕弯子了,胡骎。”他疲惫极了,连日来缺乏日光和食物的生活在透支他的体力,而伴随体力丧失的还有见到胡骎时那一瞬间的热切。

“好吧,你最近怎么样?”胡骎选择问问看,他其实蛮想知道江城子的现状,都到结局了,好歹诚实一回吧。

“不怎么样,”江城子语气平缓,“最近一直有人在找我,我想这大概跟你无关吧。”

“嗯,的确跟我无关。”

“那么,”江城子顿了顿,胡骎看见他深吸了口气,像要储备气力:“什么是跟你有关的呢?”

胡骎的脑海里开始回放那些他做起来理所当然却直接伤害到江城子的事,他控制着自己,像陈列清单一样说着:“最开始的时候,我动过你的电脑,那里面有一些警察需要的资料,所以白幼宁的码头才会遭到那么多次突击检查。后来白幼宁似乎发觉了,就没再让你接那些单子,想通过查处走私来揪住白幼宁的方法失效,而且白幼宁在走私这事上做了很多工作,轻易逮不了他,后来我就想,不如换个方向吧。正好这时候池远回来了,我就给了他些捷径,他在尧城重新稳住了脚,想吞并白幼宁,这其中我也帮着使了力,其实这期间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是好像我还挺喜欢你的,就没跟你分手,之后的你应该猜得出来。白幼宁第一次被抓的时候他丢了一批货,那批货是池远抢的,但是证明那批货是白幼宁的证据不足,就让白幼宁脱困了,后来找到证据了,白幼宁就又被抓了,哦对了,那时候海洛因池远已经给放进去了。”

胡骎看着江城子,对方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就在胡骎想转身走人的时候,江城子脚边的地面突然落了两滴水。

那轻巧的液体在地面上洇开来,变成有些脏的深色,胡骎一瞬间不能动弹。

“你是在报复我吧,是在报复我对吧?”江城子仍旧低着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什么?”

“我当初找人围殴你,你受不得这种气吧?所以想报复我对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至于为了那种事费工夫报复你?”

“……”

“不要开玩笑了,你还真当自己有那分量?”

“……”

“我只是觉得,会咬人的兔子玩起来也不错,仅此而已。”

胡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给出这些解释的,就像他不知道现在胸腔里冲撞的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他现在觉得很混乱,他非常想要抬起江城子的下巴,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哭成了什么样,他说不定还会吻他,抱着突然而来的想要安慰对方的情绪,就像他总是在做的那样。

但是他没有,他也不能,这种还没搞清的情绪无疑是有害的,最该做的,就是阻止本能然后预备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

“胡骎,我真心喜欢过你……”很久之后,江城子低着的脑袋,轻声仿佛呢喃地说。

胡骎觉得那些冲撞变成了爆炸,他的胸口像裂了一样地疼起来。

“就算你不是真心的,但我真心过。”

“我长那么大,很少有人喜欢我,让我觉得我被真实地喜欢着并且在这操蛋的世上能够有所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

“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呢……”

“我江城子蠢了一辈子……”

他慢慢抬起头来,胡骎从未见过他那么伤心的模样,他的脸上全是眼泪,他脆弱得就像一把会哗哗流掉的水,他的眉毛渐渐蹙起来,他终于有了不同于死灰般的表情。

“我蠢了一辈子,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那个人不哭了,他的眼里是凝固起来的愤怒和仇恨,然后他再没有看自己,转身离开了。

胡骎总觉得,那时候他应该是没意识的,陌生的痛感将他折磨得好像一根粉碎的朽木,他该是没意识的,但是他一直记得,记得江城子逐渐在视野里消失的背影。

江城子在傍晚来到了那间中药铺。

他曾经在这铺子的地下室里呆过几年,为了给白幼宁炼药玉,没有比这地方更安全更隐秘的了,而知道这地方的人除了那些医生,就只有自己和白幼宁。

果然,从熟悉的楼道走下去以后,他看见坐在房间中央的石床上的白幼宁,那石床过去铺满剔透的在暗室都莹莹发光的玉片,十几岁的自己在那上面受过的苦也只有面前的男人知道。

江城子似乎明白了白幼宁想说什么,他走过去,在白幼宁面前跪下来。

在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中,江城子从未跪过任何人。他是道上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打手,他的骨头比谁都硬,因为那是自小练出来的,没人比他能打,但是他不狠,他从来手下留情不伤要害,有人尝试拿捏他不够心狠的要害,却从未成功过,他不会向任何人弯腰,哪怕是他那个心狠手辣却面上平和的干爹。

但他朝着白幼宁跪下来了,这一跪,白幼宁的心也完全灰了。

他看着面前少年垂着的头,那一头柔软卷曲的发丝轻拂在心上,背却挺得直直的,这江城子,连跪人都跪得不到位,哪有赎罪服软的模样?

但是……

白幼宁叹了一口气。他也终是能够接受江城子一直想传达的意志了。这少年从来将他当长辈敬重,不敢逾越也不愿逾越,哪怕能隐约感知得到他的心意,也不相信不回应。所以隐忍那么多年是对的,因为表白心迹只会让两人的关系脱轨,但是最终的吐露也是对的,因为最能藏事的白幼宁不想自己在这单纯得近乎鲁莽的少年面前,也把那些深情藏着。

他是觉得疼,当江城子想也不想就跪在他面前的时候。这是在告诉他,江城子只将白幼宁尊为长者,这一跪里只有敬重和歉意,再无其他。但是这场纯情得像是中学生的暗恋,期间绵软的折磨已经够多,这时候的白幼宁也不会有多疼了。

“你起来吧。”

江城子抬起头:“白叔能原谅我吗?”

“你他妈还跟我提条件?”

白幼宁爆粗口那是相当要不得的事,所以江城子立刻站起来了。

“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跟不跟来?”白幼宁直截了当的说,事实上他还有着残留的希冀,希望江城子以后也跟在身边。

“不了,对不起,白叔。”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白幼宁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你现在相信我没贩毒吧?”

“当然相信。”江城子稍稍有些哽咽,他想起自己在心里痛恨白幼宁,觉得对方背叛自己的心情也历历在目,更加觉得白幼宁太冤太惨了。

“那么,你以后打算干什么?”白幼宁在心底唾弃自个儿,怎么像毛头小子似的,一直变着法拖延启程的时间。

“我以后就想好好读书,做正经工作……像其他人那样。”江城子说着,有些忐忑的抬起头看着白幼宁,他怕白幼宁会生气,因为自己竟然轻易想着金盆洗手这种事了。

“挺好的。”白幼宁却说。

“嗯。”

“那么……我得走了。”说着从石床上站起身。

“白叔打算去哪呢?警察没问题吗?”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的目的就是搞垮我,把我赶出尧城,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太为难。”

江城子自然以为白幼宁说的他是胡骎,便沉默下来。

“至于去哪,以后有机缘的话,咱们还是会见的,没有就算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不,白叔,我、我不能忘恩负义,我得……”

“你该报的恩早就报完了。”白幼宁打断他,“以后的人生都是你自己的。”他补充说。

“……嗯。”

“阿江……我能抱抱你吗?”

白幼宁站在对面,像个小孩子一样踌躇地问出声,他看着江城子的眼神小心翼翼的,一点不像黑道上被人传诵犹如阎王的白幼宁。

江城子傻了,一半因为白幼宁的表情,一半因为他的要求。

但是他一咬牙,主动上前一步,抱住白幼宁。

对方因为他的突如其来震了一下,随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白幼宁对这个拥抱的眷恋超出了江城子的预期,他不舍地放开少年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

江城子觉得手臂酸……

“你先走吧,保险起见,我们得分开来。”白幼宁说,他的神情有变回以往那样,淡淡的。

“那白叔……再见。”

“嗯,再见。”

江城子沿着楼梯慢慢往上,他迟钝的感知里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次永别,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猛然想起那个站在梅花间的青年,那人周遭都是纷扬的细雪和怒放的红梅,形容清淡却无法隐没在那些红得滴血的花瓣中。他站在那,有个冷红了的鼻尖和更冷的一双眼。

但其实就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白幼宁最终对他笑了,那个笑容温暖地几乎将雪融化。

[万劫不复]

江城子刚从中药铺出来,手机紧跟着响起来。

“喂?”

“哥,快来救我。”莫珊的声音透着颤抖。

江城子没有任何停顿地跑到路边拦的士,一边冲着电话说:“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只是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才坐上车,就有一小队人走进了中药铺。

江城子来到了莫珊电话中给的地址,是个废弃工厂的仓库。就像所有二流电影里那样,这种场所总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江城子走到仓库门口确认了一下,然后拍了拍门。很快门就打开了,里面探出个头来往江城子身后望了望,便放了他进来。江城子一眼便见到了站在仓库中央的莫珊,她好好的,只是脸上挂着眼泪,没有被绑着也没有受伤,江城子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正想上前去仔细看看莫珊,突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便警觉地闪身避让。

预想中的匕首或者枪弹都没有出现,那些打算攻击他的人手上拿的是绳子。

江城子立刻明白了,这些人应该是打算绑架他,他突然想起中药铺的白幼宁,直觉这是个局。

他没有多话,而是迅速向对方发起了攻击。

打斗的过程中莫珊一直在旁边哭喊:“你们答应不伤害他的,你们答应过我的!”

这种烂俗的台词来得那么合乎时宜,江城子越发着急白幼宁的安危,开始发起狠来。

但是最终还是被制服了,虽然对方无一例外都受了伤,他还是被紧紧压在地上,手跟脚都被绑了起来。

“你们答应我不伤害他的……”莫珊一边哭着一边跑过来摸江城子的脸,好在江城子并没有怎么受伤。

“当然不会伤害这小子,上头说了,老大顾忌这小子是白幼宁的心头肉,让我们先绑他一夜,完了就放走。”其中一人边狠勒着绳子边说。

“诶,你们说咱老大干嘛对那姓白那么顾忌?”旁边的搭腔。

“哪是顾忌啊,嘿……咱老大的口味还真是奇特,一冷冰冰的老男人有啥好的。”

江城子被脸朝下按在地上,听这些人这么说着,大概明白这些是池远的人,但是他们后面讨论的,他只觉得离谱。

“你们……”结果嘴也被封上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江城子以为他们绑了自己就会一边呆着休息去,但是那帮人没有这么做,他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氛围时,那帮人其中的几个,已经朝莫珊走过去了。

“反正这一夜咱们都要呆这守着,不如……”他们低声轻笑着,江城子剧烈地在地上挣动,他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莫珊也发觉不对了,那几个人围拢了她。

“你们干什么?你们敢!”

那些真正的地痞,他们没什么不敢的,如今白幼宁已经失势,莫珊或者地上的那个小子,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被江城子打了又不能狠狠还手,自然想把气撒在另一个身上,因为没有任何人出声保她。

江城子看着他们撕了莫珊的衣服,莫珊的脸惊恐而凄厉,然后他就看不见莫珊了。

那女孩堙没在一堆邪恶的调笑和喘息里,他甚至渐渐听不见莫珊的哭喊。

他躺在地上,眼眶几乎要被撕裂,他无法拒绝地一直目睹着这场暴行,他尝试过在地面上像只愚蠢的肉虫那样蠕动向前,他要杀了那些人,但是立刻有人走上来,将他扔到了更远的墙角。

他是个废物,他连莫珊这么一个只会咋呼其实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就因为他信了那个人,只因为他信了那个人。

被那个人压着,像娘们一样玩了这么久,现在还要他的妹妹、甚至他的白叔……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直到莫珊那边没了声音,一切归于寂静。

他蜷缩在这个布满灰尘和霉味的仓库,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无望的夜晚。

天亮的时候,仓库的铁门门打开来,走进来几个人。

“老大。”“老大……”里面的人纷纷起立,都惊疑未定,不明白平时根本见不着面的池远,竟然会光临他们这些小喽啰据守的破仓库。

“江城子呢?”池远问。

江城子被绑着,费力地抬起头来。

他经过一晚的煎熬,现在头晕目眩得厉害,池远背光,根本看不清。

“在这、在这。”有人忙把江城子从墙角拖出来。

池远走过来,冲江城子弯下腰,江城子看见一张修罗神般的脸在眼前放大,只是他已经没有恐惧了。

“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你呢,你小子有什么特别的让老白那家伙死活不跟我呢?”对方疑惑地呢喃着。

“算了。”池远直起腰,“放他们走吧。”

江城子被松了绑,嘴上的胶带撕下来的第一时间他开口道:“白叔怎么样?”

“哦,对了。”池远像突然想起什么来“老白让我跟你说,他很好,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了恨恨瞪着江城子,“我放你走是因为我家老白以前喜欢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知道不,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有你好受的知道不?”

江城子没有说话,他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拨开挡在眼前的人,走向莫珊。

池远这才注意到了躺在一张脏兮兮的海绵上的昏迷着的女孩,那模样一看就知道被人糟蹋了。

“我说,丫的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池远出乎所有人预料地跳起脚来。

那几个地痞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办怎么办,那好歹算是老白的干女儿吧,老白肯定要生气的,怎么办怎么办。”池远来回急踱起步,像个打坏花瓶怕会被父母发现的小男孩那样。

此时的江城子含着眼泪将莫珊背在背上,他现在的感觉里,只有妹妹在背上传来的微薄体温,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一步步走出了那间仓库,那种背负着伤痕和深刻的仇恨的淡漠表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纷纷给他让出了路。

“嘿,小子!”停下踱步的池远在身后喊了一声,“这几个畜生我留着他们,你什么时候有能力回来宰就尽管回来,我等着。”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当然了,这也是看在老白的面子上。”

江城子微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了。

莫珊被送进医院之后,隔天便醒过来了。江城子守在她身边。

女生嘴唇苍白,勉强咽下几口水后,就挣扎着开口:“哥……”

“别说话,好好休息。”她的声音很嘶哑,只要想起这是因为她哭喊了数个小时,江城子就觉得噬心般的痛苦。

“不,哥,原谅我……”莫珊紧紧抓住江城子的手,江城子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这五根细长的手指在一夜之间就瘦成骨头,紧紧勒着他的触感让人心惊。

“我被他们威胁了,他们拍了我的照片,那、那种照片,如果我不帮他们骗你来的话,就……对不起,哥,他们说了不会伤害你的,他们答应过我,他们说你不是障碍,不会拿你怎么样……”

“莫珊。”江城子轻轻把妹妹搂过来,把她的头按在胸口,莫珊发着抖,立刻哭了出来。

“呜——我说过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我对自己说过的……”

“莫珊,你没有背叛过我,我从来都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我最好的妹妹。”他想要跟这个与他度过最宝贵的少年时光的姑娘说,他永远不会怪她,还想说对不起,他欠她无数的对不起,他巴不得时光倒流,巴不得从未遇见过胡骎,这样他最亲近的人就不会三番五次受到伤害,他抱着莫珊,突然为这个想法胆颤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也只是指望没认识胡骎,而不是想着让那些□□犯去死一样,希望胡骎也去死。

他果然太贱了,竟然还爱着那样一个将他人视为草芥的畜生。

江城子抱着泣不成声的莫珊,当即改变了那个他曾经视为希望的决定。

或许每个人在经历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感受到阵痛,但是江城子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品尝到的痛苦是绵长的、永不消逝的。这让他的成长更为迅速坚硬,造成的后果,也将是难以阻止、万劫不复的。

[失陷的中段是重音的小结]

一个月后,尧城机场。

“去到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老廖的儿子已经把公寓准备好了,你过去先跟他住一段时间,如果不合意了再自己搬出来知道吗。”胡妈妈帮儿子整着衣领,不厌其烦地抚弄了多次。

“不用担心了妈,廖叔的人品不错,他儿子一定也好相处的,这次还要谢谢他在那边给我的准备。另外廖叔的年纪也大了,提前让他退休吧,当司机太辛苦。”

“我儿子就是心眼好,哪家的少爷会像你这么体恤下人的。”

胡骎为了打断母亲还想絮叨两句的念头,弯腰抱了抱对方。

“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少打麻将,那样一坐一整天对腰椎伤害很大。”

“是是,儿子长大了,都管起你妈来了,呵,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就这么跑到外面去。”胡妈妈抹着眼泪,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一幅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

胡骎却早就不耐烦了,直觉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整个人都很不对劲。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恋家的人,事实上他从不会对任何东西有过多的留恋,可为什么眼下却没法停止地不想离开尧城?

温柔的口吻也因为焦虑而急促起来:“时间不多了,我走了啊,到了给你们电话。”说完便拉过行李箱朝安监处大步走去,身后的送行队伍一时有点错愕,却也忙着打起精神来摆出离别该有的泪眼哭腔。

到达安检口的短短几步路里,胡骎看着那个普通至极的通往大洋彼岸的出口,突然觉得惊慌起来。

几乎是鱼与此同时的,他想起了江城子。

——“我爱你。”

少年人青涩而低沉的嗓音在半明半暗的阁楼里响起来,短促得犹如流星,那个时候的自己正被对方紧紧地拥抱着,灼热的体温此时都能具象在自己的胸膛上。

胡骎停了下来,他面对着安检人员疑惑的眼神,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胡骎,把你的生物笔记借我看下。”

“胡骎,小王八你喂了没?”

“胡骎,晚上一起看碟吧。”

那个人理所当然地叫着他的名字,那么亲近熟稔,他甚至能回忆起那个人的嘴唇为这两个音节摩擦出的气流。

怎么就能到达这样的程度呢?

就算那个家伙曾经充斥自己的生活,但这不应该成为他能留下痕迹的理由啊……就算有过各种各样为他产生的冲动,就算真的有一些瞬间想过永不放手是如何的体验,就算……

就算自己也终于在他转身走开的同时,意识到这并不是余兴节目那么简单。

也不应该是眼下的状况,也不应该一步都迈不出去。

从未有人阻挠过他的意志,唯一可以的,也只能是自己。

胡骎朝身后望了望,送行的人们都一脸疑虑地看着他,爱大惊小怪的母亲已经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

那些人当中,没有任何一个叫做江城子。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叫这个蠢名字。

——“胡骎,我真心喜欢过你……”

“就算你不是真心的,但我真心过。”

“我长那么大,很少有人喜欢我,让我觉得我被真实地喜欢着并且在这操蛋的世上能够有所依靠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

他期待着这些话的后面,是那个少年像揉碎的星光一样的眼睛朝他抬起来,他期待着对方会告诉他,这种喜欢会永恒存在,他期待着一个散发着干净得好像叶jīng被折断时流出的青涩气息的拥抱。

他期待的是这些,而不是那个叫江城子的家伙对他说:“我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胡骎伸手阻止了母亲的下一部动作,他放下了行李,然后奔跑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吗?就现在!还来得及吗?

我承认,我比你蠢得多,我终于干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以后会好好地、好好地跟你在一块。

我不会再说那些混账话了,一次也不会。

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我愿意的。

我一早就愿意的,只是我才明白过来。

你能原谅我吗,因为我这次反应比你还慢了。

你能原谅吗?

胡骎跑到了尧城高中,他的身体像被点燃般发着热,心脏因为剧烈的奔跑而跳动得几乎抽过去,但是他觉得冷,恐惧使汗水都变得冰冷犹如水蛭。

他跑到了江城子所在的班级,这个时间是上午的第三节课,江城子最喜欢的生物科目正行进到总复习的最后环节。

后黑板用整个版面写上了高考倒计时,此时距离末日还有12天。

胡骎抓住门框,朝教室里面急切地扫视。他的推测应该百分百正确的,这个时候,江城子应该正在上课才对。

自己离开了他,他的唯一寄托应该是度过这个仪式,这个他一直在为其准备的将青春画上句点的仪式。哪怕不是为了胡骎,他也曾为自己而将学府视作目标。

他应该在这才对……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生物老师不悦地推了推眼镜。

讲台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那不是三班的胡骎吗?”

“我找江城子,他在吗?”胡骎艰难地喘着。

生物老师愣了一下,吞了枣核一样微妙的表情,看上去又像是遗憾,不愿再开口。

“他退学了。”有人代替老师开了口。

胡骎把目光转向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女生,那张脸他有点印象,似乎有段时间爱追着江城子后面叽叽喳喳地闹腾。

“他一个月前来退的学,不说原因,谁也劝不住。”女生说完,就把视线转到一边,这时候老师也端起课本开始继续讲课。

“生物的特点有应激反应,也就是所谓的趋利避害,这点要结合实验3记忆……”

胡骎在这熟悉的授课声中离开了高二七班的教室,这时正值盛夏的开端,空气也闷热起来。

校园中宁静而平和,蝉鸣虽然略显聒噪,此时却像舒适的背景音一样悠悠荡荡。

胡骎走过他和江城子擦肩而过的走廊,走过和江城子无聊时一起数过的台阶,走过和江城子一起拼过球技的篮球场,走过橘黄色的和江城子一起奔跑过的跑道。

他最后走到了离学校不远的那条死胡同,那是他和江城子第一次维系在一块地方,就像两根摇摆在夏风中的草jīng,缠绕到一起。

他抬起头,竟然又看到了火烧云,对于这种近乎凄绝的颜色,他的印象还保留在江城子被火烧云映红的瞳仁里,那种因为夏日的炎热和低压造就的自燃般的气质。江城子带着那样压抑着的气质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

他早就知道,他不是肯任人宰割的弱者。

他只会被他伤害。

胡骎仰视着那些只有几分钟生命的火烧云。

他终于走过了和江城子一起的日子。

胡骎回到家的时候,所有人正乱作一团。

“你跑哪儿去了?出什么事了啊?”母亲是第一个冲上来的,急急忙忙想探他的额头,像是担心他烧坏了脑子。

胡骎伸手轻轻挡了,神态和动作虽然温柔,却已经是竖起不可侵犯的气场来。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现在还不能去美国,我在尧城还有事情没办完。”

“你要办什么事情啊小祖宗,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什么事情比赶紧出国把入学手续办了更重要啊!”一向宠儿子的胡妈妈也忍不住嚷起来,只是这被胡骎一个冷淡的眼神就堵了回去。

“我自己有分寸,您别管了,那个学校,就算今年去不了,明年我也能考上,最近我要抓紧时间,就请您不要打扰了。”

胡妈妈被震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胡骎没管母亲越发伤心的脸,径直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在遇到江城子之前,他对任何人都不上心,就连在父亲那渴望得到的认同,也只是对青出于蓝的欲望罢了,他过去只有好胜心,从来不懂感情。

但是现在,他想念江城子。

胡骎开始掀翻整个尧城地寻找江城子,同时他也开始整晚整晚地做些陈年旧梦。梦里是青葱的枝叶和碧蓝的天际,江城子会背着双肩包来教室门口等他放学,会在道场帮他绑腰带,会奔过来大笑着勒住他的脖子。

还会躺在他家的壁炉边,小王八蜷在少年的怀里。他慢慢走过去,为了不惊扰轻轻吐着鼻息的睡梦中的人,然后在那人身旁躺下来,悄悄握住他的手。

“胡骎,我蠢了一辈子,最蠢的就是相信你。”

在每一个温存的梦境末尾,他都会被这句话惊醒,江城子挂着泪痕的愤怒的脸消散在眼前。漏进一缕冰凉月光的房间里响着他惊慌的喘息,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觉得疼得要命,伸手去抓抽痛的胸口,却再一次地感受到,那里空无一物。

“江城子……”

在黑夜里发出求救一般的呢喃。

可惜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给出回应了。

[面馆]

胡骎再次回到尧城,是五年以后的事了。

当初他把尧城搅得天翻地覆,自然知道了江城子在告别他以后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便折腾到池远那,像急红了眼的疯狗,把池远惹毛了,差点翻脸。

那时候池远对他说:“你丫赶我这发疯算什么!是我把那小子逼走的吗?!要说罪魁祸首,这堆破事还不是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乱耍手段搞出来的!啐!搞的现在我也陷别人手上了,拔都拔不出来,我找谁哭去!”说完真就垮下张脸,胡骎看着他,怎么就生出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哪怕把尧城翻个底儿掉,江城子也找不回来了。胡骎这才意识到,他除了在尧城有能力反手为云,在这以外的地界,是绝对不能覆手为雨的,就像池远说的,他的本质仍旧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终于使他冷静下来,于是在母亲惊喜的目光中,他淡淡地说,明天我就去美国。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幡然醒悟,但是只有胡骎自己知道,那五年他过的等同于行尸走肉。拼了命地缩短本科学年,比所有人都早修完学分,然后考了本校的研究生,他一边沉默地奔走在异国的校园,一边在国内入股做规划,也早早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之后顺利毕业,虽然导师几乎怒气冲冲地希望他留下,他还是回来了。

现在他终于可以在尧城这个没多大地儿的城市以外,为江城子织网。

“你在那边盯好了,有什么动静立刻给我电话。”胡骎按掉挂断键,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派了差不多百十来号人分散据守在江城子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分别是过去收留过江城子的亲戚家、江城子父母的老家、白幼宁以前呆过的地方,甚至莫珊的老家。

这些地方都离尧城远得很,江城子如果铁了心想离开尧城,极有可能会到这些有着少得可怜的记忆的地方。

把江城子的过往了解得烂熟以后,胡骎居然在焦头烂额的寻找之外心疼起来,那个从五岁开始就活得跌宕的少年,如果不是此刻的自己在爱着他,一定也会像当初得知江城子父母的死因时那么的不屑一顾,甚至将其作为刺伤对方以离间江城子与白幼宁关系的道具。

如若细数,他都不知道他干了多少伤人心的事,江城子只用一句痛悔的话来与他告别,他现在才明白,那些痛悔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江城子说他干的最蠢的事就是相信他……

没错的,只是信了个胡骎,江城子就得到了如此多的回报,怎么可能不够蠢?

但是。

胡骎握着手机,身体又进入到那种让人畏惧的僵硬的状态,每次想起江城子,他就觉得只有胸口是疼的,其它肢体毫无知觉。

但是,我也觉得,喜欢上你,是我做过最蠢的事了。

不然没人能让我那么痛苦的。

胡骎心烦的厉害,回到尧城以后母亲更是喋喋不休地缠着自己找女朋友。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跟那些在外查探的线人联系,今天得了个空,想稍微放松下,那种随时抓着他的有关江城子的念想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以至于本来是开车出来透个气,却不知不觉来到了尧城高中。

五年之后的这里并没有多大变化,此时正值上课时间,校门紧闭,校门外的小吃街也冷冷清清。

胡骎记得江城子喜欢这里的一家面馆,但是当时正跟他交往的自己对那种看起来就不卫生的食物嫌弃得很,也只陪他来过一次。这回突然想起来,就一间间找过去,居然也瞧着那似曾相识的门面确定了就是这家面馆。

胡骎进了门,低着头找了张稍微干净的桌子坐下来,正准备抬手叫服务员点菜,就听得身后一把熟悉至极的声音。

“老板,来碗牛肉面!”

胡骎的背狠狠地震了一下,他有一瞬间几乎不敢回头,生怕回过头去面对的是一张跟江城子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脸。他在美国那几年,走在街上,明明知道那个连□□都没去过的家伙不会出现在美利坚,却还是控制不住上前确认,每次都失望而归。

“来喽,香菜辣椒都在桌上,小伙子自己加啊。”

“老板,不记得我了?”

“呃……嗳等等!这不是小江嘛!”

“老板记性不错嘛~”

“哎呦都多少年没见了,小伙又长高了嘛,怎么样现在,我记得你上学的时候可是优等生呢,我家闺女老提起你在学校又怎么怎么地,现在在哪高就?”

“……嗯,就那样吧。”

身后人的语气突然低落下来,老板似乎也不好再问什么,便走开了。

胡骎还是不敢动。

直到那人呼呼地吃起面来,胡骎才几乎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转过头去。

没错,这次是他……

哪怕是坐着,都看得出来确实长高了一些,人却还是瘦,只是当年那些冲撞冒失的神态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的一张面孔,掩在白茫茫的汤面的雾气后面。

胡骎像是不敢惊动对方地慢慢走过去,却在刚刚接近的时候,那人十分警惕地抬起眼来。

他的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两个人都怔住了,江城子的一口面还被两根僵硬的筷子夹在半空,胡骎则维持着那谨慎的走姿。在这窄小的乌烟瘴气的面馆里,他们对视的视线却像是穿过了无尽的沟壑。

而最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江城子,他挑起嘴角笑了一下,立即神态飞扬地招呼起胡骎,状似偶遇了老同学。

“胡骎?嗨!还真是你啊,你回尧城了?”

胡骎有点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无措了一阵,才稳了神说:“嗯,我回来了……江城子。”

被迟疑地叫了名字的人站起来,爽朗地开口:“来来来,坐我这吧,那么多年没见了,叙叙旧!”

胡骎坐下来,一直盯着江城子,这想念了五年的脸出现在面前,虽然让他晕眩了一会,却也缓过来了,并且觉得,面前的人变得有些不一样。

“你当初去的是哪个国家啊,我好像一直没问过。”江城子装作好奇地问,一边却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筷子。他当年没有问胡骎要去哪个国家,是因为太伤心了,根本不想问,当然了,现在是没问题的。

“美国。”胡骎答道。

“哦,美国呀,那应该很不错嘛~你这次回来干什么呢?”

“我在尧城开了公司,嗯,分公司。”胡骎说着,一边抬起眼看江城子,他从来没有过那么小心翼翼的神情。

“嗯。”江城子笑笑,便慢吞吞地吃起面来,胡骎盯着他,也不敢出声,过了半晌,等江城子把汤都喝完了,局面还是如此诡异,胡骎终于忍不下去了,刚要开口,江城子却站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有缘再见,胡骎。”江城子笑着说,只是胡骎终于发现,他从刚才就一直频繁展露的微笑,跟过去的太不一样了,没有半点温度。

“等等,江……”

胡骎还没说完,屋外就涌进来十几个人,清一色的黑西服,身材高大并且气势凌人。

不仅胡骎呆了呆,面馆老板也吓的躲进了厨房。

那些人闪到了江城子的四周,不急不缓地尾随着他,就出了店门,门外已停了辆黑色的泛着冷光的车,在初夏天里yīn沉得紧。

胡骎看着江城子在那堆黑西服里矮下去,似乎是要钻进车里了。

“等等!江城子!”他忙奔过去,却在半途就被几个黑西服扭住了手臂。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

扭住他的人便纷纷抬头看着江城子。

“放开他,人家是胡家的人,你们敢惹?”江城子不冷不热地说,而那些人居然真的放开了胡骎。

“……江城子,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原本以为再见到对方,会被痛骂或者殴打,江城子一定还会用那种愤怒的恨恨的眼神看他,他也早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但是无论他应该承受的是什么,也不应该是眼下这样!江城子看他的眼神……怎么能什么都没有?

“没什么,兄弟几个大惊小怪了,不好意思。”

“什么叫……大惊小怪?”

江城子终于抬起眼来认认真真地直视了胡骎。

“你这么朝我冲过来,他们难免觉得你有威胁,还请见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城子……我、我是回来找你的。”

“哦,找我有事?那么今天恐怕不行了,我还要赶回行川,如果不麻烦,你来行川找我吧,说找江二,有人会给你引路的。”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车门。

“江城子!”胡骎想追,事实上他根本忘记了他没可能追得上一辆迈巴赫。而那些黑西服也纷纷上了后面的车,这条冷清的小吃街也在尧城高中的放学铃声后热闹起来。

胡骎站在街口,身边来往的都是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有人会因为他狼狈的模样议论几句,却也还是轻易地忘之脑后了。胡骎模模糊糊地觉得,他和江城子也应该在这吵嚷的人群中的,江城子应该走在他旁边,被他偷偷摸摸地牵了手,就迅速脸红起来。

本该是这样的……

胡骎失魂地靠住电杆,直到夜幕降临,路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才抬起头,眼里暗了暗,最终闪起了这五年来都未再出现过的,坚定而狡黠的光。

[没人再叫他那个别扭的文绉绉的名字]

“你找江二?”坐在赌桌边的男人摘下了嘴里叼着的烟,鉴定一般的眼神扫过来,把胡骎上下打量。

“是的,他叫我来的。”胡骎站的笔直,在这装潢富丽却因为人声嘈杂而让人异常憋闷的地方,倒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没听说。”那男人重新叼起了烟,不再搭理他。

“也许他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但的确是他让我来的。”

对方干脆不理他了,自顾自地摸起牌来。

“好吧,”胡骎吸口气,“我找江城子。”

这回男人立刻抬头惊讶地看着他了,并且忙站起身把他拉到一边:“谁让你说出来的!不知道那名字在这是忌讳吗!?”

胡骎默了默,“现在带我去找他吧。”

那男人熄了烟,便带他出门拦了车,一路开到江边的别墅区。

“就是这,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看门的会让你进。”

“谢谢。”

“等等……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江二的本名,但是知道的人都不简单,我劝你,小心点好。”

对方坐在车里,叮嘱这些的时候确实带着好意,但是胡骎笑了笑:

“要小心的不是我。”

进门没多久,江城子就从楼上下来了。胡骎坐在客厅,看着那个人闲散的模样,身上仍旧穿着以前爱穿的t恤和短裤,不仔细看,会觉得还是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年。

“你还真的找来了?”江城子说着,到立柜上拿了一包立顿奶茶,自己用开水泡了,便朝沙发走过来。

胡骎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别墅里有几个佣人,江城子却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冲速溶奶茶。胡骎这么想着,居然微微笑起来。

江城子抬眼看看他,觉得莫名其妙,坐下来的时候也本能坐的远。

“你不是有事吗,说吧。”

“我折腾了好久才找来的,现在很渴。”

江城子刚刚喝下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

这胡骎脑袋没事吧,还能对着他那么坦然地提要求?

“小麦,给他泡杯茶。”不得已只有喊了女佣来,他当然没打算要亲自动手。

“先生,毛尖还是银针?”那年轻女佣笑容可掬,微微弯腰的时候双手放在腹部,教养和容貌一样无可挑剔。

胡骎知道江城子的性格不会在挑选身边的侍从上花功夫,他的风格应该是找家政公司雇个老妈子,那么这些事一定是别人帮他安排的。“速溶奶茶就好,谢谢。”他回答道,同时在看到那女佣转身后相当曼妙的身姿,又想到这样的女人天天呆在江城子身边,而忍不住吃味起来。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江城子一脸不爽,还颇为纳闷了。

“好茶不喝,你喝什么速溶!”

原来是这样。胡骎露出温柔的笑脸来:“想跟你喝一样的。”

这种中学生用起来都嫌幼稚的话,却让江城子一时间连带胡骎盯着小麦看的气都散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又在气什么?

等奶茶端上来了,胡骎才慢悠悠地开口:“为什么没有继续上学?”

这轻飘飘的问句才终于把江城子拉回状况,没错,面前坐着的人是胡骎,那个几乎间接毁了他的人,他还在为那些无用的小心思,分什么神呢。

“你没有资格问这个。”他冷冷地说,周身又披上了昨天在车前的那种无形的铠甲,胡骎紧了紧捏住杯把的手指,觉得心脏缩了一下。

“如果你来就是想问这个,我还真没时间,小麦,送这位先生走吧。”说着江城子便站起来,他的身材颀长,穿了柔软布料的腰线因为转身的姿势而显露出来。胡骎按下想要抱住他的欲望,开口道:“那我们谈正事。”

江城子果然回头看他。

“我来行川做生意,请求与你合作。”

胡骎走后,江城子一个人来到后花园,是的,他现在也有自己的花园了。

五年前带着莫珊离开尧城,他当机立断跑到了行川,投靠了这里的赖德明。

赖德明以前受过白幼宁的恩,也看得上后辈江城子,这回江城子来到了他的地界,虽然什么都没说,他也听闻了白幼宁倒台的消息,便借着这机会帮了江城子一把,算是还恩情。

他当然不知道那时候的江城子是能上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只当他是和道上的混混们一样,还是个重情义的,老大倒了台,便来找帮手东山再起。

什么都没问,就把江城子理所当然地带回了这少年疏远多年的黑道了。

莫珊曾经问过江城子,为什么要选择重新走这条路,他明明可以把一切都忘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

江城子回答她,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事实上什么都发生了,仓库里悲惨的一夜,他要替莫珊牢牢记住。而池远在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也提醒了他,靠白叔的面子得来的报仇机会,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只能将这条路走到黑。

当初他踏上了,就不该有回头的侥幸,如果他不是街头混混,如果他不是白叔身边的人,胡骎也不会来到他身边。

因为走这条路而得到的报应也好惩罚也罢,总之他不可能就这么安心地回去读书上学,他没办法再清白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像过去一样,被胡骎那样的人轻易地瞧不起。

后来,他带人回了一趟尧城,找到了当年在仓库里作恶的那几个地痞,池远确实守信,挥挥手便让他们全身而退。于是他将那五个人带到了他这辈子不想再踏足的地方,铁门和斑驳的墙皮像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清晰。对方早就怕得尿裤子了,跪在熟悉的自己犯过事的仓库里高声讨饶,但是江城子没让他们叫太久,一枪一个,全崩了。

他站在那个终于在脑海中褪去深刻印象的仓库,面对着扭曲在地上的五具尸体,终于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他逼迫自己变得心狠手辣,就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重游故地,而后果是连续几天都吃不下饭,呕吐是无时不在的反应。然后他就变强了。

强到在面馆再次见到胡骎的时候,他还能把一碗牛肉面吃的一滴汤都不剩。

那时候他已经代替了赖德明,是控制整个行川黑势力的江二。

没人再叫他那个别扭的文绉绉的名字。

胡骎回到尧城,他现在不住本宅,而是又搬回了那所跟江城子一起住过的房子。

他才用钥匙打开门,就听见拖长的一声“喵~”,随即难得地露出笑容来。

小王八现在是只大猫,跟着胡骎在美国吃了几年洋食,似乎变得更胖了,却还是喜欢像过去一样撒娇地叫唤,还当自己是当年那只柔弱无骨惹人疼的小猫。

胡骎要去美国的时候,是带着悲惨至极的心境的,他找不着江城子,只能整天对着那只跟江城子特别亲密的小王八,睹物思人地念念有词,这习惯也就保持下来了,像眼下这样:

“小王八,今天我又见着他了。”胡骎抱起猫,躺倒沙发上去,这猫实在太沉了。

“喵~”

“他现在住大房子,身边还有穿百合裙摆的女佣,你说,他会不会更不想要我了?”

“喵~”

“他还记得我的,我希望他还记得我,但是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连恨都没有多少,他只是不想搭理我。”

“喵……”

“小王八,你想他吗?”

猫没有再叫,枕着胡骎的胸口居然很安逸地睡着了。胡骎看着窗外,日光温暖和煦,从半开的窗帘照进来,照着江城子最爱躺的那块地毯。

“我好想他。”

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害怕吵醒谁。

[可我现在见到你就觉得恶心]

江城子放下电话,维持着那种极度震惊的表情,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刚他打电话给白叔,其实这种电话的性质已经类似于游子给家里定期的报备。他在行川立足之后,终于能挺直背脊站在池远面前的时候,他问池远赎过白幼宁,只是他不知道那时候白幼宁早没有被池远控制自由,赎不赎的,就是个不存在的问题。而之后跟白幼宁和池远接触多次,直到池远忍无可忍地说:“我他妈就是在追他,你他妈就是我情敌!***还在这晃悠什么劲儿啊!”他才惊觉那些白叔跟池远之间令人觉得怪异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叔看起来并不排斥池远的纠缠,倒像是……在别扭而已?

但如何的疑问也比不上今天这通电话带给他的难以置信要强烈,因为电话还没进行到半分钟,他就听到白叔一声暧昧至极的哼声,接着话筒似乎被扔下了,但是疑惑至极的江城子并没有放下自己的听筒,接着就听到一系列喘息和模糊的对话,虽然模糊,但是江城子还是发现了惊人之处。

白叔、白叔居然是……在下面的那个?

他抱住头,觉得这个世界完全疯了。

等震惊完了,江城子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来得及跟白叔说那件事,就是胡骎说要来行川跟他合作的事。想了想觉得算了,反正自己已经拒绝了这个要求。

胡骎做这种决定的动机,江城子可不认为那像听起来那么简单,不管他想在行川做什么项目,江城子在这守着,他就应该识趣地绕开,哪有求着找上门来的道理。

江城子坐在餐桌边,脑袋里琢磨着胡骎可能玩什么花样,就根本没把心思集中在食物上,导致他吃光了半盘炒饭,把一边的莫珊乐坏了。

“哥,味道不错吧,你这回总算不给我吐出来了。”莫珊一直跟江城子住一块,最近迷恋厨房,而试吃对象就理所当然地瞄准了自家老哥,之前江城子被折腾得厉害,屡次劝说“老妹你上得厅堂是真的,但完全没法下得厨房啊”无果,只好继续试吃的光荣历程。

然而今天这从色泽就可以看出有多么恐怖的海鲜炒饭,江城子却不带喝水地吃了半盘,莫珊能不美嘛。

“啊?什么?”江城子回过神来,才发现嘴里一股子强烈至极的怪味,忙哇地一口连食道里的都呕出来了。

莫珊的脸瞬间黑下来。

“不是不是”江城子连连摆手,忙找水漱口,“我刚都没注意……咕咕咕……这什么玩意儿啊你都放什么了……咕咕咕……我靠,丫头你太缺心眼了你好歹提醒我一声啊……咕咕咕……”

莫珊被伤了自尊,气急败坏地把桌上的剩饭扣垃圾桶了,一手拎着盘子一手叉着腰:“好意思怪我,你想哪家漂亮妞了?魂不守舍的!”

江城子顿了顿,然后把嘴里的水往洗手池吐了,抬起头来对莫珊说:“胡骎回来了。”

“什么?”

“他回尧城了,昨天还跑过来找了我一次。”

“……他居然敢来找你……”莫珊蓦然愤怒起来,几乎发起抖。

“那杂种居然敢来找你!他想干什么?!”

“你别着急,他说想找我做生意,我没答应。”江城子忙放下杯子走过来扶住莫珊的肩膀,结果被对方一把甩了开。

“你仅仅是没答应?他既然敢来行川,你就该给他个教训!他那么对你,断他一条腿都是便宜他!”

莫珊其实还想说,多亏了胡骎,她才落的现在这下场!

五年前的那一整夜,她被各种没法想象的方式对待,她在失去意识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抓住了胡骎的面庞。

她想撕碎他,这个她曾经爱慕过的少年,她永远不会再觉得这张脸英俊迷人,她只想撕碎他。

仇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心里有个可以随时臆想的报复对象,她才能活到现在。

真凶不是胡骎又怎样,她会被这样对待,能追查到的源头,只有那个不把别人当人的畜生。他玩弄权势玩弄格局他还想玩弄人心,而自己就是意外的陪葬品,她能想象得出,胡骎如果听说那个叫莫珊的人被池远手下□□了,他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她不是他的目的,就像本来想要捕获狮子的猎人在发现掉进自己陷阱的是只青蛙时,他大概连把它捡回去的欲望也不会有,只会随手扔到一边,不为此产生任何惋惜或愧疚的情绪。

胡骎就是那个猎人,她就是倒霉的青蛙。

没错,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在那个畜生看来,多半只会用“倒霉”来形容。

这样的胡骎更加令她咬牙切齿。

死了的那五个地痞只能减轻她一半的怨恨,剩下的一半,她做梦都想让胡骎承受。

莫珊抬起头狠狠望着江城子:“哥,我以前从来没问你要过什么,这次我要你——让他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江城子的耳朵里不停地疯狂地撞击着这句话,他没法拒绝,他只能忍受着这让人惊惧的耳鸣,走上前抱住已经哭出来的莫珊。

胡骎第二天又跑到行川来了,江城子坐在客厅跟个做客运公司的人正谈着,就模糊听见屋外有人扯着嗓子叫他的名字。

“怎么回事?”

“呃,江哥,昨天那个人又来了,我们不让他进,他就……”

“轰走。”

“轰了,小杰还忍不住打了他,还是不行。”

“……那让他进来吧。”

送走了客人,胡骎就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了,微微笑着,手上还拎了几个布袋子。

“你猜我带什么来了?”

江城子才不关心他带来什么,他看一眼墙上的钟,他现在只担心莫珊从花店下班回来之前,胡骎必须离开这。

当然不是担心站在面前的人,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妹妹。

“我给你带了尧城那家店的豆末糖,他们说以后不进这糖来卖了,说销路不好,我知道你喜欢,我就让他们以后进来都卖给我,只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完,哦还有海贼的手办,这几天才在日本上市的,一套八个,嗯还有……”

“你来干什么?”

胡骎终于把头头抬起来,抓着布袋子的手指不自觉地互相蹭了蹭。

“我昨天跟你说的还不够明白?”

“我是商人嘛,怎么能不有点不依不挠的精神。”说着又打开了另一个袋子,一颗猫头突然从里面钻出来,江城子愣了一下。

“我还把小王八带来了,哈,虽然它现在是大王八,但它看起来挺想你了。”

江城子看着那双没变过的莹黄莹黄的眼睛牢牢望住自己,觉得心里倏忽就软了。

“喵!!!”小王八在袋子里抓狂地扭着脑袋,眼睛还看着江城子,拼命要扑过去的架势。

江城子忙过去把它从袋子里抱出来,等抱在怀里了才发现……真不是一般的沉。

小王八从他眼里看到惊讶,立刻自尊心受伤,叫声也低下去,只是不停下舔他脸的舌头。

胡骎在一旁微微笑着,眼睛里却是巴不得把那猫扒下来揍一顿的神色。

江城子被舔了半天,终于把这家伙按在了沙发上,才得空跟胡骎说话:“你赶紧走吧。”

“什么?”胡骎张大眼睛,小王八的□□过了五年就不成功了吗……好吧,那猫已经没色相了。

“我不知道你还想干什么,但是肯定不是找我合作,我没心情跟你纠缠,我就把话摊开说吧,我早些年恨你入骨,但是现在见了,发现没那么恨,当初那些事,也怪我自己蠢,你没多大错,你甚至不是想着来害我的,所以你是愧疚也好想补偿也好,我不需要,你打我眼前消失,就最好了,说实话……我他妈真不想看见你这张脸。”

胡骎手里还攥着那布袋子的提手,越攥越紧,他错都不错地望着江城子,眼眶里居然慢慢积了一层水。

江城子皱起眉。

小王八像是感觉到气氛的僵硬,缩在沙发一角,埋着头,背上的毛有些轻微的颤抖。

“不是,江城子……”胡骎低了一下头,在抬起来眼睛已经很干了,“我知道,我知道这些事……但我不是光想补偿就完了,我那时候没有立刻出国,我在尧城找了你很久,可一直找不到,别的地方我又没能力,我没那个能力,所以我才现在回来的,我找了你很久,我做梦都盼着能把你找回来。”

“……”

“我喜欢你。”

江城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胡骎,直到把胡骎看的不敢再面对他平静无波的眼睛。

“可我现在见到你就觉得恶心。”

[是江城子把他送到医院的]

胡骎还跟江城子在一块的时候,有一回小王八拉肚子拉得厉害,那几天胡骎被叫回本宅,吃住都不在家里。江城子发现小王八不对劲的时候,也没打算叫胡骎,虽然胡骎没动静,胡家也没动静,但江城子总觉得胡骎家知道他的事,至少胡简章很可能知道,这种时候他最好默默的,拿宠物生病这种事去打扰呆在本宅的胡骎,他莫名就觉得这事不妥。

于是再怎么心急火燎的,江城子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在宠物医院等着小王八打点滴,用针管给它注流食,他那么粗枝大叶的男生,掰小王八嘴的手却颤巍巍地小心,但是小猫的病一直不好,有天晚上江城子半夜起夜,习惯性去看了眼睡窝里的猫,结果发现那小东西一动不动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抓了条毯子裹了猫就往外冲,身上还穿着跟胡骎一个款的格子睡衣。

他边跑边给宠物医院的医生打电话,把对方半夜叫起来给宠物店开门,还用了威胁手段。他是急坏了,一点小事就放话要断人手脚,但是没人能懂的,怀里还温热的小东西是个他珍视无比的生命,他永远记得胡骎把小王八举到他面前时,他被那毛茸茸胖嘟嘟的小脸萌得要死,当然,他也一直记得胡骎那时候笑得明朗又促狭的表情。

那是他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小王八和他们一起生活,住在一所房子里,有时候江城子会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家子的日子。

这就是他最期盼过的日子。

挂了宠物医生的电话,他紧接着拨了胡骎的,胡骎说立刻赶来。

在灯火大作的治疗室里看着小王八一点点回过来,同时胡骎也推门冲进来了,他跑过来抓了江城子的手,江城子就觉得这么多天的忧心忡忡都寻到了突破口,洪水猛兽一样地倾泻而出。

“我他妈差点以为这小东西死了,我抬它下巴的时候,它就那样把头搁在我手上,动都不动……”

“没事了,没事了,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说个毛!把你从你爸那叫回来有个屁用,你又不能妙手回春!”

“我能的,你怎么知道不能,你看,我一回来小王八不就好了,它是想我想的。”胡骎微微笑着,捏了捏江城子的手。

江城子眼角都汪了点水渍,扭头看着胡骎,满脸的愤懑突然就垮了,垮成一张让胡骎看了就能立刻硬起来的脸。

“怪了,”江城子注视着他,“我发觉我也想见你。”江城子这么说着,也没管还在一旁忙活的宠物医生,就把头朝胡骎的颈窝埋过来。

可是现在他对自己说,见到你就觉得恶心。

胡骎站在高穹顶的客厅,耳朵里一阵阵撕裂的鸣声,脑袋也发懵,最可怕的是心口,疼得几乎觉得自己要死了。

“江城子……”

“别叫我的名字,这也够恶心的。”

他不敢说话了,他怕一开口就会让江城子抛过来更恶毒的攻击,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脆弱得能被站在对面的人碰一碰就碎掉,他甚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他稳神稳了很久,才勉强开口,声音虚弱得像大病初愈:“那你能留着小王八么……如果我答应不来找你了,你能留着它么?”

这又算什么条件,江城子皱着眉。

“拜托了。”

“你不想养它?”

“不是,你留着吧,你就留着它吧。”

“我现在不好养……”

“求你了……”

江城子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像是重演了胡家大门外的那一幕,只是此刻低着脑袋哭的人是他,是他胡骎。

江城子从未想象过胡骎会有掉眼泪的一天,或者说,他从未想象过他会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你……”

“求你了,留着吧,如果你连它都不要了,我就没办法把任何东西留在你身边了,你已经不想要我了,你就留着它吧……”胡骎说完,还吸了一下鼻子,这种可怜得要命的声音传到江城子的耳朵里,几乎把他的全身穴道都封死一般。

“好……”

胡骎不多留一秒,得到这含糊的一个字,就立刻把他刚刚提进来的东西都拿上,最后犹豫着,摸了摸一直埋着头的小王八。

他那么狼狈,把所有想送给江城子的东西都挂回到自己身上,那些本来承载着喜悦的包袱现在只把他坠得像棵傻兮兮的树,他转身迈了两步,又停下来,像是极力克制又克制不了地转回了身。

“江城子,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江城子。

对方的眉眼在他所有的梦里都出现过,那个把他当兄弟一样对待却也像情人一样爱着的混混,那个能够毫无保留地忍受着疼痛和放弃尊严来接纳他的少年,那个就连呼一口气在他耳边都会让他的心脏缩成一小团的人。

终于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长成了成熟的青年,用犹疑而戒备、冰冷得像匕首的眼神看着他。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的声音和目光一起低下去,“还有对不起。”

江城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看着胡骎落寞地转身离开。

他觉得奇怪极了,胡骎在五年之后再来说这种话,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呢?

但是他也觉得胸腔里闷闷的,转头看见缩在沙发角的小王八,心里就软下来了,他伸手把猫拎起来:“怎么了,跟你前任主人一样想在我面前装可怜?省省吧你,我连他都……不待见,还能待见你,哈,笑话。”下一刻却抱住了这毛球,“你说那人到底脑子里都装什么了?”

胡骎刚走出江城子的别墅,就迎面看到了刚刚下车的莫珊。

这多少会有些措不及防,但是胡骎立刻从对方一瞬间狰狞愤怒的脸上发现了突破口。

没错,面对几乎百毒不侵的江城子的突破口。

“你来找我哥?”莫珊把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这个畜生,你还真敢来?”

胡骎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而直直地朝女生走过去。

面对这种会让人误以为迎面逼来的姿态,莫珊的愤怒下去了一半,她本能地害怕起来,哪怕眼下的胡骎还没来得及收拾起一身伤心得摇摇欲坠的气场,这男人在她眼中也yīn寒得令她胆颤。

当初胡骎在她面前戏谑般说出跟江城子交往的事,她当即就跟自己的哥哥决裂,其实没多久就有些后悔了,毕竟那是好多年的兄妹情,跟胡骎才认识几个月,喜欢得再深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去刺伤自己的哥哥。

她挣扎了很久,才尝试给江城子回拨了第一个电话,但是被胡骎接了。

胡骎用冷冷的声音对她说,如果不想重回十四岁的那个俱乐部,就别再试图让江城子觉得愧疚。

你关心他?莫珊问。

胡骎当时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就算隔着电波,却还是清晰无比地传过来了,yīn风一样舔在莫珊的耳蜗。

“我只是想要他操起来爽些,你知道,如果那家伙在床上还想着对不起自家妹妹,就放不开了。”

那时候她觉得恶心,不单胡骎,江城子也恶心。

但是那些都冲不淡他们的兄妹情谊,同样冲不淡她对胡骎发自身心的,掺杂恐惧和嫌恶的感觉。

她现在就面对着这个男人,已经褪去少年形态的更加深入的yīn险的男人。

“你有胆就……”她鼓足勇气想威胁出声,但是却被胡骎及时轻易地打断了。

“你哥答应跟我走了。”胡骎低了低头,又抬起来轻描淡写地看着莫珊“他不愿意,他现在恨我恨得要死,但是我说,如果他不给我个机会,我就毁了他身边的所有人,白幼宁,赖德明,还有你。”

莫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我是可怜你才给你做准备的机会,另外也不希望你再误会他是受过伤还要跟我走的没骨气的男人。”胡骎说完,异常干脆地走了,手上还拎着那堆被拒绝的礼物。

他怎么还舍得对他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呢,他早就不敢了。

但是那不代表他不会为此使出其他的手段。

莫珊故意磨蹭了不少时间才回到家,之后就各种旁敲侧击了江城子,没套出任何关于胡骎的消息,江城子那副“胡骎已经再也不会打扰我们”的样子,让莫珊伤心又气愤。

刚刚从他们家里出去的那个恶魔,哥哥竟然说他再未找过自己。

如果哥哥不忍心的话,就让她来吧。

胡骎三天后出事了,被钢钉把右手打了对穿。

是江城子把他送到医院的。

[煎饼果子]

“总之你就把城西的场子看好了,让老秦给你调人,其他的先看看再说。”江城子对站在身旁的中年人说完,就俯身进了车厢。

他现在这种派头十足的大佬样,是经过了多少诛心的痛苦和自我压抑造就的,旁人自然不会清楚,他们只是畏惧这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行川只手遮天的男人,同时因为他对待自己人温和重视的态度而对他产生敬重。

也许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而非那些蜷在二人一猫的屋子里的日子。

江城子对自己这么说,然后黑色的迈巴赫就驶出去了。

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江二的一天,更是因为胡骎承诺过不再来打扰而显得异常平静,但是一阵短信铃声打破了这些。

江城子拿起手机,点开新信息,那是个陌生号码,里头只有一句话:

“大概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定位我的手机,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胡骎。”

江城子抬起头,就像五年前接到莫珊的求救电话一样,毫不犹豫地对司机说:“停车!”同时他打开常备在后座的笔记本,追踪了胡骎的电话。

迈巴赫再次急速发动了,直奔城东的伏龙湾,伏龙湾是处决地,一切背叛帮派威胁帮派的人,都会在那里失去身体的一部分,一根脚趾或者一截喉管。

江城子觉得心脏剧烈的跳动已经让他无从察觉了,整个人被急流的血液贯穿得麻痹,他只能紧紧盯着车前的路面,恨不得瞬间转移,恨不得迅速倒退的街边景物能够再模糊一点再模糊一点。

终于他到达了伏龙湾。

预料之中的,伏龙湾的门外守着几个平时跟在莫珊身边的小弟,看见大哥来了,都惊慌失措起来,也识趣地没有阻拦已经接近疯狂的江城子。

“胡骎!!!”

江城子冲进屋内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软塌塌坐在中央椅子上的胡骎,再走近几步,就发现他不仅仅浑身瘫软在那木质的长了一片片霉菌的椅子上,他还在发抖。江城子走到他面前,眼里只有那个自己长那么大唯一爱过的人的脸,低垂着的脸,他秀丽的黑色短发遮挡着眼睑,跟随着他的颤抖幅度而蝴蝶须一样在空气中微晃着。

“哥……你怎么来了?”

莫珊在一旁开口,她被江城子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她就发现问题不在这里,江城子好像根本看不到胡骎以外的人或物,那些围在胡骎周围的打手、站在不远处的自己、甚至这间屋子里挂满墙壁的各种刑具。江城子没有冲任何人发难,他只是恐慌得近乎失神得望着胡骎。

“哥?”

莫珊本来已经被亲眼目睹胡骎受刑这件事刺激得有点想走开了,这时候看到自己哥哥这幅没了魂魄的模样,更加不知所措。她跑过去,试探着伸手拽了哥哥的衣袖:“哥你别急……”她本能觉得这时候该放弃对胡骎的一切憎恨,她终于意识到这对江城子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江城子的眼珠终于转动起来,从胡骎的脸移向了胡骎被钉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

那只手被一根直径大约一厘米的粗长的铁钉钉在中央,那根钉子甚至生了锈,钉帽硕大,歪斜地悬在胡骎手背上方。胡骎的手苍白得像是劣质纸张,血液鲜红地蜿蜒在手背,正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下淌,滴在地板上的声音yīn森绝望得令江城子几乎发狂。

胡骎还在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无意识地颤抖着,江城子又往前了一小步,便听到鞋底踩到液体的声音,那是一滩汪在地上的新鲜的血。

江城子蓦地抬起头,眼睛充血,额上盖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张开口怒吼,太阳穴鼓动起来。

“还愣着!连人带椅子,送医院!!!”

莫珊快速地把手从江城子的衣袖上撤下来,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江城子是会伤害她的。

胡骎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推进抢救室的过程中江城子一直默默地跟在旁边,他的那身冷汗已经退下去了,衣服黏湿的贴在身上,冷得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寒气森森。在胡骎进入抢救室的最后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对主刀医师说:“保住他的手,不然你就等着进羌江喂鱼。”

主刀医师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听他这么说,打了个冷战,便奋力点头。

江城子知道这样施压也有可能让医生心理压力打而做不好手术,但是他控制不了,他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他得尽可能地确保胡骎安然无恙,他没有办法接受、甚至不能想象胡骎废掉一只手的结果会给他带来什么。

他看到胡骎了无生气的那一秒,才知道自己是那么心疼他,这种心情之前从未有过的,无论是胡骎跟他在一块的时候还是丢开他以后,这个男人都很淡漠的强势,不会让他有疼惜的机会,所以无疑的,这一击直接而突兀,突兀得让他可能要承受比实际上要多得多的,想把胡骎紧紧抱住的心疼。

他想起以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喘息停止之后累得爬不起来,就势趴在胡骎的胸口,那个时候胡骎的心跳声隔着一层强韧的血肉,跳动得异常笃定。

他希望他没事,如果这种祈祷需要交换条件的话,他大概愿意答应胡骎的任何要求。

胡骎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因为麻醉没有醒过来,手上的神经太多,麻醉剂量大到使他昏睡过去,手倒是保住了。

主刀医师脱下口罩,对江城子无力地说:“虽然保住了,但是难免会留下后遗症,不可能再进行精细的活动,恢复到水平情况也需要长时间的复健。”

江城子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对医生说:“他会弹钢琴。”

“呃。”

“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这个……确实没法进行了,患者是职业钢琴师吗?”

“不是。”

“那影响不大,只是放弃了爱好,请不要太伤心。”

“你懂个屁!”江城子冷着脸,语气却已经是暴怒的状态,“老子叫你保住他的手,你现在跟我说后遗症,我让你永远不能拿手术刀不也只是放弃了某个赚钱的方法吗?!”

“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我已经尽力了!要不是我他连拿筷子都拿不了!”医生也气急败坏起来,面对这残暴气息环绕周身的男人不再畏惧,回骂了过去。

江城子朝他仰起了拳头。

那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吓得闭紧眼,却迟迟等不来拳头,再睁开的时候只看到江城子的手举到一半,眼睛没有看着他,表情复杂。

半晌江城子放下了拳头,对医生说:“抱歉,我情绪不好,谢谢了。”

医生愣了愣,缓和了情绪才有开口:“对了,患者中途醒过来一次,他问我是谁送他来的,护士跟他形容了一下你,他还挺高兴的。”

“哦。”江城子点点头,就转身走向胡骎的病房。

那个主刀医师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莫名了很久,到底是多好的兄弟才能那么无法接受对方留下后遗症的事呢?

胡骎做了好多梦,一小段连着一小段的模糊梦境,内容全是江城子冷漠的脸,他手里拿着锤子和长钉,走过来,对着自己的手就敲下去。

那种剧痛连绵不绝,好几次几乎将他从梦魇中拉扯出来,但是这之后的坠入黑暗的境况似乎更加不可自拔了。胡骎隐约知道自己在做梦,那样的江城子再怎么恨自己,也不会下这样的毒手的,但是长钉打穿敏感的神经密布的右手时,那种鲜明的恐怖一直残留在脑海里,那个瞬间他想起了江城子,那个说见到他就觉得恶心的江城子。

这种联想害他将对方和长钉联系到了一起,以至于江城子在梦里把钉子一次次钉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掺杂恐惧和悲伤的献祭心理。

如果真的江城子要亲手伤害他才能原谅的话,他愿意的,只要他能原谅他,跟他在一起。

但是那毕竟是梦,江城子不会真正伤害他。

胡骎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城子趴在床边的黑脑袋,青年的江城子还留着那毛躁卷曲的头发,这是永远变不了的了吧。

“江城子。”他开口后才发现嘴巴里干得厉害,讲话喉咙都会痛,但是这三个字他出口得太柔情,以至于浅眠的江城子听到第一声的时候还没完全醒过来。

“江城子,江城子。”胡骎上瘾似的叫青年的名字,一边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头发,忍不住伸出手指抓了抓,接下来贪得无厌地又用指节轻抚对方的脸。

“江城子……”他多想抱抱他,就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想抱的时候就能把对方捞过来勒在怀里。

江城子终于醒过来了,镇定地伸手挡开胡骎的手指,镇定地按了呼叫铃,镇定的对上胡骎的眼睛,镇定地说:“我给你拿水去。”

胡骎突然想起来,当初江城子把他打得七零八落地住进医院,第一次探病的时候抱着愧不敢当的躲避神色对着他,那时候对他说的是“吃了没?我出去给你买饭?”

他好怀念江城子给他带到弥漫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的煎饼果子。

[泳池戏]

江城子什么都不说,每天都表现的镇定淡漠,好像照顾胡骎就是他该做的,他没有不愿意,甚至尽心尽力,但是也没人从这些举动中看出一丁点人情味。

胡骎也什么都不说,半点不合规矩的动作没有,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微微笑着,跟江城子说话的时候总带着病后的虚弱,声音柔和得能捧出水来。

莫珊同样什么都不说,她意识到这次怕是又栽在胡骎手上了,胡骎这招苦肉计玩得又狠又准,她不会打算做任何解释,反正都是白搭。她也觉得这次自己用的方法不对,本来是想让胡骎吃了苦头下决心离哥哥远远的,但不仅让江城子再次被吃死,自己也搞得恍惚。

毕竟是喜欢过的人,要自己看着他被折磨,这种场面她也不能做到不动声色。

她也相信了,胡骎是真的喜欢哥哥。

当初还在是少女的自己最渴望得到的爱,那种至死不渝甚至显得血腥的爱,她曾经因为看到小说和漫画的描绘而在夜晚的书桌前捧着激动又柔软的少女心,偷偷期盼过的爱。

胡骎没给她,给了她的哥哥。

她在看了那么多年两个人的纠缠,终于决定放手不管了。

而且,或许她恨胡骎,只是因为还残留着对他的爱吧。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胡骎经过了总共两期的复健恢复得还不错,便办了出院手续。

然而接下来他要住在哪里,成了问题。

江城子自然希望他回尧城,他们俩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再他妈地黏在一起了反正也黏不出个结果来,但是胡骎不干,居然一改维持了三个月温柔的笑脸,把脸板着,赌气的小孩子一样,非要跟江城子住一块。

靠,住一块啊!又他妈同居!

江城子已经踩过一次坑了,难道还要再去踩第二次,他又不是傻的!

“我把这个带上成吗?”胡骎举着一套手柄机,身上还套着条纹病号服,仰起脸来问江城子,那模样就像个小孩,还有点可怜。

没错,还记得江城子的死穴么,面对小王八这样的萌物毫无抵抗力。所以当胡骎从复健室出来,低着脑袋自言自语般的说:“回尧城那个家还不如呆在医院。”的时候,江城子就阵亡了。

反正胡骎半废了一只手也是他江城子惹出来的,就好人做到底吧。

只是,非要跟着他么,给胡骎请个保姆什么的,住在别处不行么?

“带上吧,我们一起打寂静岭。”胡骎表情微变,好像是得不到同意就会憋着嘴哭似的。

江城子只好点点头,然后看着胡骎这段时间消瘦了一圈的身体套在空荡荡的病号服里,颇开心的四处收拾东西塞进行李箱。

胡骎总是有本事的,把他的胸口弄的软成泥。

同居生活算是再度展开了,因为房子太大的缘故,两个人隔着一层楼住在两个房间里,见面的频率也不很多,胡骎曾告过的白也再没有出现第二次,江城子慢慢安心。

不是他太大意了,是经历了胡骎这个人以后,他就对感情没了兴趣,不管是胡骎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不会再把对方放在心上,也就对胡骎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毫不在乎他可能玩的幺蛾子。

连注意力都得不到多少的胡骎也乖乖的,好像真是个寄人篱下的中学生,几乎谨小慎微地生活在江城子的房子里,连对那个百合裙摆的女佣都低姿态,虽然这些都没法让江城子意识到,但是这整座房子里的佣人都已经将他视为半个主人,特别是那些个厨房的花园的大妈们,捧着胸口把他幻想成黑帮大佬爪牙下的受害者。

“不会吧,如果是少爷害小胡孑然一身,也不该把房子借给他住啊。”园丁阿姨手上还拿着洒水壶,她们这些佣人以前都是跟着赖德明的,自从赖德明退出黑道跑山上养老以后,就被指派来照顾江城子,所以沿用了以前对江城子的称呼,叫他“少爷”,虽然江城子听到她们这么喊就会**皮疙瘩。

“你们没发现?唷,每次吃饭的时候、在走廊上遇到的时候,总之一切俩人在屋里碰面的时候,小胡的眼睛都黏在少爷身上摘不下来哦。”

“啊?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傻呀,这眼神要么是小伙看小姑娘的,要么就是看仇人哦,专注成那个样子。”

“啊,那少爷不会有危险吧,怎么能把仇人放身边呢……”

“所以啊,也许是少爷赎罪收留他吧,没发现小胡在这住这么久了,都没给任何家人挂电话么,肯定已经家破人亡了,唉,咱们少爷终归是好人,还容得仇人呆在身边。”

“不过小胡也没什么动静,怕不会有威胁吧。”

“但愿啊,都是年轻人呢……”

总之这样的剧透话题每个午休都会传递在园丁大妈清洁大妈和厨房大妈之间,慢慢形成一个跌宕起伏穿插各种无间道情节的完整故事,而莫名其妙的,虽然“少爷是个好人”,但是“最可怜的还是小胡啊”,这样的定论也一齐形成的时候,江城子的人气便远远低于了胡骎,在这样一群母性泛滥的大妈心中,果然还是胡骎那种笑容温和气质忧郁的美青年比较吃香。

当然这些都未影响到故事的主角。

“你多吃点菠菜吧,别这么挑食。”胡骎拿筷子夹了菠菜放到江城子的碗里,这是在江宅餐桌上的光景。

躲在门后的大妈们这时候都轻轻的“哦~”一声。

江城子皱着眉看着碗里的菠菜,筷子几个艰难的起伏,最后颇不情愿地挑起了绿油油的菠菜。

胡骎微笑一下,低头吃自己的。

大妈们察觉到异常微妙的气氛,总觉得之前的判断有误,于是这次没有哦出声。

“待会儿要出去吗?”胡骎在餐桌上问,语气平常。

“不出。”江城子倒好像变得惜字如金了,实际上他很排斥这种家常的餐桌对话,好像他们两个人真的能够和好如初。

胡骎却像是从来感受不到他的冷淡,继续慢慢搅着碗里的汤:“那我们下午游会泳吧,我叫张妈换过水了。”

这宅子是赖德明叫人帮江城子安排的,作为退隐后留给晚辈的礼物,自然送的体面,不单总面积在寸土寸金的一环内占了好大一片地,花园和泳池也修的异常漂亮,只是江城子天生不会享受这些东西,住进来后就几乎把活动范围定位在了卧室、餐厅、会客室,但是胡骎不同,虽然态度谦逊,但是用起这宅子里的一切设施,都比江城子看起来像主人。

所以当江城子扯着腰上的毛巾来到泳池旁边的时候,就看到胡骎如鱼得水在蓝色的池子里穿梭的身影。

“江城子。”胡骎冒出水面,抹了一把脸,头发都湿淋淋的贴在额头上,睫毛也滴着水迷蒙一片,“快下来,很凉快。”

江城子紧了紧扯着毛巾的手指,心里暗骂妖孽,要不要游个泳都那么性感。

胡骎眼光放低,看着那挡住自己视线的毛巾,终于露出了这几个月以来,回归“真·胡骎”的表情,斜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干嘛,在家里还要用毛巾裹着?公共浴场的大爷都比你开放。”

“嘁,我不是觉得有点凉么。”

胡骎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不说话。

江城子火了,一把拽下毛巾,他当然不知道他这个动作让胡骎一时间觉得血液直冲头顶,差点流出鼻血来。要知道胡骎禁欲了五年多,导致立场不稳到光看着江城子并不多紧身的泳裤都能觉得血脉贲张。

偏偏那人还走到起跳板,身姿优美地跳了水,溅他一脸以后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游过来,夏日高热的体温在水里传播,挨自己那么近。

“光游多没意思,我们赛一场呗。”

还眉眼飞扬地对自己宣战,让他都差点以为回到了高中的野营。

“好啊。”他只有笑着答应。

两个人默契地游到泳池的一头,这个不规则形状的装饰性泳池直径却也很靠谱,足足四十米。

“我下口令?”江城子在水面上偏过头来问。

“嗯。”胡骎答应道。

“那好,倒数五秒。”

“五”

“四”

“三”

“二”

“一!”

两具颀长的身体一同如箭般在水中射出,水流贴着全身的各处肌腱引起微妙的摩擦,速度不相上下的两人像是海中鳞片华丽的鱼类,水花激荡,阳光的折射频率似乎都变得迅捷。

入耳只听得到被液体过滤后显得空远的对方的肢体之音,大幅滑动的小臂、后蹬力量均匀的小腿、随水波摆动的背脊,脚尖和掌心在同一个节奏上、相邻相错、包容水又放弃水,就像心脏的张弛,包容情人又放弃情人。

他们终于在这没有形状没有束缚的蓝色的水中找到了贴近对方的唯一途径,脑中盘踞着的不再是猜忌和乞求,不再是悔恨和拒绝,不再是爱或者恨。

而是单纯的,就像回归少年时代的绽放着的青春带来的快意。

在微妙的竞赛中得到只属于少年之间的,惺惺相惜,眼中只容得下对方的激烈情感。

多年后,阳光将水花照耀得无比灿烂的夏日,他们像是回到了,彼此生命相缠之前的,某一天。

[前途光明]

两个人在来回游过四趟以后,同时伸手“啪!”地触到了泳池壁。

伴随着深呼吸和被冲破表面的水声,胡骎和江城子一起到达了终点。

“不赖嘛,以前都不知道你小子那么能游。”江城子抹一把脸,脑袋跟身体一样因为剧烈运动而发热,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开朗起来,不再像过去的几个月不冷不热的。

胡骎低着眼笑,睫毛上的水一滴滴往下掉,他抬手揉揉眼,看一眼江城子,又扭过头去撑着泳池边一用力就到岸上去了。

“上来吧。”他伸手给江城子,江城子微微喘着气,看了看那只摊在面前的手掌,没有反应。那是胡骎的右手。

胡骎默默地换了一只手又伸到他面前,头垂着没再看他。

江城子只好伸手抓住,借着力翻到岸上。

“你最近复健感觉怎么样?”

江城子拿毛巾擦着头发,为了打破眼前的沉默说道。

“还好。”

“哦,大概到什么程度了呢,那个,嗯,锻炼掌力的球,你能捏扁它了吗?”

胡骎低着头擦身上的水,周身的气场突然变了,他本来是极力向往江城子身边凑的,这回却像不想江城子再靠近一步。

江城子迟钝地意识到,才惊觉自己大概问了不该问的,一时更加尴尬。

“呃,那个,你好好复健就行,不要想别的,这样。”

“是不是只要我好了……”

“什么?”

“是不是只要我好了,就不能住这了?”

胡骎一边说着,一边还在专心致志地用毛巾擦身,也不抬头。

江城子看着胡骎,对方的肋骨隐隐浮现,的确是比记忆中的瘦了很多,也更苍白了。还有他现在变了很多的气质,以前就算寡言少语,那也只是让江城子觉得他是凌然不可侵犯,但是现在不同,胡骎越沉默,就越显得无助似的。

就好像自己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强势成熟起来,胡骎也在重逢之后失去了那些江城子曾无比熟悉的冷心冷清。

变得好像,好像当初自己以为他爱着自己的那副模样。

但其实不是的。

江城子对现在的胡骎产生质疑的时候,质疑他是否带着真心真意而来的时候,江城子都会倚靠那些撕裂他整个躯体的痛苦回忆来坚定立场。虽然他早在胡骎站在那个高中的面馆门口对自己说:“我是来找你的。”的时刻,就已经坚信自己不会对这个人产生任何动摇,他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未把胡骎纳入影响自己的因素中。

可是那只被长钉贯穿的手掌轻易揭开了他的心防,他在手术室外的祈祷几乎是□□裸地昭示了他不可能放下这个男人。

“你要不要走是你的事。”沉默了半晌,江城子说道,“反正这里又不缺客房。”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利器般的语调的?过去的江城子明明只会靠拳头说话,靠拳头给自己抢公道的。

胡骎被刺中一般,抬起头看江城子,眼睛微微睁大。

“算了。”江城子头痛地别过脸去,“我心情不好,你好好复健就行,这事跟我有关,你养好伤了我才能脱身。”

胡骎动了动嘴,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你觉得我愿意像现在这样?”

“……”

“我回来找你,是想跟你重新在一起。”

“……”

“我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逼得狠了,你现在也不是软柿子,不逼,你又拿那副冷硬的样子来对着我。”

“……”

“我他妈从没对个人这么卑躬屈膝过,你以为我舒坦?”

江城子有点被震住,犹疑地拉开了距离。

“别……”胡骎立刻慌神了,“别,是我不好,不该发脾气。”他顿了顿,力气尽失一般,“你别跟我露出那种表情来,我现在足够小心了,还是觉得你会恨我……甚至怕我。”

“没有那回事!”江城子大声否认,脸却可疑得有点通红“玩笑了,我干嘛要怕你。”

胡骎看着他,不说话。

“我就觉得你这人特别操蛋,你跑回来干嘛?好好呆在你的美利坚不行?你追我屁股后面干嘛!”

胡骎轻笑一下“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想追你呗。”

“去去,别他妈跟我提这茬,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我现在压根对你没感觉。”

“真的吗?”

“当然是……”

胡骎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江城子还来不及反应,嘴唇上就凉了一下。

“我……擦。”

“真的没感觉吗?”

胡骎笑着的脸离自己很近,几乎挨着鼻尖,就这么一开口,温热的气流就扑在脸上。

“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

“……”江城子还在因为那蜻蜓点水的一吻而神思恍惚。

“好不好,就当试用期,你觉得不满意的话,就甩掉我。”

“……”

“这样好了,你就甩我一次吧,我给你机会,这样就扯平了,不过你别想甩掉我就没事了,我还是会追在你屁股后面跑。”

“……”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用得太顺手,不甩掉就最好了。”

“……我擦,你当我弱智啊!”

江城子用尽全力把自己从可疑的恍惚中拽出来,条件反射地一把挥开干扰源胡骎。

结果毫无防备的胡骎踉跄两步,伴随着巨大的水花,再次入水。

“哈哈哈。”江城子大笑起来,“小爷是你能惹的?嘁。”

胡骎狼狈地从水里冒出来,狼狈地抹一把脸,就看见江城子大摇大摆走了。

胡骎笑了笑,倒也不生气,反而弯着嘴角觉得前途光明。

江宅的大妈们发现,少爷跟小胡的关系大概不是杀父仇人一类的,可能比那个恶劣得多。

很可能是情债!

现在是21世纪,要一帮超过五十岁的大妈们接受同性恋似乎已经不那么艰难了,实际上,她们似乎接受得过□□速了。

“小胡怕是被负心了的那个吧……”

“可不是嘛,小眼神多幽怨的,想不到少爷也会做这种事。”

“做哪种事啊?”终于出现心地纯洁的大妈了!

“这个,呃,老张妈你就不好多问了啦。”

“到底是什么事啊?= 0 =”

“开工啦开工啦还闲聊。”

“……到底是什么啊……= m =”

一直得不到答案的张妈在为小胡要求的下午茶做准备的时候,终于凭一己之力勘破了玄机。

“我来吧。”胡骎接过张妈手中的咖啡壶,把蓝山注入杯中,然后一起放到托盘上,想了想,又扭头问张妈:“你说他会不会喜欢甜一点的?”

“少爷喜欢汽水和奶茶……嗯,应该是要多放糖吧,可是这蓝山多放糖就可惜了呀。”

胡骎却没犹豫,又多加了几块糖到杯子里,高高兴兴地到后花园去了。

张妈留在厨房收拾东西,从窗户里正好能看到那两个年轻人。

胡骎笑容可掬地哄江城子咽了口咖啡,结果被对方一口喷出来,脸皱成一团,似乎正怒气冲冲地抱怨难喝。

张妈一边洗盘子,一边看着自家少爷的模样露出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

接着胡骎就这么定定看了江城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一会,突然地,就把头凑过去了。

张妈洗盘子的手蓦地停住。

哪怕隔得不近,张妈也清楚看见胡骎凑过去后,是伸舌头舔了江城子一下,舔在嘴上了……

⊙◇⊙!!!!!

张妈还沾着洗涤液的手忍不住捧住了脸。

不远处的江城子也立刻炸毛了,但是胡骎跟跟没看见一样,又伸脖子过去咬了一口。

=口=!!!!!

张妈觉得小胡还真是脸皮厚。

江城子甩袖而去。

胡骎坐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以后,心情愉快地拿起江城子的那杯糖过量的蓝山,喝了一口,随即露出嫌弃的表情,但是想了想,还是喜滋滋地又接着喝了。

张妈把大张着的下巴拿手合上,继续淡定地洗盘子。

于是大妈们聚众八卦的时候,总是被排除在外的张妈也能插两句话了。

“真的想象不出那熊孩子一样的少爷能做出那种事啊,对方还是男的。”

“是啊。”张妈插话。

“哎小胡真是可怜。”

“但是我觉得少爷更可怜啊……”张妈继续插话,可惜没有人理会她无爆点跟不上大众话题的感叹。

“以前我就听说那些有钱人啊官二代啊兴找男朋友,怎么少爷也跟着学坏呢。”

“少爷没有学坏啊,少爷还被……”张妈孜孜不倦地想要挤进话题中心。

“哎我昨天还看见小胡拿少爷用过的勺子喝汤呢。”

“真的?哎哟,奇怪我也不觉得多恶心啊。”

张妈在心里想,拿少爷用过的勺子喝汤算什么,我还看见小胡强吻少爷呢!

不过她想,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就不跟这帮庸人一般见识好了,于是她施施然煮咖啡去了,话说小胡今天又买回来了标注产地是巴西的咖啡豆呢,但是小胡哪来的钱呢,少爷还给他提供零花?

不过咖啡豆很好就是了。

[猫和老虎]

小王八趴在窗台上,尾巴懒懒地垂着,悠闲地一卷一舒。窗外是明媚的夏天的早晨,知了都安安静静的,没有风倒也还凉爽,这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所以小王八考虑许久之后,还是放弃了晨跑的念头。

它正在缓慢的不见成效的减肥中,因为又回到江城子身边,人哦不猫,猫为悦己者容,它打算好好珍惜现在的重逢,为了不再次被江城子头都不回地遗弃掉,还是苗条一点吧,虽然江城子最喜欢的小个头已经没办法挽回,但好歹苗条些会讨喜欢的。

计划虽然很容易,不外乎节食和运动,但是实行起来,呃,它都想朝耶稣祈祷,如果不用节食不用运动就能瘦的话,就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拿去交换。

不过转念一想,最珍贵的怕就是两个主人了,还是自食其力好了。

“小王八~”江城子打着哈欠走过来,小王八立刻从窗台上站起来,虽然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偷懒的行径而不好意思面对上方的青年。

于是江城子就瞧着低着脑袋,尾巴卷得有气无力的猫而觉得疑惑起来。

“怎么了?没吃饭?”他对待动物的反应倒是很在意,也格外敏感,只是再怎么敏感,也不可能到达猜心事这种地步吧。

“喵……”小王八懒懒叫一声,心里却说:讨厌,我难道只会因为食物而忧郁吗。便跳下窗台,在江城子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跑开了。

小王八跑到胡骎的房间,路程漫长,要经过长长的走廊和巨多的台阶,地板也是非常光滑的不讨它喜欢。虽然新房子很大很漂亮,刚住下来的时候小王八是着实惊艳了一把的,但是呆久了,就莫名的总觉得以前的屋子好,没这么大,没有花园和泳池,没有古董挂钟也没有娇弱艳丽的植物,是啊那些花花草草如果它无聊地用爪子去碰了,就会被园丁大妈用逗猫棒挥赶,要知道它以前在旧房子里把沙发抓坏都没有被打,要知道两个主人已经很久没有用逗猫棒跟它玩了。

胡骎刚刚转醒,就感觉身上跳上来个东西,睁开眼就对上了小王八一脸便秘的表情。

于是他也揉揉眼睛:“怎么了小王八,便秘了?”

“嗷!!!”小王八悲愤地嚎叫,你们这些不懂猫心的家伙!!!

胡骎伸手拍拍猫的头,然后就起床穿衣,他带过来了两套睡衣,一套还挂在衣柜里。就是跟江城子在一块的时候,同款的格子睡衣。

他在这里已经住了月余,除了见得着吃不到的痛苦外,一切也还好。

跟江城子还有发展可能的现状让他从没有灰过的心更加踌躇满志了。这样逮着机会能亲两下,最严重后果也只是被打得一个星期都胸口痛的日子,他很是满足。

假以时日,江城子就会重新回到他身边了吧。

胡骎穿着睡衣来到餐厅,张妈已经把早餐端上桌了,简单的菠萝饼和豆浆,不中不西的餐式,味道倒是很好的,主要是江城子喜欢。

胡骎拉开椅子坐下来,江城子坐在对面,他不是那种会在早餐时间读早报的人,所以这时候手上拿的是psp。他注意到胡骎还是穿着格子睡衣,不同的是,大概因为换洗,今天他穿的是以前自己的那套,这又让他有种被鸟屎淋到的不爽。

胡骎举止优雅地吃起来,他以前从来不关心江城子喜欢吃什么,就算曾经用各色美味把江城子哄开心,却仅仅是把自己的喜好施舍一般拿给江城子,对方的赞赏在他眼里也根本不值一提。现在他想为江城子做菜,只做给他。于是在问张妈讨教的同时也关注起平时江城子喜欢的口味,每一口都细嚼,一边分辨着原材料和大概的火候。

江城子因为不爽,看着胡骎喝个豆浆都慢条斯理的,就更加觉得碍眼了,没事找事地说:“你丫怎么吃个早点都像在吃法国大餐啊,我都解决了你还只吃了一半。”

“哦?”胡骎停下来看着他笑笑,“我不是想拖延时间多跟你坐一会儿么。”

江城子被这光明正大的调戏吓一跳,忙抬头去看张妈,生怕老人家发现不对劲,结果人张妈十分淡定,面不改色地朝厨房去了。

江城子放下心,回头瞪胡骎一眼,又低头玩psp。

他其实可以自己先走的,不管胡骎要吃到哪个猴年马月,那又不关他的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一起吃完早餐再各干各的事的习惯就不知不觉养成了,大概是如果把胡骎一个人丢在桌子边,回头看他的背影会觉得可怜吧。

啐!那他回头看干什么!

结果还是等胡骎吃完了,他才放下psp,佯装游戏结束的样子,“我走了。”说完站起身,却在经过胡骎身边的时候被揽住了腰。

“去哪儿?”胡骎仰着脸问他。

靠,这是什么顺手的动作!江城子忙退开,胡骎到也安分,就坐在原位看着他,“去哪儿?要干什么呢?”

“莫珊今天要去那个野生动物园,我去接……擦,干嘛要向你汇报啊!问那么多你管老子!”

“野生动物园?”

“是啊。”

“我只有小时候去过一次动物园啊,之后老爸老妈都只带我去科技馆博物馆,现在还有大象给人骑吗?”

这种淡然的问句再配上胡骎那一点不做作的茫然又好奇的表情,江城子告诉自己:妈的,又中招了!

而小王八在门后幽怨地望着,只能在心里怒号:动物什么园的!看猫还看不够吗!

结果莫珊站在约好的路边,看到江城子开过来的车的副驾驶窗摇下来,那个本该是自己的座位里却露出表情友善的胡骎的脸时,她抓狂了。

“靠!哥这个人在这里干嘛!”

“呃,他……”

“莫珊你最近如何?”胡骎微笑着问候。

“你他妈装什么黄鼠狼,你在这干什么!”

“那个,胡骎……”

“准备跟你们一起去动物园啊,你带了吃的吗?快上车吧,看起来挺沉。”胡骎再次打断了江城子。

“谁要跟你一起啊!你是不是还想被我废掉另一只手啊!!”

莫珊吼出声,才觉得似乎不妙。

果然,本来还一脸心虚吞吞吐吐的江城子立刻沉下了脸,胡骎倒好,面对着她背对着江城子的那张脸却一丝裂缝没有,仍旧笑得轻描淡写。

“上车。”江城子说完这两个字,就回过头发动起车子,莫珊听那发动机响起来,只好慌忙上了车。只是脸也沉着,在心里一个劲骂重色轻妹。

一路上胡骎不动声色地勾引着江城子说话,话题挑的一个比一个准,一个比一个合江城子口味,没多会儿俩人就热火朝天地聊起来,莫珊被冷落在后座,只有在气极的时候凑上前插话:“好好开车!”

当然效果甚微。

到达野生动物园,日头正高,胡骎把墨镜戴上就下了车,车内的兄妹俩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写着:这莫名的悠哉感像个赖着要来动物园的人吗?

江城子打开车门下车,到后备箱拿了背包,往里面装了几瓶水和莫珊带来的零食,等他背着这只质量不轻的背包走到戴着墨镜的正跟附近村子过来卖旅游纪念品的小孩说话的胡骎旁边,对方转过头来笑着对他说:“好了吗,那我们走吧。”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这位仁兄悠哉也就罢了,派头怎么能把他压得像个跟班。

于是他正了正色,朝那个卖钥匙扣的小孩说:“小子,卖什么呢,拿来我瞧。”

小男孩抬头看看他,刚刚跟胡骎说得正欢的表情褪了个干净,然后迅速转身一溜烟跑了。

“喂……擦,跑什么呀!”江城子莫名其妙。

“噗。”胡骎在一边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靠,你笑什么!”

“你把那小孩吓跑了。”

“吓跑?怎么可能,我又没有凶他。”

胡骎笑笑,没再说什么,朝前走了,江城子继续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一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站在身后的莫珊,那丫头看着他,噗一声也笑出来了。

“擦!”

陆续游完各种没有攻击性的鸵鸟啊长颈鹿啊甚至长耳兔和昆虫馆,江城子已经因为这些动物的温驯眼神而hp降为负值,莫珊却不干了。

“东北虎呢!美洲豹呢!霸王龙呢!”

“喂最后一个你要管理员从哪里给你变出来……”江城子吐槽道。

“我需要凶猛的动物!利爪!獠牙!”莫珊握拳。

胡骎把视线从不远处吊在树上的正跟他对眼的狒狒身上移开,兴致盎然且不紧不慢地说:“观光大巴来了。”便率先走过去了。

所谓的观光大巴,是载着游客进入到林区与老虎并肩而行的项目,也算是压轴节目,受欢迎程度不是一般高,平时聚集在此等大巴的游客络绎不绝,但是也许今天并非节假日且日光过于毒辣的原因,江城子一行人坐上大巴的时候,车厢还比较空。

莫珊兴奋地找了个靠窗位,江城子也对从没经历过的与猛兽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来了兴致,便也寻了靠窗位坐下,而胡骎,理所当然地挨着江城子坐了。

江城子本来想说空位还多着呢,但是自觉任何时候都不可能依靠言语改变胡骎的意志,只好作罢。

车子在安静的林区行进了一段路,树丛茂密yīn郁,像是为了应景,片刻前还万里无云的天竟然迅速拽来了大片乌云,暴雨突兀而至。

经过茂盛枝叶遮挡后仍旧豆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巴士的发动机竟然突突两声,就咽气了。

司机发动几遍无果,忙掏出手机说要拨打动物园的管理电话,正在这时,莫珊尖叫起来。

“老虎!”

的确是活生生的老虎,体积庞大,落在被雨水冲刷得泥泞的地上的虎掌沉重有力,皮毛上时弯曲而神秘的条纹,眼睛直勾勾望着熄火的大巴。

并且,不是一只,是一群。

[那个比他还要笨拙的男人]

“天,这些家伙不是想要袭击我们吧。”本来还惊喜于一次就见到那么多只的莫珊,观察了一会后,开始觉得汗毛倒竖。

“它们正在观察从哪里下手。”胡骎冷静地在一边说。这音量不大的一句话却将整个车厢激起了千层浪。所有游客都惊惶起来,纷纷拿起手机拨打印在门票上的管理中心电话。

“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人接听!”

“我的手机没有信号!”

暴雨是那种及时性的,下了一会就停了,被淋湿皮毛的老虎却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一头看起来尤为强壮的老虎,首先朝车身撞过来。

前爪正正拍在莫珊面前的窗玻璃上,莫珊最后一丝探险精神消失无踪,带着哭腔惊叫起来。

“别叫。”胡骎快速上前抱住她,把女生拦在身后,“你会激起它的攻击欲。”

像是知道车身最脆弱的地方是门窗,总共六只老虎在把四只轮胎都咬破之后,就一直朝着这几个点发起进攻,其中一只因为在啃咬轮胎时崩断了牙而更加暴怒。

充满兽性的低吼此起彼伏,像是压抑许久的怒气找到了突破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饿了吗?!”有游客不知所措地哭喊。

“有这个可能……”司机两腿发抖地说,“动物园里的动物,没有哪只是能真正喂饱的,特别是这些食肉的,大都是吊着命。”

这猜测让众人更加绝望,但也没多少人有力气在这时候骂那些把门票收得天高的动物园管理层。

“那现在怎么办,信号不稳定,求救电话拨不出去。”迟迟不开口的江城子终于出声,事实上他一直在观察老虎的动态,甚至想过把背包里的肉干丢出去,但那些被香料加工过的肉类除了无法让老虎下口以外就算能下口也只是塞牙缝。

“只有等着,只要不出车厢,应该不会有问题。”胡骎仍旧拦在莫珊面前,回答道。

江城子看一眼在危急时刻显得异常强大的胡骎,和他身后正害怕地哭着的莫珊。没再说话。

20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拨通求救电话,那个最开始拨到管理中心却无人接听的电话也没有再让人愤怒,大家都已经接近绝望。

“哗啦”的一声巨响,车门的玻璃竟然被撞破了,所有人惊叫起来,纷纷往车厢后段退让,胡骎和江城子却不约而同地挤到了人群前面。

那撞破玻璃的老虎大概过于兴奋,迫不及待地纵身往车里跃,却在被残留的玻璃割伤的同时,卡在了窄小的门框上,那硕大的脑袋已经探到众人最后的保护屏障中,这视觉刺激几乎让人崩溃。

在那老虎正要奋力往前挣扎的同时,胡骎和江城子一齐冲过去,手上各拿了一只车里备着的小型消防器,朝老虎脑袋狠砸下去。

这倒是奏效的,没几下那野兽就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卡在破碎的车门处又恰好挡住了之后的老虎。

而本是习惯于独居的虎群们,看到同伴垂死,竟然也爆发出凄厉的怒吼,攻击更加猛烈。

江城子余光看到身后的窗玻璃扑过来的巨大yīn影,玻璃的破裂声随即传来,他迅速推开了身旁的胡骎,在那只老虎发起第二扑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撤离。

“不!!!”

就像胡骎对他第一次告白那个台风之夜,他在巨大的冲击中恍惚听到胡骎的声音。

那急切凄厉的声音,像是发自内心的恐慌的挽留。

江城子又一次在医院醒来,只是这一次比任何经历都要艰苦,浑身刺痛难当,肩膀的地方尤其严重,他怀疑自己会再疼昏过去。

“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一把虚弱至极的声音,江城子想要转过头,才微微动了一毫米,就疼得龇牙。

“你别动。”声音的主人从正面将面目展露在他面前。“我在这里。”

两眼通红的青年低着头望他,神色还残留着浓浓的惶恐,发丝凌乱,嘴唇上甚至有深刻的牙印。

“哦,胡骎。”他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但是身上的疼痛让他的口吻根本轻松不起来。自然也安慰不到那个人。

“我求你行不行。”胡骎把头朝他埋过来,江城子感觉到一个凉凉的鼻尖。

“胡骎?”

“你这折腾劲改改,我受不了这个。”

“什么?”

“别搁我面前出事了,我几乎要死了,你知道不,我心疼死了。”

“哈。”

“江城子。”

“嗯……”

“我爱你。”

“……”

“原谅我好不好,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别让我走,我不走,江城子,我真想勒死你,我真想。”

“我爱你。”

江城子想,胡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官二代,□□,高干子弟。

混混们最不待见的人群,就是那些细皮嫩肉的靠爹靠娘的官宦后代,遇到胡骎的时候,他最不待见的也正是这种人。

但是胡骎跟那些嚣张的公子哥不一样,他说话温和,大多时候冷冷淡淡,却会让人打心底畏惧,江城子开始有离他远点的念头的同时,他却慢慢朝自己接近。他会拿小猫来逗他,会凑近来含他的嘴唇,胡骎的身上有一种绵密冗长的气息,像一层细腻的蛛网,不知不觉就将他罩在里面了。

但是当他懵懵懂懂的,却也全身心接受了缠身的蛛丝时,蜘蛛也把令人恐惧的长脚、闪烁的八只眼睛、和残忍的螯牙露了出来。

胡骎让他第一次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疼得不行,整个人被掏空掉一部分,自己只好往里面再注入其他东西,才能完整。

所以他选了这样的路,做江湖人,做孤胆人,做无依人。

可是胡骎又回来了,温柔得不像胡骎,但用了同样的招数,绵绵密密地缠他。

他对自己说:“我爱你。”

江城子想起来,在一块的时候,无论自己多么动情,像个痴傻的娇嗔的女人那样冲胡骎告白,胡骎也没有回给他相同的表述,都用最拙劣的方式敷衍而过。这些也只有在情冷后才能轻易察觉出,当初本来就笨的小混混在恋爱的时候更是笨得无可救药。

他害怕自己这一次又变笨,到时候就没有东西能够把绞烂的心脏再填充饱满了。

江城子最终在哭哭啼啼的莫珊口中得知了自己被老虎袭击的全过程。

当他被老虎的第二扑掼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就立刻昏迷了,而下一秒老虎张口就往他脖子咬下来,那时候所有人都吓傻了,就算没有傻,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是离江城子最近的胡骎,他做出了反应。

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只看见胡骎扑倒了那只老虎,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老虎确实是摔到了一边,但这不值得丝毫的庆幸,老虎几乎是同时的就抬爪抓在了胡骎的背上。

它把嘴张开的时候,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射来了一小支红色的玩意儿。

麻醉弹!

莫珊虽然哭着,说到这里的时候却激动地两眼放光。

“管林区的管理人员在监控里看见了这一幕,才带着麻醉枪赶过来把六只都干掉的,他们说附近的信号塔被雷电击中,所以我们求救电话才打不出去,但是我们都被困了快半个小时了,他们才看见,你说他们怎么解释的?说吃午饭去了!操!不过幸好他们及时,不然我们就完了。”

莫珊顿了顿,“虽说你被老虎扑了那么一下,身上被碎玻璃扎伤多处,但其实胡骎伤得更重,要不是他柔道厉害,缠了一下老虎的前爪,那一掌就能给他拍废了。”

“他被送到医院包扎之后,死活不肯呆在病房,非要跑来守着你……哥,你……”

莫珊犹豫地抬头看他,后半句虽然没问出来,但江城子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时候江城子醒了,胡骎才被医生勒令回了隔壁的病房,房间里只有莫珊跟一些帮里的兄弟。莫珊这么说了,旁边那些魁梧的男人都脸色尴尬,有几个是被震傻了的表情。

“你回去吧,晚饭给我带外面馆子的,问问医生要注意什么就行,医院伙食太难吃了。”江城子平淡地说,想了想,又补充:“带两份。”

“哦。”莫珊点点头,深深看了江城子一眼,才招呼着众多被“老大居然是gay”震撼到的汉子们离开了病房。

莫珊走后,那个刚刚毕业的小护士就跑了进来,脸上难掩的兴奋,脸颊都微微通红。

“护士小姐,我点滴还没完啊,要换了吗?”江城子看看满满的点滴瓶,有点紧张,“还要给我打针吗?”

“不是不是,”护士小姐笑得很欢,“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隔壁帅哥托我拿这个给你。”

江城子愣愣地看着递过来的一只信封,来回看了护士那巴不得他当即拆开的热切表情和那只诡异的信封后,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里面有张纸,打开以后发现是份所有权证明的最后一页。

胡骎的公司、宅邸、两台车的注册处,都写着江城子的名字。

另外有一张印着医院log的便签,上面是胡骎的字:

我把所有的都给你,这样你能放心吗:)

最后那个笑脸画得极其别扭,像是主人犹豫很久才艰难下笔的。

江城子突然被很想看看那个男人,那个突然变得比他还要笨拙的男人。

[“嗯”]

“看到没,这样才会入味。”胡骎系着围裙,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螺丝,一边冲站在身旁的莫珊说道。

江城子回到家,发现各处不见人影,循着人声找来厨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胡骎背脊笔直地站在嵌入式的煤气灶旁边,锅里是黑红一片的小吃,一看就知道是上不了大餐桌的菜色,却已经在出炉之前就已经泛着诱人香味,而面对着这些的胡骎,身上的围裙是可爱的粉黄色,全然没有过去那副悠然的大厨风范,但是意外地让人觉得……很贤惠?

莫珊在一旁忙前忙后地给他打下手,不时咋呼两声。

江城子靠在门边,看那暖黄色灯光下的一男一女,莫名觉得温馨得不像话。

“诶,你回来了。”胡骎率先发现了江城子,脸上立时露出笑来,就想要朝他走过来。

“哇啦哇啦,你别跑啊,要糊了!”莫珊那却着急喊起来,自己面对一锅正在爆炒的食物手足无措。

“哦哦。”胡骎便忙跑回去,两个人在锅边手忙脚乱,胡骎不满地嘟囔“你就不会自己来啊,都教你一下午了。”

“我自己来?行啊,只要你别跟我请教……”莫珊说到一半,突然闭了嘴,心虚似的朝江城子看一眼。

胡骎专心做菜,一面说:“行行,我求着您不是。”

江城子抱臂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就直起身走了。

自野生动物园那事以后,莫珊对胡骎的态度就大大改观,这是当然了,胡骎在观光大巴上不是反应迅速地把她护在身后吗?那丫头是该感激。这两个人虽然从来没和气说过话,却是真的关系和睦了,甚至互相攻击的样子也看起来像情侣间的打闹。

情侣……

是啊,他们以前本来就是情侣,怎么把这事忘了。

江城子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使劲揉揉自己的头发,觉得这样的气闷实在来得可恨。

“喵~”小王八跳到他的肚子上,卷了尾巴就趴下来小憩起来。江城子伸手抓抓小王八的脖子,小东西舒服地眯着眼睛。

“你这家伙倒是……一直喜欢你大爷我吧?”

小王八貌似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江城子发觉自己竟然又想起那个最近像小王八一样粘人,此刻却在厨房里跟莫珊独处的人来,心里像塞了团浸湿的棉花,那种恼人的绵软情绪压在心尖,却越来越重。

“吃饭了。”

江城子正兀自懊恼着,胡骎的脸就突然放大在眼前。

“靠。”他被吓一跳,条件反射地要起身,弯腰凑在他面前的胡骎忙直起腰退开,要不是胡骎反应快,就……

江城子抬起脸,脑袋大概因为猛地起身而有一秒的发懵,他看向胡骎,对方退得有点远,正一脸庆幸。

胡骎是害怕碰到他吗……擦!

江城子拍掉还赖在自己肚子上的小王八,怒气冲冲地走向餐厅,胡骎站在一边觉得莫名其妙,只好怪自己,明明已经躲得够快了,还是被发现自己想亲他么?

胡骎郁闷地跟上江城子,犹豫地坐到江城子旁边的座位上,结果对方闹别扭一样,立刻往旁边挪一个位置,搞得胡骎坐在原位,一脸尴尬。

莫珊端上最后一道菜,看这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偷眼观望,就噗嗤笑出来。不过想了想,决定还是做回好人。

“哥,这一桌子都是胡骎花了一下午做的,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哦。”莫珊挤挤眼睛。

“哦,”江城子应一声,随即懒懒地补充“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胡骎立刻满眼委屈地朝他望过来,莫珊则愣了愣,这火药味不像火药味的,怎么还酸得很?

“呃,好吧,那你尝尝这个鱼,这鱼不好宰,他折腾了两个小时呢。”

“我不喜欢吃鱼。”虽然觉得要胡骎跟这种腥气的东西折腾的画面很难以想象,江城子还是本能地拒绝。

胡骎都快哭了。

“哥……呃,那你喜欢吃什么?”莫珊也觉得这人今天怎么那么不好伺候,平时不是咸菜和白粥就能打发的么。

江城子垂着眼,沉默了两秒,蓦地站起身,腮帮子微微鼓着,那模样,跟他小时候和老师对着干,把作业本撕了一个表情,忍辱负重似的。

“今天没胃口”

说完,特干脆地转身就走了。

胡骎瞪大了眼睛,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我、我又做错什么了?”胡骎看着心上人的背影,欲哭无泪。

“这个嘛,我估计是好事。”

莫珊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

“我哥呢,可能不小心喝了点儿醋。

接下来的几天江城子都特不待见胡骎,见都不愿见着他的样子,甚至还叫胡骎赶紧把他那些房子车子的签回去,说自己不想要那些玩意儿。

胡骎本来觉得从医院回来后江城子对他都有种羞涩的闪躲,正心花怒放着呢,准备再加把劲把江城子的胃栓牢,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哥,今天我带个人来给你看看。”莫珊今天又跑来江宅,缠着胡骎学了道甜点后,就神秘兮兮地冲江城子说。

“什么人啊。”江城子低头看手里的一沓照片,是手下潜到对手仓库里拍的,不太在意地问道。

“你认识。”莫珊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红晕,随即甩甩头,过去捧住江城子的下巴,硬把他头掰起来。“反正到时候你不准生气。”

“什么生气啊,不生。”江城子心心念念都是那些信息,把莫珊拉开就又投入到工作中去。

莫珊心想,反正到时候是两全其美,你要生气……某人也绝对让你没力气生的。

结果晚上莫珊带回家来的,竟然是进帮不久的一个小子。

江城子面对着那愣头青,看对方战战兢兢地在他面前不知道要怎么喊他的样子,觉得头都大了。

“老、老大。”

“老什么大。”莫珊在那小子背后搡一把,“改口,叫哥。”

那小子赴死一般地抬头面对他,闭着眼睛:“哥……哥!”

江城子霍地站起来,又急又疑惑:“不是,莫珊,这他妈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都搬出去这么久了,你也不好好问问我住哪儿,你这当哥的还问我怎么回事。”莫珊拿乔了。

“我、我问过啊,你说搬去跟朋友一起住了啊……”

“是啊,这就是我朋友,男朋友。”莫珊说着,一把搂过那小子,勒着人脖子的那种,这让江城子又被吓了一跳。

“你没强迫人家吧……”

莫珊闻言立刻变了脸,几乎想张嘴咬江城子了,“靠!我一弱女子怎么强迫他!他先追我的!”

江城子狐疑地看向那愣头青。

愣头青也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用宣誓的口吻对江城子说:“哥,我会好好对小珊的,你就、你就成全我们吧!”

江城子生平第一次,被人当面恳求:成全我们吧!

他觉得,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你同意他们了?”晚上江城子郁闷地坐客厅看动物世界,胡骎走过来坐到他旁边,笑着问。

“有什么办法,莫珊这丫头肯安定下来当然好,虽然……对方跟我一样是个混帮派的,但是看起来那小子人不错,也许以后给他个正经工作,他也能带着莫珊安稳过日子。还有啊,什么同意不同意的,我从来没把自己当莫珊家长,还管婚姻大事,我就别扭了,居然有人跟我说‘成全我们吧!’嘁,八点档一样。”

“嗯,那就好。”胡骎不动声色地又凑近一点,挨着江城子的耳朵说。

江城子才惊觉这距离有点不妙,偷偷往旁边挪了挪。

“江城子……”胡骎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魅惑,躲都躲不掉地挠过来,直挠到江城子透红的耳垂上。

“干、干嘛。”

电视上正放着雄鸟为了吸引异性,拼命抖着鲜亮的羽毛,但胡骎拿过遥控器,轻轻按了关机键。

客厅立刻安静下来。

“我听莫珊说,你一直喜欢吃螺丝,虽然我觉得那东西不干净,但还是买回来给它们吐了两天清水,给你做了。”胡骎把下巴搁在江城子的肩膀上,语气委屈地说。

“我问了莫珊很多事,你喜欢吃什么,你会看什么书,还有我知道,其实你不喜欢看动物世界……”

“你、你别凑那么近。”

“莫珊跟我谈条件,我如果教会她做菜,她就把你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但是我教她了,却把你惹不开心了,你说,我亏不亏?”

江城子觉得整个脸都是热的,他急切地想要站起身,但却被胡骎及时地一把抓住,往下顺势一带,他就坐在了胡骎的腿上。

“莫珊跟我说,你这是在吃醋呢,我不敢相信,让你为我吃醋,这简直就是美梦一样的事。”

胡骎把额头抵住他的额头,眼睛亮亮地,就这么朝上望着他。

“江城子,我好想相信。”

胡骎扬起下巴,吻住了他。

嘴唇连着晶莹的液体,辗转厮磨,胡骎不停地问他“你说能不能相信呢?”

这个吻久别五年,江城子感觉到一直埋藏在身体深处的火星被拖拽起来,烧成了一大片热烈的红潮,覆盖了他全身。

胡骎把手伸到了他的t恤里,在不间断的慑人魂魄的抚摸里,竟然将他脱得□□。

他已经神志恍惚,灵魂都几乎叫嚣着要抓住胡骎,便坐在胡骎腿上,也不挣扎。

胡骎脱了自己的上衣,那件江城子过去穿的格子睡衣。

而出乎意料的,胡骎把那件衣服穿在了他身上。

“就像以前一样呢。”胡骎面对面看着他,眼神迷蒙而幸福,然后凑过来,一边吻他,一边摸索着,找到了他的入口。

“可以吗?”

江城子的两手挂在胡骎的脖子上,这时候搂紧了对方。

“嗯。”

[你还能全部都给我吗]

江城子感觉到眼皮上有点温热,花了点力气摆脱浅层睡眠后,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帘没有拉紧,从深蓝色窗帘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正照着他的眼睛。

江城子在床上伸个懒腰,翻个身准备睡回笼觉,但是又闭上眼睛后,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身旁床单的褶皱,被窝里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还有干爽的身体……有微妙的感觉。

“醒了吗?”

一把熟悉至极的,却在这个早晨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声音传来。江城子懵懵地,在枕头上转过头面向声源。

胡骎站在床边,手上端了只托盘,这时候动作温和地放下东西,膝盖弯曲,跪到床上来。

江城子直觉有什么要发生,身体却像是昏睡之后被魇到一般不能动弹。

他盯着胡骎的膝盖压出的那一道道线条柔和的褶皱,脑子里晕乎乎的,胡骎就凑过来吻了他的额头。

柔软的嘴唇接触到他的皮肤时,就像一把发着微光的钥匙开启了钝然的锁眼,江城子的心被轻轻揪了一把,昨夜滚烫又缠绵的记忆席卷而来。

胡骎将他抱在腰上,汗湿的额头顶着他的锁骨,摩擦因为滑腻而显得更像是交融。

胡骎凑在他的耳边,一遍遍说着我爱你,音调缓沉,好像根本不会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换不上气,不像他,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胡骎小心翼翼地,又急不可耐地,用力地拥抱他,像是要把这缺失的五年都靠相连的躯体换回。

他在黑暗中摸索胡骎的眼睛、鼻梁、下巴和喉结,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然后毅然决然地将自己交付出去,将胡骎容纳进来。

他也变成了夺取者,依靠收缩将胡骎逼至难以自拔的激烈的空白。

他从来没像那几个小时里,如此鲜明地意识到,他爱胡骎。

所以残留的恐慌和无比的眷恋都像火山喷发,他这样活得鲁莽而粗犷的人,竟然在眼泪溢出眼眶的同时,祈祷着时光亘古,此刻永驻。

“嗯,醒了。”他在胡骎离开他的额头的时候,慵懒地答道,然后回吻了对方的额头。

这小孩子一样互相交换的带着珍惜的亲吻,让这个早晨变得无懈可击,完美得犹如……

犹如面前微笑着的胡骎。

江城子这辈子第一次晓得热恋是什么感觉,两个大男人,整天无法控制地黏在一起,想想都觉得那画面够恶心。

对方的手指、眼神、甚至耳朵后面一粒颜色暗淡的痣,都在短短几天里变得烂熟于心。热恋就是将对方的存在感无限放大,然后将自身意识压缩,好把身体里的大半空间腾出来,把那个人装进来。

江城子想要摆脱这种现状,原因自然是因为这状况太娘炮,而且自己的心绪被对方时刻牵动,甚至比五年前还要愈演愈烈,这很难不让人觉得,没有安全感。

“江城子,今天下午我妈又打电话来了,好烦。”

胡骎从背后抱住江城子,这时候江城子正在浏览帮里的账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胡骎一抱过来,就条件反射地合上了电脑。

“啪”声响甚至过于轻飘了。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这甜腻的几个星期终于出现了不和谐因素。

江城子无措起来,扭头去看胡骎,发现胡骎前一刻的表情僵在脸上。他那么敏锐,自然发现江城子那迅速得几乎就是防备的动作背后的意义。

胡骎觉得那种天真地以为再也不出现的心痛,又袭来了。

他没办法改变自己已经做错的事,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下半辈子补偿,他说要给江城子做牛做马,不是说笑的,只要江城子想,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以为在心里做出这种觉悟的自己,就算没有明明白白说出来,也配得上江城子了,他打赌不会有另外的人比他还要喜欢江城子。

他能把命给他的。

但配不配的上,似乎不是他能决定的,决定权从来就不在他手上。

他只是觉得微微的绝望,他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才能让江城子像以前那样相信他喜欢他,不,比以前还要相信他喜欢他。

他想要江城子的全部,比以前还想,这果然太贪心了?

“呃,我、我就是……我也不知道了,但是你不要多心啊,我没有在提防你的。”

江城子脸急得红红的,一面解释一面来拉他的手。

“嗯,我没事。”胡骎强打起精神来微笑。

“那么,你刚刚说你妈打电话来,说什么了?”

“没什么。”胡骎答道,然后更紧地抱住了江城子“晚上想吃什么?多宝鱼怎么样?去给你做。”

“哦。”江城子研究了下胡骎的表情,觉得对方大概真的没放在心上,就安心下来。

胡骎的母亲自然还没放弃劝说他相亲,因为胡骎突然跑到行川定居而更加紧锣密鼓。

江城子不知道,胡骎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母亲唠叨的电话,最近更是涕泪交加地骂子不孝,但是胡骎连抱怨都不太敢跟他抱怨。江城子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如果因为家庭压力而……后果不堪设想,胡骎揉了揉眉心。

但是似乎眼下这也不是最具隐患的事了,比起江城子对他根除不掉的防备来说。

晚上胡骎做了饭,想了想又在餐桌中央放上了烛台,叫江城子下楼来吃饭的时候对方睡眼惺忪。

“又趴在桌上睡着了?”胡骎皱了皱眉。

江城子抿嘴,明显做错了事的表情。

“你看什么书啊,无聊到睡着?”

“《海洋生物简史》……”江城子还在有点睁不开眼睛。

“无聊还看。”

“喜欢呗,高三那会儿突然觉得生物学家还蛮有意思。”

胡骎往烛台上放了蜡烛,听到这便默默停下了动作。

算了吧,江城子都没睡醒,烛光晚餐暗沉沉的,会把他又搞得瞌睡。

胡骎撤了烛台,江城子揉着眼睛坐下来,用右手拿着叉子小孩子一样地勾着头吃神户牛扒,“嗯,好吃。”他抬起头朝胡骎满足地皱皱鼻子。

胡骎想吻他,但最后没有动作。

而晚上胡骎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就见江城子靠在床上,竟然又在读那本学术书。

他觉得烦躁,于是走过去抽走了江城子手里的书,接着堵住了江城子想要抗议的嘴。

“唔……”

无论什么时候,江城子这透着鼻音的单音节总是让胡骎倍感舒畅的同时,心里开始发痒。

当胡骎已经将江城子的裤子褪到一半的时候,被对方认真地推开了。

强上这种事基本不会发生在他们之间,江城子如果认真起来,虽说无法赢得了胡骎,但仍能制衡的。

“你丫想干嘛!”江城子一边拉自己的睡裤,一边气鼓鼓的瞪着胡骎。

“还能干嘛,干你呗。”胡骎也不知道怎么了,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江城子惊讶地看着他“你找死呢吧!”

胡骎站在床边,半晌没有开口,眼睛在昏暗的室内明灭不定。

“你大晚上的看什么书。”最终却问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大晚上看书怎么了,这段时间我不都在看吗?”江城子直觉情况有点不对劲,这氛围不像是跟书有关也不像是跟胡骎欲求不满有关。

“你说你一混黑道的,你研究什么海洋生物?”胡骎继续不满地问。

“混黑道怎么了,还不准我有点儿正常爱好?我就喜欢了怎么着,你以为我喜欢做老大的啊!”

胡骎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裂痕,这让江城子越来越不安,当他终于快想到什么的时候,胡骎弯腰抱住了他。

脑袋被按在胡骎的肩膀上,狠得都让他觉得有点疼。

“你怎么了?”江城子不安地问。

胡骎的呼吸浅浅的,呼在耳朵上,让江城子又痒又心慌。

“你还能全部都给我吗。”

模糊中胡骎似乎问了这么一句。

[就应该是这样的父亲]

胡骎在办公室的休息间脱了西装,换上备在衣柜里的休闲服,出门的时候女助理迎上来,双手给他递上了一只袋子。

“胡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老板说是刚进的货。”

“嗯,工作完了就下班吧。”

女助理顿时笑开了,又觉得在老板面前那么欢喜很不妥,就想憋回去,结果脸皱成一团。

胡骎看她这可笑的表情,轻笑了一下,接了东西就转身走了。

他这几天回尧城主持一个重要会议,熬夜修改那些目光短浅错误频频的文件,却还没忘记吩咐助理去那家江城子喜欢的小吃店买了点豆末糖什么的,今天开完会就立刻回行川。

事实上他丢下尧城这边的事务丢了大半年,这对于属于总部的尧城公司是件遭到上下反对的事,但胡骎半个字不回,依旧爱呆哪儿呆哪儿,要不是这次为期一周的系统会议实在非他不可,他也是舍不得回来的。

公司里的职员也就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裁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最终都把原因归结到了胡总的同居人身上。

对方在行川,所以胡总也跟到了行川,并且在那扎根就不回来了。有人问,放着胡骎这么个优质男人不迁就,还要人迁就她,那是得多拿乔啊。于是胡总的同居人也开始冠上“财团千金”、“政界明珠”等等臆测的身份,但是有人说,最靠谱的身份,还是胡总学生时代的旧情人。

而且是那种被辜负过的旧情人。

胡骎每次回尧城,助理小姐都接到采买各种当地特产的吩咐,而且胡骎每次准备离开,都必定把西服换下,据说现在跟总裁在一起的人,不喜欢他穿西服。

其实那位胡总的同居人原话是这样的:“诶,今天卖衣服的那个女服务员,说我这身材穿西装就帅毙了,我懒得买了,码跟你的一样,下次你把你的拿几套来给我呗。”

胡总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但转眼就把自己的西服怎么快怎么处理了。

胡骎想到这,抿嘴笑了笑,只要一想到晚上回家就能见到那一直穿不上西服的同居人,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江城子扒了两口饭,觉得实在没胃口,便在张妈略微担心的目光下推开碗站起身。“吃饱了。”

“少爷你最近是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吗?”

江城子烦躁地挠挠头,在心里接了句“当然,不及胡骎手艺的一半啊。”当然他可不敢伤了老人家的心,只摆摆手说要出门一趟,便套上外套走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了,自从一周前胡骎跑回尧城开什么破会以来,他就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用了一天时间消化自己是在“害相思”这个事实以后,情况更加糟糕了,就差掰着指头数,胡骎到底给他灌了多少迷魂汤,让他哪怕离了其中一样,都会产生不良反应。

胡骎手艺好、长得好、现在就连脾气都好,如果胡骎是女人的话,叫他闭着眼睛他也敢娶。

而且,胡骎还很喜欢他。

那些两人相拥而眠的夜晚,对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在他耳边呢喃着那种过去他最不屑于听到的湿软的爱语。

少年时代他不止一次地对胡骎说过喜欢,那个时候仅仅是因为情动,根本没在意对方是否回答,直到那次惨痛的yīn谋昭然的时期,他才有心思回想胡骎的敷衍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这时候,也并不是什么怨怼的情绪,而是痛恨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已。

重新在一起之后,江城子多多少少出于一朝被蛇咬的心理,没再对胡骎言语表达过感情,而胡骎却像是要弥补过去没出口的遗憾也好悔恨也好,“我爱你”这种矫情词句,上演的频率几乎超越了八点档言情。

江城子想起这些,漫无目的晃荡在街上的步子不由慢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还不是一般的想念胡骎。

不如就在这里打车去机场吧,到尧城见见胡骎,就看一眼,不管这行为有多么娘娘腔,一次就好。

江城子想着,开始朝路边的招呼站走过去。

“哎哟!”

身侧被谁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个人影倒在了江城子面前。

“诶?”

他忙聚焦于眼前,发现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位老人。

“你还好吧?”他忙蹲下身,手足无措地想要扶起对方,一边在心里慌乱地思考着,刚刚他是怎么撞到人家的?

“哎哟,吾的老腰哟。”老人看起来十分痛苦地扶着腰,江城子在一边差点吓出汗来。

“你等会儿啊,我打120,你别动啊千万别动伤了腰椎会瘫痪的。”说着忙找出手机来,可是那玩意儿竟然没电了!

“嘁。”老人出乎意料地中气很足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撞一下就能瘫痪了,你当老朽废柴啊!”

“呃。”

“快扶我起来。”老人命令道,语气绝不逊于江城子见过的任何黑帮老大。

江城子依言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对方,按照指示将人扶到一边的石椅上,注意到光滑的大理石坚硬冰冷,便将外套脱下来整了整,垫在石椅上让老人坐下来。

那须发俱白的老者眼中有不明意味的光闪了闪,便正了正身,缓缓落座。

“你……您真的没事吗,不去医院看看?”江城子还是不放心。

老人却摇摇头:“我这腰是老毛病了,休息会儿就好,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坐坐,到我能走了,你也可以走了。”

“哦。”江城子老老实实地,安静地坐着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们是坐在一个街心公园旁,公路的旁边,只要绕过几排茂盛的树木,里面就是一片远离喧嚣的被欢乐气氛笼罩的地界。

小孩子和老人,都在彩色的器械上活动,稚嫩的笑声和收音机里依依呀呀的京剧穿插在一块,居然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江城子自然想起自己本来是打算跑去见胡骎的,不过被这么一打岔,也不用去干那丢脸的事了,倒也挺乐意地陪旁边行为有那么点而古怪的老人坐着。

“小伙子,今年几岁了?”老人率先攀谈起来。

“哦,23。”

“还相当年轻嘛,我儿子都有28了。”

“哦……”

老人看他一眼,发现这小子似乎有点别扭,就爽朗笑着拍了拍江城子的肩“怎么,跟我这老头子说不上话?”

“不、不是,哈,我很少跟你……跟您这样年纪的人说话的。”

“嗯……”老人沉吟了一阵,在江城子绞尽脑汁打算另开一个话题的时候,老人再度开口了。

“我儿子那么大的时候,”他伸手指着几个正在玩滑梯的小孩,看起来五六岁正在上幼儿园的年纪“我让他拿猎枪去原野里打鸟,每天练拳脚,还用些大腐蚀性的药材泡身子,那孩子小时候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江城子瞪大眼睛,觉得这老者如此顺畅地吐出些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句子,已经不能用古怪来形容了……这是哪路高人啊。

“怎么?觉得惊讶?现代人啊,就是每天健身,把肌肉练得跟石头似的,也不及我们泡半个小时药澡强,我们家的祖上,也的确是武林中人呢,嘿,我跟你说,你小子看起来挺结实的,要是我儿子来了,一个小指头就能戳死你,信不信?”

江城子挂了一头黑线,对于这种当面要戳死他的放话也不好回敬什么,只好说:“那您叫他来呗。”

江城子话音刚落,老者的脸色却霎时变了。

变成了那种伤心欲绝似的灰败。

江城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慌了手脚。

“是啊,前提是他现在能下得了床。”

历经沧桑的低压嗓音带着令江城子感到陌生的沉痛,那种只存在于至亲之间的沉痛。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小时候让他吃那么多苦,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罢了,让他走他根本不想走的路。我晓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好静的,揣本书就能坐上一整天,却还是要逼他练武逼他好斗,到了最后,连他最喜欢的人……都不准他喜欢……我这一辈子啊,其实都是为了自个儿,最后把儿子勉强成了这幅样子,命悬一线,命悬一线啊。”

那双低垂的浑浊双眼竟然在此时湿润起来。

江城子坐在一旁,只觉得被震撼似的无法动弹。他的父母在他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就死了,他连父母的唠叨家庭的柴米油盐都想象不出,更别提想象一个老得要融进古树年轮里的人,会用这样捏出苦水的声音悔恨自己对孩子的苛责。他没法去同情那个在老人口中命悬一线的男人,而是深切地同情起了面前的老人,他过去打交道的长者都是叔字辈的,精悍又狡猾,老年人在他眼里就是要谦让和尊敬的模糊形象,他对这种人群秉持的态度几乎跟小学生一样。他没想到就短短的十几分钟,他会想要拥抱一个老人,将这个看起来威严又爽朗的人,以抚慰的手法圈在怀里。

如果父亲还在,应该就是这样的。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诚挚地开口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老者本来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双眼霍地朝江城子望过来,眼中是有些夸张的出乎意料,不同于突然接收到陌生人提议帮忙的惊讶,更像是。

更像是惊讶于江城子比料想中还要容易地答应了他未出口的要求。

“真的吗?小伙子……你愿意帮助老朽?”

“哈,”江城子伸手挠头,“老人家你说话还怪像古代人的啊,嗯,只要我帮得上忙,绝对没问题的!”

“哎……”对方直视着他的眼睛,最后深深长叹了一声。

[他有多害怕失去他]

胡骎回到行川,马不停蹄地赶回江宅,本以为能立刻见到江城子的,却被张妈告知那家伙出门一整天了还没回来。

他顿时沮丧起来,在机场就提前打江城子的电话,对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能安慰自己大概江城子是手机没电了,可是回到家来却还是见不着人,沮丧过后是毫无缘由的恐慌。

哪怕想不出理由江城子会在这时候离开他,观察张妈们的表情也看不出任何不妥,但是胡骎还是连一秒钟都坐不住,拿了车钥匙就准备出门,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要到哪找江城子。

大门在这时候传来响动,那金属磨合的细小声响像是一把日夜在提琴上厮磨的弓,熟悉至极,并且在这个瞬间几乎让胡骎狂喜。

江城子打开门,从门后走了进来。

他穿得很休闲,手里甚至还拎了只附近超市的购物袋,“张妈,我顺路买了夜宵,我估摸着胡骎今晚就能回来了。”他边说着边抬起头,满脸笑容的胡骎就这么直楞楞地闯入了眼帘。

“胡骎。”他愣了一下。

胡骎没有回答他,而是让人反应不及地冲过来拥抱住他。

张妈本来是要上前来接江城子手里的东西的,看到这景象立马止了步,笑吟吟地转身走了,跑去跟其他佣人分享关于“小别胜新婚”的讨论。

胡骎抱着江城子,手指□□对方毛糙卷曲的头发里,全身立刻就像是被打开了开关,血管都兴奋起来,他捧住江城子的脸,拇指在对方柔软的嘴唇来回游走,就像冬天里抱着坚果的松鼠,无比眷恋又舍不得吃的表情。

江城子起先是被吓了一跳,愣愣望着胡骎,直到对方意味浓重地摩擦他的嘴唇时,他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胡骎,并且这家伙应该也像自己一样“害相思”了吧。这么想着,江城子又得意又傻逼地笑起来,胡骎因为觉得还没看够不舍得下嘴的心思一瞬间被这笑容瓦解干净,不耽误半秒,狠狠吻了下去。

这吻因为思念而变得更加强取豪夺并且热情洋溢,胡骎前一刻还恐慌着的心脏像承受不了这样的满足而微微战栗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江城子没有走,永远都不会走了,他会呆在他身边,就这么一辈子的。

当然,这些巩固内心的话,有时候是验证美好未来的预言,有时候只是徒劳无功的自我安慰。

而决定这些的,从来就不是人,而是命。

第二天早晨,因为“小别胜新婚”这一张妈的预言的应验,江城子果断起不来床了。

胡骎再次回归“煮夫”形象,弄好早餐之后端到卧室来,江城子趴在床上,半边小麦色的肩膀露在外面,胡骎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一边将被子拉到江城子的耳后一边伏到对方耳边低声警告:“赶快起床穿衣服,不然你腰断了就别怪我了。”

迷迷糊糊的江城子一个激灵,立刻弹起身,抓了件睡衣套上,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被胡骎一句话就整怂了,于是瞪了对方一眼。

不过比收拾胡骎更有意义的事情已经放到了面前,江城子发现食物后就立刻冰释前嫌了。

“对了,你昨天出去晃了一天,干什么去了?”胡骎突然问道,他并没有忘记见不着江城子的那瞬间自己有多担心。

江城子一边嚼着面条一边抬起眼来,促狭地笑着:“怎么?管起老公来了?”

胡骎懒得跟他理论,只是又问了一遍:“干什么去了?”

“我在路上遇着个老头,”江城子咽下一口汤“跟他唠嗑了,他儿子得了重病,我还跟他去医院看了那兄弟呢,人躺在床上,瘦得要消失在被子里似的,哎。”

胡骎觉得奇怪,皱了皱眉:“你怎么跟人说两句话就熟到去给人儿子探病了?”

“我哪知道啊,”江城子两口解决了汤面,抹一把嘴,“有个词叫什么?忘年交?我跟那老爷子就是投缘了呗,我还答应给帮忙的,如果是别的麻烦而不是生病,我肯定帮解决。”

胡骎仍旧表情狐疑,但是一时说不出什么重要的疑点来。

“诶我今天还要去医院找那老头呢,你要不一起去看看?”

“我去干嘛。”胡骎拿过江城子的空碗放在托盘上,断言拒绝了。“你要是还有力气,你就去吧。”然后朝江城子展开了个比后者促狭得太多的笑容,气得江城子跳起来就要扁人,但屁股才抬起一半,整个人就僵硬了。

“卧槽!胡骎老子下次要在上面!”

胡骎虽然拒绝了江城子一起去见那陌生老头的提议,但是这仅仅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也许这样的怀疑过于严重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江城子轻描淡写地提起那“忘年交”的老人时,胡骎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妙的预感。

想要秘密调查的念头也在同一时间产生了,于是在江城子躺在床上养精蓄锐预备反扑(这是江城子的说法)的时候,他来到了后花园,拨通了某个在当年寻找江城子时最得力的旧识。

在几句客套的寒暄之后,胡骎单刀直入地说:“帮我查个人,昨天跟江城子偶遇的一个老头,据说还一起去医院看望了那老人的儿子。”

“又是江城子?”对方因为这纠缠了自己有一段时间的名字而感到惊讶。“你把人找回来了?现在又要查人家?”

“你别管那么多了,帮我查就是。”

“行行,”对方无奈地答着“谁摊了你这么个伴儿也够倒霉了,见了个老头都被你盯上,你还不如把人关屋子里呢。”

“我倒想。”胡骎低声喃喃了一句。

江城子休息到傍晚,总算得劲了,就出门去赴跟那老头的约,手上还拎了让张妈炖的汤,虽然那姓成的老头的儿子一直昏迷着喝不了,但那老家伙看着也该关心下了。

江城子出门后没有十分钟,胡骎的邮箱就收到了带附件的邮件。

胡骎放下手头的工作,打开了那封来自几小时前答应他做调查的人的邮件。

在看到那出现在第一页的老者的照片时,胡骎觉得似曾相识,眉间越皱越紧,突然,他的瞳孔放大,背脊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那老人,竟然是五年前……在海南帮江城子检查身体的那个药理师!

胡骎还记得他们当时站在那个通透苍白的房间,床上躺着被乙醚迷晕的江城子,当时那成姓的药理师声调沉着地描述着江城子异于常人的身体“这少年的确是被当药人使过的”、“几乎没留什么痕迹”、“他气血特殊,筋骨也似乎有过改动”、“要是没这副身子,那稀奇的炼药方法必然是进行不下去的”。

胡骎回想起那些冷淡的像是在对待实验对象的句子,而当时的自己又在干什么呢,他记得他站在那老者对面,似乎还很不耐地询问把江城子“提炼”出药效的具体方法是否验得出来。

他现在用整个身心在爱着的人,舍不得让他受一点伤害的人,就连想起江城子的脸,都会因为失而复得而觉得自己幸福得几乎要颤抖了……但是那个时候,他竟然想着也许江城子的这一特性可以留待使用。

那么这个老头呢?他为什么会时隔五年之后找到江城子?这不可能是偶遇,江城子当初令人惊叹的药人体质曾经让这老头埋头苦究了数月,直到亲自在江城子身上查看后,因为白幼宁过于干净的手段而再查不出蛛丝马迹才放弃了研究的,那老头怎么可能不记得江城子,还与他在五年之后结成可笑的忘年交?!

这个老家伙抱了什么目的?

……儿子,他那个病重的儿子!

难道是想要从江城子身上得到治疗的办法?他竟然敢打江城子的主意!

胡骎的表情一瞬间狰狞起来,目光几乎滴血,他当然不会允许!

就在胡骎准备立刻叫人了断那老头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让江城子知道……知道多年前他曾经借着绑架的幌子,掌握了他自以为没有被白幼宁和莫珊以外的人知晓的秘密,甚至还想过利用他的身体。

不、不能让他知道,他好不容易才愿意回到他身边,好不容易才愿意再次相信他,哪怕是一点点的险,他也不敢冒。

江城子憎恶仇视的目光、江城子挂着泪痕的脸、江城子心如死灰的叹息。

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别……”胡骎面对着电脑屏幕,神经质般地摇头,然后伸手捂住了脸。

不会有人看到他这幅懦弱得难以想象的模样,就连江城子都不可能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他。

[他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江城子来到医院,按下电梯就耐心等着。

“让一让,让一让。”身后突然传来的焦急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江城子一回头,就见着一张血红的因为急速推动而微微晃动的担架床,那上面躺了个满脸是血的年轻人,正微弱地□□着,察觉不到一丝儿生气。

被医护人员簇拥着的担架床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江城子把目光收回来,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那些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或者衣着光鲜的家属,继续着手头上的事,没有任何人对刚刚驶过去的担架,或者说担架上的人表现出明显的反应。

在医院这种地方,果然都见怪不怪了吧。

电梯敞开门来,江城子抬脚踏进去。

他在想,成老头的儿子,也才28岁而已,怎么就摊上个,一昏迷就睡上几天的病呢,成老头这么大年纪,走个路都撞到他身上来,头发花白的坐在病床边盼着自个儿儿子挺过一关又一关愈演愈烈的昏迷。所有人都知道这根本没意义,无论是守在床边的白发人还是躺在床上的黑发人,最终都不可能挺过去的。

江城子突然觉得极其难受,他从小没爹没妈,从来没指望过生病的时候有个人能来床边照看,即便如此,他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嘛,身边有胡骎、有莫珊、甚至还有张妈这样把他当儿子看的老太婆,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变好的不是吗。

但成老头现在盼着的那个机会,那个不奢侈的仅仅是想跟儿子齐享天伦地过完剩余不多的几个年头的机会,他活了那么大岁数,却连这个都盼不到。

电梯叮了一声,到达楼层。

江城子拎着**汤走进病房,一抬头就见着个高大的陌生少年站在成闽之的病床边,而成老头不见踪影。

“你是谁?”两人同时开口,随即那少年对江城子露出了充满敌意的目光,江城子不由怔了一秒。

怎么说,那种眼神实在太恶毒了,眼镜蛇的信子一样。

江城子自觉那一秒的怔愣实在丢脸,便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正当两人莫名其妙地就在空气中拉开噼里啪啦的火花时,成老爷子淡定地出现了。

“杵门口干嘛,进去坐啊。”老爷子拍拍江城子的背,态度极其亲切,并且在同一时间十分不屑地瞟了那神色不善的少年一眼。

江城子发现那小子被这一眼瞟奄了,转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成闽之,或者说,那根本不是简单的“看着”,而是能把人烧出俩窟窿的“注视”。

江城子没有过问这突然出现的少年,跟成老爷子说了说话,把**汤留下就走了。

他刚走进电梯,身后就袭来一阵风,时常保持着必要的警惕性的江城子想扭身避开,但是对方太快了,他还没转过小半个身子,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你是谁?为什么来看闽之?”

对方将整句话问出后,江城子才算完全转过身面对他了,那在病房里一直盯着成闽之连眼都不眨呆了半个多小时的少年,又换上了充满敌意的脸。

“我是成老的朋友,探望他儿子是顺便陪他聊天解闷的,你呢?我看你才是那个值得怀疑的角色吧?”江城子直觉这小子大概是怕他跟成闽之有什么瓜葛,便老实说了,只是好奇心作祟,也想探探对方的底,无论是这小子对自己过于激烈的敌意(类似醋意)也好还是他身手敏捷地不像常人也好,江城子在成老爷子面前不好打听,这人都送来自己面前了,还这么没礼貌,他问问不行?

“成闽之是我的。”对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周后,突然一字一句异常郑重地说道。

“哈?”

“别想打他注意,不然你就得准备着被撕成碎片。”

“哈?等等、你丫找死呢吧,谁撕谁?!”

“我、撕了、你。没错,撕了。”对方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音,像是要赋予那个作为人类并不容易办到的动词不容置疑的意义。

江城子却被实实在在地惹毛了,“你小子缺管教。”他咬牙说道,随即朝对方的腰际出了个杀伤力不高的侧踢。

而这本该让人防不胜防的出击被对方异常迅速且轻易地挡住了,他的右手也在同时间被一把抓住。

“我警告过你……”那少年本来是露出个恶狠狠的野兽一般的表情,话到一半却猛地变了脸色,惊讶地看向他正捏着的江城子的手腕。

“你到底是什么人?!”结果却是爆出这么个问句来。

“操,老子是谁要你管。”江城子使猛力挣开对方,但他十几年的格斗技术和经验在这少年面前都好像小孩的软手软脚一样,下一秒又被钳制住了。

江城子彻底火了。

那少年没有再动手,只是神情惊异又慌张地捏着他的手腕,一路捏到他的颈部,最后像是被烫到般刷地收回了手,整个人弹到了电梯间一角。

“你、你是……”

“老子是你爷爷!”江城子想冲上去揍他个满地找牙,被制服的羞辱让他十分渴望拳脚撞击的畅快。

然而这一次,那少年再次用难以想象的速度……

朝他跪了下来!

“呃!”

你能理解吗?正怀着满腔怒火打算把一个神经病犯了的家伙彻彻底底修理一番,顺便活动下自己久不经使用的筋骨,结果对方十分干脆地跪下跟你认错了,膝盖着地的声音都响得颇有诚意。

“求你,救救闽之!”

“呃,你丫……”

“刚刚冒犯了,我、我不知道你是闽之的救命恩人,我道歉,要杀要刮请随意。”

“不是,你、你丫到底想干嘛啊?!”

“求你救救闽之,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少年抬起头,眼神坚定又恳求地看着江城子,而后者被震住的同时,更加感到一头雾水。

这时候电梯门也打开了,少年不为所动地跪在原地,幸好没有人站在门口,不然少年跪着他站着的场面也过于诡异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求我干什么……”江城子冷静下来仔细想了,只能皱着眉头看向对方“我又不是穿白大褂的,你求我顶屁用啊,我要是能救成闽之,还用得着你求,我肯定帮忙了,就算不是成老的面子,我也觉得成闽之这么年轻就赶着去死很可惜啊,我是见死不救的人吗。”

“可你是药……”少年张嘴急切地吼出半句话,却生生停在了江城子认为那是关键的地方。

“你说我是什么?”他狐疑地追问道。

“不……没什么……”少年盯着江城子的眼睛,探究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我大概……搞错了。”他站起身,目光仍旧没有离开江城子的脸,在江城子耐不住又要发飙的时候,他果断转身走了。

“操,你小子没学过礼貌怎么写啊?!”江城子正跳脚着,一众医护人员又推一堆医疗器械冲进电梯,把江城子再次抵回了电梯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等江城子终于从电梯里出来,一转眼却看见胡骎等在医院的门口。

江城子见到胡骎穿了身特有型的t恤短裤站在那儿,瞬间心情就好了,跑过去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怎么,你不是不来么?”

胡骎笑着拉下他的胳膊,顺势揽过江城子的肩膀“我不是看你这么久还不回家,怕你招蜂引蝶亲自来接嘛。”

“滚蛋,别他妈拿这种话上我这使啊,你要找个女人去还好使点儿。”

“呵。”胡骎搂紧了江城子,凑过鼻子去蹭了蹭江城子的脸颊,“我不是栽你手上从此对女人就不行了么。”

江城子有点脸红,“得了,咱回家吧。”

“嗯。”胡骎在江城子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极其苦涩的笑容。

这天晚上,胡骎做了个梦。

江城子坐在沙发上,他的头枕在江城子的腿上。

周围没有声音,光线似乎都凝固在空气里。

他一直睁着眼睛,好像心底里,隐隐害怕着一眨眼江城子就会消失。

他看着江城子的半个下巴,江城子微微有点翘的鼻尖,还有那一扇一扇预示着主人要睡着的睫毛……

江城子呼出平稳的鼻息,在睡梦中撅了撅嘴。

这些细节太过于清晰,因为这是胡骎最熟悉的,熟悉得像是上辈子就见过的。

他就这么看着江城子,看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这梦像是随便一个普通的日子,通常江城子在沙发上瞌睡的时候他会伸手夹对方的鼻子。

但是他没有伸出手。

这是过于平静过于清晰的一个梦,所以当胡骎醒过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没有伸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城子的睡脸,没错,他最爱的人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

他想在现实里牢牢抱住江城子,所以在梦里已经不敢越轨哪怕一小步了。

而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江城子的脸都像是一碰就碎的幻境。

他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

[他最后的留恋]

张妈提醒他出门时带件外套的时候,江城子才意识到天气转凉了,树叶开始萎靡地卷起边角,微微泛黄。

这两天他心情不好,成闽之的病危通知三天内下了五次,成老爷子几天内老了几十岁,看上去已经离入土不远了。帮里的事情他几乎没怎么管,整天都耗在医院了,有时候他就想,他爸妈没福气享受他尽孝,他就把这份心给成老吧。

可恨的是,他在这事儿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完全把胡骎丢在了一边,等意识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胡骎的毫无怨言。要知道胡骎这人虽然看起来高傲得紧,但是重逢后对江城子的黏腻态度也是让人大为吃惊的,这么几天,江城子不挨家不着帮会的,胡骎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想到这里,已经把鞋穿好的江城子,又回过身来,越过张妈的肩膀,看向了坐在落地窗边的胡骎。

胡骎正在翻阅一本看起来颇为厚重的书,江城子回想了一下,发现这本书在胡骎手上好几天了,而自己却从未去关注一眼,连书名是什么都不知道,高中住一起那会儿,他们是很喜欢交换书看的。顿时心里就升起愧疚的江城子往回走了一步,朝默默看着书的胡骎说:

“我去下成老那里,晚上回来吃饭。”

胡骎有些许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笑了笑,点头应了声:“嗯。”

胡骎坐在窗边,看着江城子离开的背影。

他说会回来吃晚饭,像个突然发现自己冷落了妻子的年轻男人一样站在门口回头来对自己说,我会回来吃晚饭。

胡骎轻笑起来。

一般这种时候,江城子露出来毫不掩饰的在意自己的模样,自己就想当场上了他。

胡骎将目光收回来,放到半小时内都不曾翻页的书本上。

但是江城子不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过来的,江城子每次去医院,他都在担心,爱他的那个江城子走出门去,恨他的那个就会走进门来。

他不是没有为此想过办法,就在几天前,他亲自找到了成老,而正如他所料,成老结识江城子的目的就是想要利用他的药人体质来医活自己的儿子。在他发狠地说:“别他妈打江城子的主意。”后,成老沉声说:“你阻止不了我,就算我同他直说了又如何,他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肯定会答应的,你要是动了我,会有一千个人找到江城子,告诉他我这个老头子到底遭遇了什么,你防得住一时,防不了一世。”

他没有办法,他绝望地站在原地,无数个威胁和请求闪过脑海,譬如:不要告诉江城子你是如何知道他是药人的。

但是最后,他对成老提出的请求是:

“不要直接要求他,不要让你自己看起来是个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的人,别让他再承受这种事,无论如何……他现在是把你当亲人看的。”

当时成老看着他的眼睛,震惊而沉敛,他答应了胡骎。

江城子到达医院,朝着无比熟悉的那间病房走进,但是在他还没有走近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伯父!我敬你是闽之的父亲,这是我这么多年敬你的唯一理由!但是现在闽之要死了!我不会让他死的!所以那个姓江的,我今天必须搞定他!”

“你不配跟我谈,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想着的还不是自己的儿子,还在顾忌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闽之从来不像儿子那样看你,是因为你也没把他当儿子!”

“啪!”

江城子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见成老抖着手,狠狠掼了那个在电梯里求他救成闽之的命的少年一巴掌,而少年随即愤恨地抬起头,滴血的眼睛怒瞪着成老。

“我不会坐以待毙,这次,就要请您一边呆着了。”

他说完这句话,正要走向病房门时,江城子缓缓推开了门。

“你们在说什么?”

病房里的四个年龄段的男人静默无语,除了无法开口还在昏迷的那个,其余三个都呈三角站在病床周围。

江城子很轻易地得到了答案,无非就是狗血的,自己又因为某种非自愿的原因被惦记上了而已。

“哈,”沉默半晌之后,江城子率先发出了声音,“我都忘了,我还给白叔做过药人呢,看看白叔现在刀枪不入的,这还真是副好药呢。”他顿了顿,看了成老一眼,又将眼光避向一边。“您放心,您这点要求,我还能不答应?无非就是忍忍疼,我混了那么多年,子弹都擦边挨过,要能疼个几宿就救了人命,我乐意着呢。”

“我现在也不确定,”成老垂着眼,底气不足地说“只是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你是最能起死回生的治疗方案,其他的,都已经回天无术了,但到底能不能救活闽之,他的情况与白幼宁完全不同,我不敢确定……”

“试试就试试呗。”江城子歪了歪脑袋,“什么时候你们准备好了,打个电话来,我给你们试,义不容辞。”

江城子说完,挥了一下手,就往门外走去了。

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江城子突然顿住,眉间渐渐皱紧,他的脸上开始一步步出现惊疑的表情,像龟裂的地面那样撕开了细小的口子。

“我又忘了重要的事情……”他回过头,盯住了成老,那样凌厉的目光将老者钉在原地,连开启嘴唇都变得沉重无比。

“你是怎么知道,我做过药人的?”

这是个最难以解释的问题,因为一直以来,只有白幼宁和莫珊知道这事,他们都不可能将这事泄漏,那还会有谁?谁在背后盯着他?

“是、是胡骎。”成老尽可能沉住气,说道。

“什么?!”

成老只是他才认识半个月的人,他怎么会知道胡骎?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说出胡骎的名字?

成老这辈子,凭着古稀的医道和武学,跟不知多少大人物打过交道,向来是别人求着他,他未曾害怕顾忌过旁人,但是此刻被眼前的青年要把人毫无遗漏地穿透似的的目光盯着,他好像连撒个谎的心力都荡然无存。

“他与我早就相识。”

“五年前,我也不记得是几年前了。”

“胡骎带你去海南旅游的那回,我检查了你的身体,验证了药人的猜想。”

江城子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撕裂眼眶,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思维却异常清晰,他追问着。

“这么说,胡骎早就知道?”

“我想是的。”

他还有一大堆想问的,但是他知道,这些问题他自己就能得到答案,问出来,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罢了。

他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闪电劈开天空,雷鸣滚滚而来。

这样的秋雨毫不绵密柔情,来的突兀又猛烈。

江城子像失去知觉的木偶,一步步走进瓢泼大雨。

胡骎安排了那次旅游,那次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旅行,为的就是得到他稀有体质的验证。为什么将他带到海南,这个一点都不难想通,那段时间白叔盯自己盯得紧,胡骎必须将他带出白叔的势力范围。江城子想起白叔在问起他是否是一个人旅行时,他还顺口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他是有多么愚蠢!他是有多么愚蠢!那样蹩脚的绑架说法,胡骎说了他也信!他居然相信!!

最可悲的是,胡骎回来找他,说喜欢他,他也信了……

胡骎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还要回来找自己?当初接近他,为的是扳倒白幼宁,那么这次呢?他怎么就不多想想,想想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当初没有被胡骎榨干的?没错,胡骎还能为了什么啊,除了他这能让曾经病弱得不堪一击的白幼宁刀枪不入的药人身份,胡骎还能为了什么?!

江城子摇晃着,扶住了伸手可即的某堵墙,不管那墙面上有多少不堪入目的、被雨水冲刷地脏污不堪的小广告,也抵不上他此时此刻的悲惨和可笑。

“胡骎……”他喃喃着,这个只要想起来就已经让他痛得觉得几乎要死掉的名字,他逼迫自己,将它说出口。

“胡骎、胡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他才能从齿间发出这两个轻飘飘的音节。

“胡骎、胡骎、胡骎!”他一拳揍在墙上,关节的皮肤立刻崩裂,鲜血飞溅。

他要自己撑下去,哪怕现在整具身体都在雨中筛糠一般抖动,从心脏扩散的疼痛像无数把匕首□□他的肉体,四肢早已麻木,连站立都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他还是要逼迫自己,咬紧那两个字,那个他曾经最爱的人的名字,将它们从胸腔逼出去,就像从自己的所有爱意、所有思念、所有心绪里,赶走胡骎。

赶走胡骎。

不要让他再占据自己,狠狠地、驱逐他,不可能让他再有一丝余地影响自己。

他终于聚集起力量,抬起头,朝yīn霾的看不清前路的暴雨——

“胡骎!!!!!!!!”

凄厉地嘶吼出他最后的留恋。

[厨房和海浪]

胡骎坐立不安地看着窗外的暴雨,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一阵阵恐怖的心悸。

有种不祥的预感朝他游过来,胡骎直觉自己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于是起身去找伞,张妈在一边问:“小胡要出去吗,这么大的雨就别出门了吧,打个电话给少爷叫他先在外面避一避,雨天开车也不安全呐。”

他懒得回应,心情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明显地烦躁起来。他一手拿着长柄伞一手打开了门。

门外霍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胡骎吓了一跳,等他看清,才发现是全身湿透的江城子。

胡骎愣了一下,忙走过去拉江城子的手:“你怎么回事,怎么淋雨了……”

江城子的手非常冷,胡骎心慌起来,更贴近一步,攥紧了对方的手指。

江城子以异常缓慢镇定的速度,挣开了胡骎的手,然后他抬起头来,冰冷的雨珠沿着脸颊的曲线一直滑落到紧贴皮肤的衣领上,他湿得太透彻了,在初秋的暴雨里走了颇久,脸被冻得发白,但是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黑得厉害。

那双眼睛缓缓地看向了胡骎。

“从我家滚出去。”

他冷冷地、毫无感情地说。

胡骎像被重锤砸中一般全身一抖,露出预料成真、困惑、不敢置信种种情绪掺杂的表情,但是最终,他脸上只有空茫下来的痛苦。

“你都知道了?”

江城子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朝屋里走去,与胡骎错肩而过的时候,胡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凝神屏息了半天才想起来呼吸一样。而张妈早就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看着这两个早上还好好的两个年轻人。

“能不能听我解释最后一次。”胡骎大声说,转过身来看着江城子的背影,而对方完全地恍若未闻,毫不停顿地往前走,一边对张妈说:“赶不走就叫帮里的兄弟来。”

江城子落汤**一样的背影本来应该是最狼狈不堪的,但是此刻的他却让胡骎觉得无法碰触,比神祇还难以企及,胡骎目睹着江城子一步步消失在视野里,心脏因为惊慌和悲伤颤抖地像是要冲出喉管,但是身躯却纹丝不动。

他想着这么多天里,自己一边受着内心的煎熬,一边做下的决定,于是慢慢放松了五指,而他的手心早已因为刚才紧张地用力攥紧拳头而被短短的指甲嵌出血痕。

张妈犹豫地走向胡骎,满脸失措和该死的同情的表情:“小胡啊,你先走吧,有什么事慢慢……”

“张妈,抱歉。”胡骎抬起手,一记手刀劈在张妈的后颈,对方立刻软倒,胡骎把人抱到沙发上,就朝楼上走去。

江城子的卧室静静的,胡骎推开门,看到他就这么湿淋淋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江城子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胡骎觉得,他宁愿死都不愿意看到江城子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轻薄的厌恶、冰冷的无视。

“最后一次,”胡骎没有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哽咽了,而江城子此刻已经把胡骎完全地剔除在感知外,也没有发现。

“最后一次,”胡骎重复了一遍,“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江城子坐起身来,万分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诚恳地开口道:“我都懒得让你死,我说真的。”

胡骎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终于换得江城子是一丝讶然,而胡骎就在这毫厘的时间内,走上前,以同样的手刀劈晕了江城子。

江城子软绵绵的,靠在他的怀里,胡骎觉得仿佛悬空在崖边的自己,终于退回了安全地带,他收紧胳膊,紧紧抱住江城子,像个小男孩那样呜呜地哭起来。

江城子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脖子好痛,于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

狗娘养的,那个畜生居然打昏他。

江城子撑起上半身,难受地动了动脖子,一低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身上盖了被子,躺在一张大床上。

“操……”他低咒了一声,随即抬起头想要找件衣服蔽体。

“你醒了。”胡骎幽幽的声音响起,江城子瞬间绷紧了神经,在窗帘全部拉紧的室内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胡骎居然一直坐在他的床边。

“喝点水吧。”胡骎看着他的眼睛,哪怕在昏暗的光线里都熠熠散发着微光,温柔得像一池水。

江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胡骎递过来的杯子,他一边咽着水一边静静观察这间屋子,刚才只是扫了一眼,现在仔细看了,江城子才发现陈设家具,竟然无比熟悉。

这竟然是高中时候跟胡骎同居的屋子!

江城子心下一惊,但马上又发现有什么不对,没错,相同的只是家具陈设而已,房间的格局还是有差别的,也就是说,胡骎把这套房子布置得跟他们以前住过的那所一模一样。

江城子莫名觉得背脊有点发毛。

他默默喝完那温热的半杯水,将杯子递还给胡骎,便不眨眼地盯紧了胡骎的脸,想从那脸上找出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的突破口。

胡骎似乎因为他的注视而心情良好,凑过来异常自然地亲了下江城子的嘴角,就像往常的早安吻一样轻描淡写又温馨地不像话,搞得江城子一愣,觉得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设想。

他的设想里,胡骎应该愤怒,因为计划的败露因为自己的决绝,也许还会反扑……等等,反扑?哈,这就对了,胡骎是眼看着再也不能利用自己了,打算来更软的?装着一往情深,还把自己搞到这渗人的屋子里,拿那不值钱的回忆做砝码,这小子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还想着用这种老办法?他江城子是蠢,一次不算还要栽第二次,但是再来第三次,他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你何必呢?”江城子嗤笑一声“直接把我绑起来,慢慢炼你想炼的东西不就好了?还来这套不是耽误时间。”

胡骎看着他的眼光晃了晃,沉默了一下,却站起身,口吻保持在平日里常用的音调上:“晚上想吃什么?”

江城子坐在床上,狠狠瞪着他。

胡骎像没看到那要杀人一般的眼神,自顾自温柔地说着话:“你别跟我生气了,我去做饭。”说完便真的拉开门走了。江城子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刷地扯开紧闭的窗帘,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地呆愣在了原地。

这里,居然是座岛。

江城子知道自己在这幢别墅的二楼,而房子的周围是茂密的热带植物,不远处能清晰地看见海滩,而大海之上,江城子看不到其他陆地。

“这他妈都哪儿跟哪儿啊!”江城子觉得自己抓狂了,一座岛!一座岛!他可以轻松地徒手跳下四楼,可以跟十个练过功夫的成年男子打斗并且获胜,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他能立刻与帮会取得联系,但是这些计划的前提是,他不是在一座该死的离谱的岛上!!

看来他想错了,胡骎这回聪明得很!他根本逃不走,要杀要刮要炼药,还不是随便来!

江城子强自镇定,打开所有的窗户开始观察周遭环境,结果越观察越绝望,他根本不可能走得了!

绝望让他更加恼羞成怒起来。“胡骎!!”他拉开房门冲出去,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厨房找到系着围裙的胡骎,他看了一眼那条跟高中时候胡骎用过的一模一样的围裙一眼,更觉得这是羞辱,愤怒地冲过去揪起胡骎的衣领。

“你他妈想干什么!把老子关在这!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畜生!天下人随你怎么玩是吧!岛你都整得出来!我是不是他妈一辈子都斗不过你!啊!我江城子是不是永远斗不过你要随你玩儿!**!我杀了你!”

江城子掐住胡骎的脖子,十指发力,胡骎的脸瞬间涨红。

——“我找了你很久,我做梦都盼着能把你找回来”

——“重新在一起好不好,我给你当牛做马,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

——“原谅我好不好,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别让我走,我不走,江城子,我真想勒死你,我真想。”

——“江城子,我爱你。”

江城子透过眼泪,看到胡骎垂死的脸,他觉得心好疼,疼得他都没有力气杀了胡骎了。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胡骎要缠着他,一次又一次,他已经放弃过也鼓起勇气想要重来过,他江城子看着就蠢是不是?为什么要耍他。

胡骎咳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了,他撑起身体,看见江城子盘腿坐在地上,低着脑袋,肩膀微微抖动。

“不要哭。”胡骎凑过去,一点点舔干江城子脸上的眼泪,“不要哭。”

江城子伸手挥开他,刚刚眼里欲杀之而后快的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直视着胡骎,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你想要什么,你直说。”

胡骎看了他一会,执拗地又将他抱在怀里。

江城子再没力气推开他,甚至没力气去思考自己的现状,他任胡骎抱着,地板很凉,不远处的海浪声在安静的厨房里终于喧嚣起来。

[武蓝]

这座小岛是有名字的,虽然在地图上找不到,但当地的渔民把这里叫做武蓝,据说名字来源于某个古老传说,不过江城子对那个不感兴趣,所有地名其实都有传说,而这其中大多是些莫名其妙毫无逻辑的蹩脚故事。

虽说这座岛并不是江城子想象中那么了无人烟,甚至还有个颇繁荣的小渔村,但是连这岛都是胡骎的,那些渔民更是不可能为江城子提供任何能给他帮助的东西,并且他们与江城子的交往仅仅限于这幢房子里。

“今天村子里的渔民出海回来了,你真该去看看,我见到了那么长的金枪鱼。”胡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比划了一下。

江城子坐在沙发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嗯……我们今天吃牡蛎怎么样?”

“你跟个女人似的喳喳喳个不停,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胡骎被噎了一下,脸色变了又变,竟然还是笑起来:“你跟我说话就好,那我们吃牡蛎吧。”

江城子看着他,露出怀疑的神色。

“怎么了?”胡骎问。

“我是想看看你还要玩这种把戏玩多久,你觉得有意思?”

“没意思?”

“你当我白痴?!”江城子忍不住吼了一声,随即深呼一口气平复下来,“胡骎,我真搞不懂你想干什么,你回来不就是想往我这药人身上拿东西么,你拿啊,我又没拦着你,是,我现在也没法拦着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回来的,我说过我是为了你。”胡骎站在江城子面前,磊磊落落的模样,话说得极其认真,江城子就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胡骎看着江城子连嗤之以鼻都懒得的表情,心酸和愤怒突然涌了起来。

“都那么多年了,你不了解我吗?”

“那么多年?”江城子轻笑一声,抬头看着胡骎“据我所知,我见得着你胡骎这个人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半。”

胡骎怔了怔。

是啊,他们虽然认识了那么多年,但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不知少了多少,所以江城子不会知道,在见不到江城子的那些时间里,他胡骎都在想什么做什么,江城子不会知道,那么多年里,他胡骎的生活里除了江城子,就几乎没有其他了。

“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胡骎有些茫然无措地说,“你也不能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

江城子对着胡骎这几日情圣一样的脸已经厌烦到了极致:“好,那你解释,我他妈被你关在这鬼地方,你就说来听听,你有什么苦衷,顺便给我逗乐吧!”

“胡骎选择忽略他的讽刺,我的确知道你是药人。”胡骎说着,一边观察江城子的脸色,“而且的确是在海南那次,给你检查的,是成老没错。”

“嗯,继续。”江城子怒极反笑,虽然已经早就知道真相了,但是胡骎亲口对他说出来,就像当初在胡骎家的大门外那番无情的话一样,还是让他觉得难受,他想不通,为什么他要给胡骎这样的机会,再跑到他面前,朝他得意地亮出摆了他江城子一道的种种布局。

不过好在比起当初,他只是有点难受罢了。

“但是白幼宁的事情过去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来,回国也只是想跟你和好,我压根、压根没想起你是药人这件事。”

“所以呢?”江城子简直笑迷了眼睛。

“所以,是你误会我了。”

江城子沉默了,他轻轻转过脸去,侧脸的轮廓让胡骎心里突然的一阵刺痛,他想起很久以前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江城子还是那个鲁莽热血的少年,而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看着他的脸。

胡骎在回忆袭来的那瞬间,几乎以为江城子听进去了他的解释,几乎以为江城子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就能对他展露出带着抱歉的暖洋洋的笑容。

“你他妈觉得我会信?”

果然……

果然是这样的,他就不应该指望能从江城子那得到一丁点,他本来应该得到的信任。

胡骎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实在没办法了,他实在拿江城子没办法了。

江城子从沙发上站起身,并且把刚刚拿在手上的用来解闷的报纸摔在了沙发上,这无比自然无比普通的一个代表厌烦的动作,却突然地激怒了胡骎。

怒火覆盖了片刻之前的绝望,在江城子经过胡骎身侧的时候,胡骎一把撂翻了他。

江城子摔得有点懵,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胡骎就压到了他身上,与此同时,他的手腕被胡骎从腰上取下来的皮带迅速绑住。

江城子终于不能镇定了,“你想干什么!”他冲着眼睛通红的胡骎吼道。

“闭嘴!”胡骎不想听到江城子再多说一个字,那被他极度喜爱的嘴唇只会吐出没大脑的恶毒言辞,于是他随手拽过沙发上一块布料——好像是装饰用的桌巾——将它勒在了江城子的嘴里。

江城子觉得害怕了。

胡骎撕开了他的衣服,然后是裤子,内裤是更加单薄的布料,甚至不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胡骎也撕烂了它。

江城子剧烈地挣扎,但无论他如何用尽全身的力量,胡骎还是顶开了他的腿,分开到最大限度,用膝盖压住他的腿弯,他像一只可笑的螃蟹,把最脆弱的肚子露在食客面前。

唾液沿着嘴角流了他一脸,他喊不出来,直到那个让人羞耻的地方传来撕裂的疼痛。

是的,羞耻。

无论他与胡骎曾经赤|身|裸|体纠缠过多少次,但现在,此时此刻,他觉得这是人生中最羞耻的时刻。

他的哽咽和□□都压制在喉咙里,那使得他听起来更加可怜,江城子一想到可怜这个词,就想要死在当下。

摇晃的穹顶,地毯与背脊剧烈摩擦,还有曾经最熟悉的,现在却无比陌生的,胡骎的喘息。

胡骎的脸在他的上方,下颚线条绷紧,眼睛充血一般通红,胸膛起伏,腰部来回的频率是最可怖的折磨。

那不是江城子认识的胡骎,根本不是。

“不……”

也许两个人都没有听到,江城子曾经微弱的请求,溢出了被眼泪和唾液浸湿的桌巾。

从那天之后江城子再没有跟胡骎说过一个字,不光是胡骎,他不跟任何人说话。

这种沉默对胡骎来说无疑是种折磨,时间过去一个星期,胡骎崩溃了。

他打了江城子。

江城子自然不是能忍揍的,于是两个人在卧室里激烈厮打起来,佣人听到动静上来看,却被胡骎勒令滚开。

这两个人之前打过一架,还是在多年前那间灯光昏黄的道场,木地板被踏出沉闷的□□、拳脚像风一样呼呼作响、少年人的汗水和伤口溅出的细小血珠混在一起——像调香师的杰作。

然而此时此刻的江城子和胡骎,与两头困兽无异,打斗毫无章法,一方要置对方于死地,一方要把对方制服到身体里。佣人们在惊惧中慌忙合上门,但躲在门后都被里面的声响吓得不敢动弹。

衣柜毁了,窗框毁了,地上全是碎裂的玻璃,还有一盆艳丽的郁金香垂在泥土里,被踩踏出汁液。

胡骎哭着吼道:“江城子!!!!”

江城子咬着牙,不回一个字,拼命反击胡骎的样子只会让人想起不共戴天。

胡骎觉得自己的门牙松了,眉骨也开了口子,皮肉翻开在空气里,自己感觉得很清楚,他没办法,终于发了狠,把江城子踢得站不起来。

“我只要你跟我说句话!说一个字都成!为什么要这样!”胡骎又哭了,这几天他流的眼泪比一辈子都多,他像个卑微到泥地里的窝囊废,无论怎么求都求不来江城子的一眼正视。

江城子还是维持着那个几乎僵硬掉的咬牙动作,努力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是他的腿骨裂了,用力只会让剧痛来得更加无法抵挡。胡骎看着他,心脏的刺痛又一波袭来,明明以为自己早应该疼得麻木了,但就像海浪永远不会断绝一样,那种非人的疼痛总是在挑战所有的痛觉神经的底线。

“对不起,对不起。”胡骎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跪下来抱住江城子。“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吧。”他想把江城子抱起来,但是用力后发现自己的肋骨断了,担心骨头刺到脾脏,胡骎正想叫屋外的佣人,肩颈上突然一阵剧痛。

江城子狠狠咬着他。

牙齿嵌进皮肉里,然后往中间咬合,最后牙齿碰在了一起。

江城子一甩头,胡骎肩上就嚯地涌出血来,溅了一小片在江城子脸上。

江城子愣住了。

他缓缓抬起手,碰到了嘴唇,还有半耷拉在嘴唇外面的一片柔软的血淋淋的东西。

他迅速地伸手指抠进口腔,把舌头都抓痛了,拼命往外面抠东西,随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脸上感觉到冰凉的触感,江城子抬起眼来,看到胡骎如漆黑的深海一样翻涌着的瞳孔。

胡骎的指尖轻轻触着他的脸颊,像是害怕摸一摸就会消失一样。

江城子不敢去看胡骎血窟窿的肩膀,他僵在原地,被迫接受着胡骎越来越混乱的目光,当他发觉不妙的时候,胡骎的眼光静了下来。

一瞬间,他的眼睛明亮得就像初识,心无芥蒂、通透潇洒、桀骜不驯。

那一瞬之后,胡骎的眼睛彻底黑了下来。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夜晚的海水像墨汁搅浑在里面,带着压抑的恶意。

江城子脱下鞋,归顺到一边,赤脚走在沙滩上,沙砾在脚底按摩,帮他稍微找回一点知觉。

他快没有知觉了。

他的活动范围自打架那日后得到了胡骎的首肯,不再仅限于别墅,而是这个岛的任何地方,刚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城子不惊讶是假的,因为不管是与渔民的接触增多还是直接走到有往来船只的沙滩,对于江城子来说,无疑是制造了不知多少可以逃离这里的机会,但是江城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就发现,胡骎果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江城子只要离开房子,他必定在一米开外跟着,不远不近,就维持着那么个不便交谈也不会跟丢的距离,江城子无法,首先是他压根不想跟这个人尝试任何的沟通,其次是……胡骎也再也没有尝试除了跟着他以外的其他举动了。

胡骎现在是那个比他还要沉默的人。

江城子走到海水与沙滩的交界线,细小的泡沫轻扑上来舔一下他的脚趾,又退回去,循环往复。江城子坐下来,随后便感觉到胡骎也在他身后坐了下来。

胡骎没有哪怕一次的懈怠,他不再工作、跑到这个偏僻的听不懂半句当地人方言的小岛来,自然也不再交际、不再眯着眼睛说些让江城子忍不住跳脚的话、不再露出危险的笑容、甚至……不再对江城子关怀入微。

他活着的最大使命好像都变成了这样木讷的,机器人一样的跟随。除此以外,再不做其他多余的事。

江城子打开带来的啤酒,坐在温和扑腾的海浪边,自顾自喝起来。

胡骎坐在他身后的不远处,把双腿蜷起来,抱着膝盖安静地看着江城子的背影,他的脑袋被海浪的声音淋湿了一样,有点晕乎乎的。

江城子很快喝完了一罐酒,便张开双臂躺下来,胡骎看着他,歪了歪头,眼皮垂了垂,有些困了。

这偏僻地方果然是不一样,江城子心想,他记忆中小时候的尧城,污染还没那么严重的时候的天空,也没有这里好看。

星光、海滩、爱人。

随便哪一样挑出来都足够使人愉悦了,但是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感受到哪怕是轻松的心情,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爱人是假的,美景自热真不了。

江城子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在仰脸看着一场海市蜃楼,过去的一年、两年……六年,在眼前模糊又清晰,那个初识时傲慢邪气的胡骎、笑容惑人把他拖进圈套的胡骎、手艺强悍会给他舀汤的胡骎、眼神真挚带了一身伤对他说“我回来找你”的胡骎。

竟然都是胡骎。

但画面在一帧帧推移,溶进了星空里,江城子轻缓地一呼一吸,就把那些都吹散了。

“喂。”他突然发出声音,把胡骎从迷糊的打盹中惊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以前在我家的泳池旁边说过,我甩你一次,咱俩就扯平了,有这事吧?”

这句话无疑是对着胡骎说的,胡骎嚯地站起身,前一秒还在惊喜于自己没有听错,江城子真的跟他说话了!但后一秒,等思量清楚江城子问的是什么以后,他又如坠冰窖。

胡骎从回忆里搜刮出这句话来,但也立马想起了这句话后面,自己还说了,就算被甩,自己也会追着江城子不放的。

他想补充这一点,但江城子躺在那,突然扬起下巴来看着他,那样平静的,不存在一丁点厌恶憎恨的眼睛,在被无视了那么久后,竟然就很自然地又看向他了。

胡骎怔愣的当口,江城子又说:“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们俩从这里出发,反方向游,谁先环岛一周,谁就算赢。”

“你赢了,不用说,我跟你在这呆一辈子,如果我赢了,你让我走。”

江城子还是维持着那个仰着下巴从额头上方看着胡骎的动作,胡骎呆了一会,像是终于消化掉江城子的赌局,然后很难受地摇了摇头:“不。”

江城子抬着眼睛看他,额头上挤出三道抬头纹,他轻笑一下:“由不得你选,胡骎。”他说完收了下巴,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海,“你要么跟我赌,还有赢的机会,要么就等着我死在这破岛上。”

胡骎倒抽一口气,又开始摇头,他的表情越来越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你控制不了我的,你控制我那么久了,这次我不会让你得逞,好笑了,我只听说过求生不能,还没听过真心求死,也不能的道理。”

胡骎站在原地,只一个劲地摇头,他伸出手,隔空摸着江城子露在海风里的额头。

“别这么对我。”他说。

江城子听了,似乎牵了一下嘴角,随后站起来往回走,路过胡骎身旁时说:“就定在明早吧。”

胡骎浑浑噩噩地回到房子里,佣人们都睡下了,除了隐蔽在屋外的保镖,这幢房子寂静地也像是睡着了。

说起来,这座岛其实是胡骎祖上的产业,没人知道胡骎祖上其实是大走私犯,在各小国之间的黑道势力雄霸一方,不过后来倒台了,留了这么个本打算用来做基地的小岛,胡骎他爹秘密守着,却不想这地方早就被胡骎知道了,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

重点是,这座岛的周长,是非常适合来一场比拼的。

胡骎一步步往楼上走去,模样就像梦游,其实连他自己都意识到了,自己有点不对劲。

但他一直觉得好累,累得除了让视野里充满江城子就不想干别的了。

他来到江城子的卧室,这扇门没有锁,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江城子才发现这个的时候还很生气。

他推开门走进去,江城子侧卧在床上,薄被搭在肚子上,只穿了内裤。胡骎绕到江城子的床边,蹲下来看着江城子的睡颜,然后他控制不住,伸手摸了摸江城子的脸。

江城子突然睁开眼睛,胡骎被吓着了,但是他只是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

江城子盯了他一会儿“你想来最后一发?”开口问道,“你想来也没关系,我也很久没解决了。”

他在说什么,胡骎觉得脑子更加混沌沉重,江城子是在邀请他?

“反正我要走了,以后也见不着,就当纪念,我现在看见你也不嫌恶心,我对你没感觉,所以当上床对象不会太膈应人。”

胡骎又呆愣了一会,然后缓缓地朝江城子凑过去,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那轻微的触碰让江城子的心脏“咚”了一下,他便发现自己还并没有到达毫无感觉的地步,正打算撑不下去就叫胡骎滚蛋的时候,胡骎已经离开他的脸,站起了身。

“你要走了啊。”胡骎歪着头俯视他,脸上是迷茫又悲伤的表情,屋里没开灯,看不真切。

“我不想让你走啊。”胡骎喃喃着。

“可是我更不想让你死。”

“你会活的好好的,对吧。”

“江城子?”

江城子醒过神来,“嗯。”忙答道。

胡骎看着他,深深地笑了,眼睛很温柔。

“我爱你。”

江城子应该感谢前一天晚上胡骎没有留下,如果他真的把力气都花在了床上,对今天的赌局实在是不利。

江城子和胡骎两个人站在海滩边做热身,这是个风平浪静的晴朗日子,海鸥在天空盘旋翱翔,不时掠过水面叼起条鱼来。

“差不多了,你呢?”江城子活动着胳膊转过头来问。

胡骎点点头,朝海水走去。

两个人同时将身体整个没入水中,分别面朝相反的方向。

“五”

“四”

“三”

“二”

“一!”

胡骎奋力地朝前游去,然后他听到身后,江城子含着笑说了一句“我们扯平了。”

他不用看也知道,江城子的身体在水中,会像一尾灵动无比的鱼,箭一般冲出去,他当初说“你甩我一次,我们就扯平了。”江城子就真的在这么做了。

胡骎在一次次换气中感受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他那么累,心脏却跳的前所未有的用力,要把所有的潜能激发出来,要拼尽全力,要最早到达终点。

大海广袤无边,是最后能够阻止他的东西了。

如果他最后一次仍旧被阻止了,那么就别再追逐了吧。

他真的太累了。

胡骎感觉到自己离起始点越来越近,四肢的爆发力被推到了最高点,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他觉得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

但是在即将到达终点的一个换气,他正好看到江城子披着最灿烂的水光冲出水面,他看到他带着重获自由的笑容看向了刺目的阳光。

[至少现在]

一年后。

江城子站在尧城的码头边,这时正值深秋,尧城的江面蒙着层肃杀的雾气,这座城市,尤其是这座码头,因为少了白幼宁,竟然萧索了很多。

这次江城子回来,是看中了尧城的一块地,他过去在尧城还有些人脉,毕竟放着浪费,索性用起来。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打算来尧城,这明明是近在嘴边的一块肥肉,不管是地产还是矿产或者娱乐业,江城子早就应该把手伸到这了,虽然现在还来得及,但毕竟还是损失了些财路。

“哥。”莫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城子并没有发现她语气中的怪异,扭头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玩回来了?”

莫珊说想回尧城跟以前的朋友聚聚,就跟着江城子一块来了尧城,她刚刚在女生们的聚会上,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嗯。”莫珊答应着,站到江城子的身边,她咽了咽口水,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他哥,那个让她根本没敢相信的消息。

那个人是个混蛋,辜负了哥哥一次又一次。

但是,也许那些事儿真的是误会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误会,那他,也够倒霉的了。

“哥,”莫珊忍了忍,还是打算说了“你知道胡骎回尧城了么?”

江城子看着远方的瞳孔颤了颤,“你发什么神经?”他微微怒斥回去。

“他被他爹带回来了,现在在尧城,就前几天的事,我、我听说的。”莫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说下去,江城子现在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但是如果不说,她又觉得,那会是个大错误。

“闭嘴,你现在该回去了。”江城子站在原地的身体纹丝不动,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下颚线已经僵硬。

“我、我还听说,他疯了。”

“我说闭……”

江城子脸上愤怒的线条终于破开,他满眼质疑地转过头来看着莫珊,那表情有瞬间的软化,就像在说:“你丫开什么玩笑啊。”

“他疯了,他住在疗养院,带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没人知道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在哪。”

是的,当然没人知道,江城子晕乎乎的脑袋里这么想着。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胡骎把我囚禁在那座叫什么武蓝的小岛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是怎么回来的,自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胡骎站在海边目送江城子搭上开往另一个大岛的渔船,朝着太阳的眼睛微微眯着,他笑起来,对江城子大声说:“我就不走了,但你不要回来找我,别再出现了。”

江城子那时候想,我怎么可能再出现在你这个混蛋面前,我巴不得一辈子别再见到你。

但是,这些只有他知道的事,也没法帮他明白,胡骎怎么就疯了呢。

江城子没再说什么,他平静地回到了行川。

只是脑子已经消停不下来了,胡骎疯了,胡骎居然住在疗养院,是谁这么无聊传这种损人的谣言。

江城子尝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想什么都好别再想那个人渣了。

但是,如果胡骎真的出问题了,那是不是说明,也许一年之前的事,真的是个误会?

江城子真想一拳打死自己,是有多贱,才会到现在都为了那个把自己当最好使的工具一遍遍利用的人找借口?是有多贱,他江城子是行川的老大,是手掌覆盖半个省的黑白通吃的人物,他怎么能,跟个男人好也就算了,还是被压的,这还不算完,为什么被哄两句就又倒贴上去给人利用!

就算胡骎真的疯了,那也是活该!

江城子把自己摔到床上,掀起被子裹住脑袋,房间里安静了几秒,他又霍地坐起身来。

操,不管怎么说,先搞清楚这事儿到底怎么个回事吧!

江城子捞过手机,找着个在尧城素有消息通之称的小子,打过去就直截了当问了这事,而对方没有任何迟疑的说:

“没错啊,我叔叔还是疗养院的主任呢,说是胡家这回栽了,老子刚刚被往下调职,儿子本来是个会做买卖的,最后进了疯人院,这不是时运不济么,对啦,江二,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哦我怎么忘了,你上学那会儿跟胡骎不是玩的好么,那你还真该来看看他,我听我叔叔说,一多俊朗的小伙子,现在的模样可怜啊……。”

江城子没再听电话那头那啰嗦的小子又嘀咕了些什么,他挂断了电话。

明天再去趟尧城吧。他挂断电话的时候这么想。

这里跟监狱差不多。

泛着冷光的栏杆虽然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但是也随处可见,江城子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大喊大叫的疯子,相反的是,这里安静得有点诡异,除了几个用神经质的不怀好意的眼神看他的的病人,其他人都是一脸神志不太清醒、懵懵懂懂的模样,江城子猜想,这要么就是些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要么就是药物作用。

而他,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见到了胡骎。

他们总是一别经年,然后又在根本未曾预想的情况下见面,两人总是带着被时光或者别的什么擅自改动过的神色。他们的邂逅,是鲁莽的小混混和傲慢的二世子,第二次见面,是冷硬的黑帮老大和深情的回头浪子,第三次……

第三次,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和另一个,已经疯了的男人。

医生为江城子打开房间的门,江城子走进去,接着他注意到,这间房的墙壁地板都贴了很柔软的泡沫板,家具简单稀少,并且边角圆润,而医生自认为体贴地开始给他解释这个状况。

“病人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自杀倾向严重,所以我们给他安排了这间房,我们有过很多这样的病人。”

江城子一边听着,一边走向了胡骎,他不明白,那样一个跟颓丧和忧郁无缘的胡骎,怎么就会想自杀呢。

胡骎此时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模样,扭头看着镶着铁栏的窗外,他露在条纹病服外的那截脖颈,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色的血管在下面,看不出半点生命力。

“胡骎。”江城子吞吐了颇久,才终于尝试着吐出了那个他觉得光说出来都倍觉恶心的名字。

但是这一次,当他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奇异的感觉到一股涌到心口的暖流,那是怀念的感觉,还有微微的悲伤。

胡骎朝他转过头来,江城子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的眼睛。

还是那样狭长飞扬的眼角,江城子从未承认过,每次那眼角的弧度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都会心跳漏拍;还是纤长的让人心痒的睫毛,江城子一直觉得那是胡骎身上最柔软的部分;还是深黑的像是黑洞的瞳孔,只是现在那里面蒙了一层白雾,无法消散的白雾。

胡骎,你难道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为他控制住了病情,他现在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也没再出现过自杀倾向了,最坏的状况也就是不愿意跟人交流,因为害怕转入自闭状况,我们也在尽力,不过比起他刚开始的状况,患自闭症算是幸运的了。”医生在一边算得上沾沾自喜地说着。

“你们是怎么帮他控制的?”江城子突然转过头来问。

“呃,用药和心理辅导,嗯,因为他的状况最好不要出屋子所以就没有让他参加其他活动……”

“我不认为他这种状况是能听得进心理辅导的。”江城子伸手指着胡骎的脸,那是一张完全木然的脸,不存在目光,不存在神情。

医生一时语塞。

“你们给他吃什么药?”

“这个,外行人知道也不会懂的。”

“你们竟然就这么关着他,我知道精神药物的副作用,他现在看起来很不正常,没人会相信他是胡骎的!”

“疯子疯了以后当然跟原来不一样,连疯子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疯了呢!”

江城子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没错,胡骎已经疯了。

他转过身,看向胡骎,而意外的是,此时的胡骎竟然也抬着头看着他。

虽然江城子不确定那双眼睛是否真的在看着自己,但他还是尽力看到对方的眼里去。

“我要离开这。”

胡骎突然开口说道。

江城子和医生都感到惊讶,不同的是江城子觉得心痛,而医生却有些慌神。

“他现在的状况还不能出院,接回家去你们也应付不了的,病人肯定会对束缚他的环境感到排斥,但是这是为了……”

“我要带他走。”江城子坚定地说,而胡骎已经又将头转过去默默注视着毫无意义的窗外了。

江城子伸出手,有些小心翼翼地触到胡骎的肩膀,他已经瘦得脱形,病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脖颈僵硬地扭着,固执地朝向一个方向,江城子抚摸到他肩颈的皮肤,突然就觉得忍受不了,这是他最熟悉的皮肤,细腻的冰凉的,现在居然又出现在手心了。

他慢慢抚摸着胡骎的肩颈,直到胡骎的肌肉不再紧绷,防松下来。

接着胡骎用了一个非常犹豫的断断续续的动作扭过头来,他迅速看了一眼江城子,没错,这次江城子能确定胡骎看的是他了,然后胡骎伸手揪住了江城子的风衣。

那一瞬间,江城子觉得眼泪涌了上来。

至少现在,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往前走吧]

莫珊对于胡骎再一次侵入到他们兄妹俩的生活中,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甚至会主动过来帮帮忙什么的,因为江城子不想再让外人看到胡骎这种模样,呆在江宅帮忙的就只剩张妈了,但江城子毕竟是个男人,要他把自己照顾好都难,所以莫珊觉得自己多少是在做好事。

于是这又将是一场新的同居生活,在张妈的长吁短叹、莫珊的沉默无语、和江城子尽可能表现得正常的日常中,开始了。

胡骎大概是离开了疗养院的缘故,变得稍微好动了些,只是没有再开口说话,江城子遵照医嘱,有事没事就跟他唠嗑,不管胡骎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是比过去罗嗦太多了。

莫珊看着这样的哥哥,心想胡骎就是他的劫,折腾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到一块了,虽然她没把握这回胡骎跟他哥能在一起多久,而且她也确定他哥也没这个把握,但是她希望一切不要再有变数了,不然她看着都累。

连张妈都说了,老天长眼吧,俩小伙子不容易。莫珊听到这就笑了,转过头想去调侃江城子“世界大同,长辈开放。”结果就看到江城子正在把胡骎往屋外拽,逼着人吃饭。

莫珊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这天张妈休息,莫珊也说要跟他那小男朋友出去,屋里就只剩两个没法自理的男人。

“诶胡骎,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江城子在尝试着做莫珊教给他的蛋羹,对于打破**蛋表现得犹犹豫豫,这时候客厅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但是叫胡骎帮忙,对方也不应,他只好放下已经磕破的**蛋走出去,而胡骎此时就坐在江城子响个不停的手机旁边,呆呆地看着不知道这间房的哪一个角落,完全对那摇滚铃声充耳不闻,江城子叹口气,接了电话吩咐几句后,也懒得去管那该死的蛋羹了,坐到胡骎身边就开始教训他。

“我说你别整天就知道顶着张游魂脸行不,帮忙递下手机都不干,你天生少爷命啊,还让老子给你做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手艺,你说你吃我的用我的,你帮忙做饭呗,把你摆这还要我下厨不是浪费了!”

胡骎一动不动,把他直接等同了手机。

“我擦,胡骎。”江城子伸手去掰过胡骎的肩膀,胡骎有点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就把头低下了。

这摸样……

这模样怎么那么小媳妇啊!

江城子抓抓脑袋,又伸手去推了下胡骎“你丫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啊,你以前比我还痞的样子呢?”

“不对,你那也不是痞,你那就是坏!坏到骨子里了!一肚子坏水儿!”

“我就奇怪了,以莫珊为首的一帮小姑娘,读书那会儿啊,怎么就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呢?”

“你说你小子不就是张得帅么,再长得帅还不是同性恋,我真想叫那些少女迷途知返。”

“不过说起来,读书那会儿,我人气其实比你高吧,嘿嘿,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我说你说句话啊,我这几天强迫自己跟你说话,多傻逼啊,净一个人叨叨叨,你还没好我也该神经了。”

“嘿,胡骎,说句话呗,你那天不是跟我说话了吗,你叫我带你走,我不是把你弄出来了么。”

“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力气么,还好你爹现在不想管你,不然我怎么可能把你这种有自杀倾向的疯子弄出疯人院,大家都说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看在我还挺对得起你的份上,你说句话呗。”

江城子停下来,专心地观察胡骎的表情,但不管他的视线要在胡骎脸上盯出多少个洞来,胡骎也还是半眯着眼,完全对外界没反应。

江城子瘪瘪嘴,又难过又气愤,还有点委屈。他站起身打算再去跟蛋羹周旋,但这个时候,像是察觉到江城子要离开的意图,胡骎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了。

但是这被江城子发现了。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而胡骎竟然又抬头扫了他一眼。

江城子觉得自己的嘴唇有点微颤,他觉得胡骎大概没那么难搞定了。

他呼了口气,问胡骎:

“你是不是不想我走?”

胡骎低着脑袋,仍旧没回话。

“那我走了。”他说完直接大步走向门口,认真至极的样子。

每一步迈出去的同时,江城子都默默希望着,胡骎能给出点反应。

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但是现在他终于觉得,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是希望胡骎哪怕是疯了傻了,对外界一点感知都没有,也能对他江城子有反应。

他大概是,真的太喜欢胡骎了。

江城子打开了大门,直直往外走去,他看见前庭的栅栏门,丝毫不停顿地推了开来,栅栏门发出吱呀的响声。

而他身后没有动静。

该死的。

江城子寻思着不如就出去买包烟吧,最近已经很多次想那东西了,虽然这之前他根本没有烟瘾可言。

他走出去又转过身关门,他最后抬眼看了看半开的屋门,而这一眼让他屏住了呼吸。

胡骎跑到了门口,似乎还有些气喘的样子,他看见江城子呆呆看着他,又欲盖弥彰的别过头去。

江城子还在脑子里迅速分析着,这是不是证明胡骎真的是对自己有反应的时候,胡骎又扭过头来了,他垂着眼睑,声音低低地说:

“别走。”

江城子怔了怔,停顿了不短的时间,然后他拉开那栅栏门,吱呀的声响惊动胡骎,他抬起头看过来,发现江城子正朝自己走过来,立刻慌乱起来。

江城子大步走到胡骎面前,也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胡骎这时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本来就高他半个头,现在更是高高在上。江城子抿抿嘴唇,鼓起勇气拉下胡骎的衣领,对着胡骎的嘴亲了上去。

他根本无法描述这个吻。

胡骎的呼吸在他的呼吸里,一切都那么亲切熟悉,嘴唇厮磨的感觉很好很好,他能感受到胡骎的鼻子、胡骎嘴唇的纹路、胡骎整齐的牙齿、还有胡骎的舌尖。而且他知道胡骎也在感受他的。

他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一大堆破事,好像都跟个戳破的气球似的,没了就没了,犯不着多计较,反正现在胡骎也成这个样子了,反正他还是对胡骎有感觉,反正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爱别的人了,索性两个人就这么过下去吧。

他一边跟胡骎接吻一边把对方往屋里推,并且没有忘记用脚踢上门。胡骎刚开始还处于异常被动的状态,但是当江城子把他推到沙发上的时候,那一下不轻不重的撞击像是激活了他,他抬起眼睛看着江城子。

江城子再一次愣住了。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熟悉了。

深黑瞳孔里涌动的□□,就像是能轻易将人淹没的海浪。

他伸出手,慢慢抚摸着江城子的脸,然后握住他的后颈,把他压向自己。

之后的一切都像脱轨的过山车一样失控,只是持续的时间比那要长得多,他们脱得一干二净,胡骎比任何时候都更尊崇于本能,他甚至不给江城子喘息的机会,把他一同卷入了那个放弃思考和情绪的世界。

江城子生涩的甬道让胡骎低吼出声,有一个瞬间,他几乎就要清醒了,但是记忆中残留的对江城子决绝背影的恐惧,让他又陷了回去。

房间里只剩下惑人的气味和不停歇的喘息,以及不愿稍作停留的两颗心。

往前走吧,不管等在前面的还有什么。

[我爱你啊]

医生率先从房间里走出来,江城子迎上去,“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患者心理防线顽固,深度催眠进行到一半就失败了,我本来想让他自己说出心结,但是他这个状态,还是不宜催眠,不然会起反作用。”

“你甭跟我讲这些,”江城子抬手摇了摇,“反正我也搞不懂,你就说,能不能治好他,要多久。”

医生皱起眉来,摆出了苦恼的表情,“事实上患者现在同时具备了多种病症,回避型人格、边缘性人格……”

江城子再次抬手打断他,“都跟你说别跟我讲这些,这么说吧,治不好是不是?”

医生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江城子:“严重成这样,能完全治愈的几率渺茫,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他的平静和循序渐进地走进他的内心,药物治疗已经不必了,最好是能让他重视的人经常陪着,多开导,指引他回忆好的事情和期许未来。”

江城子沉默了一阵,点点头,随后便让张妈送医生离开了。

他走进房里,胡骎此时正阖眼睡在床上,看上去有点累,这很好,他前段时间成天都一个表情,不会累也不精神。

江城子走到床边坐下来,胡骎感受到床垫的下陷,立刻就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这回的心理医生靠谱多了吧,反正我是觉得他还挺认真的,不像前面几个,都挺不把病人当人的,光想着理论来理论去,读书读太多了吧。”江城子轻松地打趣道。

“嗯。”胡骎凑过来抱住江城子的腰,他现在少言寡语的,但是却极其黏江城子,倒真像智力退化到孩童时期一样。

江城子给他抱得相当舒心,以前的胡骎可没这么乖顺,凑过来也总是攻击姿态,换个角度想的话,胡骎现在的状态也挺称人心的。

但是他还是希望他好起来。

那样他至少也可以认真问问胡骎,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

而且,这样把还顶着“精神病患者”头衔的胡骎留在身边,他也知道自己的立场无法坚定,但凡哪个人跑来要接走胡骎,他都是没资格留他的人。

江城子想着,不由皱起眉来,“你说你丫到底什么时候肯恢复啊。”他看向胡骎,而胡骎像是不耐烦一样,把头别到一边。

“你记得些什么?你尝试着回忆回忆?”江城子来了劲,追着问,脸也使劲凑到胡骎眼前,“你不愿意跟医生说,你跟我说呗,我不告诉别人。”俨然成了哄小孩的语气。

胡骎更加不耐烦了,拉过被子躺下,背对着江城子打算继续睡觉,而江城子不依不饶,从胡骎背后探过脑袋去,直在对方眼前晃“说呀,跟我害羞什么,你记得我吧,我跟你说过我叫江城子,你还没叫过我的名字呢,你……唔。”

胡骎就着极近的距离,吻住了江城子的嘴。

江城子被亲得晕晕乎乎的,甚至还抽空想了下,胡骎怎么在这些事上表现得一点都不像脑袋有问题的人。

等江城子快要窒息了,胡骎才放开她,然后垂着眼睛低声说了几个字。

“什么?”江城子还处于缺氧状态,迷瞪瞪地眨眨眼。

胡骎又重复了一遍,这回他听清了。

胡骎说的是:“江城子。”

江城子愣了愣,然后慢慢笑起来,甚至还感觉到微微的,像是羞涩的情绪。

这个世界上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能让他的心脏软成一朵云,能让他的血液里全是糖类的人,只有胡骎了。

江城子走在幽静的小巷子里,这里隔几步就种了棵少说几十年的老树,盆栽吊兰簇拥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巷子狭窄,稍微大点儿的车都开不进来。

江城子到这来,是来找成老的。

他知道如此贸然拜访会太突然,但是成老大概是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了。

他当初从武蓝岛上回来,就立刻找到了成老,他没忘记自己当初答应要救人家儿子的,但是似乎有人先一步顶了他的功劳,就是那个一直守在成闽之身边的少年,至于用了什么法子,他自然不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成老当初确实是让他觉得失望,所有人都抱着目的来到自己跟前,任谁都不会好受,他果断告辞了,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成老有交集,结果这回他主动找回来了。

江城子按照地址上的门牌号找到了一方院落,那大门上甚至有两个朴素的铁环门扣,江城子没多做犹豫,伸手扣了门环。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门被从里面打开,面带笑容的成老穿着白色的太极服,两手维持在拉开门的动作上。

“小、小江?”

江城子低了低头,“成老,没打个招呼就找过来,不好意思。”

成老却像是有些要喜极而泣了,“孩子,孩子啊,”老者不知所措地喊了两声,才总算犹豫地伸出手拍着江城子的肩膀:“快进来,我真没想到你还愿意来找我。”

江城子跟着进了屋,一抬眼就见到屋里还站了两个男人,分别是成闽之和那个少年。

成闽之显然不认得他,有些探询地看向自己的父亲,而那少年看他一眼就完全忽视他了。

江城子第一次看到清醒的成闽之,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却也还是为他感到高兴,一联想成老来开门时脸上残留的笑容,那什么天伦之乐,成老应该是如愿以偿了吧。

江城子正不晓得下一句该说什么,成闽之就转过头去对那少年说:“你不是要出去?走吧。”两人便出去了,江城子觉得惊讶,这人眼神太毒了吧,都没搞清楚他是谁,就主动避开。

成老上前来拍拍他的背:“正好饭点了,就在这吃饭吧。”

两代人面对面坐在餐桌边,就着饭菜和一点酒,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时隔一年,当初的那些怨怼也好愧疚也罢,竟然也都烟消云散了,成老觉得打心底里欣喜,不断夹菜给江城子,气氛自然而然,变得极其融洽。

江城子忍了许久,终于找机会开了口:“成老爷子,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个事。”

“嗯?问啊。”

江城子觉得在这么好的气氛里在提起那些破事,是有些煞风景,便吞吐起来。

“嗨,你小子什么时候变这幅德行了,比我儿子还磨叽!”

“我想知道,嗯,海南那回,胡骎查我,他到底是想干嘛?”

听到这,成老果然不再一副爽朗脸孔,眼里闪过一瞬的羞愧,却还是认真回答起来:“嗯,胡骎那个年轻人?我想想,要我说,应该没报什么明确的目的,他找到我的时候,只说想知道你的身体做药有什么功能,但是我当时除了勉强验出你身体被做过的初步改动以外,其他的也毫无进展了。”成老皱着眉头,又想了想:“但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觉着你的身体对自己有什么用的,似乎只是为了把你了解的全面点儿,诶,那时候他是不是在你旁边暗地里倒腾什么事儿啊?”

“嗯,”江城子点点头,“我跟你提过我干爹,白幼宁,我就是给他炼药的,胡骎当时是想通过我扳倒白幼宁。”

“白幼宁?”成老挑了挑眉“你可没跟我说你干爹是白幼宁啊,这么说就能解释了,胡骎如果想往你身上得到点儿什么,我验不出来,他应该急才对,但是我跟他说我没办法,他也就爽快地带你走了,大概只是想从这事儿上找到点什么能制衡白幼宁的办法,但是找不出,也就没再管了,何况那么多年,如果他还惦记这你这身药,应该还会找我或者找我同行,但是我没听过任何消息。”

江城子沉默地坐着,成老并没注意到,而是顿了顿,又接了句:“小江我知道你解不开这个结,但是我觉着吧,这年轻人对你是真心的,就像那个妖……就像那个整天跟着我儿子的小子,虽然是做了些畜生事,但的确对我儿子是真心的。”

江城子手里捏着双筷子,慢慢抬起头来,朝成老苦笑了下,“反正现在也没人能给我讲清楚这事了,我就等他醒过来跟我讲吧。”

江城子回到家,才进门胡骎就凑过来了,宠物一样,搞得江城子又想起小王八来。那胖猫一直寄养在莫珊家,江城子失踪的时候被莫珊拿去照顾的,等江城子从武蓝回来准备把猫还给他,他却不要了,莫珊知道他是不想睹物思人,虽然把这词用在自己哥哥身上实在有够恶。

江城子问胡骎:“你记得小王八么?”

胡骎一如往常的不愿理他,只是往他脖子上嗅,自顾自亲吻起来。

江城子觉得有点烦躁,推开胡骎,撑着对方的肩膀又问了一遍:“你还记得小王八吗?是你送我的,你还求我养着他,不然就不晓得还能在我身边留下点什么。”

胡骎充耳未闻,江城子觉得胡骎的体温在上升,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想做。

胡骎一把打开江城子的手,把江城子压在了门上。

他现在光想着这个人的味道,就已经不能自已,他以为自己会想往常那样得到满足,没错,这个人能够满足他,这个人比医院里那些难看嘴脸的医生护士、比任何他不想被接近的人都要好,他想每时每刻这个人都在身边,他可以抱着他、可以亲吻他、可以进入他。

没有人能比他更让他觉得舒服,觉得快乐。

但是江城子突然哭了起来。

首先是细微的抽泣、然后变成压抑在喉咙里的哭腔。

他慌了神,他捧起江城子的脸,只来得及看一眼对方脸上的泪痕,江城子就甩开了他。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再有其他举动,眼睁睁看着江城子滑坐在门边。

他突然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疼痛抓住了心脏,这感觉太熟悉了,让他觉得如坠深渊一样恐怖。

为什么呢?他不想变成这样的,他一点都、一点都不想看到江城子伤心,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让事情变成这样的,以前多好啊,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那时候多好啊,但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需要个人拉他一把,他觉得累,但是他不想再往下掉了,身后有什么在拽着他,一直往深不见底的地方拽,他需要有人拉他一把。

江城子、江城子。

胡骎抓住了江城子挡住眼睛的手,江城子看见胡骎眼睛里飓风一样狂乱的神色,他哆嗦着嘴唇,只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就晕了过去。

江城子坐在原地,窗外日落西山,室内在迅速变暗。

他伸手想把胡骎架起来,但是浑身使不上力,要么就是跟成老喝的那几杯酒,要么就是他真的太累了。

最后他把胡骎的头挪到自己腿上,对方发出绵长平静的呼吸,睡得安然,江城子也就暂时放了心,呆在原地不想动了。

还有,他听清了,胡骎说的是:“江城子,我爱你啊。”

他这次深信不疑

[完结:就像生存的载体不是血肉一样]

胡骎的昏迷是因为进入了自我修复状态,医生这么说。

江城子并不晓得胡骎是要修复什么,他自个儿强行关闭的记忆还是对于自己带给他的伤害?

也许当初真的伤他太深也说不定,江城子想着,伸手轻轻摸了摸胡骎的脸颊。

他回想起在武蓝岛上,胡骎每次看他时痛苦的神情,以及逐渐无力变得灰败的眼睛,他早该发现的,那个时候,胡骎大概已经撑不住了吧。

如果他肯拿出一丁点信任,好好听胡骎解释,如果他不是那么执意地相信胡骎从来对他没有过感情,如果……该死的,胡骎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他吧。

正当江城子痛悔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冲冲的脚步声。

“少爷,外面有人找,说是,说是胡骎的母亲。”张妈有些慌张地跑进屋子,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江城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么?胡骎的……妈妈?”

“没错。”张妈可劲儿地点着头,她觉着那中年女人太可怕了,一幅不把儿子还给她她就咬人的模样。

“哦,我出去看看,嗯,张妈你就到厨房给我们弄点喝的吧。”

江城子稳了稳心神,心下也实在琢磨不出胡骎的妈这时候找来是想干什么,如果是来干涉他把胡骎从疗养院带走的话早该干涉了,为什么现在才出现。除了怀着这样的疑惑,江城子还带着微妙的紧张,毕竟这是胡骎的妈啊,而他呢,他应该算是胡骎的男朋友?

江城子就这么忐忑不安地下了楼,第一眼便看到坐在客厅的胡母,对方的着装一看便价值不菲,妆容倒也细致,只是神态真的称不上好,憔悴焦躁,让江城子看了更觉得不敢上前。

“您、您好。”

“我儿子呢?”胡母抬头便问,气势汹汹。

“呃,他在楼上。”

胡母一秒不耽搁,站起身就往楼上去,江城子注意到她把手包落在沙发上,还巴巴地给拿上,跟着一块往楼上跑。

胡母推开她看到的第一扇门,果然自己的儿子就躺在里面,她顿时觉得心情难以自抑,眼泪立刻出来了。

“小骎啊——”

江城子跟上楼来就听到这么声呼唤,差点没笑出来,感情胡骎的小名就跟个蛇妖似的?

但他也不敢光顾着憋笑,毕竟床上还躺着昏迷的男友,床边还趴着自己的岳母。

胡母却在床边哭了开来,一边哭一边喃喃念叨,也不知道她在埋怨谁埋怨什么,总之纸巾快用光一盒,胡母才停了下来,而江城子觉得自己的耳膜已经不堪摧残随时准备光荣就义了。

“你别想一辈子就这么霸着他你知道不。”抽噎完了,胡母总算能说清话了。

江城子愣了愣,没明白她意思。

“要不是胡骎他爸是个没心没肺的,说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给别人照顾!”

“我告诉你,总有一天我儿子会回到正路上来的,等他把病治好了,他就会知道,害他得病的人根本不值得!”

“你不要以为你们那点事我不晓得,我早就知道了,是你把小骎带坏的,他以前天天换女朋友,怎么就突然喜欢男的了呢,还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把脑子也搞不清楚掉!”

“怎么、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呢,小骎那么懂事,那么厉害的孩子,怎么就给绊这了呢。”

江城子在一边听得不是滋味,竟然也十分理解胡母的心情,就一直没吭声。

“你说,你对我们家小骎是不是真心的?”

江城子本以为胡母都不想跟他这个“罪魁祸首”说话呢,结果对方突然扭过头来,可以说是凶神恶煞地对着他来了这么一句。

“是、是真心的。”他忙说。

“你磕巴什么!你还犹豫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骎为了你都跟家里闹翻了,早就闹翻了,后来我们也不想管他了,结果他又突然失踪,等把人从武蓝接回来就发现不正常了,他那时候都不会说话,什么人也不认识,不看紧了就拿东西划自己,家里都不敢放杯子盘子,后来实在看不住了,才送疗养院的,你以为我忍心啊,还不是他爸爸,他爸爸都不想管他了啊……你说,他怎么就能为了你这么个不把他当回事的人折腾成这样呢,他过去为什么人上过心啊。”

江城子犹如被迎头痛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他面前的胡母又开始哭了,作为母亲的伤心的脸庞深深刺痛了江城子,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胡骎,胡骎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被吵到了,也可能梦做的不舒坦,正微微蹙着眉。

胡骎到底都为他承受了什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他是真的了呢?

胡骎说了一遍又一遍“真的”他怎么能怀疑呢。

胡骎背上还留着为了救他挨的虎爪的伤痕,胡骎的手还因为他再也不能弹琴了。

这些事他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胡骎在自杀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江城子觉得自己要死了,胸腔里横冲直撞的疼痛快把他整个人都撕裂开,他伸手摸索到胡骎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

他忍下涌到眼眶的眼泪,对胡母郑重地说:“就算胡骎一直好不了,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胡母抬起泪眼看着面前的青年,她对青年是有印象的,好多年前,胡骎还在上高中那会,被群小流氓劫道给弄进了医院,就是这个青年带了花和水果来看自己的儿子,那时候她还挺高兴的,因为自家儿子性子冷,身边也没什么朋友,难得有个看上去挺阳光的男孩愿意来给他探病。

胡母看着江城子的眼睛,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你妈可真不好对付,你知道,我最怕女人哭了,你妈哭起来真恐怖。”

送走胡母之后,江城子回到胡骎的床边,给他调整了一下还能源的点滴,然后坐了下来。

“原来你早跟家里出柜了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看来我真把你误会惨了。”

“对不起啊。”

“你要是肯原谅我的话,就醒过来吧,不兴这么睡的。”

“胡骎,是不是要我跟你说我喜欢你你才醒?”

“行,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我江城子可稀罕你了。”

“胡骎……”

江城子趴在胡骎的床边低低哭起来,哭累了,竟然就睡了过去。

我爱你啊。

江城子看着面前的胡骎,对方面容模糊,他却知道,这是胡骎。

那样气息微弱的告白,用的是江城子最为熟悉的,胡骎低沉的声线,江城子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才犹豫地朝对方伸出手去。

胡骎害过他,害他对不起白叔,害他妹妹被人□□,害他把黑道一条路走到底,害他永远有不起干净的未来,最狠的是,害他痛苦绝望,失恋失成一幅最没种的孬样。

但是胡骎说“我爱你”,他相信,没有必要再列举证据了,他相信。

江城子伸出去的那只手终于碰到了胡骎温热的皮肤,他抬起头看向胡骎,发现先前那瞧不清晰的脸倏忽明亮起来,毫发毕现。

胡骎笑着注视他,与刻在记忆深处的那张少年的脸渐渐重合,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带给他第一次深深悸动的人。

我也一直爱着你啊,你这个……

江城子在胡骎的床边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发现刚刚做了个腻歪死人的梦,也来不及去吐一场,他眼睛还眯着就本能地就伸手摸了摸被子里胡骎的手,像是确认对方还在。

但是当他摸到胡骎的手指时,他的手被极其自然地反手抓住了,自然到,好像之前的胡骎没有昏迷数日。

江城子忙抬起头,对上的竟然是胡骎异常清明的一双眼睛。

“你睡了好久。”胡骎微微笑一下,眼尾却有微乎其微的躲闪。

江城子愣了半晌,才回一句:“你丫才是睡更久的人好吧。”想想这不是重点,就又忙着凑近问:“你好了?”一边盯着胡骎的脸上下左右地逡巡一周。

胡骎像是不敢面对江城子的眼睛,忙把脸扭向一边:“我听得到你说话,我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你想明白什么了?”

胡骎重又把头转过来,这次看着江城子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江城子忍着别扭,不偏不倚地接着胡骎的目光。

“我就是想明白了,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江城子怔了怔,咧嘴笑起来:“感情你睡着觉还能想事儿啊。”结果下一秒被胡骎倾身抱住了。

那不是多用力的一个拥抱,甚至还带着点小心翼翼,江城子的下巴搁在胡骎的肩上,胡骎疏于打理而过长的发尾翘起来,搔在他的下巴上。

他伸手也抱住了胡骎。

“你不会再走了对吧?”胡骎在他耳边问。

“我还能走哪儿去啊,”江城子把鼻子埋到胡骎的衣服里,“你这个离了大爷我就又疯又傻的小媳妇,我不得好好守着你。”

“嘁。”胡骎笑了一下。

“还有胡骎,对不住,我那时候误会你了。”

“你以后别再误会就成。”

“你以后也别再骗我,我心理yīn影。”

“这个肯定不会了。”

“那咱俩这回就真的扯平了,你错一次我错一次不是。”

“嗯。”

千帆过尽,他也只想和这个人呆一块儿过一辈子而已,这本来就不是多奢侈的愿望,现在终于实现了,说不上多幸福,但就是浑身都安逸了,安逸得好像就此睡过去也不会留有遗憾。

我离了你会活不下去。我离了你也是。

这不是多惨烈的情形,不过就是互相喜爱互相拥有的两个人,依赖着对方活下去而已,就像生存的载体不是血肉,而恰好是某个人。

[番外一:田园度假就田园度假,哪来的野战!]

胡骎又乖乖接受了几个星期的心理辅导,才算摆脱了疗养院的监管;莫珊把小王八送回来了,但女生还颇舍不得那只胖猫,按住□□许久才离开,于是小王八就一脸倒霉相地趴沙发上,江城子过去抱它才幽怨地嗷嗷撒起娇来;而张妈这段时间也算是为了两个青年劳心劳力,江城子便逼着她休假,还拉上胡骎一起开车把老人家送回乡下老家。

而来到张妈的老家才发现,这村庄竟然是片相当不错的度假区,淡水湖长竹筏果林农家乐一应俱全,江城子来劲了,兴冲冲地问胡骎:“不然咱俩就呆这玩几天?”

胡骎自然微笑应允,抬头看一眼密林缠绕的湖边,笑得更深了。

于是两人便留了下来,张妈开心得不得了,第一晚就是在张妈家里吃的晚饭。

张妈是独身,但她一回乡左邻右舍就都凑来拜访,可见她过去与村民也是十分亲厚的。

隔壁十六岁的小桥也跑来帮忙张罗晚饭,她本来是想来看看小时候最疼她的张姨妈,结果一进门,就盯着两个陌生的青年,不会动了。

这回江城子竟然异常敏感,首先发现了这个目光发直的小姑娘,伸胳膊肘捅了捅胡骎,“诶,有小女孩儿看你。”

胡骎闻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小桥,而对方早已慌忙把目光转开了。

胡骎笑笑,没说话。

江城子不由自主地撅了下嘴:“得,人小女孩儿肯定看上你了。”

胡骎还是笑笑,仍旧不说话。

江城子有点火,心想得瑟什么啊,但是又不好表现出来,自己也知道这情况自己要是表现得像吃醋那就太跌份了。

结果当天晚上,江城子和胡骎准备留宿张妈家,江城子帮忙收拾晚饭残骸,出门来丢垃圾的时候,又遇上了小桥。

正青春年少的女生扒着栅栏,踮脚站在隔壁院子,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在夜色里竟然极好辨认,直直看着江城子。

江城子扔了垃圾,反身回屋的时候扫了她一眼,女生就像被吓到一样往回缩了缩,却又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闪躲地看着江城子。

“你、你是张妈说的少爷吧。”小桥竟然率先开口了。

江城子停下来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叫小桥是吧,还不睡么?明天不上课?”

小桥似乎是因为江城子知道她的名字而有些激动,又踮了踮脚尖,轻轻点头:“嗯,我叫霍小桥,那个,明天周末,不用上课。”

“哦,”江城子又点点头,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变得异常有长辈模样了,“不过小姑娘要多睡觉,我妹妹说那样皮肤才好。”但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幼稚,让小桥忍不住被逗笑了,举止也轻松起来,她把双手搁在栅栏上,下巴搁在手背上,看着江城子:“你见过萤火虫么?”

“萤火虫?那玩意儿小时候见过,现在空气污染那么严重,早见不着了。”

“那我带你去看我们这的萤火虫吧,水月洞那边,这个时候萤火虫可多了。”

江城子有点意外接到这样的邀请,他抬头看看二楼亮着灯的窗户,问小桥:“那我能再带个人么?就那个跟我一块来的,呃……大哥哥。”

哪知小桥瘪了瘪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江城子犹豫了会儿,就跟着小桥去了。

而胡骎在屋里等江城子倒个垃圾半天不回来,心火跟□□都烧得够旺,只得下楼去找,结果出门半个人影见不着,胡骎突然有些慌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慌,哪个方向都不可能说明江城子会再次离他而去,但他还是抑制不住那种曾经把他拖入深渊的情绪。

幸好这时候隔壁小桥的妈妈出门收衣服,见他四处张望的样子就多了个嘴:“小伙子,找你朋友啊,你朋友跟着我家囡囡去玩啦,说是去看萤火虫。”

胡骎想了一下对方口中的囡囡,眉头缓缓皱起来,朝小桥妈妈点点头,就回身上楼了。

大概一个小时后江城子才回来,而胡骎正靠在床上看书,江城子挺高兴地蹦上床,一个劲儿地夸那什么水月洞漂亮得不行,萤火虫怎么怎么闪闪发亮,跟个怀春少女一样满口浪漫景象,他自己是没发觉,胡骎却听得火大,只消稍微想象一下江城子是跟个一见面就盯上他的女人在那些言情小说里常出现的场景里嬉笑,胡骎就恨不得立刻把江城子按在床上拆吃入腹。

但是……

他转念一想,就觉得这样肯定没法让江城子长记性,跟田园少女去什么萤火之森,哼,还不如跟他。

胡骎放下书本,对江城子说:“明天让那小女孩儿带我们再去一趟。”

江城子想起小桥摇头的模样,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声好,其实他更想跟胡骎一块去的,怎么说,情侣之间的浪漫?

江城子被自己的想法臊红了脸,胡骎看他变幻的脸色,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第二天小桥自告奋勇地跑来给两个青年当导游,于是江城子被小桥彻底缠住了,少女过于热络的态度终于让江城子意识到自己才是被看上的那个,忍不住用求救的眼神去寻找胡骎,结果胡骎兀自淡定地该钓鱼钓鱼该泛舟泛舟该摘果子摘果子,好像完全沉浸在了度假的悠闲状态中,江城子不免更加烦躁。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江城子也不打算再去什么水月洞,玩笑了,被小桥骚扰了一整天,晚上还要送上门去?这会给小姑娘造成变相鼓励的!

他本来以为胡骎玩了一整天,也该累了,结果胡骎却在堪堪要与小桥分别的时候,异常轻松地说:“小桥,最后一站是水月洞吧。”

小桥看看江城子又看看胡骎,内心似乎在挣扎,到底要不要把这两个人带到那处——她本来以为会是她与江城子的独有回忆的地方,但是又想着江城子总归要离开,多跟他相处也能让他更加记得自己。

小桥还在犹豫,胡骎就自顾自走出去了,“我们走吧,晚了萤火虫似乎就不活动了。”

江城子与小桥无法,只得跟上去带路。

等来到了水月洞,三人看着面前奇妙美丽的景色,也都在心里庆幸这趟来的好。

水月洞是这方圆数百里水域的源头,从山壁上开了个天然洞口,山泉潺潺流出,四周的植物尤其茂密,这些景色在日间已经让人心旷神怡,到了夜晚,却另是一番韵味,几乎迷惑人心。

这时的水月洞,伴着温润缓慢的水声的,是在夜色里莹莹发光的昆虫。四下浮动的亮点将视野之内都笼上一层迷离的光雾,有时候以为空气是静止的,却会被一两只活跃的萤火虫打乱气氛,光点都炫动起来;有时候以为那些小昆虫high得都要扑到你头上来,却在下一秒,光点移动的速度又突然慢下来,空气温柔得让你不忍出声打扰。

江城子虽是五大三粗的爷们,却对这样细微可爱的事物最没抵抗力,这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眼睛亮亮地追逐着空中的光点,一边小声跟胡骎说着:“你看你看,这只要飞到我手上了。”

胡骎转过头来看他,正看见他映着斑斓光彩的眼睛,那里面是小孩子一样兴奋雀跃的神情,胡骎觉得,这双眼睛比那什么会发光的虫屁股诱人太多了。

他轻轻抓住江城子的手,对方抬头看他,他伸食指在唇边竖了一下,然后慢慢把江城子往旁边的密林里带。

江城子意识到胡骎是想甩掉小桥,一时失措起来,虽然他也很想跟胡骎单独呆一会儿,虽然小桥是当地人,对这片地方再熟悉不过,水月洞离她家也不远,虽然……

“诶,这样不好吧,小桥她……”

江城子接下来的担忧被胡骎堵住了。

自然是用嘴。

“你再提别人的名字试试。”胡骎抵着他的鼻尖,低声说完,便又凑上来吻他。

空气中是潮湿的植物气息,黑暗里还有光点在缓慢闪烁着,江城子往后推了一步,伸手扶住了身后的树干,手下是柔嫩的藤蔓蜿蜒,带着微微湿气。江城子觉得脑中像突然被蒙上一层黏湿的布,只有蠢蠢欲动的欲望是一片温柔混沌里尖锐的部分。

不远处响起了小桥的声音:“阿江哥阿江哥,你去哪儿了呀。”

江城子已经顾不上旁人,在胡骎越发激烈的舌头和指法下,觉得身体已经软得像盘在树上的藤蔓,甚至比那个还要无力。

这不是室内,甚至不是还稍微有隐私保障的车厢,这是真正的野外,植物虫鸣充斥身畔,都是些有生命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正睁眼瞧着他们。江城子的衣服被胡骎急切地剥下来的时候,他蓦地有种曝露的惊慌,但是那也只存在了一瞬,因为胡骎吻在了他的胸口。

那些绵密又迅猛的亲吻,带着暧昧唾液的滋润,几乎遍布他的全身,两具年轻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汗水像这世上最好的胶水,把他们粘地几乎要融在一起,但这些并不能令胡骎感到满足,他像没有出路的困兽,急乱之下一口咬住了江城子的颈侧。

“唔——”

江城子吃痛的□□像一记灌满吗啡的强针扎进了胡骎的身体,他终于无法忍耐,伸手勾住江城子的大腿,一把抬了起来。

萤火虫还在轻快地跳着舞,小桥早已离开,这片静谧的树林只有一丛树冠在不安分地颤抖着,而那些调皮的光点像是好奇这样不同与往常的动静,纷纷聚拢过去。

在光源最甚的中心,是透着神秘与疯狂的肌肤颜色,和沉入深谷的喘息……

干!胡骎你大爷的!下次不要再在一堆虫子中间发情了,你知不知道当时有萤火虫停到我身上啊!

嗯,那下回换个没虫子的地方,山间温泉怎么样?

□□大爷的!

[番外二:迟到的制服诱惑]

许久不见的白幼宁居然打来电话,说会抽空来行川一趟。

刚度假回来的江城子和胡骎都紧张起来。江城子是源于家犬心态,某人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家老婆都要摇起尾巴来了;而胡骎,他与白幼宁的关系,“曾经的敌人”这一层不算什么,最具威胁性的是,“曾经的情敌”。而且,胡骎的眉又皱深了一分,他还不确定是不是现在的情敌。

白幼宁如期而至,江城子万分积极地去接机了,胡骎默默跟着。

而当白幼宁一身轻便风衣,薄围巾松搭在肩上,从人头攒动的机场走出来的时候,胡骎不得不摆出如临大敌的状态。

因为白幼宁出现的地方,实在有种周遭太庸俗的对比感,大概只有江城子会对这样众人都不敢伸手够一够的人,无动于衷吧。

江城子摇着尾巴凑上去,“白叔你来了。”一边低头想帮对方拿行李,结果发现白幼宁两手都插在口袋里,一副再清闲不过的模样。

“起开起开,靠那么近干什么。”这突然□□来的一把男声把江城子和胡骎的注意力都瞬间拉了过去。

只见白幼宁身后闪出个人来,两手都拉着行李,往白幼宁身前一挡,大概高了白幼宁半个头的身量竟然将气势强大的白老大完全挡了。

江城子愣住了,随即辨认出这是池远,紧接着,想起了很久远的那通电话。

白、白叔跟这个人在一块啊……

池远挡在他跟白幼宁之间,那眼睛瞪着他。

而胡骎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他看一眼脸色有些不善地推开池远的白幼宁,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胡骎想不通,凭什么他要呆厨房洗碗,而自家老婆要跟那个觊觎他多年的老男人去逛后花园兼回忆往事?

而且……

“**,老白难道就这么喜欢嫩的?老子还不是正值青春!”

而且为什么要跟池远这个二货一块洗碗?

池远自从被白幼宁指派来厨房帮忙,就一直在不忿地嚷嚷,搞得胡骎耳根不得清净,正当他准备把池远赶出去的时候,池远突然冒出一句让胡骎觉得热气冲顶的话来。

“不然我去找件校服来,老白不是最喜欢那小子穿成那样……**,我脑子坏了才会这么干!”

穿校服的江城子……

那姓白的也太恶趣味了吧,制服诱惑?但是……

胡骎陷入到少年时代江城子穿着校服整天在他面前晃的回忆中,突然觉得口干起来。

“阿江,受欺负了就回来。”当时白幼宁这么说着,竟然伸手摸了摸江城子的脑袋,随后淡淡看一眼胡骎,就跟池远并肩走了。

胡骎回想到这里,妒火越烧越旺,觉得哪怕白幼宁走了,隐患却还是在的。他一把将正在给小王八喂食的江城子拉到身侧,冷冷地问:“你校服还留着没?”

“啊?”江城子被问得一头雾水。

“高中时的校服,现在找得着么?”

“我哪知道啊,你要干嘛?”

胡骎板着张脸,在江城子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中钻进卧室,接着便是一通翻箱倒柜的声音。

“喏,穿上。”

蓝白相间的运动校服抛到江城子面前。

“?”江城子坐在沙发上仰着脸看胡骎,满脸问号,小王八赖在他的臂弯里。

胡骎呼口气,忍耐下那种丢脸的急不可耐,俯身到江城子耳边。

“穿上吧,我想看看你以前的样子。”

果然,这鼻息呼在耳朵上的招数总是对江城子百试百灵,胡骎看着面前的青年红透了脸,眼神里竟然也染上了受蛊惑的神色。他看着胡骎,也想象着胡骎多年前的模样。

胡骎伸出手去,曲着食指指节蹭了蹭江城子的下颚骨,然后慢慢帮他脱了衣服。

小王八向来是知情识趣的,被胡骎瞪一眼就跳下沙发跑了。

江城子高中时的运动校服衣料还相当舒适,柔软透气,被胡骎从压箱底的地方刨出来,闻着有股沉沉的木材味道。

江城子重新穿上它,竟也有一瞬间重回少时的错觉,心下莫名的紧张和想要跳跃起来的冲动,他有些兴奋地抬眼去看胡骎,却发现胡骎的眼睛又变成那种黑沉沉的,让江城子看一眼就背脊发毛的颜色了。

“我靠,你丫……”江城子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正想发飙,就被胡骎捏了下巴吻住了。

校服的衣领是被拉到顶的,成筒状完全遮住脖子,胡骎瞥了一眼,暂时不去肖想那衣领后面弧度优美的锁骨,而是直接把手探进了衣服下摆。

他触到江城子紧实的小腹,感觉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兴奋起来,又急切地把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

江城子虽然恼火,但总是经不起撩拨,双手挂在胡骎的脖子上,渐渐收拢手臂,唇舌都湿润得让人头脑发晕。

胡骎推着江城子的腰,让他靠在了沙发上,自己曲了一只膝盖,跪在沙发边缘、江城子的双腿中间。

胡骎忍不住在心里想,白幼宁够变态的,能够发现江城子穿校服是这么的……这么的让人把持不住。

鲜亮的蓝白颜色的衣料下是淡淡小麦色的皮肤,运动服宽松顺滑,可以轻而易举的伸手进去,随便一撩,就能把整件衣服推到脖子根,露出平坦的腹部和微微鼓动的胸口。

江城子觉得自己起了一身**皮疙瘩,他能感觉到这种新奇的兴致,胡骎完全着迷的神态让他有种羞赧和隐隐得意的情绪。身上这套学生时代的衣服,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大汗淋漓的午后,那时候他在球场上、跑道上、绿茵地上,每个毛孔都舒张有力,这身衣服带给他的身体记忆就是这样的,然而,这与眼下的情形,完全、完全不一样。

现在他觉得燥热难耐,与舒畅的运动排汗不一样,他得不到纾解,热气郁积在身体里,需要持续的剧烈的蒸发。

他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胡骎把上衣推上来,堆在他的下巴下面,遮挡了他望向胡骎的视线,他只能被迫仰视着天花板,顶灯又高又远,所有陈设都又高又远。

他感觉到胡骎湿漉漉的舌尖一路往下,他忍不住战栗起来。

运动裤的松紧腰也非常易于攻陷,胡骎的手掌游蛇一般,带着不同于冷血动物的热度探了进去。

江城子的身体震了一下,随即轻微扭动起来。

胡骎的手还留在清爽的运动裤里,他直起身来,亲昵地蹭了蹭江城子的鼻尖,然后慢慢吻他。

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感受着江城子的变化,而接受不了瘙痒的掌心在此时此刻要承受那样越发灼热越发坚硬的变化,实在是让人……

胡骎的手放开了江城子,感受到对方的失落,他轻声安慰:“很快的。”然后把手伸向了另一个地方。

接下来的过程中,在胡骎的强行干涉下,江城子一直没能脱下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导致它被染上汗水和其他液体,而显露出深□□块来。

[番外八三:小王八的春天]

春天来了。

小王八竟然瘦了一圈,隐隐可见当年曼妙的身姿,江城子觉得奇怪,因为最近的伙食其实还相当丰富,这只猫怎么可能减肥成功的?

不久之后,江城子发现了问题所在。

小王八过去总爱窝在沙发上不动不挪的,现在却频繁往外跑,一整天见不到个猫影儿,大概是在运动减肥吧。江城子一开始挺高兴的,但是没多久,他就觉着,怎么说……寂寞了。其实这想得通,小王八一向最粘江城子,这突然热衷外出了,很难让人不失落。

胡骎是乐意那胖猫别整天霸占着自家老婆,但是抵不住江城子各种碎碎念,还是陪着江城子跟踪小王八去了。啐,说出去多丢人,俩大男人跟踪一只傻猫!

不过,跟在猫着腰的江城子身后,看他表情近乎幼稚地盯着前方,一脸疑惑的模样,胡骎觉着这也不错,虽然一只猫让江城子如此在意让他也颇不爽。

小王八一路跑到了人工湖边,这座湖修得相当漂亮,也是当初房地产商的买点之一,湖边植物繁茂,曲径小路弯弯扭扭贯穿各个方向,小王八就这么轻巧地跳跃在其间,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更加引起了江城子的好奇心。

小王八终于停了下来,它仰着头喵喵叫了两声,尾巴一卷一舒,在原地难耐地来回走了几步。

这时从旁边的矮树丛里钻出了另一只猫来。

江城子睁大了眼睛,胡骎也凑近了些。

这只猫通体漆黑,毛色相当漂亮,在阳光下甚至流转光芒,眼睛竟然是两种颜色,一只碧绿,一只幽蓝。

那猫一出现,小王八就各种欢脱地凑上去蹭蹭蹭,对方被蹭烦了,伸爪子轻轻挠开小王八,然后昂着头慢慢往前走。

小王八自然颠颠跟上,把粘江城子的十分功力都使了出来,那黑猫轻盈地迈几步,然后转过头来调戏似的,轻轻舔了下小王八的耳朵尖,就又回头往前走了。而小王八乐疯了,跟个球似的东倒西歪了一阵,又软着爪子跟了上去。

直到两只猫的背影消失在矮树丛,江城子和胡骎才回过神来。

感情这小王八谈恋爱了啊。

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哎,我说,这胖猫什么时候开始打野食的?”胡骎笑着问。

“我不知道啊,就几天前吧,不着家了,原来在这鬼混呢。”

“那黑猫跟它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品种不错,咱家儿子要被甩了。”

“切,这跟品种有什么关系,说不准是咱儿子在玩那妞儿!”

胡骎笑吟吟地看着江城子:“你说那情形,像吗?”

江城子没话说了。

这天江城子正在给胡骎打下手准备晚饭,厨房的窗台上突然黑影一闪,就蹦上只猫来蹲那了,江城子看了一眼,忙叫胡骎关了火,指着那黑猫嚷:“咱儿媳妇!”

胡骎觉着怪,怎么儿媳妇来了,儿子没来,于是伸手去拉开了窗户,凑过去一看,才瞅见黑猫旁边扒着两肥嘟嘟的猫爪子,小王八正悬在半空,后腿在那慌张地蹬着,愣是爬不上来。

不仅胡骎想鄙视它,连那黑猫看它的眼神都是有多鄙夷要多鄙夷。

大概是被心上猫看不起刺伤了自尊,小王八哀哀叫两声,潜力一逼,竟然爬上来了。

这回小王八倒是没有急切地蹭到黑猫身边,而是颇有自尊地蹲在一边,没主动搭理黑猫。

江城子看它们这套互动看得乐死了,伸手去抱小王八,“来,儿子,懂得带媳妇儿回家了?”说着伸手在小王八下巴上挠了挠,小王八立刻惬意地眯起眼睛来,撒娇地叫唤了两声。

胡骎在一边看着,发现那黑猫瞧着江城子跟小王八一副主宠恩爱图,危险地眯起眼来,看着江城子的眼神像是想扑上去挠一爪子似的。

胡骎心想,多不简单的一儿媳妇啊。

晚上就是一对人跟一对猫共度晚餐,江城子和胡骎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两只猫,发现那黑猫连吃相都比小王八高雅,江城子表示对小王八的感情路担忧,而胡骎这回却改了观点。

“指不定是咱家儿子把妞儿吃死了。”他这么说。

看见小王八跟江城子的亲热劲儿,胡骎猜想自己跟那黑猫露出的表情应该是差不多的。

吃过饭以后,是惯例的小王八洗澡时间,而今天家里多了一只,江城子便三八兮兮地捉着两只猫,说要给小情侣来个鸳鸯浴。

偶尔犯二的江城子虽然也很可爱,但是胡骎没兴趣帮手给猫洗澡,便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结果在书房还没呆得超过一分钟,江城子就咋咋呼呼地叫他了。

“胡骎,胡骎你赶紧过来!”

胡骎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忙赶到浴室,结果就见江城子捉着那只已经被完全浸湿的黑猫,满脸可称得上惊慌的表情。

胡骎一边抽空感叹:猫果然是不能沾水的,平时多漂亮的一黑妞儿,沾了水后也不比小王八好看多少。一边问:“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江城子说着,把那亮着肚皮的猫使劲往他跟前凑了凑,“你他妈看不出来?!”

胡骎于是集中注意力,盯着那猫的粉红色肚皮研究起来。

他的目光一路往下,然后瞪大了眼睛。

这猫、这猫是公的!

江城子看胡骎一脸讶异,脸垮得更厉害了:“小王八也成同性恋了!”

江城子曾经想过,跟胡骎过一辈子的话,那娶妻生子的路必定是不走了,但是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有那么点传统想法的,就是觉得一个家庭,不仅得有伴侣,也需要孩子。但是同性恋□□一直都是个备受争议的事儿,江城子也害怕自己真的会把性向还不明确的孩子带上这条并不好走的道,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养猫就挺好,让它吃饱睡好,好好长大慢慢变老,其他不用操心太多。

可是他没想到,小王八居然也跟着他们搞同性恋了!

胡骎看着江城子哭丧着脸,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模样,立刻明白了这傻子在想些什么,于是伸手把已经颇不耐烦地蹬着腿的黑猫接过来,扔到仰着脑袋担心地看着心上猫的小王八旁边,拍拍手对江城子说:“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你以为小王八天天耳濡目染才去找公猫的啊,嘿,江城子,我得给你科普下。”

接下来是科普时间(我真的不是正在凑字数!):

科学研究表明,不仅在人类社会中存在着同性恋现象,至少在130种脊椎动物中也都存在着同性恋行为或者是同性性行为。

动物的同性恋行为对物种繁衍没有好处,但是它的存在也有一定的生物学和动物社会学意义。动物的同性性行为有的时候只是一种学习行为,比如年幼的灵长类动物在游戏时有时会发生一些爬跨行为。这时候它们还只是亚成体,还未成熟,没有发育成熟的□□官,也没有足够的性激素的刺激,它们之间的爬跨不是一种性行为,只是小动物们在模仿成年动物之间的一种行为。但是这种学习对于动物以后的繁殖行为是十分有用的。

还有的同性性行为是为了缓解社群压力,相互之间表示友好。社群动物中的个体常常发生对抗性冲突,尤其是同性动物之间,例如倭黑猩猩就是一种容易激动的动物,经常为了一些小事而争斗,可是它们争斗平息的速度似乎比发生的还快,其途径之一就是通过性行为。   两只同性间互相摩擦生殖器,而异性间则发生真正的□□行为,它们以这种行为来示好、平息争斗,以减少家族和自己的损失。由此可以看出,同性性行为有着维持动物种群稳定的作用。

十大同性恋动物:

波诺波黑猩猩

日本猕猴

美国野牛

瓶鼻海豚

长颈鹿

非洲羚羊

黑天鹅

海象

灰鲸

秘鲁岩鸟

(以上资料来自度娘百科)

不管怎么着,小王八在胡骎别有用意的帮助下(目的就是让这猫少占用自家老婆的时间),成功出柜,迎来了猫生中的春天。

小王八:“喵~”(小黑~)

小黑:“喵。”(干嘛。)

小王八:“喵喵喵~”(你给我做媳妇嘛~)

小黑:“喵。”(想死呢吧)

小王八:“喵……”(不想……)

小黑:“喵。”(那就过来让我枕着睡会。)

小王八:“喵~~”(好~~~)

(番外完)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